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逢敌手》 1. 清晨的通学电车好比战场。 上班族皱眉忍受着学生嘈杂的喧哗,学生则对行动迟缓的那群西装老头子深感不耐。由于双方都瞧彼此不顺眼,使得人满为患的车厢弥漫着剑拔弩张的气氛,人人互不相让,用各种千奇百怪的姿势挤开周遭的人好保住自己的地盘。 占据门口附近一角的菅野笃史也跟车内其他乘客一样,在拥塞的人潮中东摇西晃,但接近一七五的身高使他比平均只有一六五左右的乘客整整高出一个头,在平凡的高中生中有如鹤立鸡群。 然而,身高并不是笃史在人群中显得出类拔萃的唯一要素,他那端正、出众的相貌,更是经常让年龄相若的同性,投以羡慕有妒忌的眼光。 冷傲的眼眸乍看之下似乎是单眼皮,实际上却是内双。 不需修饰的秀丽双眉高高扬起,为他的眼角增添一抹英气,也令那些在电车内狼狈不堪地画着眉线的女高中生们艳羡不已高高的颧骨、挺直的鼻梁、略薄而宽阔的嘴唇,尽管各个部位都长的有棱有角,长相却绝不流于粗俗,器宇轩昂的双眉和眼角把整体衬托得尽善尽美。一当他沉默的时候,锐利的眼神常给人桀骜不逊的感觉,曾有女生问突然中断话题的他“是不是在生气”,可是一旦他展颜欢笑,就会露出一排洁白的贝齿,表情也变得像大男孩般可爱。 ——总之,他具备的魅力是每个男人都梦寐以求的理想典型。 沐浴在周围高中女生热情的视线下,气定神闲的笃史对车厢的拥塞丝毫不以为意,反而依然自得地敞开双臂,将两手撑在车门挡住背后的人潮。 接受啊双臂庇护的不是染了发、化着妆的高中女生,而是和他一样穿着平城高中男生制服的儿时玩伴——叶真树。 即使升上了高二,容貌仍宛如女孩般楚楚可怜,也因此气小真乙这个从幼稚园时代便跟着他的昵称,在他们进入目前就读的私立男校,平城高中后仍沿用了下来。 “今天还是一样的人挤人。” “是啊!” 仍残留着国中生影子的真树以略带童稚的嗓音这么说,笃史愉快地微笑着附和。 从小到大,母亲、幼稚园老师和左邻右舍的姐姐们不是夸他可爱,就是称赞他长得俊俏,所以远在笃史念国小低年级时,他对自己得天独厚的外型便了然于胸。 该拿怎样的笑脸去讨好自己喜欢的人,老练的他当然是再清楚不过了。 真树凝视笃史的笑容后,双颊泛红地低垂下头便是最佳的佐证。 爱情这东西总是毫无预警下从天而降。有时是纯粹受到容貌和身材的吸引,有时却是被微不足道的一颦一笑给夺走了注意力,至于有没有用心去耕耘,端看当事人的努力。有些人出世未捷身先死;相反地,也有人不费吹灰之力便马到成功,而成败的关键就掌握在如何踏出第一步。 在开始布局的阶段失误,将会落得满盘皆输。想在最后摘下胜利的果实,扎根时就得痛下工夫。掌控主导权,一步步引对方进入自己最有把握的领域再下手吃掉。步骤必须明快确实,布局更须天衣无缝。 笃史悄悄主使被他揽在怀中兀自低着头的真树。 由于两家住得很近再加上同龄的关系,笃史和真树从幼稚园时代就成了好朋友。他们念同一所公立小学、中学,后来又报考同一所私立高中,多年来一直维系着这段斩不断的孽缘。 从小思考敏捷,体格又高人一等的笃史非常早熟,他的恋爱谈得比一般人早。接吻,性行为早在八百年前就体验完毕的他,自知自己超前了其他同龄的同学。 不过,笃史至今带上床的对象全是女孩子。 对每个交往过的女孩他都付出了相当程度的感情。尽管他能确定正在追求的人对自己也有好感,在对方首肯交往前仍不免心下惴惴;面临分手时,他也尝受过荡气回肠的感伤。 可是,不论他喜欢过,交往过多少女孩子,真树在笃史心里永远是最特别的。他温柔、单纯、可爱,是笃史最喜欢的幼时玩伴。 莫非我爱上他了?自从有了这个想法,笃史便开始对肉体关系的异性交往兴趣缺缺,在他眼里,真树毫不做作的举止和表情比女孩子要可爱多了……在高中一年级即将结束的时候,笃史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心意。 真树和笃史不同,他是个很晚熟的男孩。不但不曾跟女孩子交往过,每次班上同学开黄腔时,他甚至会羞得双颊泛红,然后不着痕迹地避开话题。 要是没头没脑的跟他示爱,结果绝对可想而知。看来,也只好先采取温柔攻势,让他一点一滴地感受到我的情意,进而让他培养出“说不定我爱上了笃史……”这样的想法了。 一直以来,就算笃史自己不采取主动,也不乏有人投怀送抱。即使逼不得以必须有他开口表白,他也有信心可以一帆风顺地攻占下一个据点。可是,这次的情况却截然不同。 真树虽然是他恋爱的对象,却也是他最珍惜的同伴。一旦失败,他将会赔了夫人有折兵,失去所有的一切。更何况他对真树是‘玩真的’,而不像过去交往的那些女孩子,只是抱持‘儿戏’的心态,所以他绝不能鲁莽行事。 然而,现实却不容许他走一步算一步——。 “小真,这边。” 笃史把怀里的真树拉向自己搂住他。电车抵达了第二站。这个住商混杂的车站相当大,上下车的乘客也特别多。 笃史抱这松了口气点点头的真树往一旁靠拢。就在他掩护个子矮小的真树远离准备下车而涌过来的人潮时,他的头发拂过笃史的脸颊,留下柔软的触感。 笃史做了一个深呼吸,借以压抑想将嘴唇埋在他纤细的栗色头发中的冲动。此时,耳边传来一阵轻笑声。 “今天早上感情也这么好啊!” 笃史火冒三丈地回过头,与似笑非笑地看着这边的视线撞个正着。 潇洒利落的发型、又细又长的眼眸,在笃史他们就读的平城高中担任数学教师的藤崎透,目前教授的是二年级的基础几何。虽然才执教鞭才迈入第二年,但大学毕业后他曾在一班企业工作过两年的时间,因此今年已经二十六岁。 既然住在同一条干线上碰面自然是在所难免,但他实在搞不懂这家伙为什么每天早上,都像阴魂不散似的跟他们碰在一起。笃史朝他怒目而视,透却只是低笑着耸耸肩。 “老师早。” 躲在笃史的长臂中缩得像只兔子的真树,认出眼前的人是透之后,便必恭必敬地向他问好。 “早。” 透收起刚才那抹该死的笑容,温和地和他寒暄。望着那张成熟洒脱的笑脸,真树两颊似乎染上了一片嫣红。该不是我太疑神疑鬼了吧? “今天还是一样拥挤。” “老师您不是有车吗?为什么老是搭电车通勤呢?” “路上会塞车嘛!搭电车时间比较好控制。” 明明是后来才冒出来的,居然老大不客气地缠着真树大聊特聊起来。看着透很真树相谈甚欢的模样,笃史不禁恨的牙痒痒的。 如果透是个顶着啤酒肚的中年教师,笃史也懒得跟他一般见识。问题是,从身为同性的笃史眼中看来,透确实是风度翩翩。 “藤崎老师好帅哦!” 这是在刚升上高一的四月,真树头一次见到透的感想。可恨的是,对人人称羡的外型向来自负的笃史也无法加以否认。 或许真树只是纯粹赞颂罢了,可是听在喜欢他的笃史的耳里,内心可就五味杂陈了。 笃史和透的轮廓基本上颇为相似,两人最大的差异是在于眼睛。他们都是锐利的内双,只不过透的眼神比犀利的笃史多了一份宠溺。这份宠溺柔和了整体的感觉,酝酿出成年男子刚柔并济的魅力。 不仅如此,笃史的嘴唇偏薄,而他的嘴唇却稍厚。可想而知,愿意投怀送抱的女人必定络绎不绝。 他的身高比笃史略高,体格也壮硕一点。尽管笃史比其他高中生要成熟许多,终究敌不过九岁的年龄差距。虽然无奈,但透给人的感觉的确要比他沉着稳重——没错,他们之间就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笃史挖空心思、稳扎稳打地想博得真树的好感,这个处处略胜他一筹的英俊男人,却动不动就冒出来碍事,教人不犯嘀咕也难。 笃史气冲冲地箍住真树的手臂,硬将他拉向自己。 “真树,小心点!” 蛮横的攻略让透的脸上闪过一丝讶异,接着,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浮现在他的嘴角上。当然,这张邪恶笑脸只给笃史一个人看到,真树完全被蒙在鼓里。 对儿时玩伴萌生的不良情愫,说不定早被每天清晨都会碰上的透洞悉了吧!他总是摆出一副兴致盎然的德行在一旁观察,有时心血来潮还会跑来妨碍他的好事。 看见笃史以噬人的眼光瞪向他,透微笑着耸了耸肩。漫不经心的模样更是令他火冒三丈,笃史下意识地把真树藏到自己的背后。 就在四周弥漫着火药味时,车内响起了广播声。车掌慢吞吞的声音使笃史紧绷的身影松懈下来,电车已经抵达平城高中所在的车站了。 透往前踏出一步,将脸凑近笃史的耳边,以真树听不见的音量悄声说到: “我不阻止你们一早就打情骂俏,不过可别玩得乐不思蜀而迟到了。” “……要你多事!” 笃史沉声顶了他一句,透嗤笑着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下了车。笃史牵起真树的手匆匆忙忙跳上月台。四下棱巡,早已不见头的背影。 两人并肩爬上楼梯,正准备取月票时,真树如痴如狂地说到: “哎!藤崎老师怎么看就怎么帅!” 能够发自内心去赞赏同性,这份坦率是真树的一大优点。笃史无从置疑,一言不发地将月票插入自动收票机里。 恋爱首重起步——这个道理他也懂!之所以迟迟不敢踏出第一步,透是最主要的元凶。 “阿笃,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你说呢?” 笃史一边装傻,一边皱着眉头看着纯真无邪的真树。 虽说好事多磨,但多少也该有点进展吧——察觉自己爱上真树已经三个月了,这是笃史目前最佳的心情写照。 2. 乏味的课程和简短的班会结束后,跟着就是放学了。正当笃史取出抽屉的教科书塞进书包时,已经收拾完毕的真树走到他身边。 “阿笃,明天见!” “恩。” 真树挥挥手,笑嘻嘻地离开了教室。 目送纤细的背影离去的笃史直到看不见他的踪影,这才迅速地提着书包站起来。和接着要赶去参加活动的真树不同,笃史并没有假如社团,因此放了学他便一个人先回家。 他也曾打算跟真树加入同一个社团,但不知真树的脑袋瓜里想些什么,居然挑中了‘ufo研究社’这种莫名其妙的同好会。笃史在真树的劝诱下去参观过一次,却发现社员大多是些怪里怪气的异类,不得已之下,他只好断了这个念头。 就在笃史走向门口的时候,背后响起了呼唤声。 “等一等,菅野。” 回过头去,只见一年级也同班的清水贼兮兮地笑着向他招手。要是闭上嘴巴,清水看上去倒也有几分男子气概,只可惜一开口就立刻翻身沦为丑角,就某个意义来说,他也算是个有特殊才华的男人。 “?…,叫我干嘛?” “你过来一下就是了啦!” 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到了座位后,清水鬼鬼祟祟地说道: “菅野,你要不要参加联谊?” “不要。” 好意邀他却被一口回绝,清水哀号着说: “别这么不近人情嘛——一年级的时候你不是还挺热中的吗?” “那时一年级的事,现在是二年级了。” “太无情了吧!” 清水硬是苦苦纠缠不肯罢休,但笃史仍旧不为所动。 的确,去年就读一年级的时候,笃史有事没事就和清水一块去参加联谊。积极、开朗的清水交游广阔,从高中女生到女大学生全都纳入他的交友圈里。 喜欢偶尔谈谈恋爱的笃史,和颇有女孩子缘却从不交固定女友的清水两人一搭一唱,所向披靡,享受着形形色色的不纯异性交往。 可是,自从升上二年级对真树动了真感情,笃史再也不曾参加过联谊。那时因为他跟真树之间的距离异常接近,生活稍有不检点,消息就会立刻走漏。 对去年还合作无间的笃史不满地撇了撇了嘴,清水改用阿谀奉承的语调来利诱。 “这次约的是圣女耶!人数刚好是三对三,成功率应该很高哦!” “我不去。” “为什么?以你的长相加上我的口才,我们去年的成功率可是百分之百耶!” “如果你需要的只是长相,就算没有我你也可以找吉原。” 笃史朝主人已经回家的隔壁空位努了努下巴。清水闻言打了一个寒颤。 “别开玩笑了!要是吉原去了,原本热热闹闹的联谊恐怕会刮起暴风雪!” 听到清水刻薄的批评,笃史耸了耸肩。 吉原确实长得人模人样,不过清水也非无的放矢。吉原是很帅,但总是不苟言笑,给人心高气傲的感觉。在校内从没见过他跟谁走在一起,就连坐在隔壁的笃史也不曾见他主动过来攀谈。 “那你是认为,带那家伙一块去,他会愿意屈尊降贵讨那些女孩欢心罗?” “不认为。” “你看吧!既然如此,就麻烦你别乱出馊主意了!” 埋怨似的睨了他一眼,清水紧接着像泄了气的皮球说: “你该不会有意中人吧……” “你猜对了。” “听我说,菅野!男人必须随时当个精明的猎人!女朋友归女朋友,钓马子归钓马子!思想决不能太古板……啊,别走啊!” 眼看清水开始喋喋不休的说教,一把抓起书包,三步并成两不地冲向教室门口的笃史,将怒吼声远远的抛在背后,匆匆忙忙跑过走廊。 鬼才跟你去联谊呢!我可是费尽千辛万苦,最近才从真树口中听到“阿笃现在没有女朋友吗?真难得”这样的感言。漫长人生中,忍耐偶尔也是有必要的。 换上皮鞋,将室内鞋塞进鞋柜里,笃史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学校。 星期二,也就是第二天早上,听见替代闹钟的cd音响传来音乐声,笃史连忙从床上跳下来。换好制服将今天上课用的教科书放进书包后,他便啪嗒啪嗒地走下楼。 在盥洗室洗完脸、刷完牙,正准备把早餐收拾掉的时候,妹妹朋给和笃史相差九岁,目前就读小学二年级。不懂得要任性、对哥哥百分百信赖的她,平常总喜欢缠着笃史撒娇,让笃史对这个年幼的妹妹简直疼到了心坎里。 朋给噘着小嘴低头不雨,笃史弯腰看着她的眼睛,柔声问道: “怎么了?” “这个不会动了。” 一双小手递出来的是去年朋给国小念书时,笃史买给她当作贺礼的闹钟。凯蒂猫手里的小木棒原本会沿着闹钟回转,如今雪白的小手臂却动也不动。 笃史反转闹钟靠近耳边轻轻地晃了几下,似乎不是卡到什么东西才停住。完全听不到齿轮的声音,即使加以刺激,指针也没有走动。 眼睛眨也不眨的朋给忧心忡忡地盯着笃史,几分钟后,笃史笑着对她说: “八成是电池没电了。我想应该没坏。”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今天放学我会顺便买电池回来,晚上它就可以动了。” 听见哥哥自信满满的保证,朋给霎时破涕为笑,扑上来抱住了笃史。 “真的会帮我买吗?我们打勾勾哦!” “好,打勾勾!” 伸出自己细长的小指,勾住小巧可爱的指头。望着一脸认真地念着“勾勾手”的朋给,笃史满是怜惜地来回抚摸着她的秀发。 假如年龄接近一点,两人或许免不了会吵吵架吧!但在刚满十七岁的笃史眼中,七岁的朋给只是个时时刻刻触动他保护欲的存在。 自从母亲告诉他朋给在前几天的作文中写着“我将来的梦想就是当哥哥的新娘”后,笃史对她的溺爱之情更加扶摇直上。 两兄妹聊得正开心时,母亲雏子拿着便当盒走了过来。 “哎呀,感情正好!” 听母亲无忧无虑地这么说,笃史苦笑着接过便当。 雏子的性格温婉,外型也相当可爱,一点也没有欧巴桑的感觉。她在二十二岁的时候生下笃史,因此年龄也快逼近四十大关了,但乍看之下却顶多三十出头。有这么一个厨技一流、温柔体贴的好母亲,笃史感到非常满足。 母亲的善解人意使得笃史不曾跟她起过冲突,而叛逆不羁的国中时期也因为朋给正直需要呵护的年纪,以至于母亲无暇干涉他的生活,因此笃史至今从没有过称得上忤逆父母的举动。 外型出众又聪明优秀的好儿子——这是左邻右舍给笃史的评语。 任由朋给从背后紧紧抱着不放的笃史,正打算将便当收进书包时,雏子歉然地对他说: “阿笃,厨房的通风扇好象怪怪的。” “哦……晚上我再看看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吧!” “辛苦你了。” 雏子充满感激地道谢,笃史对她摇了摇头。 笃史的父亲任职于某家知名的电力公司,由于两年前单身远赴海外工作,为发展中国家引进文明的光芒,所以菅野家目前暂缺男主人。