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别使坏》 第一章 半年不到,他已代表参加了三次丧礼。 五月的风吹来,温暖中夹着一丝烦闷,虫声耳语交杂,由远而近,人影杂沓,他不知自己说了些什么,只是动着嘴巴,说些该说的话。 他的目光随意的扫着,大厅上几乎都是见过的人,大伙儿压低着声音寒暄,毕竟是丧事场合,即使好友多年未见,也得尽量低调些。 半个月前威远镳局的老镳头胡愿过世,因祖父与威远镳局有些交情,所以便让他过来上香致意。 “水月庵,到──”门外的人拉长了声音。 他转过头,十二名青衣女尼走了进来,他不经心地扫视一遍,几乎都是他见过的面孔,只有几名小女尼大约是第一次下山,面生的很。 就在他要收回视线之际,却忽然觉得有个地方不对劲,有张面孔怎么…… “见过徐长老。” 说话的姑娘……不,女尼就站在他两尺之遥,他眨了下眼,确信自己没看走眼,是她没错。 现在他知道哪里不对劲了,半年前见面时她还是个姑娘,现在却成了出家人,他有些意外地看着她头上的软帽。 她竟然落发了?! “师父师叔们近日身体欠安,所以由月影代为上香致意。” “这边请。” 上香后,月影领着师妹们到角落站着,他走到她身边,察觉有人靠近,她抬头瞄向来人。 “原来是洛公子。”怎么这么倒霉又碰上他。 “没想到半年不见,世事竟变化如此之大。”他盯着她清丽的脸孔,与一身的青衣。 “有吗?上回见到洛公子太阳打东边出来,现在见到洛公子,太阳还是打东边出来,有什么变化吗?” 他压着嘴角,忍住笑。“师妹说话还是这样。” “师姊,我肚子饿。”一旁的小尼姑小声地说了一句。 月影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说道:“想着菩萨的模样念咒一百遍就不饿了。” “啊……可是我从早上都念了快两百遍了,菩萨的模样都成馒头了还是饿啊!”自昨晚起她们就没吃东西,都要饿昏了。 “我也是啊!师姊。”另一个小尼姑也出了声,从昨天到现在,化缘都不是很顺利。 “师姊不是说来这儿就能白吃白喝了吗?难道又骗我们!” “妳们……” “这样吧!由这儿出去能到厨房,跟厨娘要一些不成问题。”洛无央说道。 “请别乱出主意,这样去要东西吃成何体统?”月影皱眉。 “师姊不是常说体统是茅坑里的粪,放在哪儿都臭,管它做什么!怎么现在又要顾体统了!”圆真疑惑地问。 洛无央将头转向一边,扬起笑。 月影瞪了圆真一眼,轻咳一声道:“算了,快去快回。” 一眨眼的工夫,后头的师妹们全不见,月影的脸闪过一阵红,这群爱吃鬼,这样丢她的脸,回来非要她们好看不可。 “师妹不去吗?”洛无央问道。 “不用了,我饱得很。”才说完话,肚子却不争气地响了起来。 “那是什么声音?”洛无央故意问。 “我什么声音也没听到。”她面不改色地说。 他的笑意加深。“大概是哪里的虫子乱叫,师妹别放在心上。” 她瞄他一眼,懒得回话。 “师太们生病了吗?”他转个话题。 “一些老毛病。”她简短地回答。 “怎么让妳一个人带师妹们出来,而没有其它师姊跟着?”他疑惑地问。 “又不是出远门,由我带着她们就够了。” 洛无央习惯性地弯起食指,轻触自己的下颚,虽说由惠亭山到这儿,只要三天的行程,可师太们未免太大胆了,就这样让月影一个人带着十一个师妹出来。 “妳什么时候剃的发?我以为师太她们不赞成妳出家。” 她漫不经心地看着厅堂的人儿,回道:“是不赞成。” “那……” “我爱剃就剃了。”她不以为意地说。 他沉默半晌才道:“原来是闹脾气剃的,怎么不吃东西呢?我妹子都是用吃东西发泄怒气的。” 她瞥他一眼。“我讨厌浪费食物。” “是庵里没东西吃吧!” 她凌厉地扫他一眼。 他勾起嘴角。“是我失言了,我只是觉得师妹不该随意铰了头发,那是姑娘们最珍爱的宝贝不是吗?” “洛公子以前好像没这么多话。” “所以我说世事多变。”他微笑地盯着她不以为然的表情。 “原来洛公子在这儿。” 月影瞄了眼来人,是黄沙帮的洪善生,她去年见过他一次,不过她想他是不会认得她的。 前几年与师叔们参加婚丧喜庆时,见过许多武林人士,因此厅堂上的人有六成她大概都瞧过,都打过照面,有些叫得出名字,有些只认得面孔。 而她在众人眼中大抵也是属于那种陌生或是勉强有印象的人物吧!毕竟武林人士多如过江之鲫,除非有特别功绩,或是名门之后,否则谁会记住你。 “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你,我以为会是二公子过来。”洪善生走到两人面前。 “我也以为会是二哥过来。”洛无央微笑以对。 “没想到胡愿这样就过世了。”洪善生感叹。“想他年轻时候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只要他走的镳,没有人敢来劫,威远镳局的名声可以说是他与几个老镳头打下的名号,没想到……最后竟然在走镳途中重伤而死。” “他年纪毕竟也大了。”洛无央瞧着月影不着痕迹地开始往一旁移动,迅速闪至外头的廊庑。 他微勾嘴角,虽然外表变了,可她性子还是没变,依然我行我素,对江湖上的事没半点兴趣。 “是啊!其实胡总镳头早该休息了,只是年轻的镳头都还有待磨练,能接他位置的人,在几次走镳途中死的死,伤的伤,人才一个个凋零。”洪善生摇了摇头,压低声音继续说道:“除此之外,最近刚接手的少主,听说是个没吃过苦的娇生公子,对生意上的事一窍不通,还接了几个棘手的托镳,就因为这样胡总镳头才亲自运镳,没想到丢了性命,货也被劫了。” 洛无央心不在焉地接了几句话,听着洪善生继续说长道短,周围的人也压低着声音加入。 洛无央不自觉地抚了下手上的箫,心思早已飘离,严格来说他并不是江湖中人,但因为家世背景赫赫有名,所以也逃不开这浑水。 或许他应该装疯卖傻,让自己消失个一两年,落个轻松自在啊! ◆◇◆◇◆ 明天就能离开了。 黑沉的夜空,无趣极了,不管是人声虫声听来都刺耳,水月庵上可比这儿好多了,满天星斗,看一夜都不腻。 嘎──细碎的声响,将她的思虑拉回,一个人影轻悄悄地由房里溜了出来,鬼鬼祟祟地张望四周。 又是圆玉这小子,她在树上坐起身子,瞧着圆玉蹑手蹑脚地行走着,她无声地下了树,冷声道:“妳又想干嘛,师妹?” 圆玉惊吓地转过身。“师姊,妳做什么吓我?” “不是告诉过妳晚上不要出来乱跑吗!” “我想上茅厕。”她心虚地说。 “敢撒谎!”她揑住她的鼻子。 “哎哟!好痛喔!师姊,人家没撒谎……” “跟佛祖发誓。” 她立即心虚地沉默下来,月影敲上她的额头。“说,要去哪儿?” 她低语:“没要去哪,只是睡不着想出来走走。” 她敲了她的头一下。“回房去。” “可是睡不着……” “那就去念经,我管妳们已经够累了,别给我惹麻烦。” “我只是走走……” “不行,我若放妳,一会儿其它师妹也出来,不能开先例。”她厉声道。 圆玉嘟起嘴。“师姊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妳躲得了我一剑,我就让妳爱做什么就做什么。” “怎么可能!”她叫嚷一声。 “那就回房。”月影瞪着她。“快点给我回去,不然我以本门律法处置。”她拿出威严。 圆玉还想抗辩,但在她严厉的目光下,只好屈服,不甘心地说道:“是,知道了。” “真是一群爱给我惹麻烦的人。”月影皱下眉头。“赶一群猪出来都比妳们听话。” “师姊怎么骂人啊……” “就骂人。”她又敲了下她的头。“给我进房去,再敢偷溜出来,有妳好看的。” 盯着圆玉走进房里后,月影飞身回树上,师父交给她的任务虽不难,可也不轻松,光为了看紧师妹们就让她无法安眠。 想到师父,她的眉心拧下,沉思片刻后,她轻巧地掠过树梢,往另一头的院落飞去,找了一会儿后,才正确无误地窜进一间房内。 阴暗的室内虽然让她的行动有些不便,不过无碍于她找寻东西的决心,来到柜子前,她东翻西翻,将可用的药罐、药材全装进事先准备好的袋子里。 “我还想……妳已经改掉这个坏习惯了。” 有人,她猛然回身,一抹身影自角落走出,潇洒地站在黑暗中,高身兆修长,一身的白衣。 虽然看不清他的样貌,但光从声音及身形来判断,就已足够让她知道他是谁。 “你躲在角落当鼠辈的习惯也没改嘛!”她不理他,继续小心翼翼地翻着柜子。 “妳若是这样让人瞧见,可有损水月庵的名声。”洛无央无声息地来到她身后。 “除了你,还没人瞧见过我。” 说来也怪,两人前前后后也只见过四次面,可第一次见面,就让他逮到她在偷药材,两人还为此交过手。 他扣住她的手。“快回去。” 她一翻掌挣脱他。“你少管我的事。” “偷窃可是犯了戒律。”他提醒她。 “天黑了,佛祖在休息,祂没瞧见。”她反驳。 他微笑。“妳这样的心性……难怪惠良师太不让妳出家,若让妳进了佛门,戒律可要崩毁。” 她脸一沉,起脚踢他。“滚开。” “说到妳的痛处了。”他笑着闪开。 她翻身再踢,动作灵巧迅速,一招快过一招,他扬手挡下她的每一个攻势,见她出手越来越迅速,不由挑了下眉。 “妳的武功又精进了。”他微勾嘴角。“让我瞧瞧妳的剑术,拔剑。” 四年前他第一次撞见她偷窃,当时两人曾交过手,那是他唯一一次见她用剑,她的剑与一般常用的剑不同,俗称腰带剑、软剑,能围在腰上。 那年她才十五,剑术却十分了得,可招数却是阴狠犀利,招招置人于死,一看就知不是惠良师太所传。 转眼间,四年已过,比起当年,她的剑术一定更为精进,虽然往后两人又见过几次面,也曾交过手,但她却不再拔剑,他十分好奇她现在的剑术到达何种境地。 月影冷哼一声。“我若出剑,就要你人头落地。” “那可不妙。”他笑着说,她的拳脚功夫虽也有精进,可比起她的剑术,就逊色许多。 “别打了。”他闪过她的招式。“妳应该也偷够了,快回房吧!这儿是镳局,各个都有几手,哪容得了妳这样胡来。”若是让人发现可麻烦了。 她不再攻击,可也没听进他的话,继续翻箱倒柜。 “我是说真的,快回去。” 见她依然故我,他不悦地皱眉,知她性子吃软不吃硬,他忍下脾气,说道:“一会儿恐会有事发生,妳想卷进去吗?” 听到这话,她停下手,反射地问:“什么事?” “江湖恩怨,妳知道越少越好。” 她收紧袋口。“我是不想知道。” “回去的时候小心点,这时会撞见什么人很难预测。” 她没回话,径自走过他身边,就在这一瞬间,他迅速而无声息地扯掉她头上的青帽。 帽子扯离的剎那,她吓了一跳,惊愕地转过身,怒气随之扬起。 “你……” “还以为真的没了头发。”他微笑地摸了下她凌乱的短发,一开始她的装扮让他震惊,但听到她仍自称月影时,便觉得不对劲,毕竟出家后,都会以法号称呼,所以忍不住想弄个明白。 帽子被扯下的瞬间,月影但觉一股怒火窜上。 这登徒子,非杀了他不可!右手伸向腰间的剑。 “失火了……失火了……” 外头的叫嚷声让月影一怔。 洛无央立即往外头走,一边说道:“我去瞧瞧,妳先回房,没事别出来。”他将手上的青帽丢回给她。 “总有一天砍了你的手。”她戴好帽子。 “我等着,快走吧!”他打开门。 她轻巧地飞掠而出,窜上房顶,消失在黑夜中。 他勾起嘴角,没想到她个性还是这么刺人,在水月庵待了这么久,性格还是这么乖戾,惠良师太一定也很头痛吧! 望着北边冒出的白烟,他却转身往西边而去。 ◆◇◆◇◆ 翌日。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 在诵经声与木鱼声中,月影开始打盹,不行,她振作精神,如果在灵堂上因诵经而睡着那可把水月庵的脸面丢尽了。 就算不为自己,师父的颜面她也得顾忌着,可她向来讨厌诵经,每次诵经她都想睡觉,尤其木鱼规律的敲击声,叩、叩、叩,是最好的催眠乐音。 昨晚的火只是虚惊一场,很快便扑灭下来,她回到客房时师妹们正想去凑热闹,她生气地把她们全轰进屋里,一步都不准离开。 诵完经后,她决定立刻启程回水月庵,一刻也不多待,虽然她不晓得威远镳局在搞什么,但在这节骨眼上发生火灾,未免巧合地太过了。 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快走的好,压下呵欠,她专心地念诵经文,一会儿就要出殡了,再忍耐一下吧! “喂,等等,妳们不能这样闯进去。” “滚开。” “妳们别太过分!” “再挡路,就杀了你这看门狗。” “妳说什么,欺人太甚!” 外头的叫骂声让厅上的人好奇地频频往外看,交头接耳。 “什么人啊?” “咦,是玉煞宫的人。” 才说完话,外头已经打了起来。 “让她们进来吧!”威远镳局的新任总镳头侯成平朝外头说了句。 “玉煞宫的人怎么会来这儿?” “玉煞宫之前托运的镳被劫了。”人群中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这样闹烘烘地,还要不要念经啊!月影皱下眉头,示意师妹们别念了,她起身往门口瞧去,五、六个姑娘走了进来,为首的最为年长,大约四十出头,一脸凶婆娘样,见了就没好感,那盛气凌人的模样让她想到水月庵的惠敬师伯。 “当家的是谁?”为首的燕秋霜气焰高张地环视众人。 “在下侯成平……” “你就是当家的?”燕秋霜瞄了眼留着山羊胡,瘦皮猴一般的男子。 “不是,我是……” “不是就别挡在这儿说话。”她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叫你们当家的出来。” “妳别欺人太甚。”威远镳局的人叫喊着。 “怎么,我们的东西在你们手上丢了,还得给你们笑脸不成!”燕秋霜怒道。 侯成平捺着性子说道:“这事我们自会给个交代,可今日是总镳头出殡的日子,所以……” “那又怎么样,今日你们若不给我个交代,我就让你们这儿再多几个死人。”燕秋霜冷声道。 “欺人太甚。”威远镳局的弟子叫嚣着,甚至已有人冲上前去。 侯成平大喝一声,“别在灵堂上动手。” 这时在旁目睹的江湖之士,开始发出不平之鸣。 “玉煞宫也太蛮横了吧!” “人说不看僧面看佛面,是存心闹场的吧!”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场面越演越烈,只有少数人露出事不关己的态度,洛无央便是其中之一,他甚至无聊地想打呵欠。 “师姊,我们怎么办?他们会不会打起来?” “不关咱们的事,妳们全退后些,别遭了池鱼之殃。”月影示意她们全到后头去。 洛无央望向正在赶鸭子似的月影,嘴角不自觉地扬起,见她教训师妹们的模样还真不习惯,之前她都是让师太训斥的份,没想到现在却颠倒过来…… 或许……这是师太们要她带师妹们出来的原因吧!希望月影能多些责任、识大体,而不是任意妄为,人常说,做了父母后,才懂得他们的辛劳,这应该就是师太们希望月影能领会的吧! 不过看她一脸桀骜不驯的模样,这条路还长得很。 “师姊,那些个女人怎么这么凶啊!” “妳问题真多,圆香。” “我是圆淮。” “少骗我。”月影瞪她一眼。 “妹妹没骗妳,我才是圆香,师姊。” “嘻,师姊老是认错。”圆淮偷笑。 月影瞪着这对双生子。“要不要我在妳们额头上刻名字,让人在十里外就能瞧见。” “不要,不要。”两人同时捂着额头叫嚷。 洛无央忍不住露齿而笑,前头玉煞宫与镳局的人吵得不可开交,没想到后头她们也在吵。 “哎呀,师姊,他们亮家伙了。”圆玉激动的说。“我在这儿瞧不清楚,能不能到前头看。” “要不要我把妳丢到前头去,让那凶婆娘刺妳一剑。”月影冷道。 “不用了。”圆玉赶紧摇头。 忽然一阵杀气朝着她们而来,洛无央正想出手,却瞥见月影已伸手探向腰间,她的剑在瞬间出鞘,寒光一闪,只听得锵一声,将那人逼了回去。 燕秋霜在空中旋身落地,暗自吃了一惊,没想到这尼姑出手如此之快,而且她的剑法……相当古怪。 不只她,堂上的人也都诧异地望向月影,虽然只出了一剑,却是相当犀利的一剑,速度快到连剑身都瞧不清楚。 “妳是什么意思?”月影冷声斥道。 “妳刚刚骂谁凶婆娘!”燕秋霜怒问。 没想到她的耳朵还挺利的,月影沉下脸,说道:“我可没指名谁。”若依她以前的性子,早骂回去了,可这一年多来,师太天天耳提面命,要她修口修心,虽然成效有限,可多少还是起了些作用。 “我来教训她。”燕秋霜身旁的红衣女子上前就是一剑,直指月影的咽喉。 月影连闪也没闪,手一扬,已先她一步将剑指向她的左眼,红衣女子吃了一惊连忙止步后退一步。 “小姑娘好快的剑。”人群里发出赞扬的声音。 洛无央不动声色地望向月影,心头也是一惊,没想到才几年不见,她的剑术已到如此地步。 “妳是哪个门派的?报上名来。”燕秋霜怒视着月影。 糟糕,这样下去可要惹事了,刚刚似乎不该拔剑的,但当时情况紧急……算了,做了便做了,懊悔也没用。 月影将软剑系回腰上,淡淡地说:“无门无派。”如果现在说要离开,对方一定不肯,这下可麻烦了。 “好个无门无派!”燕秋霜扬剑上前。 “还请手下留情。”洛无央挡在两人中间。 月影讶异地看着站在身前的人,他怎么回事,干嘛蹚这浑水? “你又是谁?”燕秋霜怒道。 “在下青凤庄洛无央。”他微笑以对。 她微扬眉宇。“你是洛青凤的后人?” “洛青凤是我祖父。”他仍是笑笑地。 “嗯。”燕秋霜的敌意不再那么强。“你与这小尼姑……” “她是我的朋友。”他回头瞧了月影一眼。“是吧!” 她拧着眉心,不甘愿地答了句。“是。” 她讨厌欠人情,但现在若不配合他,燕秋霜定会纠缠不休。 “这小尼姑的剑法……” “少主来了。”洛无央打断她的话。 燕秋霜立即转头,一个清瘦的白面书生走了进来。 “你就是镳局的当家?”她走上前,不客气地质问。 “妳就是玉煞宫的人,讲话真没礼貌。”施毓霖手拿白帕子按了按额头。“天气真热。” “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燕秋霜的脾气在爆发边缘。 侯成平在一旁无奈地露出一抹苦笑,他就知道情形会变成这样,少主出来只会让事情更糟,偏偏老当家又卧病在床,这下事情可难收拾了。 洛无央对月影比个手势,示意她上前。“就算打起来也别拔剑。” “我……” “别惹麻烦。”他叮咛。 “我什么时候惹麻烦。”她怒目而视。“刚刚是她先出手。” 他微笑不语。 “洛公子,你别怪师姊,师姊是要保护我们。”圆淮说道。“师姊剑法好厉害的,去年中秋的时候……” “别多嘴。”月影警告地看着她。“忘了师父怎么说去了。” 圆淮吐了下舌头,低首不语。 “我没怪妳师姊的意思,方才只是同她说笑。”洛无央笑着拍了下圆淮的头。“在江湖上,妳不去惹麻烦,麻烦也会来惹妳的。” 月影攒着眉,不明白他现在是说真的还是拿她寻开心。 “他们要打起来了。”圆玉忍不住插话。 厅上已吵成了一团,而宾客们有跟着叫嚣的,也有当和事佬的,当然也有其它企图的。 “请教小尼姑的剑术是在哪儿学的?”一个脸孔方正的中年男子上前。“是惠良师太传授的吗?” 月影冷冷地抿着嘴,没吭声。 “看来不像。”另一名好奇人士也上前。 洛无央在心里叹口气,这下可麻烦了。 “现在不是说这的时候吧!”他微笑地面对询问的两人,可眸子却冷冽地没有一丝笑意。 两人察觉气氛不对,连忙道:“那也是。” 话语才落,已听得镳局与玉煞宫的人一言不合打了起来。 “师姊,我们是不是先走了好?” 月影低头瞧了圆明一眼,说道:“是该走了。”反正现在乱成这样,她们先走一步应该也没人在乎吧! “那就由我领头吧!”洛无央心情愉悦地往侧门走。 “洛兄,上哪儿去?”洪善生问道,厅上正打成一团,洛无央不留下当和事佬吗? “这儿没我的事了,后会有期,洪兄。”洛无央示意后头的小跟班们走快点。 “可是……” “太失礼了吧!这样就走,丧礼都还没完呢!”旁边另一人也忍不住出声。 “改天我会到胡愿镳头坟前致意的。”洛无央的声音渐行渐远。 第二章 “这不是往大门的路。”月影蹙下眉头。 “我们由后门离开。”洛无央领着她们往后头走。 “为什么不走大门呢?大门比较近。”圆淮问。 “咱们提早走已经失礼了,若还大刺刺地由前门出去,那就更失礼了。”洛无央笑着说。 “原来如此。”圆淮点点头。 “不过离开前,我得请你们师姊帮个忙。”洛无央说道。 “什么忙?”圆玉立刻提问。 月影则是瞪向他。 “别这么凶地看着我,方才我帮你打发了燕秋霜,你还我个人情不为过吧!”他走下曲廊。 “不用你插水我也能打发她。”月影冷声道。 “没想到你也会放马后炮。” “你……” “来了。”他笑着打断她的话。 月影正纳闷着他说的“来了”是什么意思时,忽然一个人影自转角现身,在瞧见他们一行人时,愕然地停下脚步。 月影诧异地看着蒙面人,由身形来看是女子,一身白衣,头上蒙着布,只露出一对眼睛。 “白天就有贼出没,可真大胆。”洛无央望向她手上的剑,说道:“这剑不是你的吧!姑娘。” 白衣人冷哼一声,锵一声抽剑攻上。 “月影师妹,劳烦你了。”洛无央退后一步。“你的小师妹们我会看着的。” 月影瞪他一眼,在剑攻上时,反射地握住剑柄,刹那间已拔剑刺向对方,白衣人在瞬间倒退数步。 “小尼姑好快的剑。”白衣人压下眉头。 洛无央微笑道:“你手上的剑虽然削铁如泥,可你的速度快不过她,那红雨剑在你手上也是废铁。” “红雨剑?”月影蹙下眉头。 “那是什么剑,很有名吗?”好奇的圆玉再次发问。 “很有名,不过也邪气得很,跟它小上边的人都没好下场。”洛无央转向月影。“能把剑抢下吗?” “能是能,可我不高兴听你 的话。”月影一脸倔强。 洛无央大笑:“那就当帮我个忙吧!” 白衣人转身要走,洛无央踢起脚边的石块,打中她的膝盖。 “噢....”她怒火中烧地以剑尖扫过地面,扬起小石子与尘土。 “哎哟,打中我了,好痛。” 听见师妹的哀叫声,月影火大地上前,一边还不忘说道:“洛无央,尽好你的本分,她们有一个人受伤,我就要你的命。” 洛无央笑道:“是我的疏忽,你们快躲到我背后去。” “躲到后头就看不清楚了。”圆玉摇头。 其它人也摇头,不肯躲到后头去。“师姐,教训她。”小尼姑们喊道。“石头打得我们痛死了。” 洛无央笑着摇头,这群小萝卜头也太爱敲边鼓了,方才在厅堂时还收剑些,没想到到了外头就鼓噪起来了。 月影追上要逃走的白衣女子,右手一翻往她手腕刺去。“把剑留下。” “那不要看你的本事。”她跃身往后退,想由房顶上离开。 “要离开右没那么容易。”洛无央再次踢起脚边的石头,打向白衣人的脚。 白衣人侧身躲过,月影的剑紧跟而来,她狼狈地继续往后退,几乎要跌倒在地,月影见机不可失,正想抬脚踢下她手上的剑时,忽然一阵黄雾在她面前散开。 她反射地偏过头去,闭上双眼,边呼吸都不敢呼吸,若是毒粉就糟了,她本能地往后退。 紧接着她就听到铿一声,握着剑柄的虎口一震,她不用睁眼也知道自己的剑被削去了一半,洛无央刚刚说过红雨是削铁如泥的。 一阵怒火自她胃部烧起,耳边是师妹们惊叫的声音,但她听不清她们说了什么,所有的声音在她耳中听起来都很遥远,唯一清晰可闻的只有自己的心跳声。 下一瞬间,她的肩头让利刃刺入,四周更静了,她的双眼开始觉得刺痛,果然是毒粉,这样想的同时,她不假思索地往前冲,让对方的剑整个没入自己的肩头,手上的断剑也同时刺出。 如此近的距离,对方是绝不可能躲过的。 “月影!” 严厉的怒吼声穿过迷雾,让她震了下。 一只手紧扣住 她握剑的手腕。“够了,放开剑,没事了。” 她虽听见了他的话,可右手却仍是紧握着剑。 “师姐、师姐,你没事吧!” 她的身体让人撞了一下。 “别碰她,她肩上还刺着剑。”洛无央示意她们全往后退。“月影,我得把剑拔出来,忍着点。” “嗯。”她冷静地点头。“快动手吧!” 