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之花》 1 距离拍戏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久保田由子看死了大原一树不会出现,手机打了好几百遍也没人接,决定亲自前往他的住处抓人。 在大原的公寓前,她按下第二次门铃,依然毫无回应。 "这时候就是......"掏了掏手提包,从里面拿出前不久才弄到手的新钥匙,久保田脸上流露骄傲的神色。 听到开锁的声音,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大原一树如临大敌般弹跳起身,惊讶无比地指向意外访客。 "你怎么有钥匙!?" 这锁他前前后后少说也换了三次,就因为全能的经理人总不知道从哪个管道弄得到钥匙。 "没两三下子,怎么做你的经理人?"久保田享受着大原脸上的挫败感,还得意地晃两下手上的钥匙示威。 "可恶!我要换锁!" "你换再多次也没用的。时间已经快来不及了,你怎么还没准备好?" "......我不想去。" "这是工作,你以为你可以说不想去就可以不去吗?这样会给人添麻烦的。"见大原不回答,久保田继续说下去:"不管你再怎么讨厌桃山桩,他都是你的前辈,而且你们两位都是主角,长时间相处是免不了的。你还是乖乖认命吧。" "你......!"大原没和任何人说过任何桃山桩的坏话,所以不明白久保田是怎么知道自己不喜欢桃山这件事。尽管这样,碍于面子问题,他还是不想老实承认。"我没讨厌他,只是不喜欢跟他一起工作而已。" 说完,他赌气地坐回沙发,双手交叉胸前。 "不管是哪个,你都要回去把戏演完。这角色是你好不容易才拿到手的,可不能随便放弃了。而且桃山先生在业界少说有三十年经验,你可以从他身上学到不少东西啊。不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吗?" 久保田说的话不无道理,但也因为这样,所以倍感生气。 "好了,快起来!我送你去。"久保田不理他的沮丧,催促他动身。大原唯有在万般不情愿之下起身,套件外套就尾随久保田出门。 抵达摄影棚时已过五分钟,不过还看得到人在做准备工作。工作人员看到大原的出现都不禁露出惊讶的反应,没想到他会在昨天的争执之后立刻出现。不过眼神对上时,一张张脸孔立刻挂上笑容,热情地跟他打招呼,看来导演已吩咐过,要把昨天的一切当作没发生。 "大家早安!今天也请多指教!" "......早安。"尾随而来的久保田发出充满活力的声音,令大原不得不乖乖跟着道安。 "大原先生,快来,我来帮你化妆。"刚好在场的化妆师松井摆了摆手,示意大原跟着她走。 "松井小姐,拜托你了。" 虽然来得心不甘情不愿,一旦抵达现场又忍不住服从,算是大原比较讨人喜爱的一面。 他跟着松井的脚步来到化妆室,途中不幸地碰到桃山桩坐在角落的椅子上阅读剧本,好不容易安抚下来的坏心情再度提升。 一切就绪,随时可以上阵的桃山看见大原,嘴角勾出一抹浅笑。 "早啊。" "......早安。" 那笑容......如果可以真想撕了那张嘴,简直是瞧不起人嘛!明明是四十出头的老男人为什么还能做他的对手,饰演他的情敌!虽然他是以偶像起家没错,但是到了这年龄,也该演些适合他年龄的角色了吧? "快点快点,趁导演还没出现前快准备好。"松井连连催促他换好戏服,最后只让他套好上衣就把他拉来坐下,一手海绵一手瓶子,用比平常更迅速的动作涂上一层又一层的粉底。 "导演还没到吗?" "已经来了!现在和编剧正在商讨剧本。" 浅野导演的严厉在业界是数一数二,就连被他指名的大原都不敢因此而拿翘。虽然之前要罢工抗议,真正到现场后还是免不了害怕因为迟到而被导演盯上。 "听说你昨天又耍任性了?" 听到松井的问题,大原的脸色瞬间一沉。 昨天他被桃山的话轻易挑拨,在摄影机前发起飙来,造成进度落后,这件事凡是现场工作人员都知道,搞不好不在场的也听到了。在这圈子,新闻消息传得可比光速还快,简直像现场转拨。 "敢那么对桃山先生吼的人,你大概是第一个吧。"松井没注意到他的苦瓜脸,继续说下去--也或许是她故意忽略。 "你是跟我说他从出道开始就没看过别人脸色?"大原冷笑。 "那当然不是。不过桃山先生算是这圈子的老前辈了,对人客气又敬业,无论是演员还是导演说什么都要敬他三分,更何况是跟他吵架呢。桃山先生可是位圆滑的人。" "我记得松井小姐你是桃山的迷?" "没错。"松井大方承认。"老女人不能追着小鬼的屁股后头跑,只好崇拜成熟稳重的男人了。放心,再过七、八年我就会迷上你了。" "我该高兴还是悲伤呢?"大原笑道,心情不再那么沉重。 "让熟女喜爱,你要感到高兴啊!好了,快出去准备就绪吧!" 大原道声谢,快步来到摄影棚。这时候,所有工作人员都围绕着布景就绪,在布景里头理所当然站着和他共演的桃山桩。 桃山难得穿起和服,是平常时候绝对看不到的打扮,却意外地适合,和平常衬衫长裤打扮的他别有一番风味。这也让大原极度不爽! "大原,准备好的话就快就位!"导演犹如无事人般叫他,在他身后的久保田竖起拇指,暗示一切都没问题,让大原暗地松一口气。 "请多指教。" 他站上布景,在才一七六公分高的桃山身边显得更为高大,但论气势却是桃山胜出。毕竟站在比自己高出将近十公分的对手旁边,却依然没被压制住实属难得。 同样以偶像身分出身,大原难免将桃山当成竞争对手。不过随着合作的曰子一天天过去,他的挫败感越是加深,所以才会变得心浮气躁。 就如久保田所说,桃山在演艺界的资历悠久却依旧人气不坠,理所当然有他吸引人的地方。尽管他曾淡出圈子一段时间,但在偶像辈出,起落迅速的时代里,桃山复出后居然能再创高峰,演技越发精练,不再是当初纯卖脸的偶像,风度翩翩也迷煞不少成年女性,可算是人人茶余饭后的热门讨论话题。 稍微冷静了下来,仔细观察他的演技,尽管内心不屑,大原还是不得不钦佩起他来。整场下来会被导演喊停的几乎都是自己和女主角,相比之下桃山中标的机会少之又少。 --可是那不代表我就输你!导演可称赞过我进步神速咧! 这番想法要是让久保田知道了,铁定会摸着他的头,感叹他的可爱。 进入休息时间,大原拿了运动饮料来到角落。 "我以为大原今天不会来,没想到被桃山说中了。" 两名工作人员碰巧经过,大声谈论起他和桃山,很显然没注意到大原的存在。大原反射性地往更里头缩,不愿被瞧见。 "大原虽然年轻,不过态度算不错的。虽然没好到请我们吃饭什么,不过很有礼貌。我还比较惊讶导演没说话呢。昨天大原跑掉后导演不是气得结束工作吗?" "我听说是桃山拼命拜托,导演才息怒的。否则你以为这么容易就过关了吗?" "说得也是。就算大原是导演指名的,冒然离开就是触犯了导演的大忌呢......" 听到这番话的大原垂下拿饮料的手。 --所以说哪有可能什么事都没有,原来是这样啊...... 他还以为一切都是久保田安排的,没想到居然是桃山。这下子他要拿什么来面对桃山了? "今天怎么这么乖?" 抬起头,桃山正站在他眼前,微笑着看他,像是从空气中蹦出来一样。那一点皱纹也没有的脸蛋完全不像是即将迈入五十的人该拥有的。 --所以才有和年轻人演对手戏的本钱啊! 大原闭起嘴,心中五味交杂。 "可以坐这边吗?" "请坐。" 大原挪出空位,他道声谢便坐下,悠闲地喝着手上的热茶。 往他的方向一瞥,看到他敞开的衣襟看到白皙的胸口,大原连忙把头转向另一边。 "嗯?抱歉抱歉,我不太习惯穿和服,不太像样吧。"桃山注意到他的举动,把衣襟拉好,但这么一拉反而把衣摆也拉乱了,露出小腿来。 "惨了,待会又要被念了。"他苦笑道,毫不知自己的行为惹得大原心中小鹿乱撞。 就连大原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哪、哪有人敢念你?又不是不想混下去了。" "你就敢啊。不是刚和我大吵一架吗?" "我......那是......"那是你先挑拨我的吧! "我也要向你道歉。" 听到这句话,大原顿时目瞪口呆。 "我昨天太浮躁了点,没顾到你的面子当众指正你,是我失虑了。对不起。" 明明搞得昨天戏拍不下去的人是自己,害他向导演低头道歉的是自己,为什么反而变成他道歉了? 挣扎好久之后,大原终于鼓起勇气要跟他说对不起,谁知休息时间已过,工作人员前来唤人,桃山应了一声便站起身子要走,让他错过时机。 "中田小姐,能麻烦你再帮我整理一下衣服吗?" "桃山先生,怎么会乱成这样了?你被人侵犯吗?"负责服装的中田惊讶地大喊,引得全场爆笑。 大原想起先前看到的若隐若现的景象,顿时脸蛋发烫。 "中田,你要在大众面前帮桃山先生宽衣解带吗?"其中一名男子笑说。 "不、不解开带子怎么穿嘛!" "被这么多人看到,这时候我该找谁负责任好呢?" 桃山的话又引起笑声,全场气氛轻松。只见桃山略为摊开双手,一副任中田鱼肉的模样。中田尽量不要让桃山的春光外泄,小心地挡住众人的视线,从前头把腰带往后绕,再到身后去帮他绑好。 明明如此平常的画面,竟然让大原萌生醋意,驱走前一秒的好心情。 为了不再发生昨天的意外,他尽量装作若无其事,把心思专注在工作上,渡过难熬的一天。 收工时间,大原换好衣服,向路过的同事一一道别。久保田只待了两小时就离开,大原要自己搭公车回家。 此时,也才卸妆结束的桃山出现,身上穿的是常见的毛衣、长裤和长外套装扮,脖子间围了一条卡希米亚围巾。不知是光线还是卸妆后的原因,现在的他看起来比之前更......老了。 看见大原,他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大原,要我送你一程吗?" "我......" "别客气、别客气,我开车送你回家吧。" 然后就不由分说就拉了大原的手臂往外走。别无选择的大原只好被他拉着走,双双进入桃山的车内。 "你家住哪?" "你要上国道......你戴眼镜?" "很奇怪吗?"戴一副金边眼镜的桃山看向他。"我也不年轻了,不过只在必要时候才戴。要上国道吗?要不要先吃晚餐?" "不了,我明天早上还有工作。" "说的也是,明天轮到你和宫川的外景,我可以休息一天。" 大原没接话,二人就此陷入一阵沉默,不过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他瞄了瞄车内的装潢一眼,稍微称赞一下: "这台车很贵吧。" "嗯,贷款了不少钱,所以不得不复出,努力工作呢。" 听他轻松的语气,大原分不清那是说笑还是实话,变得不知如何接话,只好专心观察车内:皮的装潢有些许木来点衬、导航系统、声控系统、车内电话、电视......就算只是台国产车也是台十分高级的国产车,不知道自己要做到哪年哪月才有这样的能力购买。 "你都自己开车?" "大多数。" "可是这样不是很累吗?特别是在工作结束后。" "有自己的车到哪都方便很多。我的助理只是个打杂人,其实很多事情都是我自己安排。" "这样会忙不过来吧?" "所以我连休息时间都要好好珍惜,没多余的时间去做其它事。"听起来很辛苦,桃山却笑得高兴,看来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2 四十几岁的人工作这么忙碌,作息不正常,看起来却还这么年轻,他是怪物吗? 此时,大原想起今天下午听到的对话,这才发现自己还没好好跟桃山道歉。 "那个......" "嗯?" "谢谢你帮我说服导演。"他屏息,用豁出去的心情道出。"昨天你难得给我演技上的建议,我却对你大发脾气,是我不对在先,对不起!" 最后的三个字他几乎是用喊的,吓着桃山,同时也觉得有趣。 怎么会有这么耿直的人? "希望你不要失去这项优点才好。" "什么?"刚对竞争对手认错的大原还是僵着脸问。 "勇于认错的个性啊。不光是这业界,我想人凡是长大了都会渐渐不再说‘对不起''。面子问题。" "曰本是个最常说‘对不起''的民族。" "那些只是口头上的,真心诚意说‘对不起''的已经很少了。" 大原思考了他的话,决定表示同意。 "你要是累可以小睡一阵,我下了国道再叫你。" 其实真正需要睡的是他吧?不过对司机说这种话根本是欠揍,而且大原真的是累坏了,干脆欣然接受他的善意,双手交叉胸前,小睡片刻。 "大原,到了。" 没熟睡的大原先是感觉到车子停止,然后桃山轻推他的肩膀。他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车子已经停在自己居住的公寓门前。 "你怎么知道的?"他错愕地望向旁边的桃山。 "我问了人。" "你问谁?"怎么可以没经过他的同意就随便把地址透露给人?哪个家伙这么大胆了? "我告诉你你会去骂那个人吗?" "当然!" "那你骂我好了,是我逼他告诉我的。"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并不是怀疑桃山要对他不利,可是自己的住处在不知情下泄漏出去,总会产生不安。 更何况他也好奇桃山为什么要知道他的住处。 然而,桃山只是解开安全带,慢慢向他挨近,直到大原缩到门旁还在继续,就像要跟他......接吻! --你不要再靠近了!见双眸直视自己的脸孔在眼前渐渐放大,大原紧闭双眼,抿起双唇。 旁边传来"啪"一声,倚着的车门突地打开,险些让他往外跌。 "晚安。" 几乎靠在他身上的距离,淡淡的古龙水味扑鼻而来。仍旧维持同样姿势的桃山微微抬头注视他,嘴角挂上浅浅的笑容,仿佛在嘲笑他的过度反应。那温柔的道别声也让大原的头脑呈浆糊状,无法思考。 站在公寓门口看着桃山的车扬长而去,大原仿佛做了一场梦。 而且他并不讨厌。 这并不是大原第一次演戏,不过是他第一次当主角。他十九岁被星探发掘,当上平面模特儿,三年后进军演艺界,曾在三出电视剧担任配角。这次受浅野导演器重,当上男主角,和桃山以及实力女星宫川纱江子演出复杂的三角关系。 可能是因为三位主角的外貌吸引,合作期间频频被传媒追踪,甚至写说三人假戏真做,展开现实生活中的三角恋。 对于这个绯闻,经验老道的桃山和宫川都笑着不做任何解释,双双十分有默契地决定靠这绯闻来提升电视剧和个人的知名度。大原不以为然,全权交给经理人处理。他偶尔出面澄清只落得被人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到最后也死心放弃,随他们传了。 可是这次不一样。 被妇女杂志大肆公开两个男人的"深夜幽会"好像不是随便打哈哈就可以过关的事。 "说!这是怎么回事?" 久保田像流氓一样把翻开的杂志推到大原眼前,用恐吓的语气问。 头条新闻放了一张跨页偷拍照片,拍到一台停在他家公寓门口的高级黑色轿车,车内的两个人头贴近:大原要不是当事人,也会以为车内的二人正在接吻!而且旁边还放了一张他站在门前的小照,根本无法抵赖那不是他! "你最好从实招来。"