虽然父亲一年会回家几趟,但平常的日子几乎都是母子三人相依为命。 才十七岁的笃史之所以有着超乎年龄的成熟,以及他总在不自觉的情况下,督促自己的言行要尽量符合男子汉的行径,全归因于他必须负起男生的责任,为弱不禁风的母亲和年幼的妹妹遮风挡雨。 正当他百无聊赖地坐在客厅陪着碰个观看儿童节目时,玄关的门铃响了起来。是真树来接他一快去学校。 “我走罗!” “上课要认真一点哦!” 笑着对雏子点点头,笃史走向玄关。 两人一如往常般有说有笑地搭上电车。从高中入学算起,重复这个例行公事也有一年多的时间了。然而,自从爱苗滋长后,搭电车上学的平凡时刻就边得多姿多彩了起来。 有别于把衣襟纽扣解开的笃史,每颗纽扣都扣的整整齐齐的真树笑着说: “阿笃,今天的小考你有没有准备?” “算有吧!” “我有个地方不懂,你可不可以教我?” “好啊!” 笃史文风不动地站着,像是要保护真树远离不断推挤过来的人潮。 成绩不恶的他自从发觉自己爱上真树之后更是加倍用功,如今成绩已经名列全学年的前三名了。 他们两是同性,比起谈一般恋爱,他必须花上更多的心思才行。不论是念书还是运动他都得力求表现,好让真树对他的魅力无法抗拒,自动撤除同性之间的藩篱。 望着真树如小鸟依人般紧靠在自己胸前的颈项笃史嘴角泛起了浓浓的笑意。 恋爱最值得玩味的地方,莫过于夺得芳心前的革命阶段。 笃史并不排斥为了心上人手中拿到及格分数而努力过关斩将。真树是同性,就这点来说要比过去的对象棘手许多,但也未尝不能当成一种刺激。 真树利用笃史为他争取到的空间,从书包拿出数学问题集。 “就是这里的第四题。阿笃,你会不会?” 笃史眯眼注视纤细指尖所指的地方。 基础几何的问题集是刚升上二年级的时候,透要大家统一购买的。每堂课开始前十五分钟都会举行小考,范围一律固定为两页,题目则和书上的完全相同,只要认真预习就答的出来,因此大家的平均分数都很高。 “哦,这里啊……” 正打算开口的时候,电车抵达了下一站。车门打开的熟年,乘客一窝蜂地涌向月台,笃史连忙把真树拉向自己。 被笃史紧紧搂在怀里,真树的身体先是僵了一下,随即又放松下来。笃史俯视着自己的胸膛,只见他的额头红得发烫。 两人的实现碰在一起的时候,真树勉强挤出微笑,掩饰自己的困窘。 “人好多哦!” “是啊……痛不痛?” “不痛。幸亏有人帮我挡住……” 讷讷地说完后,真树再度垂下了头。望着他羞涩的模样,笃史的嘴角弯了起来。他的反应比起过去交往过的女孩子要可爱多了。 将双唇凑近他清秀的耳垂,笃史喃喃地道: “你有先分成二等分吗?” “咦?” 真树楞了一下抬起头来,发现笃史的脸比想象中还要靠近,他惊愕地瞪大眼睛,双颊逐渐涨红。他低下头细若蚊鸣地嗫嚅着,那声音微微发颤,笃史肯定绝不是自己的错觉。 “为什么要二等分?两个图形重叠的部分不是形状怪怪的吗?” “刚开始的图形是左右对称的吧?所以要先二等分再求各自的面积,这样就可以解出来了。” 准备继续说明的笃史,突然察觉真树的视线停留在自己的背后。 “藤崎老师,早。” 可能是才刚上车吧?透站在位置非常靠近。 半路杀出的程咬金,让笃史暗自砟舌。 “一大早就这么热心啊!” 也不想是谁害的!谁喜欢一大清早就摊开数学问题集研究!尽管笃史脸上写满无言的责难,透却完全地视若无睹。 真树对透笑了笑,一副伤脑筋的模样说: “我有个地方不懂……所以请阿笃教我。” “哪里不懂?” 透刻不容缓地从真树手中取走问题集,啪啦啪啦把书翻到自己在两天前指定的范围。 “哦,这里啊!” 朝着真树所指的地方点点头,透将手伸进西装里,从衬衫胸前的口袋取出银色的笔。用细长的手指朝右转动笔杆部分,等铅笔笔心伸出来后,也不在乎车内的摇晃便轻轻松松在图形上画了一条轴。 “这边不是变成这样了吗?接下来这里就……” “恩。” 频频点头的真树毫不留恋地离开笃史,整个人贴近透的身边去。由于看着同一本问题集,两人的脸凑得格外靠近。 气急败坏的笃史明知道有些霸道,仍一把抓起真树的手。 “小真!里面有空位,我们过去那边吧!” “咦?可是……” 真树回头看着透,只见他轻笑着说: “剩下的就让菅野教你吧!” “好的。” 笃史边把真树推向里面,边压下嗓音恫吓道: “你可真是服务周到啊!” “反正那一题我也不打算出。” 透悠哉悠哉地说。笃史不禁一阵愕然。 根本不会出的考题,你还愿意大费唇舌教会他,真是佩服、佩服!——透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气得七窍生烟的笃史转身朝内,趁机伸出左手手肘往后一顶。只可惜他目测的方向似乎偏了一点,伴随着手肘陷入肥厚脂肪的触感,左肩方向同时响起某个上班族痛苦的闷哼声。 “啧!” 听见笃史忿忿不平的咋舌声,真树露出大惑不解的表情。情势不妙,还是暂且收兵吧! 笃史朝等待他解说的真树笑了笑。反正第四题又不考,与其继续那个没营养的话题,倒不如把时间拿来跟真树卿卿我我,让那家伙在一旁干瞪眼。 望着笃史的笑容,真树先是露出了“?”的表情,紧接着转成了面红耳赤。用在女孩子身上百战百胜的笑容,对同性的儿时玩伴似乎也一样奏效。 笃史就这么黏着真树不放,一直到电车抵达车站为止。 (该死的大骗子……!) 在第一堂的基础几何看到分发下来的考卷时,笃史就像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小考总计有十个题目,而那个‘问题四’恰巧就是里面的第五题。 “……!” 往讲台上的透望去,只见他嘴角含笑,用眼神向他示意着‘你上当罗!’ 将视线滑向真树坐在前面的背影,真树两说捧着头。这也难怪,把透的台词信以为真的笃史下了电车后,也没有好好教真树怎解答。 “九点五分收卷,开始。” 嘹亮的嗓音方歇,教室里顿时笼罩在一片寂静,只留下铅笔飞舞在考卷上沙沙作响的声音。 粗鲁地按了几下自动铅笔,笃史咬牙切齿在第一题的空栏里作答沸腾的怒火使他的笔尖控制不住的发颤。如同凿字般将闷气全数发泄在考卷上,笔心却因为过度使劲而折断,跟着以猝不及防的速度弹开来。 (——!) 一边咔嚓咔嚓地再度按出笔心,一边在心底把透骂个狗血淋头。 早上的优越感早已当然无存,现在的他只觉得饱尝屈辱。 这件事一定会给真树留下坏印象。何以见得呢?因为向他保证“不会出”的人就是笃史啊! “到此为止。从后面收过来。” 盯着手表的透一点宣布考试结束,教室顿时喧哗起来。相隔壁的吉原一收回考卷时,笃史瞥见真树从抽屉里拿出问题集确认答案的身影。 “小真,对不起……” 笃史边在心里向他谢罪,边将收好的考卷摔在讲桌上。忿忿地瞪了透一眼,对方却回给他一个游刃有余的微笑。 ‘我不过是随便说说,你居然当真了?你也太白痴了吧?’ 写满嘲讽的眼神让笃史怒不可遏,他杀气腾腾地走回自己的座位。 一直到放学,笃史仍是余怒未消。 3. 气冲冲的回到家,才刚打开大门,里面便传来号啕大哭的声音。笃史脱掉皮鞋冲向哭声的来源。 打开客厅的门,朋给正把脸埋在雏子的裙子里哭个不停。 笃史放下书包后,用眼神询问雏子发生什么事。 雏子坐在沙发上朝笃史苦笑,轻抚着朋给跪在地上揪住自己不放的背。 “学校里有个同学拉她的头发。” 小朋一定很痛哦!雏子温柔地哄着她。把视线转到朋给身上时,笃史吃了一惊。 雏子每天早上帮朋给梳得漂漂亮亮的头发乱成了一团。高高地绑在小脑袋两旁的可爱发饰,更有一边被扯到耳朵附近。 “哥哥——” 从雏子的话中得知心爱的哥哥已经回来的朋给站起来扑向笃史,将泪水纵横的脸庞埋在他的腰际。轻轻顺着小小的背,笃史柔声问道: “怎么了?” “郁实欺负我~!” “你说的郁实是谁?” “就是跟人家同班的同学啦!他常常欺负人家。” 不住哽咽的朋给看着笃史的眼睛。好不容易止住了哭泣,泪水却又在下一秒从双眼皮的大眼睛滚滚而落。 “哥哥买个人家的毛毛也被他弄坏了。” 顺着朋给小小指头指的方向望过去,以前买给她的钥匙圈正凄惨地挂在书包上,上面的粉红色小熊已经接近身首异处的边缘。 “那你有没有受伤?” 笃史紧张的检视着朋给的小脸蛋,雏子慢条斯理地帮腔说: “小朋应该没怎样吧?……阿笃,帮我照顾一下小朋好吗?” 雏子拿着钱包站起来,似乎是打算去买东西。笃史一边点头答应,一边询问朋给。 “这种事常常发生吗?” “他平常就很爱欺负我了!今天人家把你买给我的毛毛拿给大家看,他就突然抓住人家的头发拼命拉!” 朋给放声大哭,紧紧地抱住笃史。 “郁实最讨厌了!人家不要去学校了!人家只想跟哥哥在一起!” 听见朋给可爱的童言童语,笃史充满怜惜地抚摸着她的秀发。 看来我们两兄妹今天都走楣运啊! “其实……我今天在学校也被欺负了哦!” “哥哥也是?” “恩。” 朋给泪眼婆娑地反问,笃史绷着嘴角说: “听着,朋给,你绝不能认输。明天你一定要去上学,然后给对方一个教训。” “咦……?” “绝不能轻易投降,加油哦!” 笃史一边叮咛着朋给,一边用力颔首。 对!我不能认输! 不过是今天一天中了敌人的诡计罢了。他和真树这十七年来培养的情谊,不是那家伙搞点小把戏就能轻易超越的。过去他一直耐心的等待时机,但稍微强硬一点应该该不至于招致恶果。他也差不多该采取一些具体的行动了。 笃史将朋给带到盥洗室让她洗把脸。用毛巾温柔的帮她拭干水滴时,脑海里浮现了真树的笑容。 我有把握事情的发展在我的掌握中。做事最重要的就是时机,我可不愿意继续傻呼呼地等着别人来捣蛋。 拿出雏子准备好的点心,在泡了两杯红茶;心情平静下来的朋给坐在小茶几前开始吃了起来,笃史坐在对面啜饮着红茶,心思却飞到了九霄云外。 不甘心归不甘心,透终究是比自己高竿。撇开今天不天,这家伙破坏好事的记录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干嘛老爱找我碴呢? “……” 笃史开始认真地追溯第一次见到透的情景。 最初的邂逅是在那班人满为患的电车里。那时候,笃史完全没料到他是同校的老师。当时的他有固定女友,而他对真树的感情则尚未超出儿时玩伴的范畴。 之后,过了一年。他们变得几乎每个早上都会遇见,但彼此却很少交谈。早晨的电车非常拥挤,就算在同一个车厢,也不见得有机会比邻而站。 有时他们彼此各据一方,惟有视线交汇时才微微点头寒暄,但有时他们也会并肩站在一块。 透总是脸上挂着苦笑,不经意地看着他跟真树交谈,从不曾主动插进他们的对话。 想到这里,笃史心下一动。 透之所以获得校内学生的好感,主要是由于他不喜欢死缠烂打。就算年龄在怎么接近,彼此终究是师生关系。横跨在两者之间的鸿沟纵使乍看下似乎很浅,实际上仍是不可磨灭的。 不同于那些总喜欢以老大哥身份自居的热血年轻教师,透不会为了指导学生而对他们惺惺作态,也不会倒行逆施,采取高压手段。学生向他讨教时他会细心教导,如果学生不敢跟他太接近,他则会跟对方保持适当的距离。 然而,这并不代表透对教职保持冷漠的态度,他的每堂课都非常充实。他出的考题虽不简单,但在小考和补习的帮助下,平均分数通常都能维持一定的水准,真树更大托了他的福才跟得上课业。 来着不拒,去者不留。秉持着一贯作风的透为何在升上二年级以后,莫名其妙地介入他和真树之间呢……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在朋给的催促下为她注入第二杯红茶的笃史,突然间茅塞顿开。 透的转变恰好跟笃史发觉自己喜欢上真树,而开始用不同态度对待他的时期一致。如果猜的没错,透恐怕跟他一样对真树抱有好感。 也就是说,一年来总是默默爱慕着真树的他,敏感地察觉到常相左右的笃史有了变化,所以才千方百计想阻扰他们,以免他们过度亲密吧! 笃史对两手捧着杯子啜饮的朋给微微一笑。 “朋给,心情好点了没?” “恩。” “那明天——你会乖乖去上学吧?” “……恩。” 朋给坚定的点了点头。笃史摸着她的小脑袋,跟她说了句:“这样才对。”同时自己也打定了主意。 既然如此,我也不跟你客气了!明天起,你就等着看我怎么利用儿时玩伴的特权大举进攻吧! 五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四。第三堂课一结束,真树马上站了起来。 “阿笃,我们去数学准备室吧!” “……我差点忘了。” 星期二的数学课告一段落后,透吩咐班上的同学在每次上课之前,当周的值日生都必须过去找他。 这个礼拜的值日生刚好轮到笃史和真树。由于名字的笔画接近,从小学时代起,只要他们两人被编入同班,便会顺理成章地一起当值日生。 两人漫步在长廊打夯,真树打开话匣子说: “过两天就是期中考了。” “是啊!” “不晓得数学能不能安全过关……” 该不该去找藤崎老师补习一下呢?听真树这么喃喃自语,笃史连忙阻止。 “我反对你跟那家伙两个人关在同一个房间!” “可是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我搞不好会沦落到补考的下场。” “我来教你不久得了吗!” “你要教我?” 真树抬起脸兴奋地猛点头。 “既然如此,我就安心了!” 纯真的笑颜和绝对的肯定是出自对我的信赖还是好感呢?笃史温柔地凝视着他,嘴角愉悦地弯了起来。 “对不起——” 打过招呼后,真树打开数学准备室的门。左顾右盼了一下,很快地他发现了透的踪影。 “藤崎老师,我是2—c的叶。” “噢……不好意思,帮我把这些发下去。” 忙着用笔记型电脑键入学生成绩的透随手将荧幕关闭,指着眼前成堆的考卷。 “小真,让我来吧!” 笃史正打算把手伸出去时,透又老大不客气地说: “不好意思,这边还有。麻烦你们两个分摊一下。” 语毕,他从抽屉里搬出一大叠纸堆,头一次吩咐的是一张张的考卷,但接着出现的,却是用钉书机将好几张纸钉在一起的讲义。厚度多达三倍。 “一边是期中考试的命题分析,这边是今天上课要讲解的应用问题。” ——这个神经病八成是中了讲义和考卷的毒了…… 冷冷地瞄了瞄眼前的纸堆,笃史叹了口气,向真树做出指示。 “小真,刚刚的考卷给你搬,剩下的我来负责。” “咦——?我们一人一半吧!” “没关系的啦!” 不由分说地决定彼此负责的范围,笃史伸手抱起应用问题的讲义。虽然只是写纸张,但由于数量不少,搬起来还是相当费力。有钉书针的一叫不规则地高高窿起,笃史一边适当地调整纸张摆放的方向,一边对真树说: “你先回教室把门打开。” “好。” 真树离开后,透兴味盎然地望着笃史的脸孔。饱含揶揄的视线让笃史有些懊恼,他不耐烦地凶了一句: “有什么好看的!” “我只是在想,你干嘛不让他帮你。” “要你管啊!” 给眼前端正的脸庞一个大白眼后,笃史使劲地抱起讲义。上面的部分因为用力过猛的关系差点造成雪崩,透适时的伸手帮他按住。 “你该不是为了听他称赞‘阿笃好帅’之类的,才故意死撑吧?” 从透口中听到自己童年时期的昵称,笃史只觉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现在还会这么叫他的,就只有雏子和真树两个人了。 “不准叫我‘阿笃’!恶心死了!” “你想表现得更有男子气概,好吸引同样是男生的叶吗?这个如意算盘打的可真不赖嘛!” 果然被他看穿了。事到如今也没必要再抵赖了,干脆就趁这个机会摊牌吧!笃史把脸拉得老长,给他来个默认。 和笃史来到走廊的透一边细心地将散乱的讲义堆齐,一边狡猞的笑着说: “早上看到你们也是这种感觉。只不过,我认为你努力的方向可能有点偏差。” “啥?” “你下在叶身上的赌注,就跟‘对筱泽教授死心塌地!’一样无谋。” 笃史轻蔑地瞥了从容不迫的透一眼。那副自以为是的态度叫人看了就火大。我陪在真树身边十七年了,你凭什么认为自己比我更了解他?情敌提出的狗屁见解,鬼才稀罕呢! “谁是筱泽教授?” “……你不知道就算了。” 