《盛莲》 楔子——鬼屋.花寻.就是那道光! 这幢房子很奇怪。 它老旧得如此搖搖欲坠,却又位于繁华的市中心,勇敢地杵在一片崭新大楼群中,造成视觉上的严重突兀感——许多人都在奇怪,这幢房子既是荒废,又位于黄金地段,为何能逃过财团的強力收购? 它的建筑造型奇特,说不上是日式风格,还是闽式风格,甚至有点像是水上人家慣常建筑的高腳屋模样,若从高空鸟瞰,又依稀是一艘船的造型,然而不管怎么说,它的屋龄绝对超过百年——大家都很奇怪,以台湾超过百年的建筑就叫古迹的情況来说,为什么它竟沒有被政府列为受保护的古迹? 一间像是被屋主弃置的老旧宅子,空了数十年,占地不下百坪,位于精华区,却不见财团收购,也不见政府保护,连流浪汉都对这个上佳的栖身地视而不见,甚至沒遭过小偷,情况会不会太诡异了点? 就因为很奇怪,怪得无法解释,所以就理所当然地流传起一种说法——这屋子闹鬼! 对!就是闹鬼!谁敢动它的地盘,它就跟谁过不去! 所有人都认为这是非常合理的推測,所以屋主才会直接弃置;财团不敢收购;政府任它自生自灭;流浪汉毫无兴趣在此筑巢;小偷对这房子里可能有的古玩一点好奇心也沒有——就是因为闹鬼! 这间空置几十年的宅子,除非不得已,不然沒有人愿意靠近,就怕沾染上什么阴气邪气的,不过,季如绘却是一个例外。 她不仅靠近,而且还进屋子里去了。而通常,她进屋子里去的时间是傍晚,在天色将暗未暗、天地间一片介于黑白之间的曖昧时刻。 并不是刻意挑这个时间来,不过当她第一次见到“他”时,就是在傍晚时分,于是,到了后来,只要她来,就一定是这个时间。 ‘他’是一个非常优雅的男子。古典而淡定,彷彿是清末民初那个年代走出来的书生,浑身是道不尽的儒雅,纤細、文弱,彻底地与现代格格不入。 季如绘从来就看不起缺少男子气概的男人,不过奇异的,她却不讨厌‘他’。 ‘他’,叫花寻。是个男人,但以他目前的状态来说,肯定不能被称为男‘人’,因为他不是人。 更精确一点地说,花寻不是人,是鬼。 这是个很奇特的经验,季如绘非常讶异自己毫无抗拒就接受了这样的事实,甚至从来沒感到害怕过。 或许是因为她天生比別人胆大,也或许花寻太美形、太温雅,让人怎么看也兴不起一点戒心。总之,从三年前见过花寻后,只要她回家探望母亲,都会来到这里。有时运气好,她会见到他,虽然大多时候都是见不到较多;也许就算是鬼,也有休息放假的时候吧,天晓得。 花寻曾经委婉地对她说:“这个地方,你还是別再来了吧。” 对于花寻这个男鬼,她心中有诸多疑问,却沒有太好奇到想要问出个答案。有些事情,身为局外人是沒有好奇的权利的,就算心中好奇,也不能认为別人该满足她的好奇心。季如绘一直保持这样待人处世的分寸,也许正好投了花寻的脾性,所以两人若是碰着面,都相处得十分愉快。 三年多来,她隐隐约约觉得他之所以留在这里沒有离开,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或许是事件,或许是人。 不过不管是什么,总之花寻等的人不是她、或与她有关的事物。在第一次意外见面时,花寻脸上错愕的表情就足以说明了一切。 原来,鬼真的不是万能的。他可能在等人,也许更认为他所等的有缘人,肯定就是唯一可以看到他的那一个,而他也知道会见到什么样的人,当然,那人绝对不是季如绘。但是季如绘却看见他了,硬是成了个无法解释的例外! 別说他百思不解其中缘由,就连她也是充满疑问。当她知道別人真的见不到花寻,而她也从沒见过花寻以外的鬼之后,就觉得一切怪得不可思议。 原本她还以为自己不小心长出了所谓的阴阳眼,为了印证,三年前甚至还跟着学校的通灵社团跑到着名的‘民雄鬼屋’去亲身体验所谓的灵异第六感……结果让她很失望,就算其他人吓得鬼哭神号、指天咒地说自己‘有感应’什么的,她就是沒感觉,甚至连害怕的感觉也沒有。 花寻留在这间屋子是有任务的,而她不是他的任务,就这么简单。所以花寻希望她不要再走进来,怕会带給她不好的影响,也怕自己太酖溺在友情里,养出了依賴,再也无法忍受住往后不知多少年,注定要过的孤寂日子。 为此,季如绘在大学毕业后,决定离开台北到高雄工作。心中也打算就此不再踏进这里。如果她的闯入让花寻感到困扰,那么身为朋友的人,就该帮忙解决这个担忧。大学毕业后,她与花寻告別,南下高雄。她以为她再也不会进入这间屋子,至少十年二十年之內不会。 意外!纯粹是个意外!真的真的只是意外! 这个意外,由许多并不特別的事件凑成—— 首先,她拎着为母亲买的大包小包补品名产,回家探望母亲,却沒算对时间,硬是与父亲碰上了面,一阵电光石火的眼力交战之后,败阵下来的人当然不会是一家之主,所以她连家门都还没碰到,就拿着满手的物品转身走人。 这是个不幸的开始。当她边走边想着可以联络哪位同学或朋友收留她两晚时,不经意地抬头,就见到这间房子,自然就会想到已经快两年沒见到的花寻。不知道他还在不在? 才这么想着时,就看到有个年轻的女子走进了那幢宅子——而且是从围墙那扇生锈的铁门走进去的! 那人是屋主吗? 一定是屋主!不然怎么能夠打开那道锁着的铁门?季如绘以前可是从后面某段已经傾塌的围墙爬进去的。 那人,难道就是花寻一直在等待着的任务?! 季如绘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满心只想知道花寻等的人到底是谁?那个任务到底是什么?居然可以让花寻在这里等了近三十年?! 当季如绘冲进铁门时,看到那人正拿着把大钥匙跟正门那只发锈风化的锁头对抗,似乎努力了好久,才将厅门打开。 “咦?那人……是?”季如绘悄声走近,越看越觉得那个背影好眼熟,想得太专注,所以腳步有丝迟疑。 似乎快要想起,却总差了那么一步,就是想不起来!但季如绘肯定自己应该认识这个女人,虽然只是看到背影,但就是知道。是谁呢? “啊!”突然脑中一闪,眉头微微皱起,顿住步伐,轻道:“不会吧?是她——花灵?怎么会……” 好吧,现在不是自欺欺人的时候,那人确实是那个花灵!不管她愿不愿意相信,眼下重要的是快些进去!她想知道花灵能不能看得到花寻……咦?花?花寻与花灵……两人之间是什么关系?莫非花灵其实是花寻的后代?! 有种奇特的预感呼之欲出,让她迫不及待往那扇已经打开的大门奔去,在踏进去的瞬间,她开口叫道: “花灵——啊!”她的声音被一道強光給打散,失声叫了出来。 “——如绘!”那是花寻惊慌失措的声音。 花寻的声音是她失去意识前最后的记忆,在不知名强光笼罩下,她觉得整个人彻底失重,不断不断地往下掉去。 沒有底渊,就是,一直的坠落。 1不可思议的世界 “你是谁?”虛弱的声音,因喉咙太过干渴而嘶哑。 “欸?你终于醒了?能说话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一团灰色模糊的影子在她眼前晃动。只见得一张宽阔的嘴在她眼前一张一合,迳自说道:“好了,你烧也退了,应该沒事了。我还真怕你就这样死掉了,咱如今进了宮里来,也算是能过起好日子了,要是你福沒享到就死了,也太可怜啦!” “我不认识你……”季如绘努力想睁大眼,却无法看清眼前的人,不知道是这地方的光线太暗,还是自己视力出问题,总之,她觉得热,好热,脑袋暈糊成一片。见那人伸手要探她的额,随着一股难闻的体臭袭来,她只能本能地喊出:“別碰我!” 那喊声,小得连自己也听不到,然后,她再度陷入昏迷…… “哎,別昏哪,怎么又昏了?快起来啊!哎啊,又高烧了,这可怎么办才好?管事说如果你再不好起来的话,就要把你丟到后山的山坑……你得醒来,快醒来啊!” 醒来!醒来! 陌生的声音一直干挠她,而她虛软无力的身体也为此饱受无情的折腾。 这是梦吧?一个好烦人的梦!而且好臭! 季如绘在梦中皱皱眉头,决定她要醒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作这样离谱的梦,但这不重要,反正—— 只是一个梦而已。 ☆☆☆book.ddvip☆☆☆book.ddvip☆☆☆ 去他的梦! 有哪个梦会一作五个月沒法醒,而且还不知道何年何月会‘醒’的吗? 季如绘很火大,非常火大。 臭,好臭,臭气薰天! 饿,好饿,饿得抓狂! 这到底是什么跟什么?她怎么会任由自己沦落到这个地步?瞧瞧她现在在干嘛?她每天都在干嘛?! 努力地隐藏,源源不绝的恐惧,永远都灰心丧志,每天闭上眼都祈求老天让她醒来,根本是完完全全地不敢面对现实——可恶!不就是莫名其妙到了这个难以理解的地方吗!就算这里的女权低下、女性地位卑弱得教人难以置信,有必要放弃得这样快、成天自欺欺人吗?亏她还自詡是独立自主的女人,心志性情绝对不比男人差,怎么眼下遭难了,唯一想到的却是自我催眠、告訴自己这是梦?明明就不是梦!虽然遭遇到了难以置信的事,但用‘梦’来解释一切就太可笑了。 就因为她身为一个女权主义者,却被丟到了一个女权极端低下的不知名时空,所以就害怕得再也振作不起来吗? 对!她就是难以理解地被丟到了一个女权极端低下的时空中,那也还是该面对现实啊。 绝望,竟会让她轻易崩潰得这样难看,不可思议!这让她对自己很火大,人可以无能,但不该失去尊严,不该轻易放弃。与其每天花一大堆时间对各路神佛乞求,还不如自己振作起来,为自己找到一个出路,这才是她季如绘此刻应该做的事!如果静心等待有用的话,那她用了五个月去等待,只证明了这只是在自我安慰,沒实质用处。而她所处的环境,让她就算来到这里这么久了,仍然对这个时空所知有限! 只知道,这是个女性彻底被奴役的地方。 她是个女权主义者,这一生都在为着争取两性平权而努力学习,即使为此与父亲决裂、被男人視为洪水猛兽,甚至被传统女性指指点点,被指責制造两性对立、社会不安等等,她始终沒有动搖自己的意志,向来以自己冷静強悍自豪。 她以为自己很坚强,以为自己有着钢铁般的意志力,有足夠的強悍去面对这个世界所有的強橫野蛮、去对抗男性社会里对女性的压迫不公;她有能力面对一切,并为女权争取到更多的公平,在社会上被平等对待! 原来,她一直都在高估自己。她沒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坚强,当变动突如其来时,她根本不堪一击! 所谓的为女权而努力,难道是建立在男人忍认的前提下才能有所发挥吗?这样算什么?这几个月来,季如绘对自己有着深深的失望,这可能比来到女权卑下的地方还来得让她感到难过。 好,她现在知道自己还是太娇贵了。但人不可能永远拿‘娇贵’当借口来原谅自己的懦弱,至少,她沒有办法放纵自己再这样耽溺下去。 面对现实吧! 现实就是她来到了这里,来到了这个叫做盛莲国的地方。 那道奇特的光芒将她带来这里——盛莲皇宮里的宮役所。也就是专门給工人居住的地方。她运气实在不太好,这间通铺的女役,干的是最下等的力气活,通称‘工役’,隨便哪个宮女宮男什么的,都可以任意呼来喝去那种,说白点,就是奴才里的奴才,这辈子沒有翻身指望那种下等人,待遇就跟被豢养的家畜差不多。 莫名来到盛莲,甫从昏迷里真正清醒,一张开眼,就发现自己睡在一张大通铺上,身边的鼾声此起彼落,比雷声还响。她惊坐起身,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作梦,只见整张通铺上睡了不下五十人,挤得每个人连翻身的地方都沒有。这些人个个都熊腰虎背,身体满是臭味……原本以为是男人,后来再三确定这些人是女人后,也沒能让她好过一点,季如绘被吓得差点尖叫出声。 她发现自己身上穿的是粗麻衣物,与通铺上所有人穿的一模一样,那她原来穿的衣服呢?怎么会不见了? 后来还是一直照顾她的离奴告诉她,她在被卖进宮时就高烧不醒,近一个月都是意识不清,就差那一口气了;还是离奴好心照顾她,每天強灌她汤水、帮她換上工役的粗服。至于原来的衣服,听说被一个叫‘幽娘’的人給收去了。好,衣服不重要,其它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她会成为粗使工役?什么么明明役房里多出一个她这样格格不入的人,管理官员却沒什么反应?似乎很理所当然的样子。皇宮的管理居然松散到这个地步吗?!这盛莲皇宮会不会神经太大条了一点?难不成盛莲国是个沒有坏人的国家?还是皇帝这个大位,丝毫沒有人觊觎? 那名清点人数的女官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她的出现太过突兀,只草草地问了她的姓名、登记到名册里,就算了事了。当作是人牙子点交工役时发生的失误,多給了一个人,虽然病歪歪的,但还是认为占到大便宜,沾沾自喜得很呢。 于是季如绘莫名其妙地跟着所有工役每天卖力工作,混在成群的粗役里,做着一般人不会愿意做的工作——扛木头、挑土石、制堆肥、搬各种重物,做尽了在她印象中理所当然属于男性才该做的粗活,一路浑浑噩噩至今。 不是沒有疑惑的,但由于无法相信这是真实,总觉得在作一个冗长而醒不过来的梦。 工役是皇宮财产,卖断终身进来的,所以工作沒有工资,但有一日两餐,至少饿不着肚子;每天劳动完就睡觉,能夠自由活动的地点就只有脏乱的劳动场与不见天日的宿舍。所以虽然她人确实在皇宮的范围里,却从来沒见过所谓的富丽堂皇是怎么个景致,更別说想对盛莲这个国家有所了解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国家是由女性来做粗重的工作?原本还猜测这里可能沒有男性,但在上个月见到几个穿着鲜丽的娘娘腔男人到她们这边走动挑奴仆之后,季如绘就打消原先奇怪的幻想,这个奇怪的世界还是有男性存在的。只不过这些男人比她那个世界的男人更幸福,他们很娘,娘得弱不禁风,却可以理所当然地奴役比他们更孔武有力的女性。这对她而言是难以想像的! 所以她对这个世界的唯一了解就是:这是一个女性地位卑微的地方。 这个世界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这些强壮的女人们脑袋是怎么了?怎么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当她听到身边的女工役对那些娘男流口水,私下悄悄开黃腔对娘男意淫,嘻嘻哈哈的,表现得就像她原来那个世界低俗男人相同的德行时,她觉得这个世界一定是疯了。 她的內心惶惑不安,为着一切的无法理解而害怕,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似乎,也渴望经由发疯、或相信自己在作梦,来躲避这无法面对的一切。 她很想脆弱,可惜,还不夠脆弱。当她从火大中坚强起来面对一切时,就知道自己终究不是当小女人的那块料。 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快五个月了啊…… 季如绘将最后一耙土給铲进大木桶裡后,再也挤不出半丝力气,整个人像消了气的气球般委顿下来,呈大字型躺在草地上,定定望着湛蓝的天空。她错过了中午的点心,虽然饥肠饥肠辘辘,但却一点也不感到可惜。 像她们这类工役,因为做的是最粗重的劳力,所以即使盛莲人的慣例是一日两餐,她们还是会在中午时多享用到一顿粗饼点心,可以吃得很饱,却会让胃很痛,而且还沒有任何口感可言,搞不好嚼蜡都比它美味一点——虽然她从来沒吃过蜡。 拒绝吃粗饼的心志无比坚定,但不表示自己的肚子不会饿。劳动了一早上,肚子早叫得震天价响了。 她很饿,非常饿,饥饿让她火气很大,所以再也无法忍受自己的懦弱,狠狠地将自己痛骂了一顿。骂完后,自己也就完全从这些日子以来的浑噩里清醒了。 事实证明,这不是梦。而且,只会在沉默中等待,是永永远远不会有结果的! 但,清醒之后,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眼前是无尽的未知,可能还有着危险,却逼得自己一定要勇往直前,坚强以对,再不许逃避。而且,她不能再一味地静默下去,一定得做些什么。至少,她不能再这样下去…… 以前,在她原来的世界,就觉得争取女权是极之困难的一件事;而现在,在这个女性地位如此低下却沒有一个女人觉得被男性奴役是不正常的情況,实在太不可思议了。她们怎么会觉得粗重的工作都该由女人来做,男人不该插手呢?至少以先天的条件来说,男人的体力向来优于女性,所以历来粗重的工作都是由男人来做的不是吗?为什么这里竟然不是! 人高马大的女人被娇弱瘦小的男人指使,而沒有任何人觉得奇怪。想在这样的地方谈女权,根本就是天方夜谭,连困难都谈不上,直接就是绝望。 如果说这里的社会实况令她绝望的话,那么识知到一辈子都将会被关在一小方天地,沒有自由,只能不断劳动直至死亡这件事,则是造成她灰心丧志,整日浑噩忧患,无法振作,幻想自己在作梦的最大原因。 自由,终究得先排在女权之前。虽然以她目前的状况而言,快要被饿死这件事可能比较严重一点。 “靠!这下子真的是在靠夭了!”她低声咕哝着。 肚子很饿,浑身发臭,心情很差,满脑子烦闷无处排解,觉得自己就要爆炸。可是老天爷似乎觉得她这样还不算惨,就在她准备起身继续回去工作时,一抹黑影突然向她这边疾闪过来,落点非常恰巧是她躺着的这个方位,更精准的说,应该是她饿到不见一丝赘肉的肚皮! 喝!那人在还沒落地时,便意料之外的与她四目相对,两两顿住,相顾无言。 她被那人吓到,同样的,黑衣人也被她吓到! “啊——唔!”在季如绘的尖叫还来不及成形时,就被重重撞回地上,同时,一双有力的手掌更将她头脸牢牢压抵在地面上,盖得密不透风,別说尖叫了,就连呼吸都困难至极。那双手非常有力,下了狠劲将她往泥地里压去。 这黑衣人不会是打算就这样将她给杀人灭口吧?!季如绘出于求生本能地挣扎—— “別动!想活命就別动!”刻意压低的嗓音带着怒火。 季如绘顿了一下,一方面是太饿,挣扎了几下就沒什么力气了,得休息一下;另一方面是发现黑衣人的手劲后继无力,像是打算放她一马的样子,所以就沒有再挣扎得那么坚决。 这人之所以沒继续施力将她直接掐死灭口,是因为受伤了吧?所以心有余而力不足——这是她心中第一个想法。 远处传来纷乱的吆喝声,由远而近,很明显正向这边趋近,似乎在寻找什么人,动作满大的。当季如绘发现盖住她脸面的那双手因为那些声音而微微震动了下之后,很快明白那些人八成是皇宮里的侍卫,正在抓人;而这个制住她的人,正是传说中的刺客——被宮卫们搜寻的对象! “你!起来!”突然,刺客将她一把揪起。 季如绘这才有机会看清刺客的模样——虽然是蒙着脸,除了一双凌厉的眼外,沒法看到更多,但总也算是看到了。 这人身形挺高的,隔着布巾发出的声音,因为刻意压低,所以听不出是男是女。在盛莲这个地方,长得高的女性多的是,而且她们看起来都很像男人,所以完全无法经由外表身形去判断这人的性別。 “做你的工作,装作什么事都沒发生!想活命就听话!”刺客似乎很迅速就掌握住了季如绘的身分,以一种上位者的口气直接下命令。 这人凭什么以为她会乖乖听话?季如绘双眼不驯地瞇起,虽然沒办法开口说话,但浑身上下看不出一丁点乖順的味道。 一把锐利的匕首毫不客气地抵上季如绘脖子,刺客的声音冷到足以结冰: “你有两个选择,一同死,或一同生。” “我凭什么相信你会放过我?”捂住她嘴的手劲松了点,让她可以发出一点声音。 “你只能选择相信。”刺客很快地回道。并且多看了她两眼,心中暗自警戒:为什么这个奴隶不仅沒吓晕,还能冷静地与他谈话?她真的只是个普通的奴隶吗? “好吧。”季如绘沒有別的选择,只能順从。她虽然生性冷傲难缠,但偶尔也很识时务,不会隨便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刺客沒再理会她,四下看了看,相中了后方半人高的木桶群,突然两指用力点了季如绘的左肩胛后,飞身闪进其中一只空桶里,将盖子盖上。 好痛!季如绘整个左肩的筋脈像是突然抽筋似的揪了起来,让她左手臂不由自主地弓起,冷汗直冒,差点跪倒在地。 这时那些搜寻刺客的宮卫已经过来,可能觉得刺客逃来这边的机会不大,所以只派两名宮卫搜寻。 “喂!粗奴,有沒有看到什么人跑过来?” 这两名宮卫虽然打扮得很男性化,身材体格也极之健状,但季如绘仍是很确定她们是女的。 “问你呢!怎么不回答?哑啦!” 性急的宮卫等得不耐烦,推了季如绘一把,力道不大,但半边身体处于痛楚中、无法控制的季如绘別无选择地只能跌倒在地。 “沒……看……到!”全身发麻的季如绘要很努力才能将这三个字说出来。 “这样就倒了?你这个粗奴还真是虛啊,不是说粗奴是全盛莲最孔武有力的人吗?显然你是那个例外,进宮混口饭吃的,对吧?这么轻又这么瘦……”宮卫一把将季如绘拉起来,嘴上还叨叨唸着。 “白海,別扯了。我们再到別的地方找找。”另一名宮卫拿着刀四下巡了一遍,也隨意打开其中一个木桶看了下,当她发现这些木桶是准备用来制造堆肥的馊水厨馀之后,被臭得脸一皱,满是恶心的表情,只想快快离开。 两名宮卫很快离开,去別的地方找人去了。 突然的跌跤,让季如绘发现全身在一阵发麻后,连带的,左肩胛的痛楚居然也渐渐消失了!虽然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但既然身体能自由活动了,就沒有必要多想其它,反正想了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眼下她唯一想做的事是…… 抬眸望向藏人的那只木桶,一双杏眼冷殘地瞇起,就在那木桶微微震动,即将有所动作时,她抄起一捆绳索,以最快的速度飞奔过去将那木桶盖压住,然后死命而疯狂的扎捆,直到将那木桶扎成了一只蛹,打了十来个死结后,才力竭地倒坐在地上喘气。冷眼看着那只木桶剧烈震动,试图挣脫。 “想出来?哼,慢慢等吧!”季如绘冷笑。 “喂!季奴,那边工作做完了的话,就过来这边帮忙,该去打水了。快过来,我給你带了块饼。”不远处一名推着水車的粗奴向她呼喊着。 季如绘对那人挥了挥手,表示听到了。抬腳一踹,将那蛹状木桶給踢倒,踢倒还不算,连着让它像陀螺一样翻滾了好几圈之后,才满意地吁了口气,走过去与工役们会合。 火气是消了些许,但肚子还是很饿…… 在季如绘离开许久之后,当第一道晚霞开始将天空染色时,就见一名女官职打扮的女子左右张望,一路来到放置木桶的地方。她的脸色力持镇 定,但眼中却有满满的焦灼,略显慌乱的动作,像在找什么重要的事物。 落难在木桶里的刺客,原本正在想办法脱困,就在手中的匕首几乎要穿透木桶时,耳尖听到外头有轻微的声响,立即静止不动。 这个地势平坦的地方毫无值得特别注意之处,不只四周无任何遮物,连野草也只是稀稀落落地长着,一目了然,毫无悬念。 女官也如同先前那名宫卫一样,在四周仔细望张了下,也拨了拨草丛,没有什么发现,最后目光盯在十来个散发着馊食臭味的木桶上。随意 打开了两只木桶张望,确定里头都是馊水之后,几乎要转身往别处寻去。 方走出一步,却又停住,似乎不想太快对这个地方死心。毕竟她已经找过很多地方了,找到这里已算是走到绝路,再往下寻去,也不可能找着 什么。 略带着些迟疑,小心翼翼地,女官轻声叫着: “主人,您在这里吗?”话才说完,就觉得自己这样做实在有点傻, 也就住了口。没有时间耗在这儿了,她得快点找到主人! 就在她走出几步后,一道闷闷的嗓音传进她耳中—— “白琳,我在桶子里。” “主人!”女官不由自主跳起来,要不是及时将自己的嘴巴捂住,怕不尖叫得全皇宫都听到了。 女官火速转身,目光在每只半人高的桶子间看着,不敢置信她尊贵的主人居然会藏身在桶子里,当然,藏身在里头没有什么问题,问题是主子为什么躲了那么久都不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白琳奔到木桶群中,将木桶盖子一个一个打开,可看到的都是馊水,没有人啊! “主、主人,请问您在哪只桶子里?” “倒在地上的这只!”带着火气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的危险。 女官再也不敢多问,虽然满脸惊骇不解,可她也知道眼下自己最好闭嘴。将倒在地上的那只大木桶用力扶起,火速地将缠在上头那一大捆绳子给拆解开。果真见到主人的身影——非常狼狈的那一种。 狼狈不狼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主人似乎受伤了!白琳瞪着主人手臂上的血渍惊呼: “主人,您受伤了?!” “别声张,快扶我回去。”低沉的声音没有多余的废话。 “是谁做的?竟敢——” “附近的宫卫都撤了?”虽然不想与下属谈这个话题,黑衣人问道。 “是。已经撤了。”白琳从随身提着的漆盒里抽出一件华丽的大氅,抖了抖后,搭在主人肩上,正好牢牢将他身上的衣着给盖住,同时小心拿下主人脸上那块蒙面黑布,露出一张白皙俊雅的男性面孔。 俊雅男子低头瞪着那只曾经困住他的木桶,突然用力一踹,笨重的木桶在猛烈的力道下,飞撞向那一群已装置好的厨馀桶,瞬间将四五只坚固的木桶都砸成了碎片!然使,才以冷淡的声音道: “走吧。”不容置疑的命令。 “是。”白琳再不敢多言,谨慎地扶着主人,缓缓走出这个臭味熏人的地方。满肚子的疑惑冲到嘴边,却因偷觑到主人阴沉的脸色,而乖觉地都又吞了回去。 到底……是谁胆敢这样对待她的主子啊?怎么说也不该是这样的情况啊。 不管是在怎样的情况下,她的主子都不应该被塞在木桶里,丢在这儿不管不理吧?要嘛,就是当刺客举报;要嘛,就是被人帮了一把不是吗?把人困在木桶里是怎么个道理啊?!正常人不曾这么干吧?! 白琳心中百思不解。 盛莲的夜空,像是一匹缀满钻石的黑丝绒,美得让人心醉。 睡在通铺靠窗的季如绘整夜翻来覆去睡不着,只能睁着满是血丝的大眼,呆呆看着那片美丽的夜空。 宿舍里其他人在体力严重透支的情况下,早已睡得人事不知,有些厉害点的,甚至练就一身好睡功,人还没沾床,就已经鼾声大作,站着就能睡着。 她也很累了,累得无法去在意满屋子的打呼声与体臭,以及自己已经十天没洗澡的极度恶心感,每天每天都累到爆,如果有人生性爱洁,也得建立在有闲有体力有环境的前提下。很显然,她们这样奴隶一样条件也不具备。 照理说她也该熟睡了,但闭上眼那么久,睡意却始终不肯来。最后,她只好认了,霍地起身,像在跟谁生气似的,动作很大,弄得原本就不甚牢靠的床板嘎吱响,把一边的人给吵醒了。 “季奴,你起身干嘛?”满含睡意的声音咕哝问着。 “我说过了,别叫我季奴,你叫我季就好。” “干嘛计较这个?咱就是奴隶嘛,叫个奴字也理所当然啊……季奴啊,好吧,季。我们是奴才,这一生就是这样了,你别不认命,不认命的话,会很苦的。喂,季奴……不是,季,我说你这是要去哪儿啊?夜里宵禁,不可以乱走的,给宫卫发现了,可是没命回来呢!” “你睡吧,阿离。我只是去茅房,一会就回来。” “喔……那就好。快回来睡啊,明天一大早就要搬石块,很累人的呢,没睡好可不行。对了,你叫我离奴吧,大家都这样叫,我听着也习惯。”打了个呵欠,很快又进入熟睡状态。 “知道了。” 借着些微月光的照明,季如绘小心挑着没人的地方踩着,缓缓向房门口移动,好不容易,终于跨过四五十具熟睡的身体,走出房间。 工役房的北面,有宫卫驻守,因为那是通往皇宫主建筑的方向,当然会有人严加所关,平日就不许工役任意进出,更别说深夜的宵禁时分了,但凡发现人迹,没有二话,格杀勿论。而南面,则是她们平日做粗活的地方,一路走到底,也就是十公尺高的围墙,完全不必派人夜巡,反正也没人能爬得上那片高墙。 季如绘虽然是满脸不情愿的表情,但仍然是往南面走去,更确切地说,是往今天中午她制堆肥的地方走去。 毕竟她是生长在重视人权的二十一世纪,没有办法真正做到视人命如草芥,虽然心中想得很狠,也明白那名“刺客”八成不是什么善类,但她就是没有办法狠下心。宁愿放那人自生自灭,就是无法接受那家伙是死于自己之手。 为了今夜的好眠,即使不情愿,还是只能来到这里将那人放出。是的,她会将那人放出来,至于放出来之后,那人有没有体力逃跑,就不是她会关心的问题了,自求多福、听天由命吧。 “咦?”季如绘轻轻讶叫了声,因为见到那只原来被她捆得扎实的木桶已经被支解成碎片,弄得满地狼籍、臭气四溢……当然,里头的人也早就不见。 “有人将他救走了?还是他力气大到把木桶震碎?”不可思议地低喃,当然,也要努力憋住气,小心不要让自己被臭晕。 “还打碎了四个木桶,看来很生气的样子……”季如绘喃喃自语。虽然有些生气自己做好的工作被弄得这样凌乱,而且坏掉的木桶还不知道该怎么向工头交代。不过,那人会以此泄愤,也是可以理解的就是。 那人,到底是什么人?刺客?那,又是哪来的刺客? 没有人可以给她答案,而且她对这个世界依然一无所知,所以知道那人是什么来路也没用。 不过……她轻吁了口气,至少,她不必搭上一条人命,那就好了。回去睡吧!明天还有好多工作得做,在她还没有找出脱离这种生活的方法之前,就只能乖乖工作等待机会,再怎么不情愿,日子还是要咬牙过下去。 莫名到了这个奇怪的时空,一个人的力量实在太单薄了,根本什么也不能做,连想让自己处境好一点都是奢求。幸好,她已经振作起来了,只要心志仍坚强,总有一天会给她找到一条出路的。 一颗悬着的心缍发放下,身体过劳的疲惫也在这时一涌而上。她走到五十步外的干草堆,这儿够远,不太闻得到臭味了。抬头看着满天星斗,双手大张,整个人往后面的干草堆里重重倒去。 就在这儿睡吧!至少味道好一点,虽然自己身上已经有臭味,但不表示她愿意回到那间窄小的通铺里,去闻五十个人身上同时散发出来的体臭。 一个月只能洗三次澡啊……这个国家竟然将女性糟蹋至此! 她怎么会被丢来到这个女权卑下的地方?而且没得商量,在她还搞不清楚状况时,就成了女奴的身分! 这种日子,她还要过多久?她还能撑多久?想改变,又该如何改变? 无论如何,她绝对无法忍受自己再这样挨过下一个五个月。 她得好好想一想了。 又是中午的点心时间。季如绘依照惯例没看那些比砖头还要硬的粗饼一眼,只喝了几口莲子汤,将汤里那几颗煮得硬梆梆的莲子吃完后,就要寻一个地方去休息—— “季奴,啊不是,是季!我说季,你怎么又不吃了?”离奴眼尖,将手中的粗饼往旁边一丢,及时将季如绘拉住。 “我不想吃。” “不吃不行啊,瞧瞧你瘦成这样,怕是挨不到两年就会没命。虽然说我们奴隶的命不值钱,可好死不如赖活着啊,也许有一天老天开眼,让哪个好心的主人看中,买了去当家奴,赐姓给我们姓白,我们就可以过好日子了呢。” “去!进了皇宫,一辈子能这样就是老天恩赐了,还敢有别的指望呢,作萝去吧!”一旁工奴听到,回头呸了一声。 “吃你的去吧!管我那么多。”离奴虚踢一脚过去。 季如绘回头看着向来乐天知命的离奴一眼,她喜欢离奴的憨厚乐观,但对于她的“萝想”却感到悲哀,但又不能说这样的梦想是错的。毕竟“被买去富家奴”这样的梦想,对于没有身分姓氏、低贱得比泥土还不如的粗奴们而言,已经是想都不敢想的好出路了。 “来,坐下,坐下。好歹吃一口吧!”离奴以体力上的强势,将季如绘给拉坐在一旁。将好不容易从一堆抢食人群里抢出来的饼,很大方地分一块给她—— “喏,吃吧!” “不了。”见离奴满脸不赞同的神色,揪紧她的手也没有放开的打算,只好勉强又加了句:“我牙口不好,没法吃。” “这好办,泡点水就可以吃了。”离奴左看右看,发现莲子汤已经被舀个精光,但这难不倒她,就见她从草从里掏出一只脏兮兮的陶碗,说道:“我去跟头子讨点净水给你。” 她们这类的低级奴隶,每日的粮食与浮水都是上头配给,想多要一些都极之困难。幸好负责她们这一房的领头人心地还不错,虽然嘴巴上会凶两句,但却是会给个方便的。 “不必了。离,你快点吃,等会就要上工了。我是说真的!”季如绘无奈地将人拉住,由于她的体格相较之下实在太单薄,使尽了力气要拉人,仍是给带着走了好几步,惹来附近看戏的人一阵低笑。 “你这人啊,也真不知道是在倔些什么!”离奴见季如绘坚决地表达出不肯吃点心的态度后,只好将满腔的熟心给灭了。 正要坐回原地将大饼吃完,眼角不意瞥到工地的入口处突然走进来六名服装笔挺洁白、看起来等级很高的宫卫,当下眼睛看得都直了,满眼都是崇拜钦慕。 那些宫卫一踏进采石场,便往工头的休息处走去,目光随意地四外打量着在场的所有工役,但也很快就收回目光,所以没有瞥见离奴正在努力挺胸缩小腹的滑稽样。 “喂喂,季!你看!”离奴吁出一口憋着的气,指着那些官卫,语气满是羡慕。 “喔。”季如绘跟着看过去,也就看了那么一眼,就没兴趣了。 不过季如绘的冷淡完全影响不了离奴高昂的情绪,就见她以梦幻的声音道: “如果有一天,我也可以成为皇家宫卫,可以穿上那么威风的衣服,然后在京岛绕一圈,啊!就是死也瞑目了!” 季如绘突然想到什么,又抬头看过去,将那六个人都看了个遍,脱口低语: “都是……女的。这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你说什么?”离奴一头雾水地问。 “怎么没有男的?”见离奴还是一脸问号,季如绘只好说得更明确一点:“我是说,怎么都是女官卫?男人干什么去了?” 季如绘问完后,发现不只离妈错愕地瞪着她,连其他原本忙着吃粗饼的工役们也都从食物里抬起头,像看怪物一样地瞪着她看。 她……说错了什么了吗? “季,你到底是打哪来的啊?怎么连一点常识都不知道?难道你一出生就被关在地牢里从来没被放出来干活儿过吗?所以你才会问出这种问题?”离奴呐呐地问着,眼中霎时盈满了深深的同情。 季如绘心中一震,为着离奴无意中透露出来的讯息。 这些人…… 这些工役们,不只没身分、没自由,从一出生开始就以地牢为家,平常放出来工作,工作完了就像被豢养的家畜一样驱赶回地牢睡置,是这样吗? 她的心思已经不在那些宫卫为什么是女人身上了,也不想知道这个世界的男人干什么去了。眼下,她浑身发冷、无力,像是又快要被无尽的挫败感给打败,好不容易振作起来的意志力,似乎又要崩溃了…… 虽然季如绘不想知道答案了,不过这并不妨碍离奴在同情完季如绘之后,滔滔不绝地为她解释起这个国家的基本常识—— “季,男人是不能当宫卫的!你问我男人干什么去了?他们当然是在家里相妻教女、操持家务啊!女人生孩子,男人养孩子,天经地义。虽然我们这种人一生是没机会娶夫成家了,不过在这个国家,一般人是这么过日子的,你听懂了吗?” “错!我们这种人还是有机会成家的,如果你愿意娶墨莲的话,多的是墨莲想嫁你,你去娶吧!”突然有人开玩笑地大声说这。 “噢!老天娘娘保佑!我们宁愿一辈子孤家寡人,也不要娶墨莲!洪奴你快别逗了。”立即有人回吼着。 “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我们工奴是低贱没错,但墨莲可是比我们更不如啊!我老刘宁愿一辈子当奴隶,也不要给墨莲赎身、被迫娶夫。”众人七嘴八舌地轰着那个开玩笑的人。 “就算有钱得像李格非那样,娶了就能睡金山、躺银窝,天天不必干活,还能吃香喝辣也不肯吗?” “不肯!当然不肯!谁要娶李格非?他不只是墨莲,还是个大丑男,再多的钱给我,我都不肯!”有人扯喉尖叫。 墨莲?墨莲是什度?一个人名吗?季如绘不明白地想着,但因为心烦意乱,也就没太放在心上。她满心只想着工役这种身份,还有什么更悲惨的遭遇却是她仍然不知道的?至于其它与她无关的,不管谈得多热络,都没能让她多注意上一分。 有机会一定要跟阿离好好谈一下,本来打算先想办法了解这个国家的,而现在,她还是先弄清楚自己这种身分是怎么来的吧!盛莲这个国家的奴隶是怎么产生的?为何身分会如此低贱? 这时,远处的数名工役头领从小屋里冲出来,往她们各自管理的工役群奔去。还没跑到,洪亮的声音已经响撤整个工场—— “全体注意!尾上集台!两两成列,立即集台!快点!快快快!” 急切而严厉的催促声,让宁静的工场瞬间吵杂沸腾起来,所有工役都不敢耽搁,都以最快的速度聚集过去,就怕晚了挨罚。 