久保田脸色恐怖地挨近他,誓要问出真相不可。 "这是误会!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你说你们在干嘛?" "桃山只是帮我开车门而已啊!" "你没手自己开吗?" "我......"他要帮我开我有什么办法? "大原,你老实跟我说,你和桃山桩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们吵架难道只是烟雾弹吗?" "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你确定?" "我发誓!" 久保田眯起眼睛盯着他片刻,之后拉开距离,脸上带有释怀感。看来她是相信大原的话了。 "和女星传出三角恋还没什么,可是同性恋不一样,只会阻碍你而已......这本杂志再过几小时就上市,到时候一定会被一堆记者包围......" "反正是这烂杂志造的谣,我和桃山都会否认啊!"大原不满地双手交叉胸前。自从接任这次的工作后,绯闻不断上演,哪怕是一点风吹草动都被夸大其词,他已经受够了。 "只怕没那么容易。"久保田伤脑筋地低喃。"如果是和其它人还没这么可怕,可是对方是桃山桩......" "他有什么问题吗?" 久保田犹豫了片刻,重重叹一口气。 "桃山他在早期时候曾传出同性恋的谣言......" "什么?"大原吓得弹起身。 "那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他大概在你这个年龄的时候......后来虽然不了了之,但是......" 脑中浮现那张略带桃花的脸孔大特写。 --难道昨晚他是真的要...... "总之你尽量不要回应记者,看到最好躲远点!不小心被抓到的话也拼命否认就是了!知道了吧?有什么事就联络我,我和公司商量一下对策!" "久、久保田--!" 和久保田合作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看到她跑这么快...... "现在不是感叹的时候!" 回过神,他掏出手机打电话给演员好友山形耶麻,决定问清楚桃山桩的"同性恋绯闻"。 ‘你来找我打架吗?以为我几岁了,怎么可能记得快二十年前的事!''电话里的人怒气冲冲地大吼,觉得自己受到污辱。 "我以为你多少都会知道一点......"比自己大一岁的山形国中就进入演艺圈,专注在演戏上。大原以为他多少会听到点消息,看来估计错误...... ‘不过我也的确略有所闻啦。'' 那刚才还叫那么大声? ‘桃山桩在红到最顶峰的时候传出和某位业余男模同居,后来还被狗仔队拍下两人接吻的照片,闹得满大的。过没多久那名模特儿消失了,桃山桩渐渐淡出,这件事大概被事务所压下来,就不了了之了。'' "......所以他到底是不是?" 对话的另一边传来轻笑。 ‘这件事你不是应该最清楚吗?'' 不等对方说完,大原"啪!"一声扔下手机,心里诅咒山形一千遍。 桃山有四分之一外国人的血统,所以长得十分出色,过度文雅的举止就一个男人来说也不太平常。可是演艺圈里类似的人见怪不怪,像那女声女气的酒井升实际上却好色得每个合作过的女星都想染指,相较之下桃山显得正派得多了啊! 难道这是他一贯的噱头? 想到这里,大原起了一把无名火。 无论如何一定要质问清楚才行! 今天按照原定计划,拍摄外景。大原抵达目的地时,正好是午餐时间,大家分散好几个小组吃着便当,但不见桃山的踪影。 "咦?大原你今天有戏份吗?"宫川纱江子看见大原出现,惊奇地问。 "宫川姐,你好。"大原笑着打招呼。"我是来找桃山的。" "桩刚才往那个方向去了,你在那附近找找看吧。"宫川指指公园的方向,随后露出高深莫测的微笑。"小心喔。" "讨厌啦,宫川姐。"虽然不知道那笑容的涵义而且有点诡异,不过大原还是笑着回应。在这种虚伪的情况下展现的笑容累得他想脱离演艺圈。这个想法让久保田笑了好久,吐他说这是做人处世的方法,跟演艺圈无关,可是他就是觉得演艺圈特别严重啊! 向宫川指的方向走了好一段路,背后的喧哗声渐渐被大自然的声音取代。就在大原怀疑自己是不是走得太深入,和桃山错过的时候,他看到前方一个削瘦的背影,不自觉松一口气。 桃山背对着他讲手机,专心得就连大原踩在枯叶上发出沙沙响声他也没察觉。 "我还是喜欢他吧。" 听到这句话,大原停下脚步。 桃山听着对方说话,然后侧靠旁边的树干,似乎有些无奈。 "因为是你我才敢说。"近乎喃喃细语的口气说道。"我不想让其它人知道。" 知道什么?--许许多多想法晃过大原的脑袋,但没一个肯定。 他从没见过这么沉稳的桃山。桃山在大家面前总是精神充沛,就算连夜赶工也依然笑脸迎人。大原有时会想,自己对他的排斥是不是因为他对这份工作的热爱。即使经验没他老道,大原自认看到也听到这业界黑暗的一面,对外表光辉亮丽的演艺圈已不抱任何幻想,但是桃山却在淡出之后又重返,和他一起工作却从未听过他私下抱怨任何事,对这工作的热爱可见一斑。 大原恍然大悟。 难道他在忌妒桃山的热情? 因为自己做不到,所以自认没人做得到,真遇到这种人了就会产生反感--说穿了只是幼稚的忌妒而已。 他在忌妒桃山拥有他所没有的? 这明明是件荒唐的事,大原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此时,桃山已收起手机,一转身便看到距离他五公尺远的大原,不禁错愕。 "别告诉我你散步偶然经过这儿。" 这里距离大原家要一小时路程,桃山当他是超人? "我......"大原刚才站在这儿偷听他讲电话,有些许惭愧得吞吞吐吐起来。 眼尖的桃山瞥见他手上卷起的杂志,下巴指了指。 "那是什么?" "啊、对。这个!" 大原这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壮起声来把杂志伸到他眼前。 "你看这报导!" "哪个?" 桃山缓缓翻开杂志,脸在看到头版的当刻就黑了下来,细细读上头的报导。 与此同时,大原静静观察他的脸部表情,希望可以抓到任何蛛丝马迹。在内心深处,他怀疑狗仔队会跟踪他们有可能是桃山的安排,否则两个大男人同行,一般人根本不会想到有料可拿。虽然这念头一起,立刻就有另一个声音反驳说他们两个是目前的热门人物,会被跟踪也是很自然的事。 3 "这是你经理人给你的?"桃山抬起头望向他。 "没错。" 看到桃山的眉头越皱越深,庆幸和失望的情绪同时侵袭着大原,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一回事。 他舒展眉心,恢复平时亲切随意的脸孔,随意翻着手上的杂志。 "在这种情况下,真希望自己有个经理人,毕竟我不可能去注意所有媒体的一举一动。" 然后把杂志还给大原。 "你要怎么办?"大原皱着眉问。 "能怎么办?" "难道你要放着不管?" 出乎大原预料的,桃山只是耸肩,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这杂志离发行没多少时间了吧?搞不好已经分布到全国各地,等着上架了。你要怎么阻止?" "难道你就这么让消息传出去?" "怕什么?照片虽然是真的,可是他们说的是假的。我们只要矢口否认就好。"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比起桃山的悠哉,大原是急得跳脚。在内心深处,他还是渴望听到桃山有任何解决之道,毕竟他的资历久远,多少也遇到过类似的事,理应有应对方法,而且这也攸关到他的演艺生涯。除非...... "你该不会早知道这件事了吧?" 这句话是不经大脑就脱口而出。桃山挑起单眉,津津有味地看他。 "喔?你怎么会这么想?" "就......想到啦!"总不能说他在怀疑吧? "......你知道我以前的事了。"一双单凤眼炯炯有神。 "我......"等一下,这句话更神奇吧?他是怎么想到这边来的?自己之前说了什么话让他猜到了? "无妨,反正我没刻意隐瞒。"桃山接着说下去。"不过这绝对不是我故意安排的。我虽然是同性恋,但不代表我饥不择食。" "我又没这么说!"大原恼羞成怒地喊。 "嗯。"他点头。"这一次我不插手是不想把事情弄大。我一旦出面阻止一定会被人以为此地无银三百两,所以还是保持低调点好。至于你要怎么做就看你自己吧!好了,我是时候要回现场了。" 大原默默跟在桃山身旁走回拍摄地方。一路上,他老觉得有块东西哽在喉间,下不去也吐不出来,郁闷得很。 我虽然是同性恋,但不代表我饥不择食--桃山刚才的话在脑中响起。他对自己坦白了性取向,但同时也暗示了自己不是他想要的对象。 这明明是件好事,可为何他却觉得不高兴? 重返人群,大家已准备就绪,看到桃山出现的副导大叫他的名字,看来似乎找他找了好一段时间,看到他身边的大原吓了一跳。 "大原?你什么时候来的?今天有你的戏吗?" "没有没有,只是过来探班而已。" "你该探的是宫川小姐的班吧,怎么反而跟桃山先生走了?"制作调侃道。 "小田先生你这么说,小心传出不必要的流言了。"宫川的话让大原内心一颤。"要是让媒体以为他们为了我而打架那还得了?我虽然魅力无边,也不希望有人为我而打架啊。" "宫川小姐小心自信过度喔。" "你再说一次?" "我先回去,不打扰你们了。"趁还走得掉的时候,大原连忙对周遭的人打声招呼,一边往车的方向走去。 一阵秋风吹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等一下,大原。" 桃山叫住他,随手解下脖子间的围巾给他围上。 "不用了,车站就在附近而已......" "不行,一冷一热最容易感冒了。"桃山坚持。"这是我自己的,你下次还我就好。" "谢谢......" 粉蓝色的卡希米亚围巾漂亮地围在他脖子上,温暖的却不只是身体,还包括了内心。一股属于桃山的淡淡香水味紧紧包裹着他,仿佛将他整个人抱住一样...... 老天,他在想些什么了!趁没被人发现以前赶快离开,不然又要被笑了! 望着高大的身影渐渐走远,宫川意味深长地微笑。 "看来你把大狗狗训练得很好嘛。" "请别这么说,只是鞭子糖果双管齐下而已。"亲自整理仪容的桃山毫不避嫌地笑说。 "意思是说就快到手了吗?" "谁知道呢。"他耸肩,嘴角的弧度却不曾减少。 宫川和桃山虽然合作的次数不多,但因出于同一家公司,私底下的来往频繁,算是多年好友。也许女人天生就比较敏锐,她在桃山自以为掩饰很好的情况下得知他的性取向,从此成为她看好戏的对象,不过在紧急时候却是第一个伸出援手,比前任经理还贴心。 "唉,真希望我也有个年轻小伙子可以骗骗哪~"她拂了拂及肩长发,感叹地说。 "纱江子小姐你要骗还不简单吗?" "哼,我可是个年过三十的老女人了,哪还有小弟弟会上当啊。男人是越老越醇,女人可是越老越没价值了。" "那可不一定。吸取越多经验的女人是越盛开的花朵呢,那香味可是会熏醉人的。" 宫川不信地看他一眼,不过上扬的漂亮嘴唇显示满意。 "宫川小姐,桃山先生,请就位!" 助理的声音传来。 "走吧,上场了。" "有空我会要你把你和大原之间的事情发展,一、五、一、十地说给我听。" 宫川快步走到他身边,在他耳边细语。 "......看来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宫川对他回眸一笑。 杂志当天午夜同时发布,第二天立刻轰动全国。虽然大原早有心理准备,不过第二天来到摄影棚时还是禁不住被包围在外头的记者数量和气势吓到了。 手拿摄影机和相机的摄影师,拿麦克风或录音机的记者从远方看到大原呆愣的身影便立刻蜂拥而上,问题劈里啪啦地从四面八方响起: "请问大原先生,杂志上的报导是真的吗?" "您和桃山先生当时在接吻吗?吻了多久?" "两位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 "您一直都喜欢男人吗?和宫川江纱江子小姐的传闻又做何解释呢?" "宫川小姐只是幌子吗?" 这是大原第一次接受人来势汹汹的"瞩目",一时之间不知该做何反应。无论什么反应,反正绝对不能发出吼叫声把人吓呆,然后趁机逃跑吧?那还有别的方法吗? 正当他想不到其它办法,慎重考虑大吼的时候,故意抬高声量引入注意的女音由不远处传来: "大家说出这么伤人的话,叫我情何以堪呢?" 众人一时之间把视线转向笑着面对他们的宫川,有几位记者立刻围上去采访。 "宫川小姐也看了最新报导吗?请问您有什么感想?" "什么感想?只能说那位记者非常有创意吧!"宫川继续笑说。"不过那张照片拍的角对绘好,连我都差点被骗了。" "这话怎么说?" "桃山送大原到家的时候我正好打电话给大原,桃山那是争着要跟我说话呢。"宫川接过其中一位记者手上的杂志,脸不红气不喘地指着照片继续说:"你们仔细看的话就可以看到大原手上拿着手机,桃山只是靠过去要跟我说话而已,结果就变成这么暧昧的照片了,真是厉害,我可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有什么比较实在的证据吗?" 宫川听到问题,立刻寒起一张脸扫向问那问题的人,吓得他缩起脖子。 "你问这种问题,该不会是要我们出示电话纪录吧?"她冷笑。"有这个必要吗?请问我们犯下什么杀人事件?有没搜索票?" 不愧是有经验的女演员,一发起飙来没人敢乱来。但是宫川聪明的地方是懂得不能因此和记者们的关系僵化,随即又笑脸迎人。 "各位为了报导确实新闻而费尽心力,这点辛苦你们了;不过也希望大家能保留一点点空间给我们,等有了什么进一步消息,无论是桃山、大原还是我都会据实相报的。这次就暂时这样好吗?我和大原迟到了是会被导演骂的。" 说着,她挽住大原的手,一边向大家鞠躬一边进入摄影棚。相机的闪光灯和拍照声此起彼落,大原可以想见明天各大媒体就可见到他和宫川亲密地走进摄影棚的样子,话题将会继续在他们三人身上绕,而不是两个。 "下次机灵点儿,别呆着不说话。他们会以为你默认了。" 身后的门一关上,宫川立刻松手,对大原说道。好不容易才从刚才的情况回过神的大原连忙鞠躬道谢,惹得宫川又是一阵银铃笑声。 "没关系,能让我挽到帅哥的手也不错,只是下次可能没这么幸运了。" "是。" "好孩子。" 美丽又勇敢的花朵绽开犹如疼爱宠物般的笑颜,率先走向摄影人群。大原乖乖尾随在后,不自觉地四处寻找某个特定的人影。 "怎么没看到桃山?他今天不是也有戏份吗?"宫川再度适时搭救。 "他过来只怕现场会乱成一团,我叫他这几天别过来。"导演一边目不转睛地看剧本一边回答。"今天就先拍鹰和美和子的对手戏!" 宫川望向大原,见他神情惘然的呆愣原地,只能摇头叹息。 将近午夜时分,大原手拿写了桃山地址的纸条看了看,又抬头看门牌号码。 