透耸耸肩,扔下一句“记得把讲义发下去”便不再理会笃史,转身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现阶段跟真树最接近的人是我。尽管他胸有成竹,但看到透面无表情的侧脸,总忍不住感到心烦意乱。 笃史粗鲁地把抱在怀里的讲义往上挪动,连句招呼也不打便离开了准备室。他一边闪躲听到上课钟响而急忙奔回教室的学生,一边皱起了眉头。 他说我的赌注太过无谋,那他的作战计划又如何呢?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他的行动似乎并不积极。护着讲义小心翼翼步上阶梯的笃史旋即甩了甩头。 我们都是男生,跟一般的情侣不大相同,除次之外,叫我还能采取什么样的策略?我不能被透的扰敌之计影响,否则就正中他的下怀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笃史快步走向教室。 4. 升上二年级的第一个期中考试结束。自懂事以来在学业上向来得心应手的笃史。由于事先做了充分的准备,在这次的期中考试拿到了前所未有的好成绩。 看着零零散散地发回考卷时同学们几家欢乐几家愁的模样,笃史心里有说不出的痛快。 这次的考前复习,他和真树一起做准备。在他尽心尽力的指导下,真树的成绩也大有进步。英文、国文等文科虽然难不到真树,但一碰到理科他就只有举白旗的份了。 发还最后一张代数几何考卷的礼拜五,由于同好会暂停活动,真树便主动约笃史一块回家。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就这么打道回府未免有些可惜,两人于是决定去速食店吃点东西。 面对面各自坐定后,真树把吸管插进杯子里如释重负的说: “真该谢谢你的帮忙!我第一次考这么好的成绩!” “恭喜你了。” “你是我的大恩人呢!” 或许是辛苦有的代价,刚从考试中解脱的真树显得特别兴奋,他一边兴高采烈地把薯条送进嘴里,一边心满意足地看着从书包取出的代数几何答案卷。 无意间瞥见真树稍长的浏海遮住了眼眸,笃史伸出指尖帮他拨开发丝。真树微微一怔,随即抬起头露出腼腆的笑容。 “……” 温柔的凝视着他的笃史享受着发丝轻柔的触感,嘴角泛出浓浓的笑意。 跟考试比起来,两人之间的距离有了显著的接近。即使彼此的身体紧贴在一起,真树也不再有过度的反应。他会表现出羞涩的模样,但这样反而更增添了新鲜感。 笃史怡然自得地支着下颚望着雀跃不已的真树。看着看着,真树突然冒出了一句: “笃史最近变得好温柔哦!” “……有吗?” “当然有。” 真树点个头,继续认真地说: “能跟你这么棒的男孩子交往,你女朋友真是幸福。她们一定都对你神魂颠倒吧?” “我现在没有女朋友。” “……我倒忘了。一年级的时候,你不是很有女孩子缘吗?为什么呢?” 真树天真的问。 笃史笑而不答。这个话题多说无益。他知道自己一年级的所作所为实在称不上光彩两字。 望着沉默不语却笑得淘气的笃史,真树不绝有些看呆了。过了半晌,他感慨万千地说: “我真羡慕你。” “……为什么?” “因为你体贴、聪明,人又长得帅气啊!要是我能像你一样,那该多好——” “就拿小朋来说吧,她不知道有多黏你——”听真树如此嘟囔着,笃史涌起了些许的成就感。 (男人必须随时当个精明的猎人……吗?) 想起清水所说的话,笃史无奈地苦笑。虽然从不像清水那样喜欢来个一网打尽,但自己每次锁定的目标绝不放过的行为,活脱脱就是猎人的行径啊! 喝了一口可乐,笃史切入核心问道: “那我跟藤崎老师相比呢?” 贸然提出的名字让迟钝的真树一时傻了眼,但几秒钟后他便毫不犹豫的说: “藤崎老师当然有他个人的魅力,但你也有你的优点……其实,我倒觉得你们挺相似的。” “相似?” “恩。外型就不用说了,感觉也很相象。你这个人乍看下似乎有些冷漠,但对待女孩子跟自己的家人却无比的温柔。我想,藤崎老师应该也是。相信再过个十年,你一定会变得跟现在的藤崎老师如出一辙的。” 笃史颇觉惊讶地望着津津乐道的真树,他这番话并没有让他的心里感到不愉快。 平心而论,身为同性的偷确实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如果不是为了真树,他铁定会把他当偶像崇拜。拿他和透相提并论,就等于认同他是个合格的男人。 (……) 想到这里,笃史不禁一阵苦笑。我也太现实了吧!过去一直把他当眼中钉,现在却因为跟真树的感情出现了一道曙光,便把和他相象的事当成一种荣誉。 尽管对自己的单纯有些不敢领教,笃史仍神清气爽地很真树一起离开了速食店。就连搭电车回家的路上,他都克制不住心情的飞扬。 两人经过笃史的家门来到相隔几步远的真树家,笃史站在门外目送真树回家的背影进门。真树不慌不忙地准备打开大门时突然像是想起了某件事,回过头来语带抱歉地说: “差点忘了一件事。阿笃,真不好意思,明天你不用等我去学校了。” “你要请假??” “恩。明天和后天我们全家要到名古屋去参加法事。” “这样啊……” 不能跟真树一起上学确实很扫兴,但既然是作法事那就没辙了。笃史耸耸肩,笑着对他挥了挥手。 “那好吧!祝你一路顺风罗!” “恩,我会买土产回来的。” 等真树道完再见消失在玄关里面,笃史这才掉头走回自己的家。把空的便当盒交给雏子回到自己的房间的笃史,将书包随手一扔仰天将自己摔进被窝里。 想起真树在速食店投给自己的笑容,笃史的双颊和缓了起来。 他承认自己对真树要比过去交往的女孩子体贴了好几倍。 这份体贴并不是表面上的温柔,真树的外表、内涵、甚至是所有的一切他都喜欢,也因此他对他格外珍惜。 下次要等到礼拜一早上才能见得到他了,笃史如此沉思着闭上双眼。 时机已经成熟,准备工作也做得差不多了。长期以来的禁欲生活也快到达极限。礼拜一放学后找个地方约他,把我喜欢他的事开诚布公吧! ——是该使出最后的杀手了。 隔天的礼拜六,笃史独自一人前往车站通过剪票口。少了真树的陪伴,总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他懒懒地走到固定的候车处,如往常一样搭上滑进月台的车站,选定离车门最近的空位。 一直到电车抵达下一站很上车的透四目交接,笃史才骤然惊觉自己大错特错了。 (我这个大白痴……小真不在,我干嘛不改搭别的车厢呢……) 每天早上都特地走到最角落的月台,全是为了帮真树找个比较不拥塞的场所。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话,凭他的体格和反射神经,就算挤身在爆满的中央车厢也不成问题。然而他刚刚却想也没想就照着平常的习惯去行动。 如今懊恼也来不及了。透顺着人潮的流动,东闪西躲的晃近笃史身边。 “……”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透突然的笑了出来。笑容中隐含着无言的催促,像是在说你是我的学生,应该有你先主动跟老师打招呼吧? “……早。” “早。” 都已经交换了生疏的寒暄,紧挨着不放的身体还是不肯闪到一旁。当车门一关,想移动位置便难如登天了。 笃史绷紧唇线瞪视着透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庞。 梳理得无懈可击的头发经过挤车的摧残以至浏海有几分凌乱,跌落额际的发丝使他看上去更加性感。 洁白无暇的白衬衫和无可挑剔的领带。散发出成熟的韵味,设计却绝不流与古板的衬衫裹住他雄伟的肩幅,只可惜胸口以下因为汹涌的人潮而看不清楚。 高高的颧骨,略为宽阔的嘴巴,两道高耸的剑眉仿佛不怒自威,但性感的双唇和神情的眼神却将整体的感觉修饰得恰倒好处。 (我们说不定真的很像……) 打从他情窦初开的年纪以来,捧着镜子端详自己的容貌已不下千万次的笃史,并不否认他们的轮廓很神似,然而令人遗憾的是,现在的他缺少透那一股柔和的感觉。 透扬起右边的嘴角,带着调侃的微笑故意朝笃史身后望了一望。 “咦?你那位心爱的梦中情人呢?” 特意强调“梦中”这两个字,感觉就像被烙上“单恋”的标记,笃史不悦地皱起双眉。 “他今天请假去参加法事。” “哦——” 透耸了耸肩,笑得愈加狂妄。真树不在,似乎也没必要戴着假面具了。 “那不是太无趣了吗?” 靠近的那一瞬间,飘来一股清凉的薄荷香味,笃史连忙侧身把头撇开。 “离我远一点!恶心!” “你说话也太没礼貌了吧!别因为陪你办家家酒的搭档不在,脾气就这么冲啊!” 揶揄般的语气让笃史血气上涌,正待反唇相讥时,他突然改变了心意,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家伙是故意找茬的,要是我回嘴不就称了他的心吗?暂时先忍耐一下吧! 在礼拜五放学的时候,引证了自己比透领先一步的笃史扯出一个不怀好意、跟对方惟妙惟肖的笑脸冷哼着说: “我们不是在办家家酒,就等着用你那双眼睛看仔细吧!” “恩?” 透皱起眉头一脸狐疑,笃史压低音量,斩钉截铁地宣布: “小真我要定了!” “再过两天,你就只能闪一边凉快去了!” 我绝不把小真让给你!笃史疾言厉色地提出警告。 透面无表情,过了一会儿才戏谵地苦笑着说: “过两天是吗?” “没错!” “这就表示,你们之间还是清白的罗?” 简单却一针见血的反驳,让笃史不禁瞠目结舌。他实在太糊涂了。 事到如今,也只有硬着头皮跟他卯到底。笃史重整旗鼓,粗声粗气地说: “过两天就不是了!不服气的话,你就来抢抢看啊!” “哇,你好凶啊……说真的,有句话我一直想问,对你们这些高中生而言,要到什么阶段才算‘正式交往’?” “那当然是做过了之后罗!” 虽然只差了五公分,两人的身高毕竟有别。笃史心有不甘地抬起眼睛瞪视眼前端正的脸庞,只见透强憋着笑说: “不是告白的对象说ok之后就开始算了吗?” “你以为了在办家家酒啊!有不是国中生,你少无聊了!” 迎视着笃史凶恶的眼神,透依旧面不改色。是年龄的差距和师生之间牢不可破的上下关系,令他如此游刃有余吗? 懊恼不已的笃史决定做出反击。 “那,对你们欧吉桑来说呢?” “我是欧吉桑?也罢。应该是casebycase吧!” “……” 透大言不惭地回答,笃史楞了一下,不再接口。 尽管他也算是个情场老手,却依然把做爱当成特殊的行为。他头一次深深感觉到自己有多孩子气。 笃史悔恨交加地咬紧牙根,但不消片刻便释怀了。虽然透一副高高在上的德性,仍改变不了他处于下风的事实。目前最接近真树的人,毕竟还是我啊! 总是习惯力争到底的笃史一反常态地不动声色,透不禁感到纳闷。他低着头若有所思。 看来,他终于确切的体认到笃史很真树之间的关系逐渐起了变化。他们两人每天早上亲昵的模样,就是最好的佐证啊! 电车在沉默中抵达下一站。 神采飞扬的先一步跳下月台,笃史回过头对透笑了一笑。 “我先走罗,藤崎老师!” 半是奚落地加了敬称,顺便赏给他一个意气风发的笑容,笃史快步走向阶梯。 这是他头一次有大获全胜的感觉。 5. “阿笃,你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耶?” 礼拜一的早上,前来接他的支书开口这么询问,笃史听了只是暧昧的笑了笑。看着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却绝口不提他在高兴什么的笃史,真树微微耸肩,也不再追究下去。 阴雨绵绵的天气。正式进如梅雨季节后,沉郁的天空和氤氲的湿起总令人不快。然而笃史满脸的笑容跟闹情绪的雨季恰恰相反。 真树把伞夹在腋下,从书包里取出一盒点心递给站在玄关送他们出门的雏子。 “阿姨,这是米粉糕。不嫌弃的话,请您收下来尝尝。” “哎呀,谢谢你,小真。替我跟你妈妈说声谢谢。” 雏子眉开眼笑地收下点心,站在旁边的朋绘举起小手向他们挥舞。 “哥,路上小心哦!” 笃史微笑着向可爱的妹妹挥了挥手。 走在前往车站的路上,笃史开口问道: “小真,你们同好会今天有活动吗?” “没有。” 看见真树摇头,笃史在内心偷偷的感谢梅雨。ufo研究社大抵上的活动都是窝在教室里研究书本和杂志,唯有礼拜一和礼拜三全体社员会聚在一起观测天象。真树曾说那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喝外星人交流,但就算他们挣扎到毕业,八成也是徒劳无功。 遇到雨天,同好会是不是暂停活动,就是改在社团教室里开研讨会。 “最近不是一天到晚在下雨吗?已经连着好几天都窝在社团教室里了,所以大家就提议说这阵子要是碰到雨天,活动就自动取消。” 求之不得的回答。笃史有预感今天一定可以马到成功。 “放学后有空的话,干脆跟我去玩吧?” “跟你去玩?” 真树歪着头重复了一遍,跟着点了点头。 “好啊!你打算上哪去?” “外面在下雨……不是打电动,就是看电影或打桌球吧?” 笃史一条条地列举着,提到最后的桌球,真树终于上钩了。 “啊,我要打桌球!听说最近开了一家新店耶!” 真树喜上眉梢提到的店位于透上下车的车站前。 “……” 笃史总觉得有些不妥。正当他犹豫不决的时,真树偏头问了一句,“你不赞成吗?”。望着他斜撑着雨伞噘起小嘴的表情,笃史哑然失笑。 “好吧!” 真树笑逐言开地说了声“谢谢”。 平常总是负责担任听众的笃史今天主动打开话匣子。难得看到笃史这么健谈,真树虽然有些惊讶,仍难掩兴奋和他嚼舌根。这份坦率,是笃史最欣赏他的一点。 让真树先通过自动剪票口,笃史满面春风地走向月台。 “身体湿湿的很容易感冒。” 他取出雏子特地浆过、每天都要他随身携带的手帕替真树擦拭制服上的水滴,真树微微噘起他可爱的小嘴。 “不用了啦,我自己来就好了。” “反正背后你也擦不到。” 笃史柔声回答后,继续细心地替他擦拭水滴。真树有些不知所措地说: “你真是的,我又不是小朋,别把我们归类在一起好不好?” “我没有啊!” 身为近邻的真树当然认识笃史的妹妹朋绘。他也知道笃史对朋绘的疼爱有加,平常总是照顾得无微不至,而他现在的举动让他觉得自己似乎被当成了小孩子,于是发出了小小的抗议。电车入站了。笃史一如往常替真树挡开人潮,让他先行上车。 也不知透是不是早一步出门了,今天在电车上并没有碰见他。除了二年级的基础几何外,透目前还教授一年级的统计学和三年级理工组的微积分。 虽然没有担任导师,但礼拜一到礼拜六都排了课程的他仍必须天天去学校报到。每天早上都被他灌下一肚子火药的笃史就算不愿意,还是知道得一清而楚。 这一年多来,早上各走各的频率简直到了屈指可数的地步,而今天似乎就让他碰上了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藤崎老师今天没打同一班电车耶。” 真树喃喃的说着“真是难得”。笃史边随口敷衍,边眯起细长的眼睛捕捉飞掠而过的景色。 这真是个好预兆。 对约会早已驾轻就熟的笃史趁着午休时间把店预约妥当。切掉行动电话电源的他,在回教室的走廊上和透碰个真着。 彼此一言不发地杵在原地相视了数秒后,笃史收起了全身的倒刺。 他侧身扔下了挑战性的一瞥,不等对方开口便扬长而去。 走进教室,真树一看到笃史马上冲了过来。 “你看,阿笃!这是山崎带来的杂志,上面说有人在新泻发现玄疑事件耶!” 从杂志上剪下来的报导刊登的只是稻穗呈圆形倒在田里的景象。笃史眼里塞的全是真树涨红的双颊,根本无心理会那些稀奇古怪的科幻照片。 (真是可爱毙了……) 说什么也不能把他让给那个老了九岁的欧吉桑。真树兀自滔滔不绝的解说着笃史无法理解的世界,望着那张樱唇,笃史有股缄它的冲动,但他还是用力踩下煞车。再忍耐两个小时就放学了。 等到真树的演说告一段落后,笃史半推半就的督促他预习第六堂的生物课。绝不能留下后顾之忧。要是真树被老师命令留小来辅导,今天的计划就泡汤了。 