季如绘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反应最是迟缓,但热心的离奴当然会拉着她一起跑,她不用回神没关系。 在季如绘闪神的这一刻,她的命运开始改变。 2 荒 谬 这是个荒谬的世界……季如绘闷闷地想着。 “季,她在这儿啊?我找你呢。” 怎么会这样呢?不像啊!季如绘搔搔头。 “喂喂!季,你帮我看一下后面,有没有脏了还是破了?刚才被叫去膳房扛菜搬肉的,也不容我换身旧衣服,今天才穿上的新衣服呢,弄脏了多可惜。” 不可思议……难以想像……季如绘抬头看向天空,怎么也没料到自己居然来到了一个女权的国家!而她先前居然还以为自己来到的是女权贱如土的地方,真是天大的谬误!可,也不能怪她会误会啊,当她操持着最粗重的工作时,怎么可能会相信这里女权大如天?! “季!叫你呢!你是听到了没有哇?!”忍无可忍,再不容许被视若无睹,于是用力抓攫住季如绘的肩膀摇晃起来。“醒醒!快醒来!你别是睁着眼睛睡了吧?快点醒来!” 季如绘无奈地阻止阿离的粗鲁,叹气道: “你已经问了一百次了,离,我最后再跟你说一次——你的制服很干净、很平整、很漂亮、很威风。请你不要再跑过来问了,去做你的事吧。” “什么叫去做我的事?我就是过来找你的!你躲在这里做什么?快点走,管事大人要我们集台,正式分派工作了。快走快走!要去迟了,惹得管事大人一个不高兴,怕不将我们打发回工役房去,那可不成,咱好不容易才翻身,一定要努力求表现,让大人赏识,要紧紧抓住这大好机会,最好就此留在皇宫里当杂役,做这种轻松的活儿,别再回到皇宫后方那块脏乱的地方受苦!”阿离握紧拳头,像在对自己立誓。 “阿离,你觉不觉得……”季如绘眉头始终拧着,心中满满的疑惑再也藏不住,必须找个人好好地说一说、问一问。虽然以阿离的出身而言,对这个国家的体制与社会常态恐怕了解的也不太多,但至少是比她好的。 阿离不由分说将人拉了就跑,边道: “有什么话路上说。等你慢吞吞地把话说完,我看天也要黑了。快走吧!千万别给管事留下贪懒怠惰的坏印象。” “阿离,你慢点。”季如绘被硬拉着跑,很快的上气不接下气。体格单薄的她,完全无法适应阿离矫健如飞的步伐。 “不能慢!我怕大家都集台了,就等我们俩。你要知道,这次有三十个人被选出来,谁都盼着从此出头,再也不必回到那个黑暗的地方去吃苦。但听说管事只打算留下十个能用的人,所以说,只要稍微出一点错,就完蛋了。我们一定要做得比别人好、动作比别人快,让主子们看得到我们的能干机伶。眼下是最重要的时候,你好歹紧张点,别老走神。”虽然说要让季如绘在路上说话,但一长串的叨念又滔滔不绝地自嘴里滑出,完全没让季如绘有搭话的余地。 “阿离……”季如绘好无奈,但也只能继续无奈。 “到了!幸好幸好,管事还没到。我们快入列!”阿离欣喜地大叫一声,回头用力拍了拍季如绘的肩膀。 季如绘差点被一掌给拍趴到地上,痛得咬牙想骂人,但又无奈知道阿离是无心的,事实上,打从她来到盛莲以来,要不是处处有阿离的帮助与保护,她可能早已经病死或饿死了。 “你就不能轻点吗?”她只能喃喃抱怨。 “哎,这里有位置,快过来排好。这里凉,没日头,你快来。”阿离见季如绘脸色很臭,陪笑说道。 季如绘揉着肩膀走过去。看着在场的所有人都紧张地扯着身上已经够平整的衣服,拍着身上几乎看不到的灰尘。她们身上穿的是皇宫奴役里粗使丫头的制服,布料不怎么样,款式也是所有佣仆里最难看的一种——灰色粗麻上衣、灰黑色下裳,脚上一双麻草编成的草鞋。以季如绘的眼光来看,其造型就跟一双灰不溜丢的老鼠差不多。但她同时也知道,这样的待遇,相较于之前的破破烂烂、脏污不堪,已经是这些人想都不敢想的天堂了。 这是新的衣服!没有补丁、没有臭味,是个人所独有的私财,不必与任何人共有;每天都可以洗澡、每天都可以吃得很饱,再不必从早卖苦力到晚,只要工作到一个段落,是可以休息的…… 天堂啊! 阿离与其他人在第一天享受到这种待遇时,全都忍不住泪流满面。她们就这是她们梦想中的天堂,神仙也不过如此了! 所有人都明里暗里地发誓——再不要被送回去!再不要回到那个地狱! 所以她们拼命四处去打听,想知道为什么她们这三十个人突然被老天眷顾,被挑来皇宫里?在打听了十天之后,她们七拼八凑的,也多少有了一些结论—— 据说这次破格将她们这群奴隶挑进皇宫内部,是因某皇仆所内部争权恶斗,斗得太过头,居然连在皇家主子面前服侍时,仍然藉机互扯后腿,没有任何节制,这样失仪失职的事,还不止一次,接二连三的发生,虽然有些郡主、公子为此向皇帝抱怨,但生性温和的皇帝也只是口头上跟对立两方的侍从们说了几句,就当没事了。 但怎么可能会没事呢?情况自是越来越恶化,后来还是只能仰仗盛莲实际掌权都——颂莲王,将这件事彻底解决。听说那些不长眼的奴才在颂莲王面前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加上那时颂莲王正被别的事惹毛,更是火上加火,一怒之下全都鞭数十、流放残莲岛,终生不得回转! 在这样雷厉风行的整治下,整个皇宫少了将近四分之一的佣仆,皇宫的劳动人手霎时出现了个大缺口,即使已经从高侍学院调派了一些正要结业的学员进来,但仍是不敷使用,尤其是粗使的更缺。 宫务总管在想无可想之下,只好听从下属的建议,从皇宫后方的工役房里,挑几个能用的出来顶一阵子。这些工役们虽说做不了什区细致的活儿,其长相也粗劣不堪,但让她们负责一些粗活倒是没什么问题,反正也不会让她们走出佣仆活动的地点,就不怕让金尊玉贵的主人们始看着吓着了。 原本只打算挑十个能用的人过来,不过因为下个月将会举办几场盛大的国宴,到时皇宫里客人多、事情多,自然得多选一些人手过来做粗活,反正等一切忙完,再将二十个人送回去也不迟。 因为日后将要淘汰二十个不适用的人回去,这让每个渴盼保有这种神仙般生活的人心中紧张害怕不已,做起事来总是尽力卖力,不管谁来指使做事,都一定乖乖做完,把宫仆奉为王子,不敢有任何抵抗的念头。 “季,你看!管事过来了……啊!那是幽娘,有两个幽娘……”阿离大惊小怪地呼了声,但很快捂住自己的嘴。 “什么幽娘?”季如绘疑惑地问,跟着看过去。见到两名走在女管事前方的女子,样子白白胖胖的,身上穿着宫官的朝服,看起来地位比较高,应该是两名女官才是,怎么会叫幽娘?莫非她们两人的名字相同? 咦……幽娘?好耳熟啊,之前好像听过……啊!是了,阿离曾经跟她说过她进宫时,身上换来的衣服就是被幽娘拿走了! “阿离,这两个人,是谁拿走我的衣物?”季如绘急切地问着。 “什么衣物?”阿离不明白地问。 “你之前不是告诉过我,我原本穿的那身衣服被幽娘拿走了?是哪一个?” 阿离这才恍然,接着又露出了让季如绘很不舒服的怜悯表情,道: “季,你不会以为‘幽娘’这两个字,是谁的名字吧?” “不是吗?”季如绘无奈地接口问,明白自己一定是搞错了,但又不得不问,毕竟自己真的不懂。 “当然不是!幽娘是宫官名称,是宫里权势很大的仆官,有时候女官还得在得势的宫娘面前低头呢!” “幽娘不就是女官吗?” “当然不是!”阿离一副要昏倒的样子。虽然很好为人师,但这阿季也未免太无知了?连这种基本常识都不懂,明明长着一副聪明相啊! “都是在皇宫里服务,又都是女的,还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女官可以结婚生女、白天在皇宫工作,晚上不当值的话,就出宫回家;幽娘就不行,她们是皇宫的高等仆首,一生都要在宫里老死,一辈子是没指望的。” “这又是为什么?”季如绘听完后,更觉迷糊了。挫败地发现自己来到这个奇怪的国家之后,始终处在一种昏昧愚笨的状态,这真是让她无法 忍受!所以只能尽快搞懂这个奇怪国家的一切“常识”,被笑也认了。 阿离偷偷瞥了眼那几个不知道为什么还停在远处说话没过来的大人物,抓紧时间对季如绘说明—— “我跟你说白了,省得你以后不懂事随便跟人乱问惹上祸事。”小心凑在她耳边,低声道:“季,幽娘就是不能人道的女人,差别就在这里。” “不能人道?”季如绘觉得这个用语套在女人身上好怪,一时没注意这两个字所代表的意思。 “对,不能人道。她们被卖进宫就受了宫刑,给幽闭了,自然再也不能娶夫生女。明白了吗?” 什、什么!季如绘大惊。 宫刑!幽闭! 这可怕的字眼狠狠将季如绘震住,她不可置信地瞪着阿离看,不愿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阿离见季如绘肤色苍白,原本想探探她的头的,但因将顶头上司已过来说话了,她只好赶紧将季如绘拉站在后面,以自己健硕的身影挡住,不让季如绘苍白失神的状态被上头看到,怕管事一个不高兴,立马将人打发回工场去,那就糟糕了。 宫刑,在君权至上的年代,是仅次於死刑的一种酷刑。 宫刑又叫淫刑,因为这种刑法所残害的,是人体身上的生殖器。 用于男性的宫刑叫割势;用于女性的宫刑叫幽闭。 《周礼》里道见关于宦宫的事迹,于是后人认定西周是阉人进入皇宫服务的开始。 阉人哪…… 季如绘烦躁地狂拔脚下的杂草,视一旁的镰刀如无物,整个人处在大爆发的工作狂状态。每个人都躲得她远远的,连自认是她的好朋友的阿离也没敢接近。 怎么会这呢?这是是女权国家啊!虽然听说现任的皇帝是个男的,但也因为他是男的,所以说白点就是个傀儡皇帝,手上没半点实权——权威性低到连皇宫里的仆人都管束不了,才会让先遂的恶斗闹得那么严重。 整个国家的实权与决策,都掌握在至高无上、英明神武、万民景仰的摄政王——颂莲膧手中。以一个女权的国家来说,这个合理的,季如绘觉得理所富然该时这样。女人当家作主时,哪有男人说话的分? 但是……为什么堂堂一个女权国家,会有幽娘这种变态的产物出现?始作确者是谁?究竟是谁造的孽啊?!那些手握大权的女人为什么会允许这种残害女性的刑法产生? 太郁闷了。还没来得及高兴自己来到的地方是女权至上的国家,就为了女宦官这种人的存在而抓狂!虽不成她这个大女人主义者被送来这个女人万岁的鬼地方,就是为了继续给女人争取女权…… 不,严格说来,不是女权,是人权。在男权与女权之前,最先该被维护的,是生身为人最基本的尊严与权利!也就是人权。 让她沮丧的是,来到这样堪称是大女人天堂的地方,居然还要为着女权的被压迫而忧虑不平,实在太荒谬了! “季,你动作别那么大,好像有官大人巡过来了,你别招人注目。”阿离小声提醒。像她们这种小人物,在大人物面前,能有多谨慎就该多谨慎,小心才是保平安的最高原则,肯定比那些力求表现的人活得更久。 季如绘手一顿,动作缓慢下来,跟着阿离退到角落最不显眼的地方。她当然不想就这样以奴仆的身分被关在皇宫过一生,总有一天她会改变自己处境的,但绝对不会是以招人注目来当做一个开始,那不是一个好方式。 她并不想在皇宫里招人注意,如果可以,她希望能有机会出宫,不管是用逃的,还是光明正大地走出去。总之,她对留在皇宫没有任何想法。所以,依照惯例,她把自己的身影缩在阿离后面,将自己藏得好好的。 今日管事派了十个人过来这一处院落除草翻土,只为了某个皇亲兴起想在这片荒地种花,要求在三日内整地完毕。 主人云淡风轻的一个临时想法,就教下面伺候的人乱成一团,让管事不知道该从哪支出人手忙这件事。为了下个月的几件大事,所有佣仆早已忙翻天了,最后想无可想,只好将那些粗奴始派过来。 怕她们这些粗人不懂事冲撞到贵人,出发前管事还再三交代:“实在因为没有人了,才派你们到主人的居处干活,千万千万不要做出惹眼的事。若是出了什么事,会有什么下场,你们自己知道。”嘴上撂了狠话还不放心,最后叫了个低阶的丫头过来监工。 本来躲在凉阴下,对粗奴们指手画脚过足大管事瘾的小丫头,发现有人朝这边过来,原本还没怎么上心的,不过当她看到走在前面的是身着高等武卫制服的御街后,叫了一声,跳了起来,整个人手足无措地抖着,只能呆呆望着那些人,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她的位阶不够高,从来没机会见主子,所以也没受过正统的拜见礼仪训练,该说什么话?该怎么行礼?她全都没谱,最后,总算知道无论如何都该有所表示的,马上对其他人下令道: “你们快过来跪好!快点!快点!” “陛下,前方的新月小院正在整地,请容属下先行过去让那些粗奴回避……”一名前领御卫停住步伐,望见前方跪成一排的粗奴,转身对莲帝禀报着。 “不必了。她们在那边忙活,挠不着朕。”莲帝的声音温和可亲,正如其人温润如玉,相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一个看不出王霸之气的帝王,却正是盛莲国所需要的,因为他是男帝。 假若他是女帝的话,国民自然会对他有所要求与期待,寄托国强民富的愿景——再次声明,那是说,假如他是女帝的话。 但他不是,他这个现任的皇帝不是女人,是个男人,所以是没有实权的男帝。 一个温和没脾气的皇帝,显然是好伺候的。所以御卫才敢在皇帝说完之后,仍然希望可以说服莲帝改变心意。就见她道: “请您三思啊,陛下!那些粗奴自是不敢挠着您,但贱民粗陋不堪,看着就是有碍观瞻,更别说她们身上恐怕还带着什么不干不净的病呢!再说,陛下您金尊玉贵,岂是这些贱民有福气见着的?” 莲帝被这么一劝,没有马上开口,像是被说得举棋不定,心中无法做出决定。就在御卫认为自己成功说服皇帝,正在心里暗自得意之时,皇帝身边的首席女侍官白琳站出来说话了—— “纪秀嫦,你哪那么多话,陛下好不容易病愈,稍微有精神些,想出来随意走走散散心,你乱七八糟说些什么啊!那些粗奴离得那么远,不管她们就好了,总之,别再说了!再说下去,我看哪,真正挠了陛下好心情的罪人就是你了,到时你就自个儿去刑律司领罚吧!” “哎!白琳大总管,我的琳皇总管,你说这什么话?我这不是一心为主,生怕有个万一吗?”原本强势的御卫当下不敢再多言,陪笑说着。 这个白琳可是号称全盛莲皇宫最泼辣的人了!她地位够高、背景够好,这还不是最让人忌惮的,主要是她什么人也不怕,就算是站在颂莲王面前,被那凶狠凌厉的目光刺着,只要她没错,就不会对颂莲王弯下腰,甚至敢直接指出颂莲王做得不对的地方!有好几次都把颂莲王惹毛,要不是运气很好,有莲帝与颂莲王君在一旁力保,这白琳早不知道被砍几次头了。可就算如此,也没见白琳收敛,所以这个女人,大家都知道最好少惹。 一个连颂莲王都不怕的人,不是她们这些小小的武卫惹得起的。所以前领侍卫在陪笑中,讪讪地回过头,继续在前方开路,不敢再多言。 莲帝病了好些日子,今日好不容易能够起身,听说新月小院后方的雪樱已经绽放,满树的白花,在微风一吹起时,飘成漫天的花海,景致美不胜收,于是打算来到雪樱林里享用茶点,度过悠闲的午后时光。 白琳扶着莲帝缓步走着,在经过那些伏跪着的粗奴时,也没因为嫌脏而加快半分。似乎,还刻意放慢了点…… 白琳的目光淡淡扫过十步外跪着的那七个人,然后瞥回莲帝脸上,暗暗相询。莲帝的左手悄悄比出个二,白琳很快心领神会—— 左手边算过来第二个! 就在一行人即将踏上通往后院的樱林回廊时,就听见白琳突然低叫: “哎啊!我怎么忘了叫人先到后院将白玉石桌、石椅给搬出来呢?这可怎么办才好?”好苦恼地拍了自己脑袋一下,一双不太大的眼睛对上了前方的纪秀嫦,眼中充满鼓励与期待,很希望‘有人’自告奋勇的表情。 这女人不会是想叫她们这些堂堂的御前皇卫去做那等下贱的苦力活吧?开什么玩笑!凭什么她个人犯下的过失,却要她们皇卫来弥补?这简直是存心侮辱她们!再说大家分属不同单位,这女人根本设资格支使她! 纪秀嫦就算心中恨极,正在肚子里勤快地问候着白琳的父母,可脸上还是努力挤出和气生财的笑容,委婉说道: “我等有公务在身,必须以陛下的安危为重,容不得有任何闪失。这点小活儿,请白总管另请他人帮忙吧!”打定主意,不管白琳多难缠,她就是拒绝屈服。 “真的没办法吗?只是搬个小东西啊。” “真的没办法。”什么小东西!三四百斤重的石桌石椅叫小东西?有本事她自己去搬搬看!纪秀嫦在心里骂。 “亏你们还是全国武艺最上乘的一流角色呢,居然这样不济!”白琳轻哼。 忍住!绝对要忍住!要是中了激将法,不就被她的话套住,最后就算气得半死,也还是得乖乖去搬!所以纪秀嫦咬住自己舌头,任白琳去说个够,反正她是打算装死到底了。 这个难缠的白琳倒也没有再接着说什么——这让严阵以待的纪秀嫦心中不免有些失落。就见白琳回身看了看随行的人员,叹气道: “唉,怎么办才好呢?我只带了四个宫男过来,别说他们没法做粗重工作了,他们手上可都提着陛下的餐点呢,在陛下未食用之前,是不可以离手或落地的。”又想了一下,眼睛望向不远处还跪着的那些粗奴,手指一弹!“这可不是现成的人手吗?”说完,快步走了过去。 “白琳总管!你别如此莽撞,事关陛下的安全,你不该——”纪秀嫦要阻止已是来不及,白琳已经跑过去招人过来了。只好苦着脸看向莲帝:“陛下,您看她……” “秀嫦,只是让她们搬重物,无妨的。走吧!”莲帝脸上还是极之温和的表情,唇边甚至勾着一抹笑意,看得出来对白琳根本是毫无节制的纵容。 要不是白琳整整大了莲帝一截岁数,纪秀嫦差不多要误会这白琳与莲帝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私情了!居然这样纵窜一个下人。 莲帝确定心情十分之好,眼角瞥见白琳所领过来的人里,有他要的那一个后,觉得今天的春风特别宜人、天上灰色的流云特别美、阳光被挡在云层之后,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找到你了,可恶的女人! 说是需要人手搬重物,所以将她们这五个人挑了过来。五人里,其他四人都跟阿离相同的熊腰虎背、孔武有力,于是季如绘特别单薄的身形就一目了然,引得人人侧目。 每个人心里都在奇怪,为什么白琳总管会挑了一个瘦小的女人过来?只因为这瘦小得简直不像个顶天立地女人的家伙,长得特别好看吗?可这个好看一点的家伙,也未免好看得太小爷儿样了,完全不像盛莲女人,不高不挺不英氛,虽美,看起来怪。 不过,即使怪,能也不能否认季如绘是个很出色的美人。 这七天来过着阿离口中的“天堂”生活,每一张曾经脏污不堪的脸都洗净了、头发也往后梳起,扎牢一束在脑后。每个人都清爽地露出原来面目,而季如绘的好容貌便脱颖而出,成为一群粗奴里的目光焦点。 天生雪白的皮肤,就算在烈日下曝晒到发炎红肿,也会在几天后白回原来的模样。她的五官挺秀端正,配置得刚刚好,不会美得太张扬,但也绝不会在一群美人里暗淡。她坚毅的性情与疏离的气质,使得她给人看起来的感觉就是淡淡冷冷的,什么也没放在心上,别人对她好或对她坏,似乎都激不起她太大的情绪反应。 季如绘不知道为什么她会站在这里,而其他四个人正被人领去搬石桌石椅过来。她就站在莲帝身侧五步远的地方,没人交代她做事,把她叫来这里站着之后,就没有再指示些什么了。旁边的人也似乎都被那个白总管寻了事打发走了,连皇卫都退到一段距离之外。 再怎么笨的人也知道事有蹊跷。只是,为什么? 一个如此卑微的奴隶,连被奴仆管事召见都是不可能的恩宠,怎么会由着她站在这个国家最尊贵的人面前?怎么说都没有道理。 “抬起头来。” 很温和的声音。这是季如绘第一个想法,但那声音并没有如愿地让她放松戒备,在这样不寻常的情况下,任何的放松都是不应该的。她没有办法很肉麻地说出“小人惶恐”、“奴婢不敢瞻仰天颜”之类的话,也不罗嗦,上头怎么说,自己就怎么办!只要目前还没改变自己的身分,那她就最好识时务一点。所以在这个男帝说完后,她没有迟疑地缓缓抬起头…… 虽然不打算与这个尊贵的男人四目相对,但情势不由人,她一抬头,便撞入那双幽黑得不可思议的眼眸里。 这个男人…… 出于从台湾那个时空带过来的习惯,只要与人面对面相望了,就会忍不住仔细打量起来。 他,是个长得不错的男人,而且,谢天谢地他很正常!很端正!也许身为国君,就是被要求抛弃掉身为盛莲国男人的本色,也就造就了季如绘眼中的“正常”,不会有忍不住的恶心感,或一拳揍下去的冲动。 正常的男人,在这里题珍贵的。季如绘心中对莲帝的初步看法还不错。 在这个女人长得像男人,而男人(目前也就那几个见过的娘娘腔宫男)长得像女人的鬼地方,能见到一个正常的男人真好。 所谓的正常,当然就是没有扑粉盘花髻、没有穿得花花绿绿、没有歪七扭八的坐姿、没有娇柔甜美的表情、没有在喝茶时翘起小指,而那小指还留着很尖、尖到足以当杀人凶器的指甲。 虽然她是强烈的女权主义者,但那并不表示她愿意见到男人变得娘娘腔化。 “你很大胆。”由于季如绘什么话也不说,就这么沉默地看着他,于是莲帝终于再度开口说话。 他与季如绘对望了许久,而且似乎还能对望得更久,久到天黑都行。这是大胆而失礼的举止,即使是一般的市井良民,若不小心与莲帝对视,就算晓得这样是犯了圣颜,也断然不敢如此放肆地一直凝望下去的。而这个女人,却硬是不同,不知道是出于无知,还是天生比别人更不驯? “你叫什么?” “季。”季如绘进行有问必答的原则,不会沉默,但也绝不多说一个字。 “哪里生长?” “不晓得。”季如绘想了半秒,只能这么回。 “不晓得?为何不晓得?” 看莲帝的表情,似乎不满于自己被敷衍呼咙,可季如绘这样说也是出于无奈啊。心里想:若是我跟你就——我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地球的亚洲的台湾的台北,难道这样你就会比较听得懂?!有时候无知才是一种幸福,她希望这样莲帝做人要惜福。 “进宫时生了一场大病,什么都忘了。” “是这样吗?难怪你如此瘦骨零丁的,现在可大好了?”莲帝的语气充满关怀。 “已经好了。”比起莲帝声音的感情丰沛,季如绘的回应其实很杀风景,简直可以说是冷淡到差不多可以把冬天叫来了。 “你对人总是这样吗?”莲帝似乎有些不悦了。 “是的。”季如绘的心情也没有比莲帝好上多少。 “你在挑惹朕的怒气吗?”口气维持着温和,但言语的内容带着硝烟味。 “您想太多了。”这种白痴对话为什么没完没了? “你……” 这人有完没完!有话可不可以干脆一点直说啊? 全世界有哪一个皇帝像他这样拉着一个奴隶闲扯淡的?想要表现出亲民爱民的形象不是不可以,但他难道不觉得眼下的观众有点少,演起来很没有效果吗?季如绘觉得好烦,多希望阿离她们快点回来,让她可以躲到人群里消失。这种别人求之而不可得的圣誉,她可是能避就避,一点也不想沾。偏偏命不好,就是被这个唠唠叨叨的帝王始‘关爱’到了。 正忙着不耐烦的季如绘当然不关心为什么莲帝说了一个“你”之后,就没下文了。自然,也就不会知道莲帝平静的俊脸微微抽搐了下,而且,搁在椅把上的左手手指差点因为太用力而把金刚木制成的椅把给捏碎。 这个女人一点也认不出他,这很正常。 但不正常的是,为什么她面对可以轻晚结束她生命的刺客,与面对能够赐给她无尽宝贵的皇帝都是一样的态度?!都一样的不甩不理,冷淡到目中无人! 是谁给了她天大的胆子? 又是谁将她养成这副模样? 明明只是一个最低贱的奴隶啊!为什么她硬是跟别人不同? 不同的心思,各自沉默。午后的微风一阵阵吹来,不时将满树的雪樱花瓣给吹起,扬起漫天飞雪,景致如画。静立在花海间的两人,就站在画里,在画里被花瓣雨包围着。 两人各自沉浸在思绪中,没有说话,先是带着点气怒的,但不多久,心思就被眼前的美景勾走。 置身在这样梦幻的美景中,才能叫做天堂吧?季如绘来到盛莲快半年,直到现在才觉得人生没有那么绝望,还是有着美好的事会发生的,即使只是瞬间的风景;即使短暂有如眼前这才开了花就要谢去的雪樱。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忍不住就呢喃般的随口吟出汤显祖在《牡丹亭》里的名句,吟完,才觉得句子是很美,但却凄凉,不该在这时候吟的。 声音很低很小,却没想到五步之外的莲帝却是听了个清楚,转身看她,满眼讶异,正想说些什么——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向这边跑了过来,没等喘过气,就立即报告道: “启禀皇上,颂莲王驾到!”白琳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过来报告这个消息。将身后那些终于将白玉石桌石椅搬过来的粗奴们给远远撇在后头不理。 当白琳说完,莲帝抬头望向拱门的方向,就见得颂莲王已经龙行虎步地跨进后院里来,几名皇卫都火速迎上去拜见。 “不是说她今日不进宫吗?”莲帝低声问白琳。 原本置身事外的季如绘忍不住对他投过去一瞥。这个男人果然只是这个国家名贵的摆饰,处境大概就跟日本皇室的天皇差不多吧!没有治国权,但就是得摆着给人看,一举一动还不能有行差踏错的时候。 白琳很快低声回道: “属下方才得到消息,听说半个月前花神医在前去飞扬国途中,在红月星一带失踪。颂莲王应是为着这件事前来。” 莲帝微微点头,脸上带着病弱的微笑,迎接颂莲王的到来。 季如绘现在已经能分得很清楚,这笑,是假的;而这楚楚可怜的模样,是装的。 这人活得很辛苦吧?所以说,人活在世上,快乐不快乐,与身分没有太大关系。一个皇帝当成这样,也挺闷的吧。 季如绘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男帝了,也许是她一脸怜悯的样子正好被心情不佳的莲帝逮个正着,而且还过度解读,还自在心中产生怨恨,于是决定报复……吧? 总之,就在颂莲王走过来正要依礼屈腰拜见时,就见莲帝整个人身子一软,往季如绘身上倒去—— “陛下!”白琳大叫。 “陛下?!”颂莲王一个箭步冲过来。 季如绘其实一直很警觉,当莲帝身形开始摇摇晃晃时,就开始悄悄退开,但也不知道是她退得太慢还是太没技巧,总之,自己还是成了这个男人的肉垫,被牢牢压倒在地上。 根据之前不太美好的被压倒经验,季如绘知道接下来绝对不会有好事发生。 颂莲王很快将昏迷的莲帝抱起,下令道: “来人!快召太医!在还没确定皇上为何昏厥之前,先将这粗奴关入地牢,仔细看守!” 果然没有好事…… 3找寻回家的路 莫名其妙地被打人牢房,就如莫名其妙地被放出来。 季如绘相信自己已经练就了一身本领,就算泰山真的在她面前崩了,也会觉得没什么好讶异的吧。 “可以了吧?”季如绘问。 “就好了。请耐心等候。”冷淡的回应。 季如绘无奈地任由两名幽娘与两名宫男帮她打扮穿衣,如果可以,她当然想自己动手,但问题是她完全不会穿盛莲国的服装。之前所穿的奴隶破布,与后来改穿的最低等宫奴制服,都是最简单、最不讲究的款式,套上去,绑一绑就算完成。哪知道真正属于正常盛莲国人所穿的衣服会讲究成这样? 比起对自己处境的疑惑,被两个不是女人的女人,与两个明明是男人,却更像女人的男人帮忙穿衣,由着他们在自己身上拉拉扯扯什么的,实在不算什么,她已经能够等闲视之—— 虽然说,在这个‘等闲视之’的心态尚未养成之前……嗯,也不太久,就是十分钟左右之前,她在一名宫男的脸上留下拳头到此一游的痕迹。 当那个被呼一拳的宫男掩面泪奔后,在所有人目光的谴责下,季如绘才很不适应地想起:这是个女尊男卑的国家啊……而她的正当防卫,在这里则得改个名字,叫施暴。她到一个摸到她衣服,打算帮她脱掉旧衣的男人施予暴力…… 唉!什么怪世道,她好无奈。 在那一起‘施暴’事件后,季如绘只好乖乖地让四个人帮她着装,努力说服自己这一切都是合理的。这四个人看得出来都很不情愿,毕竟谁也不想去服侍一个地位相当于尘土的奴隶。但困为莲帝有旨,宣见季如绘,既然宣见,总不能就这样放季如绘邋遢瞻性地出现在尊贵的帝王面前,这是对君王的大不敬,也是侍宫们的失职,该做的工作自然就得做。 好不容易,终于将她穿好衣、梳好头,虽然只是平民文士的打扮,但看起来斯文飘逸,气质清冷高雅。任谁也想像不出眼前这个举止文雅的女人,竟是粗陋的奴隶出身。这化腐朽为神奇的成果让四名帮季如绘打扮的人,都忍不住露出一种自豪的表情。 “跟上。”一名幽娘对季如绘命令着,然后便与另一名幽娘领头走了。 “还不走吗?”跟在后头的两名宫男冷声驱赶着。 季如绘看了他们一眼后,没说什么,无言地跟上。 这里的小男人一个比一个娇弱,简直比她在台湾看过的小女人还小女人,虽然看着恶心,但又能怎样? 既不能吐又不能打,只好忍了。这里的男人打不得,在不小心打出一拳之后,季如绘后悔到现在。不管是打男人还是打女人,现在的重点已经不是性别,而是强弱的区别了,如果男人是弱者,那她不管拳头多痒都不能对他们出手,至于与女人打架嘛…… 以前看过几次女人打架,觉得非常的惨烈,完全不想成为那些女人中的一员。所以纵使她学过一点跆拳道与防身的武术,也从来不打算拿来招乎在别人身上,她个性虽好强,但很少因为血气方刚而冲动行事——她又不是那个花灵…… 咦!等等!对了,花灵! 花灵!她怎么给忘了?! 那一天,她在那道强光下失去意识时,见到的就是消失中的花灵!如果没猜错,很明显的她就是被波及的人。在一个无关于她的事件中,因为好奇心发作的时机不对,于是落得如此下场,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如果花寻的任务是将花灵带到某一个地方——应该就是这里,盛莲王国!所以,身为不该出现的路人甲的她,便也一同来了。 那么,是不是说,倘若她想回到原来的时空,就得找到花灵?就算花灵本身并没有能力送她回去,至少花灵本身就是一个重要的关键?! 一定是这样!不会有错! 一股希望从她心中熊熊燃起。她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了——找到花灵! “在想什么?”一双手指坚定而显得有些粗鲁地将她的下巴抬起。 季如绘这才发现自己正跪在莲帝面前,已经无心去想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了,太过专心于自己的发现,也终于觉得人生有了一丝曙光,所以对于现下这个情况,也就没有太过在意。 “没想什么。”她淡淡应道。 “你的身体如此顺从,表情却是冷淡至极。”莲帝缓缓说着,发现她想退开,让自己的下巴脱离他的箝制,但他怎么可能放过她?反倒抓得更紧了,满意地看到她脸上露出不耐的情绪。 “不高兴?” “我说了不高兴,你就高兴了?”季如绘索性也不挣扎了,左右看了下,发现自己身处于一间类似书房的小房间里。两面墙上放满了书,靠窗的地方放了张舒适的躺椅,躺椅旁边有张小几,小几上头有茶水有书本。 “你究竟知不知道站在你面前、被你以跪礼参见的人,是什么人?”莲帝收起在别人面前永远不会消失的温笑,也收起了别人眼里所见到的那个病弱的姿态,在她面前,他不想装,也没有装的意义。 “你是盛莲的皇帝,她们都叫你男帝,也叫你莲帝。”季如绘老实说出她所知道的。一点也不认为这男人的表现太过奇怪,毕竟她在三日以前从不知道莲帝是何许人,更不知道他是圆是扁、性情是好是坏。没有任何既定印象,也就不曾因为之前见过一次面,就随便把第一印象认定为这个男人的本性,将他看作是个温和软弱的人。 如果人的性格这么好认定,人世间就不会有那么多复杂的事产生了。再说她一向不信任男人,而,从历代的历史事件中更可以得知——从来能坐上皇帝大位的人,都不太可能是简单的角色……当然,亡国之君除外。 “你不觉得朕现在这个样子很奇怪吗?” “不奇怪。”季如绘有问有答。 “不奇怪?”莲帝低低一笑,那笑却没有进入他冷沉如水的眼底。 “因为你本身就如此奇怪了,也难怪不会对朕有任何疑问。” 她为什么要对他有任何疑问?季如绘当然不会有疑问,他这个莲帝若有什么奇怪不妥当之处,又与她何干?她只是个外人哪。 对,就是假外人,只是个外人。 她承认自己来到盛莲近半年来,虽然苦头吃了不少,但却没有融入这个国家的感觉,始终以一种旁观者的心态冷眼看着周遭的种种,所以她虽然跪在莲帝面前,却没有屈辱或怨恨的感觉,而被她跪着的莲帝,也似乎感受不到一丁点高高在上、万民臣服的唯我独尊感。 莲帝定定望着神思又不知道转到哪个地方去的季如绘,突然冷不防开口问: “你叫什么名字?” “季如绘。”季如绘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后,才回过神对上了莲帝正虎视耽耽的黑眸。被这样的眼睛盯着,像是她有什么把柄被握住似的,她该怕吧?可又有什么好怕的?把自己的名字都出来,算得上什么把柄?真是。 “一个奴隶怎么会有姓氏?” “我不是奴隶。”季如绘坚定的说着。 “你在盛莲国没有身分,就是奴隶。所以你不该有姓氏。朕查过了,你叫季。” 这样说也对,一个非法移民人口,自是没有身分;而在盛莲国没有身分的人,就只有一种人,叫奴隶。季如绘想了想,觉得这个推论合理,所以没有反驳。 “你将季当成自己的姓氏,取了季如绘这三个字为姓名。想来,正是个不甘于卑贱,企图与天搞命的人。就算无法改变现况,也乞望能给自己挣些尊严。”他终于放开她的下巴,但一双俊目仍然直视着她的眼,轻轻笑道:“很奇怪。” 奇怪也是正常,季如绘非常能了解他的想法。也知道他会说什么。本来莲帝还想继续往下说的,但看到季如绘一副对他想说的话了然于心的表情……甚至带着点掩饰不了的不耐烦,好像他的多言有多么浪黄她宝贵时间似的,让他原本铺阵好了的满肚子话,一下子全都说不出口了。 莲帝小心按捺下火气,要求自己冷静。再不说出原本打算说的话了——反正她也不感兴趣,说了只会被鄙视。 “朕,需要一个女宠。” 季如绘心想:可不要说我就是你挑中的那个人。 “知道朕的名讳吗?”莲帝问道。 当然不知道。反正又叫不得,不只是她,她想全盛莲的人都不需要知道莲帝的大名叫什么吧。 “朕叫莲衡,记住了。” 季如绘平静冷淡的表情终于出现裂缝,这让莲帝很满意。 莲帝知道眼前这个女奴是个极之聪明的人,因为她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表情丕变,甚至有着想反抗的意图。 想反抗? 如果反抗有用,她就不会是个女奴了。 很明显的事实不是吗?她只能接受。 不过……能不能乖乖听话,就得费上一些心思了。 但这个问题不大,莲帝有信心能彻底解决这件小事。 每个人都有想得到的束西,身为莲帝的他也有。而他认为,他绝对有能力给予眼前这名女奴最迫切想要的东西——自由、身分、被承认的姓名,甚至是她所有想要的束西。 满足一名女奴的愿望是件太简单不过的事了,他绝对能够做到。 在想了一夜之后,季如绘又来到莲帝面前。 没有多说废话,直接开出条件—— “第一,我要自由。” “何为自由?” “脱离奴籍,在你不需要我之后,让我离开皇宫。” 果然不出所料,莲帝在心里微笑。“可以。”他道。 “第二,我要回家。”但愿你有能力办到。季如绘心想。 “事了之后,朕允你回家。你家乡位于何方?”这个女人的所有资料全然无从查起,在宫奴档案里是一片空白。让莲帝心中有着一丝丝不确定的阴影,若不是她是眼下唯一能找到的恰当人选,他还真不想选她……更别说两人还有着一笔么怨未了,他是不会忘记的。 “位于遥远的天边。”季如绘想了想,只能这样说。 “如果不想回答,你就保持沉默无妨。”莲帝冷淡道。 季如绘没有与他抬扛的兴趣,接着往下说: “第三,名义上我可以当你的情人,但也只限于名义上。” 莲帝有些错愕地瞪她,这种话由女人的嘴里讲出来,听起来真的非常突兀,突兀到莲帝连生气的情绪都提不起来,只觉得非常荒谬好笑。这样的条件,不管怎怎说都该由男人来提吧?毕竟吃亏的一方是男人啊!莫非是……莲帝突然眯起眼,冷沉地看她,很轻描淡写地问: “你嫌弃朕不是个美男?” “你是个美男。”季如绘老实说道。“你是我看过的男人里最好看的……不过,这跟我们之间的协议有关系吗?为什么谈到这里来了?” 她的问题,让莲帝很难回答。