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真女》 第一章 黄沙卷起百里烟,烟尘飞上云霄,晌午的北方天际竟闪烁著一颗星,光芒精锐且透著吊诡红光。 “异象呢。”清朗温嗓穿过吵杂声响,像是一道沁凉弯泉。 “那又如何?”回应那声调的是沉冷无波的男声。 太原府北方的马市,春秋两季是热络交易的时节,尽管黄沙随著冷风不断地从北方边城刮进,却压根无碍进场买卖的人潮。 马市周围,多的是茶馆客栈,不管是哪家歇店,里头早已人满为患。 对话的两个男人落坐在二楼的雅座,两人临窗而坐。 陆一色从窗外调回视线,瞅著对面的男人,压低嗓音说:“彻,今年太阴主权,说不准真要出个女皇了。”清俊的五官满是兴味。 轩辕彻似笑非笑地扬眉,清俊的脸上慵邪却又透著峻厉,剑眉入鬓,眸深如墨,鼻若悬胆,唇型薄美却浅抹戏谑笑意,出色得教男人也会多看一眼。 束起的发全都藏在毡帽底下,玄色金边的长袍外搭月牙白对襟半臂,腰束锦带,质地精美,绣工秀丽。 他横看竖看都像个富商钜贾,就连坐在一旁的义子轩辕子矜也和他同一个模子的装扮,相对的,对面的陆一色可显得寒伧多了。 “这话,在我跟前说说即罢。”两人低调的对话淡淡地隐没在周围的吵杂声中。 女皇?笑话一桩。 “彻,你得要防范。”陆一色脸色再正经不过。 浅啜著不算上等的凉茶,轩辕彻隐在长睫底下的狭长黑眸透著耐人寻味的笑意。 轩辕庄乃北方霸主,太原郡发迹,在几代之前便以牲口买卖起家,就连本朝开国君主起义之前也受其鼎力相助过,且在开朝创代后,轩辕庄义捐大笔银两充实国库,自此更成了无官职却依旧能左右朝廷的一方富贾,在北方形成一派势力。 其不仅握有先皇御赐通令,与西域通商贸易,举凡牲口、茶叶、绢帛等等,也皆毋需受检,通行无阻。 但若有一日,本朝不再是李氏天下,那么轩辕庄势必受到冲击。 “一色,你也会有看走眼的一天。”轩辕彻哼笑著,冷峻的线条满是哂意。 陆一色的师傅乃是皇朝钦天监,他跟随在师傅身边多年学习天纲寰宇之术,天象的变化躲不过他那双精锐的黑眸。 “也许吧。”陆一色熟悉好友的性子,也不多啰唆,原本欲闭嘴,但想了想,忍不住勾起唇角又说:“好兄弟,若是无误,我想你府上也快要出现一位女皇了。” 轩辕彻瞅著他的眼神,俨然像是看个神志不清且出言荒唐的三岁娃。“你是说如凤吗?”他那个连话都还说得不清、生性怯懦,且连爹都不敢叫的女儿? “别当我是在说笑。”啧了声,陆一色不满地浅啜著茶。 “还不是说笑?” 翻了翻眼皮,陆一色把茶杯往桌面一搁。“好,我走了。”他不想再留下来被人羞辱,否则早晚有天被气到吐血。 “这一趟,你打算何时回来?”轩辕彻跟著起身,一旁始终不发一语的轩辕子矜也立即站起。 陆一色原是庄里厨娘之子,与他一块长大。从小,他便觉得陆一色与寻常人不大相同,那双眼好似能穿阴探阳、观古知今,所以他靠庄里势力,把陆一色送进大内学习阴阳道术,这些年总是聚少离多。 “一年半载的吧。”缓步下楼,陆一色走出歇店外头,被阵阵冷风刮得缩紧脖子,清俊的娃娃脸皱成一团。“才入秋,这天候可真冷得紧。” “不是天候冷得紧,是你穿得太单薄。”摘下顶上的毡帽,轩辕彻往他头上一戴。“戴著吧,咱们一年难得见上几次面,我可不想下回瞧见的是你的遗物。” 陆一色继承师志,决定周游列国,增广见闻,因此总是在西域诸国游走。 “……关心的话一定得要用这种方式说吗?”就不能直接说是担心他吗?“我要走了,你不用再送。” “送你是自然,毕竟咱们这些年来难得聚首,这回不送,谁知还有没有下回?”毕竟是一块长大的好友,交情自然比商场惺惺作态的酒肉之友深厚许多。 “够了。”陆一色抬手遏阻,他不想在远行之前就先吐血吐到虚。什么叫做还有没有下回?“你不是要顺道到马市走走?去去去,不送。” 话落,他便抓著包袱,飞也似地消失在人潮里。 轩辕彻目送好友远去,半晌,才移开步伐,朝拥挤的人潮而去。 太原马市,数市连集,牲口贩子南北集合而至,无论买方卖方都不会放过这一年两次的盛会。 轩辕庄在几代前便是牲口贩子起家,每年总是会到马市挑选上等牲口,尤其以马匹为最大宗,用在改良马种上头,不为其他,就为了应付每年来自大内的订单。 若是马不良驹不壮,轩辕庄当家主子轩辕彻还不肯出单呢。 “轩辕庄主,请往这儿来。” 才刚踏进马市,随即有人招呼了过来,轩辕彻摆了摆手,看也不看一眼地迳自往旁走去。 他没兴致坐楼台挑马,要亲眼瞧,亲手碰触才行。 不染半丝情绪的黑眸打量著牲口的瞬间,变得冷锐慑人,打小在牲口堆里混著玩,他的一双眼可以轻易地分辨出牲口的好坏良莠。 就当他一圈一圈地看著时,突地瞥见转至眼前的竟是曾威震八方的汗血马,方要抬手轻触马颈上火红的毛,一旁却响起极细微的声响—— “别瞧这儿的马。” 声音细小,刻意压哑,但不难分辨出是女子的嗓音。 他朝栅门边探去,瞥见一名女子正用力地对他眨著眼。那女子身穿简陋胡服,满脸脏污,一头稻草似的发只用绳圈简单束起,几束垂放颊边,一阵风刮来,吹得她满头满脸的发,跟个小疯子没两样。 不多细想,他欲探手,却觉一阵风刮来,不及反应,那小疯子已经拽下他的手,怒眼瞪著他低声咆哮。“你是听不懂人话啊?就跟你说别瞧了,你还想摸?不怕被毒死吗?” 轩辕彻眯眼瞪视著无礼的人,却突地发现这小疯子有双黑白分明的大眼,水波潋滟得像是一湖涟漪,美得近乎慑魂。 “放肆!”身后几步远的轩辕子矜一个箭步向前,毫不留情地隔开她。“谁允你放肆靠近轩辕庄主?!” 被这一推摔得四脚朝天的花弄月痛得龇牙咧嘴。 就知道这年头想当好人就得要有心理准备,可……犯不著推得这么大力吧? “我是在救他!”真的是气死人!“马颈上的红毛是假的,用砒霜染的!那不是汗血马,只是一般马儿,你买回去,不出几天就得替它收尸。” 闻言,轩辕彻浓眉微扬,眸底有抹淡淡惊异。 这小丫头竟也懂汗血马呢。 “你这个丫头!”一声暴雷似的声响窜起。 花弄月闻声就想要快快起身走人,却已来不及,被身后的人轻易拽住一头蓬乱的发。 “痛痛痛——”她痛到快要飙泪。 “当初要不是老子看你对牲口有点研究,赏你一口饭吃,让你跟在马队里,你现在可还在街头行乞呢,结果你居然敢出口造谣说老子的马是假货,有毒!”男子恼声暴咆,双眼瞪若铜铃,恨不得将她拆卸入腹。 “我我……”又没说错…… “你瞧我怎么整治你!”男人暴吼著,一手拽著她的发,硬要将她往后拖行。 完了、完了,这下子死定了! “慢。”淡淡的嗓音逸出。 欲将花弄月拽走的男子立即松手,满脸卑微地走到轩辕彻面前。“这位爷儿,想看牲口?咱们这儿有漠北最神勇的飞马、大宛马、擎天驹……” “还有造假的汗血马。”轩辕彻淡道,黑眸落在跌坐在地、一脸不解看著他的疯女人身上。 “爷儿,你别听那丫头胡扯,这汗血马岂会是造假?” “造不造假我没兴趣知道,但是你的丫头弄脏了我的靴子,这该怎么赔?”他轻指著自己沾上黄沙的靴。 花弄月一双大眼险些跳出眼眶。 不是吧~~他不是想帮她吗?原来只是为了她弄脏他的靴? 这是什么世道、什么世界?! “轩辕庄主,发生什么事了?”马市的主事闻讯跑来了解状况。 “那丫头弄脏了我的靴,我要她的主子同我赔礼。”轩辕彻目光慵懒地看著脚下靴。“这可是皇上赐给我的靴子,弄脏了……”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主事抓著那一头雾水的男人好心讲解训说了一番,那男子立即黑脸刷白,看向状似悠闲的轩辕彻。 他脸色平和,不愠不火,但却教人望而生畏,举手投足之间是与生俱来的傲气。 轩辕庄,犹若当今圣上背后最大的国库,试问在皇上面前有多红? 比头顶上的艳阳还红! “说,这事,该怎么了?”轩辕彻黑眸淡扬。 怎么了?这……那男子哭丧著脸,看向准备当和事佬的主事。 主事转而看向轩辕彻,谦卑的问:“依庄主看,该怎么处置?” 淡淡扬眼,他不带笑意的无波俊脸有著令人感到沉重的压迫感。半晌,才听他懒道:“就把那丫头给我吧。” 花弄月睁大眼。皇上御赐的靴子还真是好大的面子啊,居然弄了点沙尘,便可要一个人…… 她满脸不可思议地看著眼前的阵仗,却突地对上那近乎冷漠的眼,发现其中透出些许复杂情绪……等等!难道说,其实他是个好人,是想帮她,所以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若真是如此,他会不会太用心良苦了一点? “那有什么问题?大爷可以立即将她带走。”男子双手一摆,神色真诚,恨不得快快将烫手山芋送走。“她不过是个街头乞儿,是我好心收留她,若是爷看得上她,就带她走吧。” “子矜。”轩辕彻轻唤。 “庄主。”轩辕子矜方从一阵混乱回神,立即迎向前。 “叫爹。”他淡淡地纠正。 花弄月再度瞪大眼。虽说他的声音不大,但她听得可清楚了。 “……爹。”轩辕子矜垂首轻唤著。 哇~~好大的儿子啊,这少年郎横看竖看都约莫十三、四岁了,那这位救命恩人……再次打量他俊朗如华的面貌,霸气冷潜的气态,绝对不到三字头啊!她只能说,这里的人都好早结婚喔。 “带她下去。” 轩辕子矜不解地瞅著义父,年少而世故的脸随即将情绪掩没。“是。” “等等,我还有东西没拿。”见他走来,花弄月忙喊著。 她的包袱,她的家当,她的一切…… 回头,见义父一个眼神,轩辕子矜立即明白。“我同你去拿。” 花弄月赶紧起身,拍了拍沾满身上的沙土,临走前,不忘回头再瞅那救命恩人一眼。 他立在沙浪卷烟之中,身姿昂藏迥拔,俊颜出众却淡漠无人味,但无论如何,他是她的救命恩人,她记住了。 秋来、冬临、春再来。 轩辕马圈就位在轩辕庄后方的大片山林地中,入冬时,一片雪白冷银世界,冻得直教人受不了,然春来雪融,一片嫩绿娇红缤纷整座山林,湖面山水倒影,烟岚缥缈,美得犹如人间仙境。 “花丫头,都什么时候了还睡!” “哇——”花弄月被吓得从木板床上滚落冷硬地面,痛得哀哀叫。 “还睡?!”外头管马圈的翁老更加卖力的吼。 “醒了!”磨了磨牙,她没好气地朝外吼回去。 “昨儿个就同你说了,今儿个这百匹马全都要押到京城的,你偏是起了个晚,存心找乱子!” “知道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这不就来了?”她很气虚地叹了口气,爬了爬一头乱发,拉拢中衣,再披上一件外袍,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才开门。“翁老,我马上就好。” 翁老精烁的眸朝她头上那窝乱发打量。“你那个头发能不能想个法子?好歹是个姑娘家,别这样邋遢得伤眼。” “邋遢得伤眼?这可是……”算了,不说了,反正说了也是白搭。“我尽量。” 在翁老不怎么认同的视线下,她阖上勉强可以挡风遮雪的门板,很下意识地打理著自己。 但,真不是她要说,这衣服还真是该死的难穿! 瞪著每回都与她交战数回的绳结,她就忍不住又叹起气。 来到这个世界多久了?扳著指头算著,从她无缘无故摔马摔到这个世界,也已经有八个多月了。 这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饶是她想破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她只是个狂热恋马的大二金融系女学生,爱马成痴,常常流连在父亲友人的马场里。生日当天她骑著父亲送的马在后院里驰骋,然后马失蹄,她摔下马,醒来竟然出现在巨木古林里。 她饥肠辘辘地下了山,才惊觉自己竟出现在不属于她的时空。二十一世纪的金融系才女兼校花,竟在一千三百多年前的唐朝沦落为乞丐,妈要是知道她的处境,一定会替她哭上三天三夜。 而后,她遇上了南下的马队,尽管摔马让她对马造成心里阴影,不敢太接近马群,但为求温饱,凭著她对马的知识,她很厚脸皮地求马队头子留下她。 要走去哪?她不知道,未来是一片无尽的茫然,但她不想坐以待毙,只希望尽量往南走,往繁华点的地方走,而后来到太原马市,再然后,就被她的救命恩人带回太原的轩辕庄,把她丢在马圈里不管。 她的救命恩人哪,打从她来到马圈,就再也没看见他了。 肯定是把她忘了……很快的,再不回二十一世纪,每个人都会把她给遗忘吧。 二十一世纪的爸妈,肯定因为她的失踪而吓坏了吧? 她也想回去,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去,每每阖上眼,她就不知有多希望当再张开眼时,这一切不过是大梦一场。 但这奢望,一晃眼已过了八个多月,想到她必须在这古老年代里待到老到死,她就好怕。 “花丫头,你死在里头了?!”翁老适时地吼回她被恐惧笼罩的心思。 花弄月呼出一大口气,回头瞪著门板。“还活著呢!” 她修养再好,也是有脾气的喔,再这样嚷嚷,她早晚、早晚……哭给他们看! 一点都不知道要怜香惜玉,好歹她在二十一世纪时也是个千金小姐,现在天天要她清马厩搬马粮,洗马刷马,她也会很害怕的好不好!她也没料到光只是摔马,就会让她连接近马都害怕啊! 恨恨地穿戴好,门一开,她不禁又怨了。 “翁老……”不就说她马上就好吗?非得这么紧迫盯人?“我又不敢太接近马,马群也不需要我点算,你催我这么急做什么?” 小说和电视剧都是骗人的,什么来了一下子就可以回去,要不就是可以遇见个爱她怜她的人,求她别走……呿,她身边只有一群大老粗,年纪大得可以当她老爸,要不就是一群轻浮男人…… 哪有那么浪漫哪,都是骗人的! “当然轮不到你点算,庄主待会会亲自过来点算的。”翁老在她身后杂念著。“半年前,庄主下江南巡查铺子和茶农绢庄洽谈价码,现下为了咱们庄里一年一度的京收特地赶了回来,你待会见著,可别忘了谢庄主留下你的恩泽。” 说著,他不禁叹气,不懂庄主为何要个怕马的丫头到马圈干活。不过,看在她对马儿有几分了解,又加上是庄主的吩咐,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走了两步,她横眼瞥去。“庄主下江南半年?”一去半年?那不就是打她来到此处他就南下了? “轩辕庄可不是寻常商贾,而是掌握北方整个要脉的霸主,南来北往一趟,总是要费上不少时间。”翁老说得一脸得意,随即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只可惜,庄主一脉人丁单薄,现下又没子嗣可传。” 欸?黑眸溜转过去。“可——庄主不是有个不小的儿子了吗?” “那不是,那是……哎,这么碎嘴做啥?还不赶紧去干活!” 呿,是他先说的耶!“翁老,先让我去洗把脸,我马上就过去。”既然救命恩人要来,她当然得先洗把脸好好见客了,是不? “去去去,手脚俐落点!别惹庄主不快,小心你性命不保。” 她惊讶回头。有这么严重?这时代没王法的吗?还是说,在民间,他就代表著王法? 不对吧,他毕竟救过她耶,能坏到哪里去? 轩辕彻风尘仆仆,一路由南往北回到轩辕庄,停歇一夜,翌日立即上后山马圈,就为了确定今日马匹京收之事。 “庄主。”远远的,翁老在马圈外头喊著。 “马可备妥了?”俊眸审视马圈里的马。 “全都备妥,总共二百三十六匹。” “全都打理好了?” “是的,已经准备要上路了。” 绕著马圈走,轩辕彻颇满意地轻点下巴,后头轩辕子矜亦步亦趋地跟著,而落在最后头的是一团纯白色圆滚滚的小人儿,偷偷摸摸地跟著,就算想跟近,脚程也追不上。 在马圈干活的小厮下人全都瞧见这一幕,但没人敢上前去拉住那团软绵人儿,原因无他,就为了小千金不得庄主疼爱。 所以,他们只能任由她滚进马圈里,摔出一身泥泞,挣扎起身后,再钻到栅栏外,沿著栅栏一路往后方的湖靠近。 而这几幕,就碰巧教在湖边洗脸的花弄月给瞧见了。 一开始,她被一身爽飒,风华逼人的轩辕彻给吸引住目光,而后余光扫见那团小肉球,再瞧见她摇摇晃晃地朝湖水靠近后,便想也不想地吼了起来—— “妹妹!不要再过去了!”她边吼边拔腿朝小肉球狂奔而去。 一声大吼,所有人莫不将目光投注在她身上,自然连轩辕彻也不例外。 狭长俊眸微眯,不解为何他的马圈里出现了个小疯子,而后,他瞧见他的女儿摇摇摆摆地沿著栅栏外走,眼前有马也不知要闪躲,而花弄月拔足狂奔的悍劲显然吓著了马,只听马儿嘶叫了声,随即欲抬起后腿—— 他纵身跃过马圈,想阻止却已不及,心里正恼,却突见一抹身影奋不顾身地扑来,在马腿踹上的瞬间将女儿拉离,而后噗通一声——双双落湖。 轩辕彻身若轻燕地站在栅栏木桩上,恍若瞧见了幕教他难解的画面,直到湖里传来呼救声—— “救命啊!我不会游泳~~”花弄月狼狈地呼救,自己都快要淹死了,双臂却仍紧紧地拽住小肉球,让她可以浮出湖面。 虽然已经入春,但湖水还是好冻啊!还有小肉球好重,她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 就知道做人不能太多管闲事,绝对没好下场,可是要她能帮却不出手,可是比伤在自身还痛啊! 呜……她早晚有天死在自己的多管闲事之下,早晚要死在异乡……不对,不只是异乡,还是遥远的一千三百多年前啦!呜…… “你到底还要哭多久?”比湖水还冰冷的嗓音从头上兜落。 花弄月狐疑了下,睁开眼,蓦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早被拉离水面,而小肉球更是不翼而飞,她下意识地朝声音来源瞧去,那张俊美得教人心跳加速、心口发热的容颜竟近在眼前,让她毫无心理准备的被他电得六神无主。 “原来是你啊。”无温的嗓音里透著些许玩味。“我没想到你竟还真的在这里待下了。” 她的发长长了,怪的是,新生的发平滑直顺,然发梢处却依旧鬈曲散乱。 半年前他带她回庄,但南方商事让他不得不前去处理,便随便弄了个名义安置她,心想任由她选择留与不留,想不到她还在,而且还恰好救了如凤。 花弄月眨眨眼,向来爱笑的脸庞显得有些苍白苦涩。“不好意思,不待在这儿,我还真不知道能去哪呢。” 若她能回去,老早就走人了,哪可能为了温饱成了个看马的小厮? “爹,我明明要如凤待在马车上的,我不知道她竟然……”将小肉球接过手的轩辕子矜一脸愧疚。 轩辕彻缓缓抬眼睨去,眉目皆沉,看著他抱在手中那浑身湿透的女娃。 “爹,我先抱如凤回庄。”轩辕子矜的声音响起,还伴随著轩辕如凤压抑的抽噎声。 他微微颔首,算是应允,轩辕子矜立即振足飞去。 哇,这里的人会飞呢,佩服佩服!花弄月的视线随著轩辕子矜的方向转动,哪怕身影早已消失在山径的转折处,还是不愿回头。 因为她可恶的救命恩人伤了她的心。 他那句话问得极为淡漠,字面上无恶意,但偏是有恶意从他嘴里吐出,好像她心怀什么阴谋诡计似的。 轩辕彻淡瞅著她,长睫垂掩。 “你不冷吗?”那很冷很冷的声音再次传来。 “当然很冷。”她里里外外都冷透了。 “那还不放手?” “啥?” “你要抓著我到什么时候?”戏谑嗓音懒懒地散在她耳际。 花弄月回眼,把视线慢慢、慢慢下滑,然后停在她的手上,就见她的双手紧握著一双温热厚实的大手,再仔细一看,他身上半湿,主因就是因为她赖著他不放,硬是把身上的湿意尽数转移过去。 “哇!”不会吧,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打她落湖至今,脑袋昏沉不济,记忆严重中断,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抓著他不放,但若她猜测无误,应该是他伸手拉了她一把,然后她就死拽著不放! 粉颜霎时暴红,花弄月立即放手,羞得连退数步,不料脚下一滑,眼看要再摔进湖里,轩辕彻立即长臂一探,将她拉进怀中,让她烫热的脸贴上他湿了大半的衣衫,几乎要窜出烟来。 也好、也好,她确实是需要冷静一点。 怎么可以对有妇之夫这么有感觉?他有妻的,说不定还有妾,而且最最重要的是,他是个古人! “翁老。”清冷的声音点名了。 “小的在。”守在几步外的翁老立即向前,准备把花弄月扒开。“小的明白,这丫头真是太不像话了,小的立刻将这丫头带走。” 瞧他动手欲扳动著身前人的肩,轩辕彻不著痕迹地侧过身,让他险些跌个狗吃屎。 “庄主?” “从今儿个起,她跟我回主院。”轩辕彻淡道。 “欸?这成吗?这丫头粗手粗脚,马圈的活儿都干得七零八落的,到主院不怕惹得鸡犬不宁?”还没说她怕马怕到要她洗马,她拔腿就逃咧! 有那么严重吗?花弄月很痛心地瞪著没良心的老人。 她顶多是有点不适应这份工作,可他也不想想马圈的工作有多粗重,搬粮啊、清马厩都很费力的,这可是她以往从没做过的事。 “她救了如凤,往后就让她守在如凤身旁当差。”如凤年岁渐长,身边需要的不只是奶娘,还要个机灵的丫鬟。 “在小姐身边?”翁老声音又抖了两下。 花弄月眨眨眼。哇,原来那小肉球是他女儿啊!这是什么世界,这么年轻的爹……跟电视剧差得可远了,他半点胡子都没有,半点老态都没存在,他清朗如月,发束玉冠,湖绿外衫搭斜襟素白精绣半臂,衣摆处还绣上了庄徽,俨然像个风流侠士嘛,哪可能是两个孩子的爹?! “由得你置喙?”沁冷嗓音哼了声。“管好自个儿的事便成。” “小的知道。” “你能走吗?”轩辕彻把目光移到她脸上。 “我我我、我当然可以走!”一见那张祸水脸,花弄月立即往旁跳开数步。 “那走吧,从今儿个起,你就待在如凤身旁伺候她。” “等等,我房里有东西。” “若是破旧衣裳就丢了吧。”他不著痕迹地打量她。 沉色胡服,数处补丁,尺寸过大,穿在她身上像娃儿穿大人衣似的。 “不不,是很重要的东西。”那可是她和二十一世纪唯一有的联系。 “去吧,我在这儿等你。”他略微不耐地摆了摆手。 花弄月二话不说地冲到破旧的草房,抓住搁在一旁破烂架子上的一百零一套补丁胡服换上,再拉出藏在木板床边上的一只包袱,随即又冲到他面前。 岂料,他唇角竟有意无意地上扬,那轻浅笑意犹若破云朝阳筛落的几束光痕,震得她心神怔忡了起来。 这男人,真的很祸国殃民喔…… 轩辕彻不知道她在内心里对自己的评价,依旧好心情地说:“可真快。”像是迫不及待想冲进他怀里似的。 “怎好意思让庄主等候?”她呵呵笑著。 开玩笑,守著团小肉球,总好过天天和马儿搅和在一块吧。 “你倒挺识时务。”他回身走向山径。 “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她也不想认命,但有时候有些状况是逼著人不得不认命。 “你有这认知最好,也知道从此以后,你的命已落在我的手中。” “命?”她不解地看著他,突地打了个喷嚏。 他瞅了她一眼,淡声开口。“待回要膳房弄个姜汤喝下,若是胆敢染上风寒,再染给小姐,休怪我将你赶出轩辕庄。” 捂著鼻子,花弄月突然觉得好心酸。 要是在学校时,只要她打个喷嚏,所有男同学都会努力表现出绅士的一面,忙著递温开水和面纸,岂料他竟然……这时代的男人有必要好好调教一下! “听见了没?”见她扁著嘴,心思恍若飞到九宵云外,轩辕彻微恼地沉声一喝。 “听见了!”没好气地瞪他,却又赶紧收回目光,不敢瞪主子瞪得太嚣张,免得待会就被扫地出门。“可命是我自个儿的,哪时候成了你的了?” 这男人真是太会破坏她好不容易对他建立起的好感,真不知道是他天性擅长拐弯抹角,还是他的个性本就有缺陷。 “我救了你,难道你不该把命给我吗?”他一脸理所当然。 “你救了我?”声音陡高了些,但随后又觉得有理。“也对,半年前是你救了我,但也是我先救了你呀,况且我刚才还救了你女儿呢!” 她可是先后救了他们这对父女的最大功臣耶,他的命要不要给她? “我指的是我方才救了你,要不是我拉你上岸,你现下已经成了湖面浮尸了。” “欸?不对吧,是我先救你女儿的。” “若我不救你,这恩情你也讨不著。” 花弄月难以置信地看著他。这男人果真是奸商哪,难怪富可敌国! “还有,你太无教养,居然对自己的主子出言不逊,切记再无下回,不准对著我说你,更不准对著小姐说是我的女儿,否则我一样会将你赶出轩辕庄。” 她、无、教、养!!倒抽口气,她很想反驳,偏偏时代不同,认知大不同,就算想讨公道也没用,话说多了,反倒会让人觉得她古怪,所以,她只能忍,死命忍! “敢将小姐带坏,就不只是将你赶出去能了事,你得要记住。”那清朗温润的嗓音徐缓地吐出没人性的交代。 她笑得面目狰狞,很想咬人,但现在还不行。 不过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她一定要给他很好看! 第二章 轩辕庄到底有多大,她没有办法计算。 只知道入庄门后,假山流水、亭台楼阁叠嶂层落,碎石子路的末端是一扇又一扇的拱门,拱门后头是一又一座的院落,每个院落里头处处园林造景,湖池环绕,湖面有桥,桥上又有亭台,楼穿楼,院透院,让她看花了眼。 来到唐朝的第九个月,她见识了古代建筑之美,也见识到,她的救命恩人真的很有钱。 霞纱窗、精镂框、巧雕墙,室内算不上奢华,却也典致有味,素雅有韵,最最重要的是,她有自己的房间,软绵绵的床,暖烘烘的被,陪著小姐吃香喝辣,跷脚看夕落月升、闻鸟鸣花香……以上都是她悲情的妄想。 有床有被是真的,但她至今都还没沾过,因为她家小姐在发烧! 