洛无央瞧着没入一半的剑身,眉头紧皱,如果这是把普通的剑他还能将她肩后的剑身给砍断,这样拔出时她也不至于受太多苦,可红雨又岂是随随便便就能砍断的。 他先封住她几个大穴后,才握信剑柄,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剑抽出。 “嗯....”她咬紧牙关,踉跄地往前跌。 鲜血随着剑身的抽出喷洒而出,师妹们的尖叫声再次响起。 她想站稳脚步,一双手却将她拥入怀中。 “我...没...事。”她的双脚发软,糟糕,她好像要昏倒了。 “把剑放下。”他的手再次覆上她的手腕。“我会照顾你。” “我...自己会...照顾...自己。” 四周的声音再次离她远去,黑暗将她包围,朦胧中她似乎听到一声叹息,以及一句轻语-- 真是个倔强的姑娘。 “这孩子真是太乱来了。” 温暖的手覆上她的双眼,是师父吗...她回到水月庵了? “这一切都怪我。” 是洛无央的声音,她皱了下眉心,想睁开眼,却连这力气都没有。 “圆玉说是你要月影夺剑的?” “是。”洛无央压着眉头。“会弄成这样全是晚辈的错。” “因为洛公子想见识月影的剑术吗?” “不是。”他叹口气。“我知道她剑术厉害,当今武林能与她比剑的大概没几个,她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造诣,也算得上奇才。” “我也是这么想,可对她来说却不知是福是祸。”惠良摇摇头。 “是谁教她...” “我也不清楚。”惠良再次摇首。“我问过她一次,她低头不答,我也就没再问过她了,想来是遇上什么高人。” “她剑术虽高,临场应敌却太过生嫩,在江湖上要生存武功只是其中一个要素。她...”洛无央望向床上的人儿。“不管怎么说,她会受伤,晚辈要负最大责任。” 惠良若有所思地沉吟一会儿,才道:“洛公子是想增强她应敌的经验?” “晚辈多管闲事了,还请师太见谅。”他望向窗外的湖面。“这事也算给了我一个教训。” 惠良抚过月影参差不齐的短发。“她的眼睛...” “不碍事,休息几天就能视物了,可她肩上的伤恐要休养一阵才能复原。”他顿了一下继续道:“师太若要带她回去,最好还是等她身子好些,她失血过多....” “自然要等她好些了才上路。” 师父暖暖的声音离她越来越远,她不安地动着,温暖的手覆上她的额头。 “好像有些发烧。” 师父...月影在心中呢喃着,她一定是在作梦吧!师父明明在水月庵,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声音慢慢地听不清,知觉在同时松跌,沉入无边的尽头.... 惠良师太走出房门后,洛无央在床沿坐下,眉头少见地紧皱着,她在睡梦中睡得不是很安稳,而她会变成这样,自己难辞其咎。 上回这么懊悔过,已经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滋味还真不好受。 “拚成这样,让我都觉得自己过分了。”他抚过她的右手心,她反射地动了下手指。 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位武林前辈的寿宴上,当时她还是个小姑娘,眉宇间的稚气未脱,若不是当晚她鬼鬼崇崇地在屋子里搜东西,他是决计不会对她留下什么印象的。 两人交手时,虽然她的剑术让他吃惊,但真正令他觉得有趣的是旁边两排武学宝典,各门派的功夫,她一点兴趣也没有,就连剑谱她连翻的兴致也没有。 我讨厌练武,干嘛看那些东西,你要全拿去,别挡着我的路。 她的回答让他啼笑皆非,虽然觉得她是个有趣的姑娘,但也仅止于此。并无任何意图,之后的每次见面都是这样,直到去年分道扬镳时,他才发现自己似乎有那么一点舍不得。 可他也没因此想改变什么,直到这回她落了发.... “弄得像狗啃似的。”他轻柔地抚着她参差不齐的发尾。“就这么想出家?” 汗水滑下她的额,她在睡梦中不安地呓语,他放开握着她的手,拿起竹箫,开始吹奏宁神曲。 紧皱地眉尖,慢慢舒朗,他盯着她的脸,忖道:留下她还是放她走,这回他必须做出决定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去了,而如今身体的酸痛将她拉回早已遗忘的日子,漆黑的夜,背后追逐的足音与叫嚣声-- 她跑不远的,快追。 等她回来,有她好看的。 怦、怦...如雷的心跳声让她担心是否会让人发现,潮湿的泥土,难闻的气味几乎要让她呕吐,但她忍住了。 她安静地等待着,即使全身泛疼,冷汗直流,她始终没有出声,忽然温柔的乐音由远而近,将她拉离了那令人窒息的地方... 你真聪明,一教就会。 我家乡有个妹妹就跟你一样大,笑起来也同你一样可爱,以后就叫我姊姊吧.... 她的意识游荡在梦中,她讨厌作这样的梦,也讨厌那一直在耳边没停过的乐乐.... “吵死了。” 洛无央低头,床上的人儿皱着眉头回望着他,虽然气色仍然十分苍白,语气依旧虚弱,可眼神却已有了生气。 他微笑地放下唇边的箫。“醒了?” “你为什么老要在我床边吹箫,吵死了。”这五天来,他除了每天一大早在床边吹奏外,午睡时也不放过她,有时半夜还会听见他在吹箫,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存心找麻烦吗? “你为什么不滚远一点。”这话她不知讲了几百次,他还是依然故我。 他以竹箫敲她的额头。“真是没礼貌的姑娘。” 她火大地抬脚踢向他的腰。“滚开。” 他以箫挡住她的攻势。“小心扯到肩上的伤口。” “不用你假好心。”她抓起棉被丢向他,趁势再补上一脚。 他也没闪躲,笑笑地吃了她一脚,他拉下身上的被子,说道:“吃完早膳,就该出发了。” “出发?” “回水月庵。”他起身走到窗边。“我会送你们回去。” 她默默穿上鞋没说话。 “怎么,我还以为你会很高兴终于能回庵里。” “为什么你要送我们回去?” 他勾起嘴角。“原来是为了这不高兴,这么想摆脱我。” 她皱眉地看着他的笑脸。“别跟我打哈哈。” 他莞尔道:“你受伤一事,我有责任,送你回去也是应该的。” “就这样?” “不然呢?”他偏头而笑。“该不会以为我对你依依不舍吧。” 她生气地瞪向他。 “又想拿杯子丢我。”他微笑地说。“别忘了前天你砸坏的那些杯碗还是我付的钱,更别说惹得师太不高兴了。” “你为什么老爱说那些无聊又讨人厌的话。”她怒目而视。“不用你送,你滚得越远越好。” “那可不行,人说:送佛送上天。你这尊佛我可得好好送回水月庵。”他笑言。 总有一天她会抹了他脸上的笑,让他再也笑不出来,她闷头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不想理他。 “你梳洗梳洗吧!我出去晃晃,一会儿就回来。” “哼。”她偏过头,假装没听见他的话。 她孩子气的行为让他笑着摇头,信步走出她的房间。 确定他走了之后,她才开始盥洗,望着眼前的铜镜,她下意识地摸摸在耳边乱翘的发。 真想把剩下的头发都剪了,清清爽爽地多好。 “在想什么?” 她放下手上的湿巾。“师父,这么早就起来了。”天还没全亮呢。 “又跟洛公子吵架了?”她在隔壁都听到他们争吵的声音。 “他存心跟我吵的。” 惠良慈爱地笑道:“既然知道他是存心的,又何必跟他吵。” “弟子也不想,也忍过,可他这人是不能忍让的,一让他就得寸进尺,更加放肆。” 惠良笑道:“这样吗?师父倒觉得他知分际懂分寸。” “一个懂分寸的人会这样一天到晚扰人清梦吗?” “你是说箫声吗?” “还能有什么?” 惠良若有所思地说:“其实你们两个 在某方面倒挺像的。” “谁跟他像,弟子没这么倒霉。”她反驳。 “先不说这了,你的伤...” “好多了。”虽然现在还完全使不上力,不过痛的感觉已经减轻许多。 “青凤庄的伤药果然有独到之处。”她抬手摸了下徒儿的乱发。“竟然使性子剪成这样。” “不过是头发,也没什么。”她缄默一会儿才问道:“师父是因为想观察弟子所以才跟在后头吗?” 前几日她都在昏睡,虽然知道师父与师叔在身旁,可却一直没机会询问她们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昨天圆玉告诉她师父在她们一行人下山时就跟随在后,原本打算暗中观察,并不想让她们发现,可那日洛无央抱着满身是血的她离开镳局,师父们见事情不对劲也顾不得许多,立即现身,还把她们吓了一大跳。 惠良微笑道:“不是要观察你,只是不放心。” 听见这话,月影的表情柔和起来,与平日目中无人的模样截然不同。 “师父是担心我闯祸吗?”她追问。 “是有些担心。”月影向来直来直往,即使告诫过她许多次对人要有礼貌,可她全凭自己的性子做事,高兴时就对人有礼,不高兴时她谁都敢骂,就连她这做师父的她也照骂不误。 “我也想过师父会暗中派人来盯我,可没想到师父会亲自下山。”她原以为师父会派师姐们尾随。 “本来是想派你几个师姐过来,不过我想让圆信试试接管庵里的事务。” 月影斜睨一眼。“原来师父如此狡诈,两边都在试探。” 圆信是师父属意的住持人选,是与她完全相反的人,识大体又大器,落落大方,虚怀若谷,为人谦和,她在庵里七年多,没见过圆信发过脾气。 “又没大没小了。”惠易进门时正好听到她的话。“说自己的师父狡诈,这样对吗?” “狡诈在我心里那是好的意思,我这是在称赞师父。”月影辩道。 “你……” “算了。”惠良笑着打断师妹的话。 “师姐,你就是太宠她了,她才会这样无法无天。”惠易不赞同的摇头。 惠良转个话题。“该下去用膳了,用完餐也该启程回庵里了。” “洛无央说他要送我们回去?”月影问。 “是。”惠良颔首。 “别这样连名带姓的喊。”惠易忍不住又念了一句。 “为什么需要他护送?”月影假装没听见师叔的话。“那把红雨剑只会给咱们惹麻烦。” 若红雨剑真如洛无央说的那样有名,必定会有人来抢夺。 “没想到你还会想到这儿来。”惠易怔了下。 “他在只会给咱们惹麻烦,还是别……” “洛公子不会给咱们惹麻烦,他在不会有人明日张胆的来抢。”惠良说道。 “明着不来抢,暗着总会有人来抢吧。”月影还是觉得不妥。 “这些我跟师姐都想过,可是洛公子在,利多于弊。”惠易说道。 “怎么会是利多于弊……” “好了。”惠易打断她的话。“我们决定了就决定了,你也别多嘴。” “东西收一收就下来用膳,早点启程回庵里去吧!”惠良往外走,惠易跟着离开。 月影不悦地皱紧眉头,胡乱地收拾了东西后,正打算下楼时,就听见师妹们在走廊上走动,也正要下楼用膳。 “唉!真舍不得回去,这几天在这儿吃好住好,回庵里后就没这么快活了。” “那是洛师兄有钱,否则咱们还不是餐风宿露,跟人化缘。” “别说这些,让惠易师叔听见了要骂人的。” “是啊!你们真没出息,所谓饱暖思淫欲。” “你说什么!我去告诉掌门师父。” 这群小鬼!月影正打算出言教训时,下一句话却让她疑惑地立在原地。 “虽然在这儿好,可回去也好,至少玉煞宫的人不会再找麻烦。” “也是,她们还故意跟我们住在同一间客栈呢!” “嘘,别说了,让她们听见又要找我们麻烦了。” 月影站在原地,听着她们的说话声逐渐往楼下而去。 “师姐,你在干嘛,该下楼吃饭了。” 月影望向门边的圆玉,“你先下去,我去解手,一会儿再下去。” “好,师姐今天的气色好多了。”圆玉笑着说。 “等等,有件事要问你。” “什么事?” “那天要夺红雨剑的白衣人呢?最后怎么了?” 圆玉面露难色。“咦,这个……我……” “不要吞吞吐吐。”她瞪她一眼,她一直找不到机会问这件事,现在既然想到了,自然要问清楚“”“”“”“”“”“”“”“”“”“”“”“”“”“”“”“”“”“”。 “师姐还是问洛师兄……” “我现在问的是你。”她皱紧眉头,“瞧你这样……我知道了,死了对吧!” 圆玉颔首。“是。” “所以我那剑还是刺死她了。” “不是。” 月影挑眉。“不是?” “是……”圆玉上前小声说了一句。“洛师兄杀的。” “咦?” “那天师姐的断剑刺中白衣人的肚子。”圆玉边说边比画着。“紧要关头洛公子扣住了师姐的手,师姐还记得吗?” “记得。”所以她当时果然刺中对方。 “然后……”圆玉更小声了。“洛公子在白衣人胸上打了一掌,那个人就倒下……没气了。” 原来经过是这样。“有瞧见那白衣人的长相吗?” “没有,嗯……也不是没有,洛公子有看了一下,可他挡着不让我们瞧,说是江湖恩怨,我们知道越少越好。” 可恶,又是这说词,若真不想拖她们下水,一开始就不该让她介入抢夺红雨剑这事,把人拉下水了才假仁假义地说不要知道太多比较好。 又问了几个问题后,月影先打发圆玉下去用膳,自己则先绕到客栈的另一侧,有些事必须先弄清楚才行。 她小心翼翼地上了屋顶,拿掉一只瓦片,伏在洞口上往内瞧,几名玉煞宫的弟子正在盥洗,她捺着性子听她们聊些日常琐事,片刻后总算听到几句对她有用的话语。 她放回瓦片,正打算掳个玉煞宫的人来问清楚心中的疑惑时,忽然有个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你怎么老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呢?” 她右拳往后一扫,还来不及发动第二波攻势,只觉左肩一阵刺疼,他竟然打她痛处,非跟他拚了不可,右手翻出一只暗器,直接往他喉咙划去。 洛无央按在她左肩上的手又加了几分力道,剧烈地疼痛让她右手的暗器几乎要滑落,她闷哼一声,咬牙忍住。 “别发狠,咱们还在屋顶上,弄出声响的话可就麻烦了。”他贴着她的耳,握住她左肩的手则松开了些。 “等我弄到剑,非杀了你不可。”她咬牙切齿地说。 他轻声笑着。“那我可真要担心了。”他拉她起身。“我们先离开这儿。” 第三章 “你到底在盘算什么?”一落地,她就没好气地开口。 “这句话是我问你的,为什么要偷听?” 这是我的事,你管不着。原想这么冲回去的月影,意识到他也可能以相同的话回堵她时,勉强将要出口的话语吞入喉中。 还是先跟他虚与委蛇一番,等弄清心中的疑惑再翻脸不成,但这人实在是令人讨厌,即使是假装讨好他,她都不想做。 见她神情快速变化,一会锁眉,一会儿为难,生气,让人不由得想笑。 “算了,晚点再问你也成,快去吃早点,一会要上路了。”他转身欲走。 “等等。” 他停下步伐。“怎么?” “我只问你一件事,希望你老实回答我,别跟我打哈哈。”她以最温和的语气说话。 他挑起一边眉宇。“什么事?” “玉煞宫是来找我麻烦,还是找你麻烦?” 他盯着她的眼,像是要将她看穿一般。 她没耐性地又追问一遍。“这么难回答吗?” 他扬起嘴角。“不难回答,那就老实告诉你,都有。” 她沉思地垂下眼,她就知道是这样,看来自己又惹来麻烦了…… “走吧!我肚子饿了。” 她立在原地没动。 “怎么,不想走?” “我不饿,你先去吃吧!” “你的身体还很虚弱,最好吃点东西补充体力。” “你很啰嗦。”她不耐烦地往反方向走。 “又耍性子了。”他走到她身边。 “你别理我。” “那可不成,不看着你,你不知又会做什么事来。” 这表示他一直在监视她吗?月影不高兴地皱起眉头。 “再不去吃饭,惠良师太怕要出来找人了。”他说道。 “你不须拿我师父来压我。” “我说的是实话。” 她低下头,踢起一块石子。 “有心事?”他随口问。 “你很吵。”她瞪她一眼。 他露出笑。“你真是个没礼貌的丫头。”他抬手拍了下她的软帽。 她挥开他的手。“红雨剑呢?” “怎么,你想要?” “我拿它杀你。”她冷言道。 他仰首大笑,一会儿才道:“刚刚弄痛你的肩膀了,我跟你道歉。” 明明知道打她痛处,事后道歉算什么,她不睬他,在中庭来回走着,现在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她立刻下决定。 见她一脸心事重重,他识趣地没去打扰,坐在廊边的栏杆上,悠闲地看着天上的白云。 “这不是剑法了得的小尼姑吗?” 月影偏头看着两名汉子走向她,她虽不晓得他们的名字,但曾在镖局的丧礼上见过面。 “听说这几日你身体不适,现下都好了吗?” 她臭着脸不说话,早知道就回房图个清净。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其中一人又道。 “果然还是不能在外头呆太久。”洛无央悄然无息地出现在他们身旁。“进屋去吧,别在这儿吹风。”他温柔地对月影说了句。 月影拉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多谢洛公子提醒。”她知道他在帮她解围,但她实在讨厌这种假惺惺的戏码。 她皮笑肉不笑的滑稽让洛无央露出笑容。“抱歉了,两位,我们得去跟惠良师太会合了。” “哪里。”较胖的男子有礼地微笑。“改天小师妹身子好些了,再来讨教。” 月影僵着笑回礼后就转身离开,洛无央则走在她后头。 “听说她们今天就要回去水月阉。” “这样的话也只能改天再登门造访。” 两人闲谈的声音落入月影耳中,她面不改色地继续往前走,可心里却是十分不快。 “师姐你在这儿啊!师父要我出来找你呢!”圆淮由走廊一端跑来,“咦,洛大哥,你也在啊!” “别攀亲带故的,叫声洛公子就算尊敬他了。”月影不悦地说。 洛无央笑道:“别理你师姐,她嫉妒。” 圆淮掩嘴而笑。 月影朝他横眉竖眼,一把火烧了上来,她吃完饭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把剑,狠狠捅他几个窟窿。 洛无央笑着拍拍圆淮的头,三人一同走进厅堂用膳。 用膳时要安静无声,细心品尝食物带来的气味,专心在当下的事物上就是佛法。第一次在水月庵用餐时,师父曾这样告诉过她。 她听不懂,不过也不甚在意,因为她并不打算遵守,那时她已经决定再也不听任何人说的话,她高兴做什么就做什么。 直到有一天无意中发现,不知何时已经默默地遵守这个规定,那天她气得大闹了一场,把桌子都给掀翻了。 想到自己的胡闹,她勾了下嘴角,咽下一口酱菜后,她突兀地出声道:“我不回水月庵了。” 坐在一旁的洛无央首先瞄了她一眼,可接下来却又若无其事的继续吃包子,像是她刚才什么也没说一般。 而其他人的反应就激烈多了。 “师姐,你说什么?” “为什么不回去?”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连旁人都投以好奇的眼光。 “好了,别吵。”惠易开口训了句,小鬼们这才安静下来。“什么叫你不回去!” “反正都出来了,就晃晃吧!师父不是说过到外头闯荡一年,若剃度的念头还不改,就答应帮弟子剃度吗?” 这是前两天师父与她的约定。 “是这样没错。”惠良点头。“可怎么选在这时候?” “刚刚不是说了吗?反正都出来了,那就趁这机会到外头闯一闯。”她冷淡地说。 惠良微微蹙起眉心,圆玉则忍不住开口道:“可是师姐现在受伤,还是把伤养好了……” “不用了。”她打断圆玉的话,“我讨厌麻烦,回去了还得再下来,多此一举,就这样吧!” “师姐不是说过不管师父说什么,都要赖在庵里不走的吗?”圆淮紧接着问。 “你怎么回事!”月影扫了眼想争开口说话的师妹们。“这么舍不得我,我想干嘛就干嘛,还得你们同意吗?” “师姐无情无义。” “任性妄为。” “无理取闹。” 一群人争相数落她的不是,洛无央则在一旁窃笑。 “安静!”她生气地拍了下桌子,“想要我抽你们鞭子是不是。” “好了。”惠易警告地看了她一眼。“上梁不正下梁歪,她们会变成这样也是你带坏的。” “别说了,惠易师妹。”惠良转向月影。“你若真的想明白了,那就照你的意思做吧!” “师父……” 惠良抬手制止七嘴八舌想讲话的小萝卜头们。“洛公子,能否麻烦你照料月影,直到她肩伤痊愈。” “不用了,我自己能照顾自己。”月影反对。“照原定计划,洛公子送你们回去……” “洛公子的意思呢?能答应贫尼吗?”惠良望向洛无央。 “师太的话,晚辈能做到的自当尽力。”洛无央应承下来。 “多谢洛公子。”惠良微笑。 “可是……” “至于师太们-”洛无央打断月影未完的话语。“晚辈会另外找人……” “不用了。”惠良摇头笑道。“不过贫尼有几句话想跟洛公子说说。”她起身往外走。 洛无央立刻跟上,月影也想过去,却让惠民易阻止。 “你在烦什么,毛毛躁躁的。” “我不需要洛公子照料我。”月影生气地说。“师叔不是说过男女授受不亲吗?怎么这会儿也答应让个男人照顾我。” “平时我说东你偏往西走,现在事情不如你意了就拿我说过的话堵我?” 月影气愤地站起来。“师叔是豆腐脑袋。” “没大没小的丫头。”惠易训斥。“给我坐下。” “反正以后各走各的,我不需要再听你的。”她扭头就走。 “目无尊长。”惠易起身要教训她。 “师叔……” “师姐……” 小萝卜头们紧张的喊着。 “真是个嚣张的小尼姑,让我来帮你教训她,惠易师太。” 话声才落,就见一道人影由窗外飞进,利剑转眼间已来到月影身后。 月影本能的闪身避开,可另一招紧接而来,手中无剑的她,无法反击,顿时闪得有些狼狈。 “不须外人来管我们自家的事。”惠易挥起手中的拂尘,将偷袭的燕秋霜逼退一步。 “小尼姑,接剑。” 月影循身看去,是方才在中庭遇见的那两个汉子,眼看剑已抛来,她虽不愿意承他们的恩情,可现下也没其他办法。 她跃身飞起,踢开想来抢剑的一名玉煞弟子。“再找麻烦可别怪我不客气。” “月影,不许胡来。”惠易出声喝止。 “是她们先找麻烦。”她转身一刺,剑身飞快掠出,刺中一名上前的玉煞宫女弟子。 “啊……”女子惊叫一声,胸前喷出鲜血。 “好毒辣的剑法。”燕秋霜冷声道。“倒想问问惠易师太,本门里可有这等邪毒的剑法。” “这……”惠易一时哑口无言。 “水月庵有什么本事能传我剑法。”月影冷笑回应。“就连惠良也接不了我十招。” “不要放肆。”惠易怒声斥责。 “我说的难道有假。”月影瞟了她一眼。“师叔也是我的手下败将。” “哈……”燕秋霜仰头而笑。 惠易的脸则是一阵青一阵白。 “我开始有点欣赏你了。”燕秋霜脸色一整。“怎么样,要改投我玉煞宫门下吗?” 月影讽刺道:“如果让我当宫主的话,我倒可以考虑。” “放肆,竟然口出狂言。”玉煞宫的弟子叫嚷。 “好个猖狂的小尼姑。”燕秋霜厉声往前,气势万钧地刺向她。 月影毫无畏惧地挥开她手上的剑,冷笑一声。“就看你有多大本事。”她手上的剑如疾风劲雨,不停往她身上刺去。 燕秋霜不敢大意,挡下她每个招式,月影却越打越快,不出几招,她的大腿已被刺中,玉煞宫弟子见状,全围上前,七人围攻一人,只见寒光飞掠,惊叫四起,一个个鲜血迸裂。 月影飞跃而上,利剑直取燕秋霜的咽喉。 “还不住手!”一个人影纵身飞上前,拂尘缠住月影的剑。 燕秋霜见状,手上的剑毫不留情地刺出,‘锵’一声,她的剑忽然断成现截。 “这样可有失公平。”洛无央虽带着笑,可语气却极冷。 “哼。”燕秋霜沉下脸,可双眼却盯着他回鞘的剑。“原来是红雨剑?”难怪能将她的剑斩断。 厅堂里其他观看的人因为这句话而发出惊奇之声。 “难怪这么轻松就把剑砍断了。” “果然名不虚传。” “真的是红雨剑吗?” 窃窃私语声不断传来,惠良师太松开月影的剑,看着地上倒成一片,血流一地,非死即伤的玉煞宫弟子,不由长叹一声。 “佛门可容不下这等杀戮。” “师父又在假慈悲,人要杀我,我还得手下留情吗?”她举手指着燕秋霜。“若不是洛无央,我刚刚不就死在她手上了吗?” “你……”惠良又是一声叹息。 “那师父可成了害死我的凶手了。”她冷笑一声。“我对人慈悲,人可不会对我慈悲,这些个假仁假义的东西我听到想吐了。” 