而她肯定地说他是美男的话,也让他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如果她是客套也就算了,但他已经了解这个女人是不跟人客套的,所以听到她这么说之后,耳根整个热了起来,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问。 怪人……算了,她本来就是个怪人,做出再多的怪事也正常。这条件就别再多说下去了。反正她提的,正是他打算的,这样就好了。 “还有第四吗?”莲帝语带讽刺地问。 “最后,我不会再对你行跪拜礼。”她声音仍是平和轻淡。 又是一个没预料到的条件。莲帝定定望着她,沉声问: “因为朕是男帝?” “因为我不想对任何人跪拜。” 莲帝哼笑:“想来是这一生跪拜得多了,不想再跪,是吧?” “不,我从不向任何人跪拜,父母不曾,神鬼亦不曾。至少,在落难于此之前,不曾有过。我不喜欢、不习惯。” “这样的胡言乱语,你以为朕会信?” 谁管你信不信?!季如绘觉得没必要回应,所以沉默。 “问你一个问题。”很奇异的,莲帝虽然还是觉得这个女人很怪、很不可预期,但自己似乎已经对她性格了解了七八分,所以话题也转得很自然,因为他完全看出来这女人一点也不在科他信不信,那他也就无须说出什么话来对这件事纠缠,徒然浪费彼此时间。“男人掌帝位,你以为如何?” “问题不在于性别。”季如绘翻了翻白眼,很不想理会这个男人。 “愿闻其详。” 季如绘吁了口气,看向他: “不必了。如果你不懂,那就乖乖当个小皇帝,如果你懂,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你并不需要我的回答,我也不想矫情地利用慷慨陈词的机会对你逢迎拍马,藉此表现出自己的忠心不二,以及自己‘与众不同’的见解。老实就,多我这样一个奴隶身分的女人的支持,你的路也不会比较好走一点,你听了也不会比较受用一点。跟我台作很简单,只要答应我刚才说的那四个要求,我们就会合作愉快,虽然干不了什么大事,但配合你总是不成问题。” “跟说谈话真是件不愉快的事。”莲帝很亘接地对她说。 “那是说,我可以离开了?”她手一摊,问道。 “如果你总是对朕如此不耐烦、如此冷淡,谁会相信你是朕的女宠?”一个总是把皇帝气得快吐血的女人,怎么可能有机会受宠?! 古今中外,也不是没出过变态被虐狂的——季如绘很想这么说,但她实在很不想再招莲帝注意了,基于这男人是她目前的希望,所以她愿意对他好一点。所以只好道: “放心,我会扮好自己的角色。” “如何扮演?横眉?冷眼?顶嘴?” 季如绘听完突然脸色一变——弯眉、媚眼、唇勾,整个人突然妖滴滴的、柔若无骨的,向莲帝偎了过去。 而,被她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得忘了反应的莲帝,则只能震惊地任由这个在上一刻还冷漠如冰的女人,瞬尚变得比小男人还小男人,千娇百媚地依入自己怀中…… “这样如何?嗯?”那个‘嗯’音,发得有够媚、有够嗲、有够让人全身寒毛直竖,加上勾诱的眼神一撩,这世上还有谁消受得了? 实在是太……太恶心了…… 即使是身为一名胸怀大志的盛莲莲帝,有着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功夫,有不下女儿志的心气,也无法消受这种比‘小爷样’还‘小爷样’的女人,偏偏她这样的姿态浑然天成,一点也不突兀,像是理所当然地显现出柔媚的勾人风情,完全没有任何恶心的自觉…… 当莲帝终于从石化中回神时,第一个动作就是使力将偎入怀中的恶心女人推开! 这一推,还推得真远,把季如绘给推撞到十步外的躺椅上。 这人的力气真大!季如绘的手肘不幸撞上坚硬的扶手,痛得咬牙猛吸气。突然觉得这种暴力的感觉有点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是怎样的熟悉法。 “好了,你可以走了!”此时莲帝全身戒备,眼神嫌恶,只想将她打发。 “皇上,你还没品评我这表现是否符合你的需求呢。”季如绘不急着走,大刺刺地坐在躺椅上,好整以暇地笑看莲帝。 “你……下去吧!以后……朕公开了你的身分后,你亦无须抛弃你女人的自尊,刻意做出男儿姿态。”莲帝憋着气说道。 “遵旨。”季如绘非常地顺从。 “还不退下!”赶人了。 “马上退下,我走了。”挥手道拜拜,完全没有古人的自觉,在莲帝含怒又错愕的目光下,她走人了。 这男人,居然一副看色狼的表情。不可思议,也突兀得好笑。老实说,即使来到盛莲这么久了,她始终处在适应不良的情境中,至今依然觉得这个男人不像男人、女人不像女人的世界,实在存在得太没有道理。 要是让她穿越回中国古代,不管哪个朝代,可能不用几天就适应了,因为对历史有所了解,对人文变化有心理准备,知道自己该怎么融入那个世界。但在这个女男地位完全相反的地方,她总是无所适从,扭转不了自己这二十五、六年来既定的认知。虽然满意于女人当家作主,但又觉得男人那副‘相妻教女’、小鸟依人的鬼样子有够恶心;更是对于粗重的工作都由女人来做非常不满意…… 算了,不想了。再想下去,就会产生思想上的冲突,现在这样的外境,她没力气去想那些束西,反正也没有研讨会或论文等她去发表女权的看法。所以多想无益,暂且都先抛一边去吧! 当了皇帝的女宠,是件很严重的事吗? 也许很严重吧。当了莲帝公开的女宠四个多月的季如绘想。 在公开之前,他们用了两个月的时间,让两个人努力培养默契,而她也加紧脚步学习盛莲上流社会的礼仪与各种制度管名,好随着莲帝参加各式宴会。 她的那些同事——也就是一同从奴隶营出来的女奴们,甫一听闻这个消息时,投向她的眼光是极度的不可置信,然后是漫天漫地的羡慕与嫉妒,有的人甚至承受不了地晕了过去,天崩了也没这么震撼。 毕竟对她们这样身分的人来说,若是有机会成为哪个贵人的家仆,让主人能赐了‘白’姓,便已是异想天开的美梦了;然而季如绘的际遇之美之好,已经超越了她们所能想像的极致,再给她们三颗脑袋也想不出这样的事会发生。这已经不叫异想天开,怕是上天开了九重门,也不可能会发生的事啊。 天啊!成为男帝的身边人,成为男帝最亲密的女人!不是当男帝的仆人哦,而是与男帝同床同食同进同出,身边有成群的仆人给她使唤,甚至那些天神一般的宫内女官们见着了她,也得客气三分,好声好气地问好呢! 太可怕了,一个奴隶怎么会有这样的好运?简直就像凡人无端端成为天神那样的不可思议! 季如绘的幸运,给那些本来只要每餐都能吃饱喝足就觉得人生无憾的女奴们绝大的希望,认为自己应该好好力求表现,相信总有一天努力会得到回报,她们将可以脱离无姓女奴的身分,成为‘白’姓有主之仆! 有梦最美,希望相随啊!季如绘就是她们的榜样。 不过,在这一小撮人之外,对于这件事的反应可就截然不同了。也是一样的激烈,但绝对不是嫉妒加羡慕什么的。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批判之声,口水之多,足以将盛莲国为数不多的陆地给淹没三次。 为什么男帝挑谁不好,居然挑了一个公奴当女宠?这不是在作贱自己吗? 虽然女宠这样折辱女人的身分,一般有骨气的女人都不会接受,但男帝也不至于自暴自弃到居然去挑一名比牲畜还不如的奴隶当女宠吧?!这算什么?! 这是个丑闻!不能公开的丑闻! 所以男帝有个奴隶女宠的事,被朝官宫官们给遮掩得严实,绝对不允许流传到民间去!这件事自然很快上报到颂莲王,以及内大臣大司徒富天虹耳中,贵族百官们无不希望这两名盛莲的实权人物站出来,好好规劝行事出格的男帝,希望他悬崖勒马,及时回头,切勿自误。 有人说,这是男帝对于颂莲王擅自决定要求他点头同意婚配飞扬国长公主的反击;也有人认为,男帝此举,是因为半年前新科探花孙元芳拒绝入宫当他的女宠,他恼羞成怒,自暴自弃,随便找了个最低贱的贱民来让皇室难堪。 是个贱民还不是最糟的,据知道宫里内情的人说,这名贱民根本不是个美女,又瘦又小,还长得比男人还男人,站在男帝身边,高矮之差距简直让人不忍卒睹。 男帝本来就是得偏高了点,甚至比颂莲王还高上一些,偏偏找了个这辈子像是从来没吃饱过的娇小矮子当女宠,道像什么话!就算是赌气也不是这样个赌法不是! 无知啊,无知;幼稚啊,幼稚。男人就只有这么点心胸了!难怪成不了大器、做不了大事。即使臣民对男帝的要求并不高,完全不期待他做出什么事业,但总要识大体吧?意气用事岂是一国之君所当为?即使不是一国之君,身不尊贵的皇室王子,怎么能够做出这种有失礼统的事? 只不过是小小的感情挫折,居然就使性子了?!虽然年轻无知,但也不可原谅!她们一定要极力阻止男帝做出有损国格的举止!至于那个女奴……看着吧,颂莲王不会放过她的,甚至是向来都站在莲帝这一方、与颂莲王对立的大司徒富天虹,也不会放过她的! 不遇,即使文武百官反对得这么坚定,这四个月来,季如绘还是稳稳坐在皇帝女宠的宝座上,没有被拉下来。 不得不说这除了莲帝的力挺外,那个握有实权的颂莲王此时没空料理她也是一个至大的原因——听说这半年来颂莲王府里发生了非常多重大事件,闹得全京岛沸沸扬扬,似乎与大司徒富天虹斗了个不亦乐乎的同时,还招惹了盛莲国师家庭一家子,然后,与他的王君又出了大问题……总之,没空理会皇室丑闻。 少了当权人物关注,事情就不可能真闹到多大。 而,百宫的反应有多激烈,身为小小女宠的季如绘是不知道。不过在近两三个月里,季如绘不止可以从女官、宫男幽女们对她的眼光与态度里知道了这里的人对于她这个‘皇帝的女宠’的看法;陪了男帝参与过几次宴会,从那些官员脸上的不屑不解,甚至拒绝正眼看她,更可以明白自己的处境。女宠,虽不是个什么光彩的工作,每一个有理想有骨气的女人都不屑为之。不过对于她这种身份的人来说,还是没资格去当皇帝的女宠的。 在同意当莲帝的女宠的第二日,她就搬进了莲帝寝宫最左的一间偏室里,待遇还不错,配给了一名幽娘、两名宫男打理她的日常生活。每天还有两名司礼处的女官过来给她上课,让她在最快的时间之内学会皇室礼仪,了解盛莲国史以及现在的民生状况,以及自己的地位与所该遵守的规矩。满枯燥的上裸,不过正是季如绘此刻最迫切需要知道的,所以每天从早被拼命填鸭到晚,也没打过一次瞌睡。对她来说,盛莲国的历史与地理是她最迫切想知道的,当她知道这是一个建立在水面上的国家、交通工具是船时,就非常遗憾自己没有机会出宫,去好好体会水乡泽国的感觉。 而,从盛莲国史上知道,千年以来,只出过三个男帝,而男帝在未大婚之前,被允许拥有一名女宠。这名女宠,既是床伴亦是近侍,在男帝成婚之后,就必须消失——或许被藏起来,或许被赐死。总之,是不能光明正大存在的。以盛莲国对男人贞操的重视来说,国人允许男帝拥有一个情人,实在很奇怪。但事实就是:它被允许。 搞不懂的事,就别想了。季如绘在吃过好奇心太重的大亏之后,已经学会不要对那些与自己无关的事想太多。 眼下她只想回到她原来的世界。至于盛莲国这里的种种,她宁愿是一场梦,既然是梦,醒来就是个空,不必放在心上。 “不合胃口?”莲帝问着。 每日中午,莲帝享用茶点时,都会召季如绘陪侍。既然点她当了女宠,总要有个宠样,再忙也得抽出时间,做出个沉迷男欢女爱的姿态,不然岂不让世人看了失望。久而久之,这件原本觉得索然无味的事,居然也教他习惯了。 “不是。我不太饿。”如今身分确立——莲帝是她的上司,她也有心做好当人员工的本分。可对着满桌的食物,就是做不出饿虎扑羊的姿态以娱上司。 “连宫廷点心都不能让你开胃,难怪你瘦。以前还道你这般瘦是因为从未好好吃饱过,但这半年来的调养,也未见你多长些肉,就不知是什么原因了。”莲帝优雅地端起一杯香浓扑鼻的百莲茶,轻轻品啜,然后放下。 “这这不算瘦,标准而已。”季如绘放下手中的筷子,对满桌子的点心胃口全无,甚至是名贵的的莲子茶,都觉得太腻嘴了些。 实在说,虽然饮食上比在当奴隶时好上太多,但她还是觉得不对味。综合这些日子以来的感想——如果皇帝百官吃的就是这样,那她可以肯定盛莲国是一个没有美食的国度。 “标准?你真敢说。”莲帝已经能对她毫无来由的自信免疫了。“这么矮、这么弱小,却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季如绘当然知道比起盛莲国男男女女平均一七o以上的身高,自己才一六二是矮了些,但放在她所生长的台湾,算是理想了。站在这些高人一等的人面前,也不打算自卑。 “如果不知道你奴隶出身,看了你的举止,恐怕会主伙你是个富贵人家出身的小姐吧。” “如果真被这样错看,就证明他们的眼光太差。”季如绘喝完杯中的百莲茶,看一旁的幽娘正要过来将她茶杯满上,轻轻将杯盖盖上,对那名幽娘道:“麻烦给我清水就好。” 幽娘点头,退下取清水去。 莲帝静静看着,也没说什么。这个女人浑身上下没丁点让人舒服的地方,唯一可取的是让他自在。长得是不错,但没有女子气概,太男气了——柳眉、杏眼、樱唇,加上凝脂般的肤色与纤细娇小的体形,简直和说是生错了性别! 老实说,这几十年来,盛莲的男性身高一直有所增长,如今要找出几个娇小的,还真不容易。所以相较之下,像季如绘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也实在罕见了。如果她是一般的平民百姓,怕是也娶不到丈夫的吧?! 男气还不打紧,居然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面对别人鄙视的目光,仍能坦然以对,这是什么道理? 莲帝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他不符合盛莲对美男子长相的期待,气质也显得英气,即使尽量地以温和表象示人,也无法给人柔情似水的感受。何况他长得太高,许多女人都不希望以仰视的角度面到她们的男人,这也让颂莲王与臣下们对他的婚事操心,皇族里的长辈们至今仍对于上任莲帝让他学武强身一事充满抱怨。说是他学了一身武艺,身子也没见多强健,还不是三天两头的生些小病,倒是身高体形长得太过了,哪个女人敢娶? 想想也真是好笑,他太高太健硕;而身为女宠的她太小太弱,简直是两个极端,难怪别人难以接受,无论如何都想阻止…… 莲帝知道,自己并不喜欢这个女人。甚至初时见着她,还带着深深的厌恶。但随着每日的见面,这个女人凡事不在乎的劲儿、不将任何人看在眼度的狂妄,对他如此,对百官的挑衅亦是相同的一视同仁。在她的眼中,没有什么人是特别的,这让他心底冒着火气的同时,也有一种放松的感受,所以他能自在。 为了这分自在,他愿意每日每日看到她,愿意容忍偶尔被她的出言不逊惹毛而不追究。有时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会如此,但却也不愿多想。 这女人对于他的用处真的很小很小,除了当个挂名的女宠,偶尔站在百官面前被冷言冷语地指指点点外,也成不了什么大事。她也并不忠心于他,所以真有什么能力,也不会对他效忠。但至少,也没有扯后腿的打算就是了。 一副看戏的模样,置身事外,万事不沾。 有时还真恨她这样的悠闲,而他却过得如此艰难…… “明日,跟朕出宫吧。”在心中考虑了一会,他突然开口道。 “出宫?”季如绘一怔。眼睛一亮,很快地点头,甚至大方地给了莲帝一抹燦然的笑:“我一直想出去看看。谢谢你。” 这笑令莲帝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这是很真心的笑,让莲帝隐隐有些迟疑,于是脱口问: “你不问朕为何出宫?” “何必问?反正有带上我就成了。我真的很想出去。”谁管他出去干嘛?关她这个小人物何事?“谢谢,真的。”心情很好,所以又向他道谢。 莲帝无言。 第一次…… 这是这个女人第一次在他面前笑得这样纯粹,没有讽刺,也不是冷笑假笑。 而且,这是一抹很‘小男儿气’的笑,一点也不英武。 可是,他居然会觉得很……美。 觉得一个又瘦又小、完全不具英武女儿气概的女人美……真是疯了! 然而,心,却悄悄怦动了下。不由自主。 “白琳。” “属下在。” “明日……若有个万一,记得护住季如绘。” “陛下?!”白琳为这个离谱的要求而彻底错愕。 “记住了?”没有解释,只要求应允。 “属下遵命。” 4花灵 “格非,你还在生气啊?”花灵有些无奈地问着。 “哼。”微微的冷哼。没把眼光瞅向花灵的苦瓜脸,迳自低头喝着新鲜的香莲茶,一副很专注的样子,仿佛喝茶是全天下最重要的事,其它杂事都不值得放在眼内。 “都已经生气一路了,给点好脸色,成吗?” 连哼一声都懒,直接不理她。 花灵觉得好哀怨…… 这里是盛莲、是男女角色对调的盛莲,所以当情人间发生了不愉快时,需要陪笑陪小心的人是她……唉,这到底是提升还是堕落呢?什么女权当道的国家?当个头啦!她只有被骗的感觉! 虽然没人理她,但花灵还是努力解释,务求把情人按捺好—— “我也知道眼下不是回到京岛的好时机,毕竟颂莲王正派人四处追捕我们,而且花吉时也一直不死心地在找我,在情势未明的情况下,贸然回来这里,无异是自找麻烦。但,我不得不回来啊!而且……“叹了口气,嘟嚷道:“而且我也说过你不一定要陪我来的嘛……” “不陪你来?真不陪你来的后果,我可承受不起。”李格非横了她一眼。 上回只是不小心丢失了她,她便落得浑身上下伤痕累累的下场。休养了好久才终于把她的身体给照顾得大好了,可是也才刚刚能跑能跳而已,没想到她又急巴巴地跑回京岛。就算有再怎么要紧的事得办,也得先把自己身子养好,身体弄垮了,还想做什么大事?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向梅说莲帝的女宠叫季如绘,这是我同学的名字,我怀疑她就是我同学,我必须亲眼证实她究竟是不是,花家的那些事,这次我们就不理会,以后再说吧,我可不打算与她们碰头。这次我只是来看一眼,只看一眼确认一下,就走了,我保证!”她再三保证。 “是你同学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老实就吧,花灵。不管是什么情况,你都没有能力贯彻你的保证。“李格非冷声道。”正如你说你不是盛莲国的人,但‘花承万代’又证明了你的先租其实出自花家。所以花家那些事,不管你承不承认,花吉时都不会放过你,而且我看你也没有放下的打算,就算花家那些是老想置你于死地,你还是想帮花吉时,因为你相信这是你会来到盛莲的主因!” “话也不是这么说啊……我是说,如果每个人生到这个世上,都有一些必须做的事的话,那有空的话,加减去完成﹂下,也没关系嘛。举手之劳啊,呵呵呵……”花灵只能干笑。但仍是不断重复解释道:“不过我这次真的只是想看一下那个季如绘而已,不会惹事。真的!” “见了之后呢?如果是她同学,你就跟着她一同回去是吗?回到你原来的地方,将这里的一切都忘掉,你早希望这样的,是吗!”他不喜欢花灵接近花家的人,但更不喜欢见到花灵满口念着她那个同学。因为那表示……她想家了,想回家了…… 一年多的相处,虽然花灵从来没有明确地跟他说明自己来自于何方,但李格非是亲眼见着她‘出现’在盛莲的,那情况根本无法解释!后来两人走到一块,像情人又像朋友的彼此交心,从她偶尔提起的只字片语中,知道她来自于一个他完全无法想像的地方——一个不存在于千炫大陆、也是他上天下地去找,也找不到、到不了的地方。 如果花灵回去了,那他即使用十辈子的岁月去寻找,也无法找到她! 因此李格非无法谅解花灵一心想要找到她那个‘同学’的行为,那背后意味着他可能会失去她。大多时候粗枝大叶的花灵可能不清楚她自身隐隐的渴望,但他看得很清楚,有时候,他甚至比花灵还了解她自己。 “格非,我来到盛莲,遇见了你,就没想着要回去了。”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怎么回去!如果你知道了,还会说要留下来吗?!” “……嗯,我……”她没想过耶。偷觑情人的黑脸,很快速地订正:“我会!我会为了你留下来,真的!” “花、灵,你当我第第一天认识你?我看你是之前没想过,而今发现可能有机会回去,才会不顾危险地一路飞奔回京岛,谁也拉不住你。你这样的作为,要我相信你不想回去?你以为我会信?!”他咬牙问。 “啊……那个,你别生气。我当然会想家,但真的从没想过离开你,真的!”花灵举起一只手宣誓着。 “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你能离开,也离开了,就可能永远无法再回来了。这样,你也无所谓吗?”李格非问。 花灵看着他。无言。因为这是她不敢深想的问题,虽然她非常渴望能够回家,希望能找到回去的路,但不敢想如果不能回来怎么办…… 在好一阵沉默之后,李格非又开口道: “这跟我不喜欢你与花家人接近的心思是相同的——我害怕花家神秘的能力,我怕总有一天那些力量会让你消失,永远的消失。”他轻声说出了自己一直以来的恐惧。“虽然你口口声改说与花家无关,但你终究把她们当家人看了。就算花家有一群人正磨刀霍霍等着宰你,还是阻止不了你心向着她们。” “格非,你真的想太多了。我真的只是好奇那个人是不是我同学;我与花家人接近,其实是烟为我觉得你们身上的莲色似乎跟花家有关……具体情况我说不上来,只是一种感觉而已,你不要想太多好不好?”花灵轻声说着,却也知道这样的说法开解不了他什么。 “只为了确认那人是不是你同学,所以你便不顾一切到即使一回来就会被花家的人逮到,你还是决定回来冒险,这让我如何相信你这样只是出于好奇?” 一回来就会被逮到?这也太夸张了。他有必要对花家人如此有信心吗?花灵不以为然地道: “如果那个季如绘真的就是我认得的那个季如绘,那么我总要知道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吧?还有,你也别想太多啦,哪有那么厉害,什么我一回来盛莲就会被花家人找到?这是不可能的,你不是就花家最近内部整肃中,花吉时时忙着与那些长老们大斗法都来不及了,才没有空理我呢,搞不好等我们确认完毕离开京岛之后,她还不知道我们来过京岛呢——” “我知道。”清清冷冷、冰冰凉凉的声音打一旁传来。 花灵呆楞了三秒后,跳了半天高,抖着手指指着突然出现在两步之外的花吉时,张口结舌。 嘴吧一张一合,就是没法立即发出声音,直到李格非强灌了她一口茶之后,她才有办法大声质问—— “花、吉、时!你为什么在这里?!你为什么可以找到我?我才刚上岸啊!”莫非花吉时身上装了追踪器什么的?不然哪那么神! 花吉时没理会花灵的大惊小怪,正色说: “跟我走。” “去哪?”花灵显然状况外。 “到颂莲王府。” “耶?不会吧!你还在跟颂莲王狼狈为奸吗?” 花吉时深吸一口气,好一会才能平静说话:“周夜萧出事了。” 先是胸口的银莲颜色渐渐淡去,很缓慢很缓慢地淡去,当它淡到让人察觉到不对劲时,问题便已经很严重了。 然后,变得渴睡,睡的时间渐长、清醒的时间日少,总是起不了身,无法控制地陷人昏迷中…… 花永静被誉为全国、甚至是全千炫大陆最好的医生,但对于这样前所未见的病情,也是全然的束手无策。毕竟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谁见过男人身上的莲花褪色呢?不是没医治过服用‘易莲’药的患者,但就是没见过产生这种现象的。 “到底他的昏迷是来自服用‘易莲’所产生的症状呢,还是其它我没发现的病症?而胸口的银莲颜色都褪得快要看不见了,是服用过‘易莲’造成的吗?可不对啊……‘易建’明明是剧毒,它的发作情况就该是跟周子熙那样,胸口剧痛、不断吐黑血,然后经过十几年,毒走全身后死去才对。为什么两兄弟服用了相同的药,结果却是不同?”花永静苦思不解。 “你已经诊断了十五天了,总该有个结果了吧?如果你不知道夜萧生了什么病,至少想个办法让他醒来,这样会很难吗!”颂莲王再也忍不住地怒问。 “不难,可我说要用痛疗法给他下针,强迫他醒过来,你又不同意。”做人真难,做神医更难啊。花永静在心底叹息。 颂莲王听了更火大,将方才从花永静手中抢下的一把长针拿过来,抵在她鼻前质问: “你有没有搞错?!将这些比筷子还长的针插进夜萧的身体里,他还有命醒来吗?!” “他当然会醒,痛了就会……” “再多说一个字,本王就将这三十根针插在你头上!”恶狠狠地威协。 花永静想了想,确定自己不喜欢头上出现三十个血洞,只好住嘴。 “这些针,你是别想拿回去了。总之,不管如何,本王今日一定要看到夜萧醒过来!听到没有!” “听到又怎样?你既不让我多看他胸口一眼,也不给我针治醒他,只会叫叫叫的,难道这样就能叫到天降神迹?”花永静抱怨。 “你是神医,你就得治好他!” “那我也叫你神医好了,你来治治看!” “花永静!如果你治不好夜萧的话,本王绝对会让你陪葬!”莲膧吼着。 “……你是说要让我也周夜萧同穴合葬?可我与他不是夫妻耶,这样于礼不合吧,不过……嗯……”花永静想了一下,觉得做人不该太拘泥于小节,于是点头:“也好。这样也方便我继续研究他身上的病,那就台葬好了。”她这个人也是很好商量的。 “你!”莲膧一噎,在气得差点一掌找死花永静之前,总算及时想起——这个女人就间这么脱线、脑袋就是长得与正常人不同。与这种怪胎生气,只会气死自己而已! 而且若把这家伙打死了,那夜萧的病情还能仰仗谁? “花永静,本王只有一个要求 在今日内让夜萧醒过来。他已经昏迷三天了,粒米未进,再这样下去,他的身子禁不住。你必须让他醒来,听清楚了吗?” “我也希望他能醒来啊……”花永静白了莲膧一眼。“不过你真的要配台一点,不要把周夜萧包得那么紧,我是医者,要求看病人身上的莲色变化是正常的,你总要让我看个清楚吧?只是看胸膛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啊!” 天可怜见,在这半个月以来,她虽然被绑在颂莲王府给周夜萧治病,天天与病人相对是没错,却因为颂莲王的规矩多,这不行看、那不准摸的,害她毫无任何实质上的进展。直到三日前,周夜萧一直没再醒过来之后,颂莲王心绪大乱,再也没敢多有坚持,终于愿意让她看看周夜萧身上的莲变情况……可,也就那么一眼,就闪一下,然后又被盖得密密实实。花永静根本什么也没看到! “花、永、静!夜萧是本王的王君!他的身体不是你能看的,你敢再胡言乱语,看本王怎么治你!”颂莲王咬牙怒道。 面对这种不合作的家属,花永静非常无力,正想再努力说服一下,这时就见王府的首席大总管快速跑进来,步履凌乱、神色紧张。不待颂莲王责骂,便快速报告道: “启禀王,莲帝陛下微服驾到!请王速至大门接驾!” 莲膧一惊!莲帝怎么会来?!在飞奔出去接驾之前,她仍不忘警告花永静: “你尽快让夜萧醒来,还有,不许非礼他!”然后示意屋内的四名武卫与四名男侍看好花永静。最后还对青华再三叮嘱:“别让王君有一丁点闪失,明白吗?” “属下明白。”青草莲忙道。 再度警告地看了花永静一眼后,领着一群位阶高的家仆飞奔离开,迎接皇帝陛下去也。 从皇宫来到颂莲王府,中间先是坐轿,然后走了一小段水路,然后上岸,再坐马车,总共约两个小时的路程。 这两个小时里,季如绘没空理会周遭人异样的眼光,忙着睁大眼趴在窗日往外看,全心全意体会着盛莲国的风光,拒绝所有干挠。 这是她来到盛莲一年多来,第一次出门!机会实在太难得,她怎么会有空理会别人的侧目?连莲帝试图与她闲谈时,她也只是随意哼哼啊啊的不知所云吭个声应付过去。总之,谁也不能打挠她宝贵的放风时间! 直到这时,她才有真正来到盛莲国的感觉。以前只是知道自己来到了个奇特的时空,但因为活动的地点局限于皇宫深处,所以没有太深的体会,即使熟读了盛莲国史与盛莲地理志也一样的没有真实感。 这个国家……由数千个大大小小的岛屿组成,疆域范围三分在陆地上七分在湖水里,说是建立在水上的国家不为过。所以交通工具是船,大部分的人都居住在船上,而居住在陆地上的,通常是小康以上的人家,没钱可住不起昂贵的陆地。 皇城所在的京岛——据季如绘的换算,大概有半个台湾大吧!这已经是盛莲国最大的一块陆地了。能在这里居住的,都是皇亲贵族、高官巨富等有身分的人!所以一路行来,看到的都是繁华至极的景象——沿途马路平整干净、水道清澈得几能见底,河道两旁植满了莲花,景致宜人,让人舒心不已。 而颂莲王府建筑之宏伟,其气势之强大,简直能与皇宫比肩,这让季如绘无言了好久。终于,她忍不住指着轿外的高墙飞瓦,回头低声问莲衡: “王府盖成这样,会不会太张扬了点?”虽然占地肯定没有皇宫大,但从建筑的高度来看,绝对是违制了。 莲帝安坐在皇撵内,优雅地翻看着书,静待颂莲王出来迎驾。听到她的问话,微撇唇角,没什么情绪地道: “这是我皇母赐给第一任颂莲王的府邸,她们两人是姊妹至亲,没有太多计较,就算违制,也是被默许。这府邸已经存在九十年了。” “可这建筑新得很,简直像这两年才盖好,保持得再好,也不可能经过九十年后仍然这么新——”不对,季如绘突然想到:“九十年?是不是你记错了?怎么算也不该是九十年。”这一任的颂莲王是第二世,母女两代传下来,这个数字就不对劲了,她见过颂莲王几次,那个强悍的摄政王的年纪绝对不超过三十岁!那么上下两代加起来,了不超四五十年,怎么可能会已经九十年? “联没记错。这座宅邸是我皇母赐给前颂莲王五十岁的礼物,让她出宫自立,成家立业。”顿了顿,再看了眼高耸入云的门墙,接着道:“不过这十几年来,新任颂莲王确实对这宅邸大动土木、好生翻修过几次倒是真的。” “等等。”季如绘一双手抚额,脑袋很混乱,不知道该怎么说。想了好久,终于知道该怎么问了——“皇帝先生,请问一 下,贵国人民的平均寿命多少?” “嗯?”皇帝先生?这是舒适称呼?莲帝被她弄糊涂了。 “我的意思是——盛莲人通常活多久算是寿终正寝?” “通常两百岁吧。若能活上两百五十岁,则是高寿了。朝廷会加以供养嘉奖。不过上任颂莲王只活了一百二十岁,算是英年早逝。” 都活了一百二十岁了,还叫英年早逝?难以想像。更离谱的是,一般人都至少活两百多岁!好长的寿命啊!季如绘撤撤底底咋舌了。 虽然已经在这里生活一年多了,但晕糊糊的感觉,还是不时地侵袭着她—— 穿越时空到异世界,她好不容易面对了。 穿越的地方是个女尊男卑的地方,她目前还在很努力地适应中。 这个女尊男卑的地方,一年有十一个月是宜人的气候,只有一个月是冬天。虽然奇怪,但她也满享受这样的好天气就是了。 而,如今知道这个世界的人,岁寿长度与她原来的世界大不同,而且还非常的长之后,她便开始怀疑自己穿越之后,到底还在不在地球上了。 “你怎么了?”莲帝疑惑地看着季如绘,发现她今天的状况很奇怪,脸上表情很多,而且非常忧虑的样子。完全不像在宫中时,凡事冷淡不在乎的模样。 “我没事,只是有一点东西想不清楚。嗯……你能告诉我,你今年几岁吗?”虽然很不礼貌,她知道这样直白的问一个皇帝几岁是不恰当的,但眼下季如绘也没心思去找出更适合的问句。 莲衡与她相处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所以一怔之后,也没太在意她的失礼。只要没有旁人近身时,她根本就没当他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帝,说话从来不附带敬语的。只是,怎么会突然想要问他的年纪? “不能说吗?”季如绘见他不答,疑问道。 “不,不是不能说。只是,你为什么想知道?” “好奇吧。我原本猜你大概二十岁左右,可现在知道盛莲国人平均年寿有两百之后,什么都再也不敢确定了。” “二十?”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也不觉得这张脸会让人看起来有娃娃脸的错觉。事实上,他这模样还显得太过老成了。”你在说笑?” “我看起来很有说笑的心情吗?”季如绘叹气问。 没有。这女人根本从来不跟人说笑!莲帝摇摇头,说道: “朕今年三十五。” “怎么可能!”她瞪大眼。 莲帝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有这样大的反应,笑了笑,接着道: “没错。联今年三十五岁。由于在四十岁之前,一定得婚配,而在婚配之前,则必须先纳一名女宠,所以朕找上了你。你对此一无所知,是吗?” “嗯。”她简单应着。努力消化着一大堆不可思议的讯息。 皇撵外,颂莲王府的人已经开好大门、长长的大红毯一路从大门口铺到了轿前,王府里的所有家仆已经穿上最正式的衣服,肃立分站红毯两旁。当一切接驾步骤准备就绪之后,就见穿戴好朝服的颂莲王从大门内疾步迎了出来。 “你还好吧?”在下轿之前,莲衡回头望了下季如绘,问着。 季如绘深吸口气,点头道:“我很好,谢谢。没事的。” 莲衡顿了顿,像是在迟疑些什么,在欲言又止后,仍是开口说道: “外头不比皇宫,你凡事谨慎些。最好紧跟在白琳身边,别走散了。” “我知道了。”虽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这些,但她还是应了。没有提醒他:她这个身为女宠兼女侍的人,出门在外或参加宴会时,若皇帝没有特别旨意时,本来就只能乖乖待在大总管身边静待召唤,什么地方也不能去,这点规矩她还是懂得的。 “真知道了?”他定定望着她,不满意她散漫的虚应。 “真的知道。总之,紧跟着白总管,别乱走就是了。我知道的。”他在担心什么?对她,他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季如绘不解。 “说到要做到。”他点头,这才放心转头面向轿帘,等待下轿。 轿外的皇卫已经将轿帘掀开,恭请莲帝下轿。 莲帝深吸了一口气后,正了正表情,以万年不变的微笑,下轿,进入颂莲王府。 “花吉时,你说周夜萧出事了,是什么意思?”花灵闷声问着。 “他身上的‘易蓬’之母似乎开始发作了。目前昏迷不醒,连永静也束手无策。”花吉时简单说明。 “啊!”花灵一楞。“‘易莲’……对了,花永静曾经告诉我周夜萧也服用了‘易莲’……原来是真的。”‘易建’哪……周夜萧与周子熙两兄弟的悲剧就从这毒药开始的,她真不愿想起,却怎么也躲不掉。 “好了,进去吧!”花吉时终于忙完手边的事,拿出手巾擦手,边对花灵道。 花灵抗议: “不什么要我钻狗洞?!你就不能像刚才把我们变来这里一样,就把我们变进周夜萧的房间里吗?” “我没有胡乱使用灵力的习惯。再者,你没有武功,无法飞檐走壁,只好钻这个小洞进去;还有,这个洞只有永静钻过,没让狗钻过,所以不叫狗洞。” “好好,不叫狗洞,叫花永静洞。总之,我不要钻!我也不想再进到颂莲王府!周夜萧生病了,如果边花永静也束手无策的话,你把我找来是怎样?你不会以为我会再想经历一次同一张脸在我面前死去的感觉吧?告诉你,我不想看!”花灵飞快快闪到李格非身后,不让花吉时有机会将她揪进去。 动作慢了半拍的花言时只能恨恨咬牙道: “花灵,身为一个女人,躲在男人身后像什么话,你羞也不羞!” “当然不羞!高大强壮的一方保护柔弱可怜的一方,完全的天经地义。” “你!这种没出息的话你居然也说得出口!真是丢尽全天下女人的脸!”花吉时气结,恨不得立即把花灵抓过来痛遍一顿。“你给我出来!” “她不想进去,请你不要逼她。”李格非一点也不认为花灵这副样子没出息,从来也不俯为自己身为男人保护花灵有什么不对。 “李格非,这是女人之间的事,男人不要管,一边凉快去!”花吉时对于花灵选择李格非这个墨莲当情人一事,一直非常不谅解。从来也没怎么正眼看他,因为她绝对不承认李格非,身为墨莲的人,根本没有资格进花家大门!花灵总有一天会跟他一拍两散的,等到所有的事都结束了之后,他们就必须分开。 “错了,我的事就是他的事。他不管的若,我怎么办?我们这一生是分不开了,所以我当然就归他管啦!”花灵不忘趁机讨好情人。 “你!” “好啦,别你你我我的了。如果你不说清楚为什么非要我来看周夜萧的话,我可不要进王府,你最好相信李格非绝对有能力将我带离你远远的。”花灵也不废话其它了,直接回到主题。 凭他?哈!花吉时在心中不屑嗤笑。李格非或许孔武有力,身怀高强武艺,但在她面前,这完全算不了什么,根本不足以做为凭恃。虽然不以为然,但花吉时知道眼下不是讨论这个无关紧要小事的时候。她正色道: “花灵,周夜萧的状况很特殊,已经不是纯粹中‘易莲’的毒可以解释的了。由于你身上的血曾经泼洒在他身上,而你的宗族长之血已经被开启了,所以花家的咒术只能用你的血来做引,我、或者永静身上的血已经无法用在他身上了。” “你是说,你打算在周夜萧身上作法,治他的病,需要我贡献一点血?”花灵打了个冷颤。半年前那个不愉快的回忆又浮上心头…… “事情很复杂……但,没错,需要你帮忙的就这样,取你身上的血,借用你身为花家嫡女的血液与能力,其他的,我会完成。”花吉时没有把话说得太清楚,诸多的保留除了内容涉及花家不传之秘外,其它还有她这些日子研究之后,所产生的一个大胆假设,但还需要证实…… 花灵无奈地叹口气。又来提起什么花家嫡女,让她想推诿都心虚。 “要我的血不是不可以。但你总该让我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吧?你在周夜萧身上施法,只是为了医治他的病吗?”她其实并不认为花吉时是一个善良的人,在这个女人心中,家族的利益为先,外人很难得到她关注的一瞥。 花吉时问: “我说了,你就肯进去了?”指着狗洞问。 “嗯,我会进去。但不钻狗洞。”花灵嫌恶地瞪着那个洞。“我家格非轻功很棒,他能带我进去。” 花吉时点点函。说道: “我必须治好他,因为颂莲王承诺如果我治好周夜萧,她愿意不再追究是老绑架周夜萧的罪状,让我全权处理清理门户之事,但处理的结果必须让她满意。就这样。好了,进去吧。” 花灵看了看她,咕哝道: “为什么我觉得你就的实话不完整,不会这么简单的……” “走了!”花吉时不耐烦催促。 “好啦好啦。”花灵应着,直接跳入李格非怀中,让他带着高飞了。 莲帝突然亲临颂莲王府,说是特地从宫里取出珍贵药材,前来探望重病的颂莲王君。这让颂莲王心中无比诧异,无论怎么说,皇帝都不该因此亲自前来,派人将药材送来即是很高的恩宠了。 何况以莲帝向来表现出软弱而不爱理事的性情来说,会主动来到王府见她,实在是件很奇怪的事,非常的不台理。 莫非…… 莲膧不动声色地看着表情温文柔和的莲帝,猜测着如今这样的情况,皇室还想对她做什么?而,凭他这样一个不济事的男帝,又能对她做什么。 若不是为半年来发生了太多事,而夜萧的身子一日比一日更差,让她揪心不已,心烦意乱,没空计量其它事的话,她早该对当年的事做一个反击了。而今,她的沉默居然让人认为她这是示弱的表现吗?未免也把她莲膧看得太轻了。 “听闻姐夫近几日来都是昏睡不醒,不知如今情况如何了?”莲帝轻声询问着。 “仍无起色。虽请来花神医日夜照拂,仍找不到能令他醒来的方法。” 莲帝神色关切,忧虑道: “怎么会这样呢?居然莲花神医也束手无策!”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臣同时亦处请国师花吉时帮忙。如果医术治不了王君,那就用各种玄异的灵术来治!”莲膧沉声道。 “朕知道你心急,但恕腾说句不中听的话。那些灵异之事,也不过是求个心安罢了,不宜太过迷信。生病仍是得从医入手,切勿为此耽误姐夫的病情了。” 莲膧拱手称是: “臣晓得。所以才让花神医日夜驻守王府,不得稍离。至于灵异之事,也是基于宁可信其有的心态而为之,毕竟……”她叹息:“臣这一生失去的已经太多,再也承受不了失去王夫之痛了。若臣有失当之处,还望陛下见谅。” 莲帝连忙道: “哎,说这什么话。朕也希望姐夫能够尽快康复,让姐姐能安心早日回到朝廷,为国效力。唉,这些日子以来,姐姐你告假,公事堆了满屋,教朕不知该如何处理,真是头疼不已。” 莲膧在心里冷笑,脸上却没任何表情,只一味恭谨道: “陛下言重了,臣虽告假在家未上朝,但也不至于就让国家事务停止运转。有贤明的地官长卿富天虹坐镇,统领百官,陛下自可高枕无忱。” “大司徒的确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然而也仅限于内政上,至于国际往来大事,无论如何都得仰仗姐姐你了啊……” 王府大厅里,就见莲帝与颂莲王谈得融洽投机,枯立在门外静候的季如绘却没有心思仔细听,趁着这会儿没事做,迳自想着今日听到的新奇见闻。 但也没有想多久,便发现白琳轻轻扯了她衣袖一下。季如绘不解地抬眼看向白琳,正想询问她有什么事…… 5骤变突生! “啊!”一声凄历的尖叫自她身边响起,在季如绘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便被喷了满脸的血! 瞬间,她身边就倒了五六个皇卫,而她刚被白琳给仆倒在地,然后带着滚向安全的角落! “有刺客!有刺客!快来人!”有人狂吼尖叫:“保驾!快保驾!” 季如绘终于回过神来,睁开眼,从一片血红里看出去,就显得一大群人飞奔过来,与另一群人打成一团。 “你躲好!别出来!”白琳吩咐完后,就要起身离开—— 季如绘抓住她: “你去哪?” “到皇上身边。”白琳头也不回地冲过去,抢下一名刺客手中的剑,并将之解决后,便一路杀过去。 季如绘咬咬牙,她恨死了打打杀杀,这辈子也没真正见到打打杀杀,但眼下这情况,不管她喜不喜欢,又能改变什么?! 她讨厌这情况,她甚至觉得快要吐出来了,可是,躲着并不是办法! 这里,这个国家,是个女人应该保护男人的地方! 所以她不能躲! 在这样混乱的时刻,她脑中居然突然浮起莲帝下轿前慎重的叮嘱。老实说她与他真的称不上朋友,顶多算是台作伙伴,互取所需那种。 她知道他并不喜欢她,觉得她太高傲。说白了就是——心比天高、身为下贱。低贱的奴隶出身,却妄想与世上每一个人平起平坐,简直是不自量力,毫无根据的狂妄! 但,即使如此,即使他认为她不配,却仍是给了她诸多的尊重,甚至是关怀。可以说全皇宫里,最容忍她、也能尽量以平视的角度宽待于她的,就莲衡一人。 是朋友了吧!既是朋友了,就不能坐视朋友陷于险境…… 虽然她痛恨血腥暴力,也没有什么强大的能力去保护人,若是冲出去了,恐怕济不了什么事,徒增伤亡而已…… 即使没想起这个世界女人应该保护男人,就身为朋友这一点,她并没有别的选择! 真他妈的! 在心中暴出生平第一句粗口之后,她只觉得全身血液都在逆流,什么也不能想,从地上捡了两把刀,冲了出去! 沿途乱砍,她不知道该冲去哪里,她其实一点目标也没有,只知道她必须是一个保护者,不能躲在角落发抖。 一道闪电似的银色光影猛然从大厅里杀出,这道闪电冲出来不是为了杀敌,而只是为了杀出一条血路出去!那闪电口中吼着一个名字,绝尘而去! 那是颂莲王的声音! 为什么颂莲王没有留在大厅里保驾?! 她走了,那皇帝怎么办?!没有武功的皇帝怎么办?!这女人居然就这样把皇帝放在刺客堆里跑掉了?!有没有搞错! 季如绘在人群里闪避着刀光,顺着颂莲王开出来的血路冲进去。 她努力在混乱中找寻莲帝的身影,而当她终于看到莲帝时,都是一把大刀正要往他身上砍去! 她想也没想,将手上的刀射向刺客,并且整个人也向莲帝扑了过去! 她只记得自己成功将莲帝扑倒在地,但不确定他有没有躲过那把刀。 他,还好吧? 这是她昏迷前的唯一挂念。 不能爱生的事 爱情 京岛 花家少为人知的一处隐密别院—— “颂莲王府的风水一定很不好。”花灵叹气。 “你是指每次来到颂莲王府,都会遭遇到刺客一事?”李格非问。 花灵点点头。 李格非唇角可疑地抽了抽,看着花灵不解的表情,还是忍不住促狭道: “颂莲王府立府至今九十年,只发生过两起刺客闯入事件。我想……与期说带来灾难的是风水,倒不如说是人祸所致。” 那个被影射的‘人祸’立即不平地挥着小拳头道: “喂喂,你客气点。我哪有啊!”嗯……这个话题不宜深谈下去,怕终究得对号入座,所以还是算了。很快地又说道:“也不知道是莲膧做人太失败,还是整个王府的守备出现漏洞,这个王府也太容易任人进进出出了吧?幸好周夜萧没事,我们来得及时。要知道,那个时候所有的警备力量全放在前厅护卫皇帝,周夜萧这边只有四个武卫守着,要是我们没赶到,他恐怕就没命了。”虽然事情已经过了三天,但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至今仍搞不懂那些刺客是来刺皇帝的还是为了刺杀周夜萧?居然两边都派了高手行刺。 “说起来,颂莲王与花吉时都该好好感谢你,你一个人力抗六个武功高强的刺客,撑到颂莲王带人赶过来,没让周夜萧有丝毫闪失。还好你来了、花吉时本来还怨我坚持要带你一同来呢,这下她没话说了吧。我家格非果然是盛莲最强、天下第一!”她双眼冒着崇拜的心型泡泡,眨啊眨的对情人放射爱的电波。 李格非总是招架不了花灵的甜言蜜语,虽然心中很甜,但又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咳了咳,局促地转移话题道: “花灵,你练功可不要再偷獭了,虽然我能尽量护她周全,但若你的身手能更好一些,就不必担心再有这样的状况,你会被意外伤到……” 花灵最伯听到练功!女强男弱的国家就是不好在这里——女人没有柔弱的权利!简直太没天理了!连忙道: “哎,这个回家再说啦!重点是,我会叫花吉时好好地感谢你,这次要是没有你,我看颂莲王一定会疯掉,所以颂莲王也该慎重地感谢你。” “我不需要她们的感谢。”李格非对那两个女人一点好感也没有。更没忘记他与花灵至今仍然被颂莲王缉捕中,无法正大光明出现在盛莲国土上。“我插手,只因为你不希望周夜萧有事。” 花灵听了,笑得甜甜的,整个人偎进他宽广的怀中,正想甜言蜜语、你侬我侬、亲亲爱爱一番时,虚掩着的房门突然被推开—— “花灵,前两天,你说想进皇宫是吧?”花吉时一进门就说道。 花灵偷香的动作被打断,无力地倒在李格非怀中,幽怨看着不速之客: “你至少应该敲一下门吧!花吉时,你的礼貌被狗叨走了吗?堂堂一个国师,身兼礼仪教科书的人,随随便便就推门进来,这样不对吧?” 花吉时见花灵抱怨,只好应付一下,抬手在门板上叩叩两下,算是做足了礼貌,然后进入正题—— “十日后,飞扬国将会派遣使节团过来商讨婚事,到时会有盛大的宴会,我也必须列席,到时你可以跟着我一周进宫。” “你要带我进皇宫?”花灵讶异地问。 “没错。你想进去的,不是吗?”花吉时难得大方。 “我是很想,不过,谢谢,就不麻烦你了。”花灵挥挥手,平白给人好处的事,是不可能发生在这世上的,尤其不会发生在花吉时身上。 花吉时一楞,没想到会被拒绝,更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拒绝。 “你已经不想进去了?” “我会进去,不过不是跟你一道。”伸出食指在她面前摇了摇。 “为什么?难道还有比跟着我进去更安全的方式?” “跟你一周进宫当然安全无虞,不过我进宫只是办点小事,没打算惹是生非,也不想帮你什么忙。所以呢,我会自己想办法进宫去,你就忙自个儿的事去吧,不必褂念我这边了。” 花灵认识这女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花吉时从来不会平白施恩给别人、不会做多余的事,她冷淡矜贵,缺少熟情,就算如今把花灵当成自家人看待,也一样不会做设意义的事——至少,在不知道花灵进宫想做什么之前,她不会帮她进宫。而花灵从没跟她提进宫的目的,照正常的情况而言,花吉时是不会理会她的。那么此刻这般热心,自然就很有问题。 “你……”花吉时有种被看透的难堪。花灵这女人……为什么能如此大而化之又如此难缠?!“你以为盛莲皇宫是能任你来去的地方吗?没有我带领你,你根本没办法进宫。” 花灵笑了笑: “如果皇宫的守备‘固若金汤’得犹如颂莲王府一样,那我想……悄悄进去一趟、又悄悄地出来,应当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然后,花吉时又被花灵气走了。 李格非淡淡一笑,问: “请问你打算如何进入固若金汤的皇宫?如何做到悄悄地来、悄悄地走?”他武艺虽然不差,却也从来不敢大言不惭惭地自认为能任意在皇宫里进出。所以他不知道花灵这个身手只有三脚猫等级的家伙,要怎么做到。 花灵无视李格非的挪揄,笑嘻嘻地以双臂环住情人的肩膀,大眼睛闪亮亮地看着他: “格非,你记不记得我半年多前在绿岛组了个台唱团?” 李格非自然记得,花灵养病的那半年多来,召集了三四百名墨莲,教他们唱歌,后来还让他们组成一个团四处去卖唱。他不解她为何会提到这个: “那个百人唱歌团?我记得你四个月前就把他们安排出去卖唱了不是吗?” “什么卖唱!那叫世界巡回演唱会好不好!在英明的白牧桦大总管领军、最美声男高音青俊的威力下,如今已然轰动了全世界——” “全世界?”李格非忍不住嗤道:“他们也不过在盛莲国各岛间卖唱——” “是演唱会!演唱会!”花灵激动抗议。 “好,就演唱会。”天晓得她干嘛这么在意。”虽然牧桦报告这个百人唱歌团很受欢迎,在盛莲国内享有极高的声誉,邀演名帖如秋风扫落叶般飞来,但你说轰动什么全世界,也太夸张了。” “哪有!两个月前他们不是带团去飞扬国的什么飞神祭典上献艺退吗?” “出国唱了一次,就叫‘全世界’了?”李格非笑。 “当然!”就像台湾歌手,在中港台,外加新加坡、马来西亚几个地点开个唱,不也号称‘世界巡回演唱会’?!听起来好像很伟大的样子,其实也不过在台湾的周围转一下,没能走出多远。 “有出过国,就叫全世界,不行吗?” “好好,你高兴怎么叫都成。不过,这与你进皇宫有何关系?” 说到重点了!花灵眉开眼笑,从袖子中抽出一封信。李格非认出来上头是自家商号的传讯标志,但标志旁又画了一朵绿色的花,表示这封传讯的对象是绿岛的主人——花灵。无须经过李格非之手。 “你看。这是白牧桦昨天晚上让你家野鸿利用‘原野暗部’的通讯系统送来的快捷最速件。” “什么我家野鸿?花灵,我再一次警告你——” “收到收到,大哥,您的警告我有收到。咱接着往下说——你知道吗?因为上次在飞扬国演唱,被飞扬国的女王褒扬有加,赏赐了一堆东西,还差点所整个台唱团硬留在皇宫里当她私人御用,还好白总管聪明,溜得快。这件事也传回国内了,造成很大的瞩目。所以这次飞扬国使节来,皇家开宴,召了民间六个表演团体献艺,自然首先邀请的就是咱们红遍全世界的‘绿岛合唱团’也就是说,想进宫,完全没有问题!” 嘿嘿嘿,想进盛莲皇宫很难吗?不,一点也不难。 清晨的阳光柔柔地照拂在盛开的莲花园时,阳光下的莲花在微风抚弄下,摇曳生姿,景致动人。 这个国家的莲花种类有上千种之多,有的莲花品种甚至可以在陵地上种植。最大朵的莲花叫皇极莲,开花时,花朵的直径可达两公尺以上;而最小的莲花则叫做繁星莲,小到o.1公分,肉眼几乎看不清,每一株可同时绽放千朵,敷量之多,有如繁星,因此而得名。这些种种,已经脱出了季如绘以往对莲花的认知,觉得这个国家真不愧名为盛莲国,非常的名副其实。 湛蓝的天、碧绿的水、粉盈的花,皆带着透澈的清灵感,美丽而祥和,这是个得天独厚的国度。她很享受这般的美景,每每置身其中时,都会忍不住光起一种就这样沉沦下去、失去所有理想也没有关系的堕落感…… 在这个没有机械与科技带能人类便利的时代,最大的财富就是干净美丽的天空与大地。只有亲身经历过环境破坏所带来的苦果,才能真正体会眼前一切有多么珍贵,珍贵到再便利的科技也不能取代。 但愿这个时空永远不会在科技方面进化,或者,等到能完善地保护环境时,再进行科技的研发……虽然很不切实际,但她还是这样希望着。 这几天季如绘哪理也没有去,常常在御花园的凉阴处,一坐就是一整天,享受着这些在二十一世纪即使有再多的钱也买不到的自然美景、清新空气。 她并不觉得来到一个完全没有科技的时空,有什么难以忍受的。初时当然会觉得不方便,但人是习惯的动物,久而久之,许多觉得不便的事,也终会适应。当然,她还是怀念有电有自来水有冲水马桶的生活,但除此之外,盛莲国的环境优势,是二十一世记的地球远远比不上的。 自从舍身救了莲帝、光荣被抬回皇宫之后,季如绘在宫里的待遇提升到简直可以用‘锦衣玉食、后宫任我行’来形容。别人看她的眼光变得柔和,与她接触时的态度无比客气。 当她这个‘吃软饭’的女人以事实证明自己也是有女人英武大无畏的本色之后,她便被皇宫上上下下所有女人男人认同了,甚至被一些有‘英雌情结’的人崇拜了。当然,这其中不无因为她被皇帝看重感激,从此地位大不相同后,别人趋炎附势的讨好。总之,她这几天接收到的都是善意的眼光。 季如绘想到今天早上帮她更衣的两名幽男一反平日冷眼以对,露出那种依稀仿佛是羞答答的神色看她时,就忍不住打起冷颤!当下她简直可以说是落荒而逃地离开房间,惹得那两名幽男误会她是不好意思,正兀自得意偷笑呢! 那两个死娘娘腔并不知道,当时她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发痒的拳头不要往他们脸上呼去!这里是盛莲国,这里是盛莲国,这里是盛莲国……她像念经一样的在心里催眠自己!无论如何,都不敢再对男人动手。 就算是被恶心至死,也不能动手。既然不能动手,总可以躲吧?所以她躲到这里来,命令所有人都不要跟来,也不要送中午点心过来,她什么也不想吃! 闭上眼冥想,思绪纷杂不已,许多事越想越烦心……突然感觉到身边有轻悄的动静,于是睁开眼。这一睁开,便望入了一双猝不及防的黑眸中,并看到了那双眸子深处的狼狈与一丝丝来不及收拾的关怀…… 是莲衡。双手扶着凉被的被角,顿在她的身体上方的莲衡。 如果她没张开眼的话,如果莲衡仍然误以为她在睡觉养病的若,那么这件被子就会轻轻盖在她身上,给她保暖,不让春日过凉的天候将她吹出病恙。 但是她睁开眼了,所以场面就尴尬了。 季如绘表情既不惊讶也没多余的变化,像是再自然而然不过一般,抬手接过凉被,把被子盖在自己身上,完成莲衡本来打算做,却无法完成的事。让这一切的不正常显得正常,让正狼狈万分的人能够不着痕迹地脱离尴尬处境。 “怎么来了?”季如绘直接略过那不该被提起的情景,问道。 “宫医说你已经大好了。朕过来看看。”他回道,表情像是松了一口气。 身为一名皇帝,他有太多不能做的事。皇室宫规摆在那儿,行为举止都有人关注记录,所以就算心底着急于季如绘身上的伤,却也不能见她,因为她只是身分低微的女宠,也因为尊贵的皇帝,不能轻易探望病家,怕沾到病气秽气,总之,规矩很多,至少可以找出二十条以上的条款来阻止他靠近生病中的季如绘。 所以这四五天来,只靠白琳两边跑,那边送去皇宫特效药、这边向他报告她的最新复原情况的,每日总要来来回回五六趟,累得大呼小叫。虽然听说没有大碍了,可总要亲眼见过才能放心。 直到今日,宫医上奏,证明她已安好。伤口愈合快速、没有发烧、没有感染;她所居住的小偏殿、所使用的衣物用品,全都清洗过,而她本人,也从头到脚沐浴干净,甚至也举行过驱秽除病仪式,一切都完成后,他才能过来找她。 “你看起来气色不错。”他看着她的脸,被阳光充分滋润的面孔,有着白里透社的水嫩感,像是清晨初绽的水莲,有着美丽的色泽。 “当然不错。只是被割了一小道伤口,实在算不上什么。这种小伤,硬是躺在床上四天,也实在是小题大作了。” “你身中剧毒,虽是小小的伤口,也足以使你致命。” “可是并没有不是吗?皇宫神奇的解毒药将我救回来了。” “你连对待自己的性命都如此冷淡。”莲衡轻道。 “也不是,谁不怕死?我自然也怕。我只是比较实际,总之是活着了,那其它也就没什么好想的了。” 虽然那时候她以为自己会没命,因为她明明看到刺客的刀光向她身上砍来,而且她脖子冷飕飕地寒毛全立起来,那是一种战栗的本能,知道那把大刀原本该是把她脖子砍断,但不知道为什么居然不是那样的结局。反而只是肩膀被小小的划过一刀,然后,刀上有毒,她很快被毒晕,而刺客听说全死了。 “对于那些刺客的来处,有没有查出一点眉目了?”她突然问。 “……还在查。这件事交由颂莲王全权处理,她会给朕一个满意的交代。”微乎其微地沉吟了下,说道。 她接着问: “你常遇到这种事吗?” “不常。”莲衡笑了笑。 “可你看起来很镇定,像是没怎么放在心上的样子。”季如绘道。 “朕必须如此表现。”莲衡看着她,又道:“不是不怕,也不是不生气,但朕必须以平和的面貌示人。困为朕是男帝,有时候,男帝比女帝还来得难做……不提这个了。听说你不让人在近旁服侍?”他问。同时也看了下四周,除了她手上抓着的一本书外,找不到茶水点心的影子。 “没必要,我不喜欢被人盯着看。” 莲衡听了,没表示什么。举起左手示意,静候在不远处的宫侍们立即将茶水点心摆上,摆满了三个白玉石桌的各色点心与各式的茶水后,又静静退下了。望见季如绘以疑惑的目光看看他又看看满桌的点心茶水,解释道: “知道你挑食,所以让人每一种口味都备齐。这些都是朕比较常吃的几样,十种花茶、三种水酒、三十种甜的咸的糕点。你不妨都尝尝看,多少吃一些。” 季如绘想了一下,道: “莲衡,那天的事,你不用太放在心上,也不要觉得亏欠了我什么,而努力想要补偿我。” 莲衡将一杯茶塞进她手中,才以特别冷淡的声音道: “是,朕确实不该放在心上。毕竟那日……扑在朕身前挡刀子的,不止你一个……而本来,你们也该这么做……朕又何必挂念、何必担心?朕是男帝,不该有任何的柔软感情,可以抚恤厚赏,就是不该忧心挂念。” 这男人唇边还残留着一抹习惯挂着的笑意,而眼神也直接露出冷绝讥诮的情绪,可这样的脸色组合起来,却奇异地让人解读到逞强与脆弱……即使是自认冷血、打算冷眼旁观盛莲人的种种而不涉入的季如绘,也还是在这么长一段时间的相处之后,对这个高高在上却又高处不胜寒的男人有了一丝丝心软的情绪…… 不管怎么说,她已经把他当成朋友了。虽然自己并不愿意这样,但却也控制不了。来到这个国度一年多,即使想要片叶不沾身,也终究还是留下了牵念,对她很好的离——如今终于如愿以偿被赐了白姓,归入白琳总管的体系,被白琳认做义女,日子过得很是顺心如意;除了白离之外,被她挂心的,就只有眼前这个男人了。 她这一生朋友并不多,主要是从来不会主动与人结交,也不是讨喜的个性。能与她成为朋友的,通常都是在别人对她付出许多之后,让她再怎么不希望、不情愿,终究也只能两肋插刀以报。 “你在生气吗?莲衡。”她轻问。 “朕没有生气。”他甚至能摆出惯常的笑容以对。 “其实我觉得你一直在生我的气。”季如绘若有所思道。“从一开始认识你,就有这种奇怪的感觉。虽然你对我不错,但其实你并不喜欢我吧?选我当女宠,若貌有一半出于不得已,那另一半则是出于对我的厌恶是吧?虽然我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么。” 莲衡闻言一震,定定地望着她,眼中闪过一些无法捉摸的复杂情绪,对她的审视也凌厉了起来。 “你……”在她眼中,他竟如此容易看穿吗! “其实我不应该对你坦白的。”她笑了笑。二卖弄聪明的人总是活不久。” “那你——” “别忙了。既想消除我对你的‘误会’,又想知道我为什么有这种感觉,好让你可以调整,这两样的说词是相违逆的,你还是别忙了,听我说就好。”她眼神虽淡淡的没有太多熟情,但看向他的眼光是宽容的。 不是她说的话让他无言,而是这样的眼光,抚平了他所有的焦躁与紧张,让他知道:这个女人,不会害他,不曾威胁他。她顶多像以前一样,什么也不管,冷眼旁观,就是不会站在与他对立的彼方,成为他的心头大患。 “也许我曾经在自己也不知道的情况下惹怒过你吧。不过这事就算了,不提,反正我也不好奇。你可以继续生气下去,我不管你。”从来被她惹毛过的人就没少过,她也习惯了,没有追究的兴趣。她接着道:“虽然你对我生气,但却也从来没有真正让我难堪过。我知道以一个帝王而言,对我如此屈尊是不可思议的,由着我不跪拜、由着我言语不恭。你对我如此宽容,我却从没有对你的宽怀大量感恩戴德过,我很狂妄是吧?” “与期说狂妄,倒不如说是不在乎,连自己的性命也不在乎。”他不带情绪地道,精神与身体都处于戒备状态,以随时应付她如此开诚布公之后的底牌——她到底想干什么?! “好了,不谈这个。”她转回正题:“我知道你的处境很艰难,你有理想志气,想要改变眼前的一切,想要真正掌握自己的人生。在你心中,颂莲王是你最大的威胁,可我觉得,你的威胁应该不止于此。有时候,明摆着的敌人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被你忽略、定为暂时不必担心的人。” “你在说什么!”他仿若不解,心中却波涛不止。 “如果不是觉得事情不对劲,怕你轻忽以待,我干嘛在今天自找死路?”季如绘笑着自嘲。 “你只是在胡乱猜测,你说的话,朕听不懂。”他瞪视她。 “莲衡,你真的太孤立无援了。”她叹。 他是不是一个有作为的国君,她不知道,因为整个盛莲国的人都不打算给他机会证明。而,她,身为一个忠实的女权主义信徒,原本该安然享受这个女尊至上的世界,把男人艰难的处境视为大快人心的笑话欣赏,但她却做不到。 当这个男人可能参与计划了一场刺杀,却又无法真正对她下杀手,把她当成皇宫这边的牺牲品,借此打消别人怀疑时,她就再也做不到了…… “其实你应该让我死掉的。这样的话,对你比较好。帝王可以有许多美德,但绝对不应该心软,对自己或对别人心软,通常都只会导致失败的下场。”看吧,对她心软之后,颂建王的怀疑名单里,少不了把他列为头几名对待。后患无穷啊! “季如绘!你在胡说什么!停止你的胡言乱语!朕命令你——”莲衡突然觉得忿怒,以从来没有过的疾言厉色面对她。 “莲衡,也许我真的在胡言乱语。那你姑且就当作听笑话好了,我也希望它可以被当成笑话,但就怕不是。” 她见他激动得坐不住,已经快要引起远处侍仆们的注意了,只好起身,将他拉过来,一同并坐在躺椅上,双手施了点劲道压着他的肩,两人从来没有这样肢体接近过……见他因这突然的亲近而浑身僵硬,像根木板似的,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你……这是非、非礼!”莲衡怒斥,但结巴的声音让他气势全无。这让他恼得差一点拂袖走人,却也只是,差一点…… “对不起,我不是笑你。”她道歉,一手安抚地轻拍他后背,像在给家猫顺毛似的。“我只是忍不住有一种荒谬的感觉。嗯……”想了一下,还是说了:“在我的家乡,一男一女纠缠在一起,通常会叫非礼怕是女人,而且别人也会相信女方的无辜,对男方群起攻之,让他百日莫辩。然而在这里,我这个女人若是大叫非礼,也只会给人乱棒打死。我觉得……很感慨。”若有一天,台湾的女权高扬到像盛莲国这样,那她们到底算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莲衡从来没有机会听到她谈自身的事,所以此刻她突然谈起,倒教他惊讶万分,不再挣扎,只是看着她。 在这半年多的相处以来,从她言行举止的观察,让他怀疑她的出身大有问题,肯定不会是奴隶!没有哪一个奴隶会养出她这样清冷孤绝的气质,更别说出入任何一个盛大的场合,都不会显得有丝毫局促、见不得场面的卑琐感觉。 但她不是奴隶,又会是什么呢?她这整个人,根本与这个国家格格不入!他无法想像哪一种社会阶层、哪一种人家,能钩养出她这样的女儿! 他对她有太多的疑惑,但又无从问起,便一直搁在心中。一方面是知道她不想说的事,他问了也没用,另一方面,则是她只是他身边一枚无足轻得的摆饰,只要对他的计划没有妨碍,那就不值得他多加追究。至少他目前没有闲情去追究这样一个小角色。 他……一直不想,从来不想,对她亲近、对她了解太多。 这是,不应该的。 即使他心中隐隐有着渴望。 但他已经很习惯隐忍,多这一项也无所谓。 可,当她愿意说时,他却不由自主屏息聆听,带着一种久旱之后的饥渴感,静默地吞噬着从她红嫩小嘴里吐出的只字片语。 “你并不是我国的奴隶,对吧?”见她没再开口,于是催促。 季如绘点头。 “我的确不是。”单间说道。然后又回正题:“我知道今天对你说这些话,就是把脑袋交抬你砍了,不过,我还是必须所想说的话说完。我只是想提醒你,也许那些与你合作的人,才是你最大的敌人。” “你……应该住嘴的。”莲衡喃喃道。 “我既然决定开口,就不会住嘴。”她笑。 “为什么?” “莲衡,先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愿意当傀儡皇帝?是为了证明男人的能力不比女人差?还是认为皇家主权不能旁落、不容侵犯?又或者是为了拯救天下苍生……”最后一个问题,她自己都边说边抖,实在太肉麻了!毕竟盛莲国虽然不是千炫大陆上最强大的国家,但到底也算是治理得安居乐业,没有民不聊生的惨况发生。虽不敢就没有外患,但至少是没有内乱的,所以谁当权并不重要,就算男帝的实权被架空,对这个国家的运转一点影响也没有——必须说,那个颂莲王、甚至是大司徒富天虹,将这个国家治理得挺不错。 对百姓而言,皇帝有没有实权在握与他们无关,谁管他皇家发生什么内斗大事?重要的是整个国家机制运转顺利,人民安稳生活就成了。所以眼下莲衡的争权,在她看来,也不过就是争取皇家主权,以及自己身为男人的尊严。 “皇权恶斗?争男人的一口气?在你看来,这一切都只是人性丑陋的争权夺利、一心只为成就自己而引发宫斗,为了自己,泱定闹得天下鸡犬不宁?”莲衡笑得有点空洞。 “至少目前看起来是这样。”季如绘也不否认。 “可,你甚至不能确定我是否真的如此自私自利,就把脑袋提着等我砍,只为了提醒我要小心行事……季如绘,朕以为你很聪明,你却教朕失望了。” “我没有义务对你的幻灭负责。”季如绘没心没肺地回道。 就知道她只会这样回答!莲衡没有放在心上。只定定地看着她,轻而坚定道: “朕可以告诉你为什么朕需要取回权力。不是为了证明男人当皇帝绝到不比女人差,也不是为了想当一个名副其实的皇帝,朕……在有生之年,只将一件事而努力……” “算了,莲衡!我突然不想知道了。”她开口打断他。 季如绘觉得自己最好不要再听下去!非常后侮自己干嘛对他问出这个问题!当他神色奇异,紧盯着她,诉说心里深藏着的话时,她整个人开始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这种不妙的感觉,让她想起一句名言——好奇心杀死猫。身为一名体会深刻的好奇心受害者,眼下战栗的感觉让她决定自己什么也不想知道了! 她想离开,但却动不了。如果她曾经因为常常听说皇帝身体微恙、偶感风寒什么的,便就此认定他是个弱不禁风的男人的话,那眼下的事实证明一切都是她误会了。 这个看起来很文弱的男人,居然轻晚就能教她动弹不得!他先是以一双手抓牢她手臂,为了不让她挣扎或喊叫引起远处的侍卫注意,突然伸手在她颈后脊椎处一点,她便瞬间石化…… 这感觉,怎么那么熟? 啊!是他! 她记起来了!莲衡是他!就是那个刺客!就是那个被她捆在木桶里的那个黑衣刺客! “记起来了吗?”莲衡对她点穴,就是等着要她记起来。他愉快地笑着,虽然这笑很帅气,但在季如绘眼中看来就跟恶鳄鱼的微笑一样惊人! 他想干什么!口不能言,但她还可以用眼光瞪人。 “是你招惹我的,季如绘。”他伸出修长的食指,轻轻在她粉嫩的脸蛋上滑动。“原本你可以完全地置身事外,你差点就可以了。朕……虽然与你有过过节,但后来却怎么也不想让你涉入这一切,尤其在四日前,你替朕挡了一刀之后,朕衷心希望你好好活着就好。若可以的话,给你自由,让你远离这一切。差一点,你就可以了。你这么聪明,却在今日连连犯傻,事已至此,你已经走不了了。” 他的手指滑到她颈子上,张开五指,只消微微使力,就能轻易将她过于纤细的颈子给掐断。 “只差一点,差那么一点点啊……”他的声音带着点懊恼,看着她的目光却是炯然有神,燃烧着某种志在必得、义无反顾的情绪。 季如绘很后侮、超后海,比当初因为好奇而踏进鬼屋还后悔!她知道她越界了,跨过了莲衡自我防备的界限,彻底惹着了他! 那个界限……她定在友情。可是,从他的眼中,她解读到的,却是她不敢面对的情绪! 今日,她准备把命交在莲衡手上,因为他是她的朋友。 可是,结果却是,她挑明了一切的后果,不是失去一条性命,而是让他现出真性情,而是让他下定决心,将她抓入他的世界,再不让她当一名旁观者! 她不是个笨蛋,这一生也绝少做过蠢事。但当她做出蠢事时,后果都很严重! “她是奴隶,我是皇帝。”他道。 她定定地看着他。 “你是女宠,我是傀儡皇帝。” 她还是看着他。 “我们之间会很困难……”他笑。 她依然只能看着他…… “不过,何妨,反正这个天下是一定要改变的。你我之间的身分差距,也将不会是问题。” 他捧住她脸,俊脸轻轻凑近—— “我有一个最大的秘密,这世上谁也不知道。你将会是第二个知道的人……当你知道之后,这一生,就算是死亡也无法将你我分开。” 她可不可以不要知道?!她以眼神用力拒绝! “当然不可以。知道吗?我是一涸……”他好轻好轻地在她耳边说出两个字,然后,青涩地吻住了她美丽而诱人的红唇。 当他的唇与她的唇贴合时,他才知道,自己对这红唇已经渴望多久了! 这是个她或他都没预期到的结果,但走到这一步,很好,至少他觉得很好。 这是不应该发生的事,原本也打算隐忍,人生忍着忍着,就过去了,所有的感觉都会淡去。 但,她的唇那么甜,当他尝到之后,这一生都不想再放开! 我是一个墨莲,他说。 墨莲是什么?被点住穴道的可怜家伙,只能在心中疑问着。 然后,被吻,又被吻,继续被吻…… 这男人从生手变成熟手的速度快到连流星都追赶不上! 吃亏吗?还是占便宜? 这是一个难题。 6 聚会 有个女人睡在身边,真是个奇怪的感觉。更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讨厌。 他知道他的出生,是有任务的。所以他是墨莲。 生身为男子、命定了是男帝,一切的一切,都照着命运走,以为今生就是这样了。 爱情,从来不是他的预期,他也并不憧憬。就如同他今生从来没有见过雪,就不会对别人口中所形容的冰封美景心生向往。他觉得他就是这么一个没有想像力、生性冷情的人,一路都会戴着微笑而软弱的面具,将今生过完。 但是啊,偏偏出了她这个意外。 这是爱情吗?他不知道。他只是很想与她在一起。何况‘爱情’两个字,对一个帝王而言,毕竟太奢侈了。所以,两个人在一起就好了,不必去细经琢磨,非要将两人的关系想出一个甜蜜而明确的字眼来定位不可。 有些事情,不必言明,就任其一辈子暧昧下去又何妨? 这个女人哪…… 他想,他是不喜欢她的,甚至是讨厌她的。 那为什么愿意一再忍受她的冷淡与目中无人?要知道,即使她不是奴隶,是个贵族,也不能这样对待他这个一国之君。 但他就是忍耐下来了,而且每日每日与她见面、喝茶,有时两两无言,各自忙手边的事,就过了大半天,也没有谁会觉得不自在…… 啊,是了,就是自在。她的冷淡让他自在。 眷恋的手指在她美丽的脸蛋上轻描。她真是一个美丽的女人,五宫这么的柔美,分配得如此恰到好处,只要不张开她那双常常显得不耐烦的大眼,她这般显得楚楚可人的容貌,会让最强硬的人都为之柔软。 这个女人,有着最纤柔的外表,却有着最冷漠的心。多奇怪的组合。 她不在乎他是皇帝,对于他是否真的软弱温文,或是内心阴沉什么的,她不在乎也不理会,对他亘接无视。而这样的冷淡,却是给了他一个喘息的空间。不管他皮笑肉不笑或当真动肝火,她都平常心以待,想理会他时,哼个两句;不想理他时,就当他不存在。觉得他烦了,甚至敢皱眉横他两眼!这并非仗恃着他不会杀她,而是她不在乎他杀不杀,一副万事随便你的冷然状,常常让他气结在心。 她是他生平仅见最诡异的女人! 她的诡异,是她之所以还能待在他身边的原因。 