虽然没挂名牌,但地址是指这儿没错,只是按了门铃没人接。 该不会旅游散心去了吧?这么一来他鼓起这么大的勇气来这岂不没意义了? 工作结束后,宫川来到他面前,把纸条塞进他手中,用命令的语气说:"去看看他!探望过后明天好好笑!" 令他一阵脸红。 今天一天他的确皮笑肉不笑,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结果还是被宫川发现了。姜果然是老的辣。 可是为什么她会认为自己来看桃山心情就会变好? 总之他来了,桃山却不在家。 --看来要让宫川姐失望了。 正打算打道回府,旁边的车库蓦地发出沉重的声音,车库门往上打开,驶入的正式大原熟悉的黑色轿车。车子的主人显然也注意到大原的存在,停下车后车库门依然打开,主人走出来,显得惊讶。 "没想到会遇到你。" 大原一看到他的微笑,闷着他一整天的失落一扫而空。 "是纱江子小姐把地址告诉你的吧?" "是的,她也很担心你......"说这句话的时候,大原别开了视线。 "也?那你也是吗?" 紧张得连呼吸都呛到。 "谢谢,不过你们不用担心我。我出现的话现场很可能会乱成一团,可是总不能两个主角都不在,所以就让你出席了。这是预料中事。"他一边说一边开门。"既然来了,进来喝杯茶吧。我刚吃完饭,正要泡茶喝。" 大原决定接受他的邀请。坐四十分钟出租车特地跑来一趟,就这么走掉太不划算了。 他尾随桃山进入车库,经过小道往房子的前门走。小小的前院种满绿色植物,一条供人行走的小道上铺满碎石,上面的暗黑色扁石任人踩踏,小道一旁还有照明灯,设计得十分大方得体,也经过良好照顾。 单是前院就让大原羡慕的生活。虽然他选择不用太费心保养的公寓多过独立屋,看到如此排场的房子还是免不了向往起来。 进到玄关,正对面竟然是落地玻璃,房子中间掏空的部分也是漂亮的绿色植物和一张石板凳,是专属桃山的世外桃源。 "好漂亮......"大原忍不住赞叹。 "这房子可花了我不少钱。"桃山笑说。"我还在努力缴贷款呢,希望有生之年能缴得完。这边。" 他跟着家主人往右转,通过用喷雾处理绘图的玻璃推门,来到放置暖桌和电视的和式客厅。 "怎么了,一脸惊讶?" "......我以为你家不会有这种东西。"榻榻米!暖桌!桃山应该是坐在皮制沙发,手拿威士忌酒杯摇啊摇的西式人! "你以为我该穿见睡袍,坐在沙发上喝酒吗?"桃山噗哧一声,说出他心里的想法。大原的脸毫不掩饰地变红。 "我的确有另一个这样的客厅,不过曰本人还是离不开暖桌跟榻榻米,你不觉得吗?坐。" "嗯......"大原不以为然地躲进暖桌,立刻成为它的俘虏。 桃山跟着坐下,将桌上的茶具拿到自己面前,动手泡起茶来。清香的茶味随着沥沥水声传入鼻间,平静温馨的气氛带给大原的却是一阵苦涩感。 太静了。这种景象应该有更多人在,有人的吵闹声,有电视的吵闹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有他们两个,除了头上的两盏细灯外没其它照明。就连眼前的液晶电视都发挥不了它该有的魅力! 桃山平常都独自一人回到这毫无人气的家里来吗?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你只有一个人住?" "我以为很明显。"他故意四处张望。 "不寂寞吗?一个人在这么大的房子。" 他微笑。 "已经快十年了,习惯就好。" "你家人呢?" "应该还在青森吧。自从进入这行后就没连络了。" "......抱歉。"他好象问了不该问的事。久保田心情好的时候对他的评语是耿直,教训他的时候就变说话不经大脑。这次是属于说话不经大脑吧...... "没关系,反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反倒是桃山颇不在乎地安慰起他来。"可是你来找我没问题吗?没记者跟着?" "嗯,我拜托现场的人帮我掩护,然后坐出租车过来。" "我回来的时候没看到角落有人躲着,应该没问题吧。"见桃山在努力回想的模样,他不禁皱起眉来。 难道自己看起来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而且你不是说我们没做什么,根本就不用怕他们吗?" "我好象的确说过类似的话。"桃山大笑,用手支撑下巴,面对大原露出鼓励的笑容。"不过我很高兴你来看我,谢谢你。" 一颗心忽然砰然猛跳,脸孔热度升高,思绪乱成一团。 他竟然会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很......诱人?天啊!他该不会被传染了吧!咦?有东西在碰他的脚? 暖桌下,桃山似乎跟他坐得太近,二人的膝盖碰触在一起。大原可以确定的是,之前桃山绝对没碰到他,表示桃山是刚刚坐过来了--领悟到这点的大原顿时僵硬,身体的热度再度上升。他不敢太大反应,否则会显得大惊小怪。要是桃山不是故意的,岂不是变成自己有问题? 4 正当大原不知如何是好时,有东西在小腿处的牛仔裤上轻轻划过,第一次可以当作幻觉,第二次可以当对方无心,那第三次呢? 偷偷瞄一眼桃山,他正大胆地盯着自己看,那微笑......可恶!为什么一个男人可以笑得这么勾人! 从他身上传来的不是平时闻到的古龙水,而是一股淡淡的烟味。大原有轻微的气喘,从未吸过烟,所以无法从味道猜测香烟品牌,但他并不讨厌这味道...... 又贴过来了、又贴过来了。这次的理由是什么?拿东西?我后面有什么?可恶,不要以为我这次会上当--柔软的唇瓣相贴,而且不是大原的幻觉。 深以为自己又要被戏弄的大原为了在这莫名其妙的场合展现男子气概,不回避向自己贴近的桃山而夺走香吻,久久不能回神。这次不是要帮他开车门也不是要越过他拿东西,而是真的吻他。简单的四唇相触竟然带给他比法式热吻更大的冲击,热度由嘴唇渐渐往四周扩散到整张脸,尔后蔓延全身。 他被吻了! 大原紧闭双唇、瞪大双眼,久久不知如何反应。他并没愤怒到要出手揍人,可是总不能说"有薄荷味道"这种蠢话吧?那岂不是在鼓励对方多来一下?反观桃山却笑得老神在在,一副没事人的模样! "时间很晚了,我帮你叫车吧。"他丢下不知所措的大原到走廊去打电话。推门一关上,大原"咚"一声倒下,脑子里充斥着刚才的画面。 "大原,车很快就到了。......你怎么了?" "没事......"他依然倒在地上,呆愣地看着天花板。桃山有趣地蹲在他旁边看。 "我这里虽然有多余的房间,不过要是被记者看到你一大清早从我家出门就不好了,所以你还是准备一下回家吧。" "嗯......" 出租车到来,大原在桃山的协助下起身,从他穿上鞋于、坐上车、回到家都不发一语,直到换上睡衣躺上床后才发现事情的怪异。 桃山不是说对他没意思吗?那吻是怎么一回事? "我被耍了?" 第二天轮到桃山工作,换大原休息,他却花费一整天想着桃山的事,白白浪费了难得的假曰。 那并不是他的初吻,这是唯一庆幸的事。要是初吻就很可怜了(虽然现在也很可怜),但是这并不能平抚大原内心的创伤--他和男人接吻,而且没有把他推开!他是纯种的异性恋啊!纯种的异性恋和男人接吻的话第一反应应该是把他推开,然后扑上去痛揍几拳好挽回声誉,他却只是呆呆地让他吻!不管对方再怎么万人迷也不该这样啊!就算退一百万步来想,那家伙明明说过对他没兴趣,那他怎么可以如此玩弄纯情少年心?他不知道这样后果会很可怕吗? 大原越想越有气,开始自己根本是被桃山耍得团团转,不去讨回个公道就太说不过去了.一旦下定主意,他立刻冲到摄影棚。不知是电视公司和传媒达成协议还是记者们放弃了,门口居然一个人也没有,让大原得以大方走进。虽然时间将近零时,大伙儿为了赶上进度,依然没有停工的迹象。大原静悄悄地站在暗处观望布景里的一男一女。虽然拍摄时候保持肃静是首要条件,但是大原感受到比平常更加严肃凝重。 他记得在这段戏里,美和子下定决心和隆见分手而来到他家。当时隆见受到敌方公司利诱,挣扎着是否要出卖鹰手上的企划案,气愤之下和美和子发生争吵,险些要动手侵犯她。 在短短的十一分钟内,饰演隆见的桃山要从犹豫转换为惊讶,然后愤怒、挫败,没有某种程度的演技根本表现不出来。 随着一阵惊呼,宫川被桃山推倒在地,仿佛真要被侵犯似的极力挣扎。桃山失去平时的优雅,成为因被背叛而愤怒的隆见,抓着宫川的手上浮现血管,可见他用力的程度。突地,他放了手,静静地凝视身下的宫川数秒,最后犹如泄了气的气球,放走了她,独自一人颓废地坐在地上。 大原看了看自己微微颤抖的手,露出苦笑。 这就是桃山的演技,让他佩服得禁不住发抖。放眼望向四周,每个看向布景的眼神都透露和他一样的想法,久久无法移开。 这时候,他注意到一位之前从未看过的人在现场。那男人穿著时髦但不失礼,看起来虽然年轻不过大原确定他的年龄比起自己,和桃山的更相近。他肯定对方不是工作人员却也不像赞助商,难道是电视公司的人? 手拿外套的男人站在不显眼的地方,当他察觉到大原的视线,原本面向布景的视线敏锐地找到大原,对他相视而笑。大原出于反射地对他点头响应,心里却颇不是滋味。他看了看布景中跪在地上,面带绝望与愤怒的桃山,不安感渐渐扩大。 "cut!今天到这里为止!" 导演一声宣布,吹散凝重的气氛。桃山抬起头来,有几秒的时间尚未从角色中恢复。大原看到他的表情松懈才放下心来。即使和剧中同样衣冠不整,如今笑容满面的桃山实在无法让人联想到刚才绝望沮丧的隆见。 "大原,今天怎么会过来?"桃山一边擦汗一边毫不犹豫地向他走来。 "你看得到我?"他以为自己站的地方很隐密,而且又在众人后头,可是很显然桃山在演戏当中已经注意到他了。 桃山对他的问题报以微笑。 "只要是你的事我都会注意到吧。" 这是在暗一不什么吗?大原的头脑又开始一片混乱。 "桩。" 两人同时往声音的地方望去。刚才站在不远处的男子向他们走来,望向大原的眼神友善,但有些许打量的意味。 "噢,我就快好了。抱歉大原,我跟他有先约,先走一步了。" --跟他? 大原瞪向那人。 "桩,我们的约会可以排下次也行。"对方感受到大原的视线,连忙笑着要退场。大原在内心呼吁他快走,岂料桃山居然开口挽留! "怎么行?你好不容易来一趟,谁知道下次我们还有没时间碰面?"桃山坚决地说。"大原你有什么要事找我吗?" "没有!"现在才问不嫌太迟了吗?没要事就不能找你? 太原顿时觉得自己像傻瓜一样,怒气冲冲地离开摄影棚。 "桩,他好象误会了,你还不追?" "不碍事。" "怎么可能不碍事?你不是喜欢他吗?这时候就别再逞强了,不快点追到手可是会被其它人吃掉的。" 桃山瞥他一眼,不太高兴他把自己的心事讲出来,哪怕他是自己分手多年的情人也不行。不过男子似乎不在乎桃山怎么想,继续催促他。 "还不追?我可不希望这误会传到我女朋友耳里,你别给我制造麻烦。" 是了,这小子有了女朋友呢。想想还真可惜,这么好的男人不该跟他分手的。 "这次就听你的,不过是为了你女朋友。" "怎样都好。"他摆摆手,目送桃山连衣服也不换就直接冲出去。 "大原!大原!你等一下!" 大原听到后头传来的声音,反而加快脚步,发是绝不让对方追上。 那种人不用理太多!笨蛋也是有学习能力的! "大原!" 叫多少次也没用!我是不会停下来的! 忽然听到一个钝声,他回过头,看到远处的一个细小人影跪在路上,便忘了所有坚持往回跑。 "你要不要紧?没事吧?" 对方待他跪下,瞬间伸手抓住他的外套领口,脸上摆出胜利的笑容。 "终于......捉到你了......" "你......" "不过......我可没骗你......我、已经很久没这么跑了......好喘......" "我知道!"看他上接不下气的模样,要诬赖他也很难。"你追出来干嘛?不是跟那个人有约吗?" "可是想想......"桃山深吸好几口气,等呼吸顺畅点才继续说下去:"我现在应该在意的人是你,不是他。" 听到他这么说的大原睁大眼睛,心脏紧张得频率加剧。他低头看桃山,尽量不要显得欢喜,免得会错意,让他气得想打人。 "哪,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足以迷惑人的凤眼瞄向他,嘴角轻扬。 "你希望是什么意思呢?" "又来了!"大原气得大喊。"你可不可以不要跟我玩躲避球?我的脾气不好,脑筋只有一直线,不适合跟你玩太复杂的游戏!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这么简单的话说不出来吗?" 他已经快受不了了!拜托给他个痛快吧! "是。" 事到如今,他已经不能再欺骗自己,也下定决心勇敢接受事实,承认自己爱上桃山桩,为他吃醋,想跟他在一起,他就不能......咦? "你......你刚才说什么?" 桃山笑得平静,大方地坐在地上注视着他。 "我说‘是''" ......答案是有了,可是这未免太简单了。 "......你说‘是''什么?"大原还是放心不下地继续追问,不自觉地贴近他。 忽然,一股引力把他往前拉,记忆中的柔软和味道触动他内心深处的弦,幸福得让他溶化。 "不知道这有没回答你的问题?" 良久,桃山停止亲吻,发出酥骨的低喃。 "......嗯。" "还要吗?" 良知和快感在内心交战,最后良知败战。 "还要......" 桃山发出哼哼笑声,满意地闭起双眼。 "好孩子。" 清晨,久保田把耳朵贴在门上,探听另一边的动静,然后掏出钥匙打开门,迅速冲入。 "大原快起来工作--" "怎么一大早就这么亢奋啊?你嗑药?" "唉?你已经起来了?" "连早餐都吃好了!"身穿毛衣长裤,一副随时可以出门的大原不屑地瞥一眼久保田,又喝一口咖啡。 "什么嘛,难得你还有时间慢慢吃早餐呢......"久保田笑着说,眼睛瞄到从大原房间走出来的人物,吓得嘴巴合不起来。 "嗯?久保田小姐,早安。"桃山亲切地微笑,走到大原身边。 "要咖啡吗?"大原问道。 "我自己倒就好。" "这杯给你,我另外倒。" "谢谢。"桃山接过马克杯,毫不犹豫地喝下。 一切都那么自然,好象他们早就是这种关系了。 "你......你们......"仿佛硬闯进来的第三者,久保田抬起颤抖的手,指向两人。 "嗯?一树你不是早上有工作吗?还不动身?" "这就去。"大原将咖啡一口喝光,提起背包准备出门。"桩,你今天没通告吧?我工作结束后打电话给你。" "好,慢走。" "久保田,要走啰!" "呃,那个......等我一下!" 天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桃山桩会在大原家里?为什么他们会直呼对方名字?他们难道...... "大、大原,你和桃山先生......" 在电梯里,久保田壮起胆子,忐忑不安地问。 "我以为已经很明显了。"大原掩饰难为情地抬头看向发亮的数字,还没围上围巾的脖子有绯红色的斑印。 --谁来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久保田脸色苍白,想就此昏倒,永远不要起来。 至少在公司发现真相的前后时间,都让她睡下去。 承诺 夜,伸手不见五指。 伸二擦了擦脸,摸黑来到台前,点亮油灯。 明明连午饭都没吃,却丝毫不感到饥饿。 他取下眼镜,用手帕擦拭过后重新戴回,镜片却比之前更蒙眬了。 拿起油灯,他踏出疲惫的脚步步出书房,想就此回卧室就寝。 虽然妻子住院三年,伸二却从未察觉房子里只有他一人,也从未觉得空虚寂寞。果然,一旦真正确定妻子从此都不会再回来后,整个世界都变得不一样了。 换好衣服躺下,却丝毫了无睡意。 先前在书房的椅子睡着,换来的是无尽的夜吗...... 忽然,楼下传来细微的声音。 伸二倏地起身,睁大双眼望着黑暗,竖起耳朵倾听。 --果然有声音。 他披上外衣,拿着油灯放轻脚步往一楼走去,心里想着所有可能性。 该不会才和妻子告别,立刻又去会她了吧? 然而,心里居然一点也不感到害怕,只有紧张。 记忆中总是随手关上的客厅门此时开了个足够人侧身闪入的缝。伸二鼓起勇气拉开,里头却不见人影。 他不禁松口气,为了确定而步入,岂料有声音从背后传来。 "独自一人在家却连门也忘了锁,你太不小心了。" 站在门口的男人有高大的身影,穿著剪裁合身的黑色西装和大衣,在灯光的照射下居然有说不出的恐怖。认出来人,伸二张口,不敢相信他会出现。 不,也许他早料到他会出现了,只是不肯接受而已...... "你儿子媳妇们怎么没留下陪你?" "......信一他们明天有工作......" "这可是他们母亲的葬礼呢,难道就不能请假吗?"男人踏入客厅,略带困扰的凛俊脸庞进入灯光的照射范围。 伸二没回答。媳妇本要留下来照顾他,却被他婉拒了。 他望瞭望眼前的男人一眼,注意到他肩膀上的水气。 "外头在下雨吗?" "啊啊,毛毛雨,下了好一阵子了。" "先把大衣脱下吧。我去拿毛巾给你。"搭在肩膀上的手指触到冰冷的发尾,只怕这样下去就要患感冒了。 用比平常快些的脚步上楼拿了条干净的毛巾再回来,他已除下外套,放置在椅背上。伸二将毛巾交给他,随即打开火炉。 "过来这儿会比较暖活。" 他点头,走到伸二身边停下,眼睛不曾离开过伸二。 那是就算过了二十年依然让伸二难忘的眼神。担任教授期间,他就常用那眼神沉默地看着自己。曾有那么一度,他以为自己失去将永远失去那眼神了,没想到如今又回到自己身边...... "......现在晚了,你就在这住一晚吧。"伸二别过头,不敢再看。那漆黑的眼神仿佛能将人吸入不同的世界里,让人失去自我。 良久,男人才回答:"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让伸二暗暗松了一口气。 "那你先在这儿等等,我上去准备房间。" "不用了,我自己来......" "不,"伸二开口制止。"你等等,很快就好了。" 男人不再坚持,挑了面向火炉的沙发坐下,伸展自己的身体。看到在火焰的照射下浮现的线条,伸二不禁感慨地微笑。 他也不再是过去血气方刚的少年了。 寝室共有四间,伸二挑了在自己旁边的一间给他,却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对。 会不会让他误会什么?不过他也许早忘了过去的事也说不定。来探望自己只是一种对待老师的礼仪。一旦这么想,反而轻松不少,却也感到那么一点惆怅。 当时的自己已是经济学的教授,信一也上了小学,只是单纯地把伸二当成对经济学很感兴趣的优等生.无论是谁都没想过一位大学生会喜欢上比自己大二十几岁的教授吧,更何况两个还同样是男人...... 5 想到自己有那么一段时间产生迷惑和背叛家庭的念头,伸二只感到无比羞耻。 都已经是那个岁数的人了,还像年轻人似的对爱情充满幻想。即使最后还是明确地拒绝他了,伸二必须承认,那拒绝的话语说出来并不容易。看到他瞬间露出的哭泣表情,听到他离开房间后敲打墙壁的声音,独自留在房内的自己并不好受。 真的没想到还有机会和他单独见面......已经是位能独单一面的男人了呢。 "鹿岛老师?" "啊,怎么了?你睡不着吗?"听到他的声音,伸二连忙起身。他正拿着灯站在门口,身上穿的是自己的和式睡衣。 "不。"他进入房内,坐在床旁,温柔地看着伸二。"我以为我听到你在哭泣,果然没错呢。" "怎么可能......"可是接下来伸二无语了。他伸出手,接下伸二眼角滴下的泪水,在灯光的下晶莹剔透。 "......让你看到丢脸的地方了。"伸二叹息。"不过你别担心我,我没事的。我对直子的事早有心理准备,只是稍微感伤一下而已。" "鹿岛老师,你还记得过去的事吗?" 这问题来得太突然了,让伸二措手不及。他张口,却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然而,就因为他没及时回答,让对方猜透了他的心思。 "看来你还记得。"他代替了伸二回答。"那你还记得我对你说过什么吧?" 怎么可能忘得了?这辈子会对自己说那种话的人只有他一个啊!可是...... "都那么久以前的事了,你也不用去在意了。"现在两个人都不年轻了,他已从生涩的青年变成社会人士,对过去的少年轻狂也许只当成回忆,也许感到羞耻。而自己,只要记在心底就足够,不要求更多了。 "你以为我在这种时候来只是为了看你一眼吗?"他冷静地开口。"老师你一定以为我反悔了吧?以为那些只是我一时迷惑对你做出的承诺,可见老师你没很了解我。你以为我忘记了那承诺,还会千里迢迢地来看你吗?" 伸二当然知道不可能。二十几年了。这二十几年,他一次也没出现在自己面前,怎么可能会这么凑巧地在这时候出现呢?在直子下葬的这一天,这一个晚上,出现在绵绵细雨之中,二话不说地住了下来。 "当然。如果你已经改变心意,对我已经没任何感觉的话,我立刻就回房,第二天一早就离开,绝不再出现。"中年男人低沉的声音缓缓传来。"我也不年轻了,这么一点忍耐还做得到。在这里,我只希望你老实地对我说,为这一切做个了断。" 伸二只觉得眼眶湿润。他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眼前的人为了自己,到了四十多岁依然单身,一听到直子去世的消息便赶到这儿来,他没办法,也没有理由拒绝他。 "......我已经不年轻了。" "我不也一样吗?"他笑道。"我现在的年龄就和你当年一样哪。" 可不是。当年才二十几岁的他和才四十几岁的自己,谁也意想不到。 "再过几年我很可能就变成需要人扶持才能上厕所的没用老人。" "就让我来照顾你吧。等我也老了,看你要聘请特护还是进老人院都没问题。" 微笑浮现在伸二脸上。 "我蹉跎了你的岁月,真对不起。" "只要你愿意接受我,一切都值得。" 他真的没有理由拒绝了。 "直行,我很高兴你来了。" 谷川直行先是一怔,猜测伸二话语背后的意义。当伸二握住他的手时,他终于放松紧绷的神经,高兴地回握伸二的手。 --对不起师母,请让我代替你,继续照顾教授吧。 作家之死 太阳夕下时,山下彻惯性来到安上吉郎的家。 安土吉郎,被誉为最有成就的小说家之一,因喜好安静而选在略为偏僻的地区,居住在一栋有几十年历史的古老大屋。一位老人单身居住无人照应,总是让人不放心,可是无论山下和出版社编辑如何劝导,安土依旧坚守大屋,不愿搬离。 用手上的备份钥匙开了门,山下对里面唤一声:"打扰了"才进入。一关上门,玄关处陷入一片阴暗,看起来犹如无人居住。 "老师?"山下又唤了一声,依然得不到任何回答,他却习以为常。 不知艺术家是否都如此,孤僻的安土经常把自己锁在房内足不出户,房子的门永远锁着,只有身为徒弟的山下和责任编辑的山田拥有进入房子的钥匙,前来探望的时候顺便带曰常生活的必需品,收拾信箱的报纸等等。即使面对山下和山田,安土依然不多说话,只是默默坐在桌前写稿。 山下脱了鞋,先将手上的东西和背包放好,到厨房泡茶。料理台上有吃干净的碗盘以及残留茶渣的杯子,是山下昨天离开以前帮安土准备的料理。山下预定了今天帮安土和出版社做跑腿工作,所以连早午餐也一起准备好,看来安土虽然埋首工作,还是记得他所交代的话,记得吃饭。他嘴角微掀,把碗盘洗好放到一旁,用热水泡了一杯茶外加一份刚买来的点心,前往安土的工作室。 也不知这房子究竟哪儿讨安土欢心了。房子大是大,但设计不好,很多地方除了正午时候根本见不到阳光,尤其到了傍晚便觉得阴凉,冬天走在走廊上更是冷得牙齿打颤。 --是时候把火炉搬出来了。 虽然才末秋,这房子已起寒意。山下不由得担心安土的身体。 崇拜安土的山下从大学开始便拜安上为师,久而久之负责起安土的生活起居,如今已过六个年头。大学毕业后,他正式担任安上的助理,成为安土和外界沟通的桥梁。虽然故乡的家里人都反对,怂恿山下找份正当的职业领好点的薪水,纯文学系毕业的山下知道依自己的背景根本找不到什么好工作,倒不如待在自己喜欢的作家身边,偶尔帮出版社的忙更来得写意。 "老师,我进来了。"交代一声便开门,却不见一贯的熟悉身影在桌台前。山下内心一惊,将托盘放在桌上,同时看到旁边未完成的稿子。 有无数折皱的白色纸上除了一格格方块还有许多潦草的钢笔字和划过字的黑色线条。山下拿起几张看了看,闭起眼睛重新放下。 随后,他探头出工作室,面对走廊又叫一声,依然得不到回答。这么一来,除了一间间房间搜寻以外别无他法了。 书房、卧室、浴室、客厅、会客室......随着时间流过,房子已暗得不开灯便无法前进,但仍没安土的影子。 最后,山下打开茶间的门,略带凉意的晚风迎面而来;是透过庭院传进来的。茶问内通到庭院的门正开着,可见庭院内染上夜色的草木。 山下缓缓踏入庭院,直直走向角落的松树。看到眼前的景色,他再也无法忍受,悲伤地皱起眉头。 安土穿著外出的和服、双眼紧闭地靠着树干倒在那里,手边倒着空白的小瓶子。 山下靠近身体、蹲下身捡起瓶子,上面没任何卷标,无法得知安土服用了什么。从冰凉的体温看来,应该是自己进入家门前的事。 "老师,为什么要这么痛苦呢......" 只有这一次,他说。 让他借用山下的构思,完成答应出版社的稿件好交差,他说。 他会好好补偿山下,绝不会亏待,他说。 结果那份作品大受欢迎,反而成为了套住他的枷锁,从此走不出瓶颈。 山下伸出手,轻轻触摸安土充满皱纹的脸蛋和白发,低下头哽咽。 --那是出自老师的手,还是老师的作品不是吗...... 他呼气,泪水滴下脸颊。 --那种东西--老师你要多少我都可以给你啊。何必呢...... 以答谢为由到高级餐厅吃饭的那个晚上,安土看着他的眼神总是带着恐惧、忌妒、悲伤,让山下根本无法好好享受那顿难得的晚餐。 也许他早该说清楚的,可是安土连看到那本杂志都不肯,山下也不好提起,只好当一切都没发生过,默默等待安土重新振作的那一天。 却万万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 "老师,我根本不要什么补偿......我只想要您好好活着啊......"山下轻道。 他坐在安土对面,默默看着他直到停止哭泣。然后,他靠近安土,伸长脖子在安土冰冷的嘴唇上印上一吻--冰冷无比,和想象中完全不同。 又过了一会,山下擦干脸上泪水,起身走回屋内,用走廊的电话拨给编辑。 "喂,山田先生吗?安上老师他......" 安土吉郎,享年八十三岁。 夜风 "爸爸!爸爸!" 慌张的叫声响起,随即有些急忙但不失稳重的脚步声从远至近,房门随着脚步声的消失而打开,显现一张白净,但略带懊恼脸孔。 "怎么了?" "有......外面有东西......"清紧紧抓着被单,表情欲哭带泪。他已经不太确定自己是害怕刚才看到的景象还是父亲了。 看到孩子害怕的神色,一般的父母都会先来安慰一番才去检查吧。但是清的父亲不同。只见他却不发一语地进入房内,越过清走向打开的窗户,探头到窗外张望,然后回头看向清。 "外面没东西啊。" "可、可是,我刚刚听到声音,然后看到一个黑影。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很快逃走了......" 那黑影离窗户多靠近啊!要不是清早些发现的话,现在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况了......想到这里,清害怕得掉泪。 父亲轻叹息,双手插在晨袍的口袋内,笔挺地站着看自己哭泣的儿子。 "别哭,你是男孩子吧?"毫无杂质的清凛声轻道。"你大概是做恶梦了。我不是叫你不要看太多那些没营养的电视节目吗?而且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我、我--"清不知如何回答,反复说了好几次"我"之后便没有下文。 虽然他没看过父亲发脾气的模样,但是想必很可怕.平常的父亲不但沉默寡言,而且经常面无表情,让人无法猜透他的内心和情绪。平常的父亲已让清够害怕的了,现下被父亲责问,他甚至开始责怪自己为何没看清楚就大叫,惹得父亲不高兴...... "你睡不着吗?"他又问。"要不要一杯牛奶?" 清连忙点头。 "过来。" 他伸出的手指漂亮修长,犹如一双经过特别保养的手,但是清知道父亲不是个会特意去保养的人。他的浴室里只有从超级市场买来的特价洗发精和香皂、抛弃式刮胡刀、牙膏、牙刷,再无其它。到朋友浩志家过夜时,浩志家的浴室东西多得放不下。但是浩志除了爸爸还有妈妈、以及上高中的姊姊,东西多是情有可原,而自己家只有他和爸爸两个。 清牵着父亲柔软的手,不敢用力,内心带有高兴。父亲知道他不敢一个人待在房里,所以才带他一起到厨房去吧!父亲虽然看似冷漠,却有温柔细心的一面,就像他的手一样。 清很喜欢牵着父亲的手,不过父亲说他已经九岁,不能老要人牵着,让清感到落寞。现在的父亲只有在偶尔带他到热闹的地方才会牵手,而这也是清最快乐的时候。 父亲带他来到厨房,在黑暗中熟悉地打开冰箱,将牛奶倒入小锅中,开小火慢慢煮着。他还不习惯太亮的光线,或是不想被弄醒,只借用抽油烟机的灯光来照明。 清坐在椅子上看着父亲纤细的背影,犹如置身梦幻,不敢开口破坏。 学校的老师很期待看到父亲的到来,总会找机会和他打招呼、寒暄一番,让身为儿子的清感到无比骄傲。他已经九岁了,知道老师,或是其它妈妈们对父亲的感觉。他还记得父亲第一次来校观摩,全班人都看呆了,老师还因为太紧张而频频念错字。第二天,全班同学都跑来跟他说爸爸妈妈们说他爸爸好看,连老师都对他别好起来,让清产生无比的优越感。 "喝吧,喝完就去睡觉。"此时,父亲把倒入马克杯的温牛奶拿给他。他接过,小心翼翼地喝。 "爸......我可以跟你一起睡吗?"清小声问。 父亲的眉头皱了些许。看到这样的反应,就算他还没开口,清就退缩了。 "清,你要学会独立。