最吊诡的是,她跑到正厅询问小姐的娘亲在哪,众人却支吾其词,直说夫人早已不在,而后她央求总管请大夫过府诊治,总管却飞也似地逃了,无人要管,她要找庄主却又不得其门而入。 到最后,还是她谎称小姐病重,威胁总管快快请大夫过府,否则庄主追问,后果自理,要不真不知道这病到底要拖到何时才能好。 现在,她守在如凤床畔已经三天三夜了,幸好如凤病情渐好,但这三天竟不见庄主或他儿子前来探视,真不知道是亲情薄弱,还是他们忙得完全没回府? 不管如何,这里头,确实是透著蹊跷的。 微微转动有点酸痛的肩,花弄月看向窗外,外头一片漆黑,连月光都不见踪影,有别于现代随处可见的一盏路灯。 花弄月叹了口气爬坐起身,伸了个懒腰,掀帘出房,外头是座小花厅,踏出厅门,阵阵花香袭上,让她萎靡不振的精神好上些许,却瞥见一抹黑影从左侧拱门窜出。 嗯,她眼花了吗?眨眨眼,嗯,应该是眼花了。 看了看星光点点的墨黑天际,很难猜现在到底是几点,但她想应该已经很晚了。 整个院落静默得只听得见如凤淡淡的鼾声,而外头……嗯,右边那里怎么会有亮光? 瞥向拱门外的亭子,她懒得执灯,拉起裙摆便朝那抹光亮走去。 “庄主?”走到亭子外头,她才惊诧低喊。 轩辕彻一身天青色的丝袍坐在亭内石桌旁,桌上摆满纸笔,一旁还搁上一壶酒,他正藉著油灯对帐。 微抬眼,见她身上搭的外袍压根没系上绑绳,露出大片雪脂凝肤,他极为不赞同地蹙起眉,但看在她忠心守在如凤身边三天三夜的份上,这样的邋遢,他默允了。 “你怎么没跟在小姐身边?”口吻清冷,黑眸收回,定在帐本上头。 花弄月顿了下,大步跨进亭内。“你早就知道小姐生病了?” 一双纤白玉指摆在他桌面卷本上头,他缓抬眼,浓眉微拢。“没人教你下人该守的本份吗?”竟敢张著怒容质问他。 “确实,没人教我下人的本份,我只知道打我守著小姐到现在,这院落没人踏进过,小姐病了没人过问过,连个大夫也不找来,现在是怎么了?”花弄月亮澄的水眸在淡黄油灯底下喷著火花。 “这事由得你置喙?”他冷哼。 “这什么话?别人我可以不管,但你不是小姐的爹吗?!还有,小姐不是还有个兄长的吗?怎么都不见你们过来瞧她两眼?这家人是这么当的吗?” 她原本以为是古时重男轻女,但想想又不太对,好歹是一家人,哪可能会偏颇到这种地步,在现代,她是爸妈捧在手心里疼的独生女,每回病了,必定见爸妈都守在她床边,哪可能像如凤这样哭爹喊娘的,却不见人过院探访,这什么世界? 亏她还觉得他人不错,想不到他竟是个如此失职的爹! “放肆!”轩辕彻恼声低咆。 “我才不放肆!我只是就事论事!”她拍桌吼回去。“难道小姐不是你的女儿吗?你为何对她不闻不问?要是真不睬她,为何还要我伺候她?放著她任她自生自灭不就好了?” 她无心的质问夹带火焰,化作箭翎扎进他没防备的心。 “你懂什么?!”他怒然站起。 这么多年了,谁敢在他眼底如此放肆如此张狂,而她,一个小小贱民,竟敢管起他的家务事,竟敢掀起他封印多年的禁忌! “就是不懂才问!”花弄月也火了,忘了眼前人是她的衣食父母,只要他一声令下,她随时会变成街上乞儿。“你要重男轻女我没意见,毕竟这是时代上的问题,但请你多少也关心一下小姐吧,我毕竟只是个下人,不是她的爹娘!” 每回如凤疼到泛泪,圆滚滚的小手在半空中挥啊抓的,像是希冀可以捉住一点安抚自己的温流,可回应她的却是早春微冷的空气,这教她很心疼,那么小的孩子,怎能被丢在院落不闻不问?他这个爹到底是怎么当的?! 轩辕彻阴鸷的黑眸锐利地锁住她。与北方女子相较,她的身形显得娇小,几乎只到他的胸口,粉嫩白皙的脸不过巴掌大,身形瘦削如柳,枯槁得跟街上乞儿没两样,几乎堪称当代丑女之最,但是她那双眼…… 许是她太瘦弱,显得那双眼恁地清灵有神,恍若是魂魄所在,怒极敢言,喜极噙笑,光是看那双眼,便知她的心底事,藏不得半点虚假。 当初会将她从马队手上要来,正是因为她那双水眸里透著太多感激,而这双会说话的眼睛,现在正透过愤怒告诉他,她是全心全意担忧著如凤。 胸口那抹凶悍的火焰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教他微愕。 “我……我也许说话比较直,但是没恶意,只是瞧小姐一个人窝在房里难受,我想替她说点什么。”见他神色阴冷的一变再变,最后平静无波,她涨满的气焰不自觉也跟著消减。“我想,也许是跟小姐的娘已故有关,所以你不太想理她,但这对小姐也不公平,是不?” 听人说,小姐甫出生夫人就走了,这……也许是为生小姐而故,所以他对小姐有点芥蒂,这都是可以体谅的,只是完全不理不睬,孩子的身心灵会扭曲的。 来到古代后,她尝尽世间冷暖,所以告诉自己必须沉默以明哲保身,但有些事却是不吐不快啊。 轩辕彻垂敛长睫,自嘲地哼笑了声。 “既是如此,你应该回去守在她身旁,她的身子若是好不了,看我怎么整治你。”他徐缓落坐,支额看著帐本。 许是他头脑昏沉,才会连一把火也烧燃不上吧。 “那怎么能怪我?是总管拖延了一日才差大夫来,我能有什么法子?”连这样也要算到她头上? “我听数宇说你威胁他。”初听此事,他可真是啼笑皆非。 “不威胁他,他肯找大夫来吗?”说到这件事,她忍不住又叹口气。“为何总管不愿差大夫来?” 垂敛的长睫动也不动,淡淡启口。“你逾矩了,花弄月。” “好,我不逾矩,但希望庄主能给我一些特权。” “特权?”他微抬眼。 “对!”她站到脚酸,干脆在他对面坐下。“给我点特权保护小姐,至少给我差唤大夫的权利。” 浓眉扬高,他似笑非笑。“你可真是忠心哪。” “这是忠心吗?”她噘起粉嫩的唇。“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小姐不应该受到这种待遇。”她目光坚定地看著他。“这府里有什么秘密,我不想知道,只想做我能做且该做的事。” 她没兴趣揭八卦,只想要好好生活。 清冷的黑眸微眯,像是要将她完全看透,旋即他唇角浮现玩味的笑,轻轻地闭上眼。 “好,允你。”她到底是打哪来的?总觉得她的言行举止实在不像这儿的姑娘,她的身形像南方人,却又没有南方姑娘的甜柔含蓄。 “你说的,不准骗人。” “我从不骗人。”睁开眼,他神色蓦地微沉。 敢情她是恃宠而骄了?对她欣赏几分,倒是质疑起他了? “打勾勾。”她伸出右手,宽松袖子滑到肘间,露出嫩白手臂。 “打勾勾?”他的眼定在那截软嫩藕臂上。 “这时代没在打勾勾的吗?”咦?这不是起源很久了吗?还是她记错了? “这时代?”他咀嚼著话意。方才,她也提起了时代……这丫头说起话来透著些许古怪。 “算了,就是这样。”不管了,拉过他的手,她很自然的以小指勾著他的小指,然大拇指重重地印上。“好了,这样就可以了。” 大功告成,她准备功成身退,却发现自己的小指被紧紧扣住,挣扎一会,才看出他似乎没意愿松开。 “这样就可以了。”怕他不懂,她好心地再提醒一次。 轩辕彻眸色复杂的直瞅著两人小指相扣的指节上。 已经有多久没人敢如此大胆地走近他,如此肆无忌惮地与他对话,又如此亲密地勾住他的指…… 自六年前发生那件事后,从此下人皆不敢上前与他攀谈,就连原来管帐房,如今被拔擢为总管的数宇亦不敢太过造次;子矜名为义子,但却是抱著赎罪的心情跟在他身旁,除了一色,他身旁再无任何可与他谈心知心的人。 轩辕庄商行遍布南北各大重镇,就连皇上也对他礼遇有加,高官贵人莫不想与他攀上些许关系,表面将他奉若上宾、以礼款待,不过是利字当头刻意讨好罢了。 因此他忙于商务,不让自己发现,其实他很孤单…… “庄主?” 轩辕彻恍惚的回神,在他面前的,是双澄澈无垢的眸,里头填满毫不掩饰的担忧。 为什么?他和她并无深交,只是主子和下人的关系,为何她会担忧他? 不想再细想,长臂微使劲,她轻易地落入他的怀里,在宽松袍子底下的清瘦身躯,顿时暖了他荒芜许久的心。 “庄庄庄、庄主?!”花弄月埋在他怀里惊呼,手微扬,打翻了桌上的酒壶,落地铿锵了声,却不见半点液体洒出。 酒壶落地的声响适时拉回轩辕彻有些涣散的心志,他随即松开了她,暗恼自己竟还想要一个女人的温暖。 他一松手,花弄月二话不说地跳开,蹲下身拾起酒壶,轻咳两声掩饰尴尬。“庄主,你的气色不好,还是早点休息吧。”真是的,突然搂得那么紧,吓死她了,他的身体好热,像是要融化她似的,让她快要心律不整。 轩辕彻不禁莞尔。一个下人竟对著主子下令? “还有,也别再喝酒了。”她把酒壶往桌面一搁,却发现好像有哪里不太合理。“庄主,这酒已经喝完了。” “嗯。”他重振精神,努力把心神放在帐本上头。 水眸转了一圈看著他。“换言之,你在这里待很久了?” “那又如何?” “其实你是担心小姐的吧?!”她几乎肯定了。 也许,基于某些原因,他不便入房,但又担忧,便在外头亭子守上一夜,边守边喝酒,酒壶都空了,可以猜想他待了多久。 握在手中的笔一顿,半晌轩辕彻才粗声斥道:“回房去!” “担心就进去看嘛,刚才干么躲在外头偷瞧?”她笑嘻嘻的,突然发现这人哪,不擅于表达自己,可爱得很。 “偷瞧?”他微抬眼,眉微拧。 “还想赖?”她笑盈盈的,双手挽上他的臂,想拉他进院落,却蓦然发现——“你体温真高!” 隔著衣料便觉得他体热,刚才被他搂进怀里,也觉得他身上很热,难道说他也……没细想的,手已经抚上他的额头。 轩辕彻瞪大眼,难以置信她竟胆大包天的以下犯上,正想要出口喝止,却听她喊了起来。 “你在发烧啊,庄主!” “我?”发烧?什么意思? “你感冒了!” “感冒?”这是哪儿的方言? “你染风寒了!”这下懂了没?厚,有够难沟通的! 这还真奇了,守著小姐的她没被传染,反倒是在外头的他……啊啊,该不会是那日他为了救她,被她弄湿了大片衣裳所致? 她从小就是个健康宝宝,大病小病从不上身,但这人就不同了,他得要日理万机,还要在这儿吹夜风,不感冒才有鬼! “走!回房!”她再次拉起他,娇小的身子竟意外拉得动他。 “你在干什么?”他不悦地甩开她,却顿觉脑袋昏沉,脚步踉跄了下,往后退上几步。 花弄月见状,赶紧再上前扶住他,不忘念他两句。“感冒了就认命一点,回房休息,我帮你叫大夫。” “根本不碍事。”他嘴硬得很。 原来他是染上风邪,今夜才会多愁善感了起来。 “什么不碍事?你脸色差得很,脚步又站不稳。”静寂的夜里,她的大嗓门立即引来了院里的下人,就连总管数宇也闻声而至。 “庄主,发生什么事了?”甫过三十的数宇忙著庄内大大小小事,早忙出霜白双鬓,面目憔悴。 “我没事。”轩辕彻不快地瞪著惊动他人的大麻雀。 “你在发烧还说没事?”她知道她不该鸡婆,可这事也与她有关,她实在不敢不管。“总管,庄主染上风寒了,还不快将他扶回房内,赶紧差大夫过府?” “这可是大事,庄主,一切以身体为重啊!”数宇快快迎上前去撑住他有些摇晃的身形。 轩辕彻闭了闭眼,咬牙道:“帐本就交给你处理了。” “嗄?”不要的吧,那可是有上百家商行的帐…… “放心,还有我呢。”叹口气,花弄月将石桌上的帐本大略看过一遍,发现不难上手,随即收妥,一手撑住他另一头,无视他惊疑的目光,快口指挥著。“走走走,先回房再说。” “啊……对对对。” 对了老半天之后,数宇又皱起眉来。他在跟人家对什么呀?他才是总管耶,怎么她的气势比他还强? 体内像生出一把火,凶狠地啃噬著他。 轩辕彻浑身乏力,头昏脑胀,却连哼也没哼上一句,只是静静等待不适随著药性慢慢褪去。 “还很不舒服吗?” 轻亮的悦耳嗓音在他耳边轻盈溜过,像是一阵初春的微风,拂入他饱受火焰炽燃的身心,竟觉舒爽不少。 下一刻,微凉的指抚上他的眉,还伴随著她的叹息。“哎,早点看大夫不就得了?拖得病情加重,你爽快了?眉皱得这么紧,肯定很不舒服吧。”话到最后,竟蕴藏著她向来不吝于给予的担忧。 他冰冻多年的心,竟被这短短几句话给烘暖了。 轩辕庄向来一脉单传,娘又死得早,从小他跟在爹的身边习商习武,忙得无法有自己的情绪,成亲之后,妻子的离去,一连串的丑闻,让他更不知该如何面对,只能把自己埋首进庄务和商号里,好让自己无法多想。 但不多想,并不代表他释怀。 他只是不想回想那件事,索性当作根本没有事发生,照旧过他的生活,照旧把扛在肩上的轩辕庄金字招牌打得响亮,但这没心眼的丫头却让他发现……其实他渴望有个知心人陪,渴望有个体己之人聊聊心底话。 以往有子矜的大哥子靖陪著他,但后来他背叛了他,离他远去。而后,一色也四处远游,总是聚少离多,因此他格外珍惜与一色的每次相聚,每回他欲远行,饶是自己远在南方也必定赶回。 “你放心歇著吧,帐本我替你处理。”话落,那沁凉的风离开,他伸手要抓,却扑了个空,勉强自己张开眼,却瞥见她坐在一旁席上,垂首翻看轩辕庄南北百余家商行的帐本。 这怎么成?!若她是他行的细作…… 强撑著沉重的身体要起身,却瞥见她抓起毛笔边抖边写边喃喃自语,“哇~~真难写,有没有原子笔呀……” 原子笔?那是西域的笔吗?他粗喘著气,瞪著她一头未束的发不及腰,而发梢往上数寸皆是古怪的鬈曲,再上头则细滑如黑缎,随著头微摆,晕著亮光,生出耀眼光泽。 若无意外,她大抵是西域外族人吧,他才会老觉得她透著难言的古怪。 “哇,好丑啊——”花弄月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懊恼。“厚,给我修正带啦!” 可恶,这毛笔好软,这纸好粗,害得她写出的数字像是毛毛虫般扭曲,气死她了,这简直是她人生最大的败笔,她应该去学书法的! 听著她细细的鬼叫声,又恼又气的,轩辕彻不禁撇嘴轻笑。 笑声随著气息近乎无声滑落,坐在案前的花弄月却敏感地听见了,蓦地回头。“你醒了?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垫胃?大夫说你的风寒拖了几日,都快要染成肺炎了,肯定要多歇息几日才成,而且一日要喝五帖药。” 丢下笔,她快步来到他面前,很自然地探手轻触他的额,柔润如水的微凉触感稍稍消弭了来势汹汹的火焰。 “温度还是挺高的,先吃点东西再喝药,好吗?”她像在问小朋友一样,微弯下身,准备要抽回手。 “别。”他突道。 “嗯?”她不解地眨眨眼。 “搁著,别抽。”闭上眼,他声音低嗄地说。 花弄月看著自己的掌心,立即明白。“对了,我替你弄湿手巾覆额好了。” 她转身找手巾,腰间却突然遭袭,还搞不清楚状况,便被后头的人给拉上了床。 “你你你……”花弄月摔得眼冒金星,才张眼,便看见他像是极为难受地瞅著她,那眸好炽烈,透著许多他说不出口的事。 欸,她没读心术,二来两人不太熟,所以实在很难猜出他到底想干么,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他只著单衣,且上襟扯开,露出很有看头的胸膛,她就贴在上头,近到可以听见他的心跳…… 等等,这好像是她自己的心跳。 有没有搞错,心跳这么快,难怪她觉得头晕晕的。 是因为……他吗? 他深邃有型的五官因感冒而增生光采,黑眸透著诱人剔亮,俊颊飘上淡彩,温润如玉、丰采逼人,而且一头黑发如瀑地散落在他身侧,穿起外袍看起来很瘦的身子,如今若隐若现却觉得精瘦结实,看起来真是秀色可餐。 这念头初上,她脑门又轰上一场火,脸烧烫烫的,血像是要逆冲,浑身不断抖颤著。 真不得不感谢老妈,把她的神经生得这么大条,让她摔到古代,面对无解的未来充满梦想,还有余力想调戏男人…… 但话说回来,她才女兼校花的名号可不是叫假的,至今还没半个男人教她心动过,就连她那个见过几次面的未婚夫,也让她一见想吐,再见想哭。 “手。”好半晌,轩辕彻艰涩地吐出单音。 “手?”她回神,不解地看著他的手。 “你的。”浓眉紧拢,气她不够机灵。 “我的?”她瞅著自个儿的手。 “覆上。”他乏力地抓起她的手往额面一贴,舒服的发出叹息。 花弄月呼了口气,总算明白了。“你觉得凉凉的很舒服,是吧?可是,用湿手巾会更舒服。”真是的,她的手并没有那么多功能好吗? “不许走。”他扣紧她的手。 “可……”算了,反正她闲著也是闲著……不对,她一点都不闲,她的帐本才刚翻开而已。“等等、等等,你这样,我没办法帮你算帐。” “谁允你动我的帐本?”贪她掌心沁凉的滋味,他压根不想张眼,就连理该严厉的口吻也变得松散无威。 “我帮你算比较快啊。” “你看得懂?” “当然。”她是金融系第一才女耶!“不过,我觉得这种计帐的方式太累赘,下次我帮你弄得简单易懂点。” 轩辕彻微张眼。“你是其他商行派来的细作?” “细作是什么?”如果她早知道有天自己会穿越时空,一定会去念历史系,要不就中文系,这么一来,就不会听不懂他这么艰深的用语。 “你到底是打哪来的?”怎会连句话都听不懂? 闻言,唇上抹上苦笑。“岛上来的。”一座叫台湾的岛,说了他也不懂。 “哪儿的岛?”岛?那就不是西域了? “你不知道的岛。”拍谢,她连这个时候的台湾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你怎会来到这里?”原该再追问细作一事,但她的眉眼瞬间增添凄愁,不知怎地,他也跟著心闷起来。 她就侧趴在他胸膛上,细嫩柔白的粉颜贴在他胸口,水灵灵的眸泛著薄雾,黑眸滴溜溜转了几圈,投向他处。 “就、就迷路啊。” 他眯眼。“你家人呢?”她在瞒他,居然选在这当头骗他,这初得的认知,令他不快极了。 “走失了。”她随口说,但说的也是事实。 “要不要我帮你寻人?”瞧出了她的坦言,他心里又觉得舒服许多。 这是怎么著?风寒所致吗? “不了,你找不到的。”找得到,头剁下来给他都可以。 “你以为我是谁?”他微恼瞪著她,气她小觑他的本事。 “轩辕庄庄主嘛。”她懒懒瞥他一眼。“皇上面前的大红人嘛,可以左右朝纲,添减国库,整个北方都是你的势力,如今势力正往南探……这么做相当好,毕竟这两年可能就有武后为皇,往南可保身。” 虽然她历史不算太好,但武则天太有名了,想不认识都难。 “你说什么?!”他蓦地将她拽进怀里,眸底满是错愕和难以置信。 这话,去年入秋时,陆一色也同他说过。 陆一色的师傅是在朝钦天监,他跟在师傅身旁观天之象,执天之行也有些时日了,自然多少明白一些天纲要事,但她是谁?不过是个不知打哪个岛上来的女人,怎会懂得这些? 而且,陆一色不过是说会有女皇即在位,但她说的是武后为皇,几乎点出了未来的女皇是何人……她怎会知道?! “我、我……”被他突来的狂态骇住,花弄月吓得说不出话来。 她刚才说了什么?她用力回想,想起自己不小心把历史给说了出来……这、这这会不会改变了历史? “这话,绝对不准再对我以外的人说。”他声色俱厉地命令。 世道正值天下太平,虽说太原与京城相距甚远,但难保不会因一些耳语传了出去而惹上杀身之祸。 “我又不是对每个人都说。”她还知道明哲保身的道理。 这话,教他不自觉又软了心。 原来,她只对他说呀。在明白的瞬间,心底有某种情愫就那般一发不可收拾地蔓延,他有些疑惑,看著她怔忡出神。 “我发誓,绝不会对你以外的人说。”她举起手发誓。 轩辕彻笑了,笑意轻轻地染上那双稍嫌冰冷的眸,暖化整张原先故作冷漠的脸。 花弄月她看傻了,不敢相信男人也可以笑得这么万种风情。 “你回去好好伺候小姐。”他突道,笑意在唇角缱绻不散。 “可是你还烧著呢。” “服侍我的人多的是,你回去吧。”有她这直率性子跟在如凤身旁,早晚如凤也会活泼些,不再怯懦,但若跟在他身边,早晚会出事。 “……喔。”她有些失落。 “明儿个我会差人替你裁几件新衣,别老穿这旧袍,难看。”虽说这精美质料的外袍比补了数回的胡服好得太多,但穿在她身上总觉松垮,让她看起来更瘦小。 “会吗?”她觉得比之前的衣服好太多了。 轩辕彻不睬她的话,继续道:“还有,如凤的院落若需要什么,尽管跟数宇吩咐。” “真的可以吗?”她喜出望外,发觉他的转变好大。 该不会是感冒,烧得太严重,所以才会脑袋不清楚的随口答应她? “要不要打勾勾?”她单纯如白纸,心底的疑惑,哪逃得过他的眼。 “好。”她再次勾上他的指,很热心地再解释一次。“就这样,对,然后转一圈,握握手,这样就算约定好了。” 轩辕彻握著她柔嫩的小手,凉意如流水淌进他心里,解了他心底的渴,加速著情愫滋长,那滋味酸甜杂陈,让人觉得舒服自在。 “这样就可以了。”见他又不放手,她好心地再提醒他一次。 隐隐约约他就要摸懂了那心底的悸动,却又被她打断,不禁有点微恼地松开柔软小手。 “快回去吧。”不快地别开脸,将她推离,免得她身上的香味加深他身上热气。 如凤的院落没有其他外人,她待在那儿,较不引人疑窦,是最能藏好她的地点。 这念头一落,心底震起雷鸣,突地教他明白。 原来,他是看上这丫头了? 怎么可能?这穷酸落魄的丫头,胆大包天的丫头,放肆如野马的丫头…… “对了,我还没帮你看完帐本呢。”被推开的花弄月走到案前,突然想起帐本才翻开第一页。 “那不是你的活儿。”他微恼。 谁允她看帐本的? 花弄月早习惯他阴晴不定的性子,压根不在意地将帐本递到他眼前。“对了,我方才瞧见这帐算错了一笔,想替你改,却写歪了,你自个儿再瞧一次吧。” 他侧眼探去,浓眉拢起。“我没听见你打算盘。”她是怎么知道这帐有错? “不需要。”她心算可是很强的。 “不需要?” “虽然数字大了些,但只是简单的加减而已,干么用算盘?”说真的,算盘她还不会用哩,计算机她比较在行一点。 轩辕彻垂下眼睫,掩去惊诧。 这丫头到底还要让他多惊讶?数十万石的计量,她居然不需要算盘……也许,他得找个时间探探这丫头的底才成。 或许她不是细作,但那股古怪味儿,不知怎地,闹得他心烦意乱。 这是爱恋的滋味吗?若是的话,为何当年他没在素青身上尝过? 既然如此,肯定是错觉了,肯定是风寒所致…… 第三章 “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 晌午的春风夹杂著淡淡暑气,吹过廊栏,拂进偏厅,勾出花弄月浓浓的睡意。 不能怪她、不能怪她,实在是这样的日子太太太幸福了。 打从被庄主赶回小姐的院落,她只需要负责小姐一个人的三餐,此外,早上有人教小姐女红,午后有私塾夫子教小姐四书五经,而她呢?只需要在小姐就寝前说点床边故事便可。 现在呢,夫子正在讲经说道,她小小丫鬟一枚,自然是到外头凉快。 本来精神还不错的,但是听夫子说著说著,周公就来到她面前,准备找她厮杀一场。 “哪里来的为什么?!” 夫子震耳欲聋的吼声把棋盘刚摆定的周公吓跑,花弄月也迷迷糊糊地回神。 搞什么?骂小孩有必要这么凶吗? 如凤好不容易让她教得开朗一点,口气那么差,是想要再把她吓回壳里吗? “可是、可是……就是……为什么啊?”轩辕如凤被夫子的怒焰吓得缩起来,大大的水眸下意识地寻找著花弄月的身影。 “这天经地义的事,何需问为什么?”夫子一脸鄙夷,恍若她是多么上不了墙的粪土。 半个身子倚过窗台,花弄月神色微沉地瞪著夫子。 这夫子会不会太不客气了一点?要是在现代,她会到教育委员会告他。 “可是、可是弄月说……弄月说……”她话语破碎,泪水在眸底打转,对上花弄月在窗外握拳打气的动作,她用力地吸了吸气。 弄月说,人人生而平等,不用怕他,就算他是夫子,也不用怕……对,不怕不怕,勇敢抬眼对上夫子—— 呜呜~~夫子好凶,她怕怕…… “谁是弄月?”夫子等了老半天等不到下文,不耐的又吼。 “我。”花弄月懒懒举手。 “一介贱民。”夫子一对鼠眼狰狞眯起。 一、介、贱、民?谁?她?是指她吗?“你又好到哪里去了?” “贱民岂可与本秀才相比!” “你好大的威风呀,秀才先生!”都已经发白的老伯伯了,敢在她面前说秀才,实在是够了。 “你!一等贱婢!” 贱婢?!秀才骂人也不怎么有品嘛!“我才想骂你老糊涂,才多大的孩子,你教女诫?” 六岁的娃儿懂什么?说说白雪公主和灰姑娘她还比较懂一点,还直问著王子长什么样子。 昨晚如凤这样问她时,她想也没想地说像她爹——肯定是身边没男人可比较,她才会脱口而出。 但她这么说时,如凤却说,这样的王子她不要。 哎,由此可见,这孩子的心灵饱受创伤,而这死脑筋的夫子居然还教她女诫!若她没记错,唐朝这时期可谓是女人意识最抬头的时期了,怎么还这么迂腐? “为免她犯了和她娘同样的错误,我当然得先教她女诫。”夫子恼声道。 花弄月抓回心神瞪他。“什么意思?”如凤的娘不是难产死的吗? “还装蒜呢!这太原郡里有谁不知道,轩辕庄的庄主夫人红杏出墙,被庄主发现后,与姘夫立地处决,身首异处的丢到后山喂狼呢。庄主原本就不算是良善之辈,妻子出了这事,弄得满城皆知,他的脸要搁到哪去?他无官但势大,想要解决家丑,太原府牧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花弄月瞠圆水眸,蓦地想起翁老曾经说过,若惹庄主不快,小心性命不保,原来如凤的娘并非难产,而是…… 她怒然抬眼瞪去。“你为人师表,却在孩子面前说父母的是非八卦,你当什么老师?要给你这种人教,倒不如由我来教!”不管事实为何,这种事不该在孩子面前提。 “你!”夫子被骂得脸色发青又发白,一张老嘴抿了又抿,最后悻悻然地道: “咱们就请庄主评理!” “走!”谁怕谁? 临走前,花弄月不忘先安抚一下如凤,才小跑步地跟上夫子的脚步。 可毕竟人家是男人,虽说年纪有点大,但脚程还是比她这个依赖交通工具惯了的小女人要快得多了。 