语毕,她丢下剑,转身往处走。 “自今日起,我与水月庵再不相干,今生今世再不会踏上惠亭山。” “你到底要跟到什么时候?” “跟到你倒下来。” “我不会倒下来。” “快了,你大伤初愈就跟人拚斗,气力耗损殆尽,更别说你肩上的伤肯定越来越痛了吧!” 出了城门后,她开始往北走,也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只晓得头上的太阳越来越大,脚步越来越蹒跚。 “虽然看你昏倒是挺有趣的,可麻烦却落在我头上,到时我还得背你。” “你能不能滚远点?”她踉跄了下。 他笑着拉近两人的距离。“你伤一好我就会滚了。”他在她绊倒自己前圈住她的腰。 她手一扬,一支镖刀划过他的喉咙,他轻松打下她的暗器,笑道:“这次可慢多了,体力果然不行了吧!” 这一路上她偷袭过他几次,可全让他躲过。 “你……” “口也渴了吧!看你嘴都要干裂了。” “放开!”她怒声想撞开他。 “好吧。”他松开手。 她吃力地撑住自己,勉强往前走了几步,最终还是倒在黄土路上。 他在她旁边蹲下,“黄土好吃吗?” 这个混蛋,她右手一挥,将黄土泼到他身上。 他笑着以竹萧敲了敲她的头。“起来啊!不是很能走吗?” “王八……蛋,龟孙子……”她虚弱地骂着,“生儿子没……” 一把黄土进了她的嘴,她差点呛死,他却在笑。“姑娘家可不能骂这种话。” “呸……呸……”恶心死了,她拚命将土吐出。 “要我背你吗?” “不要。” “那只好用抱的了。”他一把抱起她,而她头上的软帽顿时滑落在地。 左肩的伤口因这姿势而疼痛不已,月影吞下一声呜咽。 “怎么了?”他挑眉问。 他是故意的,月影紧闭双唇,不吭一声,就算疼死她也不会开口。 “弄到你的肩膀了?” 明知故问,她痛得缩起身子。 “疼就说啊!”他换个方式,原本放在她左肩的手,移到她腰上,让她上半身靠在他胸肩上。 “这样好点了吧!” 她还是不说话,张嘴咬上他的颈肩。 他皱了下眉,却没闪躲。“你还真会报仇。”他勾起嘴角。 她死命咬着不枪口,过了一会儿他才感觉力道减轻大半,正想着她是不是昏睡过去时,颈上却滑过几许湿润。 一开始他以为是伤口的血,直到细微的抽搐声传入他耳中,他没开口询问,只是往前走着,颈边却越来越湿。 他领口的衣裳浸湿了一片,刺痛着她咬下的伤口,他沉默地走着,她也不发一语,只是无声落泪。 没想到事情会演变至此。不过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是苦了她,他收紧手臂,让她紧贴着自己。 “醒醒,喝点水。” 头好昏,是谁在说话…… “师父……” “对,好乖,来,喝水。” 她张嘴喝了好几口,灼热的喉咙才觉得舒服多了。“师父……” “乖。”洛无央扯下一片布料,浸湿后贴在她额上。“要不要吃果子?” “不要。” “好吧,那你继续睡吧!”他拿起竹箫,开始吹奏。 温柔的乐音流过她的耳,她紧锁着的眉头慢慢松开。“好吵……你不是师父……” 他微笑的继续吹奏着,直到她规律的呼吸传来,他才放下手。 “你今天可受罪了。” 月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就连睡着了,眉眼之间,鼻头嘴角,也都绷着,不知在跟谁呕气。 “你这性子,不是存心跟自己过不去吗?”想到临走前她在客栈说的那番话语,他不禁摇摇头,难怪师太放不下她。 不还望洛公子一路上多照顾月影,她的性子别扭,就连体贴人也是很笨拙的…… “这我明白。”他背靠着树干,眸子望向远方不着边的暗夜。 若在平时,依他的性子是不可能接下这样的事,虽然月影受伤他有责任,可他若真不愿意,自然会找别人代劳。 虽说江湖儿女男女之礼不像一般老百姓拘谨,甚至有些女中豪杰混在男人群中,天南地北的闯也是有的,但一般来说这情形并不多见,毕竟男女结伴同行,还是有其麻烦之处。 视线落向她参差不齐的短发与青衫,实在很难想像她在水月庵每日念经持咒的模样,在镖局时,连念个往生咒都在打瞌睡,想必在庵里应该挨了不少香板。 人说在庙里待久了,耳濡目染之下,性子会变得温和,连五官看起来都是慈眉善目,她却跟人相反。 虽然比起四年前少了几放嚣张与乖戾,但依旧称不上和蔼可亲,仍是张牙舞爪地难以亲近。 想到她咬他的那股狠劲,他忍不住咧开嘴,如果不是已经体力透支,绝对会被她咬下一块肉来,颈肩上的咬痕,摸起来还有齿印在上头,若放着不管,肯定会留下疤吧! 他碰了下隐隐作疼的伤口,浅笑着闭上双眼。 第四章 天还未亮,月影便迷迷糊糊地醒来,得去诵经做早课了,才刚坐起,肩膀的抽疼让她忽然领略到自己不在水月庵里。 头还是有些昏沉,可比起昨天已经好多了,她揉揉双眼,瞥见他就靠坐在树干前,双眸轻闭着,手上握着竹箫。 昨天一整晚,好像都听见他的箫声,他不累吗? 虽然一直觉得他讨人厌,不过这几日却都是他在照顾她,而且昨天自己丢脸的模样全让他瞅见了。 思及此,颊面浮现一抹尴尬的红晕,她从没在别人面前哭过,不管受过多少苦,被伤得多重,她从来不曾在人前…… 别想了,别想了,她逃避地转开视线,正好瞧见放在地上的红雨剑,肩膀的疼痛让他想起新仇旧恨,起身要夺剑,他却忽然睁开眼。 “怎么,想偷剑?”他沉声道。 “我要弄断它。”她伸手欲拿,却让他以竹箫打上手背。 “弄断它?”他扬起眉,一副想笑的样子。 “它砍断了我的腰剑,还刺伤我。”那个白衣人已经死了,就拿这把剑出气。 “这可是名剑……” “那又怎么样,我就让它变成断掉的名剑。”她再次动手抢夺,他则笑着与她讨招。 不一会工夫,她已经气喘吁吁,果然身体还是太虚弱了,她坐下来休息。 “怎么,这样就不行了?”他笑问。 她抓起地上的泥土丢向他的脸,趁机要捞起地上的剑,他以衣袖挡避,先她一步拿起地上的剑。 “怎么,就这点伎俩?”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盯着她,洁白的牙齿对着她微笑。 臭屁的王八蛋,她喘息着站起来,“等我拿到剑,先刺死你再把它毁了。” 他仰首而笑,看着她扶着树干喘气。“还是先养好体力吧!能走吗?还是要我抱你。” 想到昨天的屈辱,她又开始冒火。“我要骑马。” “好啊!你去找。”他弯腰拿起生皮水壶。“我去装水,希望我回来后,就有马了。”他拍拍身上的黄土,往溪边走去。 月影第一个念头是趁他不注意的时跑走,但不过一瞬间,她就放弃这个想法。依他的身手,不用多久就能追上她。 若有剑在手,她还有自信能杀他个屁滚尿流,但她现在两手空空,轻功也比不上他,到时他定会故意弄疼她左肩的伤口,疼痛她可以忍受,但伤口老是这样受创,要痊愈就难了。 先养好伤是第一步,但想到那汉子借此机会来讨恩情,她就厌恶,因此才率性地把剑丢下,想来还是太冲动了。对了,虽然一时间弄不到真剑,做个替代品也好。 她端详着身后几棵大树,准备做把木剑。一开始练剑时,教她武功的师父要她以树枝当剑,练了半年后,换成木剑,那时几乎一天就让她用坏一把,所以天天都要做新的。 虽然已好多年没做,可应该很容易再上手,嗯……那树枝勉强可以,就在此时,一股杀气自背后袭来,她反射地转身避开。 “还真是冤家路窄啊!” 燕秋霜,她怎么会…… “你跟踪我?”怒火一下烧了上来,不过很快又褪去,她毕竟杀了几名玉煞宫的弟子,燕秋霜找她报仇也是理所当然。 她倒不畏惧她找麻烦,当初她的用意也是希望玉煞宫冲着她而来。 “我们今天要为师姊妹们报仇。”另外两名玉煞宫弟子已拔剑相向。 燕秋霜冷哼一声。“你是什么东西,需要我跟踪你?” 这讨厌的女人,月影回嘴,“你又是什么东西,手下败将。”这女的明明打不过她,还这样趾高气昂。 话语才落,对方的剑已经刺来,月影早知她会老羞成怒,足下一点飞身上树。 手上无剑,她不敢恋战,就算要死,也不死在这凶婆娘手上,幸好这树林里什么没有,树木最多,她在树上飞来飞去,东躲西藏,她们也拿她没办法。 “怎么,只会逃吗?”一瞬间,剑已来到月影背后。 月影避开剑尖,左臂勾着树干,身体顺势绕转一圈,飞到另一棵树上,顺手折下一根树枝。 虽然树枝杀不死人,不过对付燕秋霜,勉强可行,去掉多余的旁枝与树叶后,月影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燕秋霜。 “要杀我,凭你还不够格。” 她躲过刺来的剑,右手一抽,打上对方的手腕。 疼痛让燕秋霜反射地收回手,她恼火地提剑再次进攻,可月影飞树枝总是先她一步打上她的手,虽然不想承认,但这小姑娘的剑术是高出她一截的。 忽然两名玉煞宫弟子朝她射出暗器,月影扬起树枝,快速护在身前,飞快地左右摆动,将暗器全数打开。 这时燕秋霜也不急攻,站在一旁,看着她挥舞手上的树枝,看准时机,燕秋霜举起右手,拍了下手臂上暗藏的机关,五支袖箭疾速射出。 即使她手上有剑,要击开高速飞来的袖箭也不容易,更何况她现在手上只有树枝,就算她剑法再好,木枝也挡不下袖箭。 月影听见背后有异声,直觉便要闪开,她扭身躲过,可还是不够快,脸颊一阵辣痛,右脸让箭矢划了一道,若不是她闪得够快,那箭就要穿过脑袋了。 虽然躲过了,但另一排袖箭紧接而来,想躲到树干后,速度却不够快,轻功不是她说擅长的,早知道刚刚就先夺剑,这树枝挡不了袖箭,不然她也不用躲得这么狼狈。 眼见其中一支袖箭就要射穿自己的肩膀,忽然听得“当”一声,箭矢被打落在地。 “这是在干嘛?”洛无央走了过来,原本脸色还很悠哉,可在瞧见月影颊面上的伤痕后,脸色沉了下来。 “这是玉煞宫与她的恩怨。”燕秋霜冷声道。“希望洛公子不要插手。” 洛无央走到月影面前,手指摸了下已开始发黑的伤口。 “解药拿来。”洛无央冷下眸子。 原来喂了毒,难怪这么痒,月影也拉下脸。 “放心,只是五花毒,就算不服解药,痒个三天,发几个疹子就会好了。”燕秋霜说道。 洛无央捡起地上的袖箭,朝玉煞宫一名女弟子走去。“得罪了。” 那女弟子还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那袖箭已朝她刺来,她立刻扬剑挥开,可洛无央的动作先她一步,刹那间手腕已被划了一道口子。 “啊……”她惊叫一声,下一瞬间,已让人点了穴穴道动弹不得。 另一名女弟子立即提剑过来,洛无央开口道:“不用紧张。”他转向燕秋霜。“解药丢过来。” 燕秋霜冷下脸,自然明白他在打什么主意,她从腰间掏出一瓶药丢给他,洛无央打开药罐,倒出一颗,塞进被他点穴的女子嘴里。 月影讶异地看着这一切,还以为这洛无央没心没肺,没想到竟然会为她做这些。 “一刻钟后,她若没事你们就可以走了。”洛无央走回月影身边。 “你真要插手管这臭丫头的事。”燕秋霜沉着脸。 “她的事归我管。”他简短一句。 “你胡扯什么,我自己的事我……” “你的脸变成小花猫了。”洛无央笑着打断她的话,看来果真是五花毒。 小花猫,月影直觉地摸着脸,感觉皮肤上出现一颗颗的小疹子,难怪越来越痒。 “快把解药给我。”她恼道。 “等一刻钟后,确定她服下的药丸没错,才能给你吃。” 月影不高兴地瞪着他,虽然明白他这是谨慎,但就是莫名地讨厌他这种态度。 “先去河边洗洗脸。”他说。“一会儿要上路了。” “别帮我当小孩子,我自己知道要做什么。”她生气地别开脸,往林子另一头走去。 洛无央勾起嘴角,但在转向燕秋霜时,却收起了笑意。 “你真是来报仇的吗?” 若真是来报仇为什么不在箭矢上涂抹剧毒,而是五花毒这种不吃解药也不会有性命之忧的毒。 燕秋霜瞄他一眼,哼,没必要回答他的问题。 “你们可以走了,”虽然还不到一刻钟,不过确定是五花毒后,就没必要强留她们下来。 燕秋霜走到弟子面前,解开她的穴道后,什么话也没多说就直接离去。 洛无央沉思地望着她们离去的方向,真的只是为了报仇而来吗?还是……他望向手上的红雨剑…… 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威远镖局里行窃透剑的女子十之八九是玉煞宫的人,不过若真要夺取他手上红雨剑,怎会只有三人前来? 这事有点奇怪,她们到底有何目的? 三天后。、 月影坐在牛车后,背靠着晒热的干草,头不停往前轻点着,最后往旁倒去,倚在一个安稳的肩头上。 好热,她轻蹙眉心,虽然戴了笠帽,可是鼻头还是沁出汗,身边的人为她调整了帽子,有一搭没一搭地为她扇凉,一面和前头赶牛车的老人家说话。 她搭不上话,也不想搭,自然而然就开始打盹,一开始还睡得不错,只是太阳渐大,烤得人受不了。 就在她迷迷糊糊又要睡去时,一个不识相地声音响起。 “喂,别睡了。” “滚开。”她暴躁地背过身,只想睡觉。 “要进城了。”他说了句。 “那又怎么样!” “你还好意思一直坐老人家的牛车啊!好逸恶劳也要有个程度。”洛无央说道。 “没关系,姑娘累嘛!”老人家在前头笑着说。 洛无央跳下牛车,说道?:“那就随她吧!老人家,您不是还有个儿子没娶妻嘛,就把她带回去当媳妇好了,她虽然没法帮您耕田,可她剑法好,收成的时候能帮你割稻子、削萝卜。” 老人家哈哈大笑。“那也成,就怕委屈了姑娘。” 月影推了下笠帽,生气地跳下牛车,顺手拿下木剑,系在腰上,这是他噶这几天做的,虽然技术不若以前好,不过成品也还有模有样。 “哎呀,姑娘发火了。”老人家露齿而笑。 “她没一天不发火的,习惯就好。”洛无央拿了些铜钱给他。“老人家,谢谢您了。” “这钱不用……” “别跟我推,我这人不喜欢欠人情,改天若能再见,您请我喝两杯就是。”在老人家能推回来前,洛无央先行后退一步。“您慢走。” “那好,哪天路过的时候,再过来喝两杯。”老人家笑着挥手。 “一定。”洛无央也挥了下手后,转身走进城里,他带着她走过拱桥,来到一条僻静的大街。 月影沉着一张脸跟在他后头,其实她的伤已痊愈,还要跟这个人耗在一块儿吗? “还气啊?像小孩一样,睡不饱就闹脾气。”他笑道:“这样吧!一会儿给你睡午觉。” 她生气地瞪他。“你才是小孩子。” 他笑问:“你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今后有什么打算?” “你要往哪儿去?” “我会在这儿停几天。”他指着身后的大宅子。 “那我往北。”他们这辈子最好都别见面。 他笑道:“唉~~你可真绝情,不过各人有各人的路,我也不强求,趁着分道扬镳前,把帐结一结。” “什么帐?” 他从腰际抽出一张纸递给她。“这几天的花费都列在上头。” 才看到第一项她就发火了。“五十两,你抢钱啊!” “那是公订价,你放心,我有给你折扣,折扣列在最下面。” “我才不管有没有折扣,这条给我删掉,那药又不是我叫你拿出来的,是你自己……” “不是我拿出来的。”他摇头。“是你师父,不对,她现在已经不是你师父了,就是水月庵那个惠良老妖尼叫我拿出来的。” 她抽出系在腰上的木剑,往他肚子刺去。 “不许你叫她老妖尼!” 他笑着以竹萧挡下她是木剑。“怎么,骂不得啊?你不是说她假仁假义,我是同仇敌忾,告诉我那老妖尼是不是私底下偷吃荤。” 他边闪边退,月影脚下功夫不若他好,追不上他的脚程,因此打得有些零散,见状,他不着痕迹地慢下脚步,让她逼上前来。 这三天来他与她打过几次,但还是不知她这是什么剑法,不过威力倒是很强大,凭她这身功夫要在江湖上扬名是轻而易举之事。 但若加上其他要素,她能否安稳地活过三个月还有待商榷,毕竟要在江湖上生存,功夫只是其中一项,要杀人有太多种方法了,不管是下毒、设陷阱、暗器等等,都能在瞬间要了她的命。 他左手轻弹,一颗铁珠向她飞去,她在瞬间侧过脸去。 “又用这种卑鄙的招数。” “跟你说过多少次,暗器也是比武过招的一环,不能算卑鄙。”他笑着说。“你不也常偷袭我。” “哼!”她瞪他一眼,将剑收回腰侧,再次低头看着手上的纸。 野果数十颗一两 溪水两壶二两 一片衣角十两 “这是什么?”她生气地把纸揉成一团,朝他丢去。“简直是土匪,为什么野果要钱,溪水也要钱,又不是你家的!” 他严肃道:“如果是你去取的当然不用钱,但是是我花体力去拿的,自然由我开价。” 她气得发抖。“那一片衣角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十两?” “你发烧的时候,我扯了一块衣角下来当湿巾用,这等于毁了一套衣服……” “做一件衣服连一两都不用……” “那件衣服是一个好姑娘一针一线缝出来送我的,要算百两也不为过,我已经算有良心了,才算你十两。” 她气得已经不想再跟这无赖多说一个字,甩头就走。 “怎么,不想付钱?”他耸耸肩。“既然这样,就当你欠我一个人情。” 她回头瞪他一眼。 他笑着挥手。“你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你想走就走吧!我也不拦你,记得欠我一份人情就是了。” “你想要我做什么?”她直截了当地问。 “目前没有,日后想到了再说吧!”他笑道。 她仍是瞪着他。 “怎么,舍不得我,不想走啊?”他促狭道。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他挑眉道:“这倒稀奇了,你认为我要什么?” “三少爷,你回来啦!” 突然,一个大嗓门毫无预警地插进话来,穿着蓝衣裳的门房站在大门口,脸上带着惊喜,似乎没料到会见到洛无央。 “我在里头听到有人争吵,想着这声音好耳熟。”仆役兴奋地跑下台阶。“前些天大少爷才来,没想到今日您也来了。” “大哥也来了?”洛无央挑起眉宇。 “是啊!来避暑的,大少爷若是知道您来了,定会很高兴的。” 洛无央朝月影说:“你也进来。” 仆役一脸好奇地看着头戴笠帽的月影,但因为主人没开口介绍,他也谨守本分,没敢贸然询问。 人在外头的月影挣扎着要不要进去,或许现在就应该分道扬镳……只是她也不知要去何方,她早就无处可去了…… “怎么了?”洛无央轻碰帽檐,低头询问,正好瞧见她茫然的表情,他在心里轻叹一声,说道:“先进去吧!” “我想……我还是……” “别傻了,这么热的天赶路身子会受不了的,要走明天一早再走。”他说道:“也不差这一天。” 他说得也是,月影总算定下了心,也好,就明天吧!明天再说,反正她随时能走,也不差这一天。 这样一想,心情又好些了,她点点头,与他一块儿进了大宅子。 “继续刚才的话题,你不是说知道我想要什么?”洛无央随性地倚在凉亭石椅上,一边吃着香甜的葡萄。 看着一桌子的糕点与干果,月影莫名地觉得愤怒,明明就是个有钱的大少爷,刚刚竟然在那边跟她算野果跟溪水的费用……更别说一片衣角这种东西! “怎么,饿昏头吗?脸都红了。”他大方地挥了下手。“想吃什么就吃,不用不好意思。” 欺人太甚! 她抽起木剑就往他身上打,他闪身躲过,诧异道:“怎么了?” “我若吃下这里的东西,就得卖身在你这里还债了吧!”她一连往他胸口刺了三剑。 洛无央不得不拿起竹萧接招,旁边的葡萄盘让月影打翻,撒了一地。 “原来你是担心这个。”他翻过栏杆躲过她的攻击。“可是你这性子,即使当了下人,也不可能听命行事。” “那是当然。”她冷哼一声。 他好笑道:“那买你干嘛?跟自己过不去?” 也对,她收回剑。她已经不是以前的自己了,根本不用担心卖不卖身的事,要谁敢逼她做她不喜欢做的事,她就一剑刺死他。 “你看看,好好的一盘葡萄,都让你糟蹋了。”他摇头看着满地的水果。 “我是不会赔的。”她丑话先说在前头。“至于这三天你照顾我的人情,我现在就还你。” “怎么还,对了,你说过知道我想要什么?”他翻身坐回凉亭内。 “没错。”她将木剑平举在侧。“这几天你一直在测试我的剑法,别以为我不晓得。” 他挑眉,点点头。“没错。” 见他如此干脆承认,倒让她有点讶异。“那你看仔细了,这套剑法一共十二式,失传了近百年,目前我只练到十式,我会一边演练,一边念口诀,就看你能记得多少……” “等等。”他惊讶地出声阻止。“你……你以为我要你传授剑法吗?” 她皱眉。“不是吗?” 他无奈又好笑地朝天叹口气。“当然不是。” 她的眉头锁得更深,双眸有些困惑。“那你为什么……你试我的剑法只是好玩吗?” “不是。” “那是为什么?”她追问。 “你自己想,想到了再来问我。”他不可思议地摇头。“你这样随随便便传人剑法也有欠妥当,教你武功的师父知道了会责备你。” “她死了。” 他换个方式说。“她没告诉你,不要轻易传外人吗?” “没有,她说随便我,反正没遇上我,这剑法早失传了。” “你怎么不传水月庵的师姊师妹们?”总比传给他这个外人好吧!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师父说这剑法太邪太凶残,不准我私授给师姊师妹们。” 还真像惠良师太会说的话,见她双眸中有丝落寞。他轻叹口气,不假思索地抬手摸摸她的头。 她反射地以木剑打开他的手,怒目而视。“做什么!” 他莞尔道:“摸你的头。” “我又不是圆玉她们。”她瞪他。 “那好吧!”他拿萧敲她的头。“你大概比较习惯这样。” 她一掌打上他的胸膛,他轻咳地后退一步。“下手还真不留情。” 哼,她若没留情,他早就吐血了。 瞧着她一脸高傲的表情,他笑问:“你想在江湖上闯出名声吗?” 她瞥他一眼。“没兴趣。” “游山玩水呢?” “没兴趣。” “那这样问吧!你对什么有兴趣?” 她别开头,望着远方的天际……她对什么都没兴趣…… 这几天里他已不只一次在她脸上看过这种落寞,就像让人抛弃的孩童一样,茫然地不知该往哪里去? “如果没有特别想做的事,就留在我身边怎么样?” 她诧异地望向他,留在他身边,他在说什么? “等你想离开的时候再离开。”他拿起雪糖李咬了一口。“如果你无法忍受跟我在一起,那就留在这儿,随意要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她皱眉。“你要我做你的奴婢服侍你吗?”她绝不会答应。 他笑出声。“我可不敢奢望你来服侍我,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也不反对,我倒满想看你柔顺听话的样子。” 她瞪他一眼。“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么难懂吗?”他再解释一遍。“你就当在我家作客便是了,我若要出门会问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出去,你若想来就跟来,不想就算了,吃住的费用我不会跟你算,这点你可以放心。”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 “原因对我来说不那么重要,我想做就做了。”他扬起眉毛。“你若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你,不过你若真要单独上路,最好先赚点盘缠,吃住总是要银两的。” “我不需要盘缠。”她说。“想吃东西的时候去偷就成了。” 他怔了下,大笑出声。 “你的戒律丢得还真快。” “我本来就不信那些。”她低头看着手上的木剑。“我真不明白你在想什么。” “也不急于一时,总有一天会明白的。”他拿起蜜梨递到她面前。“吃吧!不跟你收钱的。” 她看着他,又看看梨子。 “怕下毒?”他低头笑问。 她瞪他,这人的行事作风实在让人费解,有时对她严厉,毫不留情,打她的伤口时从不手软,有时却又吊儿郎当,不停惹她生气,嘲笑她,还利用她抢回红雨剑,但她受伤时他却寸步不离,总是在她身边吹那吵死人的洞箫。 