如坐针毡地结束第六堂课和简短的班会时间,一解决打扫除工作,笃史便迫不及待地拉着真树挥别校门。桌球馆并不是他的目标,在游乐场炒热气氛,再提早共进晚餐才是他为今天订定的计划。 平城高中的校规禁止学生穿着制服在街头游荡,可是搭电车返家后再出门又非良策,一心想节省时间的笃史不惜转车,千里迢迢来到市中心的游乐场。 习惯性的买了两张票,把其中一张递给真树时,真树还发牢骚说“又不是跟你女朋友约会啦!”,但看他的模样似乎也不以为意。他表情专注地盯着笃史过关斩将,不断地拍手叫好。 位于市中心的游乐场汰旧换新的速度要快了许多,真树忧喜参半地和新机种奋力缠斗。乐不可支的侧脸让笃史也跟着心花怒放。 顾虑到两人都穿着制服,于是决定在小咖啡馆吃晚餐。这是个万无一失的选择,因为他知道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带他到颇有情调的店,他一定会惊喜交集。 用过晚餐,趁真树到洗手间的空挡先去接了帐。笃史一向认为约会的开销是他应尽的义务,每当放暑假或是有长假时,他都会固定找个长期的打工赚取所需的资金。 制止回来后准备掏出皮夹的真树,两人再度搭上了电车。越过学校附近的车站,在离家两站的地方下车。这个车站比笃史他们搭车的车站要大,车站前商家节比邻次,好不热闹。他们边走边东张西望,没多久便发现了他们要找的桌球馆。 由于风潮方兴未艾,店里挤满了人。越过聚集了一堆穿着七分袖牛仔外套的女孩子们的待客室,笃史毫不犹豫地走向柜台。接过租来的球拍,真树感叹地说: “我还以为要等很久呢!” “因为我先预约了啊!” “你好内行喔——” 真树闪烁的眼里写满了崇拜。笃史高兴地弯起唇线。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要是我也能跟你一样就好了——” 夹杂叹息的台词让笃史不由得苦笑。 (现在的你已经足够了) 根本没有必要介意不可靠的问题。反正我会把一切打点妥当,让你能尽兴地玩个痛快。 提供过去交往过的女孩欢乐所换来的代价是一时的兴奋与快乐。但真树不同。——至少在目前的阶段,他只求自己的努力能换得他无垢的笑容和一句”我喜欢你“。 尽可能把球打在真树容易接球的地点,笃史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步骤。 虽说‘发生关系才算正式的交往’,但他并不急着把他带上床。只是为了让透知难而退,他必须明确地向真树表明心意才行。 他不认为区区一句“我喜欢你”可以改变些什么,这毕竟跟一般的男女交往不同。要让真树明白自己是真心喜欢身为同性的他,多一份付出是必要的。 玩了一个多小时后,笃史离开了桌球馆。 外面正下着雨。 两人亲昵地撑着伞并肩走向车站。 或许仍沉醉在充实的一天之中吧,真树显得格外兴奋。望着他的侧脸,笃史深深吸了一口气。 红着双颊,不停地重述着“好好玩”的真树实在太可爱了。“同性”所构成的壁垒似乎也被‘儿时玩伴’这个从小相知相惜的关系轻易地推翻了。 眼看着就快到达车站时,笃史拉住真树的手腕。 “阿笃?!” 真树眨这大眼睛满脸困惑,笃史一言不发地拉着他走进旁边的小巷里。 大街上到处是发色夸张、穿着制服公然游荡的学生,小巷里却恰恰相反,既幽暗又狭窄。 远离身后翻腾汹涌的喧嚣深入小巷,一直到大约一半的距离笃史才放开真树的手腕。 将瘦弱的身躯缓缓逼向高耸的围墙,两人正面对视着。 “你怎么了?” 真树天真地问道,但看到笃史一脸认真的模样便沉默了下来。 真树背后的围墙旁有个状似啤酒屋的后门,上头亮着一盏小灯为幽暗的巷子带来一丝光明。灯心即将烧尽的荧光灯闪闪烁烁,把真树的侧脸,绵绵的细雨,以及沾在深蓝色制服上的水珠映照得仿佛罩上朦胧白雾。 笃史屏气凝视着真树的双眸。 率直、温驯、值得夸耀的儿时玩伴。我和他好比秤不离陀,不论何时,我都能在他身上找到友情、憧憬和信赖。他给了我一切——唯有爱情除外。 静谧的雨声很大街上超拖现实的喧嚣。从笃史前所未有的认真表情里,真树似乎也感受到气氛并不单纯。清澈的眼瞳流露一抹惧色,手上的雨伞随着往后挪动的脚步与围墙碰撞,水滴向四处飞溅开来。但是,他并没有逃走。 真树小小的嘴唇不住哆嗦,紧抿的双唇脆弱而无助,宛如期待着比主人强毅的男人为它烙上亲吻。 “小真。” 笃史呼唤他专属的小名,将膝盖稍微下弯。真树就像被下了定身咒般一动也不动,笃史迎视着他的视线,悄悄将脸移近——。 “啊,还在下啊!” “废话,听说会下到明天哪!” 耳边蓦然响起说话声,笃史急忙把头抬起来。定睛一看,一直悄无声息的后门已经打开了,里面走出三个身着制服,和他们年龄相仿的年轻人。 事情发声得开突然,一时反应不过来的笃史楞在当场盯着门口不放,第一个出来的男学生和他的眼光正好不期而遇。 “哇啊!吓我一跳!” 瞥见阴暗的后门站着两个人,男学生似乎吃了一惊。穿得不伦不类的运动夹克和挂在衣领下的领带,那是和平城高中距离两个车站远的荣岐高中的制服。 雨声中混入了从门里传出的钝重声响。这里似乎不是啤酒屋,而是撞球店。 男学生身子僵了一下,看清笃史的脸后,顿时纵声大笑。 “哇靠!原来是个大帅哥啊!你躲在这种地方干嘛?” 存心奚落的口气。笃史打定主意不予理会,拉起真树的手腕就想离开。 但是在他们三个人出来的同时,背转过身将脸藏在伞后的真树似乎成了他们娱乐的目标。这也难怪了,当情侣之中的一个拥有绝伦的外貌时,更引燃了他们的好奇心。 “等一下,别逃啊?” “让我们看看你女朋友的脸嘛!” 一群人嬉皮笑脸地逼近,跟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拉住真树另一边空着的手腕。 “啊!” 伞因冲击而掉落的瞬间,荧光灯刚好亮起,映得四周通明。 “——咦?” 暴露在视线下的脸庞令全场陷入鸦雀无声。 的确,在昏暗的灯光下是有可能把真树看成女孩子,但这次的问题却是出在服装上。在不该亮的时候亮起的荧光灯,使得男生制服被对方一览无疑。 “什——什么啊?是个男的?” 趁对方的气焰大打折扣之际,笃史重新抓紧真树的手腕,奋力一拉,带着他头也不回地往大街跑去。 “阿笃——” “追!” 不知是不是出于反射动作,看到两人拔腿就跑,男学生们也吆喝着追了上去。笃史对自己的脚程向来很有信心,但一手撑伞,一手又拉着真树,要顺利脱身便成了一大难题。没过多久,他们就追上了。真树制服的衣角被扯住,一直握住不放的手腕被往后拉扯。 “小真!” 笃史连忙施力拉过真树的手腕,将他推向大街上。 “阿笃!” “别管我了,快跑!” 笃史看也不看地怒斥着。瞥见其中一人企图追赶真树,他赶紧身手扑住对方。被他扑倒的家伙向后仰跌撞上背后的男学生,四个人一并摔个四脚朝天。笃史手忙脚乱地准备站起来,男学生却一个个扑上来扭打,笃史杀红了眼拼命反击。 没有铺上柏油的小巷到处积满了水洼。四个人的制服一下子便浑身湿透,这常群架也逐渐朝失控边缘发展。 就在此时,真树呼喊着从大街上飞奔过来。 “就是这边!” “你们几个在做什么?” “哇啊!” 一看到意外介入的第三者,揪着笃史缠斗的三名男学生立刻朝反方向一哄而散。真树带来的人越过笃史身旁随后追了过去。 “阿笃,你要不要紧……” 扶起笃史的上半身,真树发出一身惊呼紧紧抱住了他。他脸色惨白地取出手帕为他擦拭湿漉漉的制服,但牢牢吸附在布帛里的水分却怎么也擦不掉。 “我没事。倒是你,有没有受伤?” 正当笃史拉起真树握着手帕的手想确认他是否安全时,刚刚的恩人回来了。 “被他们逃掉了。不过,我发现了证据。” “你们看。” 望着递到眼前的东西,笃史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气。那是个湿掉的书包。 将视线离开书包缓缓上移,一看见对方的脸,笃史“唔”的一声发出无力的呻吟。 “穿着制服到处游荡,又和别校的学生打群架。自己干了什么好事,你应该知道吧?” 只因为这个笑得不怀好意的男人,正是他最不想在这种场合被撞上的家伙—藤崎透……。 6. “来,试着弯弯看。” “好痛!” “这边扭伤了。” 简短地说明后,老医生椅子反转向职员室里常见的灰色办公桌,在病历表上振笔疾书。 笃史挪动身躯想从稍硬的床上下来,却被可能是医生娘的老婆婆压了回去。 “还没包扎呢!” “我又没怎么样。” “不固定好,痊愈的速度会比较慢啊!” 才刚说完,医生便利落的帮他在脚踝贴上药膏,动作之快令人感觉不出他的年龄。冰凉的触感让笃史瑟缩了一下,医生毫不停歇地又用绷带把脚踝固定。 每当医生用力缠绕绷带时,脚踝便传来阵阵剧痛,早已无法故作潇洒的笃史咬紧牙根,尽量维持表情的平静。 动作迟缓的下了床,老婆婆将湿漉漉的制服递给他。 “这个你还是别穿了,要不然会感冒的。” “……我知道。” “不过,你的裤子也湿了。回去以后赶快洗澡睡觉吧!怎么会有人摔倒跌成这个模样呢?” 总不能告诉医生笃史扭伤的原因,是跟别校学生打架受伤的关系,透只好虾掰说是他踩到路上的空罐而跌倒的。这么逊的理由,真叫人欲哭无泪。 透当时似乎正在回家的路上。惊慌失措的真树碰巧遇上了他,究竟该算走运,还是倒霉呢?医生递给他一个防水的透明胶布,嘱咐他洗澡的时候使用。笃史面无表情的收下。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必要打肿脸充胖子了。 救他脱险的人是透,发现他的脚扭伤而叫计程车带他来整形外科求医的也是透。不仅如此,明知道已经超过诊疗时间,他仍拜托医生为他诊治。什么叫“想挖个地洞钻进去”,指的就是他现在的心情吧! 垂头丧气地走出诊疗室,真树急忙迎上来。 “你的脚要不要紧?” “小事一桩啦!” 笃史不愿多说,寒着脸取出皮夹。看了看里面,还有七张千远大钞。这些应该够付了吧! 可是,三人来到出口时,笃史再度遭受了无情的打击。 “一共是三千九百九十圆。你的保健卡呢?” “……在我家。” “这样啊……那加上担保费就得付一万圆了。” “……什么?” 笃史整个人楞住。冷不防从一旁递出了一张万圆大钞。 “保健卡我们会在这个礼拜内拿过来。” “好的。那,这是止痛药。请多保重。” 笃史默默地点了点头,早已没有力气回答她那句客套的请多保重。 离开关了灯的诊所,透淡淡地说: “我去叫计程车,你们在这等我一下。” “不用了,我自己叫就行了。” “你能走吗?” 被他这么冷言相讥,笃史顿时哑口无言。他不是不能走,只是裹了好几层绷带的脚套不进鞋子里,如此一来,他势必得单脚一跳一跳地走路。 羞耻到无地自容的他咬紧下唇,真树忧心忡忡地窥探着他的表情。无辜的双唇,令他忆起今天的种种。 要不是半路杀出程咬金,他老早就夺下他的吻,跟他示爱了……。 笃史满腔郁闷地仰头望着细雨霏霏的漆黑的天空。 不久,有辆计程车停靠在他们面前,透打开车门走了下来。 “快点上车!” 不容置疑的口吻。笃史老大不愿意地上了车,和真树一起坐在后座,瞪视着助手席上的后脑勺。 听见透告诉司机的似乎是他自家的地址,笃史急忙阻止: “喂,我可不想去你家啊!” “你忘了自己这副迈遏的德性吗?直接回去的话要怎么跟你家人交代?” “……” 这家伙就爱出我的糗。 笃史完全失去霸气,认命地长叹了一口气后重重的靠向椅背。 不料,司机却忙不迭地出言提醒他说: “啊,这位客人。你的衣服很湿,请不要坐得太后面。” 计程车抵达的地点是一栋还算整洁的五楼公寓。笃史猜得没错,这里似乎就是透的住处。透一言不发地付完车钱,先行下车等待行动不便的笃史和真树,三人到齐后一起走进了电梯。 电梯,直升到四楼。透在第三户住家门口停下脚步, 从西装外套的口袋取出钥匙。门牌上只用罗马拼音简单的写着sakf。 “快点进去。” 命令式的语气让笃史火上心头,只可惜他现在没有立场跟他翻脸。两趟计程车费、代垫的医药费,再加上遭到目击的现场——。 透让他们两个待在玄关径自进到屋里。过了一会儿,他拿着毛巾走出来。 “拿出擦,随便一点也无所谓。” 递给真树的是一条纯白的毛巾,但笃史手上的却是条灰色的抹布。严重的差别待遇气得笃史额头爆出青筋,透却冷冷地补充道: “谁叫你整个人就跟落汤鸡没两样。快擦!擦完了快点进来!” 趾高气昂的态度让笃史几乎气到脑淤血,但他还是强忍了下来。随便抹个两三下,两人一起踏进走廊。 可是,就在他们打算走向客厅时,笃史被阻断了去路。 “你去洗澡。我会趁这段空挡把你的制服烘赶。浴室是那个门。” “……” “叶,你用这个把菅野刚刚走过的地方重擦一遍。” 接过新的抹布,真树依照吩咐开始擦拭地板。放弃抵抗的笃史乖乖的走进了浴室。 先进去的透调好温度后帮他把透明胶布贴在脚上,接着拿出白色的纯棉t恤放在一旁,让他洗完澡的时候可以更换。 懒得挣扎的笃史带着自暴自弃的心情,扭开莲蓬头电脑当头浇下。 洗完澡走出客厅,透像是召开审问大会一样,要他们巨细扉遗地说明情况。看笃史没有开口的意思,真树只好取而代之吞吞吐吐地招供起来。 两人单独去玩的经验早已不胜枚举,但今天却是神圣的‘第一次约会’,要他把这么重要的一天毫不保留地披露给闲杂人等知道,只会换来他的嗤之以鼻,更遑论扮演听众的那个人是透了。笃史越想越呕,他决定死也不说。 说明告一段落时,透叹了口气。 “……大致的情况我都明白了。” “藤崎老师,真对不起。” “菅野,你呢?” 见他牙关紧闭,透再一次催促他低头认错。 笃史依旧固执地装聋做哑。透于是将矛头转向。 “那我倒问问你,你们为什么跑进那种小巷子里?” “从大街上看过去,应该一眼就能判断出那不是个留连的好地方吧?你倒是说说看你的理由啊!” 把真树带进暗巷只是想找个隐秘的地方。至于为什么要避开别人的耳目,则是为了向他示爱以及进行第一阶段的行动。 (这家伙根本是明知故问……) 表面上摆出一副扑克脸,仍掩不住透眼中狡黠的笑意。别说是采取行动了,还来不及告白就惹上了天大的麻烦,其中的来龙去脉,这家伙猜不到才怪。明知打死他,他也不会在真树面前把理由说出来,还故意缠这他穷追猛打。 穿着借来的纯棉t恤,笃史给他来个置之不理。突然间,透摊了摊手。 “看来,你一点反省的意思都没有。” “既然卜辞,就别怪我啦!” 傲慢地撂下这句话,透站起身来。 “叶,你该回去了。” “——咦……?” “已经九点半了不是吗?至于菅野,我还有几句话想跟他谈谈。” “可是……” 尽管透的语气毫无商量的余地,真树仍不免感到犹豫。这也难怪。一个是抓到学生违反校规的老师,一个则是被活逮的当事人。就算老老实实地道歉都不见得能平安无事,更何况笃史刚才的态度完全不像待罪之身的学生。 留下他们两个独处,要是闹出不可收拾的局面就糟了……真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交互望着笃史和透的表情。 瞥见真树欲走还留的模样,透沉声道: “回去很简单,走出大门后往左转,在第一个转角右转就是大马路了,到车站顶多只要十五分钟。” “好的……” 真树站起身望着笃史的脸,大眼睛里依稀闪烁着泪光。 ‘阿笃,你快道歉啦!’ 他知道真树不希望他抗争下去,但他说什么也不让步。他的男性自尊已经遭到严重的践踏,绝不能再当着情敌的面让意中人看到他窝囊的模样。 站着不动的透和真树,以及坐在沙发上脸罩着寒霜的笃史。宛如在嘲笑着这段奇妙的三角关系,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在漫无止境的僵持中,透终于阴森森地启齿道: “叶,你又不是女孩子,难不成非要有人送你,才回得去?” “——!” 辛辣的台词让真树的脸唰地惨白。笃史也楞了一下,直盯着双臂交抱的透的那张端正的侧脸。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向来云淡风轻的透这么说话。 