也因此刚踏进主院正厅,便见轩辕彻阴沉著俊脸,直瞅著她,恍若在等她解释。 哎呀,这没道德的夫子到底是在他面前说了什么,让他用这种眼神看她?不过才短短月余不见,一定要变得这么生疏吗? “既然庄主府上有如此伶牙俐齿的丫鬟,又何必劳动本秀才来此?” “秀才也没多威风。”如果是十五岁中秀才,她就给他拍拍手,都已经五十了还是个秀才,会不会太不长进了一点。 “你!”夫子气得老脸涨红。 花弄月不甘示弱地瞪他,余光瞥见轩辕彻慢条斯理地抬起手,而一旁的数宇则脸色发白,像在怕什么似的。 怕什么?她又没怎样。可花弄月不明白,数宇怕的不是她出事,而是她出了乱子,惹庄主不悦,府里的下人全都会遭殃。 “弄月,你可知秀才虽无官职,却是乡里士绅,你出言不逊,是要上衙门挨板子的。”轩辕彻脸色平和,但厉眸流转的光痕却教人不寒而栗。 “嗄?”不会吧? 夫子在旁很跩地哼笑起来。 哇咧小人当道!她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但,若你有过人的才华,自然是无罪,不过即使如此,身为女子,你也该守妇言之道才是。”浅啜凉茶,轩辕彻懒声说。 言下之意,只要她的文采比夫子强,在他面前就可以“乔”成无罪?但就算无罪,她也不得对夫子太无礼,因为要给夫子面子,大伙才能相安无事?他的话语在她脑海里自动翻译。 不知道她有没有猜错,但不管怎样,这种夫子不适合教如凤。 打定主意,她有礼地丢出战书。“夫子,咱们来吟诗作对吧。”只要不拿笔,不管怎么比,都是她胜算较大。 “就凭你?”夫子狗眼看人低,以折扇掩唇,笑得很得意。 “是,就凭我!” “别说我欺你,就你先吟吧。” 她看向轩辕彻,见他状似不在意地饮茶,便轻咳两声,有模有样地比出了两指。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她边说边摇头晃脑,不忘学古人东指西指,一副才华洋溢,才高八斗的跩样。“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话落,夫子手上的折扇掉了,就连下巴也掉了,差一点点,眼珠子也要跟著掉了。 轩辕彻则被她震愕得说不出话。他虽是一方商贾,但诗赋文学自有一定程度,这丫头看帐也成,文才也够,到底是何方神圣?! 花弄月负手而立,深呼吸平复情绪,再缓缓转身,睇向在场三人,确定自己应该是彻底把夫子的狂妄全给打散了才是。 “我走!”最后夫子连折扇都不捡了,垂著脸跑步离去,像是无脸见人。 还好、还好,她还有一首李白的静夜思可以唬唬人,若再要拚,只好把压箱底的游子吟给端出来一较高下了。 只是,这个时候李白出生了吗? 管他的,先借来用一用就对了。 心满意足地咧嘴笑著,花弄月压根没发觉轩辕彻深沉的眸子自始至终都绕在她身上,像头最凶猛的兽已盯上最上等的猎物。 “呃……我做错了吗?”过了好久,整个大厅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嫌吵杂,逼得她不得不开口。 轩辕彻瞧她一头长发以木簪穿过,挽成懒人髻,几绺鬈曲的发尾自后脑勺垂落,更有几绺落在饱满额际与香嫩腮边,竟有几分水媚,再加上她身穿缀花半臂,外搭件霞色帔帛,大结带系在腰上,莲步款移,长裙曳地摇摆,整个人清灵得像是随时都会窜上天际。 为何刻意一月不相见,胸口这种古怪的感觉还是折磨著他?他可以忍著不与她见面,为何却受不住再见她时的狂喜和不安? 为何要让他如此不安?为何他查不到她的任何底细? 他身边的每个人皆是身家清白,唯有如此,他才能够全盘相信,而她,他不想相信,却死心蹋地信了她每一句话! “可是,他说话太苛薄,竟然把夫人红杏出墙,最后被庄主处死的事都说给如凤听,身为教育者,他实在很失败。”见他目不转睛地瞅著自己,她猜想,他大概还是认为她做得太过火了。 突地,现场响起抽气声,花弄月不解的看向脸色已经刷白,好像随时都准备倒地昏厥的数宇。 天啊,她刚才说了什么?!她这才发现自己的鲁莽。 用力咬紧牙关,水眸很轻很轻地瞟向轩辕彻,发现他面色阴鸷,好像随时会把她拖到后山喂狼一样。 “你也信了他的话?”那嗓音是吊诡的轻柔,但她却瞧见那话是从牙缝中硬挤出的,就连神色也冷峻凶狠得很。 “我没信!”她脱口急嚷著。 “你明明说了!”手中的西域琉璃杯在他掌心碎成细末。 “那是夫子说的!” “你信了!” “我没信!我正要问你呢!” 一来一往,针锋相对且势均力敌,看得数宇冷汗直流,一口气快要喘不上来。 这是第一次,胆敢有人和庄主顶嘴,而且如此理直气壮,气势磅礴,他差一点点就要鼓掌叫好了。 “你要问我什么?”沉下眉眼,他的神色冷得犹若山中妖魅,唇角浮现戏谑自嘲的冷笑。 问他的妻子为何与人勾搭上?问他这个良人未免太窝囊?问他是如何狠心杀了那对狗男女?! 花弄月深吸口气,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哑声问:“我只想问,你是不是因为夫人,所以才不理如凤。” 轩辕彻寒冽的眸光微乱。“那不关你的事。”为何她问的是这等芝麻小事?为何她没听信外人传言,说他是个擅权弄谋,甚至私下处决两人的恶人? “当然关我的事,你把如凤交给我,我当然要将她教养成懂是非明道理的姑娘,但你对如凤的态度不明不白,暧昧不清,这样只会扭曲如凤的心性。”她没修过教育学分,但也知道环境和父母对小孩的心理成长有多大的影响。 “个姑娘家懂那么多做什么。”他冷嘲。 “肤浅!” “你说什么?!”他拍桌而立,西域黑云石砌成的桌面竟缺了一角。 花弄月吓得倒退三步,有点怕,脚有点抖,但还是握紧粉拳,大胆地说:“男女是平等的,同样是人生父母养,为何要分男女?男人做得到的,女人也一样做得到,而女人做得到的,男人可不见得做得到!” “笑话。”他撇嘴笑得阴狠。“你的力气比得过我吗?” 区区一件小事,就把她给比了下去。 “谁要比力气?咱们比智力。”硬碰硬是最笨的,她说的是平等,而非女权为上。“你有我的才华吗?你算帐有我快吗?最重要的是,你能生孩子吗?” 轩辕彻脸色忽青忽白,而后撇唇笑得鄙薄。“没有男人,你生得出小孩吗?”依她这年纪,约莫十六、七岁,她懂男女情事,懂孩子怎么生吗? “没有女人,你一个子儿也蹦不出来。”拜托,又要拿那套是谁先救谁的理论来拗她吗?她又不是傻子,不想跟他争辩罢了。 他眸色阴闇地瞅著她。 “你干么这样看我?”沉默太久,目光太冷锐,在他面前,她开始怀疑自己的衣衫太透明。 “你懂男女之事?” “拜托。”健康教育不是读假的好不好,要不要她跟他讲解保险套?这些古早人实在是太保守了。 “有人碰过你的身子?”他缓步走近她,青筋在额际爆跳。 有没有人碰过与他何干?确实是无关,但他很在意,非常非常在意,在意到一想到有个男人曾褪下她的衣裳,曾贴上她的身子,他就恨不得要撕裂那个男人! “没有好不好!懂归懂,谁保证一定要身体力行的?” “真的?”他在她面前顿下脚步。 明知道半点保证都没有,可信度半点都没有,但他却想信,不,也许该说,只要她说,他便信了。 因为他信她这双眼,信她不会欺他瞒他。 “有谁比我还要清楚?”发什么疯,干么一直问这种问题? 轩辕彻不语,目光落在她黑白分明的大眼里,那眼像是无尘秋水,不染尘污,恁地清透澄澈,像是一面镜子,反照出他的卑劣和气度狭小。 在她面前,只会显露他的污秽。 他的碰触,只会弄脏她…… “又怎么了?”对上他复杂的眸色,她真的搞不懂他心里在想什么。 刚刚明明一副想掐死她的狠样,现在却又无比懊恼悔恨、无比怜惜不舍似的,这到底是在演哪一出? 难道说……是因为她?因为她吗?答案浮上心头的瞬间,一股烧意袭上粉颜,让她浑身热了起来。难道说,他喜欢她?又或者是欣赏她? 哇,真是如此,她会很开心,真的……不对,她跟人家开心个什么劲?她又不是唐朝人,就算他欣赏她,她也前程茫茫,干么和他多搅和,徒然伤了彼此? 好半晌,他沉哑喃道:“既然夫子被你气走,如凤就交给你了,你给我好生伺候著,否则——” “丢我去后山喂狼啊?”她翻了翻白眼。“我不相信你真狠得下心,若你真能恨如凤的娘到那种地步,也不会在如凤病著时在她房外守著。” “我没守在她房外。”轩辕彻耳根子慢慢变红,却一字一句咬得很用力。 “好吧,守在拱门外。”退一步海阔天空,都不要再争了。 “我没……” “好好好,是我错觉,是我误解,好不好。”她伸出双手挥了挥。“我要回去了。”转身走了几步,她又回头,忍不住说:“庄主,你真可爱。”说完,又摇头晃脑离去。 大厅里的轩辕彻只觉脑袋一片空白。 可爱?已经十多年没人说他可爱了!这女人竟说他—— 噗的一声,有人忍不住地笑出口,尽管双手紧捂著嘴,但还是看得见带笑的眉眼。 轩辕彻冷冷瞪去,恼羞成怒地吼出口。“怎么,拔擢你当总管之后,都不用干活了吗?!” “奴才马上去。”数宇掩嘴狂奔,直到几座院落外才松开手,眼泪也一并掉下来,不只是因为好笑,不只是因为庄主耳根泛红的模样有多可爱,而是因为他已经有好久好久没瞧见庄主如此有生气的模样。 他打小就在轩辕庄长大,虚长庄主几岁,看著他由幼时的天真烂漫变得面无表情,再见他由面无表情变得冷漠无人味,他的心好痛,却什么都不能说。 而如今、如今——“真是太可爱了!” 这是哪里? 墨黑的天空像块纯黑的布幕,无月,但满天的繁星却若打翻的珠宝,傲然地绽放灿亮,却照射不进黑漆的山林。 花弄月再也走不动了,索性倚在一棵大树旁坐下。 虽然时序已入夏,但入夜的山里凉风透寒,她不断摩挲著赤裸的双臂。 “气死我了!有没有搞错,温差这么大!”她生气的吼著,下一刻想起自己身处在深山里,不禁扁了扁嘴,怕自个儿的大嗓门引来什么野兽。 “鸡婆呴、爱多管闲事呴,你死定了,花弄月,你死定了!”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后脑勺往树干一靠,不知道第几百次咒骂自己多管闲事。 天晓得她从来不是个健行高手,但为了要消灭谣言,趁著如凤睡午觉的短短时间,她跟翁老问了后山顶端的方向,徒步长征后山,打算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回来,可谁知道她走到快要脱水中暑了,却还是找不到方向。 直到现在,眼前漆黑不见路,她还是待在原地不敢动。 简单来说,她就是迷路了。 现在她又渴又饿又冷,觉得自己快死了。 她很后悔。 人家轩辕大庄主都不在意自个儿被误解了,她跟人家凑什么热闹?就怪她这臭脾气,一旦认定是非对错,就非得要查个水落石出。 后山有几户猎户,似乎对轩辕庄有不少微词,但看在她的笑脸加死缠烂打上,还是赏给了她不知道算不算答案的答案。 他们说,没瞧过有人在山上挖什么洞,埋什么的,而他们在山上打猎多年,根本没猎过半只狼,倒是猎过一头熊,等一下,这山上没狼有熊,她要在这儿待上一夜,会不会被熊给吃了?! “路是人走出来的。”她握紧拳头勉励自己,但下一刻又像颗泄完气的汽球,“可是至少给我一把剑披荆开路,给我一把火照亮险境吧……” 完蛋了啦,如凤不知道吃饭了没?他们有没有发现她失踪,赶紧喂如凤吃饭?要是因为她的关系害如凤饿死,她的罪过可大了。 不过,如凤很有肉,身上的脂肪应该可以饿个几天吧? 忍不住掐了掐腰边的肉,她想,自己应该也可以撑个三天吧。 虽说她现在完全搞不懂东南西北,也不知道所在位置离马圈有多远,但好歹是走上山的,没道理下不了山吧? 可以的,她可以的! 信心充得满满,突地听见嘶嘶声,恍若蛇吐信,她吓得立即跳起,脚却感觉被什么咬住,她像发狂似的又踢又踏,直到感觉脚上被咬住的地方松脱,又快步往前跑,被树根绊倒后,还死命往前爬,泪水在眸底打转,却忍著不落下。 蛇吗?是毒蛇吗?她要死在这里了吗? 努力了那么久,那么渴望找到回现代的方法,现在她却要死在这里了吗? “这什么命运?我到底是来这里干么的?穿越时空,就为了来这里被一条蛇咬死?这什么道理?天啊~~”她觉得荒唐,忍不住哈哈大笑,近乎歇斯底里。“死在这里,要是没人经过,我就会变成一堆枯骨,天啊~~” “花弄月!”细微的声响压过她近乎崩溃的笑声而来。 她回过头,什么也看不见,但是—— “花弄月!” 她蓦地跳了起来,不管被咬之处还痛苦,不断舞动双手。“我在这里!我在这里!”那是轩辕彻的声音,她认得出来! 轩辕彻骑著马在林间驰骋,尽管不著灯火,也瞧得见有抹惨白的影子在林间手舞足蹈,还伴随著吊诡的笑声。 他快马来到她身边,不悦的瞪著她快笑岔气的模样。“你在笑什么?” 掌灯时候,杏娘来报,如凤喊饿,却不见花弄月身影,他以为她逃了,但又觉古怪,便四处寻她,听翁老说她往后山去,他便往这儿来碰碰运气,想不到她真是在这儿,而且笑得万分诡异。 “我笑什么?”她还在笑,眼泪却滴答滴答地掉落。“不知道耶,只是觉得要是不笑,大概就要疯了……”因为不想哭,所以她只好笑,可是她笑得好累,累到眼泪不停掉。 “你……”瞧她豆大的泪水不断滑落,他慌了手脚,再仔细看她狼狈的样子,领口破烂得露出里头的肚兜,裙摆则破乱到膝,长发乱成一团,满是枯枝落叶,恍若被人……“有人非礼你?!” 他的心突地剧痛,一股说不出的怒揉合的痛从胸口不断冲上脑门,立时生出一道想法——他要杀了那个人! 花弄月愣住,笑声总算停止,缓缓看向自己的衣服,这才好气又好笑地道:“没有!我的衣服是被树枝勾破的。” “真的?”攒紧有型的浓眉,他俊尔的脸竟闪过一抹不计代价的噬血狠戾。 “骗你做什么?我只是上山……迷路了。”脚有些发软,她不由得攀住他,但又想到他可能会介意,赶紧松开,下一刻,她整个人却被圈入温暖的怀里,感觉到他急而沉的心跳隔著衣料撞击她胸口,那极富节奏的跳动,瞬间安抚了她的恐惧。 “我以为你逃走了呢。”他双手交握在她腰后,压根不想放开,好像他合该这么做,她合该在他怀里,如此契合又理所当然。 “我才没逃呢,我又无处可去,在府里过得好好的,干么逃?”她软喃,带著浓浓鼻音,感觉脚踝的痛转为刺麻,逐膝而上。 完了,她要死在这里了吗? 不过,还好、还好,她不会变成枯骨了,在她闭上眼时,至少身边会有个人。 “那你跑来这里做什么?” 他有多久不曾如此拥抱一个人了?拥抱一个人的滋味是如此美好吗?明知自个儿逾矩,却有千百个理由说服自己不松手。 “我来问山上的猎户,有没有人看到轩辕庄的人上来挖洞埋尸,还是弃尸喂狼。” 轩辕彻闻言,愣了半晌,俊颜恼怒地绷紧。“你不是说信我吗?” “我信啊!所以我要找出有力的证据来证明你的清白啊!” “你以为谁会相信猎户们说的话?” “我信啊!那些猎户对轩辕庄诸多微词,所以不会掩护你,他们可以证明你根本没干过那些狼心狗肺的事。” “那又如何?”怒颜慢慢放松,随即又恼火翻起。 “你不觉得被误会很不爽吗?必要时我会利用群众的力量帮你洗刷罪名!”就当她穿越时空,是为了证实他的清白好了。 轩辕彻简直傻眼,觉得好气又心疼。“你就为了这种小事到后山?!”他身为轩辕庄主,势力之大,就连百官都得礼让他几分,这点小事,何须在意。 她这小傻瓜,却看重如此微不足道的小事,不是存心让他心疼? “什么小事?这很重要的。”她很想再跟他对杠,但她没力气了,麻感直上,她头昏脑胀,感觉又离死亡接近了些,泪水又飙出了。“那样的谣言,你不去澄清,在于你想要让别人怕你,让别人别靠近你,你以为这样会比较快乐,以为你不会在乎,但实际上你很在乎,你不快乐,很寂寞,到最后,连要怎么跟人相处都不会,这样下去,你会孤单到老的!”话到最后,她几乎是泣诉了。 他征愕地看著她,心里闪过一道被看透的难堪,却又并存某种相知相惜的爱怜。 “你不坏,怎么看都不像是个狠心的恶人,否则不会特地把我从马市救回,不会见我在马圈落水就好心带我回府,你人很好的,你知道吗?人的善恶在于举动,而不在言词或表象,你让我觉得……”她摇摇晃晃,像是快要晕了。“我要是一个不小、心,就会爱上你……” 来到这时代,她其实很害怕,却必须武装坚强,假装勇敢。而他看似无情,口气冷淡,但她却总能从他的举措间,感受到他的温柔,那份温柔会让现在的她义无反顾付出一切的。 该死,她到现在才发现,她的鸡婆没那么纯粹。 轩辕彻放柔了眉眼直瞅著她。那就爱啊!这句话,他几乎要脱口而出,黑眸在漆黑的夜里显得异常炯亮。 他渴望有个人爱他,义无反顾地爱他的好、他的恶,那么,他也会倾尽一切回报。 然而,她的下一句话,却教他完全摸不著头绪。 “那很惨的,我不能爱你,我可能会孤老到死,但那是因为我没得选择。”因为她不是当朝之人,不知道未来在哪,没有勇气掷下任何赌注。 “你在胡说什么?”他被她莫名其妙的话搞得一头雾水。 “你有得选择,为何不选择?”如果她是他,就会好好过日子,但前提是,她必须能活下去…… “花弄月?弄月!”见她身子软下,他长臂一伸,急急将她捞进怀里。“你怎么了?怎么了?” “我被蛇咬了……”那肯定是毒蛇,否则她意识怎么会如此昏沉?“喂,我会不会死啊?我还不想死呢,我还想回家,我想回家……”老天,她的任务完了,临死前,可不可以让她回二十一世纪? “被蛇咬?”他神色冷肃地瞅著她,立即将她打横抱起。“我送你回府。” “我想回家……”她喃喃念著,眼前是一片真正的黑暗。 “你给我清醒!”见状,他抱著她跨上马背,快马回府。 第四章 想死?还远得很。 轩辕彻哼笑著,指腹轻挲过掌下柔嫩的颊,唇角掀著放心又忍俊不住的笑。 将花弄月带回府,遣大夫过府医治,才知道那并非是蛇咬,而是山林间的蜥类咬过的痕迹,无毒。而她会昏厥,根据大夫的说法,是因为她一直处在紧绷担忧的状态下,加上又饿又渴又累,瞧见他后才松懈昏厥。 看她睡著眉却也还攒著的睡脸,总觉得她攒的是他的心。 打首次见面,他便觉得她非常独立而坚强,现下才知,那不过是强撑的假象,感觉与他有几分相似。 他们都习惯伪装自己,也很清楚知道那并非是完整的自己。 是人都会哭会笑,但他们都必须压抑泪水,因为这个世代不允许他们如此放纵自己。 哭了,就是软弱,与人太接近,只会落得被背叛的下场,所以他刻意与人拉出距离。可为何她会如此懂他?为何如此担忧他?为何如此为他著想,甚至傻得想要证明他的清白?又为何说不能爱他? 如她所说,他确实寂寞,尤其在她说不能爱他之后,更孤独了。 想要却得不到,这就是蚀骨的孤独啊,但是她说,他是可以选择的。 “你说,你要我怎么选择?”他低问著。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对于情,他渴望却又胆怯,但看著她,想起她疯狂大笑来掩饰脆弱的神情,想起她近乎崩溃的泪眼,又教他……心疼极了。 现下的他只想保护她,疼惜她,想知道关于她的一切,但该怎么做? 他的眸不受控制的直瞅著她沉睡的脸,忍不住想再靠近一点,嗅闻属于她的气息,唇是如此自然地贴覆上她的,本能的轻吮摩挲著,怜爱地掠取她的甜蜜,直到屋外发出些许声响,他快步走到外头,瞥见一抹身影从如凤房里窜出。 顿了下,他敛下远邃的黑眸,指腹轻抚著唇,那柔软的触感好似还残留著,在胸口酝酿出一把渴望,浑身细胞都在鼓噪,告诉他一个事实——他真的想要她。 花弄月真的觉得很丢脸,很想去死或就地掩埋的那种丢脸。 昨儿个她眼睛一张开,就发现睡在自己房里,圆圆的小如凤下一秒立即朝她扑来,对她又搂又亲,而后,杏娘为她端来了早膳和凉茶,告诉她,是庄主抱著她回府,还特地请大夫过府诊治。 天啊、天啊~~想起昨晚自己崩溃的大哭,想起她歇斯底里的大笑,他肯定觉得她有病吧?好丢脸、丢脸!她以为自己快挂了才会那么松懈的说…… “……不知羞耻。”一道声音很不识相地杀入。 花弄月从内心哀哀叫中回过神,冷冷瞪著出言不逊的轩辕子矜小弟弟。“我哪里不知羞耻了?” “丑女就得要知道自己丑,穿成这样,只是丢人现眼。” “你再说一次!”什么叫做丑女?!她是校花耶!知不知道校花有多珍贵?! 天气渐热,她成天只穿件半臂配上石榴裙便在院落里横行无阻,反正这是她的地盘,她想怎样就怎样,况且又不是没穿衣服,只是没想到一千三百年的隔阂还真不是普通的大—— “我哪说错了?大唐女子如你这般羸弱无肉,简直是丑到不敢出门,得要拿被子包住全身才能遮丑。”轩辕子矜冷声讥笑,那神色唇形简直跟他爹一个样。 花弄月愤怒的火焰倏地消散。丑女……原来她如此曼妙的身段在大唐,竟得要遮丑,难不成杨贵妃都还没出现,现在就已经开始流行胖女人了? 原来当初她到唐朝会没人理她,并不是因为她把脸涂黑,把头发打散,而是因为她根本是个没人会多看一眼的丑女……这份认知,让她好痛心。 “你到底是要来干么的?”她不快的抬眼。 “……爹要我跟你说,今晚一道用膳。”他斜眼睨她,说得百般不愿。 听总管说,近日,这女人和爹往来密切,且有胆子和爹顶嘴,还让爹特地去寻她救她,惹得所有下人现下俨然将她当第二夫人看待。 凭她?哼,第一眼看见她,跟个小疯子没两样,第二眼看见她,是个让人看不清的落汤鸡,再三次看见她,她坦胸露肚,伤风败俗,这种女人,岂能成为爹的妻子?! “喔。”她摆摆手,要他话留人走。 既然话不投机,大家就别勉强装和气了。 “记得端庄一点,就算你把自个儿弄成水性杨花的花娘,我爹也不会因此而买你的帐。”临走前,轩辕子矜不忘再叮嘱一番。 “等等!”花弄月跳下窗台,赤脚挡在他面前。 “做什么?”他不由连退数步,因为他发现,她的素花半臂竟短得露出一小截嫩白腰侧,根本是光天化日之下调戏男人!“又是一个不知廉耻的女人!” 花弄月瞠圆的水眸像是要喷火似的。“什么叫做又一个……喂,你怎么可以这样骂自己的娘?”原本是要兴师问罪他为何说起话来没大没小,想不到前罪未清,后罪再积,根本是轩辕彻的翻版嘛,一样的性子。 “胡扯!我娘岂是这个样子!”他恼咆著。 “不然你说‘又’!” “我说的是如凤的娘!” “如凤的娘不等于是你的娘?”啊啊,难道说轩辕彻有大小老婆?也对,这年头的男人可享齐人之福,加上他财大势大,不弄个三妻四妾,简直是太对不起自己了。 “才不是,她不是我娘!”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庄主的大老婆生的,也就是正妻嫡子嘛。” 轩辕子矜目光如炬。“你傻子!我今年都快十四了,我爹也不过二十有六,他要怎么生下我?!”笨丫头蠢丫头! “嗄?”她扳著手指,一脸疑惑。“那你是……” “义子!”蠢! 她喔了一声,在明白的当头,也生出了不解。“他为什么要收你当义子?”这年岁不太对吧,应该是收义兄弟才合理。 “关你什么事?” “是不关我的事。”只是看他年纪小小硬要装老成,她就忍不住想要逗逗他。“我找庄主问去。” “不准问!” “偏要。” 唰的一声,轩辕子矜抽出腰间佩剑,刀锋在烈日下闪耀著慑人光痕,凉凉地搁在她的颈项,而且还很不小心地割断她一小撮发。 花弄月被吓得腿软,傻愣愣地看著目迸杀气的小男孩,半晌才回过神。“若我没猜错,当年和夫人有私情的男人,应该与你有关吧!”否则,他不会这么激动,甚至决定痛下杀手。 那杀气太明显,是真的要她死,但还好,他眸底的挣扎让她安心了点,不过还是吓到她了。 “你!”轩辕子矜一愕,没料到她竟猜得出。“不许你到爹跟前嚼舌根!” “我没那么无聊。” “你若欺我,我会杀了你!” “我信。”她百分之百同意。“你对你爹可真敬重呢。” “当然,爹待我好,我当然要回报他。”收回长剑,他哼了一声。 腿软得还无法移动的花弄月,清楚瞧见他稚气的青涩,真不知道要哭还是笑。刚才他说要杀她时的神情,吓出她一身冷汗,但他现在羞赧的别过眼,却又教她想笑,但笑不出来。 “那么,我可以确定,你爹没杀了夫人和那个男人吧?” “当然没有,他亲眼目送他们离开。”轩辕子矜回眼瞪她。“你不是特地跑了一趟后山吗?” 她上后山的事及用意,府内无人不知,他真不懂她在想什么。 “咦?那怎么会被说成他杀了他们,还丢在后山喂狼?”早知道他晓得实情,当初问他就好,她也不用辛苦的长征后山了。 “那全都是下人造的谣。” “原来庄主不得人心啊。”也对,他对自个儿的孩子都不怎么用心,对下人大概也……嗯,不对,他对她还挺纵容、挺好的啊! “才不是这样!爹是为了我!” “为了你?”她抬眼,等著他的下文。 轩辕子矜终究年少,轻易地被她套出话。“因为爹收养了我。” “他为什么要收养你?”继续装傻装不懂,顺便席地而坐,让腿休息一下。 “因为我大哥就是带走夫人的男人,我亲爹原是轩辕庄大总管,受不了这打击自刎谢罪,留下我……爹在遗言里,希望用他的死来化解庄主和我大哥的仇恨,也希望庄主可以收留我,但这件丑事在庄里无人不知,众人皆耻笑我、讨厌我,庄主为了肃清门风,便将多嘴的下人都赶出去,这些事渲染得整个太原府人尽皆知,每个人都在背后耻笑庄主,这几年好不容易才淡了些,我不允许……” 话到最后,涣散的眸突地清明起来,他近乎羞恼地吼,“蠢女人!你套我的话!” “……你真好套耶。”她抬眼注视著他真情流露的告白。 他说得很感动,她听得也很激动呢,原来那个看起来有点冷淡的男人,内心竟有如此细腻的深情,宁可自己被误会也不辩解,这样的胸襟,她欣赏! 但想了想,花弄月又赶紧甩甩头。