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她有了那么深的牵念? 当牵念转变为一种说不清的独占欲时,整个心思就全乱了! 终究,他还是不愿放她走。 虽然他曾经因为珍惜她而一心想要她远离这一切的是非…… “但,已经来不及了……”他轻声低喃,神情带着些微的自责与些微的愉悦,以及更多的担心。“是你的多事,让我决定……” 他低头,在沉睡的娇容上印下一吻。 对睡到毫无知觉的人儿轻轻许下诺言: “一起同生共死吧!如绘。你再也别想置身事外了。” 原来这就叫墨莲…… 季如绘仔细看着那朵奇特的莲花,态度专注而自然,既没有被眼前的‘春色’迷得晕头转向,也没有露出半丝占了天大便宜的猥琐状。 而莲花的主人,也大方地任由她看着,丝毫不见扭捏与害羞的情绪。 如果季如绘不觉得看男人的裸身——而这个男人还是尊贵的皇帝,是很失礼很不该的话,那他也就没有什么好觉得不好意思的了。她在看他胸口的墨莲,而他就看着她的脸。两方都是研视的表情,显得严肃。 那花,仿佛是以黑色的工笔细细在人体身上彩绘似的,难以想像它居然是天生自人体内生成,而非出自某位绘画大师之妙手。 那莲,老实说,挺美的。虽然季如绘并不是个很有品味的艺术鉴赏家,但真正美丽的事物本就是雅俗皆能共赏之,无论是专业人士还是普通大众观看了,都会同声称好,艺术之名,方能当之无愧。 只是,这样的美丽,却代表着一种诅咒。 “每个男人身上都长有莲花,差别只在颜色不同是吗?”她问。 “没错。” “那……长成的形状都一样吗?”季如绘随口问。 “朕没调看过宫里‘检莲处’的记录档案,不清楚。”瞥了她一眼:“你想看?” 她终于把目光从他的胸口往上移了移,正对他的脸,忍着翻白眼的念头,严正拒绝:“一点也不。” 也不理会他这副样子到底算不算在吃醋,反正没空理他。看完了墨莲后,就低头翻看着皇室典藏的秘籍。 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她对这个国度还是有太多的不了解,而不了解的地方,却是宫里女官们不会让她阅读到的——因为这是世人皆知的常识!谁会知道季如绘偏偏就是常识贫乏,完全不了解所谓的金莲、银莲、红莲、白莲、墨建是怎么个一回事呢?!这简直就跟天黑了不知道该点灯、饿了不晓得要吃饭一样的不可思议。虽然她以前也常常被阿离笑得满严重的,但并不表示她乐于以无知取乐别人。幸好莲衡这个男人虽然会对她的无知表现出惊讶,却不会加以宣染说嘴,一再提出来取乐,是个满有品格的男人。 幸好,他是有优点的,这让她对于与他关系的改变,不会显得那么难以接受。而她的没有抗拒,则让一直在观察她的莲衡非常满意,因为他几乎是毫不保留地让她予取予求,再无任何遮掩防备……当然,她一点也不觉得这是好事就是了。 一会儿后,她从画册里抬头问道: “为什么身上长了墨莲,就无法让女人受孕?” “不晓得。”莲衡懒懒地应道。 “几百年来,都没有人加以研究吗?” “事实上是两千零九十九年。”他纠正。接着道:“盛莲国建国两千多年来,就一直是这样了。在建国之前,我们起源于‘旷野莲生部族’,这部份因年代太过久远,而没有丝毫文献记录传下来。历代莲帝都想找出解决‘墨莲不孕’的方法,尤其在近五百年以来,墨莲的数量已经多到失去控制,再找不出解决之道的话,总有一天,盛莲将会国为没有人口而灭亡。” “一旦你掌有实权之后,就能解决这个问题?”季如绘觉得这两者之间没有什么必然性。“颂莲王知不知道墨莲的数量正在增加?” “她知道。朕手边拿到的精确数字,都来自颂莲王提供。”莲衡说着。“她很努力在找墨莲产生的原因,也有许多发现 比如说,盛莲国人若与外国人通婚,生下的儿子,七成以上是墨莲;而更让她忧心的是,如今即使是金莲或银莲,也都有可能生下墨莲。我们都知道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却国为不知道起因于何,于是无法找到方法解决。” “既然你们的研究毫无进展,那么,这种情况之下,谁掌权又能改变什么?”季如绘问。 莲衡扫了她一眼,语气有些不满: “你似乎对颂莲王印象良好?” 季如绘想了下,点头:“我喜欢有能力又干练而且位高权重的女人。” “即使那个位高权重的女人,正打算杀了你?” 季如绘一楞。杀了她?“因为我是你的女宠?” 莲衡突然笑得有些诡异,爽快承认: “昨日,朕正式拒绝颂莲王要求允婚于飞扬国长公主的提议。她很不高兴。” 她明白了: “五日后的国宴,是为了接待飞扬国的使节团。台面上说是为了庆祝你登基十二年,以及洽谈两国贸易事宜,但其实真正的重点是你的婚事。是吧?你拿我当借口拒婚,所以颂莲王对我很生气。” “借口?”他哼笑。伸手拉住她手臂,她全无防备,只能落入他怀中。“朕不能允婚的,她不明白吗?” 她的眼睛正对着他胸口的墨莲,忍不住伸手轻轻描绘上头优美的线条,直到发现这样的动作让莲衡起了一身颤栗的鸡皮疙瘩后,连忙停住。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她很快道歉。 “……没关系。”他深吸一口气后,才能开口,却也还是止不住声音  里沙哑与微颤。 她想退开,他却不让。双手将她环在自己的胸怀之内,不让她走,却又忍不住担优。于是低问: “你会……觉得屈辱吗?被男人这样抱搂着,会觉得很失气概吗?” “不会。”他那么高大,而她这么矮小,如果两人动作反过来,简直不伦不类。她本人是还好,可是要她亲眼看一个男人故作小女儿娇弱状,偎在自己怀中柔若无骨的,她要是没将人直接欧飞,至少也会忍不住一顿暴打。 她虽然是个女权主义者没错,但那不表示她无论在什么情况之下,都非要把男人踩在脚底不可。她争取的,向来是女性的自主、社会公平的对待、男女平权等等,而不是女尊男卑。 虽然男权女权总是此消彼长,所谓的平权,几乎只是一种理想与神话,但那也不表示她就可以不必再努力下去。她理想中的女权,不是建立在践踏男性的基础上,所以当她待在这个可以歧视践踏男权的国度时,也不想这样做。 而,如果男人的力量不是用在暴力,而是用于保护,那她为什么要过度反应?觉得被男人抱搂就是弱了女子的威风?她知道盛莲的女人也许会对此有激动反应,但她反正不是盛莲人,不会因为被男人抱搂住了而产生抵触的情绪。 反正……再过分的事都做过了,也不差搂搂抱抱了。而且他看起来也很喜欢将她搂抱住的感觉,所以也就由他了。 “只要你抱着我时,没有在心里想着‘男人压倒女人’、‘男权的一大胜利’这种怪想法的话,我就不会在意。” 莲衡听了皱眉。 “你这是哪来的想法?朕抱着你,岂会有这般肤浅可恶的念头?朕是一国之君,这一生从未想要与任何一名女子亲密,如今与你……若只是因为这可笑的念头,那是对朕本身最大的侮辱!” 季如绘伸手轻抚他面颊,道: “别生气。如果你觉得被冒犯了,我道歉。我只是想明确地知道你的看法,没想到会让你反应这么大。”这个男人以前也常生气,不过都挂着微笑的面具掩饰一下,但她就是知道他心中在发火。而今他对她发火都毫不掩饰,也不知算是好事还是坏事。两人有熟到这么不必客气的地步吗? 也不再在这话题上纠缠,接着问道: “你不能答应飞扬国的求亲,是因为它?”她指着他胸口的墨莲问。 “一个墨莲的男帝,将会成为飞扬国要胁盛莲的最有力把柄;一旦传开,也将是盛莲国的耻辱。”他平淡地道。 “你怎么看?”指的,还是他身上的墨莲。 在知道墨莲这种身分的存在后,她突然想起许久以前听到女工役们在某次闲扯时,谈到对墨莲的鄙视,就可以知道墨莲的处境有多么艰难,居然连地位最低微的奴隶都可以瞧不起,任意以言语暴力侮辱嘲笑! 那他,莲衡,一个墨莲,心中又是怎么想的呢? 莲衡缓缓看着她,神色复杂,像是千万种心思在心头流转而过。 “你在意吗?”他眼中闪过一丝脆弱。 “在意?为什么要?”她不解地问,也很快明白他的意思,说道: “男人与女人上床,是因其他们想要亲密,而不是想着要生小孩;当男女双方产生感情时,也不是因为对方可以与他生下下一代而去爱上他。” “所以?”他不放弃,紧盯着她,非要她明确说出来。 如果依照季如绘以往的脾性,根本不会甩他。但现在,唉,不同了。她会对他心软,这真是糟糕。 “所以,我不在意。行了吗?”见他似乎意犹未尽,她警告地看他:“别再问什么真不真的之类的蠢若,也不要叫我对着星星月亮太阳发誓,更不要叫我想出一千个足以说服你相信的理由!这话题到此为止。” 虽然莲衡相较于盛莲国其他娘娘腔的男人而言,算是她眼中的正常人种了,可是在两千年女尊男卑的教育下,但凡是男人,总会有一些属于小男人的脾性,而这种脾性通常会在爱情里发扬光大!她也无须对这处国家了解太多,只要参考二十一世纪东方女性在被追求时,整治男性的手段就可以了,相信完全可以套用过来! 此等歪风,切切不可长! 她可不想在这里还没享受到女权的尊荣感,就被迫成了‘男友奴’!什么天理啊! 莲衡被她如临大敌的表情给逗笑了。“只要你不在意,朕也就不会在意了。”接着,好奇问道:“这些折腾人的把戏,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说好不提了。”她拒答。怎么可以告诉他,然后让他学去?“有说笑的空闲,你还不如多想想该怎么应付五天之后的国宴,如果飞扬国的长公主坚持在大庭广众下对你求婚,然后颂莲王率百官一同道贺,到时场面可就难看了。” 莲衡像是心中已有对策,笑笑的完全不放在心上。 “说到国宴,还有一些表演节目没定下呢。”说着,他下榻走到桌案旁,拿起一叠帖子过来,“就是道些,你看一下。” “不就是唱歌跳舞耍百红什么的,你决定就好。”她不感兴趣。 莲衡摊开其中一分帖子,坐到她身边一同看。说道: “这次司礼官司别邀请了一支特别的表演团,说是什么百人卖唱团……嗯,正确的名称在这里,叫‘绿岛合唱团’,听说奇特的演出方式,风靡了国内,甚至连飞扬国君也大加盛赞……小心!” 季如绘原本漫不经心地听着,正倾身想拿过茶杯,听到合唱团的名称,整个人不稳地往榻外跌去,差点对地面五体投地、摔出个‘大’字,幸好莲衡及时拉住她。 “怎么如此大意……”莲衡还在念着。 “你刚说什么合唱团?绿岛合唱团?”她急切地问,同时抢过帖子看。“怎度上头就只写了‘绿岛合唱团’与一堆歌名?没有其它介绍?” “因为这是司礼官呈上来要给朕点曲目的。国宴那夜,合唱团是重头戏,共演唱六首歌。其中除了会唱盛莲国歌与飞扬国国歌之外,还有一首喜庆歌曲。另外三首则可以随意钦点,下面列的这三十首就是让我们点歌的。若是朕没有特别想听的歌曲的话,就交由司礼部门去点了。”蓬衡解释完,看着她:“你为何如此震惊?” “莲衡,我要点歌!”季如绘没有回答他,抓着他的肩膀坚定道。 “可以。但,她必须告诉我为什么。”他将帖子交给她。 “我会告诉你。现在,我们来点歌。”季如绘以毕生最快的速度将他拉下榻,”同来到桌案前,压他坐下,以这辈子从来没有过的贤慧,很殷勤地帮他磨墨润笔,然该将笔交到他右手。 一切服侍完美,让莲衡叹为观止。 “就不点上头的歌曲了,我念歌名,麻烦你写下来。” “若你点的,是他们不会唱的,这不是为难人吗?” 季如绘很理所当然地道: “你是皇帝,你想听什么,难不成还得被局限在这三十首里?”说完,又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催促着他快快动笔。 这样的急切,让莲衡也开始对这个‘绿岛合唱团’非常地感兴趣起来。 能教凡事不在意的季如绘如此紧张的合唱团,想必是不同凡响的吧? “靠!你好样的季如绘,当我是钱柜ktv啊!”花灵仰天长叫。要不是狼嗥学起来太有难度,加上现在不是晚上、今天不是月圆,她一定马上跑到某个山顶去鬼叫个够, “没天理!太没天理了!只剩三天耶,叫我怎么在三天之内将这三首歌练好?!太过分了!季如绘,算你狠!” 李格非任由花灵在一旁走来走去咆哮,在她发泄完之前,正好可以好好看一下刚从宫里传送过来的歌帖回文。总要有人仔细看完这份公文,了解三日后进宫的注意事项,若是一个不小心犯了忌讳可就有命进去,没命出来了。 花灵打从看到那三首皇帝钦点的歌曲后就发狂了,哪会再去注意其它的? “也不想想我为了确认她的身分,有多用心良苦哇!三十首歌里,我就放了‘绿岛小夜曲’、‘橄榄树’、‘今山古道’她到底有没有看到?!这些可是我大学参加歌唱比赛的招牌歌耶,居然被嫌弃了!还敢在上面评说太老气!真过分!”花灵还在‘该该叫’,叫得比被踩到尾巴的流浪狗还凄厉。 李格非终于看完了文件的所有内容,手指在文件上写的三首歌上点了点: “这三首歌,我没听你唱过。”他比较在意的是这一点。 “当然没听过,那些歌不是我的风格,我没学过!”她没好气。 “你不会?那三日后的晚宴,你还是坚持要去?” “当然!”花灵抬高左手,露出包成棉花棒造型的食指。“我贡献了那么多血,终于让周夜萧醒过来,他也会随莲膧进宫参加宴会。而且我合理怀疑花吉时将会有什么动作在那天做出,我们怎么可以不在场?重要的时刻却缺席,如何对得起我流出的那一盆血?” “既然如此……”他将眼前得意乱晃的手指挪开,凉凉道:“就快些将台唱团的人集合训练新歌,你虽没唱过这三首歌,教给他们唱也应该不会有问题,是吧?” “当然!只要我花灵想做的事,还没有被难倒过的!我现在就想办法把歌词想出来!没想出来的部分就自己掰!”她立即四处找纸笔。 李格非笑了笑,由着她去忙,转身出门召集人手去了。 花灵趴在桌上抓耳撩腮,一边咒咒念念—— “靠!嫌我的歌太老气,你选的‘酒矸倘卖无’就多新啊?还不是老歌一首!还有你选周杰伦的歌我也没意旯,但为什么要挑这一首?‘霍元甲’这种光歌词就多到压死人的歌,你也好意思点来为难我?太过分了!最后这首‘哭泣的骆驼’,我的妈啊,齐豫的歌耶,当我是歌神吗?啊啊啊——”再度崩溃中。 从国中开始,季如绘与花灵都一路同校,有时甚至同班,尤其大学更是同班了四年。虽如此,但两人之间的交情仍是泛泛,只比路人甲好一点。毕竟个性完全不同,可是就是有缘,现在花灵知道这是什么缘了,孽缘! 果然是花灵!季如绘虽然已经知道应该是她,但真正亲眼看到时,还是忍不住微微地激动了下。 虽然两人没什么交情,而且在高中时期还有一点点交恶——主要是因为她见过花灵被打成猪头的惨状。而且,也因为好心帮她叫救护车,而致使花灵在校外打架的事被学校知道,狠狠地被记了一个大过。季如绘并不清楚是见到花灵的狼狈样比较被记恨,还是记过的事更被在意一些。总之,花灵就此对她有点怨恨就是了。 前情种种此刻也无须再提了,两人被丢到这个时空来,再怎么不亲不熟的,总也是同乡人,也就亲切许多了。 莲衡知道她心急,所以不让她等到晚宴,当所有的表演团体都进宫之后,立即派了两名宫男领她到提供给表演人员休息的偏院去看人。 当然,这也不无带有一点支开她的意思。不过季如绘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她从来不喜欢去管别人在做什么。以前交过的两任男友都指责她太冷情、太不关心他们,因而提出分手。如今与莲衡烯哩呼嘻地走到这一步,比较值得庆幸的是他到目前为止,还没出现这种症头,希望以后也不会。 莲衡问明了她对‘绿岛合唱团’感兴趣的缘由后,只问了一句:“你想离开这里,回去故乡?” 她点头,并不打算说谎:“嗯,我想回去。如果可能的话,你不妨同我一道走。”虽然想像不到天长地久,但她从来只习惯被甩,而没有甩过人,所以只要他还打算在这段感情走下去的话,那她就不会撇下他。 “见了那个叫花灵的人,就可以回去了?” “不一定。但好歹是同乡,也该见见的。” 后来莲衡就没再说什么了。 此刻,季如绘静静站在不显眼的角落处,看着花灵正将一百个男人组织起来,排练着走步与歌曲,那手舞足蹈的样子,活似自己是世界知名大指挥家一样。这个花灵,还是与以前一样,张扬而活泼,而且总是很自信的样子,而她这股自信的来处,据说是来自‘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的信念,她不高,所以很自信。人生混成这样,也算她厉害。 原本她是想走上前去与她见面的,但才跨出一步,就瞥见围墙的另一边,白琳神色严肃地快速闪身而过。 白琳?她不是今日都得随侍在莲衡身边吗?为什么会在这里?那谁在莲衡身边? 虽然很想跟花灵打招呼,顺便探问回去的可能性,但……转身而去的步伐却让她不得不承认——眼下,还是先看看莲衡那边怎么了吧! 毕竟这是个女尊男卑的世界,既是如此,那她就乖乖认命。这里是盛莲国,当王子可能需要人保护、正被恶龙围困时,身为公主的人光会在一边乘凉谦尖叫是会被人吐口水的。 她想,还是尽一下义务好了。 不觉地加快脚步,往记忆中莲衡所在的方向奔去。 至于花灵……反正只是同乡,不至于重要到非得马上见上面不可 “咦?”花灵突然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怎么了?”李格非领着白总管走进院子,正好听到花灵怪叫。 “天气那么好,我跑来跑去都出汗了,怎度会突然打了个冷颤?”花灵左看右看,忍不住搓搓自己双臂,搞不清楚情况。 “你冷?”李格非不可思议地看着正中午的大太阳问。 “不是,我不冷。没事。”不想了。花灵挥挥手,跳到李格非身边,顺手将他手上提着的点心取过来,对一旁那些被她特训得惨兮兮的团员道: “各位,休息一 下!吃完午食点心之后,再接着练唱!时间宝贵,快过来吃,别在地上装死了。”吩咐完后,一手勾着李格非,一手抱着自己的午餐,走到小院落外一处僻静的地方落坐。才问道:“你们在外面打探得怎样了?” “颂莲王与周夜萧乘船进宫,皇船已经走水道西大门。花吉时带了几名长老也紧随在皇船后头,正等着进宫。其他的……那些达官贵人自然也都进宫了。你们这边练唱得如何了?歌词都背起来了吗?”李格非不放心的还是这一点。 花灵将食物铺满一整桌,给李格非的碗装满了美食之后,才道: “安啦安啦!我办事,你放心。” 看她这个样子,能放心才怪! “都背起来了?” “没有。”花灵回答得理亘气壮。“歌词那么长,怎么可能背得起。” “那你” “嘿嘿,山人自有妙计!”她对他挤眉弄眼,然后附在他耳边道:“我间他们写了小抄,贴在前头人的背上,让他们边唱边看。把其中十个记忆力特别好的,排在第一排,这不就解决了吗?” 李格非无言了半晌,虽不喜欢以投机取巧的方式做事,但眼下时间委实太赶,也只能这样做了。 “可别养成习惯了。他们既然有心成为歌伶,就要对自己的工作敬业。” “那是当然。这次实在是不得已,你也知道。”花灵讨好地替他剥好一颗桔子,本来想喂他吃的,但想到这里是外头,李格非又容易害羞,只好作罢。“来,吃水果。盛莲的桔子好甜,超好吃的……咦,那不是那个谁?” 突然看到有两个人从远处往这边走来,避过人多的地方,闪进某个角落,似乎在商量什么隐密的事情,其中一个人好眼熟啊—— 李格非闻言看过去,脸色瞬间铁青。低喃:“是她!” “啊,对,就是野鸿,我都忘了,就是那个坚持要叫你少主的那个原野人嘛!我们的商行自从被莲膧抄了之后,后来所有商业上的往来,都靠他的‘暗部’帮忙,让我们借壳经营,把你旗下的事业都化名为‘旷野莲生’,这才躲过颂莲王对你彻底的抄家。咦,你怎么了?”花灵说着说着,发现李格非的脸色有够差,瞪着野鸿的眼神超可怕,这是为什么? 李格非没有看花灵,仍是瞪着那个方向,如果眼神可以喷火,花灵相信那边那两个人已经被烧得连渣渣都不见了! “格非” 突然,李格非站了起来,大步往野鸿的方向走去,花灵来不及拉住他,只好跳起来跟在他后面跑。不明白他为什么一脸想将人碎尸万段的表情? 李格非还没走近那两人时,原本正在低声说话的两人,像是感应到不寻常的气氛,齐齐禁声,一致转头看过来,当发现李格非时,都错愕地楞住了——至少野鸿是很明显的错愕,毫无掩饰。 但李格非一眼也没有看向野鸿,他的目光,始终牢盯在另一个人身上。 那个人,是名女子,身着笔挺的高级官员服,长相斯文秀美,两道英挺的眉毛则显示出她是个极有定见的人。相较于李格非的怒火四射,这名女子显然是自在多了,她甚至有办法在李格非可怕的目光宰杀之下,微笑以对,那个愉快模样,仿佛见了多年好友一般。 就旯她优雅地开口招呼道: “好久不见,格非。” “你在这里做什么?柳、绫、之" 花吉时进宫没多久,才被宫男领到一处大院休息,就听到外头有人求见。因为来人的身分实在显赫到不容拒绝,让花吉时原本要与几名长老好好谈一谈的念头落空,只好放长老们回房休息,并嘱咐她们在晚宴之前别出去。长老们默然离去,并没有给予她明确的答应,所以花吉时只好悬着满腹的忧心,出门迎接来客,不好有丝毫耽搁! 这个来客,老实说,花吉时与她并不熟。毕竟在政治立场上,她是倾向支持莲膧,而这个人——富天虹,向来是保皇派,常常站在男帝那一边,与莲膧意见相左,像是为皇帝撑腰,但其实也不过是政治场上的权力角力而已,男帝比较像是她的傀儡。 当今盛莲王朝的两大权臣,也就莲膧与富天虹。两方都很有才干,莲膧的优势是她是摄政王,而且是目前第二顺位的帝位继承人——如果男帝没有生下子女的话。而富天虹从五十年前甫进朝堂,就是个风云人物,一路建立功业,且被前任莲帝欣赏拔擢,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是权倾朝野的大司徒,算是位极人臣了。她在朝廷里布置的势力,也非才理政十五年的颂莲王可以轻易拔除的。 两大权臣之间的的力量,说是势均力敌也不为过。 要不是一年多前富家族人搞出了一堆烂事,害死了周子熙,颂莲王肯定不曾撕破表面的和谐,正面与富天虹对立。 其实花吉时也知道,以政治身分上的敏感而言,她不该接见富天虹的,但她除了是莲膧的支持者外,同时也是盛莲国的国师,没有拒见朝臣的道理。 何况她也很好奇富天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找她,这个大司徒可不是没事会找别人串门子的无聊人土。 所以在一堆礼仪、场面话的形式过后,花吉时亘接问她的来意。 而富大司徒也很干脆地直言道: “听说国师前些天治好了颂莲王君的睡疾,在下深感佩服。不过,本官认为,让颂莲王君得以醒来,并不表示已经治好了他身上的病症,是这样没错吧?” 花吉时淡然一笑。 “没想到长卿大人不只治理国政有方,同时亦是一名高明的医者呢。” “本官并非医者。只是比别人多看清一些事实罢了。”富天虹微笑地低头啜口茶。 “是嗯?愿闻其详。”花吉时拱手道。 “本宫虽与颂莲王偶尔有些政见不合,但事实上,本官相当地欣赏她。” “您欣赏人的方式,相当地与众不同。”花吉时忍不住笑了。 富天虹并没有因为被嘲笑而生气,仍是以一贯沉稳的口气道: “老实说,本官并不在乎你,或者颂莲王的信或不信。送些都没有什么好放在心上的,本官这一生所追求的,是更重要的事物,求的是国家千秋万代的平安稳定,永世不替!” 花吉时有些哑然地望着富天虹脸上的刚毅神色,那是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执着,而且非常热切! 在她还没开口说什么之前,富天虹灼灼地看向她的眼,沉声问:“国师大人,守护盛莲团的稳定,是你,与你们花家世代的责任。你们家族两千年来,以宗族长的生命为主,一代又一代的守护盛莲,付出了难以想像的代价,才换来这块土地的平安。然而,本宫还是要告析你——还不够。你们花家做得还不够!” “不够什么?”花吉时觉得呼吸有些困难,被一种奇怪的压抑围困着,好不容易才能开口问。这人,到底在暗示什么?! 这次,换富天虹露出嘲弄的神情了,就见她道: “本宫一直在猜,你这个宗族长是否仍是什么也不知道?而今,听你这么问,便知道你果然什么也不知道了。” 花吉时忍着气,问: “如果你愿意明白直说的话,相信我们可以节省许多本来无须浪费的宝贵时间,让彼此留点余暇,好好准备今晚宴会事宜。” 富天虹抬手安抚她,道: “这里不是方便的说话地点,本宫就不多说了。你只要知道一件事——周夜萧必须死!”她一字一字道:“为了颂莲王,周夜萧不能活。事实上,他也活不了,你能以血唤醒他一次两次,却唤不回他的命!” “富大人,你不该说这种话”花吉时怒斥。 富天虹笑了笑:“明日,本官会上门拜访,到时你我可以好好详谈。至于周夜萧……听我的劝,别费力气了。” 说完,也不理会花吉时是什么表情,拱手告别,转身离去。 7 莲变 季如绘没有找到莲衡,她在找莲衡的途中,在中宫回廊处遇到了颂莲王。她知道颂莲王对她的印象极差,本来就瞧不起她女宠的身分,认为堂堂一个女子,去当一个苦役、吃着粗食淡水,也好过跪在男人脚下乞得锦衣玉食。后来又痛恨她的存在让莲帝沉迷,甚至为她拒婚。所以季如绘并不怀疑颂莲王心中可能会存有除掉她的念头。 欣赏一名女强人是一回事,然而知道这个女强人讨厌自己,无时不等着寻她错处,给她致命的一击,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所以不小心遇到了这女人,还是躲远些好。 “站住。” 季如绘的脚才刚要转向,就被不远处的莲膧叫住了。随着那一声命令下达,几名武装的宫卫立即快步过来将她围住,让她想装作没听到都没处闪人,只能默默地等待高高在上的颂莲王大人走过来。 颂莲王走得很慢,与印象中总是龙行虎步的形象全然不同,因为她手里还扶着一个男人,那小心翼翼的模样,不必多猜也知道她扶着的,应是传说中身体病弱的颂莲王君吧? 听说是个出色的美男子——完全符合盛莲人审美观的那种绝美。 美丽事物,总是容易引起别人的好奇心。季如绘反正眼下也没其它事可做,所以也就不介意趁此了解了解盛莲女人的眼光究竟有没有问题。 也难怪她会好奇,像她觉得长得很斯文俊逸的莲衡,在别人的眼中却不算是个美男子,都说他五官线条太刚毅(哪里有?),完全不符合温良恭雅的原则。既如此,就让她好好看看所谓的盛莲第一美男子是怎么一回事吧! 希望不是个超级绝世娘娘腔!美不美倒还在其次,重点是别恶心就好。 距离还有点远,还看不清楚,但季如绘发现这个男人的身影……让她有一种很面熟的感觉……可她非常确定自己是从来没有见过他的。那么这种熟悉感又是从何而来?没道理啊……为何会对一个陌生男人有熟悉感? 太投入于自己的思绪里,让她忘了自己现在正处于有点危险的处境,而那名男人的妻子已经发现她的无礼,双眼瞬间冒出冲天怒火—— “放肆!”颂莲王怒喝。这季如绘好大的胆子,竟丝毫不避讳男女之嫌,对一个有妇之夫直勾勾看着,简直该死! 随着颂莲王的怒斥完,季如绘小腿肚突然被狠狠踹了下,整个人全无防备地跪跌在地。当她想抬起头时,却发现脖颈动弹不得,因为被一名武卫使劲压制住了。 “你什么东西,好大胆子!来人,掌嘴!”莲膧口气严峻地下令。 “得令!” 武卫领命,揪起季如绘的脖子执行刑罚。武卫从腰间抽出巴掌大的掌板,没让人有心理准备的时间,立即“啪!”重重的一拍,季如绘完全没有躲开的机会,半边脸瞬间被剧痛打麻,而她顿时眼冒金星,觉得整颗脑袋像是被果汁机搅碎过,晕糊成一团—— 由于整个颈子被抓攫得已经没办法呼吸,更别说开口吐出半个字了,她一点申诉的机会也没有,直到此刻季如绘才深深感受到这个摄政王在皇宫里可以横行到什么地步,以及,莲衡这个男帝当得有多么憋! 虽然她本身的身分不值一提,甚至可以说微不足道得有如尘土一般,但重点并不在于她这个人,而是她背后的靠山——莲衡!打她这个人其实无所谓,但重点是,这样毫不顾己心地在皇宫里打骂皇帝的人,简直就是不把当今皇帝看在眼底! 这颂莲王,委实也太过张狂了! 当第二掌又即将拍打下来时,一道低沉的嗓音传来:“请住手。” 那声音不高不大,却有效地让武卫顿住,然后对颂莲王道—— “王,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放过她吧。” “你身子刚好,别理会这种事。”莲膧语气也很轻,想了一下,道:“是本王欠思虑了,不该在你面前罚这贱奴。来人,带下去,再掌十嘴!” 从这冷酷的语气上听来,连晕眩中的季如绘都知道那十嘴再打下去,命是还在,但容貌还全不全就不知道了。 “王,这里是皇宫,请别——”周夜萧声音有些虚弱,但仍是努力说道,希望颂莲王有所节制。 “别急着说话,瞧你都喘了。好,本王不处罚她的失礼……” “这里是发生什么事了——哎啊!季小姐你怎么了?怎么会一脸的血?天啊!这要是让陛下知道了还得了?”远远的,白琳大呼小叫的声音就已传了过来,她天生特殊的洪亮嗓音,将这些话传得好远好远…… “白琳,住嘴!”莲膧皱眉瞪向白琳,怒斥。 白琳已经跑过来,虽然气喘吁吁的,但还是能非常俐落地做完一系列动作:“内皇务大总管白琳,请颂莲王日安、请王君日安。” 也不待莲膧说一句“免礼”、“平身”什么的,她已经迳自站起,跑到季如绘身边,看似随意地将两名挟制住季如绘的武卫推了下,就已将两人给推退了三四步—— “季小姐?季小姐?你还好吧?天啊,这可怎么办才好?莲帝陛下方才还交代属下要好好跟着你,因为今日皇宫大宴,有许多王亲贵族进宫来,虽然大多数的贵人都知书达礼没错,但也总有一些仗势欺人的家伙啊!说要是你被不长眼的人将你欺负了去,那小的就得提头去向陛下谢罪啦!哇啊,这可怎么办才好?您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就差那一口气了……”说着说着,悲从中来,哭声哭调、哭天喊地起来。 “够了!”颂莲王冷暍。“白琳,你少装疯卖傻!这个贱奴冒犯本王王君,依皇例,将她双眼剜出来都不算过,只是小小掌嘴,你又想生出什么是非?” 正当白琳要回话时,就听见他们身后传来莲衡凝重的声音—— “这里发生什么事?!” “参见陛下——”众人连忙行礼。 “怎么了?”人群划开之后,莲衡便看到了委顿在地上的季如绘,更看到了她那张即使被披散的秀发盖住,仍然掩不了的血红左颊。 心,剧烈的颤动。多年的训练让他轻易维持住脸上的平淡表情,但他袖子下的双手在抖,然后是身子也控制不了的抖动,一股子既冰冷又灼热的感觉从他胸口散发出去,在全身游走,既是冰,又是火……到底是冷还是热,都还没来得及理清,到最后,也不必理清了,因为全都汇成了难以忍受的剧痛! “如绘……”他的声音轻轻地,动作也轻轻的。当他发现自己在做什么时,已然是将她牢牢抱搂起来——他是看到周围看向他的目光充满惊骇之后,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这是不该的,失仪的,逾炬的,有失皇家体面的…… “如绘!”他不带情绪的目光淡然扫过每一张熟悉的面孔,却没有一张被他记入心里。当他低下头时,才知道当一个人满心只想着某一张睑时,其他的,再也无法进入自己的心中,纵使看了,也是看不见。他只看见她,被他抱搂在怀中的她。 “走,朕带你去找太医。”他低声喃喃,仿彿只是在说给自己听,为着,就是下一个明确的指令,让六神无主的躯体得以执行动作。 “陛下!你这样成何体统?!”颂莲王挡在莲帝面前斥喝。不敢置信莲衡居然做出这样不可原谅的事!他堂堂一个盛莲尊贵的男子、全盛莲子民的表率,怎可做出如此失分寸的事?!更别说——还是一个男人抱起一个女人,这简直荒唐!太不像话了! 莲衡没有看向被他向来敬重的莲膧,只以不带感情的声音命令道: “走开。” “陛下!”莲膧脸色奇差,不敢相信自己会被莲帝如此对侍。 “别挡住朕的路,走开!”声音仍是很低,但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峻。 形势转为对峙。 一个握有实权,且向来呼风唤雨的女人,是无法容许被人无礼命令的,即使那人是皇帝! 她没有退,无论如何,不能退! 那么,该退的是谁?皇帝吗? 皇帝又岂能退?! 再怎么的无实权无实势,身为一个皇帝,他的尊严,是即使以死亡为代价,也不容许被亵渎! 于是,在众人屏息瞠目下,莲帝以肩膀顶开颂莲王,毫不费力地抱着一女人,大步离去。 而这个消息,即使被在场的颂莲王、大司徒、小司徒、白琳大总管等人严令要求不许传扬出去,但还没到晚上,却也已经流传得宫里上下都知晓了! 在这些窸窸率率的交流里,众人虽满足了对八卦消息的渴望,却也有着深深的恐惧。当软弱的莲帝不愿意再软弱,生平第一次与颂莲王对上时,那就表示…… 要变天了。 book.ddvip book.4yt “呵……”虚弱的笑声。 “别笑,你的脸会痛。” “不妨的,我已经好多了,你这药很好。方才你对颂莲王那样……在我的故乡,会说这叫‘冲冠一怒为红颜’想来,也真是荣幸了。”季如绘声音很轻,尽量在开口时,不要太扯到脸部肌肉。 “药看来还是差些,还没消呢。”莲衡低低说着。“我已经叫人速传花神医进宫,她很快就到了。到时请她让你尽快消肿,不然如何出席宴会?” “啊,是了,得出席呢。你在我脸上敷了什么?好凉。”她小心伸手要摸脸,但被莲衡阻止。 “别碰,药效正在走。” 她的手被他抓着,然后也就不放了,她这才发现他向来温暖的掌心显得很凉,看着他道: “其实刚才你让白琳来了就可以,不必亲自过来的。与颂莲王这么早对峙,不是你本来的打算吧?” 莲衡听到颂莲王三个字后,脸色马上沉了下来。 “我坏了你的事。”季如绘说了这句后,突然想了下,看他,问:“提早让你们的冲突浮上台面,其实也算不上坏事吧?” “确实算不上。”莲衡笑了笑:“即使不是这件事,在今晚,也终究要决裂。提早了,反倒好。那么今晚她便不能以轻松自在的神情,让飞扬国的求亲造成既定事实。百官都知道朕与她翻脸了,那么接下来,在宴会上被朕冷待,也是合情合理的事了吧。” “所以说,计画得再周详的事,总也比不上突如其来的变化。也不知道这对你来说,是好还是坏了。” “不谈这个了,既然你现在可以说话,那朕倒很想知道,为何你会与颂莲王遇上,还被她寻到了错处,借口罚你??” “我在找你,不幸遇到了她,又看了她的王君好几眼,她不高兴。”季如绘简单说道。 莲衡闻言横了她一眼,声音变得有些怪怪的—— “颂莲王君,很美吧?” “美不美我倒没怎么注意,但就是觉得有种很熟悉的感觉……非常奇怪,我很确定这辈子都没见过他,甚至从来没见过类似于他的人。”她也不理他近似于吃醋的口吻,毕竟没有什么好吃醋的。 “你为什么会对一个从来没见过的人——” “莲衡,你能不能明确地回答我一件事?”她打断他的怪腔怪调,一切正事要紧。 “什么?”莲衡被她严肃的神情一望,当下也把一些杂思抛开。 “颂莲王府遇刺一事,主要的刺杀目标,是否就是颂莲王君?” “……这是你的结论?” 看他的表情,季如绘觉得自己应该猜得八九不离十,于是又问: “那么,是你想杀颂莲王君,还是你的另一个合伙人想杀?杀的原因是什么??”她怎么也想不透,杀了一个摄政王的夫君,到底能改变政局什么? 在莲衡还在考虑要怎么回答她时,她又问道: “今晚,你是否还计画着杀人?” 没有回答,直接无言了。 book.ddvip book.4yt 绝世双生,盛莲覆始。 金银相易,干倒坤移。 花季起落,墨莲将开。 这六句谶语,是皇室不传之秘,最初的来处已然不可考。没有以文字记载下来,代代都是由上一任盛莲帝王在退位或崩殂之前,口头传承给下一任帝王,于是又被称为“莲帝遗谶”。谶语本身没有任何注疏,任凭每个帝王去理解这句古老谶词的意涵,并加以留意防范。 有的帝王毫不在意,认为这不过是古老时代,出自某位巫师无所根据的占卜,随着时代改变,巫门一派已然式微,唯花氏一门独大,证明巫门的占卜基本上属于招摇撞骗、危言耸听,企图以乱言来争取皇室的重视,提升自家地位,但她们还是失败了。 在一千多年前,每一任莲帝大抵还是相当关注这句话的,但随着国家的长治久安,千炫大陆一片太平,国与国之间或有较劲,却甚少真正兵戎相见,众莲帝们也就放下多余的操心。 