真树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仓皇地拿起放在地上的书包点了一下头。温良守礼的真树会连招呼都不打,八成是因为过度震惊而一时丧失说话的能力吧! (为什么?藤崎不是喜欢小真吗?) 怎么看都不像对待心上人应有的态度。真树匆匆跑过走廊,在玄关穿上鞋子。直到门扉啪一声关上,笃史这才如猛初醒。 (…?——…) 满腹疑窦地转回头的瞬间,笃史整个背脊发凉。因为透正大步向他走近。 心虚地直想逃跑的笃史一个不小心朝扭伤的左脚使劲反跌在沙发上。还没来得及调整姿势,透已经在他旁边坐下。看到他猛然把脸凑近,笃史身不由己地往后仰。 刚刚的愤怒仿佛只是一场错觉,透的神情一如往常般恬静。 “你——你想干嘛?” “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跑到巷子里去。” “让我来猜猜看好了。你是不是想把叶拉进没人的地方好向他告白啊?……不对,应该不只告白这么简单吧?正式的交往要发生关系之后才算数——我记得这好象是你一贯的主张哦?” “这件事对你来说是个无妄之灾,对以而言却无异与是死里逃生哪!” 透捉狭似地憋着笑。配上那张端正的脸,衬得他的表情愈发狡猞。 将左肘抵在沙发上撑住上半身的笃史大声嘶吼道: “——你到底有完没完!既然知道,干嘛在小真面前逼问我?” “我是看你婆婆妈妈的,连跟人家示爱都做不来,才好心帮你制造机会啊!” “少来了!你根本是在惟恐天下不乱!” “哦?你看出来啦?” 故意装蒜的态度让笃史当场爆血管,他抡起右手的拳头,朝近在眼前的侧脸奋力挥去。 然而,透的大掌却轻描淡写地封住了他的手腕。 “放开我……!” “不行。” 直截了当地拒绝后,透一扫刚才的坏心眼,浮现淳朴的微笑。 笃史不知道成熟英俊的男子展露的纯朴笑脸,竟能发挥出这么大的威力。 像年少般顽皮的笑容,不知怎地却又含有几分成熟的魅力。两极分化的风韵,让笃史一时看傻了眼。 就在笃史看得出神那一瞬间—— 7. 就在笃史看得出神那一瞬间—— “唔—” 笑脸越靠越近,脸庞的角度有了些微的改变。同性、情敌以及师生——这一切的顾忌全被抛得远远的,笃史直觉地领悟到自己即将被吻了。可悲的是,这份直觉还是得自他日积月累的经验。 “你发什么神经!走开—7” 大惊失色的笃史抬起左手推开继续逼近的脸孔,上半身却在失去支撑的同时失速下坠。接住他的如果是沙发上的软垫倒也罢了,只可惜坐下时上半身和身高成正比的笃史,再加上沙发只有单人用的二点五倍大,致使他的后脑勺重重地撞在扶手上。 “好痛!” 笃史张嘴呼疼,正好让透夺走他的唇。 说他‘被掠夺’一点也不夸张——活了十七年了,只有他去掠夺别人的份,从没有人抢走过他的吻! “恩——!” 发了疯使地扭动脖子,好不容易才分开了两人交叠的唇瓣。用左手在嘴巴上拼命的擦拭,笃史双目圆睁,瞪视眼前的男人。 透钩起一抹浅笑,居高临下俯视笃史错愕的表情。那张可恨的脸甚至带着玩世不恭的感觉。 笃史飞快地搜寻着脑中的记忆,他发现自己从位见过他困扰的表情。他总是摆出那一副好整以暇的德性,冷眼旁观着装作对恋爱过程甘之如饴,内心却急得团团转的自己。他嘲笑他在办家家酒,将他当成一个大傻瓜。 “滚开!你这个变态!” 被羞耻、屈辱和莫名其妙的状况搞得血压直线上升的笃史,忍不住破口大骂,音量之大连自己都吓了一跳。才刚吼完,他又立刻懊恼着就是因为自己这一点张不大,才会被人家看笑话。 不受控制的双唇拼命的打颤,笃史睨视着透的脸庞。 “你——你不是喜欢小真吗?” “小真?哦—你是指叶啊!” 透吊儿郎当地低语着,瞥见笃史的眼神,再次笑了开来。 “那小子无聊死了,我怎么可能看上他。” “你——”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吓得不甘去思考的笃史微微颤抖着。透笑脸盈盈,有些啼笑皆非地对他说: “其实我早就有点怀疑了,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我喜欢叶吧?” 眼见笃史挣扎不休,透把手伸向他的左脚,在脚踝下方使劲一捏。 “好、好痛啊!快点住手1” “你还没跟我道歉。” “你想得美!谁要跟你道歉!啊!痛死我了!放开我啦——!” 笃史大呼大闹,奋力抬起还能自由活动的左手跟右脚,将压在他上面的身体推开。 激烈的挣扎让透蹙起眉头,他一把抓住笃史的左腕。虽然上脚都获得自由,身高也相去不太远,但被一个体格雷同的大男人骑在身上,笃史根本没有胜算。 “你到不道歉?” 语毕,他又再度封缄了他的唇。双手受制,脑袋被按在沙发上的一吻。再也无路可逃的笃史紧闭着眼睛,发出不成声的呻吟。 口头上催促着笃史赶快认错,透却无意停止他的吻。就算想道歉也出不了声的抗议自然没办法伏诸实施,笃史只能任由他肆意蹂躏。 非常——非常熟悉的感觉。人类的嘴唇柔软、湿润的触感,以及如电流般窜上背脊的快感,没有一样是他陌生的东西。虽然嘴唇的大小和覆盖上来的压迫感跟女孩子稍微不同,但亲吻所带来的触感基本上是大同小异的。 关键性的差异在于受制于他人的屈辱感,受人压制,任人予取予求,自己过去主导的经验完全派不上用场。 双唇终于撤离的瞬间,笃史被急涌入肺的空气呛得猛咳起来。或许是一片好意吧,透抚拍他上下起伏的胸口。笃史在他惺惺作态的动作下深深吸了几口起止住咳嗽,随即目光炯炯地睨视着眼前的暴君。 “你跟小真的事也就罢了,这个又算什么意思……” “你还想不通吗?” “想得通才怪!” 笃史气得想咬人。沉思片刻后,透干脆地说: “算是……惩罚吧?” “惩罚?” “要是我不出此下策,你一定会对叶做出同样的事情。” “什么啊?” 完全出乎意料的答案,笃史哑然凝视着他。可是,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他便发觉一双大掌开始侵入纯棉t恤的下摆。 “你干什么? 变态!” 笃史大吼。 “你的脑袋明明不错,怎么说来说去就只有这两句??” “除了叫你变态还能叫什么!放开我!拿开你的脏手!” 眼前的局势对透完全有利。骑在他的腰上,用左手把笃史的双手箝在一起,右手则如入无人只境在t恤里放肆摸索。 “不——” 才刚出声,第三个吻便贴了上来。 在口腔内蠕动的同性的舌头。就跟他过去对女孩子所做的一样,细细舔舐他的上颚,全起舌尖刺激他的齿龈。 无力挣扎完全不成抵抗,偶尔传来沙发不规则的叽嘎声,以及脚后跟碰击地板的声音。 尽管他恨不得用脚猛踹他的背,但就位置而言根本不可能实现。曲膝扫向他的身后,也只是白费力气。 脑子里一阵兵荒马乱,全然不知该如何是整理。 他知道透并不爱真树,他既然宣称这是给他的惩罚,就表示自己做了什么是惹恼了他。透说如果不吻他,他就会去吻真树。也就是说,他教训他的目的是为了不让自己去碰真树罗?至于他为什么不让自己去碰真树,不就是因为他喜欢真树吗? 错综复杂的绳结被说解开了,反而越缠越紧。‘透到底喜不喜欢真树’这个问题的结症在哪里,笃史根本搞不清楚。 t恤被高高撩起,透舔舐着暴露在空气中屹立的乳首。笃史反射性的缩了缩上半身,却被他蛮横地压住。 手腕内侧传来阵阵酸痛。他可以想象自己的手腕一定爆出了血管。不论他如何使劲,就是无法挣脱束缚。 “你闹够了没有!” 笃史大声咆哮,却遭到无情的啮咬。他痛得弓起了背,下一刻又被满是怜惜地舔舐着。 羞耻、屈辱,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全都被他一股脑地扔到九霄云外。怎样才能摆脱他——为什么会演变成这种局面?绞尽脑汁思考的结果,答案仍是悬而未决。 腹肌被啃咬的感觉让笃史倒抽一口冷气。室内的气氛蒙上浓浓的情欲色彩。挥之不去的焦躁盘踞在他的心头,笃史使尽全身的力气又扭又踹。就算局势再怎么不利,他的体格至少还过得去。 咬着牙奋力将透的肩膀和额头推开,透冷不防地迸出一声闷哼。 “啧,你这家伙就不能斯文一点吗?” “你还有脸叫我斯文点。也不想想你这个王八蛋刚刚是怎么对付我的。”笃史顺势坐起身来气喘吁吁地当头斥骂,却被透掐住两端的嘴角。 “不许叫我王八蛋,要喊我藤崎老师。” 左右甩头挣脱他的手指后,笃史双手拼命乱挥。感觉似乎划到了什么东西的他看了看眼前精悍的脸孔,只见透的脸颊上多了一到抓伤。 “干得好……” 阴沉的低语让笃史打了个冷颤。透抓准这个机会,一口气抽出自己的皮带。 (他要把我绑起来鞭打——!) 笃史吓得直打哆嗦,所幸皮带被扔到地板上。还来不及卸下心中的大石,又再度被透压倒。抽掉皮带似乎是为了对笃史发动全面进攻,就如同拳击手上场时脱掉外套一样。 抱起一半滑落在沙发外的双脚使劲分开。透将身体固定在双腿之间,用左手按住笃史的胸。 “现在道歉我还可以原谅你。” “谁要跟你道歉啊!” 举起左脚想把对方踹开,冷不防被他抓住脚踝。 “好痛!” 这里成了他最大的致命伤。或许是自己也有过扭伤的经验吧,透挑中的正好是他最痛的地方。 逮住他畏怯的那一刹那,连里带外的扒下他的底裤和休闲裤,笃史的私处转眼间沦陷敌人手中。男性象征暴露在同性眼中的羞耻让笃史双颊飞红。他有自信那个地方绝不输给那些有待磨练的同龄人,但面对总在无形中令他深感挫败的透,他是宁死也不肯开放参观。 “你不要乱碰!变态!住手啊——好痛!” 他一抵抗,透便狠狠地捏他的脚踝。在直达脑际的剧痛下,尽管双手好不容易获得自由,他也无从抵抗。 透轻缓地拨弄着手中的敏感。赤裸裸的快感沿着背脊直线攀爬,笃史忍不住弓起背紧咬下唇。 虽说年龄有差,但他们毕竟不是高中生和小学生,而是社会人士和高中生。再加上两人的体格几乎不相上下,照理说他应该不会输给他。虽不想承认,但透的力气确实不小。从他泰然自若的笑容中找不到丝毫痛苦。 “……唔……” 他早已不是处男,手指施予的小小刺激并不足以放在他的眼里,可是间歇涌上来的快感令他好几次止住了呼吸终究还是事实。每当笃史开始挣扎,透不是刺激他的性感带,就是望抓着脚踝的手上运动。 糖果和鞭子双管齐下。笃史承受着快乐与痛苦的交互煎熬,纵容对方尽情蹂躏他。 “变态!” 笃史对透投以一成不变的侮蔑,透却冷静地回嘴说: “大家彼此彼此。你不是也想对叶做同样的事?” “呃……” 真是够了!我说一句,他就堵我一句!这家伙就爱揭我的疮疤,话根本接不下去,接了也只是自取其辱而已。 “你用这种手段对付我,全是因为你喜欢小真对不对?” 笃史朝着他大吼,透状似不悦地眯起眼睛。 “你真是冥顽不灵。” “难道不是吗?要不然你给我个合理的解释啊!—哇1” 笃史不由自主地缩起脖子。透的指头沾着笃史渗出的黏液探向了他的禁地。 他探索般爱抚着入口,把笃史吓得魂不附体,脑袋一片空白,完全失去思考的能力。 “喂——住手!你快住手啊!再玩下去,真的会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我不是在跟你闹着玩。” 透淡淡的说完后,将指尖滑进他的内部。奇妙的感觉让笃史伸手推开他的胸膛,就在同时,透捏住脚踝的指尖施压作为报复。 “痛,好痛!痛死我了!” “我才插进一跟而已。” “不是!不是那里痛!是我的脚!我的脚—,不对啦!你快拔出来” 笃史把手撑到身后挪动自己的臀部,却使得指尖擦向敏感的部位。从内侧推挤着小腹的感觉,让他的全身窜过一阵痉挛。 “啊、啊、啊……!” 似是难耐、又似勾引的呻吟从双唇泄出。笃史一惊之下连忙咬紧牙关,可是卷上重来的刺激却眨眼间攻破他的矜持,怂恿他发出醉人的呻吟。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既有的知识问题回复了笃史的自问自答。在那个不敢想象的禁地里埋藏着情欲的导火线,而他正亲身印证了这个事实。 “恩……!啊——” 透过视觉而达到亢奋也好,抑或是女孩子给予的爱抚也好,甚至是初次接受直接的舔舐都不曾让他发出的低吟如决堤般倾泄而出。笃史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凝视着透的脸庞。 那张曾被真树评论为像极了十年后的笃史、令人又嫉又恨的端正脸孔缓缓向他靠近。完全不同于在体内残酷横行的指尖,他柔情万缕地贴上了自己的嘴唇,笃史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恩……唔……” ——他知道自己即将被吻。因为提出邀请的人就是他啊!面对身体突如其来的变化而不知如何自处的他,方寸大乱地凝望着对方,那惊慌的眼神迎在透的眼里肯定写满了无助的恳求。 “啊、啊、——啊!” 双唇撤离的瞬间,失去避风港的肤浅呻吟狂泄而出。他已然无力反抗。原本撑在身后的双手紧紧揪住透的衬衫,直到指尖泛白。双脚也恬不知耻地不时抽搐着,完全不听使唤。 在难以抗拒的欢愉中蹙眉吟叫的表情尽收透的眼底。他无法移开视线,也无法闭上眼帘。他怕一旦闭上眼睛,反而会更觉得自己无所遁形,再也鼓不起勇气把眼帘睁开。 与他相互对视的透带和温柔的表情,但笃史知道在温柔的底下还包含了些许的嘲弄。看见平常总是狂妄自大、甚至大胆地向他下战帖的学生,被自己的指尖玩弄得毫无招架之力,就算换成了别人也会洋洋得意吧! 笃史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深觉自己像个任人宰割的祭品。透轻柔地拨起他的刘海,在他的额头印上轻吻。 尽管他的举止是那么柔和,在深渊中探索的指尖却依旧进行着残酷的肆虐。被指尖戏弄得溃不成军的自己,他是如何看在眼里呢? 我已经受够了。别再让我更加难堪了。 “不要了——……” 笃史虚弱地挤出声音。这不是命令,而是请求的口吻。过去的他是何等的心高气傲,不但以坚毅的姿态守护着母亲跟妹妹,在护花使者的工作上也表现得可圈可点,就连真树也确信总有一天会落入他的手掌心。而如今他怎么也想象不出,自己竟会这般地哀求一个人。 “算我求你,求求你…饶了我吧……” 这是梦!这一定是蒙这么丢人现眼的话居然会出自我的嘴巴!我居然会沦落到跟眼前这个恶棍,说出这种令人想一头撞死的话! “那就跟我说对不起啊!” 简直是丧尽天良的一句话。笃史赏了他一记大白眼,透却只是微扬起嘴角轻笑个不停。然而,现在的笃史已经没有心思去憎恨这个轻而易举便要得他死去活来的男人了。 “唔……!对……不起……!” “在重复一遍,跟我说‘藤崎老师,我不应该老是反抗你,真的很对不起你’。” 鬼才跟你这么说,恶心!——才刚闪过这个念头,体内的指头立刻在他最脆弱的一点狠狠刮搔。笃史溢出断断续续的呻吟,分身鼓胀到隐隐做痛的地步。这种在连锁反应的刺激下得到间接性快乐,让笃史几乎淹没在第一次体验的强烈快感中,他无力地摇了摇头。 只要能摆脱这甜美的折磨,放弃绝不认错的坚持又算得了什么。 “对、不起……藤崎……” “老师。” “老……师……” 到头来还是屈服了。就在同时,如燎原般把视野烧成火红的狂涛向他席卷而来,刚才难耐的麻氧瞬间荡然无存。 “啊!不——呀!” 感觉到一股热流泉涌而上,笃史弓起上半身,将额头深深埋入透的衬衫中。他两手紧紧环住他的肩膀,拼命的咬住自己的下唇。怎么也关不住的呻吟带来了难堪与耻辱,他已无暇去感受。 “啊!啊……啊—……” 伴随着艰涩的喘息,大腿内侧不住痉挛。激射而出的浊液飞向何方,他根本不愿去想象。 透轻柔地揪着全身虚脱的笃史后脑勺的秀发,催促他把脸抬高。望着他心满意足地将笑脸凑近,笃史已经没有力气回避。 “呜……” 轻缓而温柔的吻。透找到了他的舌尖,在上面绵密地爱抚着。激烈快感残留的余韵受到刺激有喷涌了两、三回。 手指抽出的同时,最后的激流不争气地落入他的视线里,笃史知道自己在透的面前再也抬不起头了。 