她以为他照顾她只是师父之托,只是想偷学她的剑法,但刚刚她想传剑法时他却拒绝了,还希望她能继续留在身边…… 她真的不懂他在想什么,背后目的为何? “你在可怜我吗?”如果他敢露出任何同情的眼神,她会赏他一个窟窿。 他一愣,突然大笑。“你有什么需要可怜的吗?” 他的笑声让她觉得自己很蠢,她恼火道:“当然没有。” 早知道就不问这问题。 “那就别想这么多。”他拍拍她的头,再次遭到她以木剑回击,他不以为意地继续说道:“留下来,怎么样?” 他的双眸里,没有平时的嘲弄与促狭,只有直率以及……偶尔她会在师父眼中瞧见的温柔……她愣了下,是错觉吧!他怎么可能与温柔扯上关系,即使受伤时,他也从不曾对她轻声细语过。 除了那一天……她莫名地哭泣,而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抱着她走了好长的一段路。 想到那天丢脸的样子,她急忙将自己拉回现在。 “我就再留一段时间。”她说得有些急促。“反正我也没有要去的地方。”她背过身,拿了一些糕点放入怀中,掩饰不自在的表情。 他勾起笑,安下一颗心。 “这些点心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把自己养胖些,对身体也好。”她身子原本就清瘦,后来又负伤,整个人瘦了一圈,都要成骷髅了。 月影没说话,静静地吃糕点,他对她好的时候,她常不知该怎么反应,不晓得他是真的关心,还是耍着她玩。 怎么看人她是没自信的,想到过往的事,她的眉头紧紧皱着…… “怎么了,不好吃?” 一只手温柔地抚上她的头。 她茫然地抬起头,没听见他问了什么。 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不知神游到哪儿去了。“坐着吃吧!” 她没有争辩地坐下,伸手拿了糖李子吃,他微笑地拿起竹萧开始吹奏,她瞥他一眼。 这人还真爱吹箫,不管她说了几次不喜欢,嫌吵,他依然故我,不过算了,久了也习惯了。 她拿起另一块糕点,默默地又吃了一口,这里的东西还挺好吃的,如果圆玉她们在的话,一定会乐翻的。 怎么又想到这些,她轻叹口气,将思绪集中在吃东西上,她们应该回到惠亭山了吧!不过这些都与她不相干了。 一个身影斜倚在床边上,半裸胸膛,白袍敞开,黑发沾着湿意,虽然才沐浴过,去了不少暑气,可现在他却又热得像烤过的石头。 房门被推了开来,不用回头,光听脚步声,他也晓得是谁…… “怎么不穿好衣服?” 光听她的声音,就觉得烦躁少了一些儿,他的视线由窗外移至她身上,瞧见她将食案放在桌上。 “过来帮我拉好衣裳。” “少爷……” “别让我再说一次。”他冷下脸。 她上前走到他身前,为他拉好衣裳。“这几天怎么这么暴躁?” “我讨厌夏暑。”他揽进她,低头将脸埋在她颈边。 “这样不是更热吗?”她拉紧他的腰巾。 他轻笑。“要勒死我你还得再用力点。” 她绑还腰结,随手拿起蒲扇,为他去暑。“三少爷来了。” “嗯。”不感兴趣地闭上眼。、 “还带了个姑娘。” 他抬起头,无聊的表情终于露出一点兴味。 “吃点冰吧!”她回身端了一盘冰过来。 见他丝毫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她只好拿起汤匙舀了些冰到他嘴边。 “少爷最近越来越任性了。” 他微笑地扬起嘴角。“主人不任性就不是主人了,是吧,雪、”他的食指画过她的柳眉。 她将汤匙塞进他嘴里。“吃冰吧!” 他闭上眼,让那冰凉在口中融化。“这才是消暑的方式。” 她以帕子轻按他额头,擦去他沁出的汗珠,他低下头,将脸靠在她颈边,箫声由远而近,自窗外飘入。 “是三少爷的箫声。” “嗯。” “好些年没听见了。”她顿了下,再次将汤匙送到他嘴边。 第五章 来到承暑庄已过三天,闲适的日子与在水月庵时没有两样,甚至更加悠闲、无所事事,在水月庵每天还得念早课、晚课,打扫除草,但在这儿,她只是望着白云、数着落叶。 本来她应该早就离开这儿了,是洛无央又留她住了几天,她推拒不下才答应的,并不是她想赖着他。 这天她闷得慌,想着离府出去闲晃时,洛无央正巧来找她,说是要介绍家人给她认识,她没什么兴趣,但因为闷得慌,所以就跟着去见了他大哥——洛天寻,身材与洛无央相仿。严格来说比洛无央还高些,至于五官则十分相似,同样的浓眉、锐利的眼神,一看就知道是兄弟,连说话的语气、讨人厌的笑容都很像。 他身后站了三个拿着大蒲扇的奴婢,不停挥动扇子,看来有些滑稽,今天又不热,需要这样劳师动众吗? “你就是月影姑娘?”洛天寻笑笑地打量了下她,视线停在她短翘的发上。 月影瞄他一眼,懒得回他,一个洛无央就让人受不了了,现在竟然又出现一个,真是让人讨厌。 “姑娘请坐。”一个有着和善笑容的女子迎上前来,朝她福身行礼。“我是大少爷的奴婢,扬雪。请不要拘束。” 月影看着她,发现她虽长得不特别美丽,可笑起来却很甜,双眼弯成新月,嘴角的梨涡让整张脸显得可爱淘气,让她想到圆玉,她放松了些,与洛无央一同坐下。 “一会儿我要出门办事,你要来吗?”洛无央问道。 月影还没回答,洛天寻已先道:“她就留在这儿吧!听说她剑法挺厉害的,我想瞧瞧。” 月影瞪向洛无央,他笑着说:“不是我说的,你izai威远镖局以及客栈的事已经传开了。” “还传说你被逐出师门。”洛天寻接着说。 月影冷回。“关你什么事!” 洛天寻不以为忤地笑道:“真是个粗鲁又没礼貌的丫头。” 洛无央也笑。“是啊!” 月影就要发火,扬雪率先出声。“姑娘别理他们,这家人都是这样,你若生气,可中了计了。”她笑着为她夹菜。“这是我亲手做的雪梅果,你尝尝味道好吗?” “我……” “不知合不合你的胃口?”她甜笑地看着她。“尝尝好吗?” 她灿烂的笑容让月影的怒气消褪,她闷不吭声地尝了一口。 “好吃吗?”扬雪问。 酸酸甜甜的,她点头:“还可以。” “那我就放心了。”她笑着继续为她夹菜。 “我有手,自己会夹。”月影说道。 “听到没有,雪,别多事,只会惹人厌。”洛天寻开口,“过来帮我扇凉。” “知道了。”扬雪放下筷子,抽出夹放在腰间的纸扇替主子去暑。 他高高在上的语气让月影厌恶,“惹人厌的是你,以为自己是皇帝吗?”她转向扬雪,“你做什么听他的?莫名其妙。” 洛无央在一旁闷笑。 扬雪也笑,“姑娘说得极是,可扬雪卖身为奴,也只能低头。” 月影皱眉。“他若是好主子就算了,这样一个讨人厌的东西,你不会逃跑吗?” 洛无央咧嘴而笑,她竟当着主人的面唆使下人逃跑。 洛天寻瞥向扬雪,“是啊!你怎么不逃跑?” “主子既然这么说,奴婢会记在心里的。”扬雪正经地回答。 “逃跑是没关系,可你要记着……”他握住她的手,“让我捉到了,我可会扒了你的衣……” “吃冰吧!少爷。”扬雪塞了一团冰到他口中。 洛天寻微笑地勾起嘴角,月影皱眉看着他们两人。 “别理他们。”洛无央低声朝月影说了句。“扬雪没你想的委屈。” 月影转头瞪他一眼,“靠这么近做什么?”都要碰到她耳朵了。 他笑问,“想出去逛逛吗?还是要在这儿陪我大哥?” “跟你出去。”人果然是禁不起比较的,洛天寻一出现,洛无央顿时就从恶人变成了圣人。 一顿饭吃下来,她几次欲拔剑打死洛天寻,都让洛无央给阻止,还没吃饱,他就拖着她出门。 “为什么你老要阻止我!”她火冒三丈地问。 “木剑打不死人的,我买把真剑给你。”他笑着说。 “不用了。”她可不想越欠越多。 他明了地说道:“不须担心欠我人情,没要你还。” “我不喜欢别人占我便宜,而我也不会去占人家便宜。” 他没勉强说服她,而是转了话题,“不需要替扬雪打抱不平,大哥虽然会欺负她,可也待她好。” “我看不出哪里好。”那个洛天寻一直颐指气使的,看了就惹人厌。 “我们家的人都是这样,若真的讨厌一个人,是连理都不会理的。”他别有深意地看她一眼,“喜欢的人才会想欺负。” 她皱眉,“我不懂,真是莫名其妙。”她瞪他一眼,“你们家的人是怎么回事!” 他笑着说:“反正你别管那两人的事,你只要记着大哥是喜欢扬雪的就行了,别去招惹他们,尤其是扬雪,别想着替她出头。” “你在说什么,我才不……” “你见不惯别人嚣张跋扈,可你自己还不是一个样。”他提醒。 “我什么时候嚣张跋扈了。”她反驳。“我只是讨厌人家指使我。” 他微笑,“好了,别气了。”他敲了下她的头,“只照着自己的性子做事,人情世故一点都不懂。” “我不跟人来往,不需要懂那些。”她冷哼一声。 她抗拒的神情让他莞尔,“我不奢望你懂,一个人的性子是很难改的,你这样也有你的好,可最起码你判断错了,别人指正你,你要有雅量接受。” “我错了什么?” “你现在想着扬雪可怜,想替她出头,可我跟你说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却不听。” “说不准你错了,我才对。” “那我问你,是你跟他们相处得久,还是我?是你了解他们多,还是我了解他们多?” 她一时哑口无言,冷哼着别开头。 “你瞧,理亏了便使性子。” “你再说我就真的撒泼给你瞧。”她没好气地回话。 他微笑地转开话题,“过几日我得把红雨剑送回青凤庄,你跟我一块儿走吧!” “我为什么要跟你一块儿走?” “你若不想,我也不勉强你,可我还挺喜欢你作伴的。” 他最后一句话让她睁大眼,他…… “不过跟我在一起你总是吃亏了点,毕竟男女一块儿结伴走,对姑娘的名声总是不好。”他认真地说。 “名声?我才不在乎那些。”她向来就不管别人怎么想。 “那就好。”他再度扬起笑。 “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去买些东西,然后到茶坊喝茶,再去看人唱戏,说书。” “就这样?” “觉得无聊?” 她点头,想了下又摇头,“无所谓。”反正除了睡觉、吃东西跟发呆,她也没别的事可做。 以前再水月庵的时候也常发呆,当时觉得还挺好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现在却老在发呆的时候想到以前的事,她不喜欢这样。 见她神情有些落寞,他问道:“还在想你师父、师姐妹们吗?” “我没想。”她飞快地反驳,“她们已经跟我不相干了。” “你啊……”他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这是什么意思?”她面露不悦。 “说了怕你不高兴。”他微笑以对。 “那就别说了。”准没好话,她现在不想听。 一脚踏进茶坊,小二便过来招呼。 “客官里头请坐。” 洛无央挑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闲散地倚着窗台,小二下楼去沏茶,月影则瞄了下四周的人。 这茶坊布置得挺典雅,墙上还挂了些奇人雅士的书画,各桌之间不像客栈那样拥挤,摆设也多以茶具为主。 “在这些地方转转,就能知道江湖上最近发生了哪些事。”洛无央说道。 原来他的目的在此,她还以为他真来喝茶的,“去客栈不是更好。”那儿人更多更杂。 “昨天我去晃过了,那儿人多嘴杂的,听久了头疼。”他顿了下,“想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吗?关于你的。” “不想。”反正一定没什么好话。 他别有深意地一笑,自顾地说着:“江湖谣传一个疯疯癫癫的小尼姑看上了青凤庄的三公子,不惜与师父反目成仇,背弃佛祖。” “谁再那里胡说八道!”她火大地怒骂一声,从椅子上跳起来。 她这一叫嚷,二楼的人全往这儿看来。 “小姑娘是怎么了?骂谁胡说八道!” “是小姑娘还是小伙子?那头发怎么回事?” “看穿着应该是个小姑娘。” 洛无央笑道:“不好意思,我妹子是在跟我生气,不是指在座的各位。”他朝月影使了个眼色,要她坐好。 “方才不是说不在意名声的吗?这会儿可自打嘴巴。”他调侃地说了一句。 “是你自个儿编的吧!”一冷静下来,她开始怀疑。 “要不你可以问这儿的人。”他摊手,“我在你眼中就这么没人格?” 她皱下眉头。 “我没这样说,名声我是不在意,可那说法实在……也太过分了。” “要不你希望人家说什么,说青凤庄三公子苦追你,这听来才痛快。”他反问。 她瞪他,“为什么非得传这种男女之事,我杀了玉煞宫……” “嘘。”他朝她摇头,“你还真要人家认出你来?” “不可能,江湖上没什么人知道我。”她回嘴,之前她都是默默无闻的小尼姑。 虽说现在她的头发引人侧目,走到哪儿都有人讨论,可当时在客栈她穿的是青袍,戴着软帽,江湖人士都以为她剃度了,才小尼姑小尼姑的叫她。 而今她改穿黎民粗衣,头发还在,不会有人将她跟前些时候剑法超群的小尼姑想在一块儿。 她瞟了洛无央一眼,比起来他还比较容易被认出来。 “洛无央,真是你,有三年没见了吧?认得我是谁吗?” 瞧,这会儿就被认出来了,月影瞄了眼来人,是个独眼龙的壮汉,腰上佩了把大刀。 原想随口打发他走的洛无央,忽然觉得他的面孔有些熟悉,“是……庄焕兄?” “正是我。”他爽朗地笑着,“三年不见,你还真是一点儿也没变。” “之前才听说你在大漠,怎么这会儿……” “那已经是半年多前的事了。”庄焕笑道。“我现在……”他转身指了下坐在不远处的一男两女。 “那是郭大爷,我现在在他手下混口饭吃。” 月影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却诧异地张大双眼,洛无央礼貌地看了坐在不远处的三人,但很快拉回视线,正打算开口说话时,无意中瞥见月影惊愕的表情,怎么,她认识那三人吗? 原本想打发庄焕离开,洛无央临时又改变了主意,“没想到庄兄愿意屈就人下?” 庄焕笑了笑,“混口饭吃罢了。” “你的眼睛……” 庄焕不改爽朗的语气,“在大漠的时候给你刺瞎的,对了,我得先回郭爷身边,当人护卫的,不能离开主子太久,洛老弟晚上有空吗?请你喝酒。” 洛无央颔首道:“我陪庄兄过去打个招呼,晚上一起到我那儿喝酒。” 庄焕先是一愣,才点点头,洛无央怎么会主动想认识人,这倒奇了,“我给你们引见一下,郭爷对于结交武林人士非常热衷。” “来吗?月影。”洛无央问道。 “不去。”她转开头,望着窗外。 他不以为意地说:“那你坐会儿,我去去就来。” 月影没应他的话,听见庄焕低声问了句,“这姑娘是……” “一个朋友,她生性孤僻害羞,庄兄不须介意。” 她什么时候害羞了?月影皱下眉头,这洛无央真是会乱说话,小二在他们离桌不久便上了茶与茶点,她也没等洛无央回来,自顾先倒了杯茶品尝。 清甜的味道在口中散开……熟悉的气味让她眨了下眼,是碧螺春吧!方才洛无央点茶时她没细听,不过这味道……应该是碧螺春没错。 今天是什么日子?不想见到的人与物全跑了出来,过往的日子她很少回想,想了也不能改变什么,那些东西她早早便抛弃了,只是她从没想过会再遇上以前结识的人。 喝第二杯茶的时候,洛无央走了回来,一落座便问道:“心情不好?” 她抬头瞧了他一眼,“没有。” “要我吹个曲子给你解闷吗?” “不要。”她瞪他一眼,“吵死了。”她左手托着下巴,无聊地看着底下来往的人群。 “你认识那三个人?” 她讶异地看他一眼,他怎么会……是那人告诉他的吗? “怎么,不想说?”他追问。 她蹙眉,“你真烦,又不关你的事。” “你不会说我也不勉强你。”他微笑以对,“毕竟每个人都有不想对人说的事,你不想去打招呼,表示对方是你讨厌的人吧!” 她瞪着他。 “凭你现在的功夫要杀你讨厌的人易如反掌……” “谁说要杀人了!莫名其妙。”她愠道,“你别乱说话。” “如果你不想待在这儿,我们就走吧。” “不需要。”她的眉头锁得更紧,“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当初是很讨厌她,讨厌到想杀了她,现在见了却没什么感觉。” “是那三个的哪一个?” “你怎么老爱问个不停?” 他勾起笑,“我想知道你的事。” 她一怔,“为什么?” “你先别管,能告诉我的事你就说,不想说的我不勉强你。”他喝口茶,“我虚长你些岁数,你若有解不开的结,我或许能帮你解开一些。” “我哪有什么解不开的结?”她疑惑地看着他,“有时我真搞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真是个小鬼。”他学她托腮。 她气红了脸,“你这个混蛋……” “姑娘家别说这种话。”他笑着要拿竹萧敲她的头。 她早有准备,偏头闪过,一拳打了过去。 他笑着挡下,握住她的拳头,“你的拳脚功夫赢不了我,我买把剑给你,这样你比较有胜算,不对,我忘了你自尊心强,不想我买剑施舍你。” 他根本就是故意在激她,这个王八乌龟,她倏地起身。 “耍性子要走了?”他笑问。 “你再多说一句,我真的拿剑刺死你。”她要冷静,他是故意的,她不能让他牵着鼻子走。 “坐下吧!我闭紧嘴巴就是。”他松开她的拳头。 “你为什么老要来惹我!”她怒问。 他笑着喝口茶,“不惹你,不惹你,乖,把这壶茶喝完就该走了。” 他的话让她握紧拳头,眼观鼻,鼻观心……别跟他计较,师父也说了,明知他是故意的,干嘛还生气! 但是……有时真的咽不下这口气,既然这样,她也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露出一抹假笑。 “你这种幼稚的行径,我不会跟你计较的。” 她假装心平气和的模样让他忍不住笑出声,“别这么做作,让人倒胃口。” 她受够了,双手一掀,把整张桌子都给翻了,既然他要惹她,她就让他见识她可不是好惹的! 洛无央在桌子翻起时,大笑出声,他闪过热烫的茶水,顺手在桌面上一拍,让桌子回到原位,免得伤了不相干的人。 “从现在起,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她怒喝一声,扭头就走。 “糟糕,玩过火了。”他搔了下额头。 这下可麻烦了,该怎么安抚她? 气冲冲地离开茶坊后,一时间月影还真不知要上哪儿去。真不明白洛无央怎么会是这样个性的人! 虽然他之前的个性也没好到哪儿去,但以前明明并不是这样多话的人,现在却老是用言语激她恼她,这样做对他到底有什么好处。 是想逼走她吗?如果真想逼走她,为什么又邀她一起结伴同行?这没道理啊!可恶,她气愤地想揍人,为什么她就得为他心烦! 不管了,先回去拿包袱,早早离开的好,若真与洛无央同行,她定会被他气死,早知道他要买剑给她时,她就该答应的,这样她还能教训他。 她转到另一条街道,开始回想刚刚是怎么走来的,真糟糕,当时她心不在焉,根本没留心去记路。 她走上小桥,低首望着河里游动的鱼,现在她该上哪儿去呢? 回水月庵吗?不行,她皱紧眉心,她不能再给师父添麻烦,而且她已经说了不再踏进惠亭山一步,就算她想偷偷回去,也得过一阵子才行。 这样的话……她到底该去哪儿呢? 忽然间,茫然笼罩住她,她轻叹一声,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早该知道最后被留下来的总是只有她一个,反正她也习惯了……只是为什么还是那么难受呢? “想去哪儿?” 讨人厌的声音。 “还在生气?” “走开。”她怒目而视,“不要来烦我。”为什么他就是要这样惹她,她已经够烦了…… “在哭啊?”他屈起食指,轻触她的眼角,“眼眶都红了。” “给我滚开!”她恼火地抽起木剑,往他肩上轰去。 “啪、嚓--”木剑应声折断,碎片往旁溅飞。 月影诧异地看着他,冲口而出,“为什么不躲?” “刚刚我说得太过火了。”他苦笑地摸了下左肩,因为没以内力去挡,结实挨了一记,整条手臂都麻了,“算是给你的赔礼。” 她恼怒地丢开手上的断剑,“这算什么!”她弄不懂这个人。 见她转身要走,他伸手扣住她的手腕,“真要刺我一剑才能消气?” 她斜眼瞪他,整张脸气得都红了。 “请你吃糖葫芦。” “别拿我挡小孩子哄。”她火道。 他微笑,“我没拿你当孩子哄,我这是在跟你讨饶。” 他这样一说,她不知该怎么应话,眉心拧下,眼神都不知要放哪儿。 她别扭的模样让他笑意更深,“再去买些东西,我们就回去了,过去的事等你想提了再告诉我。” “你这么想知道我以前的事?”她问。 “嗯。”他点头。 “为什么?” 他偏头瞧她,“关心吧!” 倔强的眼神掺杂了不知所措与诧异,“我不需要别人关心。” 他笑道,“那我们很合,我也讨厌关心别人。” “你……”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你……” “好了。”他揉了下她的短发,“走吧!” 她恼火地挥开他的手,“你真的是个怪人。” 他笑而不答,动了下又疼又麻的肩膀,领着她往另一头走去。 第六章 半夜从噩梦醒过来时,头昏得厉害,琴声似有若无地再四周流过,她走出房让夜晚的凉意沉淀闷热的情绪。 庄焕跟郭爷一行人傍晚时到庄里做客,她不想见他们,洛无央也没勉强她,不过她在园子里倒是听到了古筝的乐声。 八年前她几乎有一段时间多在听这琴声,还学过一些,直到某一天她决定把这些都抛弃。 她漫步穿越林苑,今晚没有半点目光,伸手不见五指,伴着哀戚的琴声还真让人觉得凝重。 那一晚也是这样漆黑的夜呢…… 惊觉琴声越来越近,她停下脚步,怎么走来这里了,晚餐后,洛无央来找她,说他留客人们住几晚,希望她不会介意。 她有什么好介意的呢? 洛无央有时候就会说些奇怪的话,他或许察觉到了什么吧!所以才追问她以前的事?但以前的事有什么好说的呢! 转过身,她想回房了,却在走了几步后改变方向,再次迈步往琴音的方向走去。 “今天的夜可真沉呢!”郭淮靠着窗,手拿酒杯,“黑压压的让人透不过气来。” “老爷打算再这儿住几天?”一个貌美的姑娘斜倚着他,为他斟酒。 另一名女子扶着琴弦,漫不经心地弹奏着。 “两三天吧!” “茗茗,不想弹就别弹了吧,有一搭没一搭的,听了也烦。”瑶今放下酒瓶,顺了下乌黑的发。 茗茗放下手,起身道:“我也正觉得烦呢!如果老爷允许的话,我想到林子里走走。” “洛公子不是说了,希望我们晚上别乱跑。”瑶今说道,“你若烦不如喝点酒去睡吧!” “是啊,过来喝点酒。”可惜庄焕这人虽喜欢喝酒,酒力却不好,晚膳时喝过几巡,已有些醉了,所以他已让他先去歇着了。 “我不想喝。”茗茗直言道。 “你还真是越来越大胆,现在连老爷的话也不听了。”瑶今冷笑道。 “我没这意思,你别存心挑拨……” “你们两个别吵,别坏了我喝酒的雅兴。”郭淮不悦地说,“想出去走走就去吧,记得提个灯笼,外头黑得很。” “不用了。”茗茗转身朝外走。 “小心让鬼给抓去了。”瑶今轻扬嘴角。 “我倒想瞧瞧鬼长得什么模样。”茗茗冷言道。 “你们别斗嘴了……”郭淮说道。 茗茗没兴趣听他接下来的话语,早走到了外头,闷湿的空气让她皱了下眉头,“好像要下雨了。” 不过无所谓,夏日的雨淋不死人的,走了一小段路后,背后窸窣的声响让她疑惑地转过头,一小团火光从她眼前飞掠又消失。 她一惊,怒道:“是谁在装神弄鬼?” 没人回应。 忽然几团鬼火似的东西明了又灭。 她的惊惧加深了几分,“瑶今,是你在搞鬼吗?”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她与瑶今就不合,但这不算什么,一个男人身边若是拥有两个以上的女人,勾心斗角是免不了的。 这几年她虽与瑶今争风吃醋,也做过一些小奸小恶的事,可她怀疑瑶今会用这样的方式吓唬她,想到这儿,她更觉得毛骨悚然。 “若是人,就现身,别藏头缩尾的;若是鬼,这条贱命,要便取去,少再这儿装神弄鬼。”她壮起胆子往前走。 一抹白影由她面前飞掠而过,她尖叫出声,像再应和似的,远方也传出一声尖叫,茗茗吓得整个人跳了起来。 “到底是谁!”她尖声叫喊,“别给我装神弄鬼。” 发脾气的模样倒是跟以前一样没什么变,月影捡起地上的石子,往她身上丢去。 “啊……”又是一声尖叫。 现在要取她性命可说是易如反掌,瞧着她狼狈地跌在地上,月影表情漠然,要杀她吗? 茗茗发抖地爬起,全身虚软,但仍逞强地说:“这世上……不会有鬼的。”定是有人存心吓她…… 她见过一些江湖中人有飞天的本事,远的不说,庄焕就能飞檐走壁,所以这些都是人扮的…… 她踉跄地想回屋,忽然一张五官扭曲,眼珠子半露的脸出现在她眼前,她瞪着那染血的脸庞,半垂的眼珠,尖叫声卡在喉咙还没出来,她已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你是谁?”月影在几尺外,出声喝道,“装神弄鬼的,幼稚。” 那鬼脸转向她,低笑一声。 “洛无央是你吗?”她皱眉。“大半夜的你无不无聊!” 那鬼忽然朝她扑来,速度快得让她有些诧异,她正想闪开,掌风已至,可恶,必须硬接了,比内力她可不行,若手上有剑就好了,非卸下他一条手臂不可。 就在这刹那间,她的眼前挡了一人,砰的一声,双方互击,眼前人帮她接了这一掌。 “大哥,你这玩笑开得太过火了。”洛无央沉下脸,“她可接不了你这一掌。” 鬼脸人笑笑地说:“忘了先给她一把剑,疏忽了。” 月影由洛无央身后站出来,一脸怒意,没想到那鬼是洛天寻扮的。 “你真是无聊透顶!”月影朝他骂了一句。 “月影姑娘,没吓着你吧!”扬雪由另一头现身。 “谁会被这烂把戏吓到。”月影皱眉。 洛天寻朝茗茗望去,“你说的‘谁’倒在那里,真可惜,本来还以为她有些胆子的。” 月影看不下去正想骂人,扬雪却先开了口,“公子,该去瞧另一边的情况了。” “也是。”洛天寻迈步走开。“希望另外两个能玩久一点。” 月影仰头瞪着洛无央,“你大哥脑袋有问题是不是?” 洛无央扬起嘴角,“是啊!我以为你早知道了。” “你……”她震惊地看着他,他说真的还假的? “不用理会我大哥,他就是这样子。”他走到茗茗身边,“你打算怎么处置她,杀她吗?” 他的话让她讶异,“我干嘛杀她?” “你不是朝她丢石子吗?” 原来他都瞧见了,“你什么时候跟着我的?” “我一直都在。” 他简单的一句话,让她心头一凛,一直? “你太没警戒心了。”除了剑术高超外,其它方面不管是内力、轻功、拳脚功夫以及最基本的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她没一项及格的。 “你在我房里?”她冷下脸。 他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仰望天空说道:“下雨了,你再不快点做决定,她就要被雨淋醒了。” 豆大的雨滴开始落下,月影注视昏睡过去的茗茗……没想到她连名字都改了,不过这又有什么呢?她自己不是也把过去的名字抛下了…… 要杀她吗?曾经恨透的一个人,现在却只觉得疲惫,过去的事…… “都跟我不相干了……”她无意识地呢喃一句,转身离开。 夏天的雨气势惊人,刹那的工夫,整个天地已笼罩再滂沱的雨势中,夜晚的蛙叫虫鸣,也消失在雨声中。 走了一段路,她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着跟在她后头的人。 “你为什么老跟着我?”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雨声太大了。” 骗人,她仰头瞪他一眼,雨水一下就滑进她眼中,她垂下头,揉着眼。 “偶尔淋点雨倒是不错。”他摸摸她的头顶。 “你为什么老挨管我的事?”她追问。 “因为不能丢下你不管。” 她诧异地抬起头,“你……”雨水又流进她的眼,她抬手挡雨,“我不懂你的意思,因为你答应师父要照顾我吗?” 他笑笑地说:“这雨一时间停不了,先回去换衣裳吧!” 她扯住他胸前的衣裳,一脸不悦,每次都不老实回答,“回答我的问题。” 他仍是勾着笑,“没人能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 她盯着他带笑的脸,“洛无央……” “恩。” “你喜欢我是吗?” 他的笑意加深,连眼睛都弯了,“糟糕……”他低下头贴近她的脸,“这答案我还不能告诉你。” 她瞪着他,“你……” “过阵子再告诉你。”他握着她的手腕往前走,“夜深了,该休息了。” “别拉着我,我还不想睡。” “怕做噩梦?”他拉着她的手走上曲廊。 “你鬼鬼祟祟地在我房里……” “我不放心你。” “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他停下脚步,低头看她,“你的表情……” “什么?”她反射地摸摸自己的脸,她的表情有什么好奇怪的? “如果你想回水月庵,我能送你……” “谁说要回去了!”她恼怒地抽开手。 “那就别一副被遗弃的样子。” 他锐利而毫不留情的话语让她恼火,“你……胡说八道。”她握紧拳头,“我才不回去那种臭地方。” 承认你想回去又怎么样呢?”他瞅着她转开的脸,“这里没有别人,不需要在我面前逞强。” “我没有逞强……” “如果你真的讨厌那里,受不了师太的教规,你早就走了,何必一直留在那里,他们的功夫根本拦不住你……” “别说了你!”她生气地出拳打他。 他握住她挥来的拳头,“受不了这些话吗?” “你只会胡说八道……” “月影。”他将她拉近,“如果是那个女人让你做恶梦,就去杀了她,你若不想动手,就由我来做。” 他震惊地看着他,他……他要为她杀人? “别这种表情。”他扬起嘴角,抚了下她的脸,“杀人对我来说没什么。” 他的话再次让她讶异,在江湖上闯荡,若说没杀过人那是骗人的谎言。但他现在的话听来却像是草菅人命的杀人魔。 “我没要杀她,我……曾经很想,但是……”她蹙起眉心,“刚刚又没有了念头,我也弄不清楚……” “没关系。”他安抚地碰了下她的短发,“那就等你想杀了再杀吧!” 他的话让她的心莫名放松了些,表情也柔和下来,“如果师父听到你这么说,定会觉得所托非人。” 他微笑,“我可不是什么大善人。” “师父老是跟我说要慈悲为怀,我听得好烦。” “如果她知道本来想杀人最后却放弃,一定会很欣慰,她这么多年的教诲总算没白费。” “我只是提不起劲,说不定明天我就改变主意了。”这阵子除了跟他吵架外,什么事她都意兴阑珊,莫名的觉得累,“你故意留他们住下的吧!” “是故意的没错。” “你真的很爱多管闲事。”她烦躁地拧着眉,“这么想知道我跟她的过节吗?” 不等他回答,她紧接着说:“我曾经很恨过她,但现在却什么都提不起劲……” “想不透的事就先放下吧。”他拂过她的湿发,“先回房换衣裳。” 她难得没有争辩的点了点头,他有些忧心地看着她,现在连跟他回嘴的力气都没有了吗? 她垂着头往前走,闪电突然照亮曲廊,紧接着是轰隆的雷声响起。 “洛无央……” “嗯。” “我……想回水月庵。”她低语呢喃。 “我知道。” “可是我不能回去,”他抹去额头上的水滴,“我只会给师父她们添麻烦,所以她们才不让我出家的。” “别胡思乱想……” “我没胡思乱想,她们商量的时候,我偷听到的。”她吐口长气,“师伯说我劣根性重,若真出了家,只会败坏水月庵,我一生气,就把庙里的佛像给打烂。” 他勾起嘴角,庆幸现在漆黑一片她瞧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月影闷不吭声地走了一小段路后,才断断续续地接着说:“师伯气得要打我大板,我偏不如她的心意,跑到后山去躲起来,虽然下着大雪,可我在山里住过几年,能自己找东西吃,倒也不怕,过了半个月,我觉得好无聊,又偷偷跑回庵里,才发现师姐师妹她们为了筹钱打造心的佛像,全下山去化缘募捐,师父担心我一个人在山里饿死,每天出来找我,结果受了寒病倒了……当天我拍下山去,到一户富商家里偷了一些银两,给师父请了一个大夫,师伯问我哪里来的钱,我骗她前些日子有个男人在山里遇了难,我碰巧瞧见,救了他一命,这是他送我的零花钱。” “你师伯信了?” “她是个多疑的老太婆,自然是不信的……如果师父听到我这样骂师伯,又要不高兴了,自我打坏了佛像后,师伯就没把我当水月庵的弟子看待,我请大夫去看师父,她也不让我进去,我气得跟她打了起来,师姐师妹们也联合起来对付我,我好气,把她们全给打伤了,师父听到吵闹声出来察看,正好瞧见我与师伯打打斗,她想分开我们,却……让我打伤了。” 她难受地揉了下眼,“我没注意到师父闯了进来,我……反正我做什么都不对,师伯说我无可救药,以前师叔也会为我说话的,可自从我打坏了佛像后,她见了我就只会摇头,我气呼呼地跟她们吵了一架,佛经上不是劝弟子们不着相吗?那佛像就是‘相’,你们个个入了魔,着了相,我是在点醒你们,明白不明白?这一说,师伯气得脖子都红了,说我强词夺理,曲解佛理,我又同她争辩说书上记载了一个禅师,把佛像劈了当柴烧,我不过是给打坏了,可没拿来当柴烧,那为何他是禅师,我是混蛋?” 洛无央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说得有错吗?” “听起来是挺有道理的。”他笑着说。 “如果你在那儿,可要让师伯骂了。她会骂你道心不坚定,让这歪理给混淆了。”她蹙着眉心。“不管我怎么说,师伯都骂我怨我,说这些歪理把师妹们唬得一愣一愣的,以后可怎么得了,不管我做了什么错事,师父总会为我说话,可我没有好好珍惜,老是做些让她伤心的事……” “惠良师太明白你本性不坏……” “师父错了,我本性很坏的。”她叹气。“有些事我不是存心做的,是坏脾气上来了,才犯的错,但还有很多事,我是故意的,刚到水月庵的时候,我常半夜里胡乱地敲钟,把她们全给吵醒,还在汤菜里偷放肉末,把虫子赶进师姐的房间,想瞧她会不会杀生……还有很多顽劣的事,说也说不完,她们武功不如我,拿我没办法,只能任我胡闹,如果那时我乖乖地听话,说不定事情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你不需自责,人是不可能知道往后会怎样的,所以只能以现在觉得最好的方式过日子。” 她扯了下嘴角,“没想到你也会说大道理。” 他微微一笑,“比起惠良师太,我的道行大概差远了。” “这几天我常想,如果能早一点遇到师父就好了……” 他摸了下她低垂的头,“别这样想,过去的事是没办法改变的。” 她沉默地走着,他也没有催逼,只是安静地在一旁,如果她想说他就听,她若紧闭双唇他也不想强逼,来日方长,他提醒自己要有耐性,今晚她肯开口谈论自己,对他已足够了。 到了房门口后,她才又开口,“我累了,你也回去吧!别在鬼鬼祟祟地待在我房里。”她现在连骂都懒了。 “你这样子我放不下心。” 她勉强勾起笑,“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抬起她的下巴,“瞧,这样你也不发火?” “你这人真怪。”她挥开他的手,“我生气你才舒服吗?” 他勾起笑,“不烦你了,好好睡一觉。” “嗯。”她点个头,见他转身要走,却又忍不住叫住他,“洛无央。” “怎么?” “那个人……我不想再看到。” “茗茗?” 她点头,“她以前不叫这名字的。” “我明天就让他们走,”他说,“其实不用我赶,我大哥这一闹,他们这会儿说不定就夹着尾巴逃了。” “你变得这样好说话,我倒不习惯了。” “你这小姑娘还真难伺候。”他扬起眉,轻拍了下她的头,“好了,快进去吧!” 她推门而入,背对着他将门合上,听着他远去的足音,她压下唤住他的冲动,疲惫地换下一身湿衣,钻进薄被内,却怎样也无法入睡。 师父她们现在不知过得好吗?师妹们是不是一样顽皮…… 不行,她不能再想这些,她得想点别的事,念经好了……忽然一阵乐音徐缓入耳,她的眉头舒朗开,他又在吹箫吗? 他到底有没有回去换衣裳,不怕受寒吗? 想起身去问个究竟,可身体却累的动弹不得,朦胧中一只手覆上她的眼皮,凉凉的让人心安。 “头发还湿着呢!” 果然是他的声音,月影轻叹口气,虽然他有时很讨人厌,可是跟他在一起却很安心。 当他要抽开手时,她反射地抓住他的衣袖,他的手又回到她脸上,轻抚她的眉眼。 “做恶梦吗?不用担心,我会在这儿陪你……” 月影在他温柔的声音中,沉入梦乡,过去的噩梦没有再来纠缠她。 第七章 雨下到第二天还没休止的迹象,昏沉地睡到中午,月影才懒懒地起床盥洗,因为不知要做什么,所以先把早课做了一遍后,随手抽了一本佛经开始研读。 扬雪进来时,她已发呆了好一会儿。 “该用膳了。” 月影回过神。“我不是说过不用特地帮我拿过来吗?饿了我自然会去厨房。” 扬雪微笑道:“三少爷说若是不盯着的话,一天进不到十粒米,那姑娘早晚要饿死。” “他又在胡说八道了。”月影拧着眉头。 扬雪将漆案上的菜肴端到桌上,“少爷是担心你,怕你饿着,我要厨房做些清淡的东西,你吃吃合不合胃口。” “我不挑食。”她坐下来。夹了片冰镇莲藕,忽然想到件事,“昨晚你们为什么要扮鬼吓人?” “大少爷觉得闷,所以找些事做。”她微笑地说,“姑娘不须放在心上,这家子都是这样任性妄为的,姑娘应该能懂。” “我为什么会懂?” 扬雪仍是盈盈地笑着。“因为姑娘也是这样的人,不是吗?” 月影楞了下,“我跟他们才不一样,尤其是那个洛天寻,我说你也应该争气些,别让他牵着鼻子走。” “小的记住了。”她也没争辩,仍是带着笑。 “你不用在我面前说什么小的、奴婢之类的,我又不是你的主子。” “是,记住了。”扬雪顺着她的意。 “你卖身卖了多少银两,我替你赎身。”月影豪气地问。 “是终身契,不能赎身的。” “哪有这等不公平的事。”月影冷下脸,“我替你说去……” “不用了,我也没想过要赎身。”她笑着说。 扬雪笑而不语,月影忽然想起洛无央要她别插手洛天寻与扬雪的事。 “他对你好吗?”她追问。 “有好的时候也有不好的时候。” 月影扒了一口饭,对于他的说法有些不置可否,“你这样说太取巧了。” “那……三少爷对你好不好呢?” “当然不好。”她反射地回答,可眉头随即拧下,“一开始……有点不好,后来……” 想到昨晚入睡前他温柔的话语,她的颊面染了一层粉红。 “怎么了?”见他神色不对,扬雪出声询问。 “没有。”月影尴尬地扒了好几口饭,转开话题,“昨晚那些客人……” “他们用完午膳就会离去。” 月影点点头,没说什么。 “我还有事得先去忙,一会儿我再过来收拾碗筷。” “不用了,我自己会拿到厨房。”月影说道。 扬雪微笑,“那就麻烦你了。”她福了下身,往门口走。 “扬雪。” 她回头看着月影,“是。” “你……”月影想了下该怎么说,“发过脾气吗?” 她讶异了下,随即道:“自然发过。” “你呢,让我想到圆信,老是这样笑笑的。” “你不喜欢这样?” “也不是。”月影放下碗筷,“你们都这样笑笑的,可是我讨厌圆信,但不讨厌你。” “为什么?”扬雪感兴趣地问。 “因为师伯老是要我跟圆信学,我听了不舒服。”她顿了下,又道:“那……你告诉我,怎么样才能像你这样?” 扬雪笑出声,“人说性子一半是打娘胎带来的,一半是环境造成的,更改并非易事。” “我想也是。” 见她有些失望,扬雪连忙道:“其实也不需要改,我觉得你并不难相处,这样好吗,我现在有点事,晚点再过来跟你聊聊天……” “不用了,我只是随口……” “可是我很想跟你多认识。”扬雪微笑,“不过如果会打扰到你的话……” “这倒不会,我闲得很。” “那好,我晚点过来。”扬雪浅笑着走了出去。 月影拿起碗筷,继续用膳,想着她方才说的话“我很想跟你多认识”,这是她的真心话吗? 她自己又不是好相处的人,为什么扬雪想多认识她……算了,还是别胡思乱想,她一个人想破脑袋也想不通的。 吃完饭,才拿着食案出了房门,月影就见到了这辈子不想再打照面的人。 茗茗立在廊庑下的牡丹花旁,手指抚弄着随风摇曳的花儿,一双眼睛盯着走出房门的人。 月影无视于她的存在,往前走去。 “我们是不是认识?”茗茗先开了口。 像是没听到她的话语,月影脚步未停,茗茗追上她,“为什么不说话,你若是有什么恩怨,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不要装神弄鬼。” 月影瞄了她一眼,“走开,我不想见到你。” “你果然对我有敌意。”茗茗冷哼一声,虽然在客栈时两人只打过照面,但当时她就明显感觉到月影看她的眼神不对劲。 昨晚被大雨淋醒后,匆忙回房,才发现原来老爷与瑶今也被鬼吓昏了过去,这时她脑中忽然闪过月影的模样,因此特地来质问。 “你再不滚开就别怪我不客气。”月影厉声道。 饶她不死,不代表她对她已无怨恨,除了对她的恨已经消减外,另一个原因是她想切断过去,彻彻底底忘掉这个人,重新来过,但不代表她现在已经释怀。 “你到底跟我有什么仇恨?”茗茗追问。 “我跟你有什么仇恨?”月影冷笑一声,“仇人太多,想不起来吗?还是我这样子你认不出来,嬿蝶。” 茗茗的心头一惊,她怎么会知道她以前的名字,这小姑娘看来不超过二十,而她不使用嬿蝶这名字已八年有余…… “少在那故弄玄虚,你到底是什么人!”她厉声质问。 月影冷冷地瞪着她,“你就花一辈子的时间慢慢去想吧!”不想再与她废话,月影飞身而去。 “喂,你回来,把话说清楚。”茗茗追着她。 刚刚那眼神,好像一个人,可……那是不可能的……茗茗握紧拳头,那人应该已经死了才对…… “果然是好剑。”庄焕赞叹地说。 “没想到今日有机会见识到传说已久的名剑。”郭淮小心翼翼地抚过剑身。 “听说用过这把剑的人最后都没好下场,所以又被称为妖剑。”庄焕说道。 “是有这样的传言没错。”洛无央微笑的点头。 庄焕沉吟道:“听说这把剑藏在威远镖局老太爷手里,没想到是真的。”江湖上一直传言这剑落在威远镖局,可没人真的见过,没想到如今却落在洛无央手上。 “听说这剑是洛公子由老太爷那儿偷来的?”郭淮一脸好奇。 洛无央没有正面回答,笑笑地说:“才不过几天时间,就传成这样。” “这剑真是你抢来的?”庄焕好奇地问。 “这我就不能透露了。”洛无央笑问:“怎么,庄兄也对这把剑有兴趣?” 庄焕笑道:“江湖上的奇兵利器要说没兴趣那是假的,可我使的是刀,剑对我没用处。” “我倒是很有兴趣收藏。”郭淮望向洛无央,“能割爱吗?” “郭爷……”庄焕惊讶地扬起眉。 “现在江湖中人都知道这把剑在你手上,以后上门来找的一定很多,不胜困扰,不如我跟你买下。这事只有我们三人知道,别漏了口风就成。” “郭爷为什么想要这把剑?”洛无央问。 “我只会点三脚猫的功夫,自然配不上这剑……” “想送人?” “洛公子猜得对。”郭淮笑着点头,“不过送什么人我就不方便透露了。” “虽然我对这剑没兴趣,可我家老太爷吩咐我得把这剑带回去,所以只能让郭爷失望了。”洛无央说道。 “不能再考虑一下吗?多少钱我都……” “郭爷,洛无央家里不缺钱。”庄焕忍不住出声提醒。 “是吗?”他惋惜地叹口气,“那……真是可惜了。”他不舍地将剑收回剑鞘。 “郭爷,该走了,您不是跟人约了谈事情……” “也是。”郭淮叹气起身,“打扰了。” “慢走。”洛无央微笑地点头,也没留人。 “洛无央!” 忽然一声怒喝传来,一个人影飞入凉亭内,扬手就朝洛无央背后打去。 郭淮与庄焕停下脚步,瞧着洛无央侧身抓住对方的手腕,笑道:“要偷袭就不该那么大声,喊得人尽皆知。” 月影恼道:“谁要偷袭你。”瞥见石桌上的红雨剑,她伸手夺取。 “这可不行,”洛无央抓住她另一只手,“这剑利得很,在你手上可危险。” “你这个……”她抬脚踢他,“混蛋!” “怎么?”他用力一拉,让她失去平衡的坐在他腿上,“作恶梦?” 庄焕瞧着他们两人,笑了起来,“我们不打扰了。”他们还是别打扰小俩口。 月影这才意识到还有其它人在,她恼火地红了脸。 “你这是做什么,快放开我!”她在他腿上如坐针毡。 “有像你这样的吗?自己送上门,打不赢还比人凶?”他轻笑一句,虽然他不晓得她在气什么,但却欣喜见她已脱离昨天那种失魂落魄,了无生气的模样。 “谁说我打不赢你。”她怒目而视。 “我知道,有剑就成,对吧!” “那你……” “所以我就该给你剑?”他好笑地问,“在江湖上能这样吗?” 她气得耳朵都红了,“放开我!” 他松开手,她立即从他腿上跳起。 “我哪里惹到你了?” “你是不是又多管闲事要那个女人来找我?”她拉下脸质问。 洛无央怔了下,那女人……“你是说茗茗姑娘?”瞧着她的表情,他晓得自己料中了,“我没叫她去找你,郭淮想看红雨剑,那两个姑娘没兴趣,所以先离席。” 月影皱着眉头,不发一语。 “怎么,她跟你说什么?” “她以为昨天扮鬼吓她的是我,所以来问我对她有什么深仇大恨。” “你跟她说了吗?” “没有。” 他扬起眉,“为什么不说,她来问你不正好吗?” “当然不好,我一想到那些事,本来不想杀她的,结果又……又……” “我昨天不是说了,如果你下不了手……” “我不需要你帮我杀人。”她转开头。 他叹口气,“月影,告诉我你在烦什么?你到底是想杀她还是不想?” “我自己也弄不清楚。” “你如果不想跟我说你跟她之间的恩怨,我不勉强你,只是可能对她有欠公平……”他顿下话语。 “什么?”她将视线移回他脸上。 “先坐着。” 她迟疑了下才在他旁边的石椅落坐。 “你拿不定主意,就由我来帮你拿,可你先要让我有个底,不用告诉我太多细节,就十句让我知道你们过去结了什么怨,明白吗?”他盯着她的眼。 她蹙额抿唇,陷入挣扎。 “还是不想提?没关系,那我就作主杀了她,虽然这样对她有欠公允,毕竟我不晓得你们之间孰是孰非,但是……” “我没有对不起她,”她打断他的话,“认识她的时候我才十一岁……”她停下话语。 他静静等着。 “我不想提那些事,是因为我怕我说了,就会让自己更相信身边……没有一个人是对我好的……”她垂下眼,过了一会儿才道:“我……就说十句。” “好。” 他温柔的声音让她的心不再那样烦躁,想到昨晚他的那些举动,他对她的好,她的心情平和下来,那些事都过去了,或许说出来,她就能真正放下。 想到这儿,她放松地吐口气,开始说着—— “我三岁的时候爹娘就过世了,是舅舅养我长大,一开始他们对我很好,后来因为没钱就把我送到我爹的弟弟那儿去,过了两年,叔叔把我卖给隔壁村的一户人家,他们对我就不是那么好……” 她停下话语,因为想起那段往事而皱紧眉头,决定还是跳过一段,“反正……他们后来又把我卖了,我就是在那里遇到茗茗……那时她叫嬿蝶。” “他们把你卖到哪儿?”他的声音虽然轻柔,可眼神却冷了下来。 她抬眼看他,“妓院,他们把我卖给了老鸨。” 他的双眸冷冽如寒冰,却一点儿也不让她害怕,反而让她的心轻盈起来,说出口后,好像没想像中的难受。 “在那里也只是做丁,我也习惯了,那时我已经不再相信有人会对我好,所以我不跟人说话,若是有姑娘欺负我,我也不像以前那样忍气吞声,常常因为这样,我挨了不少皮肉苦,那时候我满脑子都是想着要怎么逃出去。嬿蝶曾经是那家青楼的花魁,可那行业是禁不起时间的,每一年总有比你更年轻貌美的花魁冒出来,再加上她性子傲,与那儿的姑娘越来越处不好。有一回我抓伤了花魁乐琦的脸,让老鸨抽了一顿鞭子,还打断了腿骨,那次我以为自己死定了……是嬿蝶把我带回她房里,替我疗伤,还跟嬷嬷保证我以后不会惹事了。” 