不行不行,她绝对不能对这儿的任何一个人投注过多情感,点到为止就好。 “你!”轩辕子矜俊颜绯红抽出长剑。 “乖乖,我已经被你刚才的剑吓到腿软了,别再吓我了。”她赶紧抬手制止。 “你!”哪里吓著她了,她明明一派悠闲! 花弄月正想跟他说什么,却听见如凤手抓著纸飞步而来。 “弄月~~” “等等、等等!别用撞的、别……”砰!她倒。 这丫头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为什么才六岁可以吃得这么圆? “弄月,我字写好了喔~~”娇软嗓音稚嫩甜美,双手紧环著她的颈项,纸还在她手上扬著。“我有照著你写的写唷~~” “很、好……”她重咳两声。她快被撞出内伤了! 正准备接过纸,却被轩辕子矜先抢过手,俊目扫过,脸色突变。 “照你写的写?”他浓眉挑得很高,表情轻蔑。 花弄月有点羞愧的垂下脸,慢慢坐起身。毛笔很难写,她也很努力了好不好…… “琴棋书画皆不成,你是凭什么想勾引我爹?”轩辕子矜扬著那张像爬满蚯蚓的纸冷哼。 “谁说我要勾引你爹?!” “不然你干么穿这样?” “天气热啊!”没看见太阳那么大吗?又没有电风扇和冷气,能怪她吗? “……”他被她彻底打败。“我要走了。”再待下去,他会疯掉。 “等等、等等,你帮我教如凤啦!” “那不关我的事。” “喂,你很没有兄妹爱耶!”若她没记错,如凤落水时,他比谁都还紧张。 “谁要跟她有兄妹爱?她的娘是勾引我大哥、伤害庄主的罪人……说不定,她还是我的侄女呢!”他头也不回的说。 花弄月闻言,突然有点明白,为何如凤被安置在这院落里无人过问了。 因为她代表著丑闻真实存在过,所以庄主没有办法对她好,至少不能明著对她好,而子矜,明明担心却又嘴硬……唉,这个家问题真的好多呀。 入夜,掌灯时,难得阖家同桌用膳的大厅,当家的轩辕彻早已入座,义子轩辕子矜亦守在一旁,桌面珍食美馐,只等著至今尚未见著人的花弄月。 “子矜,你可有告知她?”目光落在手中帐本,轩辕彻眼也不抬地问著。 “我说了。”轩辕子矜一双有型的浓眉微恼地攒紧。 那女人该不会是记恨他午后对她做的事,故意拿乔不来了吧?! “数宇。”翻页,轩辕彻轻唤著。 “奴才在。”守在厅门外的数宇快步而来。 “去探探。” “是。”数宇领命而去,快步往灿亮如画的小径走,然而走没两步,却发出了惊叫声。“哇啊——” 轩辕彻微抬眼,轩辕子矜已经快步冲出厅门外,正要询问发生何事,眼角余光却瞥见一旁小径上一大一小的身影,登时傻了眼,定住脚步。 “什么态度?没礼貌。”经过石化的两人身旁,花弄月没好气地啐了一口,随即牵著愈走愈沉重的如凤往大厅而去。“怎么了?愈走愈慢?” 轩辕如凤一双大眼盈盈。“怕爹爹……”她小小声地说,抿住小嘴。 “爹爹有什么好怕的?”这么怕?“有我在,不用怕。” “可是……” “不怕、不怕,咱们走。”她很紧张,却假装很自在。 其实如果可以,她是不太想来的,但一想到他们一家三口问题好多,就不得不来。唉,他是个成熟的男人,肯定不会笑话她,但她自己很别扭啊…… 才刚踏近大厅,瞥见轩辕彻目光瞬间阴沉了几分,随即起身朝自己走来,花弄月二话不说将如凤护在身后,面带不悦地说:“喂,是你说要吃饭的,我带小姐来有什么不对?你何必臭著脸……咦、咦?你干么?” “谁许你穿这样外出的?!”他恼声低斥,将脱下的外袍往她肩上一套。 “我?”她垂眼看著自己的装扮。“这样有什么不对?” “大大的不对!这是什么裙子!”他怒眼瞪著那不及踝的裙。 原本细致精绣的花裙,裙摆竟然只及膝,露出她一大截嫩白小腿,上头只穿了件湛蓝绣花短衫,腰间结细带,将她曼妙的身段衬托得引人无限遐想,他头一次发现自己的意志力薄弱得吓人。 不得不承认,他真的想她。 他决定选择,岂料她,竟惊世骇俗得很! “天气热啊。”她一脸无辜。 “这穿著不合礼教!”替她将袍子穿好,顺便将绳结系得紧紧的,不许露半点春光在外。 她这一路走来,有多少长工下人瞧见她这模样?该死的妒意在轩辕彻体内不断发酵,几乎将他的意志侵蚀。 “哪可能啊?这时代不是最开放的吗?”骗她不知道喔,她穿得已经算保守了,印象中,她记得还有更透明更引人遐想的穿著。 “什么开放?”为何有时她总是说他听不懂的话? “拜托,京城里袒胸露乳的一大堆,我这样穿还好而已吧。”穿长裙很麻烦,老是走没两步就差点被绊倒,走在树丛间还会被刮破,多累赘。“你看,这裙摆还是我自己缝的,花了我不少时间呢。” 说著,她掀开衣袍,拉起裙摆,有点献宝意味。 然而看在轩辕彻的眸里,却是全然不同的含意——“你在暗示我?”他嗓音粗哑,一把早已酝酿许久的火烧得他浑身发痛。 “暗示你?”暗示什么? 看他似乎没兴趣欣赏她的女红,花弄月干脆把裙摆拉下,牵著如凤准备落坐。“对了,如凤,叫爹了没?” 一被点到名,轩辕如凤立即一溜烟地躲到她身后。 花弄月挑起有型的眉,回头瞧著快要躲进她袍子里的小肉团。小归小,圆归圆,真要动起来,还是挺俐落的嘛。 “你吓到她了。”想了下,她抬眼睇向轩辕彻。 “哼,你不是说要将她好生调教?”轩辕彻有些僵硬的别开眼。 别说如凤别扭,就连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女儿。这些年,他见她没几回,每见一回,总觉得她大了些,眸里的骇惧又深了些,这份认知总教他难受,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和她相处。 “没办法,她怕了六年,恐惧几乎是根深蒂固,哪可能和我相处几个月便消失?”换言之,这是他造的孽。 “你是说,那是我造成的?”这女人为何老是要与他杠上? “不是吗?”看他坐下,她也不客气,自己找了个位子坐,顺便将如凤捞上椅子。“那天我和夫子抗争前,如凤还很大胆的问过夫子为什么呢,是不是啊,如凤?” 轩辕如凤瑟缩地往她身上靠,瞬间变成哑巴。 “大方一点,你爹不会吃人。” “你在和她胡说什么?”轩辕彻狠目瞪去,蓦然发现女儿的头上满是小辫子,而且穿著打扮与她如出一辙。“你居然把她弄成这个样子……”像个不知道打哪来的野丫头! 他是不是所托非人? “这样很可爱啊。”她奋力把如凤抱起,往他怀里塞。 轩辕如凤很想挣扎,但当栖息地改换成那不曾抱她爱她的爹爹怀里时,瞬间化为硬石,动也不敢动,连大气也不敢吭一声。 “如凤,喊爹。”花弄月扬笑说著。“快说呀,否则今天不许你吃饭。” “你不许我女儿吃饭?”轩辕彻蓦地抬眼。 “看状况喽,她已经有点过胖了,我想也许她应该适度减肥一下。”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欺负主子!”他下意识地将窝在怀里动也不动的女儿搂紧。 这女儿,是他想疼却不知道该怎么疼的,而她居然如此大胆地在他府里欺负他的女儿? 身上突来的温暖力道让轩辕如凤有点受宠若惊,僵硬的大眼动了动,眨了眨眼,瞧向那从来不正眼看她的爹。难道说,弄月说的都是真的?她说爹是很爱她的…… “哪有?”花弄月又是一脸无辜。 “你当著我的面说不准她吃饭,你把如凤当什么了?她是我的女儿,是轩辕庄的千金,是你的主子,你怎能如此对她?!” “喔~~原来庄主很疼如凤呢。”她恍然大悟,表情超假超蓄意。 “别跟我打哈哈,你……”轩辕彻眯起黑眸,却突地发现怀里有股蛮力拽著他,然后有道很虚却很甜的嗓音喊著—— “爹爹~~” 他的心霎时化为一摊春泥,被女儿娇娇的一声轻唤给喊得心都快融了。 天,这还是他头一次听如凤喊他爹爹,恁地甜,滋味是恁地美好…… 他轻轻抚著她的辫子头,将双臂收拢,发觉她竟是如此柔软可人。 表面上他神色不动,但内心早已心绪翻涌,五味杂陈。 “爹爹~~”叫了一回之后,再叫更顺了。轩辕如凤爱娇地唤著,圆圆小手攀上他的颈项,在他耳边不断地唤著。 轩辕彻激动著,双眼发热。这女儿太像素青,每见她,便想起素青,想起耻辱,但那些耻辱是非都与女儿无关,他不该让她这六年来独自在院落里度过,从未尝过爹疼娘爱的滋味。 想来,花弄月是在帮他化解如凤的心结,若不是她,也许他永远也听不见如凤喊他一声爹,得不到如凤一记黏呼呼的颊吻,一记湿漉漉的嘴对嘴…… 他二话不说将女儿拉离,难以置信他的女儿方才竟亲了他的嘴。“如凤,你……”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跟她沟通,如何和她说话,支吾了半天,语不成句。 “弄月说,对最喜欢的人都是这样的。”轩辕如凤童言童语,天真可爱得紧。在唤出了爹爹两字,恍若也解开了她身上的束缚,再也不怕了。 轩辕彻闻言,目光横去,却见花弄月在他这个主子尚未动箸之前,竟敢先行大快朵颐,还边吃边笑说:“庄主,这菜好好吃喔,快点吃吧。” 他唇角微微抽搐,也许赶明儿个得要杏娘教教她学点下人的规矩,但她那性子,怎么看也不会像个下人吧。 “你在胡扯些什么?我问你,你为什么胡乱教如凤?” “我哪里胡乱教了?”咬著筷子,她很是不解。 “还说没有!”他咬牙,想要狠又怕吓到女儿,只能勉强自己微笑,额角却忍不住直爆青筋。“你教她亲、亲……” 花弄月恍然大悟。“亲嘴呀?对喜欢的人就亲亲嘴,有什么不对?在我那儿都是这样的,一种国际礼仪,没什么大不了,况且你们还是父女,有什么不可以?” 父女亲嘴还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真想问她,她那儿是哪里!但碍于女儿在场,他再忍,努力露出父亲该有的和蔼可亲嘴脸。 花弄月见他想发飙又发不得,不禁掩嘴偷笑,但看他额上青筋爆动著,赶紧转了话题。“庄主,如凤不是不会说话,而是能陪她说话的人太少,才会害她话说得不好,她也不是真的怕你,只是你每次都摆臭脸,有距离算正常的,但往后别这样就好了。” 在她去陪如凤之前,就只有数宇的妻子杏娘充当奶娘照顾她,除此之外也没见什么丫鬟小婢,谁能教她说话? 也许她还不是很清楚他,但她百分百肯定他绝不是恶人,在他冷漠不擅表达的面容底下,其实有著细腻的心眼,将一切都安排完善,把每个人都搁在心上。 轩辕彻不语地瞅著她百转千回的神情。果真不是错觉,她的眉眼果真噙染著怜惜,她竟对一个大男人感觉怜惜?他哪里需要人怜了? “干么一直看著我?”花弄月故意笑得促狭,掩饰跳动过躁的心跳。“爱上我了?” 这样近距离的目光交战实在是太具杀伤力,每次她总是会败下阵,被他的目光逗得不知所措,再多来几次,她真怕自己会不小心…… 那可不行,绝对不行!因为她并不属于大唐,她的未来很茫然,完全无法掌握。 轩辕彻冷睇著她。“你好大的胆子,我这个主子都还没用膳,你倒是先吃了起来。”淡漠的语气像是根本没被她影响,但实际上,他内心早已大乱。 他不想承认心跳得如此急烈,是因为一个爱字。 但,是了、是了,感觉对了。 “是你要子矜邀我一道用膳的,我干么客气?”如果是现代,那就叫做约会,共度烛光晚餐嘛,只是在古代,嗯……气氛是差强人意了点,但是这些菜还真是好吃得让她想吞了舌头。 “子矜?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岂能直唤男子之名?”一股酸意莫名氾滥。 “欸,这样也不行啊?”规矩会不会太多了一点?“应该没关系吧,好歹我也大了他六七岁。” “嘎?!”发出疑惑声的,不是轩辕彻,而是甫踏进厅内的数宇和轩辕子矜。 “干么喊那么大声?有那么奇怪吗?”拜托,承认自己年纪大也是需要勇气的好吗? “你看起来根本和我差不多大!”轩辕子矜难以置信极了。 “噢,真的吗?”没有一个女人会讨厌被赞美年轻的。 “哇,算了算,原来你也差不多双十年华,这年纪再不嫁就没人要了。”数宇一句话道出现实。 花弄月脸上立即飘上三条线。 人家项少龙穿越时空,是为了变成项羽的爸爸;凯罗尔穿越时空,是为了寻找曼菲士;而她咧?她是来给人羞辱的! 第五章 花弄月含悲带怨的把视线丢向始终缄默的轩辕彻。“庄主,你也觉得我老了吗?” “不。”事实上,他一直以为她约莫十六、七岁罢了。 他一直以为她太年轻、太青涩,不懂世间疾苦,不懂人心险恶,但她却已双十年华,独立而善解人意,配他,刚好。 这念头在心底卷成涡,慢慢地转动一股力量。 “那你觉得我如何?”花弄月挪挪挪,满怀希望的挪到他身旁。 千万别连他都觉得她惨,这样她会很受伤。虽然她不允许自己爱上他,但她也不接受自己在欣赏的人面前变成个又老又丑的女人。 “我倒觉得你清灵慧黠,相当……”他低喃著,突地发觉有数双眼盯著自己,随即明白自己言行失当。该死的,他方才说了什么?子矜的眼睛快要掉出来,数宇笑得一副随时赴黄泉也甘愿的表情,而她,则羞红了脸,像是艳夏最抢眼的一朵花。 真美。 心头的悸动,再也骗不了自己,他想要她。 不过,先解眼前的窘态吧。他面不改色地道:“你的发怎么短了一截?” “嗄?”花弄月傻愣愣地回神,有点慌乱地抓著发。“呃、呃,这个呀,就不小心剪掉了。” 一旁回神的轩辕子矜不解地看著她,不懂她为何不趁这机会在爹面前告他一状。 “这么不小心?”语带淡淡轻责,偏偏口吻是恁地轻柔。 “呃……”发生什么事了吗?他这一回的转变很大喔,让她完全摸不著头绪,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突来的柔情。 还好,被冷落已久的如凤不知何时从轩辕彻松脱的怀里爬上他肩头,咬著他的发,软软细细地说:“爹爹,我饿了。” “如凤饿了,让我喂她吧。”花弄月不得不感谢她适时打破吊诡氛围,才想伸手将她接回,却见他轻易地将她拎下,交给旁边的人。 “子矜,你喂她。” “我?是。”再不情愿,他也领下了。 “数宇,一道用膳吧。”为了活络气氛,花弄月不忘招呼著数宇,不知不觉中,像成了当家主母似的。 “奴才?”数宇指著自己的鼻。“不不不。” 哪来奴才与主子同席用膳的道理?当然啦,她是例外。 “坐下吧,数宇。”轩辕彻淡淡开口,他也已许久未曾与人同桌用膳了。 闻言,数宇感动得不得了,偷偷抹去泪水,在最末席极为小心地坐下。 顿时,席间又静了下来。 原本一桌佳肴让花弄月食指大动,但身旁难以忽略的眼光却教她吃得食不知味,心跳快得快要缺氧,脑袋乱成一团,眼角忍不住偷觑轩辕彻,这一看,又碰巧与他对上,不得不狼狈闪开。 不是错觉啊,他真的一直在偷瞄她! 不对,不是偷瞄,他看得非常光明正大,目力之精锐,像是要将她看个透,让她浑身臊了起来。 “弄月。”忽然,大老爷开口了。 “嘎?”弄月,有必要叫得这么亲热吗? “听翁老说,你挑马有相当精准的眼光,对马的一些习性也相当懂。”轩辕彻淡道,脑袋迅速转著。 “……这好吧。” “过几日,春季的马市将至,你陪我一趟。” “嗄?”她微愕。“庄主,你应该也听翁老提过我怕马,不敢靠马太近。” “这可奇了,一个对马习性颇清楚的人怎会怕马?”他听过,但总觉矛盾。 “因为我摔过马。” “你会骑马?” “当然,骑在马上,风迎面而来的感觉舒服透顶。”比开跑车爽快多了,她还曾想幻想过,说不定她在古代曾经是一代侠女呢,谁知道真到了古代,她只是奴婢一名,唉。 “既是如此,改天我带你一道骑马,也许你就会忘了摔马的梦魇。” “哪那么简单?”她扁著嘴。 摔马是很可怕的事好吗,一个不小心就摔断颈椎,会出人命的,那时坠马的感觉她还记得,没那么快忘得了,先前他骑马带她回府,那是因为她昏了,才不知道要怕。 轩辕子矜忍不住发难。“爹,她既然怕马,带她去马市有何用?何况,连教如凤都教得乱七八糟了,瞧她把如凤弄成什么鬼样子,且她的字简直丑到难以辨认!”以往的马市都是他陪爹去的,怎能教这有心机的女人给占去? 喂、喂,有必要这么伤人吗?花弄月瞪他一眼。 “那倒是。”说到她的字,轩辕彻也颇认同。“这么著吧,我教她习字,而后如凤就交给你打理。” “咦?可是她……” “如凤是你的妹子,兄长带著妹子,有何不妥?”他目光清淡,眉间却带著不容置喙的威厉。 闻言,轩辕子矜只能无奈地垂下眼。 难道爹真不知道,如凤也许不是他的女儿吗? “至于你,从明儿个开始,咱们就约在禄阳楼的湖面亭习字。” “我?”花弄月指著自己。 “用膳吧。” 喂喂,就这样喔?没看见子矜的眼睛快要把她瞪瞎了吗? 唉,他细腻的心思到底是摆在谁的身上?能不能分一点给他那个多愁善感,很想要爹疼的儿子? 禄阳楼乃是轩辕庄庄主的院落,位处正中,占地极广,楼台前有座人工湖,湖面搭桥衔接,桥上有亭台,纱幔随风飞扬,如烟似岚,坐在上头,湖面被骄阳洒出点点醉人涟漪。 远处还可见后方翠峦绵延,翠绿纷红满天,美得教人醉心流连,但是花弄月却没半点闲情雅致欣赏这样的难得美景。 因为她眼前有一只鬼! “手又停了。”那只鬼嗓音清朗润雅,语调低柔婉转,目光却犀利透彻。 “庄主,我的手好酸。”她努力告诉自己不准扁嘴,不准耍幼稚,用成年人的方式跟他说理。“我很少拿笔的,手快抽筋了。” 摆在桌面的纸张随风扬动,上头的丑陋蝌蚪好像都快要爬起来跳舞了。 “我瞧瞧。”坐在她身旁的轩辕彻不由分说地伸出手,将她嫩白小手接过,轻轻推拿著腕间和虎口。 有没有这样瞧的?这好像叫做吃豆腐耶!“不、不用了。”她很想抽回手,却被抓得更紧。 “初习字时,我也常是如此,揉揉就没事了。”他的动作轻柔,劲长的指尖在她手上来回揉捏。 “……庄主,你怪怪的。” “哪儿怪?”闻言,他笑了。 看吧,怪不怪?他在笑,他在笑!笑得压根不浪荡,却很俊美,很赏心悦目。他以前不笑的,但是最近三不五时就笑得好像拥有全世界一样满足。 “嗯?”他抬眼,黑眸还透著笑意。 “……”算了。 他想揉就揉吧,想笑就笑吧。花弄月闷闷的目光落在他摆在一旁让她临摹的字帖,不禁叹气。那样苍劲有力的字,风流不羁的笔触,行云流水之中有著深藏的霸气狂傲之风,要练到这种程度,得花多少时间? 想要当一代霸主,很辛苦的吧,他哪来这么多时间教她习字?对呴!“你每日午后待在这里,没关系吗?” “你想赶我走?”轩辕彻抬眼,眉目立沉。 难道他太黏人了?他从未追求过姑娘家,不知该如何出手,但若是天天腻在一块,早晚也会腻出感情的,是不? 说变脸就变脸,说他善变还不承认!“不是,你那么多事要处理,午后过得这么悠闲,不会出乱子?” “你以为各大家商行掌柜都在混吃等死吗?”他轻哼了声。 “喔喔~~你还挺聪明的嘛!”不会操死自己的聪明霸主。“不过,我听翁老说,你大半年都待在南方呢。” “那是因为我打算将商行往南移。”一色提醒过他了,虽说他只信几分,但该做的,就会先处置。 “嗯嗯,这样也好。”至少往后比较不会受到战争波及,她不知道自己那时还在不在,但既然认识大家了,她就不乐见他们受到任何伤害,尤其是他。 “怎么了?” “没事。”他放大的脸部特写突地出现在眼前,花弄月心口颤了下,连忙退开一些。 “你不爱我靠近你?”她的反射动作令他不悦。 “咦?”见他又逼近,她吓得险些摔下地。这这这、这实在太明显了!原来不是她多疑,不是她错觉,而是他真的……“别喜欢我!”话就这么不经意地说出口。 轩辕彻闻言,俊脸黑了大半,好半晌才咬牙挤声问:“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可以!”不同朝代的人要怎么相恋?况且,要是有一天她回现代了,那他呢? 如此想,她蓦地一震,捂著嘴不敢言语。 天啊,她已经想得这么远了?他在她心中的份量已经重到这种地步了?! “说个道理给我听。”沉著眉,他不容自己在她面前失态脱序。“弄月,给我记住了,你的命是我救的,救了你两回,你的命就是我的,你是我府内的丫鬟,只有我说要不要,没有你反驳说不的机会!” 是她逼他拿权势压她的,只要能得到她,没有使不出的手段。 “没有那种道理,我的命是我的,永远也不属于任何人!”她不悦地起身。“庄主,你现在的嘴脸令人可憎。” “不许走。”见她要走,他一把将她扣住,强硬扳回她的脸,却发现她向来爱笑的脸竟布满伤悲,深镂的悲楚竟疼进他的心里,抽得他心发痛。 那是全新且陌生的感受,恍若她的悲透过她的眼,传递进他心里似的。 “有天你会后悔,你会发狂,会宁可不曾认识我。”也许,那只是也许,也许她会回现代,也许她会在这里到老,但是,若有一天,她真的回现代了,他怎么办? 先是娶妻红杏出墙,而后若爱上她,她却消失无踪,他又该要如何是好?他会变得更加戾气横生,封闭自己的,那不是她乐见的。 “你在怕什么?”他皱起眉,不懂她的恐惧。 “你不会懂。” “你不说,我当然不懂。”他暖声哄著。 “别对我好。” “……那我还能对谁好呢?”他哑声凑近她,唇轻触她柔嫩的面颊,感觉她想逃,不禁将她搂得更紧。“别逃,别拒绝我。” 被他环抱住,花弄月扬在半空中的手轻触上他的背,发现他的背很宽,但却在微颤著。 “呃……我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甫踏上桥的数宇突然出声,抱头就要往下冲。 轩辕彻自她肩头抬首,狠瞪著他。“你最好有侗该死的好理由!” “……庄主不是说,今儿个午后要到轩辕布庄看最新纱罗织?”是庄主要他提醒的,他也很无奈啊! 深吸口气,轩辕彻紧握住花弄月的手,像怕她逃了似的。“你陪我去。” “我不方便吧……”别拖她,别拖~~ “不管。” 厚,很霸道喔。她狠瞪著他的背影,然而才下桥,却下起雨来了。“下雨了,要我去取伞吗?” “你想染上风寒吗?”他横睨一眼,随即解下外袍往她头上一盖。“先到我的院落……你跑得快吗?” “裙子要是短一点就跑得较快。”她认真的说,却换来他的臭脸和咆哮。 “你想都别想!下次胆敢在其他男人面前穿短裙,我就把你绑在屋里!” 家暴吗?说得恶声恶气,牵著她手的力道却很轻,这男人啊……花弄月偷偷笑了。 太原最热闹的十字大街,车行马驶街衢,南来北往的各色玩意儿陈列街铺商行。 一辆缓行的马车在细雨纷飞中停在轩辕布庄外头,马车上还印著轩辕庄的庄徽,然而停了半晌,却未见有人下车,让布庄的掌柜搓著手等了大半会,却也不敢贸然上前。 轩辕庄庄主的性子喜怒无常,这是众所皆知的。 “还难受吗?”马车里,轩辕彻轻拍著花弄月的背。 “还好……”她居然晕马车了…… “确定不要我先带你到医馆?”她的脸色苍白,就连唇也毫无血色,几绺发丝垂放在腮边,更显憔悴,教他心疼如绞。 明明出门时还好好的,岂料一坐上车就变成这德性。 “不用,只是晕车而已。” “晕车?”又是一个怪词。 “反正我等一下就没事了。”她快虚脱地躺在木板座位上。“你有事忙,先去吧,我待会好点便下去找你。” “不用了,你在上头歇著,我马上回来。” “嗯。” 目送他下马车,花弄月无力的瘫平,觉得自己快要挂掉。还是骑马比较好,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的滋味是说不出的爽快。 只是,别说骑,她现在只敢在一段距离外看马而已。 马车停下后,整个翻腾感也跟著平息不少,她吐口气坐起身,掀开帘子,看向外头,发现外面热闹得紧,古色古香的场景只在电影或电视剧里看过,如今却是真实地在她眼前上演。 她忍不住发出惊叹,等不适感消失后,才下了马车,但不敢走得太远,就挨在马车边,前后看过一圈,内心激起阵阵莫名感动。 这是她来到古代,头一次感受到各式场景的美。 是因为轩辕彻,让她的不安平静下来吗?是因为有人怜惜她,也将她的恐惧概括承受了吗? 街上泛著湿腻雨气,伴随某种古城老街特有的情调,她被这充满生命力的街景流动图吸引了目光,压根没发觉身后有个男人正鬼祟接近,突地一把将她抱住。 花弄月一愣,原以为是轩辕彻,后来发现不对,因为身后不断传来俗艳的香味和浓厚的酒味。 “放开!”她挣扎起来,却发觉后头的男人手劲大得很。 “乖,小娘子让相公我亲一下!”男人笑得猥琐,强硬地扳过她的下巴,逼迫两人四目对上。 “你!”天啊,她的未婚夫也掉到古代来了吗? “你认出我了吗?小娘子~~” 男人笑得轻佻,嘟起嘴就要亲过去,花弄月瞪大眼,急忙使出吃奶的力气,硬把他的嘴推开。 有没有搞错?唐亮融是这样的人吗?不是的吧,虽然她跟他不怎么熟,纯粹因为两家是世交而决定结婚,但印象中的他相当斯文有礼,看不出骨子里竟然这么淫荡,还会当街调戏女人?! “大胆!” 恼怒的咆哮声传来,轩辕彻长腿一抬,将调戏她的男人踹得老远,随即将她搂进怀里。 “你没事吧?”他瞅著她,瞧她脸色青白交错,再抬眼时,狭长黑眸顿时迸出肃杀之气。 “我……没事。”她艰涩地吞咽口水。 难道说,掉到古代的不只有她? “你是谁?胆敢踹我!知不知道我是谁?知不知道我爹是谁?!”被踹开的男人坐在地上撒野暴喝,引起街上路人侧目。 轩辕彻阴邪著脸。“说说来头吧。”最好将所有底细抖开,省得他不知要将尸体送往何处。 “你给我听清楚了!”男人醉眼瞪来,得意的说:“我爹是京兆河南太原诸县丞唐之录,我是他儿子唐天嗣!” 一长串的名号听得花弄月头晕眼花,官名,她不懂,但总算弄懂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人不是唐亮融,尽管他们都姓唐。 “说完了?”轩辕彻神色阴冷的撇唇。 “怕了吧!” “小小下阶正八品的官,何惧有之?”