已经九岁了,不能老依赖我,知道吗?" "是......"清觉得沮丧,小小的头低得更低了。 "我会陪你到你睡着的。" 清默默点头接受。 他很想向朋友一样跟父亲撒娇,想拜托父亲让他一起睡,可是不行。父亲一旦皱起眉头,清便觉得害怕,什么要求都吞进肚子里去。尽管如此,他还是喜欢父亲,尽量做个父亲喜欢的孩子,让他高兴。 如果母亲还在的话会是什么样子呢? 清从小就没见过母亲。听父亲说,母亲在他出生后就去世了,从此他不再多问,父亲也不再告诉他任何和母亲有关的事,就连照片也没给他看过。 他也没爷爷奶奶,暑假都只待在家里,没到任何地方去。看到朋友们到乡下或其它地方去游玩,清只有干羡幕的份,可是他知道父亲工作忙碌,有时连周末都要回公司去,因此不敢强求。 仔细想想,凡是儿童应该有过的体验,清几乎没有。他没和父亲玩过棒球、没到过乡下游玩、没和父亲去过游乐园,就连被父亲严厉责骂的经验都没有...... "我把窗户关了吧。热的话就开冷气。"父亲将唯一一扇窗户开起,然后走来坐在床边。 虽然没有月光的帮助,已习惯黑暗的清可依稀看到父亲的轮廓,然后用记忆补全。也许父亲并没有对他露出微笑,但从手里透过的温暖足以让清觉得安祥。 "爸......" "嗯?" "你爱我吗?" 父亲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手力加重,把清的手紧紧握住。 "我爱你。"尔后,他用一贯平淡的声音说了。 单是这样,便足以让清高兴,内心带有一丝温暖。 "你安心睡吧,刚才的声音只是风声罢了。今晚的风有点强,可能有些吵。"父亲轻轻道。 渐渐坠入睡眠的清.不确定自己是否有听到风声,不过他已不在乎了。 离开儿子房间,回到自己寝室的苏芳一关上背后的门,立即有声音从床铺传来: "你儿子睡着啦?还陪他入睡呢,真是好爸爸。" 苏芳不愉快地皱眉。 不速之客此时正大剌剌地霸占他的床,脸上挂着嚣张的笑容。 "你来之前通知一声。我会开门给你进来,何必从窗口?" "你会开门?只怕是给门加锁吧。我刚才只是一时弄错,跑到你儿子那去罢了。" "我知道你是故意的。别吓坏小孩子。" "不过几年,已经产生父爱了吗?真伟大哪。"黑暗里的人发出冷笑。"当年孩子出生不是嚷着不要他吗?" 苏芳皱着眉不回答。拥有孩子并不是他的决定,更不是他的选择。那个不负责任的女人以示威的方式诞下清,之后意外身亡,落得苏芳成为他唯一的依靠。 "那孩子看来很依赖你哪。他不知道你讨厌他吗?" "这一切都不关你的事。"苏芳不耐烦地说,一边脱下外袍。"我要睡了,你没事就请回。" 把外袍放在椅背上的那刹那,一股强劲的引力把他往后一拉,害他倒在床上,随即立刻有种力将他压制住,不让他起身。 "干嘛这么生疏?我可是难得来看你呢。"男子放肆地压在他身上,在他脸上吐出暖热的气。 6 "把我抛弃九年的人没资格说这种话!"苏芳厌恶地别过头,躲过要落在唇上的吻。 男子先是一愣,然后发出冷笑。 "是八年三个月。可别忘了当初是谁在千钧一发之际从你手中救了那小鬼。" 身下的纤瘦身体一震,让男子知道自己的话奏效而产生想仰头大笑的冲动。 "如何,这八年来还有偷偷勒住他脖子的冲动吗?" "别把我当成鬼!"苏芳愤怒地瞪他,动手想将他推开,无奈力不如人。 反抗还没几分钟,男人便顺利钳制他的双手,甚至动手拉下他的睡裤,连带内裤一起脱掉。 "住手!你想干什么!" "旧情人见面不温存一番怎么行?" "你再继续我就大叫了!" "好啊,把你儿子叫起来,让我跟他谈谈他出生时的事吧!" 苏芳立即住口,连抵抗的动作也迟钝起来。 "真不敢相信......以前那么冷血的苏芳居然也有在意的人了。看来我的情敌出现了。" "你胡说些什么......!"双腿曲至胸前,一个炽热硬物毫无预告地强行进入身体,令苏芳发出一声闷哼。 多么熟悉的感觉啊......刚认养清的时候,苏芳偶尔还会和不认识的男人翻云覆雨,不过随着曰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他甚至忘了自己也是人,拥有肉体上的欲望。如今被人粗暴对待,他竟然觉得怀念。 "好痛......" "怎么了,你不是最喜欢这样吗?" 没经过润滑的秘所禁不起外物侵入而引起疼痛,恐怕是擦破了皮。然而男人只发出冷笑,毫不理会地继续挺进,痛得苏芳流下眼泪。他尽量放松肌肉,分散感官,配合对方的动作摇晃身体。 男人的身体犹如刀物,狠狠撕裂他的肉体,搅弄他的五脏六腑,思绪乱成一团。 这样是不对的......会吵醒清......虽然内心这么叫喊着,他依然任快感驾驭,下半身撑在半空,让男人在毫无安全措施之下深深进入自己的体内。 "你压抑什么?大声叫出来听听。" "会吵醒清......啊......!" "吵醒他不是更有趣吗?小鬼几岁了?给他来个性教育课程吧!"说着,又是一记狠劲,引得苏芳再次呻吟。"好好训练一番,以后你就不用烦恼外出找男人了。" 苏芳无力反驳。他茫然地凝视男人棱角分明的脸孔,全身犹如燃烧般的滚烫,却舒服得让他不想抵抗。 在感官的驱使下,身体一次又一次的达到高潮,释放出浓浓的精液,鼻息充满令人陶醉的麝香味。 窗户突地啪啪作响。夜风吹动树枝,轻轻拍打着窗口,就像男人刚才出现时的情况。 苏芳无力地躺在床上,朦胧地住窗口外的黑影.灼热的吻一点一点落在他的胸口上,暗示另一场情事的展开。 "别......"苏芳发出细微的抵抗声。"会被清发现的......会被清......" 如梦的呢喃不久后埋没在夜风之中。 会在早晨六点半自动自发地起床,同年龄的孩子中恐怕就属清一个。 一起床,他便乖乖进行梳洗、更衣,半小时后来到厨房刚好是父亲准备好早餐的时候。然而,今天依照往例下楼,却见父亲仍在煎蛋,面包还在烤面包机里,水壶正好发出沸腾声。 "清?"发现呆立在门口的清,苏芳出声叫唤。"怎么了?快进来坐下。" 清回过神,道声"早安"后小心翼翼地走进,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苏芳将刚烤好的吐司放在他面前,又从冰箱里拿出优格和牛奶。 "蛋很快就好了,你先吃吐司吧。" "是。" 这么手忙脚乱的父亲,清好象是第一次看到吧。虽然冷淡的表情和整装的外表不变,但是眼里的红丝隐约可见,脸色苍白。是他的错吗? 一切准备好的苏芳终于坐下来,一声不响地吃起早餐。 "爸爸......" "嗯?" "你不舒服吗?" "没有。"苏芳淡淡回答。"只是昨晚没睡好。" --果然是我的错! 清开始慌张起来,想道歉却开不了口。把他的神色看在眼里的苏芳无奈地叹气,伸出手本想摸他的头,却又临时缩回。 "别想太多。我只是被风吵得睡不着觉罢了。" "是......这样吗?" "快吃,不然要迟到了。" 清如梦初醒,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发现时候不早,赶紧把早餐吃光。 牛奶喝到一半,门口传来朋友的声音。 "爸爸,我先走了!"虽然很急,清还是乖乖地喝完牛奶才离开餐桌。苏芳没起身,只是对他点了点头。小小的身影像兔子一样奔出厨房,门口随即传来小孩特有的稚气声,然后陷入沉默。 苏芳靠在椅背上,仰头叹气。 无情的男人将他蹂躏一番后,抛下昏厥的他无情离去。虽然一切如梦,但是身体的痛楚和房间的凌乱在在提醒他昨夜所发生的事。 他们从来没好好分手过,就像他们没正式说过要在一起一样.那个男人会像昨晚一样,突然出现在他眼前吧! 到时候的他又会变成什么模样呢? 放下为了提神所泡的咖啡,苏芳恢复冷凛的脸孔,出门上班。 看似微小的夜风吹落一地的树叶,只怕要收拾好一段时间吧。 圣诞节的回忆 二000年十二月二十四曰的早晨下起微雪,是个适合圣诞节前夕的天气。 安德鲁李安梳洗完毕后,将白色的衬衫、炭灰色长裤、黑色毛衣一一穿上,缠绕着双手的黑色围巾给予温暖,平静地坐在窗边观赏外面的雪景。 "他们应该要到了吧?"中年的护士小姐望向时钟,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 "是呢。"安德鲁礼貌地对她点头微笑,随后继续望向窗外,看着熟悉的三个人影经过中庭,向这栋建筑物走来。"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五分钟后,一个才一百公分的小人儿先行进入房间,直冲安德鲁的怀抱。 "爷爷,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兰斯。你又长高了呢。"安德鲁眯起淡蓝色的眼眸,露出慈爱的笑容。 "兰斯,都叫你不要跑了!要是撞到人怎么办?"接着进来的是安德鲁的独生女,米雪尔,后面跟着结婚多年的丈夫马修。 "圣诞快乐,海尔先生、海尔太太。一护士笑着对他们打招呼。"兰斯不可以乱跑喔,这里到处都是爷爷奶奶,一不小心会撞到他们的。" "是,对不起。"小人儿知错地低头,惭愧地躲到爷爷身后。 安德鲁笑着摸他的头,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忘了跟护士姊姊说?" 兰斯歪头想了想,然后抬起头面对护士小姐。 "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护士笑着回答。 众人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圣诞快乐。安。这是给护士们的圣诞礼物。"米雪尔将大大的水果蓝提到护士面前。 "唉呀,真是有心!我就代表大家谢谢你们了。"安喜出望外,收下水果。 "一点小意思,算是谢谢你们这几年来对我爸爸的照顾。" "哪儿的话,我们多喜欢照顾李安先生呢!他可是我们这里最听话的病人了。" 还有一样没说的是,安德鲁是这里最受女性喜爱的男性。 即将七十岁的安德鲁依然保持修长的身型,虽然沉默,但待人亲切。那一双淡蓝色的眼珠给人优雅的味道,永远保持整齐的白发增添了他成熟稳重的气质。不难想象,年轻时候的安德鲁是位何等英俊的人。 "爸爸,圣诞快乐!也祝你生曰快乐!"米雪尔走到他身边,在他的脸颊上印下唇,身为女婿的马修也前来握他的手,对他说出贺词。 "谢谢,你们来得真早呢。"安德鲁说。 "没办法,小鬼头从起床开始就一直吵着要来接你。不过我们本来就计画早上来接你,然后一起去购物、吃饭。" "爷爷答应过要和我一起去看圣诞老人!"四岁的蓝斯死命抱住爷爷的身子不放,不时露出委屈的表情。 "没错,爷爷还记得喔。"安德鲁摸摸孙子的头,鱼尾纹尽显溺爱。"我也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圣诞快乐,李安先生。也祝你有个美好的生曰。"护士笑说。 "圣诞快乐,我们新年后再见." 入住老人院不过是三年前的事,和其它住户比起来不算长。自从他将医院诊所交给马修,正式退休后,原本还算硬朗的身体开始慢慢出现老人病。为了不给孩子添麻烦,他亲自挑选了合心意的老人院成为自己渡过余生的地方,为此还产生了家庭纠纷。最后,安德鲁答应每回节曰一定回家和他们庆祝,米雪尔才终于让步,答应他。 "爸爸你在这的生活还好吗?"米雪尔在车里问。 "一切都很好。我三天前赢了大街第三十次西洋棋。" "大卫需要多磨练他的技术才行。"马修摇头笑说。 安德鲁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窗外风景飞过。 从老人院回到海尔夫妻的家需要花两小时车程。路途中,他们到超级市场买东西,顺便填饱肚子。 回到家,四人休息片刻,米雪尔回到厨房继续料理晚餐,兰斯协助爸爸装饰圣诞树,安德鲁则顺着他们的好意,做再靠窗的沙发上阅读。 "爷爷你看,星星!"兴奋无比的蓝斯从箱子中挖出树顶的星星,出示给安德鲁看。 "待会让爷爷抱你,你要把星星放上去喔。" "好!" 雪一直到下黄昏才停止,留下满地的积雪,充分表现出圣诞气息。 屋内,以金色和红色摆饰的餐桌上摆满食物,中间有一只三公斤重的烤火鸡。安德鲁面前放一个法式树桐蛋糕,算是圣诞汉生曰蛋糕。 "爸爸,祝你七十岁生曰快乐!" "爸爸,你就说些感言吧!" "爷爷!爷爷!" 被大家围绕着,安德鲁轻轻放下握着红酒的手。 "......这是我一直以来都想说的话。"他淡淡地说。"我没想到自己会活到七十岁这么长,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我年轻时的朋友,梅肯诺贝尔。我是个兽医,而他是专门研究细菌和病毒的医生。我年轻的时候不善交际,总是把自己锁在一个小空间里,是梅肯把我拉进这个现实世界里,成为我最好的朋友。如果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我吧。在这里,我深深地感谢他。" "那个人现在在哪里呢,爸爸?"米雪尔好奇地问。"我从来没听你提起过他呢。" "应该过得不错吧。"安德鲁思索后回答。"他在我们认识的五年后就离开人世了。" "是......这样......"米雪尔和马修面面相觑。 "不用在意,再怎么说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安德鲁反过来安慰他。"在离开以前,他叫我连他的份一起好好照顾自己,好好活下去。这大概就是为何我能活到现在吧,因为我接收了他的生命。" 说完,他举起酒杯。 "在这里,我希望全世界的人都得到幸福,特别是我亲爱的家人,我的宝贝女儿、杰出的女婿,以及我最疼爱的孙子。" "祝所有人都得到幸福!"两夫妇举起酒杯说。旁边的兰斯见状,有样学样地举起果汁杯,不甘示弱地背出刚才听到的话。" "大家都要幸福!" 希望所有人都得到幸福...... 安德鲁苦涩地笑。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想了?过去的自己有多么希望这世界灭亡,他最清楚不过了! 他在床上翻个身,眼神显出悲伤。 只要闭上眼睛,梅肯充满笑容的脸孔立即浮现于脑海,毫不费吹灰之力。明明是三十多年前的人了,记忆依然清晰如昨曰。 在大学时代,安德鲁专攻兽医,梅肯专攻医学,原本该河水不犯井水,但是梅肯却三番两次找上他,哪怕遭到他冷漠对待,依然笑着一张脸来死缠烂打。 "因为我爱上你了!" 听似笑话的爱情宣言毫不间断地持续一年,无论认为多么愚蠢都会渐渐把他当真,而梅肯,也确实是认真的。 "我爱你,我是真的爱你,安德鲁。" 肯定他是认真的那个圣诞夜晚,梅肯夺走了安德鲁的吻,地点是从餐厅回家时经过的公园。很惊讶的,安德鲁一点也不觉得恶心,反而有种高兴的感觉。也许他早就接受这事实了也说不定。 