然而,就在五百年前,许多问题逐渐浮现,先不提人口的减少,与墨莲的数量逐渐增多,让人口结构为之失衡,光是皇室本身就产生大问题——每一任的莲帝寿命愈来愈短、子息愈来愈艰难,传到上一任莲帝时,居然就只有两位皇女,到了莲衡这一代,他是独子,而且还是墨莲。产下莲衡之后,莲帝与帝君便再无所出,并先后病故。 上一任莲帝在莲衡二十三岁那年病故,莲帝将遗谶告诉他之后,撑着病弱的身体与他密谈了一天一夜,最后要求他在有生之年,完成一件事——做出选择! 选择什么? 季如绘静坐在莲衡身边,对舞台上精采的表演视而不见,即使此时表演的团体正是今晚的主秀——绿岛合唱团,目前已经唱到她点播的那三首歌,因为曲风委实怪异,四周本来边听歌边吃喝的贵人们,全都张口结舌看着台上,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别想了。他们唱出你点的歌,所以这个团的团主,正是你要找的故人?”莲衡应酬完了飞扬国长公主的敬酒,一番礼尚往来后,由着大司徒将贵客引到王公大臣那边敬酒,而那些人都被舞台上的怪异唱腔弄蒙,全都傻眼,终于让他得到些许私己时间。 “是。”季如绘点头。 “朕方才才知道,这人叫花灵,正是曾经大大得罪过颂莲王,被颂莲王满天下通缉中的人。也真是大胆,如此明目张胆地进宫来。” “不谈她了。莲衡,我问你,这十几年来,你对那六句,有何理解?” “没有办法印证的事物,有再多想像也没有用。有时候,只凭想像去做事,是危险的。”他的目光转到下首不远处,颂莲王所端坐的方向。 自从下午两人在回廊那边有所冲突之后,晚宴一开场,纵使音乐悠扬、曲风欢乐、寒暄不绝,但每一张笑脸背后,都夹带着十二万分的小心翼翼,焦点无不放在颂莲王的冷脸,以及莲帝不同于寻常的冷淡。开宴至今,已有一个时辰,两人仍然没有正面讲过话。 莲衡看的不是颂莲王,而是她身边的周夜萧。而季如绘看的,却是大司徒富天虹。这个女人,向来被莲衡信任,因为富天虹是上任莲帝特意栽培起来辅佐莲衡的顾命大臣;可以说,富天虹甚至知道了许多也许连莲衡也不知道的事。毕竟在莲衡还没登基之前,富天虹已是前莲帝的心腹,在暗中为前莲帝做出许多不为人知的事。 富天虹说:周家两兄弟必须死! 她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这是前任莲帝的遗命!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真正的威胁,来自于她——” 莲衡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知道她指的是谁。富天虹。 “我不否认。”他淡笑。“她是一个可以为达到目标而牺牲一切的人。” 季如绘望向他。问:“包括你?” “当然。”他在笑,但眼中没有丝毫笑意。“以前不会这么想,现在发现自己太托大了。朕这个皇帝,也许只是她的棋子,而不是她最坚定的信仰。” “她的信仰是什么?” “朕想了很久,最后的答案只有一个——盛莲。” “除了她,你找过其他人结盟没有?” “我想做的事,不会有盟友。”莲衡的目光扫了全场一眼。这些人,永远不可能支持他想做的事。颂莲王不会、国师以及她背后的花家长老们不会、其他王公贵族更不会,所有手握重权、社会地位崇高的人,都不会是他的盟友…… 他们的低语,被稀稀落落的掌声打断,两人停止交谈,齐看向宴会中央的表演台。不同于前面唱着盛莲人耳熟能详的歌曲时那样的大受欢迎,得到如雷的掌声,当他们唱完三首不知道该怎么理解的歌曲后,现场除了开头有几声客气的掌声外,接着寂静到了极点。 也就是说,冷场了。 负责主持的礼部司仪连忙上台要安排合唱团的人退场,好接着让热闹的杂耍团上来热一下场子。 而台下,莲帝不理会众人侧目的眼光,拍了几下手后,站起身: “好曲、好词,所谓曲高和寡,正是如此。” “是吗?无法入耳的歌曲,就以曲高和寡称之?恕臣下难以同意。”颂莲王也站起身,淡淡地说道。 其他大臣们猛烈的抽气声姑且忽略不论,就见大司徒已领着飞扬国长公主应酬一轮回来落坐,见到这样的阵仗,忙要圆场,走到两方对峙的中间,提高声音公开道: “为了欢庆吾皇登基十二年,当与诸君一醉,今日是我盛莲花月良宵,美酒则是飞扬国皇窖所藏美酒,如此好时光,切莫辜负,恭请吾皇举杯与臣下同乐!恭请飞扬国长公主举杯与诸君同乐——”说完,退开两步,让飞扬国长公主与莲衡并列在一起,招手让早已恭举美酒等待在旁的宫男鱼贯上前,一一为所有人添酒。 飞扬国长公主先是对左侧的莲膧颔首举杯为敬后,才看向莲衡,道: “大好江山,若能与君共扶持,为君分忧,此乃在下之幸事。” 莲衡一手持杯,一手将身后的季如绘给拉到身侧,温笑道: “寂寂江山,百年孤孑,公主金尊玉贵,朕岂能以孤孑相与?不如今日不醉无归,同欢共乐,方是盛莲应有的待客之道。” 如果他婉拒的词令,还有人硬是不明白的话,那么他表现出来的姿态——将季如绘揽在身侧,这就很明显了吧?! 飞扬国长公主脸色一滞,眼神锐利地刺向沉默的季如绘,丝毫不掩饰其中的鄙意,再开口时,语气已没有方才的好声气—— “莲帝的意思是,终身不婚,只消有个玩意儿伴在身边打发时间即可,是吗?堂堂盛莲莲帝,竞以此轻贱自身身分,教世人知晓了,岂不——” “什么人!” 突然,人群里暴出一声大吼,接着是一群武卫团团围住宴会中心点。 此番突发的异动,让原本沉浸于欢乐之中的贵族高官们为之一惊,纷乱成一团,四周的音乐也随之戛止! 季如绘很快要上前一步,挡在莲衡面前,但莲衡已早她一步将她护在身后。而武卫早已在莲衡的前后左右紧紧保护住。 飞扬国长公主的随身死卫也迅速形成一道人墙,将她围拢。 颂莲王立于周夜萧身前。 花吉莳原本正在关注着躲在角落探头探脑的花灵,眼下的突发状况,让她不得不专注于对长老们的照顾,回头一看,才惊觉有两名长老,不知为何竟已不在身边,四下寻找,才发现那两名长老竞情情接近颂莲王那边,不知企图为何……然后,她的目光最后定在一脸凝重的大司徒睑上! 富天虹的脸色很差,虽然离得有些远,但天生敏锐的感觉,让花吉莳可以感受到她身体里散发出来的怒气…… 这么个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为了什么竟再也控制不住?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因着这样的好奇,让花吉莳将目光投向被武卫以刀尖指向的地方,而那地方,正散发着不寻常的光,那光…… 碰! 平空出现的光团,光团里平空出现了一抹人影,然后,掉落了下来,五体投地地掉落了下来。 “哎唷!”那掉下来的人还敢哇哇大叫。 老天爷…… 花吉莳再也承受不住,整个人踉枪两步,双手抱头,差点跌坐在地,从心底深处咬牙出三个字—— “花、咏、静!” “咦,这是哪?怎么这么多刀?”跌得七荤八素、披头散发的花咏静一手抱头一手揉臀——因为这是她掉下来时跌疼的地方,搞不清楚地问着。 “大胆刺客!抓起来——” “咦,那人长得好像花神医……”警报似乎解除,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慢着——”颂莲王出声,一手格开武卫,大步走过来。 她正想说些什么时,突然变化又起。瞬间,四周的灯火全灭,在灯火灭掉的瞬间,四面八方传来暗器破空的声音,咻咻咻咻地,尖锐得让人头皮发麻,随着此起彼落的惨叫声起,所有人在黑暗中哭叫不休、乱成一团 “夜萧!”颂莲王暴吼,却发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已然失去方向,找不到夜萧。而她的声音,也在冲天的哭叫声中被淹没! “快点灯,什么也看不见,灯呢?!”有人在吼。 “如绘——”当所有皇卫第一时间以身为盾,将莲衡挤往安全的角落时,莲衡大叫。 “我在这里。”季如绘一直没离开莲帝身旁,抓住他惊惶的手,虽然不知道暗器从什么地方飞来,但她仍试图保护他,见他身上的银丝龙袍在月色下隐隐有微光,忙将自己的黑色外袍脱下,将他披住。当她手搭上他肩窝时,突然感到手背一阵刺痛—— “唔!”中标了!她极力忍住痛叫,只隐隐闷哼一声。 “如绘?!” “没事,我撞到了一下。”她道。同时将他身形压低。“别起身,这个角落还算安全——唔!”话还没说完,后背突然被人撞到。 “怎么了?” “有人撞到我身后,他好像受伤了。”季如绘转身要看人,就着昏暗的光芒,她依稀认出这人居然是颂莲王君!“是他!” “是谁?” “颂莲王君,他昏迷了。”她使力将周夜萧拖进角落较安全的地方。发现自己在他肩膀上触得一手浓稠的液体。是血,她知道。 “是他!”莲衡的声音在黑夜里有一种肃杀气息。 如果狙杀周夜萧是这次行动的主要目标,那么,成功或失败,就看莲衡怎么打算了。 莲衡还没决定好怎么做,一道呼叫的声音便从他们左侧矮树丛里处传来,由于皇卫守在角落的入口处,谁也没防到被草丛掩住的地方,竟有人可以通过来! 当两人听到窸窸卒卒声时,立即提高戒备,季如绘栘到莲衡身前—— “到我后边去!”他喝斥。 季如绘以行动证明在盛莲这个国家,女人才是出头的那一个。 “格非,多亏你今天路线考查详实,瞧,谁会知道这个树丛里别有洞天!你跟在我身后要小心爬好,唔,好痛!这些树丛有刺,痛死人了,我流血了啦。”花灵哇哇呜叫。 “花灵!”季如绘低声咬牙叫。 “谁叫我??”花灵好讶异,正好已经爬到树丛的尽头,开口说话时,头也正好探出来。 “是我,季如绘。” “什么?季如绘?等等,格非,夜明珠给我一下,我确认一下人——”她七手八脚爬出来,探头向树丛里低叫。花灵没想到这块小角落能容人的位置已经不多,在转身时,突然脚下一绊,往后倒去!“哇啊!” “花灵,你!”季如绘首当其冲,没有防备地被花灵一撞,只能跟着往后倒去,为了不压到莲衡,她只能极力倒得偏一点,再也没有能力去管顾可能会压伤地上正昏迷着的周夜萧! 当花灵压着季如绘,两人别无选择地一同倒向周夜萧时,从树丛里钻出来的李格非、待在季如绘身侧的莲衡都同时伸出手,要抓住他们心中挂念的人儿,结果四个人全跌成一团—— 轰! 强烈的金光瞬间从他们身上一同发出,暴亮的光芒仿彿黑夜中升起的太阳,让人无法逼视,接着是一声冲天的爆炸声起,五人所在的地方被一股巨大的光圈包围住,在光圈之外形成一道龙卷风,飞沙走石,将周遭的草木什物都高高卷起,威力之大,数十尺内谁也不能近,只能被不断的逼退! 颂莲王心急如焚地在人群里寻找失踪的周夜萧,但混乱的场面又容不得她甩手不管,只好吩咐亲卫努力去找到王君,将他带到安全的地方,而她则开始组织所有禁军,很快地做出决策,将军队分成五部分——一部分的人维持秩序;一部分的人去清剿刺客;一部分救治伤员;一部分的人守在皇宫外城,不许任何人离去,若有可疑人物,一律先送进大牢;一部分的人保护皇帝与飞扬国长公主! “掌灯!”当她拿到下属点燃的火把时,方下命令,就见西北角隐蔽处暴出巨响,然后是让人张不开眼的强光闪起,而突来的心痛让她几乎站不住脚! 于是,她便知道——夜萧在那边! 当在场所有人还在哭号不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时,有几个人则相对冷静,分别往光圈的方向冲去—— 这时,富天虹脸色狰狞失控,无法控制自己的音量,大吼命令: “射向那边!快!快!快!” 然后,所有在天空中乱射的暗器,在一会之后全都转向! “你疯了!”花吉莳一直站在离富天虹不远的地方,所以非常清楚富天虹说了什么,而当她这么说时,一切也就明白了——这些刺客绝对与富天虹脱不了干系!她冲到失控的富天虹面前,一掌击向她的脖子! 富天虹险险闪过,瞥见花吉莳腰间的宗主法剑,眼睛一亮!寻机一把抢过那把“花家法剑”,得手后,便往那光团冲去。 “我的剑!”花吉莳大惊失色,飞快追过去! 太大意了!那剑上的法咒,可不是一般人禁得起的!若是被滥用,会遭致天大的灾难—— 混乱、混乱、无尽的混乱! 光团、风暴、人力再也阻止不了的惊天力量,终于暴开! 轰轰轰—— 一声又一声,在空气中造成看不见的剧烈波纹,将每一个试图接近的人、每一只投来的利器,都远远甩开! 谁也不能接近,谁也无法阻止。 8 千年咒愿 巨大的光团在地面停顿了没多久,随着龙卷风的力道愈来愈强,像是终于蓄积完了力量,突地,一鼓作气,往天空冲去,然后—— 地火引燃天雷! 天空一片轰隆隆的咆哮! 乌云从四面八方堆聚而来,交互碰撞,顿时雷声大作,金色的闪电在天空四处流窜,天空像是一片被打得龟裂的黑色玻璃,随时都要崩塌! 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一刹那间,教人难以置信,也猝不及防! 无从解释的天变!大地仿彿也在呼应着,摇晃着! 在盛莲最诡异的这一夜,已经被层出不穷的异变惊得心力交瘁的众人们,再也支持不住地崩溃了! 刺客、达官贵人、武卫……所有的人类,在天空的咆哮声里,全都不再重要!也没有人在乎! 当暴雨像决堤的怒河从天而降,每一滴落下的雨都像鹅卵石那么巨大,打在人身上,任谁也受不了!地面上的人,不管是伤人的、救人的、找人的、躲人的,全都只能在求生的本能下做一件事——找片屋顶躲雨!如果那片屋顶还没被雨打穿的话。 至于那些还不死心,非要往光圈曾经肆虐过的方位奔去的人,也都在绝对的黑暗中,被暴雨打得东倒西歪!别说想辨别方向了,光是想站起身,都是件难以做到的事!他们只能在无可抗力的天灾中匍匐着前进。 “夜萧!”黑暗中,莲膧的声音被巨大的雨声打散。她混身泥泞不堪,甚至沾满了血污,但凭着过人的毅力,以及对皇宫一草一木的熟悉,黑暗并不能真正困住她的脚步! “莲膧!!”花吉莳闭上眼,凭着天生的灵能,跟在莲膧身后。她也已经被巨大的雨势打得力气散尽,但她不能退,一方是为了莲膧,另一方面是为了莲帝!虽然眼下太过奇诡的情况,一定是有什么重大的事发生了,她必须尽快弄清楚不可,但在那之前,莲膧与莲帝都不可以出事! 他们是国之重心,花家必须以命守护。 而富天虹抢走她法剑冲向光圈一事,也让她非常忧心! 如果不能找到莲帝,至少要找到富天虹! “在这里!姐,颂莲王,他们在这里!”似乎有人在左前力极力大吼,可那声音却无法传出来,因为被大雨打散了! 但花吉莳立即知道这是花咏静的声音!拼着一口气,冲了过去—— 无法解释的天气异变,就这么突如其来,让向来风和日丽的盛莲国,没有任何防备陷入了无止境的黑暗炼狱! 天黑地暗、暴雨如剑,不断地攻击着地面生灵,曾经如诗如画的美景,哪里还能得见?无尽的残破,才是它最后的结局。 狂风、暴雨、黑布般的天空不时雷电交加!已经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了,因为天都是黑的,天与地之间,有着落不尽的大雨,打得人生疼,不敢出门,虽已然没有初时那样颗颗雨滴都是小石子般大,但走出去也是受不了的,没有任何雨具能够挡得住! 三天三夜下来,水位升高,盛莲国向来就土地稀少,在这场不知何时会停止的暴雨里,已经有一千多个岛屿被水淹没,其它则正在被淹没! 幸而盛莲人大多以船为屋,就算居住在陆地上的人,也拥有私人的船屋可避难,即使盛莲人精通水性,也仍是在这次天灾里造成了伤亡,伤亡的数字不断地传到朝廷,然而百宫却束手无策! 大司徒富天虹在那一夜之后失踪,至今没有出现。而这样艰难的天候,根本无法出门找人,全国的军队民防都已经全部动员去救灾,安置每一个岛的灾民,并组织船队,带领他们到各个山洞、雨势较小的地势去躲灾,而若所在地找不到天然屏障的,就以铁炼勾住每一艘船,环环相扣,圈成巨大的船体,牢牢结住,不让汹涌的大水将船冲走。 “为什么会这样?原因找出来了没有?”莲膧全身湿淋淋地冲进神殿,连衣服也顾不得换,任由两名贴身侍卫抓着衣服在后面追赶。她整天都在外面巡视京岛的灾况,指挥救灾,心中挂念着正昏迷中的周夜萧,当然,王今仍未清醒的莲帝也在她担忧之列! “不是好消息。”花吉莳满脸的苍白疲惫。她已在祈天莲台上祈祷了一日一夜,用尽了方法,施尽了灵力,祈望能乞得旨示,或者求得上天垂怜,让暴雨停止,但一点用处也没有! “说明白点!何谓不是好消息?”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的颂莲王没有太大的耐心去听花吉莳把一件事说得迂回婉转,眼下她只要听最明确的答案。 “不好的消息有三。第一,我以血施祈问术,竟无法得到神示,上天没有给找任何指示,所以我无法知道这暴雨因何而来,而我们又该怎么做,才能平息这场天灾。第二,我施行回魂术,都无法让这五个人转醒,他们的气息虽是稍弱,但并没有任何损伤,仿彿只是陷入沉眠,却无法让他们醒过来。第三……第三嘛……”花吉莳沉吟,像是考虑该怎么说,或该不该说。 “第三什么!” “第三,你的王君……情况与其他人不同,他……恐怕,再也找不到方法让他醒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以花灵的血让他醒过来了吗?那如今为何——”莲膧震惊大叫。 “我不晓得。花灵的血无法再起作用,我没办法解释,查遍了花家所有典籍,也没有解决的办法。” “怎么可能会没有办法?如果花灵的血曾经可以让夜萧醒来,那么这次一定也可以!或许是血量需要更多,或许需要施更重的法咒,你再试!去试!一定要让夜萧醒来!”莲膧说完,转身:“我立即就去取她的血过来!”。 “莲膧!”花吉莳及时拉住莲膧冲动的步伐。“你冷静点!在花灵昏迷时取的血根本无法施咒!而且此刻花灵正因为不明原因昏睡,如果你贸然取她的血,可能会造成她生命的危险,我不会让你这么做。” “既如此,那就让本王叫醒她!睡了三天,她也该醒了!”手一甩,将花吉莳挥开,很快冲进神殿的偏房。 book.ddvip book.4yt 神殿,其实全名是“护国神殿”,当神殿不执行国祭大典时,它大多时候只有一个名字,叫——花氏宗祠。 花氏宗祠位于京岛唯一的一座山里,这座山,叫神山。神山中心有个天然形成的洞穴,可容数万人进驻,同时也是个坚不可摧的堡垒。比起被雷击、被大雨打穿屋顶、已不知残破成怎么样的皇宫而言,花家宗祠自然是莲膧最好的选择。 两千年前,第一任莲帝将此山封给花家,以做为花氏宗祠,只有宗祠中心点的祈天莲殿,属于国家。历代的花家宗主与长老便长驻于此,施法、安神、祈福,为国祝祷,即使是死亡,其骨灰仍是供奉于神殿的左侧。与右侧的历代莲帝、先贤伟人骨灰并存,永世守护盛莲。所以花家宗祠,同时又是护国神殿。 那五个还在昏睡中的人,一直被安顿在同一处,自从经历过刺客事件之后,皇宫已不再是个安全的地方;加上后来天灾异变,这种非人力所及之事,只能将希望放在花家身上,盼能从神明那里求取解决之道。于是莲膧当机立断,将花灵等人全护送到花家宗祠里,并以花家宗祠为救灾指挥中心。 这里向来不轻易给外人进入,就算皇室的人想要进来,也得有莲帝与花家宗主的允许才可以。如今意外的天灾突至,莲膧与花吉莳也管不了那些繁杂的规炬,尽可能地开放所有空间让人民进来躲灾。如今除了山洞第二层的神殿与藏书阁等重地不能让人随意进来外,第一层的空间全塞满满近十万人,拥挤非常。 而花灵等人正是躺在藏书阁偏间的小休息室里,因地方局促,所以也无法有太多讲究,莲帝、周夜萧并躺在靠内侧的一张锦席上,而花灵与李格非、季如绘三人,则被随意放在靠近门口的地上,身下连垫块布也没有,也不太有人伺候,有时人来人往的,不小心还会绊上一脚。 “哎唷!” 莲膧大步踏进偏室时,就听到一声痛叫。而她自己也因为地不平而跟跄了下,幸好本身学武,很快维持了平衡,站稳身子。 “谁——”正要怒斥绊着她的人,但一看清是谁之后,也就只能以既无奈又咬牙的声音道:“花、咏、静!你杵在门口做什么!绊人很好玩吗?” “我好好的在给他们把脉,你自己乱冲进来也不打一声招呼,踩到人也不会觉得亏欠吗?还骂人呢!”花咏静泪汪汪地抚着臀部指控。 “你……算了,现在不是跟你计较的时候!眼下你该关注的人是本王的王君,以及莲帝的身体,你不关照着他们两人,杵在这里干什么?这些人……”莲膧眼中闪过厉光。“不过是低贱的奴隶与通缉犯,要不是眼下天灾肆虐,没空料理他们,他们早该打入天牢,甚至流放去残莲岛了,你——” 花咏静根本没在听莲膧放什么狠话,她已经很习惯把别人无聊的空话当耳边风,尤其在她眼下正忙的时候。 “花、咏、静!本王要求你立刻救醒陛下与王君,你听到没有!”见花咏静直接无视于她,莲膧差点气得一刀砍了她,也不说什么狠话了——反正也没人听。直接下命令。 “莲帝陛下只是在沉睡,睡饱了就会醒来;王君这种昏迷,如果堂姊也解决不了,我自然也不行,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把花灵救醒,也许花灵有办法。我这不是正在做吗?”花咏静抱怨完后,突然低叫了一声:“啊!不对!” 随后进来的花吉莳问道: “有什么不对?你发现了什么?” 花咏静站在原地发呆了会,突然又扑回地上,双手齐伸,同时抓住了季如绘的手腕与花灵的手腕把脉,整个人前所未有的严肃起来,然后是满脸的不可思议,傻傻地轮流瞪着两人,张开口却无法说话。 “咏静?”花吉莳与花咏静同为姊妹三十五年,从来没见过脱线少根筋、做事永远搞不清楚轻重缓急的堂妹露出这种严肃的表情。所以她也警戒起来,低问:“她们……怎么了吗?” 花咏静怔怔的,还是无法开口说话。突然,她暴跳起身,左看右看,目光定在周夜萧那边,就要飞奔过去—— “你做什么!”莲膧马上拦住她,生怕行径怪异的花咏静对周夜萧造成伤害。 “啊!”花咏静撞到了莲膛,也没空理会两管鼻血正缓缓流出来,怪怪地看着莲膧,有点恍然地拍着自己的头:“我一时搞错了。应该看你才对——” “什么意思——你做什么!”莲膧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花咏静抓住了腕脉,她怒叫甩开花咏静的手,力道没有控制,竟将她远远甩飞。 幸好花吉莳早候在一旁,很快接住半空中的花咏静。 “莲膧!你何至于如此!咏静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花吉莳不谅解地怒叫完,忙要检视怀中的咏静,问道:“你没事吧?”。 “原来如此……”花咏静还在看自己的手。 “你发现了什么?”花吉莳神色也为之一紧,她感觉到花咏静一定有什么重大的发现,而且那与现在的天灾异变有绝对的关联。 “你——”花咏静指着颂莲王,说道:“怀孕了。” 莲膧错愕。“你在胡说什么!”什么怀孕! “咏静,颂莲王额上并没有莲办浮出——”花吉莳指出明显的事实。每一个盛莲女子,一旦怀了身孕,额头上就会浮现淡粉色的莲花办,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花咏静没有理会她们两人的瞪视,又看向季如绘与花灵,好一会后,又指向她们道:“她们,也怀孕了。” “什么!” “你胡说什么!” 这两句话,同时出自不知何时清醒过来的莲帝与李格非,他们都坐起身,吼叫出声! 花灵怀孕了?这怎么可能!李格非根本不信。 季如绘怀孕了?不可能!莲衡激动得几乎又昏过去。 “咏静,这是不可能的,别说她们额上没有莲花办了,李格非是墨莲,他无法让花灵怀孕。”花吉莳是在场唯一还能冷静的人,但她也是过了好一会才能开口说话。 花咏静摇摇头,脸色非常凝重,她看向堂姊,道: “千年咒愿。” “什么千年咒——”花吉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正想接着问,但还没问完,脑中突然一轰,因为这四个字——千年咒愿!“为什么突然提到——”她颤抖得几乎无法发出声音。 “破咒了。”花咏静轻声说着。 外头的暴雨声即使隔着厚厚的山壁,仍能轰轰然地传进来,花吉莳与花咏静沉默相对,眼中都有着惊疑与不确定。 “破咒?”花吉莳指着上方,难道外面的天候异变,是因为…… “应该是。”花咏静点头。 “不、不可能!” “我数过了,这三天总共打了二千又九十九声响雷,然后,就不再响了。这是破咒惊雷……” “花吉时——”莲膧大叫出声,她管不了什么咒愿,她只想知道怀孕是什么意思。 但花家姊妹俩并没给她开口的机会,就见花吉莳飞奔向花灵—— “你做什么!”甫清醒过来的李格非怒叫。扑上来阻止时,花吉莳已经在花灵身上翻扯一遍,像在找什么! 花吉莳找不到她需要的物件,失控地扯着昏睡中的花灵,摇晃着: “花灵,你醒来!快醒来!把‘花承万代’交出来!快交出来!”摇晃没用,接着只好打。啪啪—— 才打出两巴掌,就被李格非给推开,李格非天生力气大,一时没有防备的花吉莳只能往后跌倒。 “李格非!”花吉莳又要冲上去。 李格非挡在花灵身前,寒声道: “我不许你动她!” 花吉莳突然想起花灵曾经戏言说要把花承万代送给李格非当聘礼的事,厉声问他—— “李格非!我问你,花承万代是不是在你身上??” “我没有必要回答你!”李格非冷漠道。 “看看外面的暴雨!想想外面的千万生灵!李格非,现在不是斗气的时候,快告诉我花承万代的下落!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盛莲灭亡吗!你知不知道在你们昏睡的这三天,盛莲国已经被暴雨淹没一半了!已经死了无数人了!”花吉莳再也无法冷静,暴吼出声。 “姊,你想做什么?你莫不是想施命咒来续千年咒愿?”花咏静问。 “对!我们必须想办法补救!”花吉莳说完,又看向李格非,“交出花承万代!那不只是我花家的令符,还是盛莲国的护国之钥!只有它才能平息这场天灾!” “姊,我们的能力并不足以续千年咒愿,你知道的。”花咏静似乎还在思索什么,讲话的声音非常缓慢。 “就算拼上所有花家人的命,我们也必须这么做,还有,花灵!快醒来!这是你回到盛莲的任务!你是花家嫡系,身负无可规避的责任,你必须守护盛莲!你醒来!”花吉莳大吼。 “唔……”花灵可怜兮兮的低鸣微弱地响起,却让小小斗室瞬间沉静下来。 “吵什么!”这是季如绘带着火气的声音,她有起床气,痛恨正好眠时被闹醒。 “花灵,你没事吧??”李格非忙将她搂进怀中。 “好痛!”花灵双手捧着两颊,泪汪汪地哭诉。 “如绘!你还好吧,你——”莲帝在身体稍稍有一点力气之后,立即起身,推开身边白琳的扶持,歪歪斜斜地快步过来,拉住她的手,却不知该如何说起。 莲膧见莲衡醒来,立即将所有的私事放一边,虽然自身的事让她心焦如焚,但比起私人的事,他们身为盛莲国的统治者,眼下有更重要的事得处理。 开口道: “陛下,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你昏睡已三日,在这三日里,天灾突至,暴雨不止,已经造成盛莲国巨大的伤亡,整个国家陷入飘摇之境,我们现在避处于花家宗祠里,如果陛下身子无大碍的话,请容臣禀报灾情——” “报!”就在莲膛正在说话时,一名浑身湿透的黑衣人跌跌撞撞地飞奔过来,被门口的武卫以枪挡住,但黑衣人全然无视,整个人即使虚脱地跌坐在地,仍大声地对颂莲王报告道—— “禀报颂莲王,有一批官兵正领命前往残莲岛进行对墨莲的屠杀!” “领谁的命??”莲膧与莲衡同时怒问。 “皇皇、皇令!”这名属于颂莲王的私人密探这才看到原来莲帝也在这里,不禁吓得一阵哆嗦! “皇令!”莲膧怒叫:“好大的胆子!是谁假传圣旨?” “属下不知——” “朕知道是谁!”莲衡惊怒交加,咬牙道:“是大司徒富天虹!她竟敢、竟敢——”说完,不顾身体的虚弱,往外走去,叫道:“来人,速取圣令飞火石!” “是!”恭立于门外的莲帝贴身死卫立即应诺,飞快去取。 “备船!朕要立即出发到残莲岛!”莲衡叫完,不顾脑中一片晕眩,还是往楼下走去。神山的山洞,他每年至少进出三次,对于地理位置相当熟悉。 “陛下!请冷静,现下外头暴雨肆虐,不宜出行,亦无安全的船只可以提供长途行船!!”莲膧与花吉莳同时冲上来扶住莲衡。莲膧说道。 “陛下!您既已要发出圣令,就无须亲自出发到残莲岛,这些事交给军队去执行即可,若是担心事情无法控制,那就将这个任务交付予颂莲王吧!眼下,属下需要您待在神殿里,为国祈福!!”花吉莳急切说着。 莲膧也同意,道: “陛下,恕臣下直言,你此刻就算赶到残莲岛,亦于事无补,还是让臣下领军前去吧。” “花国师……颂莲王,你们不明白——”这时见到皇卫统领已将圣令取来,他飞快接过,人已来到一楼。 拥挤不堪的一楼,莲帝与颂莲王的出现,造成一片呼跪声,所有的人都跪下,更多人是哭号,为着不知道盛莲的明日将如何而惶然无措,彻底崩溃。 许多在一楼维持秩序的官员行完礼后,就跟随在莲帝与颂莲王身后,等候指示。 莲衡没空理会这些人,他冲到外面,不顾所有人的阻拦,甚至来不及将伞撑在他头顶,让他少受点风雨侵袭,他便已冲进雨里。 在一阵复杂的手势中,他手中的圣令飞火石突然被引燃,虽处于暴雨中,却丝毫无碍于飞火石的点燃,而且愈烧愈旺,很快烧成烈火,甚至将莲衡的双手也一同烧了进去。莲衡全身冷汗直冒,痛得脸孔为之扭曲,但仍然在等飞火石的火焰燃到最巨大,所以没有松手! “陛下!”所有人都惊叫出声。 围在莲帝身边的都是这个国家最位高权重的人,她们自然都知道这圣令飞火石是怎么一回事!但却不知道当它被使用时,会对使用者造成这么巨大的伤害! 圣令飞火石是历代国君用来通知全国紧急事件的讯号石,制作非常困难,必须以上任国君的心血为引,在咽气的当下取出心血炮制,制作方法只有皇帝与神官知晓,不记于文件,只能口传。一任皇帝只传下一件,过了百年,即失效。 圣火令两千年来只用过三次,两次用于战争,一次用于救灾,而这次,是相隔七百年之后,莲帝第四次使用圣火令,为了阻止富天虹对残莲岛的屠杀! 圣火令的发出,会传送到它该到的地方,并且会将确实命令传达到每一位将领手中。只要屠杀的军队还没抵达残莲岛,还没动手,这一切都还来得及阻止。 很快的,火燃烧到够旺了,莲帝双手往天空一甩,就见飞火石往天际飞啸而去,直线飞升,飞到了肉眼再也望不见的极处——“轰”的爆声大起,在黑暗的天空开出一朵巨大的莲花形状的烟火之后,像是重新又蓄足了力道,火光再度一闪,往西北的方向窜去,就见密布的乌云间,拖出一条长长的白线,白线的尽头,正是残莲岛的方向! “陛下!请快随臣下来!”花吉莳第一个冲过来,就见她双手结咒。即使这三日来不断施展灵力,自身已然濒临枯竭的绝境,仍然强行施法,就见她双掌间迅速结出一团冰雾,牢牢将莲帝严重烧伤的双掌给包覆住。但这也只是紧急的简单处理而已,如果要治疗,还得仰仗花咏静的医术才行。 “不!这些都不急,船备好了吗?”莲衡脸色苍白,努力发出声音问。 “陛下,请保重龙体,残莲岛一事,交由臣下处理即可。”颂莲王已经速迅部署好一切。“如今在这种天候下,唯一能行的,就只有战船。而皇家御船是无法在这种天候出行的,还请陛下留在神殿,与花国师一同为国祈福……” “无需皇家御船,就搭战船过去即可。”莲衡轻而坚定地说道。 “陛下!请你——”莲膧不希望在眼下国难当前,莲衡还要不分轻重的与她较劲,有再多的恩怨,也得等这天灾过后再说! “颂莲王,堂姊……”莲帝看向她,自从即位以来,他从来没再叫过颂莲王“堂姊”,所以颂莲王听了也一怔,静静地看他。他严肃道:“朕不是在与你较劲!而是,如果要让这天灾终止,唯一的方法就是到残莲岛。不只朕得去,花家宗主、你的王君,甚至是花灵与季如绘,也得去。” “陛下?”花吉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莲衡抬头看着暴雨的天空,沉重道: “千年咒愿,你以为是什么呢?” 花吉莳不明白莲帝为什么会突然说出千年咒愿,虽然皇家肯定有所记载,但经历两千年之后,其实只剩下花家还知道这件事!因为她们是千年咒愿的守护者。正要问,但莲衡已开口对她道: “千年咒愿,你花家理解的,与莲家理解的,并不相同。而残莲岛,也许有正确的答案。” 于是,才刚苏醒过来的花灵、李格非、季如绘,便随着莲帝一同搭上战船,当然,昏迷中的周夜萧也在莲膧的小心抱搂中一同上船。一路颠颠簸簸地被战船疾速带往残莲岛。 路途非常辛苦,原本战船就不是为舒适而设计的,一切以速度与坚固为主,再加上外头风雨交加,沉重的大船在大浪中飘摇不定,连许多经过严酷训练的官兵都受不了地趴在船边吐个七荤八素,更别说其他人了,辛好花咏静及时调出了可以稍稍止晕船的药水让所有人服下。 从京岛到残莲岛,通常需要十日的时间,那还是一般商船全力行进时才能到达的路程,不过战船则不需要,只消五日就能抵达,虽然外头风雨交加,有时风向会乱转,但大多时候吹的是顺风,所以战船船长向颂莲王报告,三日之后就能到达残莲岛。 “嗯……”花咏静搔搔头,左看右看,试图发出声音。 “想吐的话,请去外边,谢谢。”花灵有气无力地说着。 “不是啦,我已经不晕了,只是我有话想问……”花咏静还是吞吞吐吐的神色。 “如果不是什么重要的话,就别问了。大家都没有应付你的心情,你要知道。”花灵好心地提醒她。眼下盛莲国难当头,任谁也没力气理会花咏静永远在状况外的无厘头。 花咏静吞了吞口水,小心而谨慎地环视着船舱里的所有人—— 花吉莳正脸色苍白地闭目祈祷,深皱的眉头显示着她有满腹的心事。 莲膧正紧拥着昏迷中的周夜萧凝肃不语,不时抬头看着窗外的暴雨,眉宇中有浓得化不开的忧虑。 莲帝闭目养神,脸色也很差,想是为了残莲岛的状况着急。他严重灼伤的双手已经被处理好,此时正被季如绘轻轻以双手拢着。 季如绘坐在莲衡身边,严重的晕船让她虚脱无力地偎在莲衡怀中,一点也没有大女人的自觉。即使不是因为身体不舒服,她也不会理会别人,更别说她正处于极度的不舒服中了。 而李格非像也陷入重重的心事中,虽然搂抱着花灵,但目光也是放在窗外,像是恨不得立即可以到达残莲岛。在确定花灵没有什么大碍之后,也就没怎么搭理她了。 大家心情都很差、都不想讲话,花咏静知道,可是…… “嗯,我知道大家都没心情谈别的。可是,反正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赶路,你们难道不想趁这个空闲,谈一下那些……虽然没有国家大事重要,但其实也很重要的事吗?” 在场还愿意应付她一声的,也就只有花灵了。 “例如?” “例如……你们怀孕的事啊!”花咏静很小心地说道。 “什么怀孕?指谁?”花灵看了看这屋子里的所有女人——花吉莳是不可能了,别说她没结婚,想来也是没有情人的。而周夜萧与莲膧这对夫妻,谁知道他们目前究竟如何?中间夹着一个子熙,感情很复杂的,加上周夜萧身体一直不好,也不太可能吧。那么,莫非—— “季如绘,你怀孕了?哇靠!会不会太猛了?”要不是花灵晕得厉害,早跳了个半天高了。因为她一直以为她们的身体构造应该与盛莲人不同,不会怀孕才对,没想到居然可以,太稀奇了! 季如绘懒懒地横她一眼,不理会。回应花灵的,反倒是莲衡—— “她没有怀孕。是花神医误诊了。”非常肯定的声音。 “我没有误诊!”这世上唯一能让花咏静生气的事,就是对她医术的质疑! “咏静,现在不是胡说的时候!”花吉莳沉声低暍。 “我没有胡说!你们都怀孕了!”花咏静一一指过去——“颂莲王已怀孕四个月!还有你,花灵,已经两个月了;最后季如绘,你才刚受孕,应该是这十日之内的事!” “那是不可能的!”莲衡冷静地驳斥。 “那是有可能的,陛下!”花咏静认真道。 “花咏静,你在企图挑拨我与李格非的感情吗??”花灵第一个暴跳起来:“不要以为我晕船就揍不了你!李格非是墨莲,所以我没有怀孕,就是这样!” “莲帝也是墨莲啊,可季如绘也是怀孕了,已经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了!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好好听别人怎么讲可以吗!”花咏静动气地大叫道。 “什么!陛下是墨莲?”