与其说是动物——倒不如说是雄性的本能吧!压倒性的臂力之差和对方出神入化的技巧。 即使他继续顽强抵抗,也只会落得死无葬身之地。经过刚才的以身试法。他深深领悟了这个事实。 我们是差了九岁的师生,这不过是推委的借口。两个拥有成熟身躯的男人,谁的资本比较雄厚,相较之下立见分晓。 “求求你,放过我吧……” 笃史喃喃哀求,透也不再为难他。他轻轻的拨开他汗湿的刘海,一次次印上蜻蜓点水般的吻,像是在奖励他的认错与乖顺。 缓缓整开眼帘和他四目交接的那一刹那,笃史终于恍然大悟。 透并不是因为讨厌才如此折磨他。虽不能肯定他是虚情还是假意,但起码从那对清澈的眼眸中,他可以读出透对自己保持着超越一般师生的感情。 可是——。 这个颠覆了笃史所有常识和伦理观念的男人,却连一句体贴的话都不曾给。 这是所谓的爱之深、责之切吗?如果着是这样,他的脸就丢大了。一想到自己轻易就称了对方的心向他伏首称臣,笃史就好想号啕大哭。 怪只怪自己太有勇无谋了。每天在上学路上跟他过招,是该知道他棋高一着了。是他不自量力,妄想以螳臂挡车,如今落到这么悲惨的地步也只能说他是自做自受。 唉——真是后悔莫及啊 你这个笨蛋,现在才大彻大悟已经太迟了! 笃史无力地闭上眼睛,把过去的自己骂得体无完肤。 8. 把沾湿的地方擦拭干净,取出在他们从事不可告人的行为时,烘衣机仍勤奋地烘干制服衬衫,帮笃史穿上衣服的透,在最后还附赠了一个亲吻。 “长裤和制服没有放进烘干机,所以摸起来还有些湿湿的,今天晚上别忘了拿去晾在比较通风的地方。” 笃史茫然的点点头,踉跄地走想玄关。 我想回去。回去睡在自己的被窝里。 明天学校还要上课呢——想到这里,笃史整个人就像掉进了冰窖。 明天还要象平常一样等真树来接我,再一起去搭电车,和那个家伙碰面?开什么玩笑啊! 好想逃的远远的……笃史万分沮丧。透拿着开襟毛衣温柔地披在他的肩上。 “不用了……” 如果你是真心对我好,就不该把手指插进那个地方!笃史好想这么吼他,只可惜他实在没那个元气。 他否定了自己在心荡神驰之下射精的事实,更不愿去想起那个没有骨气,轻易向大魔头缴械的自己。 透从鞋柜上拿起钥匙,将肩膀借给摇摇晃晃地把鞋子穿在右脚上的笃史。 “我送你回去吧!你的脚扭伤了,走到大马路上叫计程车会很辛苦。” 左脚穿着借来的拖鞋,笃史蹒跚地定过公寓的走廊。走进电梯的那一瞬间,笃史涌起了一股蹲在墙角蜷缩的冲动,但最后还是以仅剩的一点自尊压抑了下来。 电梯来到地下室,透利落地把车开到站在原地等待的笃史身旁。服务周到的他还下了车,替他打开助手席的车门。 这个臭屁的家伙开的是银灰色rel,而且是休旅车系。或许他的老家在神奈川吧,车牌挂的是湘南的号码。湘南的车号加上这种款式,十之八九是辆中古车。 (就算上中古车又怎样。) 笃史内心陷入低潮。 好歹他有辆属于自己的车,一个人住在公寓里。身为高中生的他不知道有多向往这样的单身贵族生活。 我彻彻底底地输了……被他用下流手段挑逗得射了精的笃史,甚至觉得自己以前简直不知死活才敢张牙舞爪找他较量。其实,他跟在如来佛掌心翻筋斗的孙悟空没什么两样。 “你家直行就行了吗?” “恩……在第二个红绿灯的地方右转。” 笃史有气无力地回答。车子十几分钟后抵达了菅野家的门口。 “没问题吧?” 透把车子熄火,绕到助手席旁边搀扶他下车。 这是一番好意?还是他良心过意不去?又或是他身为教师的使命感……? 精疲力尽的笃史只能肯定答案绝不是最后那一个。 按过门铃后,雏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阿笃,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咦?” 带着甜甜的嗓音出门迎接儿子的她,发现把肩膀借给笃史的透。 “很抱歉这么晚了还来府上叨扰,我是平城高中的老师,敝姓藤崎。” “啊,原来您是老师啊!真不好意思。如不嫌弃请进来吧!” 听见雏子的话,笃史的身体僵了一下。 以慢动作抬起头看见雏子表情的他,恨不得立刻逃离现场。 他一向以大人自居,努力当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好代替在外地工作的父亲守护雏子,可是被身后这个男人糟蹋后,他根本无法象平常一样抬头挺胸地面对自己的家人。 “哎呀,阿笃!你受伤了,你一直没回来,我还以为你是约会玩得忘了时间呢……” 这句话虽然没有恶意,仍让他心脏一阵缺氧。他凭感觉知道背后的透正死命地憋着笑意。 约会……约会,我的确是去约会了,只是才到一半就变质了。 趁着雏子帮忙按住门的时候,透有条不紊地扶呵责笃史进门。刚在玄关坐下,雏子便蹲在笃史身旁心乱如麻地看着他。 “你的脚怎么了?” “他跌倒了。我刚好路过,就干脆送他去看医生。” “啊,麻烦您陪他走这么一趟,真是过意不去。” 雏子道完谢,从透的手中接过笃史的书包。 此时从二楼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穿着睡衣的朋绘跑了下来。 “哥哥……” 朋绘揉着眼睛,哈欠连连地呼唤着笃史,但笃史却无颜把头抬起来。 你可知道你最引以为傲、梦想着将来能当自己老公的哥哥,在数十分钟前被这个男人当成了玩具,甚至还发出了不堪入耳的声音啊…… “对不起哦,小朋,是不是被我们的说话声吵醒了?” “……这个人是谁?” 透单膝跪地,配合朋绘的视线。 “你好。” “小朋,他是阿笃学校的老师。” “哦……你好。” 朝着他深深鞠了一个躬,朋绘歪着头仔细打量透的脸庞。 “你是老师吗?跟哥哥好像哦!” “是吗?” 朋绘天真地发表感想,笃史瞪着脚边低声咒骂。 是啊,的确很像! 今天早上之前我还跟他一样,不但信心十足,以男人的身份为傲,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值得安心的护花使者,谁知道…… 低着头的笃史撩起自己的头发,朋绘从背后抱住了他。 “呀——” 望着朋绘将脸颊埋在笃史后背磨蹭的模样,透噗嗤一笑。 “真是个离不开哥哥的小妹妹。你喜欢哥哥吗?” “恩!” “你喜欢他哪一点?” “哥哥最帅了!” 朋绘铁口直断,紧紧揪着笃史。 “哥哥长的帅,对我又很好很好。而且他什么都会哦!上才他买给我的凯蒂猫闹钟坏掉了,他还帮我修好了呢!” “哦?哥哥帮你买凯蒂猫的闹钟啊?” 隐含揶揄的语气让笃史忍不住抬起了头。和透四目交接时,他给了他一个意有所指的笑容。 “恩!他还买买毛毛给我哦!人家的毛毛有一次弄坏了,他又买了一模一样的给我。” “哥哥真好。” 在背后抱着他的朋绘由于刚起床的关系体温较高,令笃史联想到刚刚压着他的男人身上的热度,笃史羞愧得不敢回头。 朋绘似乎没有发现哥哥一直沉默不语,黏着笃史不放的她听到透夸奖自己最喜欢的哥哥,立刻给他打了及格的分数。朋绘原本就喜欢笃史的长相,由她自己说出他们两人长得很像这点看来,就可以知道她对透的印象不差。 真是个外貌协会的小会员! 正当他在内心嘀咕时,雏子端着咖啡走了过来。 “老师,让您站在玄关真是不好意思,请喝杯咖啡吧……” 透似乎不打算进到屋内,雏子只好做点最起码的招待。 悄悄瞥了他一眼,透正笑容可掬地看着这边。闪烁在他眼里的嘲讽,绝不是朋绘和雏子这对天真烂漫的母女可以看得出来的。 这也难怪。笃史出丑的模样全被他看光了,朋绘越是称赞他,想必他越是觉得可笑。 无地自容的笃史咬牙瞪视他那张英气勃勃的俊脸,然而他那无咽的反击,却被身后纯真的声音给消弭于无行。 “哥哥真的很厉害哦!他还会教我写功课跳绳和倒立也都是他教我的!” “哦——?” 透乐不可支地看着他啊。笃史浑身不停地打颤。 朋绘,算我求你!在这个家伙面前闭上你的小嘴巴吧……! ‘带受伤的笃史去看医生,还好心开车送他回家的藤崎老师’完全收买了雏子跟朋绘的心,过了三十分钟左右,她们才放透回家去。 身心具疲的笃史正想上楼回自己的房间时被雏子叫住了。 “阿笃,洗澡水还没放掉,你要不要洗?” “哦……我洗……算了,今天不洗了。” “这样…你受了伤,不洗也好。” 从雏子身上收回视线,笃史拎起书包,步履蹒跚地走上阶梯。 仔细想想,透要他入浴或许不是为了他的身体湿透,而是方便他毛手毛脚的前奏。 “……” 怒火中烧的笃史粗鲁地扯下休闲裤再狠狠一脚踢开。光想到这是那个混蛋的衣服,就让他想扁人! 笃史开了灯想换上自己的衣裤,却听到扔在门口的书包传来熟悉的手机音乐。 “——!” 荧幕上显示着真树行动电话的号码。笃史赶紧关了灯望向窗外,只见真树位在正对面的房间灯火通明。可能是他放心不下,一直在等笃史回家吧! 可是,现在的笃史实在没有心情跟真树讲电话。 后来怎样了?你有没有好好道歉啊?他可以想象真树会提出一连串他不愿回答的问题。 以颤抖的手紧握着越响越大声的行动电话,笃史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过了不久,声音突然中断。似乎是切换到语音信箱了。 “……” 这是笃史有声以来头一次逃避找上门来的问题。在透征服他的一瞬间,他体内似乎有某种不知名的东西,也随之发出轰然巨响而灰飞湮灭了。 (小真……) 握着行动电话呆坐在地板上,笃史仰天长叹,抱住了自己的头。 9. 多灾多难的一夜过去了,又是黎明的来临。 即使在怎么不想去学校,只要太阳一升起的时间一到,还是得乖乖做准备。闹钟一响,笃史马上掀开棉被,速度快得像要赶跑昨晚令人反感的梦魇。 瞄也不瞄功课表一眼,随手塞了几本教科书后,他粗鲁地盖上书包。 打开衣柜的抽屉,披上雏子帮他熨好的白衬衫。由于制服外套和长裤还晾在楼下,他只好穿着衬衫和短裤便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门,深怕吵醒了睡在隔壁房间的朋绘。 护着左脚走下楼梯的他,把正忙着准备早餐的雏子吓了一跳。 “阿笃,你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 “我的脚扭伤,不想跟一堆人挤电车啊!” “说的也是。” 早已想好借口顺利瞒过雏子,她笑着表示赞同。 “制服已经干了。” “……谢谢。” 笃史不敢看雏子的眼睛,躲躲藏藏地走向客厅。 以十万火急的速度盥洗完毕,换上制服。狼吞虎咽地解决早餐,一口吞下昨晚医生给的药,接着又回到盥洗室重新刷牙、整理头发。等一切就绪,笃史抢过雏子递给他的便当,快步走向玄关。 翻箱倒柜搜出好几双上学用的皮鞋,将它们全部扔在玄关的地板上。着种打扮的笃史从不固定穿同一双鞋,他总是习惯同款的鞋子多买几双好轮流替换。 ——可是。 “……” 他试着把脚套进鞋子里,却发现就算是尺寸较大的鞋子,还是无法让包扎过的左脚穿进去。 “阿笃,没用的啦!昨天你不是借藤崎老师的拖鞋穿回来的吗?” 从雏子温婉的提醒中听到‘藤崎老师’这个名词,让笃史再度想起不堪回首的屈辱,他一言不发地继续物色鞋子。 望着笃史发了狠劲似地试穿一双又一双的鞋子,雏子略带困惑地说: “阿笃,在哪些像绷带一样的东西取下来之前,你就先穿拖鞋去吧!我会打电话跟学校说一声的。” “……不用多此一举了啦!” 又不是小学生,有事还要监护人跟校方联络。看到他左脚的情况,又有哪个老师会责怪他为什么不穿皮鞋上学呢! 笃史终于死心,从鞋柜的最里面取出父亲偶尔回家时最爱穿的老拖鞋。 “……” 原本就倒霉透顶了,现在还得被迫穿上这么没品位的拖鞋,笃史的心再度往下沉。 雏子以为儿子不高兴的原因是由于扭伤的关系,她同情的看着笃史。 充满怜悯的眼神仿佛在暗示着昨天发生的事,有气没处发的笃史咬紧了牙根。 准备妥当后,他站了起来。为了赌上最后一口气,他的右脚仍穿真皮鞋。 把手伸向玄关的门时,雏子对他说: “阿笃,这个你拿去。” 雏子递给他一个很大的纸袋。笃史纳闷之余想看看里面的东西,雏子却笑着说: “这是昨天你跟人家借的休闲裤和拖鞋,记得拿去还给藤崎老师。啊,我还烤了饼干放在里面,你提的时候要小心点。” “……!” 笃史做了一个深呼吸,勉强压下想将纸袋摔在玄关的冲动。 “……我走了。” 他打开门,头也不会地告诉身后的雏子。 “小真如果来接我,你跟他说我先走了……顺便帮我跟他说声抱歉。” “好,路上小心哦!” “……恩。” 笃史点点头,反手把门关上。 一直到最后,他都不敢直视雏子的脸庞。 笃史皱着眉头一跛一跛地走在熟悉的路上。眼角微扬又缺乏透拥有的那份宠溺,使他现在的眼神看起来格外凶狠。 脑子仍延续着昨晚的一团混乱。 他成功地提早出门避开真树,但一到了学校就再也无处可逃。他们念的是同一班,更何况真树一定很在意他昨天回去后发生了什么事情。留下他们两人之后面临的那场噩梦,究竟教他如何说明? 那股——那股诡异的感觉。插入体内的手指放肆挑逗,胁迫他屈服。光是想到自己气息奄奄地说出“对不起,藤崎老师”。屈辱的怒火便轰地一声在他的眼里蔓延。 (够了吧,就当是被狗咬了……) 尽管嘴里如此咕哝着,但他自己最清楚这是绝不可能淡忘的。被咬的伤口总有一天回痊愈,但那股只能一奇妙来形容的感觉,却不是他想忘就能轻易赶出记忆中的。 他知道那里分布着前列腺,一旦受到刺激前面微回反射性地硬挺起来。虽然知识听来的常识,但他也曾想过要对真树做同样的事,因此他自信比其他男人知道得还要详细。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反应得如此之快,甚至在一眨眼之间被推向了高潮。想起自己揪着那个臭男人的衬衫坠入意乱情迷的陷阱,最后还发出淫秽的呻吟,他就忍不住全身颤抖起来。 简直像被带有狂犬病的狗咬到一般。注入体内的奇异感觉,只怕是药石难医了。 不对——与其说是狂犬病,倒不如说是划地盘。他总觉得自己好象被强过自己的雄兽,刻上了永难磨灭的所有权。 思考的方向越来越灰暗,笃史紧紧咬住下唇。 见过大场面的笃史当然知道性行为并不像小说描述的那般梦幻。必须学着去触摸在一开始会令人心生犹豫的部位,还要去适应对方的指尖。等到习惯后,即使用舌头舔也不会感到抗拒,甚至会怀疑当初为什么用手指爱抚都不免战战兢兢。 所以,排泄器官受到侵犯这件事,并没有给他太大的打击。反正他也不是没见过别人的那个部位,而且他自己也被别人看过。稍嫌刺激的体位对他而言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问题在于爱抚那里的人不是什么身经百战的大姐,而是个……男人。而且是他最讨厌的藤崎透——。 “好痛!” 扭伤的左脚不小心用错劲,想得出神的笃史顿时失去平衡。他急忙扶住水泥墙才勉强逃过跌倒出糗的命运,但书包却脱手掉落在地。可能是雏子的嘱咐太有效了,情急之下他仍不忘拖住纸袋免得它掉下去。想起自己做的蠢事,他就不禁一肚子火。饼干是幸免遇难了,但自己的便当一定摔得惨不忍睹。 “~~…——” 笃史气的咬牙切齿,以极难看的姿势蹲了下去,捡起地上的书包,狠狠地摔向墙壁。 他比开始上课的时间提早了四十分钟到学校。脱下鞋子取出室内拖鞋的他气呼呼的发现,自己的左脚就连有伸缩弹性的室内拖鞋都穿不进去。 他嫌踩着鞋跟太过邋遢,可是鱼与熊掌不能兼得。忿忿不平的把左脚套进室内拖鞋后,笃史走想楼梯。 笃史念的二年级c班位于校舍三楼。 (妈的!连个电梯都没有!) 一边小心翼翼爬上楼梯,一边忙着在心里咒骂。对现在的笃史而言,耍着他玩的透,欺负伤患的学校设备、少根筋的雏子、扔下自己跑回家的真树,以及洋相百出的自己,没一样是他看得顺眼的东西。 爬到二楼的时候,他顺便绕到数学准备室。探头往里面四下张望,透似乎还没上班。 “噢,原来是菅野啊!这么早就还啦?” 唯一一个提早到校的教师主动向笃史打招呼。他是去年教过他们班数1的山口。 “老师早。