洛无央克制自己不要有任何反应,但怒火却从心底不停冒上,想到她受到的伤害,他必须费尽力气才能坐在原地。 “一开始我对嬿蝶并不信任……但是日子久了,我发现她真的对我很好,所以我开始想说不定这人……是真的对我好。”她顿了下,“我好像说太我了,都超过十句不知几倍了。” “月影……” “我再说几句就行了。” 他皱着眉,“你要说多少都可以。” 她先是缄默了一会儿才又缓缓开口,“之后过了大概半年,嬿蝶有个恩客想替她赎身,那时我很害怕,因为我想她就要抛下我了,最后还是只剩自己一个人,可没想到嬿蝶跟我说她会带着我走,那是她跟恩客谈的条件,她对我就像妹妹一般,怎么会抛下我一人离开。我好高兴……隔两天我们就坐着罗大爷雇的马车走了,到了晚上……嬿蝶把我带进那个男人的房里。” 洛无央握紧拳头,已然猜到接下来的发展,“没关系……”他哑声道。 她再次摇首,决定跳过细节,“他没有得逞,我事先藏了刀子,刺了他一刀,然后由窗户跳了出去。虽然扭伤了脚,但最后还是逃走了。那男的带了不少奴仆,为了躲开他们我逃得很辛苦……我跟嬿蝶的恩怨就是这样,她背叛了我……” 现在他总算明白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脾气与性格,以及她与惠良师太的互动会如此别扭。 “那时我下定决心除了自己谁也不信,可我后来又遇上教我武功的师父,过了两年碰上惠良师父……” “你开始矛盾。” “这次我遇上了真心对我好的人,可是我却……对师父那么坏……”她低下头,“为什么我不是先遇见师父,如果那样的话……我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这不是你的问题。”他轻触她的头,“人的命运不是都能自己作主的。” 她咬着下唇没搭腔。 “那女人的事你不用烦,我会处理。” “你别杀她。”她闷闷地说,“昨天我才下了决心,要好好照着师父的话去做,如果我还是跟以前一样……那又何必回去看她,只会让她生气。” “月影……” “我到现在还是不能原谅嬿蝶,昨天晚上我朝她丢石头的时候真的很想砸破她的脑袋,但是我忽然想到师父……我对师父做的事,不就是嬿蝶对我做的事吗?我跟她又有什么不同?” “当然不同。” “都是一样的。嬿蝶背叛了我对她的信任,而我也背叛了师父,我成了我最讨厌的那种人……” “不要胡说八道。”她哀伤的语气让他冲动地将她的脸蛋压在胸膛上。 “你做什……” “你跟嬿蝶是不一样的。她为了自己伤害了你,而你只是在跟师太撒娇,虽然做法幼稚了点……” 她震惊地抬起脸,撒娇?鸡皮疙瘩全浮了上来。 他抚过她湿润的眼角,柔声道:“师太明白的,她说你这孩子太别扭了,虽然老是闯祸,可有体贴人的心,本性不坏。” “才不是。”她激动地推开他,满面通红,“什么撒娇,我才不会做这种事,我也不体贴,我……” 见她尴尬慌乱的想掩饰自己的心,他突然觉得这样的她真是可爱。 “好吧!那说你恶劣怎么样?”他笑道。 她瞪着他,表情是别扭又气愤。 “好了。”他揉揉她的头发,“别胡思乱想知道吗?一个人这样乱想,会钻进死胡同的,以后想不通的事来问我,别自己闷着,我不想再瞧见你死气沉沉,失魂落魄的模样……” “我才没失魂落魄。”她推开他的手。 “这么倔强!”他又摸摸她的头,“依靠我不好吗?” 她讶异地看着他,冲口道:“你喜欢我对吗?” 他笑道:“你说这话倒一点都不害臊。” “又不回答我……” “等我想答了,自然告诉你。”他转回原话题,“记住了,以后心里有烦闷的事,来找我吧!旁观者总比当局者看得透澈些。” 她沉默一会儿,才轻点下颚。 他扬着唇角,鼓励地摸了下她的头。 “……嗯……师父还说我什么?” “就说你是个别扭的姑娘,性子太强。” 她拉了下嘴角,“师父说来说去都是这些,她就是希望我能温柔些,多替别人着想……” “那倒不用。”他摇头,“你这样也挺好。” 她怔怔地瞧着他。 “怎么了?” “没有,只是觉得你真是个怪人。”他与师父最大的不同就是从不会想要将她框住。 她不安地起身走了几步,背对着他,“……洛无央。” “嗯。”他无声地走到她身后。 “你说……我老了以后,会不会是那种在深山里孤单过活的人?” “当然不会。”他肯定地说。 “是吗?教我武功的师父说......我以后就会像她一样,变成脾气古怪的老人,跟谁都没法相处,最后孤孤单单的死在山里,尸体最后给狼狗们给分了。” “胡说八道。”他转过她的身子。 “是真的。”她拧紧眉心。“没遇上我之前,师父已经住在山里六十年了,说起来会吓你一跳,她活了一百二十几岁,我都骂她老妖怪,一开始我很讨厌她,跟她学剑是因为我不想再被欺负,月影这名字......也是她替我取的,我很讨厌她,她对我很凶,虽然已经一百多岁,可打起人来可不含糊,那时我已经决定不再相信任何人了,我不住她屋里,不吃她煮的东西,不跟她说话,只跟她学剑,学成了第一个就杀她这个臭老太婆,听到我这样说,她一点都不生气,笑得很开心,说等我来杀她,越快越好......”她忽然停了话语。 “怎么了?”他柔声问。 “我不喜欢想这些事。”她摇头。“头开始痛了,今天......说得太多了......” “那就不说了。”他摸摸她的头。 “不要把我当小孩子,我没事。”她难为情地推开他的手。 见她转身要走,他迟疑了下,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臂。 “偶尔当个孩子也不会少块肉。”他将她拉进怀里。 “你做什么!”她挣扎地要推开他。 “月影,你若想改变,只从最简单的一件事做起就行。” 他的话引起她的注意。“什么?” “把我的好意收下就是了。”洛无央说道。 “什么好意?” 他笑笑地说:“你乖乖地不动,就能收下我的好意了。” “我不懂你......” “好,你别说话,听我一次,别动别说话。”他环着她的腰,让她请靠在他身上。 月影忍耐着不将他推开,脸颊贴着他的胸膛,却觉得很难为情,这样是在接受他的好意吗? 怎么比较像他在占她便宜? 不过这样说,好像对他也不公平,除了环着她以外,他什么也没做,他的体温传到她身上,有些热,心跳声传进耳里,虽然有点奇怪,但并不讨厌。 她想问洛无央是不是想要她的身体,但她忍住了没问,因为她还想这样靠着他一会儿,静静地,不说话...... 察觉她伸出手圈住了他的腰,他扬起嘴角,轻触她的发,如果可以他很希望能改变她的过去,让她少受一点苦,但这是不可能的,所以如果可以替她卸下过去的包袱,哪怕只有一点,他都愿意尽力去做。 拥着她片刻后,他才打破沉静说道:“我有东西给你。” “嗯?”听见他的声音,她勉强抬起头,差点就睡着了,这样抱着其实还挺舒服的。 “这你收着。”他由怀里拿出一块金锁。 “什么东西?”她好奇地伸手接过,是块黄金打造的牌子,上头写了“福禄寿喜”四个字,背面刻了只鸟,金牌底下挂了个小小的锁头,再下头是绿色的流苏,金牌上端打了个复杂的绳结。 “这是我出生时打的金锁。” “那你干嘛给我?”她吓了一跳,忙要退还。 “只是让你先收着。” “为什么?” “这样你就不会觉得自己只有一个人。” 她一愣,忽然觉得颊面热了起来,奇怪,她在不好意思什么...... “我又不需要......” “你就帮我保管吧!” “我为什么要帮你保管?”她斜睨着他。 “这样你才能还给我。”他笑道。 “什么,说话颠三倒四的,听不懂......” 他笑着转开话题。“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你别故意转开话题。” “我们的事还能慢慢说,现在得先解决一件事。” 原本放松的表情又紧绷起来。“如果是跟女人有关,我......” “不是,嬿蝶的事你不用再烦恼,该怎么做都由我,你只要好好吃饭,把自己养胖一点,有朝气些就成了。” 原要反驳的话在看见他望向远处一点时,问道:“你在瞧什么?” “没什么。”他收回目光。“天又黑了,快下雨了,回屋吧!”他拿起红雨剑与她一块走下凉亭的阶梯。 她这才想起手上还握着他的金锁。“这个......” “留着吧!等你下定决心要回水月庵时再还我。” 他微笑的眼让她的心莫名加快速度,奇怪,她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在意他?手里的金锁沉甸甸的,想着要还给他,却更加紧握...... 第八章 洛无央是喜欢她的吧!否则怎会送她金锁?除了这可能性外,她想不出别的,月影把玩着手上的玩意儿,一面想着他为什么不干脆承认呢? 难道在害羞? 可他这个人明明就是个厚脸皮的家伙,怎么可能会难为情。 老说她别扭,他自个儿还不是一个样。 她勾着嘴角,不自觉地轻哼着,难不成是怕她取笑他?没错,一定是这样...... “第一次见到你笑呢!” 月影回过神,发现扬学不知何时已站在她面前,她顿时有些尴尬。“你什么时候来的?” “才来。”她微笑地望向她手上的金锁。“这是......” “洛无央给我的。”她小心地放回腰腹内。 “难怪有点眼熟。” “你也瞧过?” “见过大少爷也有一块。”她说道,“似乎兄弟们都有。” 原来如此,月影追问:“所以他给我这个,表示他喜欢我吧?” 扬学怔住,让她直率的问题吓了一跳,但旋即露出笑。“我不是三少爷不能代他说话,不过我想三少爷对你是特别的。” 她更好奇了。“怎样特别?你坐呀!干嘛老站着。” “是。”扬雪落坐后,才接着道:“我没瞧见三少爷这样照顾过人,每晚都能听见他的萧声。” “一开始吵得我都睡不好,现在也习惯了。” “睡不好?”扬雪纳闷地看着她。“那是宁神曲,不会让人睡不好的。” 月影愣住。“宁神曲?” “是,除了能安神定魄外,还能调和体内的气息,对练武的人很有帮助。” 月影蹙额沉思,难怪这几天她做恶梦的次数减少许多,醒来后精神也很好,她一直以为自己习惯了他的萧声。 “是不是我说了不该说的话?”扬雪询问。 “啊?”月影回过神。 “你好像不太高兴。” “没有,我以为他只是喜欢吵我,原来是我想错了。”她的眉头皱得更紧。 扬雪噙笑道:“说不定三少爷也有这意思。” “他到底是要吵我还是让我安心?”她都弄不清了。 “可以问三少爷。” “他才不会老实回答我。”月影摇头。“就像我问他是不是喜欢我,他老在那儿东绕西绕的,就是不回答。” 扬雪轻笑一声,“也是,他们这家子都是这样,不用在意,久了就习惯了。” “真是别扭死了。”她莫名地生起气来。“老老实实说,我又不会笑他。” “人都有别扭的时候。”扬雪瞧她一眼,反问道:“不是吗?” 忽然想到自己似乎也没好到哪儿去,月影一时倒也说不出反驳的话,就像她明明不讨厌师父她们,却老爱唱反调...... “这个性真讨厌。”她呢喃一句。 扬雪以为她指的是三少爷,接口道:“但有些话就算不说,也能感觉他对你的好,不是吗?” 月影瞧着她清明的双眸,困惑地转开眼。“我不知道,我在看人方面很差的,以前我以为对我好的人,结果都对我不好......”她的手指沿着窗缘轻轻滑动。 “原来如此。”她沉吟着。 “洛天寻对你好吗?” 扬雪眨了下眼,怎么话题转到这儿。 “洛无央叫我别管闲事,可是我觉得还是要问你一下,如果洛天寻对你不好,我可以替你出这口气。”她认真地说。 扬雪真心说道:“谢谢你的好意。”她微笑示意她放心。“与你比起来,我想我幸运许多,大少爷有他难缠的地方,可也有许多优点,虽然他有时候很任性,不过我并不觉得他对我不好。” “是吗?”她还是一脸疑惑。“我不懂,不过既然你这么说,我就不找他麻烦了。” “但是我还是要谢谢你的好意。”她的双眼弯成了新月。“我想三少爷......” “什么?” “是喜欢你的。”她柔声道。“这话不该由我说的,逾越了身份,但我想三少爷应该不会怪我多管闲事。” “他若怪你,我会教训他的。”月影立刻道。“你不用怕。” 扬雪轻笑。“是,那我就斗胆说几句,三少爷其实不喜欢吹箫的。” 月影讶异地睁大眼。 “因为那是老太爷要他学的,我已经有好几年没听过萧声了,可他天天吹给你听。” 真的是这样吗?月影一方面觉得高兴,一方面又忍不住怀疑,扬雪没必要骗她吧...... “那你呢?喜欢三少爷吗?”扬雪故意问。 月影吓了一跳,“我?” “是啊!”她勾起笑。“我问得太唐突了?” 月影瞠大眼,有些无措。 “不是,我怎么会喜欢他!”她直觉地反驳,脸颊浮起不自然的红晕。 “那真可惜。”她叹口气。“我很喜欢你呢!” 从来没人说过这样直接的话,月影的脸更红了。“我们才认识没多久,你说这话我不信。” 扬雪笑看着她。“也是,让你不好意思了,真对不起。” 月影瞪着她。“你这个人性子怎么这么软绵绵的,让人要气都气不起来。” 她讶异地看着她。“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你生气吗?” “是,不是,唉......你......” 瞧着她又气又恼,扬雪立刻道:“我没要惹你生气的,跟你道歉好吗?” “谁要你道歉。”月影瞪着她。“又没做错事,干嘛一直道歉,就是这样才会吃亏。” 她露出笑。“是,你的话我会放在心上。” “雪姐姐。” 月影望向门边,一个女婢站在那儿。 “大少爷有事找你。” “我知道了,如意。”扬雪点了下头,“我立刻回去。” “你才刚来。”月影蹙眉。“他找你干嘛?那么多奴婢,又不缺你一个。” “我晚点再过来。”扬雪说道。“跟你聊天很开心。” 见她起身要走,月影不假思索地道:“好吧!那我陪你走过去。” 扬雪漾起笑。“你喜欢青梅吗?” “喜欢。”她陪着她走到廊庑。 “我做了些蜜渍梅,酸酸甜甜的,拿点给你好吗?在夏暑食用,健肠开胃。” 月影点点头,虽然她没特别喜欢吃点心,但既然是她的心意,收下也无妨。 “其实你很像青梅。” 月影怔了下,她像青梅? 扬雪微笑地说:“虽然吃起来很酸,却很有风味,而且只要加点糖,就会变得很迷人。” ----------------------------------------------------------- 洛无央在藏书阁里翻着札记与武功剑谱,他已查了好几天了,可得到的资料却不多,到现在他还是不能确定月影的剑法系出何门。 虽然祖父记下了不少江湖传闻,可是他勉强觉得相像的只有短短几行,所以他决定翻阅其他武林前辈记载的事迹。 阅读这些武林传闻是祖父的兴趣,所以他收藏了不少这类书籍,只是这儿的书还是不若青凤庄齐全,若是这里还是查不到的话,只好回庄里再说。 “你到底在查什么?” 洛天寻半靠在窗上,眺望远山,一边居高临下地俯视庄里的动静。 平时他们兄弟间很少过问彼此的私事,即使大哥瞧见他手上的红雨剑也没多问什么,更没探问过月影是谁,他们两人怎么会在一块儿? 大概是太无聊了,所以现在才会开口问吧!“我在查月影的剑法出自哪位高人?” “她的剑法真这么厉害?” 洛无央瞥了兄长一眼,“你别像昨晚那样探她,除了剑术,她其它方面都不行,更别说跟你比内力。” 洛天寻一笑。“你还真爱记仇,我只是一时心血来潮......” “你若伤了她,我不会饶你。”他冷声道。大哥做事向来任性,不严厉地警告他,他只会当耳边风。 “这么认真?”洛天寻慵懒地伸个懒腰。“想娶她进门?” 洛无央放下手上的书。“没这么快。” 洛天寻眯眼瞧了下远方。“我劝你手脚快点。” 洛无央瞧他一眼,不明白他这话何意? 他指向园子的一角。“未来的弟媳好像给人打昏了。” ----------------------------------------------------------------------- 完全听不懂她的说什么。 月影拿着一小瓶腌渍梅在园子里悠闲地走着,嘴里塞着一颗梅子,果真是酸酸甜甜的,爽口好吃,与上次的雪梅果吃起来口感很类似,只是青梅更酸了些。 只是她跟青梅到底哪儿相像了? 正当她沉思之际,一个身影无声地接近,当她察觉到气息时,已来不及,颈背一疼,整个人软晕在地。 她感觉自己被扛上了肩,往前奔走。 可恶,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她使劲咬破自己的舌头,疼痛与血腥味让她的意识清醒过来。 下一瞬间,她抬脚撞向那人胸膛,对方没预料到她会有这招,脚步踉跄了下,当他松手的刹那,月影翻身落地,瞄了下周遭的环境,还在承夏庄,幸好她咬舌咬得快,否则现在早已昏过去,不知被扛到哪儿去了。 “你是谁?”她抬脚朝对方攻去。 蒙面人反应也快,抬手挡下她的攻势。 “这么见不得人吗?”月影连续飞踢。 那人闪得也快,手一翻,往她肩上打来,月影沉身闪开,双手往他肚子打去,想乘机夺取他系在腰边的双刀,可那人动作更快,刹那间抓住她的手。 糟糕,她抬脚往他鼠蹊踹去,对方逼不得已放开她的手,往后退了一步,月影不急着再往前攻,心里估量着下一步。 赤手空拳的打,她是赢不了对方的,可现在身上又无剑,这下麻烦了。 对方再次朝她而来,月影转身逃跑,没想到那人立刻追上来,瞧这人的功夫,用树枝为剑大概也无法将他击退。 就在他碰上她肩膀的刹那,她倏地转身,右手朝他挥去,画出一道弧线,速度之快让对方只瞧见一道冷光,瞬间往后避开,可还是慢了一点。 蒙面人的喉咙被划出了一道口子,他伸手抹了下脖子上的血,再慢个一步,喉咙就要被割断了。 月影以短剑指着他,这匕首她随身携带,攻其不备,不过用这匕首当剑还是勉强了些,方才也是因为突袭才能成功,接下来就只能随机应变了。 那人再次朝她扑来,她不敢近身攻击,以自己的手臂当作剑身,匕首为剑尖,只攻他打过来的手掌、手腕。 对方的拳头一过来她就以匕首刺去,速度之快,让对方吃了一惊,他忽然后退一步,月影正纳闷着他是不是放弃时,他忽然抽出腰间的刀。 这下麻烦了,她后退一步,一边想着怎么脱身,平常黏人黏到她都嫌烦的洛无央,到底跑哪儿去了,还不出来。 他挥刀而来,月影急速后退,可他追上来的速度让她无法顺利逃脱,这混蛋,她可不想就这么死在他手上。 冷冽的刀风朝她而来,她感觉周遭静了下来,除了自己的心跳声外,再听不见其它,她举起手上的匕首,无畏地迎上前去。 当她往前的刹那,蒙面人却忽然后退,正觉得奇怪时,她被往后拉入一个人怀中。 她抬起头,是洛无央,紧绷的肌肉顿时放松下来。 “你跑去哪了?” 听见她的话,他低下头,原本紧皱的眉头舒缓开来。 “我在书房跟大哥下棋。”他随口扯了一句。 瞧见他手上的红雨剑,她立刻道:“给我。”她要好好教训这个蒙面人。 “人都走了。” 月影望向蒙面人的方向,才发现早在她说话时,他已经飞上屋顶了。 “给我下来。”她火道。 他好笑道:“别喊了,都跑远了。” “缩头缩尾的乌龟。”月影又骂了一句后,气才消了一点。 “你怎么跟他打起来的?” 洛无央望着黑衣人离去的方向。 “他突然把我打昏,我根本不晓得他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沉吟地垂下眼,脑中有好几个人选与可能相继冒出,但没抓到蒙面人前,什么也无法证实。 现在也只能等了,既然目的没达到,他相信他还会再来。 “对了,我的青梅。”她连忙跑回原处,幸好瓶子掉在草地上没有破损。 “扬雪给你的?” “对,她做了很多梅子,各式各样的都有,她还说我像青梅酸酸的,可是如果加了糖就会很迷人。你说她这是什么意思?” 他微笑道:“你没问她?” “我问了,她就只是笑。”她皱眉。“我讨厌你们说话老是这样不清不楚的,每次都要人猜,我怎么会知道你们真正的意思是什么?” 他轻笑。“也是。” “再说了,我是人,怎么加糖?”她更不满了。“你别笑,我当然也知道不是真的加糖,但就是不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她的意思应该是希望你多撒娇吧!”他微笑地说。 她圆睁双眸,“撒娇?” “一看就知道你不会。” “我当然不会,那是青楼的女人......” “不是。”他摸了下她的头。“扬雪的意思跟我之前同你说的一样,可以多依靠别人一点,不用什么事都自己来,你一直习惯自己照顾自己,偶尔让别人照顾你也很好。” 她瞧着他。“你是说你想照顾我吗?” 他一怔,扬起笑,她在说这些事时,还真是直率,一点儿都没有女孩家的娇羞。“如果我说‘是’呢?” 她怔忡地注视着他。 “怎么,不是你问我吗?怎么这么讶异?” “不是,我只是......”她顿了下。“所以你喜欢我对吗?” “若我的答案是肯定的,你肯相信吗?”他反问。“若你不信,一切都没有意义,不是吗?” 她沉默下来,终于明白他话语中的意思,对她来说要相信一个人是很困难的事,她害怕再次受到伤害。 “好了,别想那么多,来日方长。”他故意转开话题。“给我吃个梅子吧!” 她拔开木塞,让他挑一颗,自己也顺手拿了一个塞进嘴里。 “啊?”她尖叫一声,连忙吐出梅子。 “怎么了?”他吓了一跳。 “我忘了舌头破了。”好酸好痛,眼泪就这样涌了上来。 “舌头破了?” “都是那个蒙面人害的,他劈了我一掌,我差点昏过去,为了醒过来所以咬破舌头。” 听见这话,他拢下眉头。“我瞧瞧严重吗?”他扣住她的下巴。 她张开嘴,一边道:“看到没,好痛。” 右边的舌面让她咬了一道伤口,难怪会疼成这样。“我拿药给你敷。” 见他面色沉重,她忽然想抹去他深锁的眉头。 “五十两的药吗?” 他眨了下眼,眉头舒朗了开来。“是啊!五十两的药。” “那我可付不起。”她故意道。 虽然她没笑,可眸中染着笑意,他温柔地摸了下她的脸,她现在也会开他玩笑了吗? “不用银两,你可以用另一种方式付。” “什么方式?”她好奇地睁大眼。 他微笑地靠近她。“这样......” 话毕,他在她嘴上亲了下。 她的眼睛瞪得像牛眼一般,让他笑出声。 “吓着你了。” 出乎意料的,她的脸在瞬间涨成了红色,他开始发笑。 “这样,也算是在你身上加了点糖。” 她的脸更红了,握起拳头朝他打去,他笑着闪躲。 每天一点一点的为她撒点糖,说不定还真会变成一颗甜梅子。 第九章 翌日。 “雪姐姐,我来擦就成了。” “跟我争这个做什么?”扬雪好笑地问:“你的手不碍事吗?”昨天如意在厨房给热汤烫了手,手背红肿不说还起来水泡。 “不碍事,不碍事。”如意连忙说道。“只是擦桌椅......” “好了,别跟我争了,你回房歇息吧!” “可是......” “叫你去休息就去休息,别给人添麻烦。”月影大摇大摆地踏进书房。 “你......怎么这么说!”如意面带委屈。 “我说得有错吗?”她看了眼她裹着棉布的手。“你的手能碰水吗?” “我......” “该不会是想碰水让自己的伤更严重,然后乘机装可怜,休息大半个月吧!”月影冷哼一声。 “你这人说话怎么这样,我才没这么想。”如意涨红脸。“就......就算你是客人,也......不能这样诬赖......” “那就快点去把伤养好,赖在这里干什么?”她瞪着她。“等我骂你吗?” “你这个......” “如意。”扬雪柔声打断她未完的话语。“今天你就好好休息吧!” 她瘪了下嘴,才不甘愿地说:“是。” 等她走出去后,月影才道:“你要学着我的方式,温柔是行不通的。” 扬雪笑道:“是,受教了,不过你这样很容易吃亏。” “吃亏?” “不了解的人会以为你蛮横无理,却不知道你是刀子嘴豆腐心。” 月影一怔,别扭道:“什么刀子嘴豆腐心,我才不是这样的人。” 知道她不好意思,扬雪转了话题。“你的舌头好点了吗?” “好很多了。”洛无央拿的药还挺有效的,见她忙着擦拭屋里的摆设,月影说道:“我走了。” “咦?