花吉莳惊叫。 莲膧等人也都震惊齐看向花咏静,连冷漠的季如绘也睁开眼,但她的目光只放在莲衡身上,给他支持。但心中也疑惑着为什么花咏静会知道这个她不应该知道的密秘? “花咏静!你竟敢大胆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陛下他——”莲膧怒叫。 “墨莲将开。”花咏静定定地看着莲帝,突然说出一句莲帝遗谶。 莲帝闻言,为之一惊! “你在说什么?”花吉莳问。 “因为墨莲花开,所以千年咒愿解开了。”花咏静看向堂姊。“我猜,我们花家的困境、皇室的困境,也解开了。” “什么意思?”这是所有人心中的疑问,由莲膧问了出来。 花咏静困难地吞了吞口水,说出自己的忧心…… “当然,这也只是我的猜测。陛下、颂莲王、姊,你们可还记得,为何我们两家的子息会如此艰难?为何我们的族人总是不长寿?” “因为……我们以血为祭,以命护国,向上天求取盛莲的平安长久。”花吉莳像是也想到什么,语气也凝重了起来。 “是的。”花咏静点头,很小心地说道:“想想天灾、想想我们……如果我们不再短寿:如果即使是墨莲的莲帝陛下也能够有子息,一切都反过来了的话,是不是表示,千年咒愿再也不能运行、盛莲再也不能平安、而我们再不需为国家奉献?所以我们的命,也不需换给上天……” 沉默。 如果说千年咒愿是拿皇室与花家的命与血来祈愿,那么咒愿的被解开,莫非就表示上天终止与盛莲的交易,不愿再以这两个家族的命来交换盛莲的国运平安? “你的意思是——花灵回到盛莲,带回花承万代,只是为了终止两千年前,祖宗先烈与上天做出的交换?拿国家的命运,换回我们两家的子息繁盛、生命绵长?”花吉莳不可思议地厉问。 “应该、应该是吧……”花咏静也不愿相信这个事实,但她手边的资料组合起来,就只有这个结论。 “怎么会这样!不应该是这样的!”花吉莳摇头叫。 “那夜萧是怎么一回事?这一切又与他何干?” “绝世双生,盛莲覆始。金银相易,干倒坤栘。花季起落,墨莲将开。”莲衡轻颤颤地说着。“周家兄弟的出生,就是为了解干年咒愿的!他们的出生,就是为了死亡……” “什么?这是为什么!你们到底在说什么!”莲膧发现自己居然一无所知,而这又关系到子熙与夜萧,子熙死亡了还不算,居然还要夜萧的命!这令她暴眺如雷。 花吉莳同时也跳脚,指责地看向莲衡—— “陛下!您身为盛莲皇帝,竟然企图解开千年咒愿?您这是叛国!” “错了!”突然,一道冷冷的声音介入了这片失控的慌乱中。 “什么错了?谁在胡说——是你,李格非!”花吉莳错愕地瞪向李格非,不明白当她们在谈论如此重大的事时,他插什么嘴?又有什么资格插嘴! “当你们自以为在为盛莲国奉献时,其实正在毁灭盛莲。”他还是冷静的声音,一字一字地敲进每一个人的心中。 9 守护盛莲?毁灭盛莲? 在很久很久以前,当千炫大陆上的人还没有国家疆域的建立时,他们是以部落的方式存在,依着特别的属性聚集成一个群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各自为政;以物易物,偶有征战,但大多时候都为了生存而忙碌,谁也不会管谁;交通工具也还没发展出来,所以也走不出多远。 但在这些部族之上,有一个超然的团体,为各部族所尊崇,他们是“神巫族”。 神巫族大多由女性组成,拥有奇异的神通,掌握着医术,善卜筮,将神灵的概念藉着行医传播到整个千炫大陆。而为了传播,又创造出简易的记事文字与简单的船只。可以说整个千炫大陆之所以能够往文明进化,全是神巫族的功劳。神巫族则是这片大陆上唯一走遍大江南北的部族,将文化传出去,也让这片大陆使用了相同的文字。这是个伟大的贡献,让即使过了数千年之后,各国间有了自身的发展,文字也稍有不同,但却是能共通的。 她们与各部族为善,本身没有领地,居无定所,在整片大陆行走,教授医术与文字,并且以文字记载着对这片大陆的地理与见闻,她们习惯隐匿于深山中生活,当她们不想见人时,谁也找不到她们。 各族的族长都恨不得神巫族可以在自己的地盘落地生根,成为自己的一份子,一旦发现神巫族的身影,无不极力争取示好。 后来不知道为何神巫族居然选择在千炫大陆的中心点落脚,造成所有人的议论,百般不解。千炫大陆的中心点——也就是盛莲国的所在,那里的地理环境极之糟糕,土地不相连,一小块一小块的,简直就像是一块掉在地上、砸碎了的糕点。而且不仅陆地上有巨兽出没,水里更是巨大水怪的乐园。可以说这是一块既不利于耕作养殖,更不利于部族发展的土地。当雨季来临时,绝大多数的土地根本就是淹没在水里,好几个月才会消退;虽然气候温和,但没有人会想在这个地方发展。 在这片被其他部族嫌弃为废地的地方,却有一支人数虽少,但非常强悍的部族,他们被称为“旷野莲生部族”,这个部族,自然就是盛莲国的起源。 这个部族剽悍善战,男男女女都身强体健,以捕猎水中鱼护、陆上巨兽为生,困苦的环境让他们锻炼出全千炫大陆最强悍的体质,所以其他部族的人又称他们为“悍野部族”。 而当力量的强弱成为权力高低的依凭时,旷野莲生部族成为第一个从母系社会即将演化成父系社会的部族。但就在演化初期,神巫族加入了他们,并且阻止了这场演变!所有的关键点,就在两千多年前。 没有人知道两千年前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从那时候开始,神巫族消失无踪,而旷野莲生部族不知因何分裂,其中有一群人出走,离开原生地,向更艰苦、更无人居住的北荒迁移而去,成为后来的“原野部族”。那些人,大多是更加崇尚力量的男性,以及力量微弱的女性。他们没有被阻断演化的脚步,却成为整个千炫大陆的异数——唯一一个父系社会,并被所有国家歧视抵制。 神巫族的消失,有诸多揣测,至今没有正确答案,因为两千年前他们消失时,那些相关的记录也同时被焚毁了。 据说,神巫族是天上下来的神使,所以她们有着先进的智慧,与不可思议的神通,是这片大陆的启蒙者,带来了神灵的恩泽。 据说,神巫族因为施了一个神秘的禁咒,以守护即将受难的千炫大陆,不惜逆天,于是遭遇到了天谴,天上的神明将她们的性命收回,也将她们存在的痕迹抹去,这也是为什么所有国家的历史记载只能从两千前年开始,再更早些,就无法追溯了。 据说,那个只有神明才能使用的禁咒,就是——千年咒愿。神巫族的人以自己的鲜血为抵、以生命灵力为烛,在大陆的中心点,施下这个咒愿,当施咒的人一一燃尽自己的性命时,咒愿完成。 而这些,都是无法证实的“据说”,不能成为千炫大陆史的正式记载,只是古老的神话,流传至今,也渐渐没人提起。但是,花家的藏书阁却是有诸多记载,并成为花家族谱的起点。因为,花家,是神巫族的后裔。 而莲家,则原本就是旷野莲生部族的族长,建国之后,成为正式的君王,千百年来,莲氏王朝一脉相传,从无朝代更迭,是这片大陆上最稳定的国家,虽然不是最强盛,但却相对安定平和。当两千年来其他国家的帝王都换过好几个姓氏时,盛莲依然属于莲氏天下,莲氏王朝是千炫大陆上最古老的王朝。 其他国家不明白为何会如此,但莲家与花家却非常明白——因为他们莲、花两家付出了寿命与子息的代价去换取国家的长治久安。 “花灵的祖先,出走于一千年前。”花吉莳轻轻说道。“当咒愿运行了一千年时,花家主系几乎已经绝后。而那时,理应接任宗族长的那名祖先,拒绝接任,她决定找出拯救花家的办法,所以带着花承万代离开盛莲,从此不知所踪。家族长老只好从填房里挑出一名孩子,也就是我这一系,接续花家宗主与国师职务。然而,情况没有任何改变,每一任宗主更加短寿,子息愈加艰难。” “我们以为花灵的回归,带回花承万代就能解决花家的问题。然而竟然不是,花灵……让咒愿……崩溃了。”花咏静悲惨地下结论。 “我没有那么伟大好不好?”花灵翻翻白眼。 原本李格非介入她们的谈话中时,因为那番话太过冒犯她们,顿时成为众矢之的,要求李格非说出一个道理来,否则后果会很严重。于是李格非开始讲起那段传说中的神话,然而,还没有讲多久,就被花吉莳接下去说了——因为花吉莳认为她身为堂堂神巫族的后代,对于这段神话的讲述最具有权威,断不容许别人在陈述时,有丝毫的偏差,冒犯到神巫族的伟大贡献!李格非也就冷笑着由她去,但表情深深地下以为然,可眼下没人有力气理他,对这些忧心于国家兴亡的人而言,李格非是个可以直接排除、忽略、无视的存在。 “花灵,也许,你不应该出现,不该带着花承万代回来。当年你的先祖离开这里,到另一个时空去,也许就是知道花家即使绝后,也不能破坏咒愿,所以将花承万代带离这里,希望在咒愿到达不了的地方,为花家保留下一丝希望!”花吉莳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后来觉得这才是正确答案。 “所以?” “抵达残莲岛后,我会想办法将你送回去。”花吉莳坚定地道。 “事已至此,即使你想逆天,又岂能说逆就逆?花国师,你太一厢情愿了。”一直没有说话的莲衡开口了。 “为了盛莲,我花家奉上所有性命亦无所惧。”花吉莳道。 “你认为富天虹为了什么要屠杀墨莲?”莲衡突然问。 “臣不知,也许只是因为再也不能容忍我国有墨莲这个污点。”花吉莳心思并不在这里。全盛莲国都知道,富天虹为官数十年,一心想让墨莲在世上消失。 “她之所以不能容忍,是因为她认为墨莲会使盛莲灭国。这也是宴会那日,她特地去找你的原因。” 花吉莳悚然一惊,没料到莲帝居然会知道富天虹找过她!那日的混乱历历在目,接着就是天灾横降,就那么些许时间,为何莲帝竟然就已经掌握了宫里发生的事? “富天虹不是一直站在陛下你这边的吗?她之所以一心消灭墨莲,甚至是急欲除去子熙与夜萧,难道不是你的意思吗?”莲膧质问。自从她听到周家兄弟的出生就是为了解咒,所以必须死时,她只能牢牢包住周夜萧,心中悲愤莫名。不知道该向谁讨公道,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由谁安排,天理何在! 最令她痛恨的是,她只是一个平凡人,没有灵力,就算吼破了喉咙,天上的神灵也听不到她的控诉!而且她还是盛莲国的摄政王,必须有着为这个国家牺牲的觉悟——包括牺牲她的家人! “当年富天虹给周家兄弟送去‘易莲’时,朕尚未登基。”莲衡冷静回道。 “是……上任莲帝?莫非子熙兄弟出生时,他们就被监视着了!” 对于这个部分,牵涉到太多皇家秘辛,而且也牵动了在场的人绝大多数的神经……子熙的死,是他们心口永难痊愈的伤痛! “没有那么早。” “那是从何时开始?莫非是……与我相识之后?”莲膧惊问。 莲衡环视着周遭的人,最后目光停顿在昏迷的周夜萧身上,缓缓道: “是的。若不是你与周家兄弟相识,先帝不会注意到他们。两千年来,盛莲不是没出现过金莲银莲的双生子,但他们都太平凡了,直到周家兄弟出现,他们容貌绝俗、惊才绝艳,未及成年即享誉全国,这,才当得起遗谶上所示的‘绝世双生”。所以皇母她……必须遵从莲家遗训,除掉他们。那时,若不是因为顾忌着你……他们早就消失在世上了。无论如何,你是国家第二顺位继承人,而朕,是墨莲,皇母本来无意让朕继承皇位,之所以极力栽培你,其实是希望让你登基为这一代莲帝。皇母是直到临终时,对遗谶有所顿悟,才下定决心传位于朕……先不说这些了。因为你与周家兄弟产生感情,所以皇母无法立即下杀手,她决定测试他们,倘若他们与咒愿无关,则放过他们,由着你与他们去感情纠缠,绝不干涉。于是让人给他们服用了特制的‘易莲’,如果他们兄弟是出生来破咒的话,那么他们不会死,而且身上会产生莲变;如果他们不是,那么,会昏迷不醒,到时以宫廷灵药救治即可。但结果,只有周子熙产生莲变,周夜萧却没有,奇怪的情况让皇母无法理解。后来,她只好对身上产生莲变的周子熙下手,只是没料到被你及时救走,并保护着他,让人再也无从下手。 原来,竟是这样,这就是周家兄弟为何会这么多苦难的原因……为着一个不知来由的遗识,除了不能确定郡遗谶的真实性外,也不能确定周家兄弟是否就是那对注定生来灭亡盛莲的人,可是因为他们太过出色,于是便被判了死刑。 莲膧忍住极度的心痛,只抓住一个重点—— “如今夜萧陷入无法解释的昏迷,一定是当年服用‘易莲’的后果,那灵药还在吗?快给我!”无论如何,不管今后夜萧会如何,此刻,她只要他醒过来! “那药,当年皇母交给了富天虹,她如何处理,朕就不知道了。” “你与富天虹不是站在同一阵线的吗?为何你会不知道!上次的刺杀,不就是你与她的合谋吗!” “堂姊,那一日,她想杀的人不止是周夜萧。”莲衡还是冷静的口吻。 “还有谁?!本王吗?” “不是你,是朕。”不理会众人错愕的目光。他道:“她为了让千年咒愿不要被破解,只要被她认定为威胁的,都得除去。” “她……她也是为了千年咒愿!”花吉莳惊叫。 “是的。她想保护千年咒愿,而朕虽然极力隐藏,终究还是让她发现了朕想破咒的意图,于是决定杀了朕。l “为什么你居然想破除千年咒愿!你是盛莲的莲帝!你有守护盛莲的责任!可你竟然——” “朕这样做,就是为了守护盛莲。”莲衡坚定说道。 “守护千年咒愿,就是守护盛莲!”花吉莳厉声道。 “错了。干年咒愿不是为了守护盛莲。”李格非再度开口。 “李格非!这里没你的事,请你住嘴!”花吉莳斥道。 花灵可不高兴了—— “花吉莳,请你客气点。怎么会没有他的事?当然有!” “有什么?” “身为千年咒愿的受害者,他有发言权。在你继续自以为是在忧国忧民之前,可不可以让大家把想说的话都说完,然后大家冷静下来,互相参详参详?”花灵觉得眼下情况太乱了,无利于分析,倒很适合打架。 “有什么好说的——好,你说,我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什么,先从你开始!”对于花灵的捣乱功夫,花吉莳深有体会。知道拒绝也不会被接受。 花灵也不跟她客气,根据她听听到以及知道的,开始道: “我们出发前,莲帝大人曾经说过他所理解的千年咒愿,与我们花家不同。可是莲帝一直没申论这一点,毕竟情况太乱了,而且你也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就断定他想解开千年咒愿就是叛国,这实在很不好。据可靠的消息来源得知,富天虹就是察觉到莲帝并不想守护这个千年咒愿,所以才打算杀掉他,最好就此让颂莲王继位,认为这样才能天下太平。” “花灵,这是哪来的消息?” “请不要打断我,这些不重要的事,稍后再谈。”花灵很怕话题又被转走。接着道:“从花家的立场来说,你们认为千年咒愿是神巫族用所有族人的性命来施咒,为了守护盛莲、甚至是守护整片千炫大陆,而做出的逆天之举。身为神巫族的后代,以及盛莲的开国元勋,花家无论如何都要守住千年咒愿,即使已经解开,也要重新施咒。” 花灵伸手阻止所有想开口说话的人,包括莲帝。 “拜托让我说完,这很重要。莲帝大人,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皇家所理解的千年咒愿,其实比较接近事实。我想你、甚至是你母亲就是真正想通了,才会想要解开它。因为这种逆天之事,绝对会导致盛莲真正的毁灭,只是你的母亲心中无比煎熬,一直无法做出决定,所以才会传位给你,让你去做,对吧?” 莲帝深深看了花灵一眼,点头。 “那就是了。皇家从遗谶上理解到的千年咒愿,其实是用来控制男权、压抑男权,让母系社会永远不要演化成父系社会的一种逆天禁咒。这个禁咒让两千多个神巫族的女性以命交换,控制住演化的脚步……虽然这片千炫大陆不一定走出像我所在的那个时空一样的步调,母系社会不一定会变成父系为主的社会,但因为神巫族的干预,让男人失去表现的舞台,让最强壮的男人无后,而盛莲国,就是神巫族施咒的实验品。而这种千预,是违反自然天道的,所以当你们以为子息稀少是因为对国家的奉献时,其实是错误的,这是天谴。先是花、莲两家子息渐稀,接着,是国家生产力逐渐降低,无法生育的墨莲增加,终有一天……也许再过五百年,这个国家将不会再有新出生的人口,然后,灭亡。” “花灵!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花吉莳与莲膧都惊叫出声。这个猜测太恐怖了,让她们寒毛直竖,万万无法接受! “我当然知道。莲帝也是悟出了这个,才会想办法破解掉千年咒愿。可是,他并不知道真正做法应该怎么办。而且,他知道的,也没有那么全面,他只知道,当年施咒的地方是残莲岛,在残莲岛地下,有着一座隐神殿,必须在那里开启什么或结束什么。” “你还知道些什么?花灵。”莲帝问。 “我还知道当年不是所有的神巫族人都同意施行这个咒印,也不是所有旷野莲生部族的人都同意当维持这个咒印的白老鼠。所以他们出走了。那个带领出走的人,是神巫族的巫师,地位仅次于神师,她们两人是同门师姐妹,但意见不合。巫师留下了谶言给族长,就将莲生部族带到北边,施法保护他们不受千年咒愿千扰之后,突然平空消失了。那个巫师灵力不及神师,所以当她做了超出自己能力所及的事情之后,被扭曲的时空吞噬,我猜,她到了地球……”目光定在季如绘身上。 季如绘在所有人的目光中睁开眼,淡声问: “你不会是想说那个巫师姓季,而我是她的后代,所以才会出现在这里?”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花灵好欣慰。她很权威地说道:“没有毫无理由的穿越,这世上或许有很多意外,但也没有多到会让我们遇上。加上后来得到的资料,我才敢这么说。你,季如绘,就是解咒的条件之一。” “你这是哪里听来的?还有,解咒的条件是什么?”花咏静好奇地问。 “当然是从巫师留给原野部族族长的资料上得知的。世人都以为两千年以前的资料随着神巫族的消失而无从查考,其实这是不对的。神巫族的神师擅长灵术,而巫师擅长卜筮。巫师推算到咒愿施展之后的后果,所以将那些珍贵的史料都带走,人力终究无法控制自然。不管这片大陆日后会发展成怎样,都不该有人企图干涉。解咒的条件就在那六句遗谶里——绝世双生,指的是周家兄弟;当他们服下‘易莲’之后,解咒就开始了。花季起落,指的就是我与季如绘;我跟她或许也是解咒或护咒的关键吧,至于墨莲将开……应该就是墨莲的力量被释放了,我们的爱人让我们怀孕就是证据……我是这样猜啦。而那一天我、季如绘、周夜萧三个人的血碰在一起,加上旷野莲生部族族长的后代,符合了所有的条件,于是解咒。” “你是说,李格非他是!!”莲衡第一个想到。“李格非是原野部族族长的后代?” “是的。他的父亲是个普通的盛莲男人,但他的母亲是原野部族的圣女。同时,也是你们莲家的后代。神巫部族是师门姐妹分裂:而旷野莲生部族是双生姊弟分裂,姊姊成为盛莲的开国君主,而弟弟远定北荒,成为原野部族的族长。” 今天让人震惊的消息实在太多了,再多这一桩,大家也无力多做表情了。莲家的一帝一王,都看了李格非一眼,实在难以想像两千年前是同一家。而李格非看起来更是不稀罕,瞄也没瞄过去一眼,他只是专注地看着花灵——的肚子,整个人看起来有点走神,自从花灵推断她已经怀了他的孩子之后,他就没法听进其它话了。 “花灵,你终于相信你自己怀孕了?”花咏静好感动。 “冷静下来想想,这是很有可能的。”花灵点头。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莲帝问。 “因为在皇宫夜宴那天,我们遇到了野鸿——目前原野部族的代理族长,以及二十年来跟在富天虹身边,成为富天虹心腹的柳绫之。柳绫之与野鸿两人努力了二十几年,就为了找出墨莲的答案。直到莲帝开始与柳绫之合作之后,一切谜底终于解开,而且出乎他们意料之外。花家的秘辛、原野部族的史料、皇室的秘密、周氏兄弟的命运、富天虹的追求,以及花家长老为何非要将我与周夜萧杀死,答案,全都出来了。” “那么,富天虹为何要假传圣旨,到残莲岛屠杀墨莲?这与千年咒愿有何关系?”花吉莳问。 “这我怎么知道……” “你不知道?不知道还敢胡言乱语!花灵,这种事很严重,每一个字都要负责任的,你知道吗!”花吉莳整个人显得暴躁,冲动得就要扑上去。 李格非及时将花灵搂进怀中,一手格开失控的花吉莳,冷声道: “这场暴雨还会下三天,当天雨落完七日七夜之后,千年咒愿才算完全解开,而她相信,只要将所有的墨莲屠杀光,即使千年咒愿无法维持,也至少能保持女性为尊的优势。如果无法以咒愿控制男人的力量,那就用屠杀的手段,将那些拥有强大力量的男人都杀死。而且,花家长老还告诉她——取两千零九十九名墨莲的血液祭天,可以重新施行血咒。她相信了。” “你是说,那些失踪的长老们,与富天虹——”花吉莳不敢置信。 “千真万确。”李格非点头。“她们认为只有维持女性为尊,盛莲才会太平,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男性的力量压制住。” “陛下!您是这样相信的吗?您认为千年咒愿不是守护盛莲的圣咒,而是对男人的诅咒?这种没凭据的事,您为何轻信!”花吉莳已经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了。她脑袋一片混乱,所有曾经引以为傲的种种,竟然是一场女人对付男人的阴谋?这怎么可能!“不可能的,我们的先祖以自己的性命施咒,牺牲了性命,怎么可能只是为了做这种荒唐的事!你们一定都弄错了!” “当她们决定那么做时,自是不可能只为了私心,她们只想尽可能的让这片大陆和平。”花灵安抚已然暴走的花吉莳。才又道:“根据柳绫之多年的研究那堆古资料的心得,她说当年神师与巫师推断出千炫大陆如果太快走入父系社会,必会征战不断,未来三千年都会让万民处于战火中,少数人称王称霸,而天下生灵皆涂炭。于是神师想用灵力扭转千炫大陆的命运,而巫师却认为天命不可违,不能因为恐惧男性的力量,与随之而来的暴力,就将男性禁锢,这不是神使所该为。是,那些人的牺牲情操很伟大,可,这样的以性命相搏,其实就是一种私心了。就像我们那边的老子所说的‘天地下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当她们打算做着神灵才能做的事时,就不该有所偏颇;而当你做了,就要承受这分强拗的劲道反扑时的痛苦。” “他们都认为自己做了对的事。”季如绘突然有所了悟。花灵用力点头,觉得口好渴,趁着被李格非服侍喝水的空档,让季如绘去接力。反正其他人都处于震惊、深思或痛苦中,一时也没办法说话了。 季如绘想了想,道: “神师想要世界和平:巫师觉得不该干预人类自然的演化,就算摆在眼前的是战火连天,也不能因此强行阻止,而且这个阻止还相当粗暴地危害到另一个族群的生存权。盛莲国君选择了不择手段也要让世界和平,但原野部族男性们则拒绝被不公平对待,不能因为还没有发生的事,而制裁他们,禁锢他们的力量。花灵,你刚才说盛莲人维持咒印的意思,是不是说——男人身上所生长的莲花图腾,其实是为了维持千年咒愿所产生的?” “应该是。他们身上的五色莲印,除了区别出男人力量的品质外,还利用他们的力量,维持着这个咒愿的运转,其中被残害得最重的就是墨莲,因为他们最有力量,所以被剥夺最多。而如今人口比例严重失衡,咒印也走向崩溃的边缘。我猜,等这场暴雨终于下完之后,盛莲男人身上再也不会长莲花了。” “先不管莲花不莲花了。也就是说,即使不是我们五个人无意中解了咒印,总有一天,盛莲国的情况,也会招致千年咒愿的崩溃?”季如绘问。 “咦?对耶!应该是这样没错!”花灵差点跳起来。 “那是不是可以说,不管如何,咒都会解。那么,我们两个人来到这里的作用是什么?会不会——唔!”季如绘突然痛呼一声,在颂莲王手中失去知觉。 “莲膧!放开她!”莲衡冷声命令。 颂莲王摇摇头,认真地对莲衡说道: “我在想一个可能性。花灵与季如绘来到盛莲,也许就是为了可以让咒愿继续运转,解咒或护咒都需要倚仗她们的力量。那么,她们就必须做到。如今咒愿的力量在消逝,所以有诸多天灾人祸,她们则是匡正咒愿的力量!” “你疯了!千年咒愿只会让盛莲国走向灭亡!”莲衡叫。 “我不这么认为。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你们的猜想,并不表示正确。我现在只知道,也许加入新的神巫族血液,就能让千年咒愿继续运转,去平衡它的力量,就能稳定盛莲,而夜萧……他是我的王君,他的出生,绝对不是为了解咒而死。我不允许他死!所以,我不解咒!” “颂莲王!你想怎样!”花灵站在莲衡身边大叫。 而情势,在一瞬间转变! 花吉莳抿着唇站在莲膧身边。 花灵与李格非站在莲帝身边。 双方壁垒分明。 而,花咏静站在周夜萧躺着的地方,显得不知所措,立场摇摆。 仿彿两千年前那一次的决裂重演,她们,都在做着认为对的事。 他们的对立,都是为了——守护盛莲。 book.ddvip book.4yt 谁也没料到情况会变成这样,也在这样僵硬的处境下,战船在暴雨中,终于来到了残莲岛。在这段期间,谁也没法说服谁。 而周夜萧始终沉静地昏迷着,无法进食的他,消瘦得让人心惊,他的性命正随着他消逝的体重一同流失。颂莲王挟持着季如绘,整个人像是已经陷入疯狂。 他们都想守护自己心爱的人、守护盛莲,但,其实更怕自己正在做的是,伤害自己的爱人、毁灭自己的国家。 什么才是对的?谁才是错的? 再多的分析,再多的资料,都不能保证提供出一条绝对正确的路。每个人都只能猜测,而“猜测”这样不确定的字眼,让人一想起就心焦如焚。 由于圣令飞火石的及时发出,残莲岛的墨莲没有被屠杀,但却被禁锢了。而更坏的消息又传来,花家八大长老,以及富天虹,已经将隐密的地下神殿给占领,并且从里面将出入口以巨石封死,谁也无法进去,除非利用巨大的飞火石炸开。但,若是使用飞火石炸的话,同时也会将神殿毁灭。 富天虹在进神殿前,留下一封信,那封信放在山壁入口处的巨大平台上,上头写着「颂莲王亲启”,而内容,则让所有的人脸色都为之大变。 富天虹打算重造千年咒愿,而这咒愿必须在大雨停止之前完成许多条件,其中最无法让人忍受的就是前三条。 第一,需要一缸血,两千零九十九名墨莲男子的鲜血。 第二,花灵与季如绘施血咒献祭。 第三,周夜萧为主祭品。 最后,富天虹说明,为了守护盛莲,所有牺牲都在所不惜,她与八名花家长老自封于神殿内,就是准备以身为烛,献身为国,当血咒完成时,也就是她们殡命之时,并没有打算出来了,希望颂莲王以国为重! 而且,颂莲王也无从反对起,因为当富天虹与八太长老自封进神殿时,她们那边已经开始在施咒,她们早已擒住周夜萧的灵魂,也握有花灵与季如绘的血液毛发,当她们登上残莲岛时,命运已然不能改变了,她们有能力控制这三个人的行为,利用咒法让三人成为仪式的傀儡,无须说服谁来妥协。 事实也正是如此。周夜萧本来就昏迷不醒,而花灵与季如绘在登岸之后也陷入沉睡,怎么叫都醒不过来,让李格非等人都惊怒交加! 原本只是两方对垒,如今看似与颂莲王同一方的富天虹,开出了让人无法接受的条件,情况又陷入另一种沉重的诡异里。 而这一天,已经是大雨的第六天了…… 到底,谁在守护盛莲?谁又在毁灭盛莲? 谁是对的?谁是错的? 天空依然乌云密布,人心沉涩晦暗,盛莲的明天将会走到什么地方去? 10 适 花灵……飘忽的声音。 嗯……我要吃全世界最酸的优格…… 花灵,起来!声音仍是飘忽,但蕴含着深深的不耐烦。 给我吃……哎唷!谁打我?泪汪汪中。 花灵醒了,但发现自己轻飘飘得就像没醒。这是怎么一回事?莫非是梦中梦?所以她其实没有醒来,只是从梦里的另一个梦中转醒而已……吧?!噢,好乱,奇怪的想法把她整颗脑袋弄得更糊了。 别装死!季如绘飘到花灵面前。 谁在装死?!咦,莫非我死了?花灵喃喃自语。 我猜,这叫灵魂出窍。季如绘道。 花灵好不容易终于能睁眼看清眼前的事物,正想回季如绘些什么,但当她发现自己看到什么之后,唯一能发出的就是尖叫——“鬼啊!” 对,就是见鬼了!她看到季如绘穿着白衣,脸上没有任何血色,而且身形半透明,还飘在半空中,就差几点鬼火在她身边绕了! “鬼你个头!”冷冷回道。 花灵以为自己发出的声音不只可以叫破喉咙,更可以把天空震塌一半,但却发现连自己的耳朵也听不到自己的尖叫。 “我聋了?怎么会!” “你没有聋。” “那我是怎么啦?” “你只是笨,不是聋。”季如绘修理人毫不客气。 “喂,季如绘,你能不能偶尔别那么讨人厌?”花灵抗议。 “如果你不坚持耍笨的话。”季如绘道。 花灵在她说话时,终于注意到其实她并没有真正听到季如绘的声音,而是透过一种意念的传达,了解对方在说什么。因为季如绘根本没有开口,可她就是知道季如绘“说”了什么。而自己虽然有开口,但声音并不是从嘴里发出的。 也就是说,此刻、现下,她们所处的形态,让她们无法发出真正的声音。 “我们……现在……是不是没有在自己的身体里?”她看了看上下左右,全是无止境的黑与空,她们正飘在一个不知名的黑暗空间里;又看了看自己呈现半透明的手,竟是跟季如绘相同的鬼样。终于有了觉悟。 “恐怕是如此。” “怎么会这样!” “你不会以为我能提供答案吧?”季如绘翻了下白眼,不让花灵继续在这个无用的话题里大惊小怪。在花灵开口前,伸手指向左边一个微弱的灰白光点。 花灵看将过去,立即惊呼出声—— “周夜萧!”形随意动,她转眼间已飘向那光点,以为可以碰到他,却冷不防被那光圈的力道甩飞——“啊!” 幸而在她飞经季如绘身边时,被季如绘伸手抓住她,不然的话,天晓得她会飞得多远! “咦,为什么你抓得住我?可我却抓不住——”花灵发现一个重大的问题。当她伸手要抓住季如绘的手时,却只抓到了空气!“是你成了空气,还是我成了空气?不对啊,既然我们现在都是灵魂,为什么你可以抓住我?” “不知道,现在也不是探讨这个的时候。”季如绘放好她,接着道:“我醒来好一会了,我猜,我们的灵魂被人禁锢在一个空间里,也许再也没有机会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了。” 花灵想了想,好一会才想起上次清醒时的记忆—— “我们好像抵达残莲岛之后,就失去了一切意识,对不对?” “没错。这表示,有人控制了我们的身体。若不是需要我们的灵魂做些什么,就是必须控制我们的肉体做一些什么。”季如绘只想到这两个可能。总而言之,她们的处境都很不妙。 “一定是那些花家长老搞的鬼!”花灵突然想起上回与周夜萧一同落难,被那些花家疯狂长老们施咒控制的事。那时的感觉,跟现在好像。“完蛋了!以花吉莳的态度来看,这次是不能指望她来救了。搞不好最后她与花家长老大会师,一同把我们煎煮炒炸掉,认为这样就可以守住千年咒愿救盛莲!这种情况下,即使你家那口子是皇帝、我家这口子是富甲天下的大富翁,都也只是平凡人而已,救不了我们的。” “所以我们必须想办法自救。”季如绘坚定道。 “怎么做??我们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花灵抓头哀叹。 “来。”季如绘率先向周夜萧的方向飘过去。 “你发现了什么??”无计可施的花灵当然只能乖乖跟随,虽然双脚在这里起不了作用,但人总是习惯的动物,还是以行走的姿势移动。 “你觉得,那里像不像是一个出口?”季如绘绕着灰白色的光圈定了一圈,最后指着周夜萧头部上方一个三十公分大的黑色圆圈问道。 “看起来像是宇宙黑洞。”花灵点点头。“你是不是认为,这个黑点,是这个密闭空间里唯一的出口?” “看来是如此。” “可我们无法进入光圈里啊!”花灵为了证明,再度伸手碰光圈,当然立即被光圈给甩得远远的! 这次由于季如绘站在另一边,没法抓住她。所以花灵只好有多远就飞多远,整个人飞成天边的一粒星星,好久之后才回来。虽然有点惨,但也不是没有收获,至少证明这个空间是有极限的,她是撞到了边,才被止住,并弹了回来。 “为什么这个光圈会罩在周夜萧身上呢?”花灵想着。“而且他的灵魂也是昏迷着的。她们想对他做什么?” “会不会,那些人需要的是我们的肉体;而他,则是连灵魂也得在咒法里派上用场?”季如绘猜想着。 “很有可能。虽然不知道我们昏迷了多久,但肯定是时间不多了。季如绘,我们必须尽快想办法脱困。如果这个黑洞是唯一的出口,那我们就得突破这个光圈。你碰到这个光圈,也会被弹走吗?”花灵问。 季如绘看了她一眼,伸手探向光圈,她没有被弹走,但是却也探不进去。 花灵苦笑: “虽然待遇不同,但似乎都是束手无策呢……” 季如绘没应她,只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若有所思…… “噗!”静谧而庄严的空间里,突然有人呕出一口血。 “容长老!”有人惊呼。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容长老!”坐在她下首的纪长老紧张地问。别人或许不明白为什么容长老会在施法过程中吐血,她却是知道的,想必是被困在咒术里的灵体冲撞到了。 此刻她们八大长老围坐成一组阵形施法,这是个困咒。主要是围困住花灵、季如绘、周夜萧的魂魄,只待今夜子时,最适合施法时刻的来临,到时她们便可以操纵这三个人,共同完成第二个千年咒愿,让千年咒愿再度保护盛莲度过第二个平安的千年。 经过两千年时光的汰洗与退化,她们这些神巫族的后裔,不管如何修练,也修不到当年先祖们的通天神力。所以她们以命施咒,虽然咒力无法涵盖全千炫大陆,但相信是足以守护盛莲的! 八大长老带领着与她们站在同一边的花氏子弟,正庄重地静坐在隐神殿里的莲台上。八个长老分工明细,下面的子弟护法助咒,只为将眼前的情势稳定住,只待过了今日子时,一切也就底定了。 而容长老是众长老里灵力最强的人,所以由她这个支系去做最重要也是最危险的工作——摄取花灵、季如绘的灵魂,并负责禁锢。而至于周夜萧,则早在去年便已经被她们牢牢掌握了。中间虽然经历了以花灵的血液来唤醒周夜萧的意外事件,但这改变不了什么,周夜萧的心魂依旧是她们囊中之物,他已经被下了死命咒,谁也拯救不了,就算这次的咒愿里派不上用场,他也活不了了。 周夜萧对盛莲王朝而言是个祸害!这是富天虹所坚持的。 理由不止于遗谶上所示,即使周家兄弟对盛莲国的咒愿没有任何危险性,富天虹也会想尽办法除去他! 颂莲王是盛莲国未来的希望,是上任莲帝心目中第一传位人选,她的能力卓绝、威势天生、果敢强悍,要不是遇见周氏兄弟,让周氏兄弟毁了她,那么今日的盛莲,将会在她的带领下,成为全千炫大陆最强盛的国家! 富天虹深信上任莲帝之所以最后还是传位给男帝,除了一点点亲情上的私心之外,颂莲王那些年的荒唐作为,甚至与皇室对峙的无礼行止,也让前莲帝不得不将她排除在帝位的选择之外。毕竟身为一国之尊,冷静坚忍是最重要的,而颂莲王的坏脾气、轻易为了男人而冲动做出种种疯狂举止,丝毫不顾后果,教人皱眉。性情如此张狂,不知节制的人,谁敢将江山寄托予她? 富天虹一直认为颂莲王才是盛莲未来的希望,软弱的男帝对她而言,不过是个短暂的过渡,即使男帝的软弱只是表相,但对富天虹而言差别并不大,男人就是男人,更何况是一个被架空的男人,再怎么厉害也是有限的。等男帝远嫁它国,颂莲王就能理所当然地登基,成为盛莲一代圣君! 前提是——周家兄弟必须消失于颂莲王的生命中。 周家兄弟身上有一种让女人疯狂的力量,从她宗族侄女富裕琴身上就能证明。这周家兄弟,分明是生来毁灭女人的妖孽!迷上他们的女人非疯即狂、不死则伤。趁这次千年咒愿事件,无论如何,周夜萧不能活,他的生命已经注定为盛莲奉献了。 “容长老,有什么问题吗?”富天虹听到神殿中心有动静,走进来问。 “没有太大问题,可能是花灵正在试着破坏血凝结界。” “一个被控制的灵体,竟还能伤到你,你们真能控制住她吗?”富天虹严肃问着。现在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中,她断不容许有任何失控事件。只要挨过今夜子时,盛莲就会有光明强盛的未来,为了这个理想,她努力了一辈子,眼下就要实现了,不能有意外!