……请问藤崎老师的办公桌是哪一个?” “啊,是那边算来第三个。” 确认地点后,笃史把纸袋放在透的椅子上。看到里面的东西自然知道是谁拿来的,也没必要特地写纸条。 “你的脚怎么了?” “……不小心受了点伤。” “哦…你才二年级倒也罢了,升上三年级以后可要多保重身体啊!……对了,那个纸袋是做什么的?” “……没什么啦!” 随口搪塞两句,笃史转过身去。我现在可是很脆弱的,请别楞头楞脑地踩我的死穴。 “我先失陪了。” 匆匆走出准备室的笃史爬到三楼才猛然想起。 (我这个猪头!居然忘了把一万块还给他!) 他赶紧从书包里掏出皮夹,可是由于没有填补的关系,里面当然只有七千块。今天早上应该跟雏子借一下的。 (天哪……) 明天还得再跑一趟准备室了。 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摆脱他呢?接近的次数越多,遇上他的几率似乎也相对提升。 “……” 深深叹了一口气,笃史往教室走去。 进入已经打开的教室门口,里面只有一个学生。是坐在隔壁的吉原。笃史将书包重重摔在桌上,可能是听到声音吧,吉原回过头跟他打招呼。 “……是菅野啊,这么早就来了?” 同班三个多月还坐在隔壁的吉原从没面对面跟他说过话,笃史不由得大感意外。 “……你还不是一样。” 吉原露出苦笑。 “我不喜欢跟人家挤电车。” “这样啊……” 笃史怔怔地望着吉原的表情。 他一直觉得吉原长的不赖,近距离一看,他的脸蛋果真长得十分俊俏。不知是不是有漂过,靠近尾端的发色由深变淡,却意外地不会给你反感。他的长相偏向秀气,和视觉系艺人相比毫不逊色,但由于他体格伟岸的关系,因而没有半点娘娘腔的感觉。 对部分的女孩子来说,他绝对是无法抗拒的那一型——想到这里,笃史的心情又跌落了谷底。 他也是个标准的少女杀手。‘平城的菅野笃史’在附近的高中女生之间算是小有名气。可是,那些眼睛发亮、脸泛红潮拼命找笃史讲话的女孩子,一定想象不到他昨晚那种欲火焚身的惨样。被一根手指玩弄,在快乐的诱惑下承认败北。 “……喂,菅野。你的脸色很差,要不要紧?” 笃史突然全身僵住,吉原忍不住担忧。 “……我没事。” “真的?没事就好。” 吉原回到自己的座位,从挂在课桌旁的书包取出数学问题集。看到他翻开来准备作笔记的笃史停住了呼吸。 “今天是礼拜二吗?” “是啊,藤崎的小考你是不是忘记预习啦?反正你的实力坚强,就算没念成绩也不会差到哪去。” 笃史根本无心把话听完。想到第一堂课就得跟透碰面,他就恨不得立刻跑回家去。 吉原抬起头看着又一次化成石头的笃史。 “你真的怪怪的耶!要不要去保健室啊?” “……” “你的脚不是扭到了吗?扭伤虽然是小事一桩,但走路的时候很耗心力,比想象中还要累人。我也有过同样的经验所以能够体会。” 还是去躺着休息一下吧!听吉原这么建议,笃史无力地点头。 “现在还很早,不知道保健室开门了没有。” “恩……说的也是。” 吉原暧昧地附和。笃史向他道了声谢便站起身来。 男子汉大丈夫绝不能畏首畏尾。身体不舒服尚且不能表现出来,更别说是赖在保健室逃避上课了。要是办不到的话,根本不赔当男人。 ——然而,他以前坚持的论调已经彻底粉碎了。笃史跌跌撞撞地通过走廊走下楼梯。 学生们似乎正陆续抵达学校,笃史在楼梯上和好几个学生擦肩而过,每个人都用好奇的眼光望了望笨拙地爬着楼梯的他。 扭伤后笃史才知道下楼比上楼辛苦多了。现在他总算稍微可以体会,为什么老人家会跟车站争取下楼的自动手扶梯而不是上楼的了。 到了保健室,他发现门是开着的。笃史敲门进去,身穿亮丽白衣的校医回过头来。年轻的他不会说讨厌这种孩子气的话,他只是觉得不甘心。被人玩弄、任人摆布,透老早就看穿了他对真树的心意,他却连透的想法都摸不清楚。年龄的差距、体格的差异、经验的差异。在他说出“对不起”的那一刹那,笃史深切地体认到自己输了。 往另一个方向来说,也由于这股挫败感太过强烈,因而让他腾不出脑袋来思考喜欢还是讨厌这一类不同次元的问题。 第三节的上课铃声响起。看到他只留下书包却不见踪影,真树会做何感想?还有——透又会怎么想? 笃史舒了一口长气,换了一个勉强自己睡觉的姿势,拒绝去想那些烦心的事。 放学后,笃史拎起书包拔腿离开了教室。他知道跷掉基础几何去保健室,放学后透一定会找他补考,但是他压根没接受的念头。 真树八成去参加同好会的活动了。巧妙地避开每堂课的休息时间和午休,笃史这次也趁着没被真树逮到之前迅速来到走廊。 “喂,等一下!菅野!” 无视于背后的呼唤,笃史笔直地走向走廊。清水随后赶了过来。 “干嘛啦!我有急事!” “你要不要去参加联谊啊?” “我不去!” 追得那么凶,为的居然是这种狗屎问题!笃史像个吃人的恶鬼般瞪了清水一眼。 完全无惧于笃史的盛怒,清水面有难色地接着说: “拜托你啦,我们就缺一个人。这次的成员素质不佳,非得找个能让女孩子尖叫的帅哥去才行。你的份,我会找其他男生平均分摊。” “你去找吉原吧!” 毫无转园余地地撂下这句话,笃史把脚跨下楼梯。冷不防脚底一滑,他赶紧攀住旁边的扶手。书包发出巨响,一路滚到楼梯间。 (差点忘了……!) 下楼梯要步步为营——!他平常难得受伤,因此注意力不太够。 为了省去麻烦,笃史用右脚一跳一跳地下了楼梯。正当他想弯腰捡起书包时,有个人从楼下走上来的人替他拿了起来。 “啊,谢……咦?” “菅野,你该不会忘了还要补考吧?” 挂着满脸笑容的,正是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透。 “我今天很忙。” “哦?是不是赶着去帮可爱的小朋买礼物啊?” “……” 笃史一把从贼笑的透手中抢过书包。跟着下楼的清水听透这么一说,肩膀正个垮了下来。 “小朋……原来你真的有特定女友了……” “……” “难怪你死也不肯参加联谊……算了,我去找别人吧!” 自己小心哦!清水拍了拍他的背。笃史无言以对地伫立在原地。 虽然庆幸清水终于断了念头,但要不是他苦苦纠缠,自己也不会被透逮到。 “我们走吧!” 笃史就像被拖去屠宰场的家畜一样,被透拉着手臂拽向数学准备室。 不由分说地把他塞在自己隔壁的座位后,笃史板着脸从书包内取出铅笔盒。 “五点二十分收卷。” “啧!” 准备室里除了他跟透之外空无一人。正当他拉长脖子四下张望时,透制止了。 “不准看旁边。” “为什么一个人也没有?” “今天要开一个礼拜一次的教职员会议啊!” 平城的数学老师之中没有担任导师的只有透。每个礼拜二年级的导师和副导师会召开一个礼拜一次的会议,这件事笃史也知道。 “逊毙了,就你一个人是吃闲饭的。” 笃史故意出言挑衅,结果换来左颊被拧。 “不准说我逊。还有,对我说话要用‘您’。” 昨晚所受的屈辱又死灰复燃,笃史用力摇头甩掉透的手指。 ——这种烂题目,十五分钟就把你搞定1 笃史龙飞凤舞地在白纸上作答,坐在隔壁的透一边批改别人的考卷,一边提醒他: “字太潦草要扣分数。” “……遵——命,藤崎老师。” “很好。” 用酸溜溜的语气叫他老师,透也无动于衷。笃史把能想到的脏话全在心里骂了出来,一鼓作气写完所有的答案。 “我写完了!” “辛苦了!” “恕我失陪了!” 透伸出手掌挡住噼里啪啦准备站起来的笃史。 “……干嘛?” “昨天我不是帮你垫了了一万块吗?” “你的保健卡呢?” 见笃史三缄其口,透耸了耸肩。 “明天记得带保健卡开,我带你去那家诊所。” “什么?” 笃史瞪得眼珠子快掉出来。 “不需要你多事!一万块我明天会拿来还你!” “你白痴啊!只要带保健卡去那家诊所,就可以褪回那一万块了。一万块是保证金……我记得医药费只要四千块左右就够了吧!” “我自己会去!” 笃史歇斯底里地朝着他大吼,跟着气冲冲地站起来。瞧着他打开书包放进铅笔盒的透一脸悠哉地说: “昨天明明说很听话的说。看来我给的惩罚还是不够。” 语出惊人的台词把笃史嘴巴一开一合地说不出话。他拼命的想挤出一些话来反击,却因为气愤过度而找不到理想的措辞。 透拿起桌上的饼干塞进双目圆睁、钉住不动的笃史的嘴里。早上池子要他带来的点心,似乎被他分发给了数学准备室里的同事,笃史刚刚坐的位置上也用面纸垫好放了三个。 “—咳咳!咳咳!” 嘴里被塞进饼干的笃史殪了一下不停咳嗽,透笑着站起身来帮他顺背。 谁要你这个敌人鸡婆!笃史扭过身,却被他在嘴上啄了一吻。 “你——” “好啦,辛苦你了。回家路上小心点。” 透在他来不及反驳之前打开了准备室的门。笃史连句招呼也不打便夺门而出。这么危险的地方,他一秒也待不下去了! 好不容易走到鞋柜,看到那双凄惨的拖鞋,笃史羞愤得几乎要晕眩。 10. 第二天,笃史勉强赶在第一堂课开始前抵达教室。昨天和前天都因为懊恼的关系而辗转难眠的他,或许是碰到瞌睡虫上门讨债,今天早上竟不知不觉地睡过了头。 “早,菅野。” “……早。” 才刚坐下,正和隔壁的吉原说话的清水便跟他打招呼。从他真的跑去邀请吉原看来,这次参加联谊的人数问题似乎很严重。 清水向来人面广,一定不能容许自己留下不能召集到最低限度人数的污点。 “拜托啦,真的不行吗?” “我很抱歉。” 听到他们的对话,吉原似乎也没什么指望。参加一下联谊又不会要你的命……笃史只知道谴责别人,却忘了反省自己。 蓦的,桌前出现一道人影。 “阿笃。” “……小真。” 最害怕面对的情况终于上演了,笃史紧张得咽了咽口水。 一瞥见真树那张可爱的脸庞,笃史立刻移开了视线。 乌溜溜的大眼睛、精致小巧的红唇。不带一丝杂质的眼神责备真笃史这两天来的态度。这也难怪,谁叫他昨天和今天都没有通知他一声就自己跑来学校。 尽管真树仍一如国中生般纯真,神情也依旧惹人怜爱,现在的笃史却鼓不起勇气正面迎视他的表情。 见到他就会起连锁反应,勾起他跟透那一夜痛心疾首的记忆。经过了那样的羞辱,他哪有脸再回过头向真树示爱?为了得到真树的芳心。他一直努力扮演好男人的角色,如今回想起来,只觉得自己滑稽透了。 望着垂头不语、直盯着桌面的笃史,真树僵硬地问: “阿笃,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躲我?昨天跟今天,阿姨都跟我说你自己一个人跑来学校了。” 耿直的真树开门见山地逼问。笃史一直很欣赏他的直率,因为那时他所欠缺的。可是,现在这个优点对他来说却无异于拷问。 “……对不起。” 听到笃史道歉,真树愤怒地说: “你干嘛道歉?” “……对不起。” “……阿笃……” 笃史翻来覆去还是同一句。真树露出悲伤的表情,低着头喃喃地说: “……前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这么问?” “那时侯……他还没来之前,你都还好好的啊……” 或许是顾虑到清水好奇的眼光,真树不敢把透的名字说出来。 笃史陷入了沉默。 现实果然是严苛的。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使得笃史变成这样,但真树似乎隐隐约约察觉到他跟透之间发生了什么。 笃史更加心虚了。 “各位同学,上课钟响了,赶快坐好。” 第一堂的语法老师及时进来,让笃史松了一大口气。真树咬了咬下唇,回到自己的座位。 “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没有啦。” 清水根本不相信笃史的回答,留下暧昧的一笑后,急忙跑回自己的座位。目送他离开的笃史打开书包,正打算拿出语法课的教科书时手上突然一顿。 ——保健卡。 今天早上跟雏子要来的保健卡正摆在书包里。今天又得拿着它去数学准备室吗?然后又像昨天一样,懵懵懂懂地任由对方偷走他的吻? “……” 深深叹了一口气,忿忿地将书包挂在课桌旁边的笃史望了望真树纤细的背影。 午休开始的钟声刚响完,一则广播钻进了正沉思着如何躲开真树的笃史耳里。 二年c班的菅野笃史同学,请立刻到教务处报道。再重复一次,二年c班的…… “怎么回事?” 拿着皮夹正打算上福利社的清水皱着眉头。 “菅野,你该不会闯了什么祸吧?” “……我也不知道。” 笃史表面上装作不解的模样,内心却焦急如焚。前天斗殴的事透应该不至于去告状,但谁也不能担保当时没有其他的目击者在场。他背脊一阵发凉。 匆匆走出教室的他被真树喊住。真树也是一脸苍白。 “阿笃,难道是……” “应该不是。如果是为了前天的事,你应该也会被叫去才对……” 总之,也只好先去看看了。笃史下了楼梯,打开一楼的教务处大门。 “你是菅野同学吧?赶快打电话回家。” 笃史大惑不解地接过女事务员递过来的电话。在学校的时候,除非是自己要打电话,否则他从不开机。雏子可能是临时有急事找他却打不通他的行动电话,才直接打到学校来吧! 笃史拨了家里的电话号码。嘟声还响不到半下立刻被接了起来。 “喂,阿笃吗?” “恩,有事吗?” “我都快急死了……” 话筒的一端传来雏子的哭声,笃史不由得慌了手脚。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刚刚接到电话……你爸爸去工地巡视的时候,不小心从鹰架上摔了下来……” “什么?” 意想不到的变故惊得笃史差点握不住话筒。他连忙重新拿好,强自镇定地询问哭个不停的雏子。 “伤得怎么样?” “还不清楚……” “知道了,我马上回去。” 一挂断电话,笃史立刻简明扼要地向女事务员说明。趁其他职员打内线给他的导师时,女事务员临危不乱地叮咛说: “你的脚受伤了,还是请你们的班导内山老师到教务处的时候,顺便把你的书包拿过来吧!” “麻烦了。” “你要搭电车?还是叫计程车?” “我想叫计程车。” 匆匆准备妥当,从神色大变地赶过来的内山手中接过书包,笃史坐进横停在学校门口的计程车。 刚到家就看到雏子站在门口等候。在这种紧要时刻,她原该守在电话旁边等候消息的,看来她已经慌得六神无主了。 “妈!” 笃史急忙下车,雏子哭着跑过来抱住他。 “阿笃……!” “冷静点,妈。爸爸伤得怎样?” “还不知道。” “朋绘呢?有没有联络朋绘的学校?” “还没……” “那爷爷他们呢?” “也还没……” 笃史把靠不住的雏子连哄带骗拉进屋里,从书包里取出行动电话。虽说家里的电话没有插拨功能,但谁也不知道父亲的公司什么时候会联络他们。要打给外面,还是用行动电话比较保险。 尽管把行动电话塞给了她,雏子还是楞楞地一动不动。笃史只好放弃要她打电话的念头。可是她受逗乐这么大的刺激,还是找点事让她转移注意的好。 “妈,你先去找出护照。说不定我们有必要赶去印度一趟。” “我们去印度做什么……难道你爸爸他……” “就算只是轻伤,好歹也要去看一下吧?冷静一点,先去把护照找出来吧!” 在母亲小小的背上来回抚摸,笃史一边安慰她,一边要她准备护照。趁雏子回二楼的寝室,笃史检查了一下厨房的瓦斯炉和熨斗的插座,确认她是否在惊慌之余扔下做了一半的家事。 正当他拿起行动电话打算联络父亲的老家时,家里的电话响了。 “……——” 望见脸色苍白的雏子从二楼跑下来,笃史判断由自己接比较妥当,于是拿起话筒,深深吸了一口气。 “喂,菅野家。” 带着几分沙哑的嗓音接起电话,果不其然,是父亲的公司打来的。 “我是创见电力的松野,请问菅野太太在家吗……” “啊,我是她儿子。关于我父亲的事,您直接跟我说就行了。” 笃史紧张的吞了吞口水,却听到对方以爽朗的声音说: “你父亲只是手腕骨折,没有生命危险。” “太好了……” 笃史放心地吁了一口气。对方又交代说他们正在安排前往探视的事宜,等一切妥当会再联络,随即挂断了电话。 “阿笃……” 雏子颤抖着声音询问结果,笃史朝她展颜一笑。 “爸爸只是手腕骨折,公司的人说他们正在安排前往印度的手续,我们快去准备吧!” “阿笃!” 刚宣布完好消息,雏子立刻哭着扑上来抱住他。 “啊——有你在,真是太好了……!” 