他冷沉哼笑,掏出腰间令牌,交给在后头飙出一身冷汗的掌柜。“掌柜,拿我令牌到太原府府牧处,要他给我个交代,要不我上告朝廷,要他吃不完兜著走!” “是,小的立刻去办!”掌柜诚惶诚恐地接过镶金令牌。 轩辕彻搂著花弄月要上马车,却瞥见唐天嗣竟不死心地扑过来,抓住他的大腿。 “不准走!” 他凛目生威,毫不客气地将人一脚踹开,让他跌个四脚朝天,呜呼不休。 “走吧。” “等等。”花弄月突地向前几步,想将系在唐天嗣腰间的玉佩看个仔细。 那马形玉佩好像是她生日那天,未婚夫唐亮融送的那块,而唐亮融和眼前这个男人竟有几分相似,难道说这冥冥之中,有著什么牵绊? 相似的玉佩、相似的男人,出现在不同时空,究竟想告诉她什么? 她攒紧眉深思著,脑门竟一阵抽痛,倏地,眼前一片黑暗。 “弄月?!”见她眼一闭,身子往后软倒,轩辕彻迅速将她纳入怀里,发现她已昏厥,立即将她打横抱起进马车。“快!到医馆!” 二十一世纪,台湾 站在穿衣镜前,花弄月极为满意地左转右转,将床上的马帽戴上,一头刚烫的小米鬈长发完整地塞入帽内,只有刘海潇洒地滑落饱满白皙的额。 身上黑白配色的马术服装,将她曼妙的身段勾勒得更加玲珑有致,秾纤合度。 “弄月,好了吗?” 外头响起母亲的嗓音,她飞快开门。“马到了吗?” 她是个大二的寻常女孩,父亲的公司在商场小有名气,她在学校也有些许名气,在家里是被捧在手心疼的,每个人都说她的命简直好到一个不行,几乎是集三千宠爱于一身,没人有办法讨厌她。 当然,她也万分认同。 例如,今天是她的生日,父母知道她对马一向极有兴趣,尤其是马术,于是在今天,母亲送她一套崭新的马术服,而父亲则将她老早便看中的那匹马送给她。 那匹马,外貌如古代汗血马,颈间有一圈红色鬃毛,在马场看见它时,她就已经偷偷为它取名为红玉。 如今,她就要看到它了! “不是,是亮融来了。” 花弄月脸上有著明显的失望。“叫他回去。” “弄月,这怎么可以?今天是你生日,没道理要亮融回去的……你该不会忘了他是你的未婚夫吧?” 哪能忘?上个月才被逼著订了婚,她才二十岁耶!“妈,我真的不喜欢他。” “亮融这孩子不错,而且……” “停!”她迅速举双手投降。 妈说过的那些话,她已经听了几百遍——唐花两家是世交,唐老爹和父亲是好友,好到可以指腹为婚,该死的是,这一指,还真是指出一段孽缘,害得她到现在都开始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到底在哪里。 难道她是为了唐亮融才出生在这世上的吗?有没有那么浪漫啊! 若是如此那就算了,偏偏她对他实在是生不出半点男女之情,就这样被逼著非他不嫁。 “弄月,听妈说……”花母取出一只精致木盒,掀开盒盖,里头躺著一块造型极为特殊的玉佩。“这是亮融要我拿上来给你戴上的,这是他们唐家的传家之宝,上等未经雕琢的血翡翠,这样,你感觉到亮融对你的一往情深了吗?” 花弄月垂下浓密如扇的长睫,拿起玉佩仔细一看,是唯妙唯肖的马形玉佩,青白透著鲜艳的红,巧合的是,那红竟分布在马形玉佩的马颈上。 唐亮融出生名门,对人没有少爷架子,又相当上进,确实没有什么让人厌恶的地方,但是她的心在说不啊…… “弄月!红玉到了!”花父的嗓音在楼下响起。 “真的吗?”她将玉佩抓在手里,兴奋的冲到门边。 “等等,你不先去见见亮融?” “先等我去跑一圈,回来再说吧。”她的心情得要靠红玉来替她转换一下才行。 下了楼,红玉早已上鞍,她迫不及待地上马,想要在后方的大片园林跑上一圈,只是跑了一会儿,风在耳边呼啸而过,恍若有人在她耳边呢喃,她蓦地拉紧缰绳停住马。 “谁?” 回头,只有一望无际的园林,往前,只有壮烈的艳霞在燃烧。 “原来是错觉。”她笑了。 风的声音,有时窜得太急,确实很像人的呐喊。 她再次策马缓步向前,才蓦然想起玉佩被她一直紧握在手中,再看那眼玉佩,难言的烦闷又冲上心头,她恼火地轻踢马腹,让红玉带著她风驰电掣,想忘却这一切。 只有在骑马时她才能感到快乐,过了今晚,未来更加掌握不住,她的人生也即将不再是她的,如果可以……可不可以来个谁,把她带离这里? 蓦地,红玉踉跄了下,花弄月紧抓缰绳想稳住它,却看见正前方的地面竟出现了一个大黑洞! 有没有搞错?是谁这么没道德,竟然在她家后院挖坑,害得她一路从台湾摔到漠北,从民国摔到唐朝…… 花弄月疲惫地张开眼,轩辕彻俊朗夺目的五官满是担忧地占满她所有视野,霸道狂肆地就这么钻进她的灵魂里,吓得她说不出半句话。 “你总算醒了。”那嗓音低哑得好似裹上一层磁粉。 花弄月傻傻地看著他的黑眸柔成片片月华,线条紧绷且不安的唇缓缓挑勾起笑……哇,会不会太卑鄙了,居然来阴的!这么近距离放电,根本就是要逼她败倒在他的马靴底下! “喝点茶。”他轻柔地取来精致瓷杯,单手将她搂起,喂上一口,再帮她把发拨到耳后,才让她轻轻躺回床上。“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花弄月还在傻眼中。 能不能来个人告诉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在布庄前面,他还一脸阴邪得随时要置人于死地,怎么现在温柔得像个痴心人? 瞧她不发一语地看著自个儿,轩辕彻随即回头,“数宇,去把医馆的大夫给我带来,若这回再无效,我就让他往后再也找不到地方开业!” “是!” “等等等等等等!”她快快咽下茶水阻止,看著轩辕彻说:“庄主,我没事,我好得很。”只是不好意思说她是被他给吓呆的。 “怎会没事?你从方才就只瞪大眼看我。”他长年握笔的指满是硬茧,轻挲著她的颊,轻轻刺刺地骚动她的心。“你这么瘦弱,突然昏厥过去,教我……头一回不知所措极了。” 他的身影不断靠近、再靠近,直到她感受到他的体温,听见那又急又重的心跳。这谁的?他的吗?他在担心她吗? 这傻瓜……不自觉地轻抚上他的背,被他动人的言语给哄得心都软了。 “我哪里瘦弱了?在我那时代,这样叫标准。”花弄月好气又好笑。 “那时代?”他顿了下,埋在她肩头的嗓音变得低哑。“什么意思?” 第六章 “……”这男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敏锐了?古灵精怪的眸转了两圈,花弄月开始假咳。“庄主,我口好干……” 轩辕彻闻言,随即再为她取来茶水,她起身要接茶杯,岂料他却一口饮尽,她正要抗议,却瞥见他逼近的唇贴上她的,温热的茶水芳醇香甜地注入她口中,而他的舌也趁势缠上,轻柔间饱含占有意味。 不会吧,这男人出手了! “往后,不许你不听从我的命令。”吻落,他缱绻地缠著她的唇说,深情的言语深嵌著他的不安和强烈占有欲。 花弄月的唇被他吻得又痒又暖,俏颜泛烫,“我又没怎样……”刚醒来,她的脑袋乱成一片,记忆掺杂著刚摔入古代的片段,哪知道他在说什么。 “还说没有?我要你在马车里待著,你却没听话。”锐眸噙著薄怒。 “喔,可是我没瞧过古代街景,觉得很有趣嘛。”那场景美得比电影画面真实多了,而且她还遇上那个酷似她未婚夫的男人……“啊!对了,那个男人好像我的未婚夫,而且都姓唐呢。” 巧的是,他身上还有那块玉佩。 当她在漠北巨木林醒来时,身上穿著马术服,可是玉佩却早已不翼而飞,但刚才她却亲眼瞧见那玉佩在那个姓唐的男人身上。 “你有未婚夫?!”轩辕彻没细想她说的古代两字,满心都系在她说的未婚夫上头。 “嗯,从小指腹为婚的。”她也很不愿意呢。 “退了那房亲事。”他蛮横地命令。 花弄月眨眨眼,蓦地笑了,故意逗他。“可能没办法。”天啊,她发现她愈来愈懂这个男人了,不是她有了读心术,而是他的表情愈来愈多了。 “怎会没办法?告诉我是哪户人家,我来处理。”他阴狠的说。 “嗯……有困难。”他认真的表情逗得她想笑,心里甜甜的。 “有何困难?我可以请皇上主持公道。”他不信有任何他做不到的事。 “那是皇上也管不著的。”原来在他淡漠的皮相底下,有著极为霸道又热情的灵魂呢,可见他以前将情绪藏得多深。 “怎么可能?” 花弄月瞅著他,探手轻触他的颊。“反正那房亲事不退也无所谓。”她人在这儿,就算婚约还在又如何? “那你是决定要跟著我了?”他欣喜若狂。 “我怕你有天会受伤害。” “若你不愿伴我一生一世,才是伤我。”他才不管哪天是何日,他懂的是,无法掌握现在,对他已是一大戕害。 即使觉得她有异,也查不清她的底细,她的话、她的发又都透著难以解开的谜,但他现在已经不想追究那么多,只想知道,她到底愿不愿意陪他一生一世。 “可是,我好怕伤害你。” 轩辕彻立即听出她话中的担忧。“你会担心我,你会替我著想,你……爱著我?” 那双黑眸激动得点溅火花,让花弄月不由得笑弯了唇角。“我刚想起了以前的事,然后又想,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什么意思?”他的神色愀变,像在黑色天际突然绽出一道银电,稍纵即逝,隐忍著不发作。“你想回家乡?”在后山救回她时,她就不断喃著想要回家,而且她之前与夫子较量时吟的那首诗,就充斥著思乡之情。 “当然。”她当然想回去看看爸妈。 他脸色更沉。 “你很会变脸喔。”而且还变得很快。“我想说的是,人的际遇绝非凭空而至,命运的安排必定有其用意,而我呢,我来到这里的意义在哪里?也许……答案就在你身上。” 来到这里已经十个月,她想自己应该回不去了,那她为何而来?她猜,因为他在这里。先前怕有天自己会离开,所以不敢放纵自己的感情,但都过了那么久也没有半点回去的征兆,既然如此,就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她的了。 “我?”辙辕彻嗓音粗哑,紧抑著某种狂喜激奋。 “现在,我想待在这里,你不允吗?”这个世界什么都好不方便,没有电影没有休闲,晚上也没有灯,更没有舒适的生活环境,但是因为有他,如果可以,她想为他留下。 垂下的长睫微掀,她想偷觑他的反应,却瞥见他蓦地逼近,吻毫无预警地落下。 他的吻热烈且强悍,夹带炽烈火焰,就连舌尖都像著了火,又像是绵密的线缠著绕著,怎么也不放…… “等等、等等,你在干么?”吻著吻著,她突然发现自己薄若蝉翼的外衫不见了! “还能干么?” 他粗嗄地低喃,以牙咬掉她肚兜的绳结,露出大半雪脂凝肤,在她的惊呼声中,大手沿著润白小腿往上侵掠。 “等等、等等,你你、你们这里不是要先成亲才能……”她原以为只是一个吻的。 “你没听过生米可以先煮成熟饭?”他的腿挤在她的腿间…… 直到解放,他依旧覆在她的身上不愿离去,享受她体内一波波的痉挛脉动。 “我怎么可能折磨得了你?”良久,花弄月才叹息一声,小手轻挲著比她想像中还要细致的背。 “连我都不懂呢。”他也在笑,情欲甫歇,身体却又掀起阵阵浪涛,他体贴的压下,话锋一转。“当我瞧见那姓唐的男人对你那般造次,就恨不得能将他亲手撕裂。” “他喔……”想起唐天嗣色欲薰心的模样,她不禁打个冷颤。“别再说了。” “你怕吗?”他立即将她纳入怀里。“若你怕,为何要回马车时,你却走向他?”说著,话中似乎藏著埋怨。 “我走向他?”花弄月皱著眉,记忆似乎有些模糊了,但忽然又想到——“谁要看他,我是在看他腰间的玉佩!” “玉佩?”他脑筋动得极快。“你喜欢吗?” “我……”他想干么?“别胡来。” 什么都还没说就被阻止,他不开心了,决定不要体贴。“你怎么知道我还想胡来?”他轻哼。 “你?!”不要吧,还来? “我想爱你,爱到让你永远都离不开我。”律动在她体内更加深沉地窜起。 “你……”她惊喘一声,才小声说:“我很爱你了。” “可是,我却怎么爱你都不够。”双手捧住她的臀,他加深两人的接触,恍若要进入她的生命一般,像是想藉此连系彼此的灵魂。 她泣声呜咽著,把脸埋进他的肩,鬈曲的发缠著他的,发结了,一辈子。 “弄月,叫我的名字……”他润亮的眸直瞅著她。 “彻……” 那软声的轻唤更鼓舞著他永不餍足的情欲,让他要得更狂,也埋得更沉了,烙铁般的火焰激进在两人密不可分之处。 花弄月双手攀紧他,像是捉住浮木,安定著自己,不再恐惧不安,因为这个男人是如此爱她,如此渴望她。 她想,她穿越时空,一定是为了和他相遇! 入夏的气候,万里无云,晴空艳照。 轩辕庄前,两辆马车等候著。 “子矜,先把如凤抱上车。”轩辕彻一身湖水蓝衣袍,佩蹀躞,绶环香带金锁折扇悬在带上。 “是。”轩辕子矜恭敬地回应,但面对轩辕如凤,脸马上拉下来。“快点,小猪!” “如凤不是猪!”如凤今儿个一袭纯白对襟衫,长发挽成双髻,整个人粉嫩又柔白可人。“这是杏娘帮我妆扮的。” “看得出来。”他一哼。要是出自于那个女人的手,绝对不可能是这个样子。“还不上去?” 如凤很无奈地回头,很用力的抬眼瞪他。“子矜哥哥,我爬不上去。” “谁是你哥哥,小蠢猪!”怨归怨,他还是将她抱进马车里,随后进入。 而另一辆马车则尚未有人靠近,站在庄前等待的轩辕彻不禁回头,等著那尚未过门,却已是他的人的女人。 远远的,瞧她很无力的走来,身旁有不少丫鬟伺候著她,他立即几个箭步来到她面前。“怎么了?” 花弄月的一头长发被杏娘强迫挽上一个中规中矩的髻,甚至还自作主张地帮她上了妆,再替她挑了衣裳,一层一层的穿得她好像个汽球。 记得她抱怨时,杏娘是这么说的——“你太单薄,没份量走出庄外,会遭人取笑的。” 因为嫌她单薄,所以就逼她穿这么多件衣服?虽然每件都薄薄的、轻飘飘的,可问题是天气很热耶!再加上等一下要坐会让她晕到死的马车,要是她吐了,不是毁了?还有那个满头珠钗金步摇,压得她头都快要断了…… “昨儿个累著你了?”他轻抚著她水嫩柔软的桃颊,另一只手则天经地义地环上她的腰。 “……你的手在摸哪?”她眯起水眸瞪他。 “腰。” “我的腰没长那么低。”她没好气地抓下他不安份的手。 这男人夜夜春宵,愈来愈食髓知味,将她禁锢在他的禄阳楼,足不出户的,一段时日之后,所有人看她的目光都不同了,俨然她是当家主母似的,府里也不知道何时多了批专门伺候她的丫鬟。 这男人疼她的方式,是倾尽一切的给予,根本不管她到底要不要。 “怎么,你向来不是最大胆的?” 她横眼瞪去。“大胆不是用在这个地方的好吗?”她可不想再让自己被彻底吃干抹净。“反倒是你,身为一庄之主,没分没寸,人家会以为你是个大色狼的!”端庄一点嘛,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轩辕彻微笑,轻牵起她的手。“你今儿个打扮得真美。” “昨儿个不美?”她娇嗔。 “一样美。”他笑著说,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悬在她的腰带上头。 “这什么?”待他系好,她拉起一看,烫金的令牌,上头刻著轩辕庄。 “轩辕庄的令牌,你佩戴著,无人敢动你。”话落,又轻轻牵起她的手。 “你怕我被劫走啊?”她轻笑。 “我想试试有谁有种敢动我的人。”他将她打横抱上马车。 正准备离去时,却瞥见有人策马往轩辕庄来。 轩辕彻眯起黑眸。 “庄主,像是差爷。”一旁忙著差使小厮的数宇赶紧跑来禀报。 “我知道。” 急马来到面前,差爷下马,恭敬地行礼后道:“唐大人托言,希冀轩辕庄主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请庄主到大人府上一聚。” 他懒懒扬眉。“告诉你家大人,想小事化无,便拿他儿子那块玉佩来交换,至于他的府上,本庄主没兴趣探访。”话落,他交代了数宇几句后,随即上了马车。 马车总算往前走,速度却异常缓慢。 “刚刚那人是谁?”一上马车就被强迫窝在温热怀里的花弄月,耳朵贴在轩辕彻胸膛上,边数他的心跳边问。 “差爷。”他注视著她,将窗上的幔帘悬起,让外头徐徐凉风拂入。 “找你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 差爷都找上门了,还说没什么大事?“你刚刚和差爷说什么?” “没什么。” 一直被敷衍,花弄月气得爬起身瞪他。“离我远一点。” “地方就这么一丁点大,你要我离多远?”长臂一探,他轻易地再将她捞进怀里。 “你什么都不跟我说。”她鼓著腮帮子,气得很。“根本是把我当外人嘛!” “胡说,现下整个轩辕庄里,有谁敢将你当外人?” 她眨眨眼,蓦地意会。“难道说,你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他笑得邪气,光明正大香她一记。 “故意把我留在你的禄阳楼,好召告天下咱们干了什么好事!”难怪子矜先前看她的目光又是不屑又是狠毒,却又复杂地存在著淡淡伤悲、浅浅惆怅。 “那又如何?我正打算挑个好日子完婚呢。”他是言出必行,非要将她定在轩辕庄里,让她花弄月的大名进了他轩辕家的祖谱不可,让她哪儿都不能去。 “还完什么婚?” “你想耍赖?”他眯起锐眸。 “我耍赖?我耍什么赖呀!”见他说变脸就变脸,她不由得往他嘴上一咬。“你儿子女儿都有了,咱们之间完不完婚又有什么差别?” “自然是不同,我要你生下我的子嗣。”要她成为他孩子的娘,心甘情愿地留在他身边。 花弄月缓挑起眉,再咬他一口,这一回力道重了点。“轩辕彻,你设计我!”原来他不是食髓知味,而是恶意要她强迫中奖! “我是爱你。”低哑嗓音透著魔魅,恍若带著力量,打进她的心坎里,成了定住她的咒力。 他没劲地垂下肩。这男人不懂礼义廉耻,以往不说不做的事,现在说就说,做就做,让她难以招架。 “你这个坏人。”不咬唇了,没挑战性。隔著衣衫,她狠啃他胸膛一口。 “谁坏?”他轻抽气,黑眸危险地眯起,狠将她拽进怀里。“我都还没怪你未经我答允,便带著子矜和如凤上马市。” 哎呀,要翻脸了。 “就当是旅游啊,一家子一道出门,有什么不对?”花弄月很识时务的不敢再轻举妄动,更不敢再动手动脚兼动口,乖乖窝在他怀里动也不动。 轩辕彻浓眉微扬。“你是我的一家子了?”唇角弯弯勾起,笑意将他有点冷漠的脸部线条彻底软化。 “就不知道你有没有把我们当一家子了?” “我们?” “我呀,子矜,如凤。”她佯装傻笑。 “……你想说什么?” “我说啊,你已经有儿子女儿了,不需要我再为你生子嗣吧?”后娘难为,懂不懂呀? “那不同。”他沉著脸,只是想用他的方式将她留在身边。 “哪里不同了?虽然子矜只是你的义子,但他对你的忠心尊敬,你会没感觉?还是你介意他大哥……” “你都知道了?”他微愕。 “嗯,子矜跟我说了。” “他会跟你说那些?”轩辕彻垂敛著眸,长睫掩去他的心思。 “套他话的嘛。”她这么聪明,呵呵~~“你怎么说?” “我若真介意他大哥,当年就不会收养他。” “我就说嘛,我看上的男人是个是非分明、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捧他两句,外加香吻一记。 果真如她所料,他立即笑了,而且笑得很柔情。“你灌我迷汤。” “先灌点迷汤,待会下狠药,你就不会痛。”先厘清子矜的事,接下来就是如凤了。“如凤啊……唔唔~~” 轩辕彻倏地张口封了她的唇,湿热的舌迅速钻入狠吻著,吻得又重又沉,像是刻意要挑起她情欲似的。 “不需你教我怎么做,我的眼比谁都要雪亮,恩怨情仇,我知道该怎么解。”他轻啮著她老爱咬人的嫩唇。“如凤是我的女儿,子矜是我的儿子,但我要你为我生下子嗣,因为我想要一个像我的儿子,一个像你的女儿,懂不懂?” 被吻得晕头转向,花弄月差一点点就要乖乖点头。 “那个,再研究研究。”见他又逼近,她才回神,连忙退了点,却撞上隔板,疼得噙泪瞪他。“都你害我的!” “来,我替你揉揉。”他轻轻将她揽回。 趴在他怀里,等著他揉她的后脑勺,岂料他的手极度不安份,从发梢滑落之后,就再也没升上过了。 “……我的头不在那儿。”她粉颊羞红。 “我知道。”他粗嗄地覆在她的耳畔。 “这是马车。”给、她、住、手! “看得出来。” 啊啊~~气死!“你不要一直动手动脚的!”他到底知不知道这车子的木板有多薄? 依她看来,他根本不是要她帮他传子嗣,只是纯粹好色吧! “那么动口呢?” 花弄月瞪大眼,开始怀疑,真正大胆且应该被冠上伤风败俗的人,应该是他吧? 明明看起来就是个虚怀若谷的卓尔君子,但现在竟然随时都在发情,但他染满情欲的模样又该死的性感,实在让人难以抗拒……呜……待会下马车,她要把脸蒙起来…… 原本快马来回不需半日的路程,因为怕花弄月晕车,再加上轩辕彻临时动色,所以当来到马市时,已经快黄昏了。 轩辕子矜看著她的眼神,充满谴责,唇角冷冷的笑意,像在质问她:还说你不是刻意勾引他? 花弄月羞得无地自容,只想要挖个洞,把旁边的轩辕彻埋进去! 被人在心底千刀万剐的男主角压根没接收到她的杀气,亲自帮她把帷帽戴上,不许任何人瞧见她,然后不容置喙地牵她闲逛马市,还刻意放缓脚步,让身后的两个小家伙能跟上。 “你以后绝对不可以再这样!”她很羞很气的低声说。 轩辕彻唇角弯得很。“可是这么一来,你是不是就没晕车了?” 用性爱解晕车?还真亏他想得出来、说得出口,分明是想以合法掩饰不法!她瞪著他,脸还是羞得红透透。 “庄主。”马市的主事一瞧见轩辕彻,立即恭敬地迎向前来。“今儿个从边城外取来疆北悍马的马种,不知道庄主有没有兴趣?” “喔?”他淡淡扬眉。 “务必请庄主到观楼瞧瞧。” 他微颔首,牵著花弄月往前,却发觉她动也不动,不由回头。“怎么了?” “你自己去吧,我想到其他地方晃晃。”隔著栅栏看马已经是她现在的极限了,要她亲手接触,干脆把她打晕算了。 “你想要一辈子都不能再骑马吗?”他皱眉。 “你总要给我一点时间慢慢适应吧。”无法亲近马儿,她心里也不好受呀。“那儿热闹得很,我想去那头逛逛。” “不成。”看向她指的市集方向,他的手握得死紧。 “喂!”花弄月正要抗议,突然瞥见后头几步外的一大一小。“我跟子矜约好了,他要陪我去逛市集。” 轩辕子矜惊吓的瞪大眼。蠢女人,你在鬼扯什么? “子矜?”轩辕彻眯眼瞪他。 “我……” “你明明答应我的!你说你不放心我跟如凤两个逛市集,又不希望我们影响你爹与人洽谈商事,自告奋勇要保护我们的,你可不能反悔!”花弄月急声道。 轩辕子矜脸色刷白,因为他瞧见他爹的脸黑了。 死女人,早晚有天被她害死! “你放心,有子矜在,没问题的。”花弄月见无人出声,快快再下一城。 半晌,轩辕彻垂眸忖度了下。“子矜,你确实能保证她俩安好?” 轩辕子矜原本是要答不,但又觉不妥,毕竟他不想让爹小觑了他,但要答能的话,岂不是趁了那个蠢女人的心? 第七章 “去吧。”轩辕彻轻轻地松开手。 花弄月看他这么轻易就答应,反倒有点不安了,反抓回他厚实的大掌。“彻,你在生我的气吗?我只是不想打扰你,而且我现在还是有点怕马,实在不想跟马匹太接近,你不准误会我。” 听她主动解释,他不禁笑柔唇角。“好,你要听子矜的话,不许胡乱走动。” “嗄?应该是他听我的话吧。”再怎么说,她可是大他的岁又大他的辈,而且以后,他是很有可能要喊她一声娘的。 “待完婚再说吧。”轩辕彻轻笑,对儿子交代几声,就跟马市主事走了。 花弄月用力地挥手挥手再挥手,然后回头,对上轩辕子矜一副很想杀人的臭嘴脸。“哇,你现在连表情都跟你爹很像!”难道就不能学习好一点的地方吗? “谁什么时候自告奋勇说要保护你们的?”他咬著牙质问。 “嗯,是我感应到的~~”这个时候装可爱会不会太卑鄙?管他的,傻笑就对了。 戴著帷帽实在很不方便,趁现在快拿下来。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轩辕子矜眉目清朗俊秀,但此时却狠狠地拧绞在一块,先瞪抱住他大腿不放的小猪,再瞪专给他找乱子的死女人。“你给我听著,别以为爹给了你权限,你就妄想我会叫你一声娘!” “别以为我喜欢给你叫,我可大你没几岁。”既然他不赏脸的继续摆臭脸,那她也不用跟他太客气了。手肘搭上他的肩。“叫声大姊听听也是可以的。” “放肆!”他连退数步。“你这恬不知耻的女人!有了爹,竟然还碰我,若是我告到爹的面前,绝对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花弄月眨眨眼,压根不管四周有人正掩嘴窃窃私语,澄亮的水眸直瞅著他。“我只是碰到你的肩膀而已耶。” 不要搞得好像她立地扑倒他,像匹恶狼一样采他这株草好吗? “这已是不合礼教!”发觉自己音量过大,轩辕子矜把话含在嘴里,很压抑。 “我是你爹的情人,也许哪天你要叫我一声娘的,我只是碰碰你的肩膀,没必要反应这么大吧。” “你永远不会是我娘!”话语铿锵有力。 “……”这么讨厌她啊?她会很伤心捏,亏她想要利用年龄差距小,从朋友角度切入击破的说……“好啦,我以后会谨言慎行,你不要再生气了,好吗?” “别忘了,爹的妻子是怎么离开家的。”抱起开始啃他大腿的如凤,轩辕子矜冷冷的回身替她开路。 花弄月看著他的背影,深思起来。半年多前看到他时,似乎还没这么壮,好像也还没这么高……十三、四岁的小孩在现代都在做什么?他没有童年,内心被阴影占据,在他自以为赎罪的当头,黑影也同时吞噬著他,再不拉他一把,早晚有天,他会比彻还严重。 