接下来的曰子是快乐的。 毕业,出了社会,两人的关系依然维持不变,共同渡过每个新年、情人节、复活节、梅肯的生曰、安德鲁的生曰......要不是没肯感染到三级病毒,他们是可以一块儿走完这一生的。 7 想到此,安德鲁痛苦地闭上眼。 最后一次看到梅肯是发作期的时候。当时的梅肯明显的瘦了,说话有气无力,却还是坚持露出微笑来面对安德鲁。看到这样的他,安德鲁的泪水盈眶,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默默站在床边,透过水雾看他。 到了末期,听说梅肯瘦到只剩下三十公斤,他本人坚持不让安德鲁看到那样的自己。 一个超过一八0公分的男人只有三十公斤!这叫他如何想象? "我的时间无多了,安德鲁。"他曾这样对安德鲁说道。"请你活下去。就算没有我在身边,你也要结婚,生子,幸福地活下去,不要想起我。" "我怎么可能做得到!"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失去控制,冲动地大喊。 "......不要轻生。时间到了,我自然会来接你。连我的份也一起活下去,安德鲁。" 这番如咒语的话锁住安德鲁的生命,使他痛苦了大半辈子。 葬礼是在如同今天一样的下雪曰,也是安德鲁的生曰。 安德鲁望着黑白照片,无助地流泪。 如果能够结束自己的生命,跟随梅肯,他会不会比较幸福呢?但这么一来,梅肯会否原谅没有遵守诺言的他? 连我的份一起活下去--想到这里,握紧刀子的手都会放松,接下的便是掩面痛哭。 一个、两个、三个......每年的生曰都在等待梅肯的迎接,每年都失望了。 听到外头的笑声、圣诞歌声,安德鲁痛苦得甚至诅咒他们,期待世界末曰降临。爱恋转变为怨恨,然后...... 一天,忽然清醒,发现自己的头发半白,身边坐着自己的妻子和女儿。 一天,发现心中的怨恨已经淡去,换来深深的、平静的思念。 曾几何时,他已经不再在生曰当天彻夜不眠,等待梅肯从天而降。 他曾经以为自己会如行尸走肉般过完余生,可是过了五十岁,身体依然健康,看到女儿出嫁依然会流下高兴的泪水,在妻子的葬礼上也会痛哭流涕...... 曾几何时,梅肯不再是生命的全部。 活了七十年,一切都看淡了吗?如此的我,他是否会认得? "不可能不认得吧?我的爱才没那么肤浅!"熟悉的声音前方传来。 安德鲁坐起身,看到依旧不变的身影坐在椅子上望着他,笑容灿烂无比。 "梅......肯?"这是梦吗?一定是的,因为连安德鲁自己都恢复年轻,再度拥有无皱纹的健康皮肤,金色的头发,如同和梅肯在一起的时光。 梅肯走来,坐在他床上,伸手轻抚他的面孔。由手心传来的,是再真实不过的体温! "这么久以来,辛苦你了。" 终于,安德鲁再也无法忍耐地抱住他,不停呼唤他的名字,只希望这一刻永远停留。 "梅肯......梅肯......我以为你不要我了......"他在爱人怀中低泣,抱住爱人的力气大得惊人。 他明明不是这么轻易示弱的人啊! "对不起,让你这么想了......"梅肯响应他的拥抱,温柔地吻走他的泪水。"这么久以来,真的辛苦你了。我发誓,再也不会放开你。" "你上次也是这么对我说......" "这次真的不会了!我对天发誓!"他更紧地握助安德鲁的手,似乎要证明给他看。"所以,你愿意跟我走吗?" "我翟烩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刻的来临啊!" 听到不善表达的情人说出如此的爱情告白,梅肯高兴得不能自己,把安德鲁吻得无法呼吸。 "还有,生曰快乐!"他轻道,随即再度陷入热吻,直到安德鲁迷失其中...... 圣诞节早晨,外面又开始下雪。 安德鲁安稳地躺在床上,双眼紧闭。 门悄悄地打开,走进小小的兰斯。 他来到安德鲁床边,凝视安德鲁的睡脸。 爷爷看起来睡得很熟,还是再让他多睡一下吧!--兰斯体贴地想。每当妈咪早上叫他起床时,他总撒娇要求再睡五分钟。 他蹑手蹑脚地步出房间,关上房门。 没有呼吸的安德鲁动也不动地躺在床上,表情流露着幸福。 sex and blues 凌晨十二点半,离开店里的客人多过进来的,算是差不多该打烊了。 凯文把酒台清洁好,偷倒了一小杯白兰地给自己提神。外头还有两、三台桌子的客人一边喝着啤酒,一边聊天;可能是受到宁静的气氛影响或体力达到边缘,他们都把声音压到最小,b.b.king的"sweet little angle"在阴暗的酒吧回荡。 十二点四十五分,门铃发出响声。看到进来的客人,凯文的嘴角无法控制的往上扬。 身穿西装的中年上班族望了他一眼立刻又躲开,然后默默坐到吧台。沉重的公文包放在旁边的座位上,发出一声钝响。 "客人要喝什么?"凯文走到他面前,笑着问道。 "琴汤尼。"男子低头细声回答,双手整齐地在台上相叠。 那是一双上班族的手,修长无伤,也是双渐渐迈入中年的手,不再像年轻人的那么光滑又有弹性。凯文不经意地瞄向他左手无名指上的一圈痕迹,装做不在意。 他把透明的液-体推到男人跟前,附上一盘花生。 "请。" 男人举起酒杯,一口便是半杯,立刻又喝下剩下的一半。杯子放回台上时,里面已空空如也。 "小心喝醉了。"劝说归劝说,凯文还是主动给他倒了第二杯。 男人接过酒杯,再度拿近微张的双唇。从凯文的角度可见他亮洁的额头和微颤的睫毛,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很快,男人又抬起头,一口咽下酒,还被呛得猛咳嗽。 "我不是说了要小心吗?要不要紧?"凯文急忙递过纸巾,伸手要帮他顺气,却反被那只足以让他看呆的左手捉住。男人痛苦的表情看着他,欲言又止。 好不容易要有一丝声音泄出,推动椅子的声音传来,吓得他赶紧松手。 在他们陷入二人世界时,连最后一着客人都告退了,原本就不大的酒吧显得更空旷寂寞。howlinwolf沙哑的嗓音正唱着轻快的"i''m the wolf",让凯文愉快得想跟着打拍子。 即使只有那么一瞬间,手的温度确切地传给了凯文,泄漏了他的急迫。这单纯的的事实足以让凯文欣喜,必须努力才能克制住想立刻抱住他的欲望。 "先别急。"他徐徐开口,凝视男人的眼神爱意深情而美丽。"等我先把门锁上吧。" 第一次发生关系就是在第一次见面那时。 男人进入这个酒吧,坐在同样的吧台椅上,双手合拳。这家位在小巷里的酒吧少说也有十年光阴,虽还不至于落魄到在结业边缘,却也只是勉强支撑着,不像是身穿光鲜的他会进来的地方。 坐在吧台角落的他一副紧张烦恼的模样,让凯文忍不住多注意他一点。 "放轻松点,叫点东西喝吧。"他藉由了一杯冷水当作开场白,引起对方的注意。 男人年近四十,皮肤还算不错,不过眼下的明显线条曝露了他的年龄,也让他显得苍老。 "琴汤尼......"他细道,单眼皮的双眼瞥了凯文后又迅速移开。 "马上来。" 从此,他便是凯文的琴汤尼先生。 不到一分钟的眼神交会竟然让凯文从此对他印象深刻,算是始料未及。 琴汤尼先生是已婚人士,这点从他无名指的痕迹便可看出,但凯文从未看过他戴上,婚姻是否还维持着就不得而知。他很有可能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妻子贤淑、孩子可爱,暗地里却是个同性恋,偶尔瞒着妻子在外寻欢。虽然年纪不轻了,但可看出他年轻时是个纤细的美男子,无论是身穿的西装还是手上的手表都显示他的富裕身分,绝对受欢迎。 --那我岂不是赚到了? 凯文手扶吧台,低头望着跪在他跟前的男人,心中不禁产生虚荣感。 男人含住他膨胀的分身,生涩地活动自己的下巴和舌头,努力的模样惹人怜爱。 ......... eric pton的"lonely stranger"正好唱完,接着听到cd在音响内旋转的声音,之后陷入寂静。 8 因为懒惰而没拉好长裤拉链,凯文慵懒地靠着酒吧坐在地板,望着嘴里的香烟吐出白雾,慢慢往上飘向灯光。 打理好自己的男人则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一声不响。 "要赶快打扫一下回家了。" 抽完香烟,凯文站起,伸了一个懒腰。 "......我可以再来吗?"琴汤尼先生小声的问题,令凯文一愣。 过去的他不曾提出这种疑问,总是来去自如,怎么这次反而客气起来了? 是否意味着什么改变? 凯文直直盯着他的脸,想瞧出任何蛛丝马迹。对方被他看得困窘了,难为情把头别到另一边。明明是年过四十的中年男人,这表情却可爱得叫人想一口把他吃掉。 "随时欢迎。"凯文浮现笑脸回答。 男人回望凯文,浮现些许鱼尾纹的双眼有难言的情绪。 他起身,拿起公文包,在原地站了好一段时间,深吸一口气,然后叹息,肩膀无力地垂下。 开门、关门,连一句再见也没有。 凯文用手刷了刷头发,大大呼出一口气,希望下一次赶快来临。 遗传因子 "浩士!浩士!" 回到阔别十年的故乡,长野浩士才刚踏出车站,就听到有人叫唤自己。 向自己打招呼的是男人将近五十,头发犹如用沾白色的刷子轻轻梳过一般带白,嘴角两边的笑纹划入皮肤,整个人比记忆中的要成熟稳重,声音也低沉了些。 十年光景,虽然不至于人事已非,却已足够造成明显的变化。 浩士愣了愣,然后才慢慢踏步上前,眼睛细细打量男人的容貌,和脑海中的版本相互比较。 "我没想到你认得出我,笑叔叔。" "怎么会认不出来?你一点也没变啊,浩士。"对方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动作丝毫不觉生疏感。"一路上辛苦了。我车就停在附近,跟我来吧。" 浩士点头,拿着轻便的行李默默地跟在男人身后,惊讶于他和自己之间的身高差距。 小时候的浩士喜欢抓着笑树的双手,玩起"荡秋千",抬起头来总是看到背阳的笑树,笑容看起来竟然和太阳一样灿烂迷人,是他的一片天;如今的他比自己还矮小,握住驾驶盘的手看似可以轻易包住。 浩士的眼睛往下瞄到那双牛仔裤包裹住的大腿,情不自禁地别过头,望向窗外飞过的景色。 "姊姊她到青山的夫家去一趟,今晚才会回来。" "正子阿姨好吗?"眼神装做毫不在意地飘向他的脸,将他的侧脸细细观察,竟也觉得欣慰。 浩士这才发现自己多想念这个人。 "三年前结婚,现在已经有两个孩子了。不过性格还是一点也没变。" "好快......" "可不是。"一贯温柔的声音呵呵笑起。"你呢?" "我?" "对啊。你现在在做些什么、有没有女朋友,诸如此类的。"内双的眼睛瞥向他一眼,很快又转回前方。"不过还是翟积子姊今晚到了再问吧,所以今晚要在家吃饭喔。" "嗯。" 又继续望向窗外,不过没多久后眼睛便停留在映在玻璃窗上笑树的影子,迟迟无法移开。 乡下地方没多大,老旧的四轮驱车很快就抵达老家。浩士走出车库,仰望一成不变的老家,寻找儿时的回忆。 长野家的排名是长子茂,也就是浩士的父亲、长女正子以及次子笑树。这栋房子本由茂继承,接下来理应传给浩士,不过浩士高中离家,茂在他离家三年后辞世,正子在那四年后出嫁,房子现在便由仍然单身的笑树守护着。 "怀念吗?"笑树走来,也同样抬头望。"一切跟你离家时一样,你房间也留着。" "......真的一点也没变。"无论是炭灰色的瓦片、门前有茂密树叶的大树还是门牌都一模一样。 "十年对你来说也许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却还不够让这房子产生任何变化呢。" 笑树大声感叹。"进来吧。" 十号鞋在原地犹豫片刻,尔后迈开脚步,踏上扁平的铺石。 "熏婆婆呢?"看到笑树掏出钥匙开门,浩士问起过去在家帮佣的熏婆婆。 "熏婆婆年事已高,正子姊结婚没多久就退休了。现在我请清洁公司一星期来打扫一次。你先把东西放好,然后我们到巷口的拉面店吃饭吧。" "嗯。" 行李也只有一个手提包,里面放三天的换洗衣物。浩士相信笑树注意到了,不过没有提出任何意见。这虽然让他松了一口气,另一方面却略感失落。 房间果然和离开时一样:一张床、一张书桌,书柜上满满的教科书和字典,墙壁上一点张贴也没有。现在回头看,发现自己的高中生活还真是过得无色无彩。任谁也想不到他会入住高中宿舍后,从此再不回家吧。就连浩士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把行李随便放在靠墙一角就转身走出,在楼梯口看到站在一楼对自己微笑的笑树,不禁心头一震。 "走之前先给你爸爸上一柱香吧。" "说得也是。" 在神坛前望着父亲的照片,浩士茫然地回想自己究竟为何会闷不做声地失踪了。生前的父亲仁慈开朗,从来不曾对他有过份的期待。当时尚未出嫁的阿姨和笑树也都把他当自己的孩子般疼爱,而他竟然背对这么爱护自己的家庭,仿佛鬼迷了心窍一般。在这种情况之下,他竟然还能活得好好的,该说是受到神的保佑吧。 --对不起,爸。 他在心中默默道歉,睁眼看到的依然是父亲含笑的仁丛徽片。 根据父亲的话,巷口的拉面店从他年轻时候就有了,店铺从老的传给小的,味道一点也没变。 "俊也,你爸爸呢?" "长野先生,老爸他今天跟老妈洗温泉去了。" 浩士走进,望向料理台,看到一位一脸酷样的年轻人长发束起,身穿厨师服,右手熟练地把汤汁倒入碗里。笑树点了两碗面,和浩士两人选里面的位子坐下。和工作连不起来的外貌让浩士多瞧他几眼。笑树注意到,亲切地解释: "他是和田老伯的儿子,高中毕业后就帮他爸照顾店了。" 浩士惊讶地张大眼睛,又看了厨师几眼。 "老伯的儿子已经这么大了吗?" "比你小六、七岁吧。现在二十一?" "......真不敢相信。"他最后一次遇到俊也,俊也还是个爱玩的小学生,一转眼就变成让女生目不转睛的冷酷型帅哥了。"岁月不饶人啊。" "可不是。"笑树笑。"你也变成快三十岁的中年人了。" 浩士瞥他一眼。 "三十哪算中年。" "会认为三十岁还不到中年的就证明你已经是中年人了。对俊也来说三十岁还是很遥远以后的事呢。" "那笑叔叔你呢?" "我?我大概算老年了吧。"说着,他眯起眼,显示还不明显的鱼尾纹。就近五十岁的男人而言,他的外表年轻得恐怖。 这时候,俊也端了两碗面过来。下午的店里只有零星几位客人,似乎就由俊也一手包办。 "长野先生,两碗叉烧拉面。" "俊也,来得正好。你记得浩士吗?" "浩士哥?"他愕然,看着浩士时不自觉歪头,酷哥霎时有了儿时的影子。"你是浩士哥?" "好久不见了。"浩士点头。 "浩士哥你变好多!你的眼镜呢?" "改换隐形眼镜。" "我真的完全认不出来!变好帅啊!" "你不也是吗?一定女朋友一堆吧。" "没有啦。"俊也不好意思地笑。"浩士哥这次回来长住吗?" "还不太确定......"说这句话时,他瞄了笑树一眼--笑树正对着俊也笑,并没有看他。 "这样啊。那有空再过来嘛,老爸偶尔还会提到你呢。" 浩士微笑,并不感到惊讶。那时候的他是个优等生,深受附近长辈的喜爱。 "你爸什么时候回来?"笑树问道。 "后天就回来了。" "到时候浩士你就过来探望探望和田老伯吧。" 这句话是对着浩士说的,算是暗地要求他待到那时候吧。浩士本打算后天就走,却无法拒绝笑树的要求而点头了。 看到他答应的笑树绽开笑容。 回家后,浩士洗个澡,在客厅一边看电视一边等候正子阿姨的来临。电脑程序设计师的笑树则躲回书房继续工作,直到正子来了才出现。 剪一头短发的正子后面跟着胖胖的,看起来温顺无比的丈夫以及两位小孩。她看到浩士时还激动得掉泪,吓得浩士一时慌张失措。 "我还以为你就这么不见了!这些年以来你到底到哪去了?"一向强悍的正子即使哭泣也睁大一双杏眼瞪着浩士不放。 从中午抵达到现在,浩士第一次有真实感。笑树的反应就像只是前来迎接外出旅行几天后回来的人;浩士还一度怀疑自己在家里原来这么无足轻重,一点也没人担心。 "姊,先进来再进行拷问吧。"笑树出声缓和。"浩士,先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正子姊的丈夫,还有明良和志穗。" "你好,我叫佐佐木一海。"憨厚的男人把疲累的女儿换左手抱,亲切地对浩士伸出右手。 "你好,姨丈。叫我浩士就可以了。" 接着,他蹲下,对两个孩子打招呼。孩子们对浩士素不相识,加上疲劳攻击,明良只是张着和妈妈一样的大眼盯着他瞧,志穗则完全埋入爸爸怀中,望也不忘一眼。正子本来想出声责备,被浩士阻止了。 一下子太多人挤在玄关,场面显得混乱。 "孩子累得快睡着了,这时候就别太勉强。" "对了笑树,我今晚住下来。"正子对笑树说。"孩子累了,一海要先把他们带回家才行,不然会闹别扭。" "可以啊,反正房间多得是。"笑树耸肩。 "那我们先回去了,正子。" "明良、志穗,要听爸爸的话知道吗?回家就立刻刷牙睡觉,不准再看电视喔!拜托爸爸也不可以。"随即用严厉的眼光警告爸爸心肠硬点,别对孩子们的撒娇屈服。在一旁看的浩士顿感温馨,没想到在大公司做高级主管的阿姨真的成为人妇,还生了两个这么可爱的小孩。 "来,走之前给舅舅一个亲吻吧。" 终于要走了,笑树张开双臂提出最后的要求。男生害羞,匆忙在他脸颊上印一下,女儿虽然心情不好,还是乖乖地转身抱住他亲亲,两个都可爱得叫人想一口吃掉。 9 他们离开后,浩士多嘴地问: "阿姨,孩子的性格应该像姨丈吧?" "你是想暗示我生不出善良可爱的孩子吗?"正子瞪他。"一出现就说这么讨人厌的话,你最好有所觉悟。" 浩士打了个颤。 "我说过正子姊没变的。"笑树苦笑。"我叫的外卖寿司已经送来了,晚餐这样没问题吧?" "再好不过了!" 除了父亲的不在,这个家和他离去以前一模一样,这点最让浩士觉得欣慰。 饭后聚在客厅喝茶是长野家长久以来的习惯,倒茶的也永远都是笑树的工作,就算浩士母亲在世也是如此,导致他泡得一手好茶。众人吃饱,母亲开始洗碗,正子有空时会帮忙,浩士则和父亲直接坐在客厅看电视,笑树便自动自发拿出茶叶和茶具。曾经有五人的大家庭现在只剩下三个,而且真正住在这儿的只有笑树一人,相比之下总觉得无奈。 就不知道笑树用何种心情继续守护着这略嫌空虚的大房子。 此刻,正子和笑树两姊弟听到浩士不但靠自己的能力读完大学,在东京的一家公司做到组长的位置,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浩士,我没想到你是这么厉害的人......"正子喃喃。 "我也想不到我这么吃得了苦。"浩士欣然道。"念大学的时候,我要打好几份工,有好几次还因为房租缴不出来被赶出门。" 离家前的他是个温室中长大的孩子,念的是好学校,一直到高中住宿为止上下课都有人负责接送,甚至没自己削过苹果。也许这就是为何没人想到他会离家出走,还活得安然无恙吧......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回来?"她按耐不住问。"浩士,你知道你爸爸过世的事吗?" 浩士迟疑地点头,快速地瞥了笑树一眼。 "我......看到你们刊登的讣闻。"他低头。"其实那时我有偷偷回来,可是害怕面对......" 失踪多年,要在最悲伤尴尬的场合出现,浩士做不到。他特地请了假,穿一身黑衣回来,结果却只躲在远处偷看,不敢出面。一直到所有人都走了,他才敢跪在坟前,对已经听不到的父亲磕头道歉。不过这理由对正子显然不通。只见她双唇紧抿,横眉怒目。 "那现在为何回来?" 浩士哑言。 "你甚至连你爸爸的葬礼都不敢出席,今天却坐在这里,别告诉我你是心血来潮,忽然怀旧了!" "我不知道,阿姨......"他发出再细小不过声音,双眼看着膝盖。 "浩士......!" "姊,今天先到此为止吧。" 那是近乎疯狂边缘的尖锐怒声。笑树看准时机,急忙出言缓和。 "大家都累了,有什么事留到明天再谈吧。先让浩士好好整理一下头绪,也许明天有更好的解释也说不定。" "也只好这样啦!"正子了解自己的脾气,硬吞下自己的怒气,接受弟弟的建议。"我先去洗澡了。小笑你还要工作?" "嗯。" "那晚安了。浩士也早点睡。" "晚安,正子阿姨。" 等到正子的身影消失,浩士这才敢放松肩膀,从被拷问的心情解脱。笑树对他露出同情的微笑。 "辛苦了。" "谢谢你。"浩士对他点头示意。"我忽然好崇拜爸爸,竟然制得住正子阿姨。" "那是因为正子姊很崇拜你爸爸,几乎什么都听他的。这也是为什么她会这么在乎你的原因之一吧。知道你失踪,除了大哥以外,最激动的就是正子姊了。"然后他顿了顿。"她一直觉得你有爸爸的影子。" 浩士恍然大悟。他以为正子阿姨对自己只是单纯的宠腻过度,原来是因为他像爸爸啊...... 爸爸长得高大魁梧,非常有男子气概,站在众多平凡人之中鹤立鸡群。光看外表加上他文学作家的身分,被他吸引的女性如同恒河沙数,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毫无缺点。在看清他面目之后却依然对他崇拜不已,事事以他为重,正子阿姨对爸爸的喜欢恐怕连他妻子都比不上。 或许该说,笑树没想到她会有跟爸爸以外的男人结婚的一天。 "那现在呢?"浩士低问,换来笑树疑问的眼光。 "现在阿姨还是觉得我像爸爸?" "嗯......应该多少有清醒些吧。"笑树抬眼,状似努力回想。"大哥过世的时候她失落了至少一年时间吧?我担心她会寻短见,有一段时间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后来正子姊介绍姊夫给我认识,我还吓了好大一跳!跟大哥完全是不同类型!" "这是好事。"浩士回道。"如果阿姨找个和爸爸类似的男人,我大概还比较担心吧。" "我应该也会。"呵呵的笑声又响起;如果闭起眼睛聆听,勉强有父亲笑声的影子,不过没父亲的低沉。他们两兄弟的个性虽然同样开朗,外表除了身高过人这点外没其它地方相似。听说正子和笑树遗传祖母,父亲则是祖父。 "那笑叔叔你呢?"浩士忽然问。 "嗯?" "你在乎我吗?" "这是当然。"语气像是浩士问了什么奇怪的问题。 "可是你看起来一付毫不在乎的模样。你一点也不紧张。" 听到这番话的笑树笑容逐渐消失,正经的表情带些愕然。 浩士看了看他,很快又扭过头,交叉的手指头不由得缩紧。 "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想。我不希望你回来时会觉得我们对待你不一样了,所以尽量不要太激动。"笑树详细思考后说出,眼神飘向正子离去的门口。"不过,对你来说也许正子姊那样的态度才叫正常吧。" 浩士不知道。如果笑树在车站没有笑着对他挥手,叫他的名字,他也许会像父亲的葬礼那次一样退缩逃走。这一次,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勇气回来第三次。 趁他内心挣扎的时候,笑树在他旁边坐下,让他顿时感到不安。比起正子阿姨的质问,他发现自己更害怕笑树。笑树从以前开始就不太对人曝露自己的内心世界,浩士怀疑至今都没人知道他微笑背后的真正意义,或是沉默时的心情。 笑树就坐在和他隔一个位置的沙发,手肘按在膝盖上,双手遮住下半部的脸蛋,陷入思考。浩士的视线沿着他的脸滑到弓起背脊,凝视着宽大的衬衫,想象衬衫下的躯体。 "浩士。" 突来的声音唤回浩士的意识,他尴尬地望回笑树的脸。 "你还记得当你高中时,大哥因为出差海外,必须由我跟你一起去吗?当我们知道你从学校失踪的时候,我陪你爸爸去到学校去了。" 浩士缩肩,别过眼。 "我们一起听校长报告你失踪的事,还去看了你住的房间。回旅馆后,大哥哭了。" 浩士努力想象父亲哭泣的脸。他没想到一向坚强开朗的父亲会掉泪。就像一般的孩子,他看到的永远是父亲"长辈"的一面,或许坚强、或许温柔,也可以是笑脸,但绝不会是脆弱的感情。 "我本来以为大哥是为了你失踪的事而哭。"笑树轻轻叹气。"不过他哭是因为你的房间。" 浩士奇怪的眼神看他。 "你还记得你房间的模样吗?" "我当然记得。"浩士不满地拧眉,不明白他的房间有何大惊小怪。难道他在房间藏了尸体? 笑树并没有立刻接话,反而静静地看着他,似乎要看清楚他的模样。 "浩士,你因为过度压抑,所以逃走了吗?" "你们为什么都那么想?"浩士有些不快。"我也许孤僻了点,可是你们却连骂也没骂过我,对我几乎有求必应,我有什么好压抑的?" "浩士,你没发现你的房间缺少了什么吗?" 浩士不回答,静静等着答案。 "你的人,浩士。我们在那个房间里,一点也看不到你。" 浩士的心跳仿佛静止了。他虽然听不懂笑树说的话,却似乎隐约了解其中的涵义。一种被看穿的感觉贯通全身,令他无法自控地产生困扰的情绪,如同自己不愿被人看到的部分被赤裸裸地放在一个玻璃箱内,供人欣赏。 "你的房间就像家俱公司或杂志里看到的一样,完全没有表现你的个性或兴趣,就连你在家里的房间也一样,这是非常怪异的一件事。"笑树望着无人的前方说着,仿佛不在对他说话。"通常人都会展现自我,就连最简单的衣着和随身对象都能看出一个人的个性。"他顿了顿。"最低限度,最私人的地方,譬如卧室,总会看到蛛丝马迹:海报、cd、房间的颜色。浩士,你书柜上除了教科书就只有字典,一本休闲书都没有。" 就连房间的颜色都不是他选的。 "除非你过度压抑自己,否则不可能展现不出存在感。浩士,你爸爸以为你过得不快乐,而原因在于我们。" "事情明明不是这样!"浩士按耐不住地喊。 "那你要我们怎么想呢,浩士?" "我不知道!" 在寂静的客厅里,浩士的声音等同怒吼。待他回过神,他发现自己正站立着,身上冒的冷汗沾湿他的衬衫,为即将结束的夏天带来些许凉意。他就这么动也不动地站着,脑筋一片空白,原先激动的情绪瞬间扫空--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或者该有什么样的心情。 "......浩士,你说谎了。" 浩士忐忑不安地越过自己的右肩,望向表情讶然的笑树。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脑髓。 "你是因为某种原因才回来的吧?" 先前紧绷的神经线断了,换来视死如归的释然。然而,笑树没再逼问,脸上的担忧不比浩士轻微,之前的轻松不见踪影。 --他害怕知道浩士离家和回来的原因,可是为什么?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两人仍然不发一语。浩士静静观察笑树的表情,直到他把脸埋入微微颤抖的双手。他忍不住跪在笑树跟前,把自己的手和笑树的手重叠。 这动作像魔法咒一样让笑树的脸重现,显现哀伤的面容。 "浩士,你知道吧?" 他呆怔,不正面回答笑树的问题。 "你发现了,所以逃走......" "......我以为爸爸不会告诉你。" "他没跟我说。"笑树摇头。"我是在他的曰记里发现的。" --老爸,你太老实了...... "他过世后,我在家整理他的遗物发现的。"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曰期是你高二时候。那年你回来了。" 浩士点头。 "学校放假,我没通知你们就回来了。" 当时,他花自己的钱买票,拿了几件衣服就坐上电车,下午时候抵达了打通电话回家,不过没人接,算是奇特。身为作家的父亲几乎足不出户,自由业的笑树偶尔也会在家,家里会一个人都没有是很少有的事。 既然没人接电话,浩士笃定了家里没人,一声不响地就上二楼。 经过父亲工作的书房,他听到一声碰撞声,以为家里遭小偷,透过半掩的门窥视。看清里面的景象,他惊讶得夺门而出,在市内徘徊到晚上才买末班车票回校。 那便是他失踪前最后一次返家。 "我对不起你和敦子姊......"听完浩士的叙述,笑树双手抱头,发出痛苦的呻吟。 "......多久了?" "敦子姊过世后两年开始的......" 母亲在他十三岁时去世,也就表示在他进入高中时的事......不过他确信笑树指的是肉体关系的开始。他隐约记得孩提时代,父亲总是用一种特别的眼神看着笑树,对他似有若无的关怀比给予母亲的还要多--也是最令浩士最不愉快的地方。 属于幸福象征的饭后景象此刻慢慢破碎瓦解。 "浩士,我知道这是不对的......" "爸强迫你的吗?" 笑树怔了怔,脸孔羞耻地泛红,眼神闪烁不定。 "......他并没有强迫我。" 知道逃不过浩士,他放弃地回答,但是浩士不知道其中真实的成分有多少。他有可能为了在浩士的心目中留下对茂的好印象而扭曲事实。 一种苦涩的滋味在浩士的体内逐渐蔓延扩散,千万个无法开口的问题堵在胸口。 "我先去睡了。" "浩士......" "放心好了,叔叔。我并没打算不告而别。只是现在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 说着,他望了望墙上的布谷鸟闹钟,时间已过午夜。听到他这么说的笑树松了一口气,同时显露疲倦。 浩士打开走廊的门,回过头看仍然坐在沙发上的笑树。 "你不去睡吗?" "我......想思考看看。"笑树强迫自己露出笑容。 "早点睡。" "嗯,晚安。" 二楼,浩士特地走到位在自己房间之后的正子房间,确定里面无声才放心地回到自己房间。更衣洗漱完毕,躺回自己充满高中学生时期的房间,浩士竟然丝毫不感到怀念,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就如笑树所说,过着压抑的人生。那个时候的浩士本性如此,从来没想过自己的人生除了念书和家人之外还有其他事物,也产生不了任何兴趣。在学校参加社团是因为学校规定,同学爱去的场所一点也吸引不了他,到最后变得无法融入话题而无法打入圈子。 但是,他并不觉得不快乐。 要不是亲眼目睹父亲和笑树的画面,他大概会一辈子循规蹈矩,就这么过完毫无意外惊喜的人生。 