绝对不允许有意外! “当然能!她虽是花家嫡女,但那也是千年以前的事了,自从她那一系出走之后,从此变为凡人,身体与灵魂都没有被灵力锻炼过,纵使身上的血液还能起一点作用,其它却是不行了。她虽能伤我,但也就仅止于此了,不会再有更多。”容长老傲然说道。 “只要她不会挣脱出你的控制即可。我们需要她的身体祭祀……对了,那个季如绘呢?如果长老推算得没错,她应是巫师的后代,其能力……” 容长老不悦地打断富天虹的质疑—— “巫师的能力从来就不及神师!光是花灵就无法翻出老身的手掌心了,更何况是她!倒是你,富大司徒,别忘了花灵与季如绘的身体还在莲帝手中没交出来,如果不能及时取得她们的身体,到时子时一到,又得费一番力气,若是误了时辰,或需要我们这些人分出灵力去运出她们的身体,恐怕会有变数!” “放心,我的徒弟带领了一批身手最高强的死士埋伏在残莲岛,她们会准时将花灵两人的身体取来放到祭台上。如果遇到违抗,不管是谁,杀!”柳绫之是她最死忠的追随者,也是她最得意的媳妇,更是她为颂莲王储备的能吏,她相信外面的一切都会顺利的。 “如果违抗的是颂莲王呢?”容长老冷问。 “她吗?”富天虹笃定一笑:“如果没有意外,她现在应该已经被困在一处安全的地方睡着,直到明日才会醒过来了。” “你确定?”容长老问。 “不信?那你不妨使用灵术探探看。她人在残莲岛,她的气息一定是非常微弱,而且没有动静。”富天虹肯定道。 富天虹既然能从三十年前就开始了千年咒愿的布局,颂莲王身边自然埋有她派出的暗棋,就待最关键的一刻发生作用!而这些暗棋,已经交由柳绫之指挥。 当莲帝与颂莲王还在对峙中,无法取得一致的意见时,情况自然陷入胶着。自从登上残莲岛之后,花灵与季如绘的昏迷,让颂莲王以外其他原本还算冷静的人都失控了!莲帝当机立断,派出百名死卫牢牢护住两人,退回战船上。而颂莲王虽然是站在与富天虹相同的立场!!认为千年咒愿应该继续下去,但当她发现周夜萧终究得献祭之后,她整个人已然无法冷静!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跟这对兄弟过不去?解咒也是死,护咒也是死!他们什么也没做,而如今子熙已经被牺牲,剩下夜萧一人,还要将他赶尽杀绝!天理何在?简直欺人太甚! 而花吉莳也非常痛苦。虽然她倾向护咒,因为这是两千年前花家先祖们为守护这块大陆所做的事。身为神巫族的后代,有责任继续这份护咒的事业,并相信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盛莲的明天会更好……但当所有的仪式都以血腥呈现,当必须牺牲的,不再止于心甘情愿的花家族人,还包括更多名无辜墨莲,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就被逼迫为了天下奉献出自己性命 这是不对的! 每个人的生命都是宝贵的,谁都没有权力加以剥夺,就算是背负着「拯救苍生”这样的大帽子,也是不对的!所谓的牺牲,不就是一种心甘情愿吗?如果不是出自心甘情愿,就是残暴的剥夺! 她身为盛莲国师,花家历代承担着为万民祈福的责任。既是所为万民,就不该有分别心,每个人的社会地位或有不同,但人人都拥有生存下去的权利!神灵的庇佑应是全面的,就像太阳的存在,不是为了某部分人而存在,它甚至也不是为了人类而存在,大地上的一草一木,都有资格得到阳光的恩泽,谁也没有多一分,也没有少一分。 那么,她这样做,是对的吗? 两千年前施下的咒愿注定解开了,而富天虹与花家其他长老们,自封于地下神殿,正在为今夜子时立下新咒而努力着。她们不顾一切地要执行这个任务,丝毫没有任何疑虑,从不担心自己是不是做了错误的决定,如此的勇往直前,若是错路,将会使盛莲万劫不复!她们哪来的信心相信自己绝对正确? 举棋不定或许流于懦弱,但一意孤行的偏执,恐怕就是危险了。 她该……怎么办! 她是想守咒的,但如果守咒只能以大量的血腥去达成,这样的咒愿……不可能会让盛莲更好!当神圣的咒愿染上屠杀的血液,就会变成邪恶的诅咒,她身为花家继承者,对此深有领悟,所以无法相信富天虹所执行的咒愿,会达成两千年前的效果。 但她能怎么办呢?她只能一筹莫展。 比起富天虹准备了数十年,她,一个在这三、四天才发现千年咒愿崩解的人,都还没完全接受眼前的混乱,又怎么来得及找出恰当的方法去守护或继续这个咒愿?长老们又都已倒向富天虹,她一个人孤掌难鸣,束手无策! 她无法接受富天虹的办法,但她是想守咒的。这该怎么办呢? “姊!”花咏静突然跑进来。“不好了!” “怎么了?” “他们,墨莲……墨莲男人暴动了!”花咏静惊慌叫着。 “为什么会暴动?你在墨莲那边说了什么?”花吉莳惊叫。 “我什么也没说啊,我只是去义诊。”花咏静冤枉地叫着。“才帮几个人看完病,就听到有人在说军队要屠杀墨莲,然后人群里就暴动了!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拿到武器的,突然就冲出关住他们的山洞,谁也拦不住,现在外面都乱成一团了……” “莲膧呢?快通知她!”花吉莳忙要往外冲。此刻她们暂住在残莲岛的宫府里,她知道莲膧此刻一定守在周夜萧身边,所以脚步不迟疑地往后院跑去。 花咏静苦苦在后面追,终于将人扑住,大叫道—— “姊!我还有第二个消息要告诉你啊!” “花咏静!你放手!想说什么不能路上说吗?眼下情况紧急,快放手!”花吉莳气急败坏。 “你不用去了!第二个消息就是颂莲王与周夜萧都不见了!” “什么?!”错愕!这怎么可能?! “我们还是快去船上找莲帝吧!外面的暴动一定要尽快阻止,不然会造成很多伤亡的!”花咏静不理会花吉莳大受打击的表情,拉着她,开始往外跑,冲进暴雨中,往码头的方向奔去。 “我会死,一定会死……”花灵奄奄一息地哀叹着。 “在死之前,再撞一次吧。”季如绘说道。 “没人性的家伙!就算不顾念我是你同学,好歹也是你同乡,你就这么铁石心肠地想看我一命呜呼啊!”花灵嘴上念归念,还是乖乖地爬回灰白光圈那边,继续着不知道有没有用的碰撞。 虽然不知道这样撞有没有用,但这却是目前唯一的方法。季如绘发现她可以碰触到那光圈,不会被反震,而花灵却不行,只要稍稍一接近,就会被甩得老远。对她而言,这光圈像道墙;可花灵却说,这只是一道带电的光幕。 她猜,这个光圈忌惮着花灵的接近,那么也许这就表示了花灵对它是有威胁性的。所以季如绘抓着花灵,在她背后施力,让花灵不断地接近光圈,希望能打出一个缺口,每当花灵被那力道甩开时,她就负责接住她。 花灵觉得那个光圈像是通了高压电似的,她每次碰到都怀疑自己被电成黑炭了——幸好她的肉体没在这儿,不然一定会传出阵阵烤肉香的。当她一次又一次的碰撞时,虽然不会痛,但对她的灵魂却有所损伤;当光圈的某一处被她撞得愈来愈薄时,她发现自己的灵体也变得更淡了,而且精神也渐渐不太能集中,但无论如何还是得强打起精神,如果结局是所谓的魂飞魄散,那就要散得有代价。 这里是盛莲,是女人得自己当英雄救美的地方——也就是自救啦!她第一千遍告诉自己,然后,认命咬牙地让季如绘抓着她撞—— 花灵不知道,她每撞一次,都会使得维持这个结界的容长老吐血一次,随着容长老的元气大伤,她所能施出的咒力,也逐渐无法支持—— “噗!”又是一大口血。 “长老!”众人惊呼。 “别管我,花晴、花云、花文、花华,停止你们那边的工作,立即过来助我维持困咒!”容长老一把挥开旁人的扶持,厉声命令着:“还有!将莲台上的法剑取来!” “但长老,这样一来,周夜萧恐怕会醒来——”四人虽然立即过来,但同时也说出她们的忧心。人手毕竟太缺乏了,神殿里只有九十九个花氏族人根本不够用,尤其灵力最强的宗族长与花咏静都不在这里主持的情况下,她们必须耗费的心血精神更多,多到几乎已经难以负荷了!她们八个人长期负责封锁周夜萧的灵魂,虽然如今周夜萧在长时间的禁锢下,就跟死人一样的容易控制,但在咒愿还没完成之前,她们都要非常小心,不能让多年的准备,毁在一时的小疏失上。 “他还能醒来吗?就算醒来,还回得了他的身体吗?他已经回不去了!”容长老冷笑一声,但还没笑完,又是狠狠噗出一口血。 “长老!究竟您是怎么了??” 容长老恨恨地将嘴里的血呸出来,怒道: “花、灵!你以为你斗得过我吗!那就试试吧!你们快助咒!”接过徒弟递过来的花家法剑,开始念着复杂的口诀,加强咒力。 “是!” 莲膧猛然惊醒,双眼还没完全睁开,就跳了起来! “醒了?”莲冲淡淡问着。始终未曾合眼的他,发出的声音再也无法温润,只有无尽的沙哑低沉。 “我怎么了?你对我怎么了?夜萧呢!”她不可能睡着!那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对她下了药!她飞快看了下四周,发现原本被她护在身边的周夜萧不见了,厉声问道:“你把夜萧怎么了!”说话的同时抽出一把剑指向莲衡。 “放肆!”死卫迅速挡在莲衡面前。 “朕让柳绫之他们带走了。”莲衡挥手让死卫退下,还是冷静的声音,也没有因为被剑指着、生命遭遇威胁而退开一步。 “你——”利剑毫不留情地抵在莲衡脖子上,并在上头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为什么这么做!把夜萧还我!” “再过一个时辰,就子时了。”莲衡笔挺站着。 莲膛一惊!已经要子时了?!难道夜萧已经被送去献祭了吗!“你想怎样!l “莲膧,颂莲王。你的昏迷,不是朕下的手,对你下手的,是富天虹的人。” “什么?!” “富天虹打算让这岛上的人都陪葬,独独不愿你有任何意外。”如果没有柳绫之,富天虹恐怕是要心想事成了,谁也阻止不了她的疯狂。 “这是为什么?” “她认为你是盛莲富强的希望,她要你登基为帝。” 莲膧震惊,摇头道: “不可能!如果她是这样看我的,为何十几年来一直跟我作对?甚至把夜萧害成这样?夜萧……还有子熙……他们都是我最重要的人啊!” 莲衡道: “就是因为要你成为一代圣君,所以她要周家兄弟都得死。” 听了这些话,莲膧一把挟持住莲衡,一边往外冲,一边怒叫—— “夜萧人在哪里!把夜萧还给我!”夜萧不能死!绝对不可以! 莲衡没有阻止她的粗暴,随着她的挟持,一同踏出船舱,仿佛他颈子上没有架着一把利剑,而且那流出来的血液也不是他的一般,他仍是可以平静说话: “岸上有马车,我们也该去隐神殿了。她们,都在那里。” “她们?花灵以及季如绘?”莲膧问。将莲衡架上马车,“叱”一声,骏马开蹄狂奔,两人立即被暴雨侵袭满身。 “是。”莲衡抽出马车里的大披风,挡在风雨的来向,让两人可以有一点说话的空间,不要被暴雨打散。 “那你为什么还在船上?!” “因为朕要等你醒来,而且为了不让那些有灵力的花家长老察觉到你的气息,花国师只能在船上为你做一个隔绝的结界,将你隐藏起来,争取富天虹的信任。” 莲膧一惊,问: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你交出花灵她们,还有交出夜萧,都只是为了将计就计?还是……你改变主意,打算守咒了?”现在是什么情况??她完全无法理解! “莲膧,朕问你,你仍然认为千年咒愿必须维持下去吗??”在抵达神殿之前,他必须与莲朣产量一致的意见。 莲朣冷然地说出她的想法: “我不想屠杀墨莲,我要夜萧活着,我虽然对于你所解释的千年咒愿不以为然,但也无法接受以如此血腥的方式重塑咒愿!盛莲的强盛,不应该是建立在如此邪恶血腥的咒法上!” “朕不能保证周夜萧的生命,他……的灵魂已经离体太久了。而且花国师从柳绫之那里知道了周夜萧中了什么法咒之后,只告诉朕,被施咒的人一旦中了这种霸道的断魂术,灵魂就再也无法回到自己身体里了,神灵也救不了。”莲衡遗憾地望着莲膧:“富天虹从来没打算让周夜萧活着,施在他身上的咒法,也就毫不客气地极尽阴毒了。” “富、天、虹!”莲膧咬牙,用力一甩马鞭,骏马怒啸,狂奔如风,快得几乎把人给甩飞出去。 “莲膧,在抵达之前,请你做出决定。”在残莲岛,柳绫之控制了富天虹的人马、李格非与野鸿掌握着墨莲的力量,而军队,则握在莲膧手中!如果莲朣不愿意站在他们这一方的话,那么在阻止血咒施放之前,岛上的人就得经历一次互相残杀,这是所有人都不乐见的。 “莲衡!”当隐神殿的所在地远远在望时,莲朣突开口r了。 莲衡望着她。 “先帝曾经多次责备我冲动张狂、不顾大局,成不了大器。”声音里再也没有先前的狂怒,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甚至连打在她身上的疾雨,都像是静止的。“如今,我也只能说,先帝真是最了解我的人。” “颂莲王?” “莲衡,我站在你这边。我不在乎你想解咒或护咒,如果我救不回夜萧的命,那至少我该做出身为颂莲王最后能做的一件事——拒绝屠杀我盛莲的子民。与其守护那不知结果如何的千年咒愿,我该做的,是守护眼前我还看得到、活生生的性命!至于未来十年、百年、千年,盛莲会灭亡会兴盛,都与我无关了。我,只求你一件事——” 莲衡没有应声,静静地听她说完。 “今日过后,请将我与夜萧合葬。” “哇啊——”容长老面容青惨,整个人随着一道疾喷而出的血箭而往后跌出老远,狠狠撞在山壁上。手上的法剑再也握持不住,掉在地上。 “长老!”两名弟子急忙过来要扶。 容长老焦急地挥手,一时没法开口,努力要捡回法剑,要奔回她原来坐的那个位置—— “快、快。不能让她——”但她什么也做不了,大量的失血与咒法力道的反扑,让她再也无力做什么,手甚至还没碰到法剑,便不动了。 瞪着一双不甘的眼,永远都不能动了。 “容长老——哇!” “轰!”突然一阵不该有的巨响,从隐神殿深处传来,神殿里一阵天摇地动,几十个正在施咒中的人同时呕出血。 即使如此,血咒的力量仍是一直在堆积,在愈接近子时的时刻,整座隐神殿慢慢变成红色,并逐渐加深中…… 许多人倒下了,而她们倒下后,从身体里散出一抹血红淡影,加入这片血咒中…… 碰! “破了!已经破了!快看!”花灵气喘吁吁。 “花灵,你撑着点……算了,你休息一下,我试试看能不能钻进去。”季如绘发现被撞破的那个小洞口边缘显得很脆之后,试着将洞扳大一点,发现没有问题,便开始一小片一小片的剥着。 “咦??”突然,季如绘发现光圈里面一直昏睡的人似乎有动静了。“花灵,他醒了!” 仿彿是破掉的洞口向里面提供了氧气,原本一直昏迷得像是连灵魂也死去的周夜萧竟然睁开眼了! “你……你们……”周夜萧坐起身,当他伸手轻触困着他的灰白光圈时,那光圈竟然像个肥皂泡沫一般的,破了! “咦?怎么会!” 花灵跳起来,冲到周夜萧原本躺着的地方,正想研究这是怎么一回事时,异变突生! 她完全止不住自己的脚步,直直往原本有一个小黑洞的地方飞去,像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她,只一下子,她整个人就消失不见了! “花灵!”季如绘叫了声,冲过去,也跟着消失。 周夜萧低头看了看自己已经透明得几乎看不见的双手,静静思索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似乎睡了好久好久…… 在他还没想清楚时,一道凶猛的吸引力卷住了他,将他带进那只黑洞。当周夜萧消失的同时,这个困住三人的黑暗空间,瞬间崩塌,化为一抹残血,很快的消失不见。 “这是怎么回事!l富天虹大叫。 当花家九十九名子弟正在神殿中心施展血咒时,富天虹立在以灵力施结而成的“幻镜台”上,观看着隐神殿上面的一举一动。她手上有两名木人,木人上头分别染有花灵与季如绘的血液,这是傀儡咒,只要她手持着木人,便可以指挥这两人的肉体进行献祭。 而柳绫之也果然没有辜负她的重托,赶在子时之前,将花灵、季如绘,以及周夜萧的身体都夺来了。 她从幻镜台上可以看到柳绫之已将花灵与季如绘摆在上面的巨石台两旁,并点上了迷咒香,只消花灵两人闻到香味,她在下面便可以控制住两人的行动,让她们主祭,以运行千年咒愿。 而周夜萧则被平放在巨石台上中央,一切都在掌握之内。就待子时一到…… 可,事情突然生变,富天虹看到李格非率着一大群墨莲冲进神殿上方,企图干扰献祭仪式,墨莲如潮水般涌进,柳绫之只有三十名手下力抗,眼看花灵等人就要被抢走,惊得富天虹怒叫!然而这时,天摇地动,一阵又一阵轰轰然的撞击声从神殿深处传来—— “禀报大人!似乎有人正试着要爆破山壁!”手下冲过来报告。 “他们不可能爆破得了的!”富天虹不理会那巨大的爆破声,只紧紧盯着幻镜台。“柳绫之!你一定要撑住!再一刻,一刻就可以了!”墨莲太多,而柳绫之的人手太少,正节节败退中。 “大人!就算柳大人可以守住那三人的身体,但我们至今仍缺少墨莲之血!” 富天虹红着眼瞪着上头的情况,沉声问: “神殿那边如何了?”从她这边望过去,她只看到那边已显现红光,是咒愿正在积蓄的现象。 “即将完成,有许多灵师已经损身。” “那好……你将所有人叫过来,让她们带着飞火石,随我杀上去!”冷残一笑:“缺墨莲的血吗?哼,我们不会缺的。上头这些人,来得好!” “是!”手下立即去召集人马。 隐神殿被封住,那是指外面而言,以富天虹做事的缜密,自然不会让自己陷入绝境,所以从里面是可以通出去的,那是一条备而不用的密道,就为了预防这情况而留下的。 “人人,人手全调齐了!” 富天虹看着甬道里的百名好手,点头。 “跟我来!”抽出剑,踩着血腥的步伐,向杀戮走去。 一切,都是为了盛莲! 富天虹绝对没想到,她甫一出密道,迎接她的,就是一柄利刃插进她心口。她并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而为了今日这一天,她更是有着万全的准备,即使是出乎意料之外的突击被得手的同时,她身上的暗器,也会取走对方性命! 所以偷袭她的柳绫之身上同时布满毒针。 为什么?!这是富天虹没办法问出口的话。 但柳绫之还是回答了她—— “我答应过一个人,要保护他的儿子。”娶李格非、当他妻子、让他一生衣食无缺……这些,都不是真正保护他的方式。只有让“墨莲”这样的身分消失,让李格非这样的墨莲男性,笔挺立于青天白日之下,再也不必为人所鄙视侧目,可以光明正大地活着,那才是他们最需要的! 而她,只是在做着她允诺过的事。 “柳绫之!”李格非搂抱着花灵、带领着一群人杀过来,看到柳绫之满身是血,不禁惊叫出声。 柳绫之指着密道—— “快去!到地下去!去她们施咒的地方!花灵她们的灵魂在那里!” “你!!” “我要去见你父亲了,别了,格非。”微笑,闭目。 “柳——” “快走!没有时间了!”莲衡抱着季如绘的身体冲过来,莲膧一手扛着周夜萧,另一手持长枪跟在莲衡身边,而花吉莳与其他死卫则护在两旁,砍杀每一道阻力,身上也沾了无数血迹,有自己的,更多别人的。 李格非深深望着已经没有气息的柳绫之一眼,抿紧唇,飞快冲进密道。 “小心!他们要引爆飞火石!”野鸿大叫,第一个冲过去阻止。 “定!”花吉莳结印成咒,瞬间将那些正欲点燃飞火石的人石化。 “快走!” “姊!血咒施放完成了!你看!”还没到达神殿中心,漫天的血色已涌到甬道,走得愈近,血气更加浓厚。 “咏静!你结印保护他们,我先过去找法剑!l她深知凭自己一人之力,恐无力阻止这个咒术,如果找回以历代宗主灵力加持过的法剑相助的话,应该还有点希望。所以她交代完便冲进血雾中,往感应到的方向奔去 “你们小心点,跟在我身后,别沾到那些血雾,那些都是灵体施成的咒念,会吸收别人灵体的!l花咏静双手瞬间施放出莹白的光,将飘飞而来的红色烟状物给排挤到两旁。 众人谨慎地跟随在花咏静身后,以最快的速度向神殿靠近。 “咒结,愿定,放!”奄奄一息的纪长老在燃尽自己最后的生命火苗时,望着满布着灵力的红雾已经开始运转,在半空中形成一个漩涡,而且转速愈来愈快时,艰难地念完最后定咒,即将咽下最后一口气,心满意足地等待生命终结,加入为国牺牲的行列,所有人都死去,她也快了…… 突然,漩涡中心往下坠落,并形成一个黑色开口,然后,两道白影从里面掉落出来—— “咦!这是怎么了——”花灵扑跌在地上,发现自己进入一片红色的地带。这里又是哪里??“哇!地上怎么都是一堆七孔流血的死人!”吓得她哇哇大叫。 “花、灵……”纪长老完全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不!不可能,这是千年咒愿!为什么花灵等人会从咒愿中心点落出来?!是什么地方不对了? “花灵,你看!”季如绘只注意到她们出来的黑洞周围开始扭曲,而还没有出来的周夜萧在即将出来之前,竟像被什么吸住一般,身形一直往后退。 “啊!时空扭曲了!那是我爷爷的画像!那边是台湾!是我老家!”花灵指着黑洞的另一边惊叫。 可不是吗!在周夜萧的身后,渐渐浮现一些影像,影像的中心点正是一幅画像,那是花寻! “我们可以回家了,快!”花灵欢呼。一时忘了其它,就要冲过去! “灵体回转!去!”身后突然传来花吉莳的喝叫。 花灵与季如绘觉得自己的灵体像被什么吸引住,咻地往后一闪,重重撞进什么容器里面! 她们撞回了自己的身体里! “哇,好重!”失去了轻飘飘的感觉,花灵突然发现身体原来是如此笨重的物件。 “花灵!你醒了!”李格非欣喜若狂,紧紧抱着她。 “如绘!”另一边莲衡也哑声叫唤。 但被莲膧抱着的周夜萧却依然是冰冷身体。 “花吉时!夜萧他……”正想质问,却发现另一个夜萧正在黑洞中——“夜萧!”她奔过去。 “莲膧!你不能过去,你可能会被里面的咒力搅碎!”花吉时惊叫。 莲膧什么也听不进去,她只看到夜萧的灵魂被某种奇特的力量越拉越远!不!她要他!如果他会消失,那就让她一道吧! “长老们做了超出她们能力所能做的事,所以造成了这个奇异的景象!你别——呜!”被狠呼一拳,头晕眼花。 趁此时,莲膧抱着周夜萧的身体冲了进去。 所有人都看到了当莲膧穿进去时,周夜萧的灵魂突然飘了回来,冲进自己的身体里。只见周夜萧的身体甫一动,两人的身影已然消失在那个洞口! “他们、他们穿越时空了!”花灵尖叫,这才想起她也是要回家的。忙抓起李格非叫:“快!洞口变小了,好像快消失的样子,我们快走。格非,跟我回家吃香喝辣吧!”边说边跑过去。 李格非完全没有迟疑,跟着奔去。 “少主!您不能走!原野部族的建国希望都在您身上了!”野鸿大吼。 “谁理你!——咦,啊!”花灵顺利进入黑洞,却发现被她紧抓着的李格非跌坐在外面,他无法进入洞里!“怎么会这样?!” 她跳出来,改用搂抱的方式,想将李格非偷渡进去,但还是不行。 “花灵,他不属于那边!”花吉时说道。 “那莲膧为什么可以?” “也许因为周夜萧是特别的存在,而且……莲膧孕有周夜萧的孩子。所以时空之钮接受了她。”也只能这样猜了。“总之,李格非……甚至是莲帝,无法过去。”她看了眼始终没有动作的莲衡与季如绘。他们只是站在一旁,双手手紧握,却没有丝毫想离开的样子。 “怎么会这样!” “花灵……”李格非望着花灵满脸渴望的表情,艰难地低语。 花灵想回去,而她也有机会回去,今生今世,也就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你……”他想说:没关系,你回去吧,如果这是你最想要的。但,他就是开不了口。他没有办法说出违心之论。 花灵站在黑洞口煎熬,最后在发现背后传来一阵阵吸引力,而且洞口也即将关闭时,连忙恨恨地跺脚两下,跳了出来,扑入李格非怀中,大叫: “有什么了不起,不回去就不回去!希罕喔!” 黑洞消失之后,扭曲的画面也恢复正常。 待子时一过,血雾也消散在空气中。而外面的狂风暴雨瞬间戛止,乌雾散尽,云破月出,星辰满天——那种突兀的情况,没有人能解释。 然后…… 世上再也没有金莲、银莲、红莲、白莲、墨莲…… 全盛莲的男人都发现自己胸口的那朵莲花都消失了。 千年咒愿,完全解开。 另一个千年咒愿,没有谁有能力去重造。 少了千年咒愿的盛莲没有亡国,但七天七夜暴雨造成的巨大灾害难以计数,让盛莲元气大伤,至少得花上十年的时间重建这个国家,才能恢复她曾经的美丽。 花吉时带领着所有花家子弟在全国各地祈福救灾,而花永静别带领医馆的所有医师,跟着行医救人。 未来的花家会有会开枝散叶、子孙满堂,已经不是重要的事了。没有千年咒愿的盛莲,其将来的发展,才是所有花家人必须倾尽心力去守护的。 “朕知道你想回去。”莲衡牵着季如绘的手,走在正在重建的皇宫长廊上。 “是吗?”季如绘淡淡应着。 残莲岛的事解决之后,将残莲岛的善后事宜交付给李格非等人处理后,莲衡即带着季如绘搭战船火速回到京岛坐镇,主持大局。回宫第一件事是立即行文公告天下对男性身上莲色消失一事,做出解释——当然没那么详尽,只说得神灵指示,盛莲男性从此再无莲色之分,墨莲亦可成亲生子。那七天七夜的暴雨,就是天示,为了解救盛莲男子的痛苦,让他们从今以后,再不会国为莲色之故,而被世人分出高低等级。 盛莲上上下下都被这个惊异的消息震得不知如何是好,又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所以印了大量文宣,让花吉时带着去全国散播。她是神官,在神灵之事上,有绝对的解释权威,深受国人信服。 “谢谢你留下来。”莲衡叹道。“朕不如李格非,无法对你放手。” “你不能走,我只好也别走。”季如绘当时看到黑洞的另一边是通向花家古宅时,自然第一个想法是冲过去。但还没有行动时,她便想到了莲衡——他是不能走的。他是盛莲的皇帝,而且是非常想要有所作为的男帝,不能像李格非那样,无所顾忌地能够抛下一切。 “你……愿意娶我的……帝妻吗?”如今百废待举,国事繁多,加上颂莲王又已不在,他实在不应该将自己的重任加诸在她身上,要她跟他一同背负,但……他需要她。即使什么也不做,只要待在他身边就好了。 “我不当帝妻!”她知道这是盛莲国人地男帝妻子的称呼。 “如绘!”莲衡没料到会被她拒绝。 “我要当皇后。”她拽拽地道。 “皇后?” 季如绘微微一笑,勾住他脖子。 “对,你是皇帝,我是皇后。我们一起来努力看看,这个国家的未来会变成怎么样吧!” “如绘……”他叹息。“这是个很辛苦的工作,我不该拉你一道受苦的……” “怎么会苦?你在这里啊。”她笑。 莲衡静静地望着她,久久,久久,想说些什么,又什么话也说不出口。最后,他只能棒起她的手,细细吻着,虔诚吻着…… 当渴吻的双唇寻到了彼此,他与她,都从既重又急的心跳中,听到了世界上最美丽的话语——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尾声 传说的最后,还是在跑路…… “今天天气好清爽,陌上野花香……青山绿水绕身旁,小鸟声声唱……四方好友相聚,语多话又长……野外共餐多舒雅,彼此祝安康……”歌名:野餐。作者:佚名。 哇呜、哇哇哇哇呜…… “格非格非!你看,快看!女儿在帮我合声耶!”花灵抱着终于睡醒的女儿在船板上转圈圈,一路转到火速向她冲来的李格非身边献宝。“一定是我的歌声太美妙了,而且她具备艺术天份,才会在我一唱歌就迫不及待地醒过来应和,呀!实在太崇拜我自己了,随便生生,都可以生出一个音乐天才,将来她一定会成为歌唱界的天后,领导全千炫大陆的音乐风潮,那我就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超级星嫣,每一个成功的巨星身后,都有一个伟大的星嫣……”摇啊摇,摇啊摇,这里没有外婆桥,但还是给你摇! 哇哇哇——哇哇哇——更伤尽的哭号声,像是晕了海盗船,外加肚子饿。 还没陶醉完呢,手上的未来天后就被抄走—— “打手,犯规!”花灵挥着被打的手背抗议,掏着口袋想要找张黄牌,却只能掏出一条白色手帕,于是只好挥着挥着投降。“给人家抱一下是会怎样?我又不会让她摔到。” 李格非不理她,小心地将女儿抱在怀中,好生安抚,直到深受惊吓的女儿不再哇哇大哭之后,才温柔地以小勺子舀精制八宝米汤喂着,根本当花灵不存在,满心满眼只有怀中的心肝宝贝。 千炫大陆的女人从不哺乳,而花灵因为身体太过虚弱而没有奶水,所以这孩子打一出生,就以各类营养的米渴养育——就跟其他盛莲婴儿一样。不过,当然等级是不同的,李家宝宝食用的是只有出身于豪富之家的婴孩才吃得起的珍稀八宝米渴。以李格非的身家,自然给得起女儿全世界最好的。 不只吃得最好,连穿,也是可比皇室公主等级了,这还不够,李格非打从女儿还没出生前,就嘱白总管率所有手下满世界搜罗各种最好、最贵、最稀奇的物件,最小如一张珍贵的金丝绢纸,最大到一艘豪华巨船,挥金如土地买着。听说甚至还派人四处打听天上的星星要怎么摘下来……这一切,都是为了买下来等着女儿长大后可以随便玩玩,就怕准备得不齐全,让她感到无聊了。真是……太不像话了!花灵每每想到这些,都嫉妒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可以重新投胎,成为李格非的女儿! “孩子的爸,你这样是不行的,我们那边有句话叫‘慈母多败儿’,你这么宠她,简直就叫‘宠父育败女’,你就这样所她养成败家女,不怕以后咱连养老的钱都没了,只能窝在路边乞讨啊?!” “小声点。”李格非只注意到花灵的嗓门大到让女儿不安了。 “呜……你只管你女儿,都不管我产后忧郁症……真是太过分了!”花灵蹲在地上画圈圈。 “别哭了。”李格非无奈地道。 “偏要!” “那就小声点。” “不要!”太过分了! “不然……走远点哭。” “李格非!”花灵暴走。 还好女儿很乖很好养,吃完了八宝米渴,即使花灵这样吵,还是坚定地窝在父亲温暖的怀中睡着了。真是乖宝宝,教他怎能不疼入心坎里? “主爷,船上风大,请让小的带少主回舱里睡吧。”青俊悄声走过来,以委婉的语气说道。其实是怕了花灵的大嗓门会害少主睡不安稳。 “什么少主?叫她小猪就可以了,这个小名多亲切啊!”花灵坚持把小猪这个小名安在女儿身上,即使被所有人反对也要叫下去,可惜没人理她。 李格非不舍地抱了好一会,才交到青俊手中。 “好生照看着,吩咐船长,别只顾着赶速,切记以行稳为要,别颠着了孩子。” “是。”青俊乖巧应是。没有提醒主人,这些吩咐打上船之后,至今已经交代过一百遍以上了,而船,甚至还没驶出国门。 终于,所有人都被清场,甲板上只剩下夫妻两人,可以好好营造两人世界一番。李格非望着花灵啜泣的背影,虽然知道很假,但若真的不管,后果也是会很严重的。只好上前走去,将她搂住,拍拍她道: “别哭了,刚才不好好的在唱歌吗?继续唱吧。” “你刚才不是怪我唱歌吵到女儿?我不唱了!” “唱吧,我喜欢听你唱歌。”李格非下巴窝在她颈子边,温存低语。“别唱给女儿听,只能唱给我听。” 花灵轻轻一笑,整个人往后躺入他怀中。两人依偎着看着两岸的绿茵与天上的白云,久久不语。 “格非……”花灵轻轻唤着。 “嗯?” “以后,这片大陆会变成怎么样呢?” “谁管它会变成怎样。只要我们在一起就好了。” “我倒很期待。也许会真的变成父系社会,或者跳过男权狂涨的野蛮时代,提早进入我们那个时空的现代,变成男女互相尊重、相对平权的世界。我真希望可以那样……”她的唇突然被轻轻掩住。 “不要随便发愿。”李格非不待她抗议,就说道。“我不想你随便说说之后,就变成了一种咒愿,别忘了你是神巫族的后人。” “哈、哈哈,怎会?哈哈……”干笑几句之后,终究忍不住起一阵战栗。不敢再多说什么。虽然应该是不会,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要是真的再来个什么咒愿,把她的小命收去当头期款,那就很要命了。 一年多前发生的种种惊心动魄事件,已经随风而去。如今又做回平凡人,他们很珍惜这样的好时光,但愿一生都能这样过下去,所以…… “他们要是终于发现我们这次是以带着合唱团出国巡演的名目,来掩饰落跑的事实,应该会很不高兴吧?花灵说道。 “你不想富花家宗族长,我不想当原野部族的开国君王,不走,你有更好的解决方式?”他轻哼。 “没有。”花灵可怜兮兮道。 是的,他们现在之所以在船上,是因为他们又在落跑中。 花吉时在千年咒愿一事过后,坚持要把宗族长大任交给花灵,然后自己出门苦修,花灵自然不肯;而李格非则更惨,他身为原野部族族长之外孙、圣女之独子,如今原野部族即将建国,野鸿带领着所有勇士天天追在他身后逼迫他当国王。格非性情坚毅,自然可以完全无视的坚拒到底,谁料得到野鸿居然把主意打到他女儿身上,这下子李格非不跑路也不行了。 那就走人吧!行路天涯,吃吃喝喝、游游玩玩,岂不快哉! 李格非虽是盛莲人,却对盛莲没有太多依恋。毕竟在三十几年的岁月中,这个祖国带给他太多苦涩的记忆,加上他也不习惯长驻一地。以前是为了做生意而四处奔走,不得不浪迹天涯;而这几年,则是因为花灵热爱旅游。 前些年两人由于被颂莲王通缉,在一大堆密探的追捕下,倒也差不多走遍整个大陆了。各地都有好风光,处处都是落脚处,所以即使不得不远离盛莲,心态上来说,却是很轻松的。 领着一大团合唱团团具,驾着五十艘大船,浩浩荡荡的,甚至是敲锣打鼓地驶向盛莲海关处,人人都知道他们即将花一年的时间在大陆各国卖唱——虽然花灵一再强调这叫‘世界巡回演唱会’,但大家还是习惯以他们能理解的字眼表达,也就是卖唱。花灵与李格非承诺了那些整天追着他们的人说.一切等回来之后,会正视他们的要求,不再规避自己的责任。终于让他们愿意暂时放过两人。 当然,为了防止他们夫妻消失无踪,花家与野鸿亲自为李格非他们置办出船事宜,连同船员、佣仆都一起包办了。可以说这五十艘船上七成的人,全是两方势力派出来的眼线,就不怕他们夫妻跑掉了。 这些人对自己太有自信了,不知道在花灵来的那个世界,有句名名言叫‘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身为落跑专家,他们当然做了万全准备,也有一大套精准无缺的落跑计划,想什么时候闪人都不是问题,只要出了盛莲国门,就是天下任我行了。 “唉……”花灵突然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 “我在想,莲膧和周夜萧在我那个世界不知道过得好不好?一定很不适应吧?而且我真的满担心周夜萧的身体的,虽然他们八成会落脚在我家祖宅,也许会遇到我家老祖宗,得到他的帮助,但也有可能,什么都没有哇。要知道,我那个世界很不好混的,而且那里也没有一个李格非,会这么大胆的收留来路不明的人。”说着,吻他一口。“你是独一无二的!” “……你真的不后侮留下来?” “当然。既然你不能跟我过去,我就留下来。有你的地方就是家,在哪里不重要。”她笑。 李格非幸福地笑了,向来冷峻难亲的五官,在这一年来,因为太常微笑而变得柔和许多,尤其女儿出生之后,他简直变身为弥勒佛。 两人卿卿我我地拥抱亲吻了许久,才又继续闲谈,花灵道: “我们会很幸福的。我想,季如绘当皇后之后,也会吧。说来也好笑,我以前就想过,如果她这个女权主义者被丢来盛莲,一定会很有趣,以她的个性来说,绝对无法接受女权是这样存在的。结果,比我能想像的更有趣,她当了皇后,今后得想办法教化人民男女平权的观念,为男人争取权利。想必她的心中很百味杂陈吧!”说完,笑个不停。 李格非笑得淡淡的,纵容地听她说话,温柔拥着她还没有完全康复的身子。对他而言,男权、女权,都没有什么意义,这世界以后会变得怎样,其实也并不关心,他只想看她笑,而且在他怀中笑,那就是他的全世界了。 五十艘大船已驶到盛莲海关口,正在检验核印。在半个时辰之后,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过关,开闸门——” 于是船再度行进。 传奇已经落幕,曲既终,人自散,回归平凡。 而平凡,就是一种幸福。 跑路,也是一种快乐。 再会了,盛莲!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