她应该再谨言慎行一点,应该再多注意细节一点…… “又是你这丫头!” 旁边响起震耳欲聋的嗓门,吓得陷入沉思中的她赶紧抬眼,下意识地连退数步。 “大胆!”耳边突然呼啸过一阵风,在她还来不及反应时,轩辕子矜已经来到她的身前。“退下!竟敢骚扰轩辕庄主母!” 轩辕庄主母?花弄月疑惑了。他刚刚不是才撂尽狠话,怎么这回护得这么快,还端出这么吓人的名号? 难道说,他心里其实已经认定她,只是年纪太接近,所以故意在她面前耍狠? 思及此,她不由笑了。 “你在笑什么?”站在她身前,背对她的轩辕子矜很僵硬地问。 “没。”哎,毕竟年纪还小,所以能狠的也只有在嘴巴上头。“别吓到他,他没恶意的,还曾经照顾我呢。” “是啊、是啊,丫头,亏你还记得我。”原来说话的人是照顾过她的马队头子。 “是啊,头子哥。”她笑盈盈的,俨然忘了他曾经狠狠拽过她的头发。“近来可好?” “好~~才怪,牲口转不出去。” “是因为你又弄噱头骗人了?” “才没有,打从半年前至今,我都没再玩过那玩意儿了,毕竟轩辕庄主的话我可熟记在耳呢。”他可不想被永远驱逐在太原马市之外。“丫头,这么著吧,挑匹马,我送你,就当是送你当嫁妆。” “嗄?什么嫁妆?” “还装蒜?你腰间系著轩辕庄的令牌,谁会不知道你是谁?” 花弄月垂眼看著腰带上的令牌,原来这令牌不只代表无人可动她,也代表她是轩辕庄主的人。 “来吧,挑匹马,这儿全都是上好的良驹。”马队头子热情地唤著,大手扣上她的腕。 “等等、等等……”蓦地,她的腕被人扯住,而原先扣在上头的那只大手被非常强迫地扯离。她的目光顺著那手腕往上,瞧见轩辕子矜的神色铁青一片。 “太放肆了!”轩辕子矜朝他炮轰著。 “我我、我没什么意思,只是想……”马队头子被他噙怒的目光瞪得说不出话,只能哀怨地垂下脸。 花弄月则是看著轩辕子矜的侧脸,很想告诉他,他正抓著她的手,感觉也满放肆的说,但他脸色很臭,她还是不要讨骂好了。 “那个,子矜,别气,头子哥没恶意。”她轻轻说,偷看他的神色。 他板著脸不语。 “你陪我挑匹马吧。”她负责看,他负责带马。 “你能不能聪明一点?就这样被男人带著走?!”他回头斥骂。 “可那又没……”怎样两个字,她很聪明吞下腹。“我都没气了,你到底是在气什么?” “你问我气什么?!”他阴鸷著眸。 嗯,好像快抓狂了。“啊!庄主!”她夸张喊著,手指他对面。 轩辕子矜蓦地回头,脸色百变,却发觉根本不见爹的身影。“你骗我!” 原本想趁他回头赶紧落跑,岂料手被他扣得死紧,花弄月只能傻笑虚应。“呵呵,缓和一下气氛嘛,干么那么生气?”有没有那么神?一把将如凤夹在腋下,还可以抓她抓得这么紧。 “你!你就不能端庄娴淑一点吗?!当初那女人就是不懂洁身自爱,勾搭上我大哥……为了爹,我求你自爱一点,好吗?!” 现在,她完全明白他的用心良苦了,只是——花弄月神色紧张起来。“快点放手,你爹来了。” “还想骗我?”真当他是傻子? “真的!”啊啊,来了、来了!垂下眼,干脆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好了,反正要罚也不会是罚她。 “你打算再抓多久?”轩辕彻的嗓音在头上响起,犹若一阵雷。 轩辕子矜脸色瞬间刷白,二话不说的赶紧放手。 轩辕彻瞥了她抓在手中的帷帽一眼,眼中隐隐有著怒意。 “你来了?陪我去挑匹马好吗?”为弄月发现了,立即缠上他,难得的顺从娇媚。“头子哥说要送我一匹马。” “不是怕马?”他凉凉的问,瞅著她一脸讨好,放柔了表情。 “所以才要你陪我去嘛,挑一匹适合我的,好让我带回家慢慢学习。”见他视线又飘到子矜身上,她立即压低声音解释。“他是跟我闹著玩的,像弟弟一样,没恶意的,你不许胡想。” 轩辕彻沉默不语,淡瞅儿子一眼,半晌才启口,“还不一道走?” 轩辕子矜蓦地抬眼。“是!”他以为爹动怒了呢。 “你生气了吗?”被半拖著走的花弄月小跑步地跟著。 “没。” “可是你脸很臭。”而且走得好快。 他斜睨她。“我只是在想,也许我从来未曾爱过素青吧。”不,不是也许,而是根本如此,否则,为何他从未有过如此强烈又丑陋的妒忌? 当初,他只觉得恨,恨她玷污了轩辕庄的招牌,但他想,子矜比他还恨吧。 “谁是素青?”她挑起眉。 他闻言,笑了。“你想知道吗?” “哼,我没兴趣。”他笑得那么暧昧,肯定是女的。 “是——吗?”声音拖得很长。 “你很烦耶!”抓起他的手,往虎口狠咬。“说!她到底是谁!” 轩辕彻忍不住放声大笑。 “不准笑,快回答我!” “你跟马这么接近,不怕了吗?”他坏坏的笑问。 花弄月这才发现自己竟已踏进马圈,马儿就近在眼前。“哇——” 在她惨叫的当头,轩辕彻轻易地将她搂进怀里,哈哈大笑的狂放姿态,傻了一干人的眼。 由于马车太过颠簸,会造成花弄月身体不适,于是大当家开口,夜宿客栈,当晚,花弄月再次被品尝殆尽,翌日上马车时,还是被大当家的给抱上马车的,羞得她无脸见人,一路埋怨,却逗得他哈哈大笑。 她想,若是能让他露出如此愉悦的神情,如此放松地大笑,那么,再多被啃个几次也是无所谓的。 只是,幸福若太足,就怕不幸随之而来。 当他们带著两匹头子哥送的马回到轩辕庄时,数宇已守在门前,附在轩辕彻耳旁小声嘀咕著,他脸色随即一沉。 “发生什么事了吗?”认识他这么久以来,还没见过他眉宇间缠绕著如此深刻的仇恨呢。 “没,你和子矜、如凤先回院落。”看向她,凝视著她,他眉间的阴霾渐散,唇角漾著的笑意,如点点灿光。 “喔。”不想要她管,她就别多事了。 然而,踏上通往偏院的小径,花弄月却瞥见正厅里坐了个女子,距离有点远,她看不清楚,只觉得相貌颇福泰。 “是她!”轩辕子矜突然恨声低咆。 “谁?”她不解抬眼。 “你别管。”单手抱著早已入睡的如凤,他一手扣著她快步往小径走。 “我没打算要管。”家里多个女人又没啥稀奇,好歹轩辕彻是开商行作贸易的,家里人潮来来去去,也没什么大不了。 只是,子矜的反应太激烈,反倒让她耿耿于怀了。 “那就闭嘴。”口气冲得很。 瞪著他,花弄月撩起裙摆小跑步追上他。“你凶什么凶?昨天是我罩你,你爹才没发火,你没感谢我,倒是凶起我了?” 他蓦地停下脚步。“……我没凶你。” “不然你是著魔了?”没好气的瞪他,她又想到刚才的情景。“跟那个女人有关?” 他抬眼,脸色很难看。 “难道说,她是你爹的前妻?”就是传说中和人私奔的那个? “什么前妻?”他重叹口气,继续往前走,通过拱门,将如凤抱进她的房里。“她一直是我爹的妻子。” 闻言,花弄月傻傻地站在他身后。“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没有离婚?” “什么是离婚?” “就是,就是被休了啊!”都跟人私奔了,还没休啊? “没有。” 乏力地垮下肩,花弄月转出房外,在花厅里坐下。“那我算什么?”她恍神的替自己倒茶,边自问著。 “妾啊。” 刚喝进的茶水噗地全喷在轩辕子矜身上,他冷眼看著她。“你故意的?” “我是妾?!” 小老婆?包养?侍妾?三妻四妾中的一个妾? “这又如何?男人为传子嗣,三妻四妾,有何不对?”轩辕子矜注视著她,发现她确实是受到打击,才随手掸去袍上的茶渍。 “对你个头!你没听过一个锅配一个盖?!” “我只听过,一个壶配五个杯。”他冷冷的瞥了她一眼,在她身旁落坐。“那个女人真不要脸,都与人跑了,现下还有脸回来。” 她震了下。那女人,就是轩辕彻说的素青,如今她回来了,难道真要破镜重圆了?会是这样吗? 思及此,她的心狠狠地锥疼著。 瞥见她揪紧襟口,指节泛白的模样,轩辕子矜不禁侧过眼,耍起阴狠。“我去赶她走!” “别,你爹在那儿,他会处理。”她惊觉自己在发抖。 原来她是如此恐惧失去他吗?若失去了他,她待在这里又有何意义? 轩辕子矜恨恨地瞪著外头的院景。“我大哥真是个笨蛋!竟会和那种女人搅和在一块,明知道会背叛爹,他还是做了,真是蠢!”搞得大伙都难过,受尽煎熬。 “一个巴掌拍不响,蠢的可不只是他。” 心里是苦的,但得知眼前男孩特地坐下是为了安慰她,让她觉得宽心不少。 “那是她不要脸地勾搭我大哥!” 花弄月定定地看著他。“其实,你是想问她,你大哥怎么了吧!” 他狼狈地转开眼。“我早不管他死活了!因为他的一意孤行,逼死亲爹,如今他要有脸回来,我头一个杀了他!” “嘴硬。” “你又懂了?” “是不懂,但我想你大哥和彻的情谊肯定不浅,会教他做出如此决定,肯定是爱上心头,割舍不了了。”就像现在要她割舍轩辕彻,就像是要从她心头狠狠地剐下一块肉一样。 她不赞成第三者,但是爱情这东西,有时候就是没道理,也许只能说是命运作弄人,相见恨晚吧。 “再怎样的情爱也不该背叛自己的主子,甚至占了主子的妻,让主子蒙受绿云罩顶之耻,甚至家里头还有父不详的孩子!” “如凤是轩辕彻的女儿。”她很肯定。 “你又知道了?” “若如凤是你大哥和她所生,当初要走时,一块带走便可,留下来做什么?”怎么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所以往后待如凤好一点吧……你明明心疼她,没必要因为在意你爹而不敢待她好。” 轩辕子矜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已经不敢再问——你怎么知道!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生死都可以相许了,何况只是私奔?在他们决定私奔时,便已打定生死不离,既是如此,为何她会回来?到底想要什么? 唉,静不下心,她的心,乱了。 轩辕子矜瞅她一眼,惊诧她在这当头还能吟诗作对。“我去探探吧,若爹起了二意,我就带那女人离开太原。” “离开太原?你要去哪?”花弄月扣住他的手。他虽然年纪小,却已相当高大,很有大人样了。 “去哪都好,反正爹已经有了你,就不需要我了。”他扬唇,自以为笑得很潇洒,岂料苦涩得化不开。 “怎么,你跟你爹有……私情?”她小心翼翼地斟酌用字。 来了一个素青,她已经很想死了,要是让她知道他们两个还有情,她、她、她真的会很想去死! “你想到哪去了!”俊颜骤然涨红,他咆哮著。“当初爹收留我,是因为他无意再娶妻,又不能让轩辕家无子嗣,既然现在有你,你会替爹生下子嗣,那我再留下来,只会时时刻刻提醒他轩辕庄里曾经发生过那桩丑事!” “我又不生。”呼,她这才松了口气。 “嗄?你生为一个女人,岂能不替夫婿传子嗣?” “我又不只是个生产工具。”她很没劲地瞪他一眼。“我已经有你和如凤了。” “我又不姓轩辕。” “现在是了。” 轩辕子矜完全摸不著头绪,怎么也搞不清楚这女人的思绪。沉默了半晌,他淡淡地道:“这事,又不是你说了算。” “管谁说了算,反正你给我待著,哪里也不许去。” “先说好,我不会叫你一声娘的。” “……我能不能当你娘,还有待商榷呢。”她自嘲的笑。 轩辕庄正厅,邢素青一身花色薄衫,身形犹若时下女子福泰,然而她向来黑亮的发只以木簪挽好固定,脸也没著妆,整个人憔悴失色不少。 轩辕彻打量著她。至少,和当年的她相差甚多。 淮南第一盐商之女,当年如何风光地嫁给他,翌年,在她产下如凤后,便与他最信任且有如兄弟般的总管之子跑了。 那么娇生惯养的女人怎会做出如此荒诞的决定? 她怎么还有脸回来?肯定是因为这些年在外头过得不好了,是不? 邢素青深吸口气,淡淡扬眉,姿态就像当年她未出阁时,那个淮南第一盐商之女的冷傲神情。“庄主,多年未见,近来可好?” 轩辕彻坐在案边,执笔在纸上行云流水地落笔,玩味地瞅著她,浓眉轻挑,似笑非笑,“托夫人的福,几乎生不如死。” 她脸色微变,却仍努力勾出笑意。“我来,却扑了个空,数宇说,你带著如凤去马市。” “与你何干?”语调轻懒却充满冷诮。 “我是如凤的娘,有权过问如凤的事!” “敢问,我可是如凤的亲爹?”见她娥眉紧蹙又张口无言,他不禁笑得自嘲。“就连你也不知道吗?” “如凤当然是你的女儿,要不当年我早就带她一道走了。”她努力将他刺耳的嘲讽丢到一旁,说明她的来意。“我想见如凤。” “凭什么?”他冷哼,将笔搁到一旁,取起纸轻吹。“当年,你已经抛下她不管,今儿个又何必管她生死?” “她是我的女儿,是我怀胎十月生的!” 他目色藏冰,神色锐狠。“她也是我的女儿,是我照顾六年的女儿。你说,当她牙牙学语,却因无人教念,喊不出娘时,那悲哀是谁在担的?当她大些,病著想找娘时,那个狠心丢下她的娘亲在哪?当她伸出手却没有娘亲拥抱哭泣时,她那个与人苟合私逃的娘究竟在哪!” 因为她,他无法面对如凤,总等著她入睡才进房探视,瞧她落泪,他无能为力,听她喊娘,他心痛难捱。 “你住口、住口!”邢素青气得浑身发颤。“是谁害得我如此的?是谁不成全我的?”是谁害她只能垂泪思女的? 两人是门当户对的联姻,打小两家便有来往,可她早就爱上了轩辕庄总管之子,却被迫嫁给他。 “我现下就成全你。”他勾唇笑得冷绝。 “那是什么?”她看著他手中轻扬的纸张。 “你该识字。”轩辕彻使了个眼神,守在厅外的数宇立即将纸接过,递到她手中。 邢素青定睛一瞧——“你要休了我?” “还你一身无牵无挂,你该要感恩,是不?” “可我……” “数宇,送客。” “我不接受!”她恼火地撕碎了休书。 他冷眸潜怒。“你有什么权利不接受?凭什么不接受?你败坏了我轩辕家的门风,还想如何?真要逼我上官府,赐你一条死状?!”等到今日才落休书,她该要感激他替她保住颜面! “你……”她难以置信。“对我真无夫妻之情了?” 她以为总是有点情份,以为靠那一丁点情份,能够求他帮她的…… “在你背叛我之后,怎能够要我有情?素青,莫要逼我做绝。” 当年,事情闹大,她爹曾经到他跟前求过他,所以他决定当一切没发生过,将她彻底遗忘,不上官府提告,也不谈休妻。但现在不同了,他只要一个女人,而她定要是他的妻,所以休书是必落不可。 邢素青瑟缩了下,却不容退缩地挺直腰杆,扯起冷笑。“轩辕彻,听说,你纳了个新妾。” 他眯紧黑眸。 “早晚有日,她也会背叛你的。” 抿紧的唇角略抽,冷潜的眸迸裂著杀机。 “瞧见没?方才那男人将她的手给扣得紧紧的……” “出去!”他目露赤红杀痕。 “轩辕彻,你不懂爱人,不会爱人,不管你要了多少女人在身边,早晚有天,你还是会孤独一人!” “数宇,送客!”他调开视线暴咆。 “我自己会走!”她骄傲地抬头挺胸走到外头。 然而,她的骄傲只维持到大厅外。 蹙起蛾眉,她纤手绞扭著。子靖还要一笔银两来救他的命,轩辕彻不帮她,还有谁能帮她? 她无脸回娘家请老父帮忙,可是子靖命在旦夕,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叹口气,踏出轩辕庄大门外,却有人立即拦住了她。 “你是谁?!” 轩辕彻平复著思绪,再修了封休书,要数宇立即送到官府请县太爷作主,将邢素青的名从轩辕氏祖谱里头剔除,随即举步回禄阳楼,却发觉花弄月并未在房里,他猜她八成是待在如凤的院落,随即转离。 他要见她,想要紧紧拥抱她,告诉她,他被束缚住的心,今儿个总算是解脱了。 而能够让他释怀解脱,她肯定是最大关键。 因为有她,他才能够忘却仇恨,只要有她,他的心就会踏实,就会清明。 只有她,是不可能离开他的! 转进如凤院落,他果然在东厢后方的房里找著了花弄月,她就睡在软床上头,手里紧抱著她极为宝贝的破旧包袱。 坐上床畔,他轻轻拉开包袱,却见奇怪的布料从包袱里滑落一地。 他微眯起眼,瞅著满地古怪衣物,有衣有裤有靴,衣料极为特殊,花样也相当古怪,他捡起一件状似外衫的衣物,却被这奇特的衣物给慑住。 这是打哪来的?什么东西?心,蓦地惶恐不安极了。 “嗯,你来啦?”床上响起她甫醒时软哑的嗓音。 轩辕彻立即俯身,吻上她的唇,吻得那般浓烈强悍,像是急于要证明什么,吻得又重又深,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等、等等……”她喘息著轻推他。 “你要去哪?”他的额抵著她的,语气中有一丝未被察觉的慌乱。 “我?” “那包袱里头到底是什么?”他想假装漫不经心,但却不能,急切的追问透露著他的骇惧。 花弄月喘著气,瞥了眼他手上抓的东西。“那个啊……”要跟他说吗?现在适合吗?她本来是打定主意不告诉他的。 “有什么不能跟我说的?”黑眸恍若一潭死水,深沉而阒黑。 “那人呢?”她忖了下,垂下眸。 “走了。” “走了?” “不走,留下来做什么?”他哼著,黑眸眨也不眨地直瞅著她。“我对她已经仁至义尽,休书也给了,从此之后,咱们两家再也互不相干。” “你休了她?”她很惊诧,梗在心头一直吐不出也咽不下的痛蓦地消失无踪,整个人都快飞了起来。天啊,天堂与地狱就是这种感觉吗? “若不休了她,难不成要你当我的妾?”他搂紧她,鼻息间满是她清雅的香气。“弄月,你还没告诉我,那包袱里到底是什么。” 她回抱他,下定了决心,缓声回答,“彻,我来自台湾。” 第八章 轩辕彻浓眉微攒。台湾?在哪?西域如此多王国民族,为何他没听过这名号? “若我说,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你信吗?” “什么意思?”语气没太大疑惑,唇轻触上她粉嫩颈项,安抚著他惊悸的心。 花弄月眼一闭,老实招了。“我是一千三百年后的人。” 宽大的背震了下,抬眼直瞅著她,他思绪乱成一团,想轻斥她胡闹,但她严肃的模样却又透露著她的坦白,可若要他信……要他如何能信? “你不是老说我的发像稻草?”花弄月抓起自己的发尾,虽然已经没有以往那般鬈曲,但依旧看得出烫过的痕迹,而且有些枯黄。“这在我那时代里,叫做烫头发,有很多变化,我这一种叫小玉米鬈,很狂野的。” 可惜唐朝人不懂欣赏,都叫她小疯子。 轩辕彻无法言语,长指刷过她那不甚柔细的发尾。 “知道我为何会来到大唐吗?就连我也不清楚,只记得那天是我的生日,我穿著母亲送的马术服。”她指著他手上抓著的衣服。“骑著我父亲送的马红玉,骑啊骑的,不知怎么摔进洞里,醒来时,人已经在大漠的巨林里了。” 说完,她轻轻抚过他没有表情的俊脸。“你会不会觉得我疯了?” “……不。”他觉得疯的是他。 总觉得无法掌握她,总觉得无法确切地拥有她,原来并非只是他以往曾经失去过所致,而是他天生的直觉在告知他,她是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他敏感的触角在警告他,太过接近,最后他将会心碎而死。 她从一千三百年后而来,来到他的面前,与他相恋,状似圆满,却潜藏著谁都无法掌握的变化。她不知如何而来,哪日,也许她也会不知如何而归,那么他呢?届时的他呢? 会疯的,是他。 可他,就算已知结果,也注定无法回头。 “彻,你怎么了?”花弄月担忧的看著毫无表情的他。 包覆著她柔软小手,凑到唇角亲吻,轩辕彻勉强扬起笑。“我没事,”他在害怕,害怕又即将成为孤单一人。 他从未觉得自己孤单,但近来却恨起了孤独的滋味。 “你的气色看起来很不好。”唇紧抿著,刚毅的下巴抽得紧紧,像在隐忍什么,她不禁打趣,“你知道吗?我的生日在端午节,但是我的名字却叫弄月。” 他知道她想逗他,也顺著她的话问:“为什么?”轻哑如气音。 “因为我原本是预定中秋节生,名字都取好了,可惜临时出了状况,我成了早产儿,提早了三个多月出生,听我妈说,生的时候,才一千公克左右呢。” “是吗?”声音轻薄如烟。 “我妈说,我那时是拚命喘气,用力喘气,很努力喘气,配合医生的急救才活下来的呢。” 那双黑眸噙笑却镂著悲,怅惘失落。“你……想离开我吗?” “咦?” 她说了这么多,他还没听懂吗? “我娘走得早,我是被爹带在身边照料长大的,学的全是商场上的尔虞我诈,久而久之,情也淡薄了。”轩辕彻低喃著,像在说故事。 “嗯。”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我的想法,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人知道我的打算。”语气透著懊恼。 是啊,真是吃亏。她认同地点点头。 “也不知道该怎么让你知道我很爱你……”他只能说爱,可是说爱很空洞。顿了半晌,他才启口,“弄月,你瞧过我以往的模样,还记得吗?” 轻吻著她的额,他的眸底闪烁著深沉隐讳的光痕。 “嗯。”冷酷淡漠,像对何人何事都不在乎,但问题是,她从他的举手投足之中解析出他的个性,知道他其实很热情,但没有遇到对的人,其实他很善良,只是表达的方式与众不同。 他有很多很多的好,她都懂。 “若你有天离开了我,我会变得更加可怕,更加冷酷无情,也许会变得残忍无道,而这一切,即是你起的因。”到时候,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他是真的不知道。 花弄月眨著眼,眼角有点湿润了。这男人竟在威胁她……“我没说要走,我不想走!别说我不知道回去的方法,就算知道方法,我也不走了!我要留下来陪你,我爱你呀,我刚才说了那么多,你都没发现吗?” 轩辕彻冷沉无波的眸倏地绽出点点灿光。“发现什么?” “我说呀,若当年我早产死了,现在怎会有我穿越时空爱上你?那么小的婴儿哪里会懂得努力活下去的道理?我想,那一定是为了要履行我们这一世的相遇,所以我才努力活下来的。”她往他的唇上狠啄了下。“是老天爷要我们相遇的,我怎么可能会离开?”傻瓜。 “真的吗?”他的声音微颤。她愿意陪他?即使知道回去她世界的方式也不走?就甘心了为他停留? “一定是啊,不然为什么穿越时空的是我,为什么遇见的会是你?”这是冥冥之中注定好的嘛! “是啊、是啊……”他轻喃著,紧紧将她搂进怀里。“一定是如此的、一定是如此的……弄月,咱们就挑你生辰那日完婚,好吗?” 她水眸转了一圈。“才刚休妻又娶妻,会不会有人闲言闲语啊?” “谁敢?”他眯眸噙怒。 “好霸道啊。”嗯,她这个相公真的有很多张脸呢,常常变来变去,不知道会不会累。 “若顺我,我岂会霸道?” “听你这么说,我要是不顺你,你不就会把我绑在屋里?” “我怎么舍得如此对你?”疼都来不及了。 “不管,咱们先说好,往后,大事归我管,小事才是你管。”先约法三章,省得他哪天不受控。“而且,你得要替我搞定子矜,我非要听他亲口叫我一声娘不可。” 轩辕彻微挑起眉,心里狂喜著她是完全忠贞于他,压根没其他份外之想,而她霸道的口吻,也让他不禁想起好友一色曾说过,他家里将要出现一个女皇。 “好,你怎么说怎么好。”这女皇,他要了。 “你自己说的喔!”她喜孜孜地道,却发觉有魔掌又开始造反,马上警觉的想闪,却又被抓回来。“轩辕公子?”她笑得很干,眼睛瞪得很用力。 “嗯?”他的吻点点落在她颊上,大手已扯掉外袍上的绳结。 “天还没暗呢。” “这不就暗了?”他顺手放下床幔,顺手扯下自己发上的束环,如瀑长发立即如夜色般笼罩住她。 “……你愈来愈贼了。”而且还很卑鄙,用美色诱惑她薄弱的心志。 “就说了,小事交给我就对了。” “这是小事吗?”她无力地闭上眼,抵挡不了那阵阵搔人痒意。 “当然。” 那……那就算是这样吧,她不管了…… 约法三章,最大的错误,就是没将大事小事画分好。 何谓大事小事,根本毫无准则可言。 因为轩辕彻说的大事,花弄月觉得一点都不大。 “夫人,要不要歇一下?” “不了,就快好了。”她头也不抬的专注在手边的帐本,手中的毛笔快速批阅著,点出可疑之处,算出正确数字。 轩辕彻玩著她的发尾。“你在生我的气?” “妾、身、岂、敢?”她咬牙切齿。 “妾身?”他抿嘴偷笑。 花弄月横眼瞪去。“你倒好,在那头跷脚喝茶,我呢?为你做牛做马!” “哎,婚礼筹备在即,许多大小事得由我忙里忙外,这帐本不交给当家主母的你,要交给谁?”他替她斟上一杯茶,顺便帮她捏捏肩。 “你忘了你还有个儿子?”花弄月很不爽的开口了。 那个儿子就坐在她对面,嘴巴张开很久了,快叫他闭上吧。 轩辕彻黑眸微扫,瞥见儿子一脸难以置信,被如凤啃著发尾依旧不自知,很显然是被她算帐的能力吓著了。 “怕了吧,小子。”花弄月哈哈两声,心里痛快。 不敢再叫她蠢女人了吧,蠢小子! 轩辕子矜回神,别开眼,轻咳两声,不知打哪取来绣架。“算帐的本事了得,让咱们瞧瞧你绣同心被的功力吧。” “什么?”她瞪著他端上桌的绣布绣线绣针。“什么同心被?” “成婚那夜要盖的被子。”轩辕彻好地提点。 “不用那么麻烦吧?!”她是当家主母捏! “这是每个新嫁娘都会的活儿,这同心被的绣样若不是新娘亲手绣的,这婚姻是不会得月老祝福的。”轩辕子矜不知道上哪编来似真若假的说词。 “呿,绣了同心被就能白头偕老?”她微眯的眼透著怀疑。 “反正你就是不会绣就对了。” “……若你能够算帐本算得比我快,我就绣。”说完,她很骄傲地看著他。 “……你要是婚姻不幸福,别怪我没事先提醒你。”轩辕子矜恼她,但在爹面前却又不敢太造次。 “呸呸呸,你唱衰我!”都没嫁就先给个坏兆头,他真是好儿子。 她佯怒瞪著他,却发觉有人在玩她的发,回头一探,正是她的准老公——“好玩吗?” 轩辕彻微抬眼,笑著。“赶明儿个,我差人拿珠玉润粉替你抹发。” “剪了不就得了?”她看过了,有分岔。 “那怎么可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可损伤?” “不过是修一下罢了。” “不成,你的发已太短,不能再修,等长点吧。”他很坚持。 还算短啊?都已经过肩下二十公分了!算了,不想跟他辩。突地,她发觉另一支辫子也被人逮住。 往后一瞧,另一个小凶手正啃著她的发,她的发梢沾满了口水。“小如凤乖,到哥哥那儿去。” “他不是哥哥。”如凤圆圆小脸上的精美五官皱成一团。 “谁说的?”花弄月偷偷把辫子抢回,然后把小肉球塞到她爹怀里。 “哥哥说的。”窝在爹爹怀里,小嘴扁得好哀怨。 蓦地,三人六目,一同看向轩辕子矜。 小猪一只,轩辕子矜没看在眼里,再加一个蠢女人,他依旧无动于衷,但对上爹的眼神,他无言地垂下脸。 “子矜,你不想当我的义子?”轩辕彻问得很漫不经心,然而眸底却闪烁著思量。 “不是的,爹。”他有千言万语想说,却总是说不出口。 他想问,爹怨不怨他,恨不恨他,讨不讨厌他…… “若你不在,轩辕家就没子嗣了。”淡淡一句话,说明了轩辕彻不动的心思。 “爹?”他疑惑。 “往后,弄月就是你的娘,你待她,必须如待我一般。”黑眸浅润生光。 娘?余光瞥见花弄月双手环胸,恍若等著他乖乖地喊声娘呢。 不过大他几岁,要他怎么喊得出口? 但是爹的眼神,分明是要亲耳听见他喊一声娘,以表他对娘无非份之想……挣扎之间,他突地听见外头传来杂乱脚步声,数宇的嗓音跟著传进—— “庄主、庄主,不好了,马圈出事了!” 翁老回报,马圈的马不知是中了什么邪,一匹匹都口吐白沫地倒下,于是众人将如凤交给杏娘后,立即赶往马圈。 “弄月,你猜这是怎么著?”轩辕彻试探性地询问她的看法。 “我想应该是中毒,马上清理所有水源和饲料。”花弄月看了下,立即坐定指挥。“以防万一,把其余马匹隔离。” 当家主母一声令下,所有的小厮全都动了起来。 “你确定是中毒?”他赞赏地瞅著她。 “那不是热病,更不是染病,这些马匹都口吐白沫,泡沫带白却无血丝,应该是中毒现象。”以往在马场里,有时也会出现同行恶意下毒的事件,这类似的画面她见过。淡淡的分析后,她眉头微拧。“问题是,不知道是谁下的毒,目的是什么。” “你的脑袋倒是挺伶俐的。”他笑,爱怜地牵起她的手。 “你还笑?不怕马匹死伤太多,到时候交不了差?”翁老方才说了,目前倒下的马匹数量已有上百匹了呢。 “放心吧,轩辕庄的马圈可不只这儿,若真买卖上出了问题,还可从南方调。”所以他压根没放在心上,他担心的,和她的考量一样。 “你有底了?”看他目光沉转,花弄月大胆猜测。 “你真是愈来愈懂我了。” “少岔开话题。”她抓起他的手轻啃。“你知道我担心什么。” “不用担心,你先到那头歇一下。”待她啃够,他才指著前方湖边的草亭。“我去同翁老问些话。” “我也要去。” “乖,听话。” “说过大事听我的。”耍赖呀! “这不过是件小事。”他柔声缓气地哄,眉头微拢,好像她是个多不听话的娃儿。 小事?死了上百匹的马是小事,那到底还有什么大事?! “不许乱跑,懂吗?也别到子矜那儿凑热闹,知道吗?”临走前,他不忘叮嘱再三。 “知道了,爹。”她不甘心的回答。 “谁是你爹?”他不觉莞尔,见她扮了个鬼脸,缓步走向草亭,唇角的笑意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森冷的寒冽。 花弄月无聊的在草亭坐了会,随即研究起充当灌溉水源的湖,湖水相当清澈,可以看见鱼儿在湖底悠游。 看样子,毒物是出在饲料上头。而饲料通常集中放在马房里,和其余粮草摆在一块的,能自由出入那儿的不多,除了翁老还有谁?翁老是不可能做那种事的,所以一定是极为亲近的人。 “姑娘。” 背后突然传来近乎猫声大小的低唤,花弄月缓缓回头,瞥见了藏身在树后的福泰女子,对方眉清目秀,亮丽照人,却带著些许憔悴。 “叫我?” 仔细一瞧,她的五官和如凤相似极了。 “姑娘,可否请你过来?”那女子小声唤著,随即又躲回树后。 花弄月想了下,又看了眼轩辕彻的方向,没瞧见他的人,随即起身,掸掸衣裙走向那位女子。 “有事吗?” “姑娘,你是轩辕庄的人吧。”邢素青打量著她悬在腰间的轩辕庄令牌。 “请问你……” “你知道如凤吗?” 花弄月轻呀了声。“你是如凤的亲娘?”难怪觉得这福泰身影有点眼熟。 “姑娘,我想见如凤一面,可否请你帮个忙?”邢素青眉一拧,泫然欲泣。“我多年没瞧见她,好想她呀,可她的爹不许我见她,你能帮我吗?” “这个嘛……”唉唉唉,这种苦差事…… “姑娘,求你帮忙了。”邢素青二话不说,说跪就跪。 花弄月赶紧将她拉起。“没那么严重,别这样。” “姑娘,求你同情一个为人娘亲思女的心,我知道我罪孽深重,但这与女儿无关,我只是想看看她,看她一眼就好。” “这……”看她哭得梨花带泪,花弄月再铁石心肠也没辙,而且看她这样哭,就让她想起了她妈。“好吧、好吧,晚上我找个时间把如凤带到后门让你瞧一眼,这样好吗?” “姑娘,谢谢你,真是太谢谢你了!” 花弄月淡叹口气,希望老天成全,别被发现,否则她可吃不完兜著走了。 是夜,用过晚膳之后,趁著要将如凤带回房的空档,花弄月将她带往后门,特地遣开守门的门房,等著邢素青。 蓦地,她听见小石子丢进围墙里的声响,那是她们约定好的暗号。 花弄月赶忙拉了栓,开了门。 “姑娘。”邢素青神色更加憔悴了。 “这就是如凤。”她将刚吃饱,一脸爱困爱困的小肉球推到她面前。 “如凤!”邢素青蹲下身,压根不管外衫下摆沾上尘土,只是激动地轻触女儿的颊,想抱抱她,她却一溜烟地逃到花弄月身后。“如凤?”失望、痛苦瞬间出现在她脸上。 “她只是有点怕生。”花弄月赶紧再把如凤揪出来,却蓦地一愣,不知道该怎么跟如凤介绍。 “如凤,我是、我是……”邢素青怎么有脸说自己是娘?当初是她狠心抛下她与情人双宿双飞的,如今怎有颜面再见她?可,她就是想抱抱她,亲近她,毕竟她是她的骨肉啊! “如凤,叫娘。”花弄月硬是将如凤推到她面前。 邢素青错愕地看著她,透过泪眼,突觉这女子慈悲得恍若菩萨化身。她知道,她就是轩辕彻欲立为妻的女子,她应该知道她以往的事,愿意让如凤与她相见,她已是感谢再三,如今竟还能宽宏大量地要如凤喊她一声娘…… 她想,她大概知道轩辕彻为何为她著迷了。 “娘?”如凤嘟著小嘴,一脸不解。 “是啊,她就是娘,还不叫人?” 如凤看向邢素青,娇软地喊著,“娘。” 邢素青登时泪如雨下,将女儿抱在怀里,紧紧搂住。“如凤,娘的心肝宝贝……” 瞧著这一幕,花弄月的泪水也跟著在眼眶里打转。唉,她想起妈妈了,那疼她入心,宠她入骨的母亲,现在是不是也哭得柔肠寸断? “蠢女人!” 静谧的夜里突地暴出轩辕子矜的叫声,花弄月朝后方瞧了下,立即摆手示意她俩先躲到一旁。 “如凤,咱们和哥哥玩个游戏,不许让哥哥找到喔。” “好!”说到玩游戏,如凤乖巧地点头,亲密地拉著邢素青跑到一旁,躲在暗处。 花弄月见状,赶紧向前。“鬼叫啊,什么蠢女人?叫娘!” 轩辕子矜瞪她一眼,唇角撇了撇,闪开话题。“爹要你过去一趟。” “为了马圈的事?” “我不知道。”带到话,他本来就要走,却听见有人踩过碎叶的声响。“谁在那儿?”话起的瞬间,他人已经窜了过去。 “喂!”糟了!她赶紧撩起裙摆追上,却发现他站在后门前,而后门早已经阖上。 欸,谁关的? “方才有人在这儿吗?”他问。 “我不知道。”她装蒜。 “是吗?” “走吧,还杵在那儿干么?”说完,她迳自走开,轩辕子矜忖了下,也跟上她的脚步。 花弄月想,八成是邢素青怕被发现,所以抱著如凤跑出去了,待会应该会送她回来才对。 “你找我?”踏进禄阳楼,花弄月便瞧见桌案上摆满了本子。 “跑哪去了?”轩辕彻眼也不抬地问。 “没呀,不过是带如凤回房罢了。”她说得有点心虚,怕被发现。 “那丫头睡了?”他抬眼,瞧她站在几步远外,不禁轻笑。“怎么,离得那么远,怕我吃了你?” “谁吃谁还不知道呢。”她就爱争一口气,大步走上前。 “喔,你想吃我?”待她走近,他坏笑著一把将她拽进怀里。“怎么吃?打哪儿先吃?” “轩辕公子,你气色不佳,有纵欲之嫌,我劝你还是早早入睡养神才是。”哪有什么事找她呀,分明是占有欲作祟嘛! “就算要入睡,也得找个人陪,才睡得香甜。”话落,他轻松地将她打横抱起,转进屋内。 “等等,我待会儿还有事。” “什么事?”他微眯起眸。 “我要陪如凤睡。” “不许。”不留半点后路,随即将她抱上床。“我今儿个忙透了,陪我睡。” “陪你睡,就换我忙了。”她扁嘴抗议。况且,她待会还得要赶紧将如凤抱回房才成。 “陪我歇著吧,我累了。”他和衣躺在她身侧,霸道地抓来她的手,往他的额上一搁。 “你不舒服?”额头微微发热,不算高烧,但是有热度的。 “你现下才发觉?”他苦笑。 “你怎么都没说?我请数宇找大夫过来。”都怪今天事多,让她忘了多注意他一点。 “不用,有你在就够了。”他笑睨著她,目光柔蜜缱绻,墨亮的眸中是毫不掩饰的深情。 “你当我是仙丹妙药?”她好笑地嗔著。 “对我而言,你就是我的仙丹妙药。”可解心神困乏、孤寂不安、体热难消,用处颇多。 “可要是不吃药,你会不会明天一醒就发高烧了?”她轻抚著他的额,想替他散点热气。 “不会。”他唇角含笑,闭上眼,享受她纤柔的掌心在他脸上游移的感觉,然后感觉她的掌心慢慢下滑、下滑,拉开他的衣襟,解开他的腰带……“女皇,有要奴才为你效劳的地方吗?” 他粗哑喃著,深黑的眸藏著点点激光。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花弄月羞红了脸,气得牙痒痒的。“我想说,人家古时候的人不都是要替自己的夫君更衣的吗?我看你不舒服,想要替你解开衣服,你别想太多了。” “在夜深时分,娘子替相公宽衣解带,只有一个目的。”他沉声喃著,也动手解开她的腰带。 “我不是那个目的!”天地良心,她可不想加重他的病情。 “我可说了什么目的?”瞧她羞得满面红光,他不禁放声大笑。 “你!”厚!要不是不想当寡妇,她还真想扁他! “你不爱我碰你?”他悄悄地拉开衣襟,大手探入她的衣衫底下。 “不是,而是你在生病,就给我认份点。”她想要扯出他兴风作浪的魔掌,岂料他竟快一步地钻入她肚兜底下。 这色狼,哪是要陪睡而已? “你不愿为我生下子嗣?”他粗哑喃著,吻上她诱人的赛雪秀颈。 “这不是我愿不愿意的问题。”她叹气,由著他造乱了。“你也知道我不是这个朝代的人,谁知道我能不能怀孕?所以你何必那么执著?还是干脆纳个妾算了?” 后头那句,是刻意激他的。 “我要的是你为我生下的子嗣,也许这么做,你就可以永远留在这儿,哪都不去了。”他温热的身躯覆上她,恼她老爱故意气他。 花弄月闻言,才知他的执著有多坚决。“你傻呀,谁说我有了小孩就走不了?怎么你还此我担忧呢?”她以为她解释过后,他便已经完全释怀,谁知道他还是时时忧心。 难道说,他是一直抱持著如此不安的心态爱著她?无怪乎,她不过是送如凤回房,他便立即要子矜来找她。 他的不安和恐惧慌乱全都藏得好好的,不细看,根本找不出痕迹。 这男人,傻得让她好心疼。 来到古代,她根本不敢空想作梦,但遇到他之后,她最美的梦想已经实现了,老天对她够好的了。 “可天晓得呢?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我都不放弃。”烙铁般炽烫的体魄隔著衣料摩挲著她。“弄月,答应我,你哪儿都不去,留下来陪我,我可以为你打造你想要的未来。” “好,我答应你。”她用力吻上他的唇。 想哭,不是悲,而是喜,欢喜有个这样深爱她的男人,满脑筋想著如何留下她。 她不走的,谁也拉不走她的。 第九章 天未大亮,却隐约听见外头起了骚动。 花弄月翻个身,想再睡会儿,却发觉身旁的男人已经起身。 光亮透过纱窗筛落在他赤裸的宽肩窄臀上头,让她羞得移开眼。 想不到这出色的男人竟是属于她的。 她难得腼腆,想起自己身上也是一丝不挂,赶紧抓起丝被包得彻底,不露半点春光。 “扰醒你了?” 温热的气息喷在耳畔,她抬眼对上他,很自然地抬手轻覆他的额。“似乎不热了。” “昨晚有你替我驱热,哪还会热著?”轩辕彻笑著,黑眸盈润犹若月光。 “啐,一大早就不正经。”花弄月的颊持续发烫。 “你再歇会吧,我先到外头瞧瞧发生什么事了。”外头的声响渐大,他在她唇上吻了记后,先行出了房。 躲在被子里,花弄月心里喜孜孜的,原想要再睡会,却被外头的声响吵得睡不著。 “难道是发生什么事了?”昨天马圈里的马才刚出事,今天还能出什么乱子? 她挑眉想,蓦地想起——如凤! 糟了! 想起昨晚的事,她七手八脚地套上衣裳,穿戴整齐后,又随手抓起马尾绑上,开门往外走,还未到如凤院落,就先遇见了轩辕子矜。 “丫头在你那儿吗?”他劈头就问。 闻言,她心头一凉。“没。”糟,该不会是如凤她娘亲不得其门而入,就将她先带到外头投宿了? 将她微微心虚的神情看在眼里,轩辕子矜微眯起眼。“丫鬟说,昨天你并没有把如凤带回院落。” 她心里一窒。“我、我……”忘了如凤的院落非比寻常,如今也派了不少丫鬟候著。 “你知道吗?”早有人送信来,上头写著如凤人在他手中,若要换回,不得报官,且要派人送一千两到后山的破山神庙。”他沉声说,恼她,却又不忍太斥责。 “嗄?”不会吧,绑架?! “你心里可有底?” 岂只有底!只是,如凤她娘会这么做吗?昨天她将如凤拥入怀时,那泪流满面的感动压根不像是假的,怎会一早便风云变色? 或者……打一开始,她就在骗她? 看她脸色陡然刷白,轩辕子矜大略猜出个底子了。“我先去同爹说一声。” “不用说了,我知道了。”轩辕彻不知何时从后面小径转折走出,黑沉的眸莫测高深。 花弄月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不敢相信如凤的娘竟会抓女儿当谈判筹码。 “爹,该如何处置?” “我去报官。”他沉道。由他亲自出马,可调动的官府人马也较多。 “那怎么可以?若是如凤出了岔子,那怎么办?”花弄月情急回头,瞧他沉眉不语,面无表情得教人觉得很有距离,急忙拉住他,“彻,不要生气,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她那么想见如凤,所以才……” “送来的信,上头并非是素青的字迹。”他淡淡打断,轻轻扯开她的手。 花弄月愣了几秒,手被他扯开,心突然痛了起来,听著他的淡漠言语,更像是被扎了个洞在心口,她顿了两秒,扁起嘴,泪水在她眸底打转,却突然发觉手被人暖暖地包覆著。 “若我猜测无误,昨儿个马圈遭下毒之事,及如凤被掳,应该都是同一人所为,是蓄意冲著我来的,你就别把事都往心上搁了。”轩辕彻温润醇厚的嗓音像是入夏最凉的一杯茶,入喉茶韵回荡。 原来他扯开她的手,是想要紧包住她的手,想要稳定她微乱的思绪。 花弄月怔愣地看著他。“是如凤的娘吗?”她的心真是如此歹毒? “不是。” “你怎么知道?”她的唇微微颤抖。 长指轻抚上她的唇。“我方才不是说了,送来的信上并非素青的字迹,那是男人写的字,歪七扭八人不了目,表示写字之人自以为轻狂,实则躁进无脑,我大概猜著是谁了。弄月,这不关你的事,你是被素青的眼泪骗了,我并没有怪你。” “可是如凤……” “不碍事,我会把她完好地带回家的。” “可是,若是你叫差爷去找人,那人却对如凤下手,岂不是……” “没有可是,有我在,不会有事的。”轻捧著她下巴的掌心,满是她黏湿的热泪。“你在家里等著,不许乱走。” “可是……” “没有可是。”铿锵有力。 可是、可是如凤如果因为她而有闪失……“彻,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一念之间做了错误的决定,我、我以为她只是想见如凤,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要是如凤出事,我……”豆大泪水滑落。 “那不是你的错,只是你本性良善,这我早就知道。”叹了口气,轩辕彻探手抹去她的泪。“别怕,也别担心,有我在,谁也不准动我女儿半根寒毛。”他将她搂进怀里,深沉的眸犹若栖息在黑夜里的妖魅,教人不寒而栗。“子矜,看著你娘,不许她踏出庄门一步,听见没?” 他并非不爱如凤,也并非质疑如凤非他亲生,只不过是因为如凤和她亲娘长得太过神似,以往心里有恨,想爱也爱不了,但现下不同了。 心里扎根的恨早已被弄月撵去,当如凤第一次开口喊他爹时,他的心便被深深撼动了。 如凤是他的女儿,他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是。”轩辕子矜用力地点头。 “弄月,我马上回来,要乖,听话。”一个拥抱,温暖彼此。“答应我。” 她轻轻点点头,目送他离去的背影,突地撩起裙摆往马房跑。 “喂,你要去哪?爹说你不可以踏出庄门一步!” 轩辕子矜一个箭步挡在她面前,可她也不管,直朝他怀里撞,就不怕他不避嫌。 果真,轩辕子矜一退再退,一闪再闪,任她一路闯关到马房。 “你到底要干么?不是不敢太靠近马吗?”他吼著。 花弄月停在一匹黑毛白鬃的良驹前头,那是头子哥送给她,要祝她百年好合的快马。 她已经很久没这么接近马了,可是,若要去后山的破山神庙,不骑马,走一天她也走不到。 既是她闯的祸,没道理由他人善后。 所以——她咽了咽口水,微颤的手轻触马头,缓缓地挲上马鬃。“马儿,头子哥将你送给我,从今天起,你的名字就叫白玉,我是你的主子,要记住我。”她非要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碍不可。 凝视著马儿的眼睛,她嘴角努力扬起笑,想和马儿来场无声交流。 “你这傻子,跟马说什么话?”轩辕子矜翻动眼皮,也松了口气。还以为她要搞什么法术来著呢! “你笨,马儿是有灵性的,跟它说话,它懂的。”花弄月不再理他,努力和新宠白玉视线交流。“白玉,我想要去一个地方,你带我去,好吗?”轻拍头,再拍背,确定马儿接受了她后,她随即开了栅门,不佩鞍便跃上了马。 “你疯了!那马没佩鞍,你要是没抓紧缰绳会摔马的!”轩辕子矜被她行云流水的动作吓著,想要挡住马儿,岂料她轻踢马腹,白玉嘶叫了声,立即扬长而去。“你明明答应爹了!不守信用的小人!”他气得咬牙,随即往后吼著,“还看什么?把我的马牵来!” 看著马儿急驰而去的方向,他暗咒了声,他真的会被那个女人害死! 彻说,信并不是如凤的娘所写,但如凤确实是她亲手交到她手上的。 无论如何,她非去一瞧究竟不可!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的滋味还真不是普通的好,风在她颊面流连,落叶碎阳随风掠过,如影般疾走,她像是在风中驰骋,几乎与风化为一体。 能重新骑马的感觉真好,让她在这个时代里,觉得自己还有点用。 当破山神庙已近在下个弯道,花弄月立即放缓速度,随著拉绳的力度,白玉皆能够意会地随她支配,恍若人马一体似的。 下了马,她躲到山壁边,沿著上升坡道的弯角,偷觑著破山神庙里的状况。 山神庙里,只见邢素青被绑著,如凤则趴睡在她身旁,而前头有个男人大摇大摆地走来走去,手上还拿了柄长剑,不时对那对母女咆哮。 怪了,他不就是那个像她未婚夫的男人? 难道说,马圈和如凤的事,全都是他策画的?但他为何要这么做?花弄月垂眼回想,想起欲上马市那日,有差爷上门,彻不知和差爷谈了些什么。 该不会是那人调戏她后,彻对唐家做了什么,人家才决定报复? “小美人~~” 花弄月吓得抬眼,不知那男人何时来到她面前,想跑,已来不及,连防备都不得,她已经被拽住,狠扯往破山神庙的方向。 “唐天嗣,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抓著轩辕庄当家主母!”轩辕子矜快马跟上,目睹她被人拖进山神庙里。 “轩辕庄又如何?有先皇为靠,就可以无法无天了?我不过是碰了这女人一下,便摘了我爹的官职,天底下岂有这种道理?!”唐天嗣挥著长剑,吓得轩辕子矜飘出一身冷汗,不敢轻举妄动。 唐天嗣趁机将花弄月拽进破庙里头。“给我在那儿坐下,别逼我动剑!” 花弄月咽了咽口水,双手做投降状,退到被捆绑的邢素青身旁,乖乖坐下,确定小如凤还窝在她娘身旁睡著,没半点损伤,心里总算安慰了点。 “如今仔细瞧你,不怎么美嘛,瘦得像个乞儿,身上没几两肉,我当时怎会摸上你的?”唐天嗣说著,疑惑极了。 花弄月扯唇苦笑,目光瞥向他腰间的玉佩,快快转了话题。“公子,你这玉佩真漂亮。” “哟,你这小美人倒识货得紧,也知这玉佩价值不菲。”他颇为自豪地拿起玉佩。“这可是我唐家的传家之宝,不过你的男人却摘了我爹的官,这帐,你说要怎么算?!” 她找错话题了……“公子,别生气嘛,你现在要的是银两对不?既是要银两,就得保证能够平安全身而退,是吧?那就千万别让那把剑沾血,对咱们半点好处都没有的。”花弄月努力让表情再诚恳一点,语调再温柔点。 “那可说不准。”唐天嗣笑得邪佞。“我不过是摸了你一把,唐氏一门往后就别想再踏进仕途,你道,我会如此轻易放过你吗?” 真的好不讲理喔!“你还真敢说!非礼人本来就很不道德,更何况,我合理怀疑你在马圈里下了毒,这也是有罪的!” “错了,毒不是我下的,是她做的。”他笑著,指向一旁的邢素青。 邢素青懊悔地垂下脸。“对不住,我想要一笔银两救我的相公,可轩辕彻狠心不睬我,离开轩辕庄时,我遇见这人,他要我配合使计,要我到马圈下毒,造成骚动,如此一来,掳走如凤的机会便大了点,说可用如凤换点银两,岂料他……” 话到最后,邢素青瞪向他,又恼又怒。“你骗我!你说只是作戏而已!拿了银两就走的,可却将我绑在这儿!” “骗你又怎样?那是你自个儿蠢!” “你放我们走!你和轩辕彻之间有何恩怨,与我们无关!” “谁说无关?你们两个都是他的妻,还有他的女儿在,怎会无关?我就要瞧瞧他怎么跪在我面前向我求饶!” 花弄月搞清楚了事件始末,头痛地拧起眉。原来邢素青是为了替她相公筹钱才铸下大错,只是想要银两,怎么不跟她说?何必绕这么大的圈子? 心里抱怨著,却见唐天嗣步步逼近。“喂,你要干么?!” “你说呢?”他笑得很猥琐。 不会吧!握住粉拳,花弄月想著,他要是敢靠近,她待会儿要怎么扁他,可他若是一剑刺过来…… “唐公子,你太过份了,当初我们说的不是这样的!”沉默许久的邢素青微侧过身,将花弄月掩在身后。 花弄月惊诧地看著她的背影,发现她也微颤著。既然害怕,怎么又要保护她? “你这傻娘儿们怪得了谁?你自个儿不也同意了把这丫头片子带来,跟轩辕彻弄点银两花用?”他冷笑。 “但我没想过要伤人!我要银两,那是因为我要救人!” “救谁呢?救那个带你走的姘头?”蹲到她身前,唐天嗣扣紧她圆润的下巴。“轩辕彻对你可真好,你跟著姘头走了,他也没上官府差人把你俩给逮回来,你想,这丫头片子能从他那儿捞到银两吗?” 邢素青紧抿著唇,垂下脸。“这事无论如何与花姑娘无关,你放她走吧。” “你在轩辕彻眼中也许半点价值都无,但她可不同,正炙手可热呢。”他伸手欲触花弄月,却突地听闻外头阵阵急马声。“该死!轩辕彻竟胆敢去报官!” 话落,他奔到外头,发现外面已被官差团团包围,而最前头的,就是轩辕彻。 他寒著眸,浑身带著浓浓的怒意与寒意。 “唐天嗣,把我的妻儿还来。”轩辕彻沉声说,声若黄泉鬼魅。 方才,他已从子矜口中得知,他最心爱的女人骑马独闯敌营被缚。 他的眼眨也不眨地直瞅著花弄月,眸底藏著气恼却又心怜。后者瞧见,无辜地垂下脸,抱歉自己逞能,结果却造成这状况。 “轩辕彻,你竟敢报官,就不怕我今儿个与你的妻儿同归于尽?!”唐天嗣张狂地挥著剑。 “你大可试试,我会让你后悔为人。”轩辕彻微眯的黑眸迸裂慑人肃杀之气,绝非恫吓,而是真要将他碎尸万段。 “你不要这我!”唐天嗣气虚了几分,却仍张牙舞爪,气极回头,一把拽起花弄月的发,将她扯到跟前。“你信不信我立即杀了她!” “你敢!”他怒目欲眦,紧握著缰绳的手心满是汗水,却操纵马儿缓步上坡。 不能软弱,不能被看出破绽!他的眸坚定而有力地直瞅著花弄月,仿佛眼中只有她,天地万物之间,唯有她的存在,才能吸引他的目光。 花弄月直瞅著他,瞧他轻驾骏马而来,目光坚毅中带著温柔,像在告诉她,他会救她,哪怕是拿自己的命相抵,于是,她也静立不动,还以柔顺目光,告诉他,她很爱他。 “你不要再靠近!”唐天嗣发狂般地吼著,吼声之大,吵醒了窝在邢素青身旁的如凤。 她揉揉眼,扁起小嘴,疑惑地看著眼前这一幕,接著不由分说地冲上前去,往唐天嗣的脚一咬—— “啊!”唐天嗣吃痛地喊著,微松开手,大脚甩开紧咬不放的如凤。 同一时间,轩辕彻立即和官差策马往前冲,花弄月则趁势推开唐天嗣,一个前滚翻,抱起被踹到一旁头昏眼花的如凤,正要再滚离,却发觉有阵阴影袭来,抬眼,唐天嗣冰冷的长剑就要落下—— “快走!”双手被捆绑的邢素青冲过来将唐天嗣撞开。 花弄月见状,想拉她一把,但顾及著怀里的孩子,只能选择抱如凤先走,转身,轩辕彻已近在几尺外,她欣喜若狂地绽出笑意,想跑向他,却不觉身后唐天嗣已一把踹开了邢素青,手中的长剑闪耀妖诡青光—— “不!”