良久,他依然保持清醒,也听不到笑树上楼的声音,不禁担心起来。最后,他决定下楼,看到客厅的灯光透过玻璃射在走廊上。 客厅里,笑树倒在沙发,茶几上放了一瓶酒和一个杯子。 "笑叔?" 他把盖在眼睛的手拿下,眯著眼对浩士露出微笑。 "还不睡?" "你不也一样。" 浩士叹气,坐在旁边的沙发,迟疑片刻后拿起笑树的酒杯,把剩下的液体送入口中。 笑树左脚着地,右腿在沙发上伸展,脚跟靠在把手上。他虽然不如父亲高大,但身高还是一样可观。长野家的人身高特出,无论是浩士还是身为女性的正子都高人一等。现在的社会正在努力迎合迅速长高的新人类,不过早十几年前对过高的人却是种痛苦。这个家是为了配合父亲的体格而特别建筑,高中时期的浩士则经常撞到门槛,双脚稍微伸直些便能伸出床铺。 现在的他,已经长得比笑树还高了...... "浩士。"笑树忽然叫他,眼睛注视着天花板。"你要恨的话恨我就好,但是不要恨你爸爸。" 他抓来酒瓶,给自己倒满一杯酒,一口气喝下半杯。 "我不恨你们,只是需要时间去接受。毕竟你们有顾忌到妈的心情......" 这么明显吗?--笑树无力地闭上眼睛。 茂对他的感情他早就知道了,只是选择了无视。茂、敦子以及笑树三人在的家总是由敦子缓和家中的气氛,给家里带来和谐欢乐。正子虽然公开表示对茂的憧憬,但任谁都清楚那是妹妹对兄长的崇拜和依赖,与男女之情无关。相较之下,笑树和茂的情感更显得龌龊不堪,让笑树不敢任意和茂接触。 敦子因病过世后,两人间的枷锁消失,加上正子外出工作,增加了他们独处的机会,然后笑树害怕的事情就发生了。 充满快感又罪孽深重的七年,不停自责的七年......他以为茂的过世代表一切的结束,却看到了茂在曰记里写到浩士发现他们的关系,顿时明白了浩士失踪的原因,当下冲到厕所去呕吐一番。 茂知道浩士失踪的原因,在旅馆的哭泣是内心的自责,但他选择隐瞒,继续和笑树罪恶的关系。 在儿子和私欲之间,他竟然选择了后者! 其实真正讨厌茂的,是他自己吧! 可是他又好到哪去? "笑叔,去睡吧。我帮你起来。" 浩士站在他旁边,对他伸出手。 年轻的脸孔充满茂的影子,但比茂的更加细致。虽然看似冷淡无情,但内心却比谁都来得善良温柔。 他竟然伤害了他...... "我还没醉到站不起来。"笑树笑说,但还是接受了他的援助,借助他的力量起身。 刹那,双眼发黑,脚步踉舱一下。浩士慌忙抱紧他,二人身体相贴的瞬间又立刻拉开。笑树的右手赶紧抓住他的脖子才不至于跌倒。 "抱歉,你没事吧?" "没事......"笑树晃了晃,努力支撑自己。"抱歉,你的脖子会痛吗?" "不会......" "你真的长高好多,快跟你爸一样......"发现自己提到不该提的人,唐突地停上。 "我扶你上楼吧。"浩士只是苦笑,让笑树扶着自己的肩膀上楼。 虽然喝的不多,但笑树已有些许醉意,即使浩士没询问过他便扶他进房也无怨言--不,应该说他充满感激才是。几年前的他就算独自灌下五百公升的纯酿也不皱一下眉头,现在只喝三、四杯居然连走也走不稳了。 岁月催人老啊...... "笑树,要我帮你脱衣服吗?" "不了......"他翻个身,抱住枕头而眠。 浩士尝试呼唤笑树几回得不到回应,坐在床沿一动也不动,眼光顺著他削瘦的腰身往上滑到肩膀、头发。 轻轻地,吻落在散乱的头发上-- "茂......" 他顿住,无助地叹气。 如果可以,想把他带离这个地方,展开全新的生活。 如果可以,想让他过得开心无虑,不再自责。 如果可以,想代替父亲的位置,给他所有的爱情,可是有可能吗? 虽然痛苦,可是笑树对父亲的爱无庸置疑,否则他大可狠下心,拒绝父亲,甚至离开这个家,而他选择留下,甚至没有一份正当的职业,成天待在家中,担任父亲的秘密情人。 10 他有可能夺走父亲在笑树心中的地位,成为他的支柱吗? 浩士帮他盖好被,默默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依然无法入睡。 多待些时曰吧!和笑叔安静地生活,慢慢平抚他心中的创伤,即使花费一辈子也无所谓。 黄昏之花 学校的午休时间,花雾齐拿了便当悄悄来到化学室。 无论清理得多干净,化学室总有化学物品的味道,会选在这儿享用午餐的,他大概是唯一一个吧。 雾齐走去开窗时顺手把便当放在桌上,操场的喧哗声立刻传进,彷佛连室内浑浊的空气都一扫而空。 雾齐满意地靠着窗户而坐,享用便当和短暂的观世者。 在这种炎炎热夏,心甘情愿在操场活动的几乎只有男生,而且有六成是运动社的。 "那位同学!你在踢球,不是踢人!眼睛要看啊!" 建筑物下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响起。雾齐稍微伸长上半身往下一望,果然看到那家伙。 雾齐本来想继续保持沉默,让他走过就算了,可是那家伙好像头上长了眼睛似的,竟然毫无理由地抬头,好巧不巧就看到正要缩回室内的雾齐。 "雾齐老师~~~你一个人在那干什么?" "吃午饭。"他都这么大反应地又叫又挥手,要假装没察觉也难。雾齐只好认命地回答,意思意思地挥挥手。 因为不喜欢自己的姓氏,他强迫要求所有人叫他名字,包括学生。 "别这么可怜一个人吃午饭嘛!你叫我我会陪你啊!"大嗓门哈哈大笑,引来更多学生的观望,让雾齐想就这样抛下他不理。看,旁边的女学生都掩嘴偷笑了。 "雾齐老师~你等等,我很快就上去了!" "你上来做什么?" "陪你吃饭啊!" "不用了!" 可是那家伙一点也不理会他的抗议,一如既往。 "池老师你不是要跟我们一起吃吗?"站在他旁边的女学生不高兴地娇嗔。 "抱歉,我有事要跟雾齐老师商量一下,下次再陪你们。" 然后又说了些有的没的,大个子消失在建筑物里。雾齐掏出香菸、点上,从口中吐出白烟。没多久,"嗒嗒嗒"的脚步声从远到近,然后化学室的门打开。 "啊,雾齐老师你又在吸烟了!" "饭后来一根总可以吧?"雾齐不耐烦地搔头。"我午饭已经吃完了,你回去陪可爱的女学生吧。" 对方怪叫一声,不过还是拉了椅子过来和雾齐相对而坐,继续嘻皮笑脸。 "那雾齐老师陪我吃吧,我下课前一连上了两堂体育课,快累死了。" 眼前除了一大盒便当以外还有两个香肠面包、一包饮料和两颗苹果。对在一旁看的雾齐看了都差点反胃。 "哪有老师陪学生一起跑的?" "这样才能注意到偷懒的学生。" "可见你以前偷懒过,否则怎么知道?" "我除了化学课以外,最喜欢上的就是体育课了唷。这点老师应该最清楚不过才对。" 雾齐偏过头不回应,靠吸烟掩饰心情。 池楷杰,今年刚上任的体育老师,也是雾齐以前的学生。他曾说过要回来,被雾齐含糊应付,只是雾齐没想到他会以这种方式回来。 当初那老围着自己转的小伙子现在依然在自己身边转,只是他不再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伙子,而是比自己高大、强壮的有为青年了。 "雾齐老师,张开口。" 雾齐回过神,见夹着煎蛋的筷子正在自己眼前。他眯起眼,拒绝照做。 "你这么瘦,多吃点嘛!也要少抽点菸才行。"楷杰仍不放弃地把煎蛋对着他,再这样下去只怕会较量到上课钟响。雾齐只好无奈地张嘴,吞下煎蛋。 "要仔细咬啊。" "要你管,我肯吃你就该谢天谢地了。"也不想想自己几岁,他几岁了,竟然摆起大人的架子来,哼! "那我们再来一口饭......" "你给我我立刻吐到你身上!"雾齐别过头,大呼一口菸,仿佛现在就在吐那口饭。 "别这样嘛,你吃太少了才长不胖啊,身上根本没多少肉。" "请别把我跟野兽比在一块,我是为了保持我的美好身材。你以为年过四十的人还可以大吃大喝吗?" "年过四十还没人帮你注意饮食,的确满悲惨的......" 雾齐瞬间僵硬,额头出现第一滴汗水。 "雾齐老师的相亲失败了吧?"健楷仰起嘴角,慢条斯理地说出把他推向地狱的话--虽然也是事实。"这是第十次?" "第九次!" "不过听说这次是老师你拒绝对方。"他继续说。"这表示我还有机会吧。" "等一下,我回绝可不是因为......" "我知道,不过我还是很高兴。"他吃完两个面包,开始咬苹果。"每次听到老师相亲的消息,我都紧张得要命,可是又没办法拜托老师不要去,因为老师一定不会答应。" 也不是没阻止过他。雾齐记得当楷杰还是学生时,自己接受主任的安排,和他老婆的表妹的朋友的阿姨的女儿见面。那一天,他特地穿体面点的西装而不是一年不知道有没洗过十次的外套,衬衫还烫过,相亲消息不陉而走。那天放学,楷杰趁他走之前拦住他,拜托他别去,还顺势把他推倒在地。这也是雾齐第一次得知楷杰对自己的感情。 当然,最后没让他得逞,否则自己为人师表的面子该往哪儿摆?以后该怎么欺压那群学生? "看来上帝还是有点可怜我。"楷杰看他一眼,透露出来的感情明显到让雾齐无从适应,只能不停地抽菸。 他又掏出菸包,楷杰按住他的手,不让他抽。 "说好只有一根的。" 雾齐哼一声,不过还是把菸放回口袋,望向窗外。 "我真搞不懂你。" "嗯?" "依你的条件,要找对象不是容易得很,何必找我?"雾齐用发牢骚的口吻念着。"刚才那群女生不就很迷你吗?要不然我看你要找男生也不难,你身材不错啊......" "老师这么想吗?"他面露欣喜,随即又黯下,带了些疑惑。"那为什么老师不会被我迷倒呢?明明追了那么多年。还是我上大学那几年不算?可是我有很勤劳地写信啊。" "你够了喔你!"涨红脸的雾齐为了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慌得拍桌后立刻发现自己反应过度,又困窘起来了。"那些......跟喜欢没关系。" "怎么会没有?我因为喜欢你,为了证明给你看而努力上你的课,这几年也努力考到师资申请回来教书。你知道这过程多艰苦吗?而且又没有你在旁边鼓励我,适时给我一个微笑......" "你一定要说这么肉麻的话吗!"他感觉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出现了! "看老师为了我而惊慌失措还满有趣的。"他又露齿微笑,把吃完的食物全收进塑胶袋里,待会拿回去教务室扔掉。面对那样的表情,雾齐根本发不起脾气,从以前就是这样。 楷杰虽然不是问题学生,却有点过于活泼,常带头突发奇想,来点无伤大雅的恶作剧,特别是在上雾齐的课时。身为老师,免不了要做做样子,对他训训话,但是每次看到楷杰的笑脸,他的气势都没来由的消失了。后来知道他喜欢自己,所有的恶作剧只是想引起自己的注意,这才比较狠得下心来,骂得出口,免得给他无谓的期待。 --结果自己的辛苦都付之流水...... "......我这种老头,亏你还能喜欢这么久。"他又伤脑筋地搔头。手上没菸,都不知该把手怎么办。 "我也没想到,可是就是喜欢了。"楷杰耸肩,好像在说其他人的事一样。"进大学的时候我曾经迷惘过一段时间,虽然最后还是照着计画进行。回来这里,只是想给自己一个确定:没想到一见到老师,心跳就不由自主地加快,全身上下都充满幸福的感觉,好想扑上去抱你,只是会被老师一脚踹开吧?" "废话!" "这样下去我还要花几年呢......"他发出叹息声。 "你可以放弃。" "老师你不要闹别扭嘛!我只是说说而已。不管花几百年我都会努力加油喔!" "所以说,把时间花在我身上值得吗?"这问题感觉好像重复了无数次,他到底有没有听懂?"我跟你不一样。你的人生才刚开始,我却已经渐渐走向黄昏,你不应该选择跟我一起过。" "老师,对我来说这根本不是重点啊。我就是想跟你在一起,无论你是妙龄美少女还是七老八十的老爷爷都没有关系。" "你以为我会被这种话说服吗?"他可不是毫无世事经验的年轻小鬼。 "果然不行吗?"楷杰大笑,一点也不气馁。 "其实对我来说,就因为你我年龄相距太远,所以我不得不把握跟你在一起的时间,和你多相处。" 雾齐困扰地往后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从小到大最不会处理的就是感情问题,搞不好这就是为什么他到了这种年龄还是单身汉一个。 正当他还在想该怎么回应时,一粒排球忽然飞进,在两人之间的化学桌上重重弹了一下,趺到地上。庆幸的是化学器具都收到柜子里,才没任何损坏。雾齐冲去抓起球,来到窗口,下面有两三名男学生正看着他。 "你们小心点好不好!要是有人受伤了怎么办!" "雾齐老师别太生气,小心秃头喔!" "秃头也不用你们管!" 他奋力一丢,被其中一名学生接住。 "谢啦老师!" "兔崽子,要好好道歉!" "对不起老师~~!" "可恶,一点诚意也没有嘛!"他碎碎念,转头回去室内,看到正在沉思的楷杰。 穿着体育服的楷杰头发往后拨,展现完整的侧面。和一般的亚洲人比起来,楷杰的五官较为鲜明,不过又没西方人的那么突出,增添了一点和当事人不太符合的柔和感...... "雾齐老师。" "嗯?"忽然被呼唤,雾齐弹了弹,继续被窗而站。 "其实我有机会吗?" 雾齐呆怔地看著他伸展腰身,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候这么问。 "虽然说的很堂而皇之,可是还是有点担心啊。"他连看都不敢看雾齐一眼,迳自说下去。"我不怕花费多少时间,可是我怕最后你会觉得我很烦。被你讨厌的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时候,午休结束的铃声不识时务的响起。 "雾齐老师你这堂有课吧?我先回办公室好了。"楷杰边说边打算离开,要是这么置之不理的话,两人的关系一定会变调--察觉这一点的雾齐慌张起来,头脑乱成一团。 "楷杰,你要是现在放弃就不是男人!" "......老师你在鼓励我吗?" 楷杰身子愣住,慢慢回头,面对窘促的雾齐。只是这样还不够。他逼近,想牵雾齐的手,又怕会发生惨状,伸出的手又缩回。 "老师,你是要我不要放弃吗?" 雾齐再也无法忍受,抽出香菸包又要吸,再次被楷杰制止。 "花老师,快上课了。" "不准叫我花老师!" "全世界只有我这么叫你,不是吗?"楷杰死皮赖脸地笑。"其实我想这么叫你好久了,这样感觉我是特别的。" "就算你是特别的也不准这么叫!" "那可以叫你雾齐吗?" "池楷杰!" "像平常一样叫我楷杰就好,不然小杰也可以。" 怎么好像跳进他设的陷阱里了? 雾齐无力地靠着桌子,双肩低垂。 "你这怪人......" "喜欢人很正常啊。"楷杰挣扎一番,确定还没学生到达,偷偷靠近雾齐,牵了他的小指头。"对我而言,老师是属于我一个人的黄昏之花。" --罢了,就暂时这样吧。 雾齐认输地把头靠在他肩膀上,闭起双眼。 --以后的事,就留到那时候再想吧。有个人这么迷恋他这糟老头,他何乐而不为? "你要是再叫我的姓我就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