这么快就要走了?”扬雪放下湿布巾。 “我只是路过......” “如果没事的话,陪我说说话行吗?”扬雪弯起嘴角。 月影有些不自在地点头。“好吧!要......我帮你吗?” “好啊!”扬雪笑着给她一块干净的布巾。“擦完这边的柜子就行了。” 一边动手擦拭,月影忽然想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做这种活儿了,小时候她可是什么都要做呢! “怎么了?”发觉她在发呆,扬雪关心问道。 “没有。”她摇头。“只是想到以前的事......” 见她盯着自己,扬雪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喜欢你有什么不对吗?” “不是,我只是不明白。”她揽紧眉头。“没办法相信吧!” “我喜欢你是因为你很直率,第一次见面你要我别听大少爷的话,我觉得你是有趣的人,所以想多认识你。”她沉静地说道。“这样你相信吗?” “我不知道。”她沉思地垂下眼。“所以还是在我相不相信......如果......你曾让人骗了许多次,你还会相信人吗?” “我想不会吧!” 月影讶异地看着她。 扬雪微笑。“我想人都是这样的,不会因为我个性比较温和,就不会这样想,困扰的是你现在很想相信,又害怕对吗?” 她点头,“我想相信你,也想相信洛无央,可是......” “你不需要勉强自己现在相信。”扬雪握住她的手。“你已经踏出那一步了不是吗?因为以前受过伤,所以才更要小心。” “如果又被骗呢?” “那就躲起来一阵子,等到自己准备好了再踏出来。”扬雪温柔地看着她。“我不能保证往后不会有人再骗你,我只能告诉你我不会,但你不用现在相信我,慢慢来就好了。” 月影盯着她诚挚的眼,想到了嬿蝶,然后想到了师父、洛无央...... “月影。”扬雪轻抚过她的短发。“慢慢来吧!” 她轻轻点个头,心中某个角落柔软了些。“以前也有个像你一样对我很好......像姐姐一样的人,后来她背弃了我,所以有时候我看着你会想到她,但又觉得你们不一样,她很强势很有个性,你很温柔......我一直想把那些东西都抛掉,不过好像没有我想的容易。” 就连洛无央昨天问她,如果我真的喜欢你,你愿意相信吗?她都没办法肯定地回答他。 “要抛掉过去本来就不容易。”扬雪说道。“你也不需要这么做,你已经很努力了。” “嗯。”她真的很努力了吗?有时想到师父对她的好,她就觉得自己还是做得不够。 “你喜欢我做的梅子吗?” 她点头。 “改天教你好吗?”她笑问。 月影点头。“好。” “会觉得跟我说话、一起做事很勉强吗?” “不会。” “那就好。”她的笑意加深。“我们就这样相处,不需要想太多,有很多事只有时间能证明。” 她的好心情感染了月影,她点点头,说道:“好。” 就这样慢慢地,一点一点的前进,或许有一天......她会发现自己又找到了信任人的勇气。 起码她是相信师父的,这么多年来,师父从没有背弃她,她只要将这样的心情慢慢扩大就行了。 -------------------------------------------------------------------------------- 擦完书房后,洛无央正好来找她,一瞧见她,她心里就觉得暖暖的,她想要相信这个人,想要朝他跨出那一步...... 他没问她找扬雪聊些什么,只是习惯性地摸摸她的头,带她走到园子里,说要教她应敌技巧,虽然不晓得昨天闯入的蒙面人是谁,不过月影其实不甚在意,没多久便忘了这事。 可洛无央却有些介意,在意的倒不是蒙面人的身份,或他为何而来,而是月影的拳脚功夫以及应敌技巧有待加强。 “你攻过来试试看。” 月影吃口山楂饼,一样是酸酸甜甜的味道,扬雪拿给她的,说是天气热,吃这能开胃。 她的饭量还是没有增加,不过倒吃了不少点心,这才发现自己还挺喜欢这种酸酸甜甜的东西。 “我讨厌练武。”她站在原地没动。 最勤奋练武的那段时间也就只有教她武功的师父还在的时候,这一两年,她只是偶尔练练剑、活动活动筋骨。 洛无央笑道:“我也不喜欢,不过该做的事还是要做。” “我以后随身带剑就是了。” “这是两回事。”他拭去她嘴角的饼屑。“与人过招时,我不要求你胜,可起码要懂得自保,要懂得退,你却老想跟对方同归于尽。” “我什么时候这样了?” “在威远镖局,你的眼睛被伤,剑被砍断时,那时候你......” “我没有要跟她同归于尽。”她立刻道。“我没有那样想。” “你的肩膀被刺中时,你没有后退还往前让剑刺穿。” “那是因为我的剑已经断了,所以我必须挡下她......” “用身体当盾牌?”他不以为然地挑起眉。“除了这个你没想到别的方法吗?” 她瞪他一眼。“好,你高明是不是,你说来听听。” “那时候你根本没听见我叫你退下对不对。”瞧着她讶异的表情,他知道自己说对了。 “你完全忘了我在那里,这次也是一样,你跟蒙面人对打的时候,明知道打不过,为什么不喊救命,或是叫我的名字,你拿着匕首想跟一把大刀决生死吗?” 她垂下眼,没说话。 “教你武功的师父,用这种方式教你?” 她点头。“如果要赢,我就不能想着怎么保全自己。” 他叹口气,轻抚她的发。“我会让你把这观念扭过来,在我们家,第一件事想的都是自己,学武也一样,要保全的永远是自己,该死的永远是敌人,没有同归于尽这种东西,就算要死,也要比对方晚死。” 她勾起笑。 “所以你要把以前应敌的方式抛下,换成我们家的,明白吗?” “昨天我虽然没喊你,可有想到你怎么不赶快出现,平常都阴魂不散的,真需要你的时候不知跑哪儿去了?” 这样说来,她心中应该也算有他吧!虽然她还没弄清自己对他是什么样的感情,但与他在一起已不像一开始那样排斥讨厌。 “我可没有‘通心术’,能知你在心里喊我。”他微笑道。“还是用喊的,我才能接收到。” 她点头。“不过有剑我就不用喊你了。” 他忍不住笑道:“你对你的剑法还真有信心,可也不能因为这样,其它的就不思长进。” 她瞄他一眼。“你这样跟惠敬师伯很像。” 他好笑道:“反正无事可做,练练拳脚也无所谓。” “我又没说不练。”她吃下最后一口山楂饼。“不过我先警告你,师父说过我天资聪颖,是练武奇才,哪天你成了我的手下败将,可别后悔。” 他朗声而笑,还真敢讲,一点都不害臊。 “我等着那一天来。” “那就来吧!”她朝他打去。 洛无央轻松地挡下她的拳头,开始教导她与人贴身打时,该注意哪些地方。 一个上午,就在练武中度过,虽然身体很累,不过心情却很愉快,洛无央不像师父那样严厉,因此心情是很轻松的。 “明天我们就离开这儿。” 月影正在拭汗,听见这话立刻道:“明天?这么快,不能留在这儿吗?” 洛无央好笑道:“怎么突然喜欢这儿了,之前不就告诉过你我们只是暂时住这儿吗?我还得把红雨剑拿回庄里。” “可是扬雪说要教我怎么腌梅子。” 他笑道:“那就等我把剑送回去后,再回来这儿就成了。” 她蹙起眉头。“反正红雨剑又不会不见,什么时候送回去不是一样。” “我答应爷爷的期限快到了,再不走就赶不上了。” 原本他并没打算来这儿,当初的计划是一拿到红雨剑就直接回青凤庄,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横生出这许多枝节。 会中途来这儿不过是想留下她,他不能放任她一个人就此走掉,若真的就此别过,他隐约觉得两人不会再见面了。 一来是江湖凶险,她能否存活是其一,再者在他看来那时的她已经放弃自己,他不能那样子丢下她。 “为什么要订期限?”她疑惑地看着他。 “这件事说来话长,简单说就是一种交换条件,我替他把剑拿回去,他得放我一年自由,不能再管我的事。” 她更纳闷了。“他很爱管闲事吗?” 他正经道:“他是爱管闲事的臭老头。” 这是她第一次听他这样说他爷爷,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就别管那个臭老头了。” “每个人都想把他踢开,可是没办法。” “为什么?” “因为他最老、最大,武功又没人赢得过他,更麻烦的是我得叫他爷爷,他是我爹的爹......”他无奈地耸了下肩。“血缘这种东西就是这样,像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咒,不是你要拔就拔得下来的。” 她还是无法理解。“我可不听他的。”她把丑话先说在前头。 他笑了笑。“我没要让你们见面,把剑送回去以后,我们就离开。” “你爷爷真的那么讨人厌?” “非常讨人厌。”他加强语气。“好了,不说他了,免得午饭吃不下。”他拍了下她的头。“去洗把脸,该吃饭了。” “讲了好几次了,别把我当小孩子。”她不满地看着他。 “好吧!以后不拍你头了,改成这样......”他倾身在她唇上亲了下。 她难为情地推他,面色绯红。“你......” “这样好点吧?”他故意问。 他眼中得意的神情让她不服输的个性跑了出来。 “别以为这样你就赢了。” 她突然抓住他的领子将他往下拉,踮脚亲上他的嘴。 他惊讶地看着她,她松开手,忍不住露出笑。 “去洗个脸,准备用膳了。”她学他的口气。 他朗笑出声,在她趾高气昂地转身离开时,将她拉进怀中。 她的脸撞上他的胸膛,抬起头正想骂人时,他的嘴压了下来。 这回不像前两次那样短促、轻盈,他慢慢地吻着她的唇瓣,在她嘴上试探地移动、探索。 她的脸面染了一层又一层的红,当他的舌钻入她唇内时,她眨了眨眼,感觉......好奇怪,但是......不讨厌...... 他像太阳一般烤着她的身体,让她由里到外热了起来,她再次眨眼,恍恍惚惚地抬起手环上他的背。 良久,他才抬起头来,抚着她泛红的双颊。 “你嘴里有山楂的味道。”他微笑地吻着她的唇角。“酸酸甜甜的。” 她的脸更红了。“你这好色鬼。” 他笑了起来,“当个好色鬼也没什么不好。”他故意用力抱紧她。 “你做什么,这么热的天,都要热昏了。”更别说身上还流着汗。 “也是。”他松开手。 “我去洗把脸,你也快去吧!”她红着脸,急匆匆离去。 知道她害羞,他笑着没拦她,能见到她越来越多样的表情,他感到很高兴,因为这是一种好现象,表示她在他身边越来越自在。 而这时的月影已跑到园子另一头的井水边,红着脸打了一盆水。 “在他面前好像开始居下风。”她摸摸发烫的脸。 这样可不行,她的好胜心一下被挑起,怎么因为一点小事就害羞成这样,以前在青楼时她还瞧过更露骨的事,那时都能面不改色,现在却动不动就变成猴子屁股,实在窝囊。 就在她胡思乱想着一会儿见面要怎么扳回颜面时,突然,她听见有个声音“咻”地飞来。 她本能地闪开,一支箭就射在她刚刚站着的位子。 她反射地抬头看,只见屋顶有个人影飞快隐没,难道又是昨天那蒙面人搞的鬼? 她往地上的箭矢瞧去,发现箭上系了一张纸条与一个小布袋,她连忙将箭拉起,解开纸条,看里头写了什么。 水月庵大小尼姑的玉煞宫手上,若要她们活命,今晚子时三刻带着红雨剑到城外三里坡,只准一人前来,此事若泄漏与第三人,惠良项上人头不保。 愤怒霎时溢满月影的胸口,可恶,是燕秋霜,她压下怒火,紧张地拉开布袋,一条念珠躺在里头,是师父从不离身的念珠。 “可恶,可恶......”月影将纸撕得粉碎。 怎么办? 当下她有一股冲动想跃上屋顶,追着刚刚的可疑人物,但她及时阻止了自己,现在为时已晚,就算她上了屋顶,那人肯定不见了。 她在井边焦急地踱步,该怎么办? 师父她们一行人真的被抓走了吗?会不会是骗她的?可这念珠明明是师父的随身物...... 如果不亲自证实师父的安全,她不会安心的,对方要的是红雨剑,她只要把红雨剑送过去...... 不可能,红雨剑在洛无央手上,她怎么开口跟他说......虽然她想找他商量,但是纸条上头写着不许她说出去,她不能拿师父的性命冒险。 这里说不定有敌方的人在监视她,万一她莽撞地跑去告诉洛无央,不就危害到师父的安全了吗? 想到自己方才是那样雀跃,那样高兴,可现在...... 到底该怎么办?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在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要伸出手抓住什么时,却又要落空了吗? --------------------------------------------------------------- 咚咚咚----当 三更了。更夫打梆的声音一响,月影已由床上爬起,身上穿这夜行衣,快速蒙上脸后,悄悄地走出房。 洛无央应该已经睡了吧!用完晚膳后,他找她喝茶下棋,原本她是没闲情逸致做这等事,但转念想到这或许是她的大好机会所以就答应了。 论拳脚功夫她是绝打不赢洛无央的,所以要从他手上抢下红雨剑是绝无希望,有好几次她都想告诉他师父让人掳走,有性命之忧,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她不能再多想了,要做就要快,如果顺利的话,说不定在他醒来前,事情已经解决了。 她溜进他房里,无声取下他挂在床边的剑。 “对不起,我很快就拿来还你。”她轻声说了一句。 她真的不想这么做,可骑虎难下。 “哪来的偷儿这么有礼貌?” 糟糕,她就知道会这样,他不是吃了蒙汗药吗?怎么还好好的? 正想夺窗而出,他的手已扣上她的肩膀,她手腕一转,剑鞘打上他的手臂,她想乘机离开,他却再次挡在她的身前。 “想去哪儿?” 房里没有光,瞧不出他脸上的表情,她揣测着他是否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他并没有再朝她攻来,似乎在等待她的行动。 想到师父,她再次试图往外冲,可却老是让他拦下,她不想拔剑相向,可这样耗着也不是办法,到底该怎么办呢? “怎么不出招?” 听见他嘲讽的语气,她牙一咬,以剑鞘打向他的肩,没想却让他一把握住,她不能让他将剑夺回去,所以只能拔剑。 她一面往后退一面盯着他的动作,暗自希望他不要再上前了,但他却不断逼近,而不管她往哪个方向逃,他总会挡住她的去向。 “怎么,有剑在手上不用吗?” 他挑衅的语气让她皱下眉头,这可恶的混蛋,她若真的使剑的话,他现在一条命早没了。 “这样的话,我只好把剑拿回来了。” 她以剑指着他。“别过来。”她压低声音。 “怎么,出招啊?” 她不停往后退。“别逼我。” “你这样是没办法从我手上夺走红雨剑的,月影。” 她恼道:“你早知道是我了。” “你的身形我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房里这么暗,他也瞧得出来? “为什么要偷剑,我以为你对红雨剑没兴趣。” “我……”她顿了下。“我只是借一下,很快就还你。” “借?说得真好听,明明就是偷。” “你到底借不借?”她恼道。 “说个原因我再考虑看看。” “我不能说。”她往旁移动。“我会拿回来的。” “不说原因可不能放你走。” “不要再过来,我真的会动手。”她喝止。 “那就动手。”他又往她移动一步,直到剑尖指着他的胸口。 他故意的。“你……”她生气地抬腿踢他。 “不用剑你是赢不了的。”他毫不留情地说。 “我不想伤你,这样吧!十招之内你胜不了我,就让我把剑带走。”她只能想出这个办法了。 他勾起嘴角,“可以。” 月影扬剑朝他攻去,洛无央以剑鞘抵挡她的招式,两人你来我往,因为都没有使出真功夫,所以就这样僵着。 “再这样下去,就算打到明天,你也赢不了我。” 想到师父,月影只好加快剑法,没想到他去没有认真与她对打,当她发现他并不打算闪躲她的剑时,已经慢了一步 利剑刺穿了他的左肩。 “啊……” 叫出声的不是受伤的人,而是伤人的月影。 “你为什么不躲?!” 她一拔剑,鲜血瞬间染红白色单衣。 “你为什么啊……”她生气地喊,眼泪就这样掉下来。 “好久没受伤了。”他苦笑一声,“还挺疼的。” “你还讲这种话。”她急忙帮他止血。 “别哭,”他轻搂着她。“没什么,只是流了点血而已。” “才怪……” “好了,别傻呼呼地直哭。”他取笑道。 “我才没有傻呼呼……” “如果不傻怎么会哭成这样。”他抚过她湿润的脸庞。 “……对不起……” “没关系。”他倾身亲吻她的脸。 她没说话,只是落泪。 “过来。”他将她揽入怀中。“好了,真的想哭就哭个痛快。” “……我才不要……”她哽咽着。 “你不是只有一个人的,不需要扛起所有的事。”他抚摸她的短发。“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你为什么需要红雨剑?”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低声道:“师父她们被人给抓走了。” 事已至此,她也无法再瞒了,只好将今天下午发生的事都告诉他。 “我就是担心这样的事发生,所以才不回水月庵,跟师父她们切断关系,可是……最后还是连累师父……” “别这样想。”他轻吻着她的额头。“嫌自己肩上背的东西还不够多吗?该是别人背的,就不用硬是抢过来扛。” 她微蹙眉心,想着他的话。 “是玉煞宫绑了师太她们,又没人架着她们的脖子做,你急着帮她们解套做什么?” “可若不是我杀了玉煞宫的人……” “你看,又来了。”他点了下她的鼻头。“在江湖上即使彼此没有恩怨也能互相杀戮,那天在客栈燕秋霜是存心找麻烦,就算你不杀那些人,结果还是不会变,她一样找水月庵麻烦。” “我本来以为杀了那些人,然后跟师父划清关系,这样燕秋霜就只会冲着我一个人来,结果……” “她对你的武功有兴趣,不管你怎么做,她都会来探你的底的。” 她垂下头。“这种事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会结束的。”他轻声道。 “……我是不是……没有资格得到幸福……” 他诧异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每次我觉得有人开始对我好,开始喜欢我,过没多久……那个希望就幻灭了,我努力地想要做好,努力地烧饭提水,在舅舅家、在叔叔家,都很努力。他们都夸我能干,都说我好,可最后还是把我送走了,我每天晚上都想自己哪里做得不好,他们说多一口人吃饭,养不起我,我忍着不吃饭,挨饿也没关系……”她的泪再次滑落。 他抱紧她,心疼地不知该说什么,这就是她总是吃得那么少的原因吗? “等我灰心的时候,让我遇到了嬿蝶,那时我好高兴,小心翼翼地,她说什么我都听,要跟罗大爷走的前一晚上我偷听到他们两人说话,嬿蝶说她会哄着我,叫罗大爷不用担心,因为她说的话我都会听,我一定会好好的服侍他,第二天离开的时候我偷藏了一把匕首,中途我有好多次溜走的机会,可是我没有,我想我一定是听错了,嬿蝶这么聪明,对我这么好,她肯定有别的计划……可错的是我,嬿蝶还是把我带到那男的房里,她开口哄我的时候,我哭了,那男的扯着我的衣裳,我要嬿蝶救我,她却把头撇开……转身走了出去……” 她的泪浸湿了他的脖子,除了抱着她,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她所受的苦与委屈他没有办法为她抹去…… “都过去了。”他亲吻她的脸。 她摇头。“这一年来我开始想着自己总算抓到了一点幸福,过去那些事都远离我了,就算师父不许我出家,我就是赖着,她能拿我怎么样,前些年我仗着自己功夫高,任意妄为,给她们添了很多麻烦,因为我认定师父总有一天也会背弃我,既然这样,我何必去迎合他们……我会这样想不就是因为过去那些事影响了我吗?我以为把它们都抛在脑后了,可是它们还是一直跟着我……如果先遇到师父就好了,那样我一定很快乐,我会乖乖的,很听话的……” “那可不行。”他打断她呢喃的话语。“虽然这样说或许显得我自私,但如果你先遇上了师太,我们就不会像现在一样在一起了。” 泪水滑下她的眼眶。“但是我伤了你……或许我不是一个吉利的人,如果我们在一起,说不定会害你没命,那样……我宁可一个人……在山里孤独地死掉……” “你太小看我了。”他轻吻她的嘴唇。“如果你这叫不吉利,我们家的人每个都可以称作煞星了。” “我跟你说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以后我会慢慢说给你听。”他捧着她的脸。“听好,你不会给我任何不幸,你只是太害怕了,怕拥有了又失去。” 她眨下泪水。“我很……很怕……” “我知道。”他温柔地覆上她的嘴,轻轻地摩挲她的唇瓣,尝到泪水的咸味。“你不是孤单一个人,你有我,有惠良师太,有师姐师妹们,还有扬雪,她也喜欢你。” 她低泣着点头。 “你不需要迎合我,迎合任何人,就做你自己。”他擦去她的眼泪。“还有多吃点饭,把自己养得胖些,这样就够了。” 她再次颔首。 “至于师太她们,你先冷静下来,别慌,我想她们暂不会有危险。”他温言道:“别乱了自己的阵脚。” 虽然还是很不安,但她提醒自己洛无央说得没错,她得冷静下来,如果她们真想要红雨剑,应该不会伤害人质。 “为什么她们要绑走师父?”她烦躁地走来走去。“红雨剑在你手上,要绑也是绑你的家人朋友。” “大概是看到我们在一起吧!要说连累也是我连累你……” “才不是这样。”月影打断他的话。“是燕秋霜故意找我麻烦,糟了,现在再不赶去,就要来不及了。” “那你快去吧!”他摸摸她的头。 “我会把剑拿回来还你的。”她保证道。 “知道了,快走吧!免得赶不上时间。” 听见这话,月影不敢再拖延,她抹干眼泪,飞奔而去。 第十章 “哎呀!全身软绵绵的,好难过。”圆淮靠着墙,她们让人下了软筋散,所以身体完全使不上力。 “师父,你说玉煞宫把咱们捉来这里是为什么?”圆玉问道。 “还能有什么原因,当然是因为想报仇。”圆淮立刻道。“她们不是说了,只要师姐一来,就会放我们回去,还说我们是臭尼姑,杀了也只是浪费精力。” “后面那两句就不用说了。”惠易叨念一句。 “因为师姐在客栈杀了她们的人,所以才要报仇吗?”另一名女弟子问。 “师姐不会来吧!她说跟我们不相干了。” “没想到师姐会说这样无情的话。” “师姐平时虽然很凶,可是……也对我们不错。” “但是她在客栈说得那些话……” “好了,别说了。”惠易皱下眉头。 “她若知道这事,一定会来的。”惠良在一旁缓缓开了口,虽然月影在客栈说的话刺耳难听,但她认识这孩子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怎么会不了解她的个性。 “我也觉得师姐会来。”圆玉说道。“不过她一定会骂我们给她添麻烦的。” “是啊!”圆淮与圆香同时说道。 “咱们也不能在这儿坐以待毙。”惠良说道。 “可是我们都被下了药,没有气力做多余的事。”惠易说道,即使连走路这样简单的事,对她们来说都有些勉强。 这玉煞宫,竟然下药将她们掳来,实在太无法无天了。 水月庵都是些出家人,江湖上的事甚少涉足,实在不明白为何这样大费周章将她们抓来这儿。 就算是逼月影就范,也太劳师动众了,再者她们若真要报仇,直接找上月影就是了,何必这样脱裤子放屁! “我们大声鼓噪,把外面看守的人引进来怎么样?” “引进来又能怎样,我们连站都站不太稳了,更别说打昏她们。” “我看还是乖乖坐着,保留体力。” “怎么说这种泄气话!” “这不是泄气话,是指出事实。” “好了,别吵。” “如果我们功夫像师姐这么好就好了,随便比两下,就赢了。” “这跟功夫又没关系,咱们是被下药的。” 