轩辕彻暴咆著,抽出腰间匕首丢向正欲一剑砍下的唐天嗣,正中他的手腕,剑朝花弄月身后落下,横过她的后脚跟。 花弄月脚下一阵刺麻,整个人往前扑倒,想也不想地将如凤护在怀里,沿著下坡快速翻滚,最后被颠簸的路面撞得昏厥过去。 “弄月!”见状,轩辕彻的心像要碎了似的,他爆吼著,纵身跃马,足不点地的朝她狂奔而去,他身后的官差则冲进破山神庙。 “弄月、弄月!”轩辕彻轻拍著她的颊,惊觉她竟毫无反应,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如纸。他的心狂乱不已,阵阵麻栗自背脊窜上脑袋,他害怕得不敢移开眼。 “爹,她厥过去了,扣她的合谷和人中,掐她的心头!”轩辕子矜急切的嗓音像从千里外传来,震回他的心神。 他立即将女儿交给子矜,隔著衣料掐她心头肉,另一手扣住她的虎口,然而力劲一波又一波,她依旧没有反应,掌心底下的心,似乎是静止的。 不准!他不允许她抛下他! “花弄月!你给我清醒!给我清醒!你要把我逼回原点吗?你要我变得更加冷酷无情吗?”他喉头滚动,掐得更用力,甚至干脆抓起她的手,往她的虎口用力咬下,用力之猛,甚至让虎口泛出点点血迹! “痛……”细微的呻吟声突然传进轩辕彻耳里,他欣喜若狂地松口,轻拍她沾满尘土的小脸。 “弄月?弄月?”声音是如此轻柔压抑。 “你咬我……” “没事了、没事了!”他紧紧将她拥入怀里,才发觉自己浑身冷汗。 “才怪,我好痛!”她扁嘴控诉,无力地窝进他怀中。“我也要咬一口。” “好好,你要咬几口就咬几口!”只要她能安好,他有什么不能失去的? “咬吧。” 花弄月挑眉看著她一身喜服的相公。才刚掀头盖,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咬吧”,做的第一个动作是,把手举到她嘴边。 有没有必要在这时候守承诺啊! “你不先帮我把这个冠拿下来?我觉得脖子快要断了!”这有几公斤重啊?纯金打造的吗? 轩辕唇勾起唇角,替她取下凤冠。 “还疼吗?”他回到床边,轻掬起她的手,虎口处隐约可见一圈牙痕,犹似一个半月。 “倒还好。”都过多久了,哪还会疼? 那日,唐天嗣当场被处死,邢素青则是一同回到轩辕庄,解释完极需用钱的理由后,轩辕子矜便奉轩辕彻的命令,带了笔银两送邢素青回去,顺便探视六年未见的大哥,再然后,就是今儿个的端午,她的生辰,她的婚礼。 “咬我。”他硬把虎口凑到她嘴边。 “这么欠咬?”一定要在新婚之夜见血就是了? “我缺一个半月,你就替我咬吧。”他柔声哀求。 “那很痛的。” “你还说不疼?”他心疼极了。 “哎呀,都过去了,我痛,你心疼我,我咬了你,换我心疼,这不是很麻烦吗?”要她咬,她还真咬不下口呢。 轩辕彻含笑瞅她。“才不,有这印记,你就不会把我给忘了,你替我咬一口——” “我不用咬,你也不可能忘了我。”她有把握,就算他得了阿兹海默症,也绝对不会把她给忘了。 他笑垂著眸。“也罢,不过今儿个,我有个礼物想送你。” “什么东西?”她不是很感兴趣。 不能怪他,实在是他送的东西太没建设性了,不外乎是女人用的簪啦钗呀金步摇的,那些只会重得她抬不起脸的东西,她一概不接受。 “你一定会喜欢。”他笑,从架子上头取下精致木盒,打开盒,里头是一只玉佩,马型轮廓,马颈缠绕红痕。 “这玉佩……”她愣了下。“这不是那个……” “是在处死他之前先取下的。” 她瞪他一眼。“我不是忌讳它是不是为葬玉,只是这不是别人的东西吗?怎么会跑到你这儿来了?” “当初他调戏你,他爹派人调停,我开了条件要这玉佩,岂料他爹却道,这是他唐家传家之宝,岂能因为一桩小事送人,我才修书送到府牧那儿,罢了他的官。”他儿子调戏他的妻子,岂是小事? 花弄月听得一愣一愣,才发觉,原来事情会搞成这样,他是始作俑者。 “你怎么可以这样?!”他霸道得有点过份了。 “有何不对?他爹作威作福,鱼肉乡民,甚至打算暗中除掉我,我修书要府牧罢了他的官,也是替百姓除了一害,何错之有?”他理直气壮得很。“再者,唐家已断香火,这玉佩能留给谁?” 只要任何有可能危害到弄月的人事物,他绝对铲除到底。 花弄月无言。她知道他的用心,但是他这样做,却让她觉得心里有愧。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现代比较好。”至少不会有这种草菅人命的感觉。 “你想离开我?”他黑眸微眯。 花弄月水眸转了圈,把玩著玉佩,想著该如何逗他,很坏心地嘿嘿笑了起来。“是啊,我真想回现代呢……” 轩辕彻探手想要将她搂进怀里,可才刚抓住玉佩,下一刻,咻的一声,风声狂肆掠过耳畔,眼前的娇妻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久久无法反应,黑眸圆瞠著,喜房内却已找不到她的身影,而那套方才还穿在她身上的大红喜服则挂垂在床边,就像她被不知名的力量抽离,凭空消失。 “弄月?”禄阳楼的喜房安静无声,只余他沉重的心跳声。 等了半晌,无人回应,他沉痛地闭上眼,碎心重咆,“弄月!” 第十章 二十一世纪,台湾 花弄月迷迷糊糊地抬眼,有点疑惑地看著四周摆设,再看自己身穿黑白配色的马术服。 奇怪,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她的脑袋很浑沌,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不知道身在何方,不知道自己是谁……她重重地拧紧眉头,靠在她熟悉的床边回想。 她是睡迷糊了吗? 乏力地抬眼,瞧见梳妆台上的花和小礼物,她蓦地笑了。 对了,今天是她生日嘛。 身上这套衣服是妈送的,待会爸就会把她最心爱的红玉给送来。 想起红玉,想起待会就能骑著它到后院,她唇角的笑意就更深。刚刚她八成不小心睡著了,才会觉得脑袋不是很清楚。 伸个懒腰起身,站在穿衣镜面前,花弄月极为满意地左转右转,将床上的马帽戴上,一头刚烫的小米鬈长发完整地塞入帽内,只余几绺刘海,潇洒滑落饱满白皙的额。 “弄月,好了吗?” 外头响起母亲的嗓音,她蓦地一愣,觉得似曾相识。 “弄月?” 母亲的唤声再起,她赶紧开门。“马到了吗?” “不是,是……” “亮融来了?”她脱口而道,说出口的瞬间,不由得怔住,不懂自己为何会这样说。 为何她脑袋似乎存在这另一段重复的记忆?甚至隐隐约约记得待会会产生什么样的对话……她为什么会知道? 疑惑地垂下眼,视线方巧落住左手的虎口上,上头有列半圆的咬痕,依稀可见那齿列……倏地,脑袋涌进数条光束,一条就像一桩记忆,把她先前暂时遗失的记忆全都接连回来了! 啊……彻! 她错愕地看著四周,把穿越时空前后的记忆全都连结。这明明是她出事前还在房里时的情况! 可是她怎么会又回到现代? 花弄月努力地回想。成亲之夜,她和轩辕彻笑闹著,拿著玉佩逗他说,她真想回到现代……就这样回到现代了? 这跟她去到古代有什么关联? 对了!心念!当时,她只想远离现代,所以她去到了古代,而当她在古代时,笑说要回现代,这两者之间,还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她拿著玉佩! 玉佩呢? 她赶紧四周张望,然而地面干净无垢,什么都没有! 难道说,玉遗失在古代了?不对,她现在回到当时去古代之前,那么照道理说,玉佩应该在唐亮融那里! 花母不解地皱起眉。“谁是亮融?” “嗄?”花弄月回神,错愕得说不出话。难道她的记忆出了问题?“我的未婚夫啊,我们家跟唐亮融家不是世交吗?” “没呀,什么时候有这号人物的?” 花弄月直瞅著她。“没有唐亮融?”怎么可能?!明明是他把玉佩交给她的呀! 在她细思的瞬间,脑袋闪过一道灵光——难道说,唐天嗣真是唐亮融的祖先,现在唐天嗣死了,唐家没有后嗣,这个时代,自然就不会有唐亮融了?! 天啊!怎么会这样?! 想著,她无力地跪倒在地。 “弄月,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花母见她脸色苍白,赶紧蹲下身,却发觉女儿的泪水夺眶而出。“弄月,你别吓妈,跟妈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妈、妈……怎么办?怎么办!我回不去了、我回不去了!”如果她的猜想无误,那么她想要再和彻见上一面,此生是绝无可能的! 一千三百年的时空横亘在他们之间,要她如何跨越? 都怪她、都怪她不该为了逗他而口出戏言! 是她该死、是她该死! 她愤懑地捶著地,用力地捶,她的心痛,好不了了,永远也好不了! “弄月,你别这样,你吓到妈了!”花母一把将她搂进怀里。“你要回去哪呀?你不就在这儿吗?你在这儿啊!” “妈……”她哭得声嘶力竭。 “弄月,别这样,今天是你生日,别哭,你爸爸还特地买了那匹叫做红玉的马,妈带你下去瞧瞧,好不好?” 花弄月蓦地抬起泪眼。也许、也许骑著红玉,她也可以找到当时穿越时空的那个黑洞! “妈,红玉在哪?带我去看看!”她用力地抹了抹脸上的泪。 没有玉佩,至少历史没有改变红玉,红玉还是存在著,它也是她穿越时空的一个关键,不是吗? 大唐年间轩辕庄 “给我搜!每座山头到大漠为界,全给我搜!” 庄主轩辕彻成亲当夜,夫人便告失踪,轩辕庄里上下乱成一团,而这就是轩辕彻在当夜发布的第一道命令。 他发了狂似的奔跑,闯进花弄月以往在如凤院落居住的房,发现她那套马术服与她一样凭空消失,更加证明他的猜想。 他惊恐慌乱,一股强而有力的不安在暗处吞蚀著他的意志力。 可他握紧拳头不放弃,再下第二道命令——“来人!把一色给我找回来!”一色说过,他府上注定出现一位女皇,他说得准确无误,既是如此,他必能查出弄月的下落。 接下来,他强自镇定著,尽管食不下咽,夜不成眠,仍旧忍著遥遥无期的时间,等待老天给他一线生机。 弄月说过,老天既让她来到他的身边,必定有其用意。 是的,那绝对不会是为了分离才与他相遇。 他爱她,深深地爱著她,几乎将她爱入骨子血肉里,如今将她抽离,他这不完整的魂魄,该要如何活下去? 若他有罪,该罚的是他,该承受的绝不该是弄月! 这天地间,绝不可能再出现一个女人,可以像她这般身镂在他魂里,只要她好,他便可忍受一切,只要地住,他可以失去一切! “弄月,不要把我给忘了……”夜里,望著无星的夜,轩辕彻喉头滚动著酸涩,巨大的无力感几乎将他压垮。 他一直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只要他想要,没有得不到的。 但他要如何才能跨越这绵长亘古的岁月,找回他的弄月? 无能为力……他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花弄月骑著马在后院里驰骋著,然而跑了数圈,却始终找不到当初让她摔进古代的大黑洞,她终于无力地趴在马背上哭泣。 怎么会这样?!她找不到回去的方法,到不了有他的时空…… 如果穿越时空,只是要她与彻相恋却无法厮守,这究竟有何道理? 没道理,太没道理了! 如果打一开始的结果就是如此,那就不该让她穿越时空,不该让她遇上一个如此疼她爱她宠她怜她的男人,不该让她尝到爱情的味道有多美好,不该让相爱的两个人在两个时空里遥遥相对! “彻,你那儿的夕阳,跟我瞧见的,是一样的吗?” 花弄月家的别墅位在山间,从高处往下眺望,橙红的夕日被红艳妖魅的彩霞包围簇拥著,快要沉入地平线。 蓦地,手机响起。她瞪著母亲特地要她带上的手机,按下通话键。 “弄月,你在哪?” 那声音是不安的,她知道,但她现在顾不了母亲的情绪。“妈,我想要静一静。”她甚至想赌,如果从这山弯处纵马而下,是不是就会带著她穿越时空,回到彻的身旁。 若不成,就是跌得粉身碎骨。 那样也好,也许,魂魄可以穿越时空,可以再见他一眼,让她亲口告诉他,她一点都不想离开……想著,她不自觉地策马再往崖边靠近点。 “可是,澈在这儿等著要替你切蛋糕,还要送你礼物,你不回来,说不过去。” “澈?”她幽幽清醒过来。 “你的朋友啊,弄月,你是不是还不舒服?”母亲的语调担忧极了。 “我的朋友?” “是啊,轩辕澈。” “轩辕彻?!”难道说,他也穿越时空了?“妈!你叫他等我一下,我马上回去!” 有人推门而入,里头的人坐在案前看帐,然而神色空茫,犹若魂已离体。 “怎么像个行尸走肉一般?” 轩辕彻抬眼,迅速飞身跑到来人面前。“一色,你可以帮我的,对不?你一定可以的,对不!” 陆一色看著他血红的大眼、憔悴的神情、消瘦的颊,满脸的胡髭,心里不舍极了。“你先缓缓,把事情确实说过一遍,我才知道帮不帮得了呀。”他方巧要回大唐,就在边境遇见了轩辕庄的人马,二话不说将他逮回,快马奔驰数日,也不管他身体撑不撑得住。 不过,现下瞧见好友的鬼样,他也认为确实该赶。 他拉著好友到一旁坐下,听他把前后原由说过一遍。 半晌,陆一色深拧著眉,恍若在忖度什么。 “你不会当我是疯了吧?这庄里的每个人都认识弄月,都知道她的存在,她绝对不会是我杜撰出来,自欺欺人的人物!”轩辕彻目色含戾,却又时而涣散,说得满嘴坚定,而后又喃喃自语,“该不会是我疯了吧?从头到尾,根本没有弄月这个人?” 分离了太久,弄月的出现特别,来去皆未留下什么供他思念,所以他开始猜想,也许根本没有花弄月这个人,也许只是他太寂寞,他被孤独给逼疯了…… “彻!”陆一色轻斥,俊眸直瞅著他。“有的,有花弄月这个人,子矜跟我提过,我可以保证她是你刚过门的夫人。” “真的?子矜这么说吗?”他嗓音低哑哽咽。 他说过,若有天她离开,疯的人,一定是他! 他现在就快疯了,分不清楚停留在脑袋的记忆究竟是真是假。 “彻,我可以把她找回来。”陆一色一字一句,再笃定不过地开口。 “真的?” “我可以用我的性命保证。” 得到答案的轩辕彻身子一松,无法言语,好像强撑著他多时的一口气自胸口被抽走,整个人疲乏地软倒在他身上。 他紧紧地闭上眼,泪水沾湿长睫,不想在好友面前失态,但却怎么也控制不了自己。 他快要被思念给逼狂了,这才知道无计可施的滋味有多难受。弄月离去,他恍若活在暗无天日的黑夜里,一色的出现,就像黎明破晓的瞬间,曙光乍现,迷炫了他的眼。 “撑著点,接下来,有得你忙了。”陆一色如是说。 花弄月快速驾马回别墅,接著立刻快步冲进客厅里。“妈,彻在哪里?” “他在这儿。”花母见她回来,松了一大口气,指了指坐在大厅背对她的男人。 她满心期待地看去,却发觉那个人并没有留长发,还穿得西装革履,光是背面,就教人觉得极有威严。 “彻?”她轻唤,声音颤抖。 男人缓缓回头,面无表情的神情与轩辕彻有几分相似,但—— “你不是彻!” “我是澈,弄月。”男人轻轻启口。 “你不是!”为何要给她希望,又让她彻底绝望? 轩辕澈看了她半晌,缓缓起身对著花母说:“伯母,我可以和弄月谈谈吗?” “可以。”花母看了女儿一眼,虽然觉得古怪,却又说不出所以然,只能无奈地退到客厅外。 “弄月,我是澈,三点水的澈。” “我管你是几点水的澈!”她想也不想地吼,却突然瞥见一只马型玉佩出现在她面前,她惊喜地轻捧。“你……怎么会有玉佩?!” “容我再次介绍。”轩辕澈将放置玉佩的木盒递给她。“我的祖先在唐朝时,曾经是帮助太宗立业的太原霸主,他留下遗言,要轩辕家每代子孙传承这只木盒,世世代代寻找一个叫台湾的地方,一个叫花弄月的女人,而这女人的左手虎口上,必须有个半月形咬痕,找到后,在她二十岁生日当天,把这玉佩交给她。” 他看向她左手上头的咬痕,满意的笑了。“看来,是我找到了,历经一千三百多年,让我完成了祖先的使命。” 花弄月颤著手接过木盒,瞧见木盒上头刻写著苍劲有力的字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这话,她只对子矜说过,他怎会知道?肯定是他私下问过子矜所有她说过的话吧? 她无法忍遏地放任泪水溃堤。彻、彻……在她一筹莫展,甚至想寻死的当头,他没有放弃,从一千三百年前传来了讯息,特地算好时日要送她回家。 她终于要回家了…… 禄阳楼的人造湖面飞亭里,石桌上搁满各式法宝,炉里吐著烟,陆一色正对著四方请神。 轩辕彻一身银亮月白衣袍,腰系玄带,双颊有点瘦削,但胡髭皆已剔除干净。而轩辕子矜和如凤则乖乖站在他的身后,轩辕子矜的手上捧著一只木盒,闭上眼,诚心地祈求著。 “彻,要你准备的都已备妥了?”已完成仪式的陆一色回头问。 “都弄好了。”玉佩和欲传承千年的遗言都搁在子矜手中的木盒里。“子矜,记住我说的话了吗?” “是,我会把话镂进我的魂魄里,会要我的子孙不忘这个使命。”轩辕子矜俊秀的脸上有著不属于这年纪的世故老成。 “好,那就大伙一起默祷,这份任务可以交托每一世的子孙完成,集中你的念力,完成你的期待。”陆一色如是说。 轩辕彻闭上眼,身后的一大一小也照做,用最虔诚的心祈求,愿用一生福气和富贵换回那个爱闹爱笑的女人。 蓦地—— “啊~~”天空中传来尖叫声,轩辕彻张眼探去,正好与从天而降的花弄月对上眼。 “彻!”她喊著,接著噗通一声掉进湖里。“哇~~救命呀,我不会游泳!” 轩辕彻马上跃入湖里,一把将她拉出水面,像要将她搂进怀里般使劲,好似要用尽所有气力般。 “彻、彻!我回来了、我回来了!”尽管快要喘不过气,花弄月还是惊喜地喊著,扬著手,却发觉玉佩不见了。“欸,我的玉佩呢?” “玉佩在子矜手中,你拿到的是一千三百年后的玉佩,回到此世,当然会消失不见,那还未开始传承的就在子矜手里。”他以为自己很镇静,但眼里却是一片模糊,连她的脸都瞧不清楚。 “我回来了。”她也泪眼婆娑。“我再也不离开你,绝不!” 轩辕彻已经无法言语,喉头不断地滚动著,只能点点头。 “你瘦了。” “你离开了快两个月,要我怎能不瘦?”他粗喃著。 “两个月?”好严重的时差啊,历史改变后,回去时提早,回来时却误点。 “不准再离开我。”他语带哽咽。 “那当然,你赶我,我也不走。”环上他的颈项,她用力地吻他。“我要陪你到老,我要和你生同床死同穴,谁也赶我不走!” 他瞅著她,喉间逸出一声叹息,泪水滑落的瞬间,又拉著她沉入湖面,吻上她的唇,不愿教人瞧见他的脆弱,他这一生,唯一的弱点。 花家位于山腰的别墅冷冷清清,尽管大厅里还摆放著蛋糕花束和各式礼物,但过生日的主人却已不在。 花家父母对看垂泪。 要他们怎能不哭?他们就一个独生女哪! 先前,弄月要离去前,是这么说的—— “爸、妈,我知道我现在要说的话,你们一定会觉得很疯狂,但请相信我。”花弄月快速将她穿越时空的事说过一遍,把重点放在她决意一生厮守的男人身上。“爸、妈,也许你们会觉得我很自私,竟然要抛下你们去找他,可是、可是……那个人很孤单,没有我,他不行的。” 花母一脸错愕,回想女儿今日所有的不对劲,觉得她说得极有理,又觉得太奇幻,很难接受。 花父则沉著眉,无法回应。 “我没有跟他说一声就突然跑回来,他现在一定很慌张很错乱,我舍不得他,怕他胡思乱想,我……”说到最后,她泪流满面,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这是两难,在这里,有最疼爱她的父母,可是在唐朝,有她最爱的男人,究竟要她如何割舍、如何取决? “你爱他?”沉默许久的花父开口了。 “嗯,爸,我真的很爱他,可我也很爱你们,也舍不得离开你们。”哎呀,找不到回去的方法,她万念俱灰,现下知道怎么回去后了,她又犹豫不决。 “就当是我们在嫁女儿吧。”花父苦笑。 “爸?”她错愕极了。 “只可惜没见到女婿,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模样,到底人品好不好,到底……” “爸,他对我很好很好。”她感动地向前拥抱最疼爱她的父亲。“爸、爸,我真舍不得你。” “哎,嫁女儿就是这滋味吧。”花父苦笑,眼角泛著泪光,看向最亲爱的老婆。 花母偷偷拭泪,也默默允许。 就这样,他们的女儿就在他们面前,像变魔术般的消失了。 两个人在她离去之后对坐了许久,还没办法反应过来,一直到家中唯一的客人出声,“花伯父、花伯母,若你们不介意,就把我当儿子看,让我来代替弄月孝顺你们吧。” 两人不解的抬眼。 “这是祖训,老祖宗最后的交代。”轩辕澈叹道。 把玉佩交给花弄月后,必须代替花弄月照顾她的双亲到老。以往他总觉得那祖宗遗训很可笑,但眼前看来,他只能说天下无奇不有。 “要了人家一个女儿,总要赔一个儿子的。”他来到两人面前,眨了眨眼,“伯父伯母要是没意见的话,我可是要正式奉茶喽。”逗趣的表情让两老一扫阴霾。 “那我还得要准备红包呢。”花母笑了。 “妈,记得包大包一点。”轩辕澈嘴甜的很。 “你这孩子。”花母失笑。 明明就是无亲无故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与他投缘得很,竟与弄月有几分相似,和他相处有点像是……含饴弄孙的感觉? 翌年 “不好了、不好了,女皇登基了!”数宇从外头跑来,边跑边吼。 “吵醒了这小猪崽仔,我就打你出气。”坐在凉亭里的轩辕子矜凉凉抬眼,食指往唇上一摆,再指了指睡在他腿上的如凤,小小声地说:“那有什么了不起,咱们这儿不也有个女皇在登基中?” 数宇朝凉亭外的大片广场探去,发现庄内的女眷竟都集合著,而轩辕夫人,站在台上,提倡男女平等,女人当自强,说得口沫横飞,比手画脚。 “你还有时间和数宇闲聊?我已经数到九十了。”轩辕子矜对面,是难得偷闲的轩辕彻,守著爱妻吩咐默数到一百,黑眸柔情如丝地瞅著他慷慨激昂的妻子。 “爹,我算不完。”笔一丢,轩辕子矜认命投降。 不该和那女人打赌的,明知道赢不了她,偏又爱逞强,这下子真得要叫她一声娘不可了。 “谁要你不让她教你?她的算法快狠准呢。” 唉。他也希望她能将她的算数密技教给他,可她偏说要叫她一声娘才愿意传授,他不肯,只好以帐本来打赌,可他哪有法子在爹默念到一百时将一页帐本算完?叹著气,有点惊动腿上熟寐的如凤,他赶紧轻轻拍她的背。 轩辕彻的目光落在他温柔的举动上。“我瞧你疼如凤疼得紧,往后,若要见如凤,就光明正大的去,别老躲在窗外,害我被误解。”他轻描淡写道。 轩辕子矜倏地瞪大眼,俊颜刷地火烫。为何爹会知道? “弄月,一百了,先过来喝口凉茶吧。”轩辕彻不再睬他,对著妻子热情喊著。 “我马上来。”花弄月小跑步奔来,接过相公递上的茶,呼噜噜地喝完。“再来一杯。”眼瞥去,看见有人已经完全呈现放弃状态,她嘿嘿两声,笑得很邪恶。 “子矜呀,我们这个赌约是怎么说的?” “若我不能在时间内完成,便允你一件事。”他咬牙。 “愿赌可要服输。” “说吧,要我做什么。”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简单。”她与丈夫交换了个眼神。“叫一声大嫂听听。” “嗄?”大嫂?不是娘?正疑惑著,就见爹递来一杯茶。 “跟大嫂敬茶。”轩辕彻道。 “可是……” “你不是爱如凤叫你叔叔?那我就满足你吧,你的身籍重设,从今天开始,你是轩辕彻的义弟,轩辕庄的二当家,对我,当然得叫声大嫂。”花弄月笑得很得意,像在暗使什么诡计。“还不叫声大嫂听听?” “……大嫂。”很心不甘情不愿地递上茶。 “乖。”她接过手喝了口。“彻,我们可以退休了。” 耶,找到个替死鬼,他们可以去云游四海了! “什么退休?”轩辕子矜不解。 “就是退到一旁休息,笨!”啐,需要再教育。“彻,你说,咱们到时候要到哪玩呢?”她热情地挽上丈夫的颈项。 “由你作主。”他宠溺地笑著。 “等等,你们要去玩?我呢?如凤呢?庄内事务呢?”轩辕子矜总算听出弦外之音。 “放心,我会在一个月内教会你算帐的方法,你大哥也要将各商行布署都交由你处理,如凤这么黏你,当然要跟著你呀,至于我跟你大哥,要很辛苦的下南方巡视,那很累的,没有一年半载回不来的。”说完,还很用力地叹气,显示她的无奈。 “这就是你的居心?!”要他叫声大嫂,就为了要逼他接下轩辕庄!他今年才几岁啊,商事上,谁理他啊? “彻~~”嘴一抿,花弄月含怨带泣地假哭。“你这个弟弟凶我~~” “你!”妖孽!竟拿爹……不,现下要叫大哥了,竟拿大哥压他! 过大的声响扰醒了如凤,她不解地来回看著他们。“哥哥?”哥哥好像在生气。 “如凤,从今天开始,要叫叔叔。”花弄月笑咪咪地说。 “叔叔?”大眼不解地眨著。“叔叔?”她边喃著,虽有点疑惑改了称谓,但哥哥还是她最喜欢的哥哥啊,娘说,对最喜欢的人要亲一个,尤其当对方生气的时候,亲一个就不气了。 打定主意,如凤自轩辕子矜腿上爬起,捧著他的脸,用力往他嘴上亲下。 “你在干什么?!”轩辕子矜羞得满脸通红,快快将她扯开。 “娘说,对喜欢的人要亲亲,就不气了。”她天真无邪地回答。 “不要乱教啦!”轩辕子矜喷火了。 花弄月则是放声大笑,如凤虽然不懂,瞧娘笑了,也跟著拍拍手。 这一幕落在轩辕彻眸底,他满足地勾起唇。 这一生,拥有这些家人,他再也不孤单了,吵吵闹闹的,多热闹。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