就在众人你一言我一句时,屋顶上的一个瓦片悄悄被拉开又悄悄移开原位,没有人小奖章到不速之客来了又去。 “没想到你真的单枪匹马来了。” 月影怒视着眼前的人。“我今天非杀了你不可。” “那就要看你的本事。”燕秋霜瞄了眼她手上的红雨剑。“很好,没想到还真让你拿到了。” 她并没有抱太大的期望,这也算是意外的收获。 “小废话,她们人呢?” 她必须先确定师父她们真的在这儿。 “不用急,一会儿就能见到面。” “没确定她们平安无事前,我是不会把剑交给你的。”她直言道。 燕秋霜对其中一名女弟子说道:“去带一个人过来。” “你这种做法也未免太过卑鄙。”月影冷哼一声。“自己没本事抢下红雨剑,就做出这种肮脏事。” “肮脏事?”燕秋霜无所谓地笑了下。“江湖上多的是肮脏事,能达到目的就行了。” “所以昨天的蒙面人也是你派来的吗?” “没错,本来是想把你直接掳来,没想到却让洛无央给破坏了,不过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月影皱着眉头。“原来你打算利用我威胁洛无央交出红雨剑。” “那只是其一。” “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有别的目的。 “意思就是……”她走到她面前。“我要你再帮我做件事。” “什么?” “我对你的剑法很好奇,所以希望你能把剑谱留下。” 月影恍然大悟。“原来你在打这个算盘。”她忽然想到一件事。“这就是为什么你没在袖箭上涂剧毒,因为你要我的剑谱。” “没错,我希望你能乖乖听话合作,否则你师父她们可就不保了。” “怎么,玉煞宫的武功这么低微吗?竟然觊觎起别人的东西。”月影讥讽道。“传出去不嫌丢脸吗?” 燕秋霜冷笑一声。“有什么好丢脸的,你学的剑法,本来就是我们玉煞宫的。” 什么! 月影震惊地看着她。“胡说八道!” “原来是这么回事。”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燕秋霜吓了一跳。 “是谁!”她怒喝一声。 洛无央悠哉地从外头走进来。 “你什么时候……”燕秋霜诧异地望着不速之客。 “我跟着她来的。”洛无央微笑地指向月影。 月影也是一脸吃惊,他竟跟着她来了,她怎么都没发现,就连在三里坡接应她的人也没发现她后头还跟了个人。 虽然意外,不过心里却很欢喜。一时间月影也不知要说什么,只是高兴地抓着他的手臂。 洛无央笑着摸摸她的头。 “我不是说了许带人来。”燕秋霜冷下脸。“看来你不想要水月庵的人活命。” “你敢动她们我会杀了你。”月影怒目而视。 “来人……” “不用叫来人。”洛无央摇了下手“除了这屋内的,外头都不能动了。” 燕秋霜冷笑道:“我可不是被吓大的。”外头少说也有三十名弟子,就算洛无央再厉害,也不可能不出半点声音就把她们全摆平了。 “你可以叫个人出去看看。”洛无央耸了下肩。 “看来我们倒是小看你了。”一个女子的声音由纱幔后传来。 月影怔了下,原来后头还藏了一个人,那女子由纱幔后现身,走上前来,盈满着笑,凤眼微勾,媚态横生。 “你就是洛无央?长得还真俊俏。” 恶心死了,月影瞪着她,这女人让她想到以前在青楼时那些姑娘们勾引男人的模样。 见她伸手要碰洛无央,月影不假思索地扬起剑鞘挡下她的爪子。 “洗过手了没?”她冷哼一声。 洛无央嘴角牵动,双眸闪过一丝笑意。 “你这丑丫头还真像燕秋霜所说,是个没礼貌又猖狂的小尼姑。” “你这臭妖女原来是燕秋霜提过那个满身骚味又不洗澡的千年狐狸精。” 洛无央转开脸,忍不住笑邮来,这丫头……真是拿她没办法。 “臭丫头,别挑拨离间,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燕秋霜大怒上前。 “好了。”席欢抬起左手,示意燕秋霜退下。“这样就沉不住气,难怪一事无成。” 燕秋霜的脸闪过几许难堪,她冷哼一声,不再说什么。 “说正事吧!”洛无央切入主题。“请问姑娘你是……” “小女子席欢。” 月影冷哼一声,小女子?真恶心。 洛无央点了下头。“原来是玉煞宫的左护法。” “我很少在江湖上走动,没想到公子听过我的名号。”席欢漾着笑。 “不要废话。”月影怒视她一眼。 席欢忍不住笑出声。“你是太讨厌我,还是太喜欢他?”她的眼朝洛无央那儿勾着。 月影脸上浮现一层薄晕,可口头上仍不认输,“我是吃太饱撑着,想杀几个人泄恨,再废话就先拿你开刀。” “那我可要担心了。”席欢笑意未减。 见月影真要拔剑,洛无央立刻道:“谈正事吧!有什么证据说月影的剑法是由玉煞宫来的。” “把东西拿过来。”席欢朝女弟子说了句。 月影瞧着她们煞有其事地捧着一个方形木盘走过来,盘上还盖了一块红色的布。 席欢将红布掀开,月影讶异地瞪着木盘上的东西,那不是她断掉的腰剑吗? “这是你的吧!”席欢说道。 月影哼地一声不说话。 “剑柄的地方刻了一个字,你有发现吗?”席欢将断剑拿起,指着剑柄末端。 洛无央定眼一瞧,是个“影”字。 “我玉煞宫第一代宫主叫月夜,她的亲姐姐,也曾经是左护法,叫月影,当时她以招招致命的狠毒剑法扬名江湖,当时她身上佩戴的就是这把腰剑,因为已经是一百年前之事,江湖上知道的人并不多,再加上她不过出现三年时间,便从江湖上销声匿迹,所以流传的事迹并不多,久而久之这传言也隐没了。” 席欢蹙起眉心继续道:“因为某些原因,她的剑谱给烧了,当时弟子们只来得及抢救一部分,所以……” “你希望月影把这剑谱给补齐?”洛无央补续她未完的话语。 “是。”席欢朝他微笑。“为了证明我并非信口开河,可以破例让你们看一下本门的记载札录。虽然只有短短几行,不过也可证明我所言不假。” “这些事简单说清楚不就行了,何必如此劳师动众,还把师太她们给架来此处?”洛无央摇了下头,她们这样一闹,依月影的性子是绝不会答应的。 “为了剑谱,把不相干的人拖下水,在道义上实在过不去。”洛无央摇头。 “本门自有本门的考虑。”燕秋霜回了一句。 这剑谱何等重要,哪容得了这丫头说个“不”字,为了要确保万无一失,才会把水月庵的人架来这儿,主要就是要让月影无法拒绝。 当天在威远镳局见识到月影的剑法时,一开始只是惊奇,并无其它想法,是之后回想时觉得不对劲,才会在客栈时故意试探。 只是没想到情况会失控,她自己也失去理智,若不是洛无央当时砍断她的剑,她可能当场就误杀月影,那这剑谱就永远见不到天日了。 更确定自己的想法无误,是在威远镳局草丛发现了月影的断剑,那时她才忽然想起第一代护法就叫月影,而她的随身武器即是腰剑。 “怎么样,肯帮忙吗?”席欢开口问。 “不要。”她拒绝得爽快。 “你这臭丫头。”燕秋霜火道,她就知道会这样。 “我为什么要帮你们!”月影也一肚子火。“谁叫你们把我师父她们绑来这儿,还叫我去偷红雨剑,求人是这样求的吗?” “你这个……” “好了。”席欢制止燕秋霜再说话。“如果我们一开始就拜托你,你也不见得会帮忙,站在我们的立场,自然是要想个万无一失的办法,我说得没错吧?洛公子,就算我们手段是激烈了些,可这关系到本门传续的武功,自然不能等闲视之。” “别把我拉进你们的浑水里。”洛无央轻松撇个一干二净。“要我说,我自然是向着月影,再怎么样不可能站在你们那儿。” 听见这话,月影喜上眉梢,嘴角眉间都是笑意。 看来若要说服这丫头,得换个方式。 “能不能借一步说话,洛公子。”席欢媚笑着问。 “不行。”回答的是月影。“你在打什么主意?”她才不会让他们两人独处。 “我什么主意也没打,姑娘不用紧张。” “我看我们还是就此告辞。”洛无央说道。 “你们别想走。”燕秋霜决意阻拦。“别忘了水月庵的人……” “我不是说了她们没事吗?”洛无央道。 “这次没事,可不保证下次没事。”燕秋霜冷言道。 一听见这话,月影下意识就要拔剑,没想又让洛无央扣住手。 “放开我,我杀了她们一了百了。”“你们真打算不顾道义吗?” “道义?”席欢笑了开来。“玉煞宫可从来不在乎这些,只要达到目的就成了。” “有你这句话,我就不用太过顾忌了。” 席欢一怔。“什么意思?” “道义这种东西,有时的确是满令人厌烦的,但是为了好好过日子,表面功夫最好还是做一下,否则可会自找麻烦。” “你这话什么意思?” 洛无央冷笑一声。“我家老太爷说过一句话,人要有本事才能猖狂,否则只会自取其辱。” 席欢打量着他,江湖上关于他武功修为的传言不多,除了他祖父洛青凤曾是江湖上响叮当的狂人外,他的儿子乃至孙子们,都没有太多可供赞叹的事迹。 再加上洛青凤退隐江湖后开始从商,便很少再介入江湖纷争,孙侄辈们虽有在江湖走动,但却始终没闯出什么名堂,如果不提洛青凤之名,甚至有些人根本没听闻过他们自身的名字。 江湖上这种例子不胜枚举,即使做过武林盟主的人物,现今他们的子孙也没几个更胜前人。 “要杀你们对我来说不是难事,不过念在这次没有人受伤,我不跟你们计较,可如果再有下次……”洛无央松开手。 月影瞬间拔剑,席欢本能地往后偏,寒光一闪,月影的剑已回鞘,削断的黑发自席欢颈肩垂落至地。 “你的脑袋就暂时寄放着。”月影冷哼一声。 席欢诧异地摸了下颈旁被削断的发。“看来燕秋霜倒没虚夸了你的剑术,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本门剑法厉害之处,难怪当初能威震江湖。” “走吧!”洛无央对月影说道。“师太她们中了软筋散,行动不便,不过我想她们现在应该已经走到外头来了。” “好。”她勾着他的手往外走。 见他们就要走出去,燕秋霜决定一拼,朝着屋内的弟子喊道:“把他们拦下。” “啊--” 下一瞬间,只听得燕秋霜惨叫一声,胸口插着一把飞刀。 一旁的席欢与弟子们都吓了一大跳,惊呼道:“燕堂主……” 洛无央头也不回地说道:“这只是一个小教训,别再来惹事了。” 一到外头,月影就发现师父与师姐妹们搀扶着彼此。缓缓走来。 “你们没事吧?”她如释重负地跑向她们。 “师姐……” 一群小女尼蹒跚要跑向前,却因双脚无力而倒了一地。 “我们就知道你会来救我们。” “她们不分青红皂白把我们绑走了。” “我就说师姐舍不得我们的……” “你刚刚明明说师姐才不会来。” “我哪有--”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地让月影头都疼了。 “好了,通通闭嘴。”她喝道。“谁说我来救你们,给我添的麻烦还不够吗?” “师姐……” “好了,快起来,还要坐在地上多久。”赶羊似的,她以剑鞘指挥,示意她们快站起来。 “师姐好凶喔……” “还是这么坏心。” “我们被下了药,都走不动。” “要不要我去叫玉煞宫的人来伺候你们。”月影斥喝一声。 “不用了,不用了。” 她们扶着彼此,摇晃地起身。 “她们没为难你吧?”惠良走到月影面前。 月影不自在地移开视线,不敢瞧她。“没有,我已经给她们教训了。” “是该给她们教训,这玉煞宫也太不像话了。”惠易冷哼一声。 “师妹,别说了,大家没事就好。”月影的性子,禁不起煽风点火。“洛公子在前头吧?” 她隐约瞧见个身影在前头,可夜太黑,看不清楚,方才她们在房里商量着怎么脱身,突然房门就开了。 外头玉煞宫的弟子全被点了穴,而洛无央就站在外头,她还来不及问清楚,洛无央已说月影在另一边,他不放心,得去瞧瞧。 “你叫他过来,我有几个疑惑想问他。” “知道了。”月影往前奔去。“洛无央,师父找你呢!” 月影轻快而甜蜜的语气让众人怔了下。 “哎哟!那是师姐的声音吗?都起鸡皮疙瘩了。” “小心被师姐听到,我们会挨揍。” “师姐不是很讨厌洛师兄的吗?”圆淮疑惑地瞧着师姐抱着洛师兄的手臂。 “师姐在笑呢!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圆香吃惊地望了天空一眼。 “你糊涂啦!现在哪有太阳?” 惠良听着月影欢喜的语气,有感而发地说:“看来将月影托付给洛公子还真是做了正确的决定。” 虽然当初并没预料到会是如此结果,但面在这样可说是圆满落幕。 “只要她不在水月庵,怎么样都好。”只要一想到那丫头无法无天的模样,惠易就头痛。 她如释重负的表情让惠良笑了起来。 “那孩子自小就吃了不少苦,我只希望她的人生已是苦尽甘来,倒吃甘蔗。” 瞧着月影拉着洛无央朝她走来,她不自觉地咧嘴而笑,这下她也可放心了。 十五天后。 “公子,该起身了。” 翻过身,假装没听见这声音,晒过太阳的干草味真是香。 “公子……” “走开,别吵我。” “真是辛苦你了。”坐在牛车前头的庄稼汉回头朝家仆打扮的洛无央说了句。“你家公子还真是贪睡。” “是啊!”洛无央微笑道。“公子,要进城了,快起来。” 没听见,假装没听见,翻身将脸往干草堆埋。 “到这儿就成了,劳烦你了。”洛无央给庄稼汉一些钱。 “你们家公子怎么办。” “我背着就成了。”他下了牛车,将贪睡的人背起。 “真是娇生惯养。”庄稼汉感叹一句。“我们村里也有个少爷,懒得自己走路,成天要人背,结果有一天,一个仆人没背好,由楼梯上滚下,伤了背脊,这下好了,大夫说后半辈子也不用走了....” “你诅咒我啊!”月影睁开一只眼。 “怎么敢啊!公子。我是粗人,不会说话,只是跟你说个乡里故事。”庄稼汉笑了笑。 “我们家公子不是懒得走,他只是想撒娇任性一下。”洛无央笑着往前走。 “撒娇?”汉子摸摸头。“男人也撒娇?” 月影晕红脸。“我才不是在撒娇,我是太累了。” 为了避免回青凤庄途中,有人觊觎红雨剑而横生枝节,所以两人乔装打扮,混淆耳目,原本洛无央要她扮个听话的婢女,她偏不肯,就要扮公子哥儿,奴仆让他当去。 洛无央笑道:“我喜欢你撒娇。” 她的脸更红了。“就跟你说不是,放我下来。” “进城后再放你下来,这样背着也挺舒服的吧!” “有个马鞭就更好了。”她故意道。 他笑道:“也是,你还有自觉嘛,知道自己该打。” “是你该打。”她敲了下他的头。 两人拌着嘴,一路笑着走进城里,晚霞映在天边,将两伯影子拉长。 月影将脸贴在他耳边,唇边是浅浅的笑,以前总觉得日子过得无趣而漫长,现在却很开心,她从来没有这样踏实安心过,这样的感觉....真好。 尾声 乐手在众人高喊“恭贺莫老前辈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时,鼓足了气吹奏震天的乐声只差没把屋顶给掀翻,宾客们各个饮酒高歌,谈天说地,气氛好不热闹,几杯羹汤下肚,洛无央借口不胜酒力,乘机离席到园子里吹风。 今晚的寿星莫老前辈与祖父在年少时曾有生死与共之谊,虽然多年未再联络,可就冲着当年曾生死与共,七十大寿不来祝贺似乎说不过去。 说这话的时候,祖父笑呵呵的,结果下一句话却是:“就麻烦你给我送个贺礼过去了。” 这到底关他什么事,洛无央揉了下眉心,那臭老头就是喜欢指使人,自己不来祝寿,偏偏叫他过来。 以前都是二哥专门在帮祖父跑腿,谁晓得上个月二哥没留一句话就消失无影,结果这下苦差事全落在他身上。 凉风吹来,酒醒了些,正想着干脆乘机溜走算了,却瞧见黑夜中有个人影一闪而过,出于好奇他跟了过去,没想到却是个偷儿。 那偷儿的耳力似乎不太好,连他推了门都没听见,他静静地待在角落,瞧着那小偷点了火折子,东翻西找。 这“汲武阁”除了武功心法,各派秘籍绝学,也没什么可偷的,听说莫老前辈对各门各派武功都有涉猎,自十年前开始就将自己习武心得及各门派武功一一写下,这对醉心武学的武林中人来说自然是一大宝库。 不过莫老前辈也不是省油的灯,据传他所写内功心法,每五句就有一句是假,因此偷了也没用,还可能因此走火入魔,话虽如此,还是有不少人跃跃欲试。 “怎么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 那偷儿说得极小声,但他还是听得一清二楚,那厌恶的口气让他想笑。 “幸好这儿有几瓶药罐子。” 洛无央正考虑要不要插手时,那窃贼竟然走到旁边的案桌上,把一木雕的观音像给收进袋内。 “这就送给师父好了,菩萨也会高兴的。” 说完,顺手将桌上的柑橘也带走。 “哪儿来的穷酸贼子,连佛像跟供品也偷。” 剑光一闪,眨眼间就来到面前,洛无央怔了下,手腕一翻,以竹箫挡下。 “好快的剑。” 攻势快得让他无法分神,没想到这小偷竟有如此武艺,招招致命的剑法更令他诧异。 “想置我于死地吗?”他闪过她的剑,与她拉开距离。 “不想死就当作没看见。”她以剑指着他。 他勾起嘴角。“那可难了,我的眼睛可瞧得一清二楚,小师妹的剑法虽然厉害,可要杀我也没这么容易,再说....惠良师太一定也不喜欢你偷窃杀人吧!” “你怎么....” “惠良师太我见过几次,下午她来祝贺的时候,你也在旁边吧!小师妹。”水月庵除了入室弟子外,也收了不少俗家弟子,而她就是未落发的俗家弟子。 “谁是你小师妹!” 她冷哼一声,扬剑攻来。 他笑着闪过,与她保持一定距离。“偷东西也不蒙面,该说你大胆还是没脑袋。” “看我没脑袋,还是你没脑袋。”她冷声攻来,剑尖像雨点一样刺向他。 他早有准备,不与她硬拚,闪了开去。“师妹的剑法还真让我开了眼界。” “东躲西藏的,窝囊。”她怒道。 他轻笑。“杀不了人便老羞成怒了?” “去死...”她刺向他的左眼。 “嘘....”他退后一大步,“有人来了。” 她止下步伐,一脸警戒,隐隐约约似乎有谈话声传来。 “快走。”他推开窗,由二楼跃下。 她紧跟着他纵身跳下,脚步未停,往另一方向而去。 洛无央没有追上去,也未曾将这事放在心上,行走江湖这些年,他已习惯人与人之间的相逢又分离,缘起缘灭。 就像今晚的寿宴,意外地与一些朋友重逢,大伙儿聚在一块儿天南地北的聊,但马上便又要分道扬镳,各分东西,以前还多少有些感伤,现在却坦然接受,毕竟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一年后,两人的另一声合又见了面,一年半后的第三次见面,他才对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一位前辈的丧礼上,她竟然在师姐妹们诵经时,打盹睡着,口水还差点流出来,若不是身旁的师姐以手肘顶了她一下,她可能真的就这样睡到诵经完毕,那是他第一次瞧见她除了生气,蛮横外的另一面。 打瞌睡的她还真是傻呼呼的可爱,他还记得她抬起头瞧见他的瞬间,那表情真是既别扭又尴尬困窘地让人想笑。 第四次见面时,虽然才隔半年,她却铰了头发,至今他偶尔仍会想起她穿着僧衣的模样。 “洛无央,你做什么扯我头发?” 漫游的思绪让她不悦的声音给拉了回来,他的手指像卷麻花似的绞着她的发。 “弄疼你了?”他连忙松开手,顺了顺她耳下的发丝。 “没有。”原本坐在他身前的她,转头望着他。 他们已经回到青凤庄半个月了,原本想立刻就离开,可让洛无央的母亲挽留下来,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洛无央如此为难又无奈的表情。 不过到这儿后,才晓得他的家大得不像话,整座山都是他们的,洛无央笑着说:家人太多了,不弄大点会打起来。她不晓得这话到底是认真的还是说笑的。 到这儿半个多月,她也只见过他父母跟爷爷,虽然知道他还有其它兄弟姐妹以及堂兄弟,可至今连个人影都没瞧见。 “你刚刚在想什么?” 他靠着凉亭的柱子,微笑道:“只是想到我们这次若没遇上,说不定下次见面时,你真的落发出家了。” “那是当然。”她点头。“我本来就是想赖在水月庵不走的。”只是在客栈偷听到师妹说玉煞宫弟子要找她麻烦,因为不想连累师父,她才离开的。 虽说以她的功夫要取胜不难,但她在镖局时就已露了一手,除了玉煞宫的人外,其它武林人士也都目睹她的剑法,到时不管是想找她比试或是想得到剑谱的人一定会上惠亭山。 正因为想到这一层,她才逼迫自己离开,只是没想到玉煞宫最后还是以师父她们的性命来威胁她。 “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她头一偏,说道:“我明白了,你是不希望我出家吧!” 想到那晚他故意摘下她的帽子确认,月影扬着嘴角。“你紧张了对吗?原来你喜欢我这么久了。” 他笑道:“不是这样,一开始见到还真吓了一跳,后来...” “怎么样?”她张着好奇的眸子催促。 “觉得有些可惜。” 她笑了。“那就是喜欢嘛!” 他没与她争辩,只是微笑,称得上喜欢吗?他也不那么肯定,应该是发现自己在意的开始吧!也许在那一瞬间,感情的种子萌了芽。 正因为这样,才会尽可能拖着她,不让她太快离开,只是没想到她会让红雨剑给刺伤。 当初祖父要他到威远镖局的主要目的便是去取红雨剑,那剑原本是施老当家因缘际会下的收藏。可就在两个月前他写信给祖父,说他风烛残年,来日无多,子孙又不争气,镖局怕是撑不了多久。 近来不少入夜探镖局,想得到这把剑,他担心落入不肖人士之手,审慎考虑之下,才决定将这剑交由青凤庄保管。 “后来你说要送我回水月庵是哄我的吧!” “不是,你若真想回去,我会送你回去的。” 就像当初她若坚持不在承夏庄停留,他一样会让她走,只是会暗中跟着她,依她当时的状况,他若没跟在身旁,肯定凶多吉少。 “你真要送我回去出家?”她一脸怀疑。 “我只是送你回去见师太,你不会出家的。” “你怎么知道?” “你喜欢我自然不会出家。” 他说得理所当然,她怪叫一声,本能地反驳:“才怪,那时我才没喜欢你。” “没关系,现在喜欢就成了。”他笑首说。 她红了脸,哼地一声转开头,级靠着他。 他笑着低头亲吻她的颈背:“我样差不多也该走了。” “回承夏庄吗?” “都可以,也能回去看你师父。” “好啊!”她高兴地说。“你担心你爷爷又让你去跑腿?” 之前听洛无央说爷爷的事,感觉是个讨人厌的老头,不过前些天见了面后,她觉得还好,就是个普通的老人,外表也瞧不出武功有多厉害。 “他已经答应这一年不会来烦我,不过他现在又在想新花招....” “你怎么知道?”她忍不住打断他的话。“其实我觉得你爷爷还好嘛,比惠敬师伯好相处。” “有些人的难相处是要一点时间才会发现的。”他认真地说。“那老头总想着要操控每一个人。” 她还是一脸疑惑。 “就拿扬雪来说,她是爷爷放在大哥身边的。”他起身拉起她。“回屋吧!”阳光已经移到亭子里来了。 “把扬雪放在你大哥身边要做什么?” 他笑道:“就像你在我身边一样。” “那很好,有什么不对吗?”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我跟你提过我们家的人各个都讨厌让人摆布,可有一些事大哥就得因为扬雪而让步,明白吗?” 她想了下:“意思就是说扬雪是你大哥的弱点?” “可以这么说。” “所以我也是你的弱点?” 他摸摸她的头,没回答。 月影漾起笑,原来如此。 “好吧!我们快点走。”她轻快地说。“反正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瞧着她的笑脸,他忍不住低头亲了她一下。“给你奖赏。” “你还真不害臊。”她白他一眼,这也能叫奖赏吗? 他笑着又亲她一下,虽然当初原就打算办妥祖父交代的事后就一个人出外游山玩水,如今计划还是没变,不过身旁却多了一个喜欢的人。 这样的感觉还真不错,不对,应该说比不错还要好上很多...很多....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