一边诉说着发自内心的感慨,雏子一边紧紧搂住可靠的儿子。笃史挂着温柔的微笑不断轻抚她的背。 第二天,把雏子和朋绘送到成田机场后,笃史换了几班电车赶往学校。父亲的伤势在昨晚已经明朗化。他的意识清楚,精神也不错,并不需要特别担心,只是他必须住院一段时间,因此雏子还是决定去一趟。 原本把朋绘留在家里就行了,但又考虑到身为高中生的笃史一个人照顾她会有所不便,于是干脆帮她请假,陪雏子一块去旅行。 踩着轻快的步伐——暂且不谈他左脚不便的话——穿过校门,笃史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被透践踏得支离破碎的男性自尊,因为雏子的一句话而稍微恢复了原貌。能够在别人需要他的帮助时完美地达成使命,让他感到无比的骄傲。 由于下午才来上学的关系,上课时间似乎一转眼就结束了。笃史今天的注意力非常集中,换成三天前绝对难以想象。 第六堂课结束后,笃史一边收拾教科书,一边想着今晚的晚餐要怎么解决。反正平常吃的都是雏子准备好的晚餐,今天就改吃暌违已久的牛肉盖饭也不赖。吃惯了家常菜,偶尔也会怀念起简单的饮食。 带着上好的心情度过简短的班会时间,内山在最后补充了一句: “对了,菅野。回去之前记得到藤崎老师那里一趟。” “……我吗?” “今天就到此为止。” 还来不及问个仔细,同学们已纷纷拉开椅子,教室里一下字鼓噪了起来。笃史虽然满腹疑窦,却不打算乖乖听话。不管透找他干什么,他一概当成耳边风。 不料,内山却开朗地叫住他。 “你要去数学准备室吧?我们正好顺路呢!” “……” “幸亏你父亲平安无事。你母亲预定在那里待多久啊?” 英语准备室就在数学准备室附近。内山似乎打算跟笃史边走边聊他家里的情况。 (真是多事……!) 笃史咬着牙把书包夹在腋下,无可奈何地跟内山并肩走着。 随口敷衍内山问话的笃史终于来到了数学准备室的门口。内山停下脚步,向笃史挥了挥手。 “明天见。” “再见……” 或许是出于一片好意吧,内山站在原地目送笃史进入准备室。临阵脱逃的谋略这下成了泡影,笃史百般不愿地打开大门。 “我是菅野……” 最好他不在,我就可以掉头走人了。只可惜天不从人愿,透好端端的坐在位置上。 “我正在等你。” “有屁快放!” 自知有违尊师重道美德的笃史压低音量一字一句地迸出牙逢。然而面对他恶狠狠的目光,透只是耸了耸肩。 “今天是月底吧?” “那又怎样?” “今天再不把保健卡拿去,一万块就退不回来了。” “什么?” 一万块?一头雾水的笃史顿了半晌终于恍然大悟。经过昨天的折腾,他早把医药费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今天有开车来,我们走吧!” 透自顾自地把话说完,拉住了笃史的手臂。早已收拾妥当的他伸手拿起桌上的公事包,扔下一句“我先走了”便拖着笃史走出准备室。 笃史急急挣开他的钳制瞪视着他。 “你够了没有!我说过我一个人会去!” “何必跟我客气呢?” 鬼才跟你客气!虽然想这么顶回去,但他又没时间回家拿印有诊所地址的药袋。 ——又要被这家伙牵着鼻子走了……! 任凭他拖着自己走向教职员专用的停车场,笃史发出一连串的长吁短叹。顺利结算完毕的笃史正要将退回的六千元收进皮夹时,透对着他说: “你家现在只有你一个人吧?” “……你怎么知道?” “不许叫‘你’要称呼我藤崎……” “老师!” 差点又要爆血管的笃史怒吼一声后,在医院的玄关向透草率的点点头。 “再见!本少爷要去吃饭了!” 话才说完,透抓住了他的手腕。即使想逃也跑不动的他轻而易举地就被塞进车子里。 “你干嘛啦!” “你又打算穿着制服到外面吃饭?真是死性不改啊!” 笃史被透那一副把他当成傻瓜的模样气得火冒三丈,偏偏理亏的人又是他,促使他的怒火烧得更旺了。 技术熟练地把车子开进车水马龙的大道上,透淡淡地说: “你的脚扭伤,叫你先回家再跑出来未免有些难为你。我就做做好心带你去吃点东西吧!” “那我要吃寿司!不是回转寿司,是高级料理店卖的那种!” 被单方面耍的团团转的笃史气愤之余来了个狮子大开口,硬要狠狠敲他一笔竹杠,不料透却一口否决了。 “不是告诉你穿制服不能到处乱游荡吗?” 透用不可理喻的眼神斜瞄了笃史一眼,见他闭上嘴巴:心满意足的透继续轻快地操纵方向盘。笃史装作浏览窗外的景物,暗地里去伺机脱逃。 “我们到了——啊!” 车子刚抵达公寓,笃史便冲出助手席试着逃跑。原以为成功在望,却不小心跌倒在地而被轻易逮住。跛着一只脚毕竟不可能跳的掉。 “好痛……!” “谁叫你跑得那么急。” 满腹牢骚地揉着擦破皮的手肘,笃史忍不住垂头丧气起来。透在一旁哄着他说: “今天我不会对你怎样,放心吧!你乖乖地别乱来,省得自己的脚吃苦头。” “……!” “好吧!” 笃史低着头不肯把脸抬起,透稳稳地拍了拍他的背,和他一起搭上电梯。 进入房间后,透对眼神游走不定的笃史柔声说: “相信我,我不会碰你的。” “…上次的事真的给你那么大的打击?” (废话!) 笃史狠狠瞪了他一眼,透苦笑着说: “……是我不好。” 透出呼意料地向他坦诚谢罪让笃史简直不敢置信。要是他摆出高压的姿态,自己还可以指着鼻子痛骂他一顿,如今对方低声下气,反倒令他无所适从。 笃史虽然恨不得把透骂个狗血喷头,但他的男性自尊却不允许他对一个负荆请罪的人大声斥骂。 “……” 正当他琢磨着自己该采取什么态度时,透沉稳地说: “刚刚跌倒的时候你身体一定弄脏了吧?我去帮你放洗澡水。” 洗澡?听到这个词,笃史的肩膀猛然一缩。透苦笑着继续说: “都说过好几次了,我不会对你怎样,你别这么害怕好吗?” “……谁说我害怕?” 笃史颇觉不悦地撇开了脸。他也知道对方说的没错,打从踏进这个房间起,自己就像只温驯的小动物一样的战战兢兢、异常乖顺。 明知自己又中了透的计谋,但他要是反抗的话,就等于宣布自己怕他,无可奈何下,笃史决定答应他洗澡。更何况从透上课时的态度来看,笃史相信他是个言而有信的人。 “……还不赶快去准备!” 而对笃史颐指气使的态度,透耸耸肩走向浴室。发现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时自己居然感觉如释重负,笃史忍不住咋了一下舌。 不消多时,透用毛巾擦着手走回来。 “你可以去洗了。” 笃史无言地走出房门,透并没有追过来。 一边细心留意背后的动静,一边脱下制服衬衫的笃史突然发现柜子上放了一顶浴帽。 “……?” 摊开一看,只是顶普通的浴帽,似乎是从旅馆拿回来的。 (原来他有女人……) 活生生的证据让笃史皱起眉头。搞什么啊!把手指插进学生的屁眼,私底下又找其他女人大饱艳福! (……) 笃史一时气不过,偷偷用手指在浴帽上挖了个洞,下次有女人拿来用的时候,一定会大吃一惊。 (话说回来,在男朋友家里使用浴帽的女人还真是煞风景……) 正当他哼哼冷笑的时候,浴室响起了敲门声。 “干、干什么?” “打扰一下。” 笃史仓促地确认好自己还穿着长裤才同意他开门。探头进来看见笃史手上拿着浴帽的透欣慰地说: “原来你留意到啦?那就好。你把它套在脚上,再用这条橡皮筋固定。” “——” 哪!透把橡皮筋递给他。笃史楞楞地接了过来。 “你怎么了吗?” 见笃史一动也不动,透露出狐疑的表情。笃史连忙堆出一个假笑,透没再稍做停留,关上了浴室的门。 真是典型的阴沟里翻船啊! “怎么湿成这样?” 透头痛地嘀咕着,身穿借来的t恤和休闲裤,笃史刻意装蒜。 “我也不知道。” 面对面坐在客厅的地板上,伸出湿透的左脚让透抓住的笃史抵死狡赖。 透用左手抬高笃史的左脚脚踝,右手按下吹风机的电源开关。 “你只是扭伤,弄湿了其实没啥大碍,不过还是得弄干才行,我知道多少回沾到一些水,但怎么会……” 透不解地歪着头,用温风吹着笃史湿透的绷带,完全不辞劳苦。 看来透真的没有动他的歪脑筋的意思。他心无旁骛地照顾他,抓着脚的手也只是公事公办,丝毫感觉不到情色的气氛。 他似乎深切感受到前天的事,给平常不可一世的笃史造成极大的打击。 (活该!) 笃史把脚伸得长长的,让温风不断吹抚他又湿又冷的脚踝,舒适得像帝王一般。然而不到半晌,笃史便惨叫了起来。 “哇!好烫!好烫啊烤焦了啦!” “咦?” “拿开!快拿开!烫死我了!” 绷带吸取的水分因为温风的关系而温度上升,把笃史的脚踝烫得几乎要跳起来。 一阵慌乱的挣扎后,透叹了口气,把吹风机切换成冷风。 “……这次是太冷了。” “拜托,你也太难伺候了吧!” 透苦笑着轮流切换温风很冷风。等脚恢复干燥,他一边把电线缠在吹风机上,一边站了起来。 “——好啦,你想吃什么?要你拖着那条腿出门实在有点可怜,只好在这里解决了。” 我倒觉得这样更可怜。想是这么想,但身体已经受够教训的他也知道反抗是没用的。 “……寿司。” “恩——家里没有材料,下次再说吧!” (鬼才跟你有下一次!) 内心咒骂不已的笃史躺在地板上翻了翻身。 “没有寿司的话就随便……” “有没有讨厌的东西?” “没有——” 笃史以吊儿郎当的口吻把语尾拉得长长的。透问完后转身走向厨房。由于只隔了一个柜台,趴在客厅地板的笃史还是看的到他忙着做菜的背影。 “……” 他一边嘟着嘴,一边不经意地观察着。 他一直觉得透的动作非常迅速,不但敏捷而且毫不拖泥带水。举个例来说嘛……笃史模糊地想起上课时的透。 三天两头举行的小考成绩从没迟发过。他总是利用上课开始到小考结束的这段时间发还上次的考卷。虽然用考试取代了作业,但批改分数绝不是件简单的工程。 除了二年级以外,一年级和三年级也有不少班级是他带的。光凭义务感恐怕熬不下去吧! 他真的那么喜欢教书吗? 望着他熟练地做着料理的模样,笃史在心里暗自不屑。 “做好了。” 笃史听到这句话站起来走向客厅的桌子,眼前并排着两人份的盘子。想不到透的厨艺还算满有一套的,今晚的菜单是鲑鱼奶油意大利面。 “我只是随便做做,麻烦你将就一点了。” 鲑鱼是我预定用来当今天的晚餐的。透耸耸肩这么对笃史说。虽然他一副没啥大不了的模样,但一向被专业主妇的雏子伺候的妥妥当当的笃史对料理一窍不通,因而使他对透有几分另眼相看。 在两个盘子上洒了几下胡椒,透也坐了下来。 “……” 尝过一口的感想是相当不错。拜厨艺精湛的雏子所赐,笃史的舌头算是很刁,但味道真的很符合他的胃口。 基于不甘心的缘故,笃史坚持不说出感想。 两人默默地各自用餐。不久,笃史终于受不了窒息般的沉默。 “……平常就你自己一个人对着这么大的桌子吃饭吗?” “是啊!只不过平常桌上还会摆着考卷,倒是不会有桌子大的感觉。” 看来,他都是一边工作一边吃饭的。 (话说回来……) 笃史喝了口水,再度陷入沉思。 这家伙长的帅又热爱工作,加上对做菜也挺有研究,绝不可能会缺女人。笃史实在搞不懂他把身为同性的自己拐回家,还亲自下厨究竟有什么乐趣。 (……) 抬起视线的他和透的双眸对个正着。 透的眼里一如往常带着微微的笑意,但笃史却敏感地察觉到,他的眼底深处潜藏着蠢蠢欲动的感情。 (难道他喜欢我吗……?) 他可不是在情场上白混的。一个人对自己是否抱有好感,只要用心看着对方的眼睛,他或多或少能判断出来。 虽然不确定那种感情是不是恋爱,但他可以肯定透对他是有好感的。若非如此,即使是为了给予教训,一般人也不可能去碰同性的那个地方。 但如果他的猜测没错,事情就大大的不妙了。四下无人,而且在对方的势力范围内,他现在的状况可说是危机四伏。因为透曾经假借‘惩罚他的名义对他上下其手啊! 事到如今,只好设法赶快回家了。 警觉贞操出现危机的笃史猛塞着意大利面,透却不时送来温柔的视线。那种视线真是骇人。 “我吃饱了。” 笃史一眨眼的工夫就解决了晚餐,不料透又泡了一杯咖啡给他。他站着把咖啡灌进肚子里,手上更马不停蹄地开始收拾东西。 “我要回去了。” “是吗?那,我送你。” 虽然拒绝了他,透仍径自走向玄关拿起钥匙。这家伙也太难缠了吧! 可能是方向感很好的关系,只去过菅野家一次的透已经牢牢记住该怎么走。不需仰赖坐在助手席的笃史指点,车子顺畅地开往正确的路径途。 车子停在门口后,车里弥漫着微妙的气氛。 两人心有灵犀地望着彼此的脸。宛如在等待着谁先开口,一阵莫名的沉默。 “……再见。” 就在笃史将手放在车门上楞楞地向对方到别时,透也在同时欲言又止。笃史停下动作凝视着他,却发现他的脸稍稍往自己的方向挪,吓得他肩膀一缩。 “——” 虽然是出于反射动作,但他的反应显然带着戒惧,透于是将到了嘴边的话咽回肚子里去。过了半晌,透低声打破车内再度降临的沉默。 “明天见。” “……” 明天是礼拜四,透的寒暄只有区区三个字。他指的究竟是课堂上见,还是早上的通学电车见呢? 不知该如何回答的笃史默默地打开助手席的车门,凭着自己的力量下了车。 站在门前目送着rel的尾灯消逝在转角的笃史,一直等到透的身影完全离开视线才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不过是洗个澡、吃顿饭而已,就把他搞得精疲力尽。 他绝不是渴望他的侵袭。只是他也不能否认,透温柔以待又轻易地放他回来,令他没来由地感到心慌意乱。 “……” 有气无力地打开玄关的门锁,连电灯也懒得开便直接爬上二楼的他,朝和卧室的床仰天躺下。 11. 进入七月后,很快地期末考的脚步便接近了。这是暑假前最后的一场考验。 一如往常和真树搭电车的笃史,心不在焉地浏览着掠过窗外的景色。 “……笃,阿笃!” 突然响起的呼唤,把笃史从飘渺的思绪中叫了回来。 “什么事?” “讨厌啦!你最近真的很奇怪!老是发呆,人家说的话你一句也没听进去!” 笃史一边跟噘着嘴的真树赔罪,一边叹了口气。 正如真树所言,最近的他几乎每天都在发呆。脑里装的,净是有关透的事。 透大展厨艺的隔天,笃史重新恢复和真树结伴上学。 他已经想通了,一直逃避下去并不是办法,更何况,为了这点小事就和重要的朋友疏远,未免也太愚昧了。 真树果然如预期的一样追问着他跟透那天独处的事,笃史适当的蒙混了过去。或许是明白了不爱多话的笃史有难言之隐,从此之后真树再也不曾问起。 在真树的脑海里,八成认定笃史那天被透狠狠训斥了一顿吧!他知道笃史自尊心强、又极好面子,因此很快就放弃追问那天的事。 只是—— “阿笃!” 感觉到袖子被拉,笃史一惊之下挺直脊梁。他似乎又想得出神了。 “抱歉,什么事?” “算了!” 不知是不是气笃史的反应迟钝,真树再也不跟他搭腔。提不起劲问他为什么不高兴的笃史叹了不知是第几次气,茫然地望着发出叽嘎声的吊环。 出乎意外地,从亲手做菜给他吃的第二天之后,透便不曾出现在电车里。刚开始笃史还以为他只是提早出门了,但第三天,第四天还是没有发现他的影子,笃史不禁有种期待落空的感觉。 他不耐地拨了拨浏海。 先是给他残酷的惩罚,继而是温柔地带他回家悉心照料。用神情款款的眼神凝视他的第二天,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 在琢磨不住透真正心意下进入了七月,气候也转变成穿着短袖的夏季制服也会热出满头大汗的季节。笃史的心情一直好不起来,总觉得只有他一个人被耍着玩。 雏子和朋绘已经平安归国了,生活又恢复成往日的平静,然而,他却没有心情像以前一样每天过得多姿多彩。他的神经绷得紧紧的,常为一点小事发脾气,忘记写作业之类的小错,更是屡见不鲜。 这样下去,期末考的名次铁定会直线下滑。 心浮气躁地看着靠在玻璃窗旁的真树,笃史的心情五味杂陈。 严格追究起来的话,当初他是为了得到真树的肯定才发奋用功的。如今失去了明确的目标,他也就变得意兴阑珊了。 缓缓闭上眼睛,笃史做了一个深呼吸。 休息时间,在厕所洗手的笃史视线和走进来的清水不期而遇。 “嗨,菅野。” 刚刚还在一起坐在教室的清水礼貌周到地跟他寒暄,笃史苦笑了一下,取出手帕把手擦干。 三两下就解决生理问题站在笃史旁边开始洗手的清水,突然若有所悟地说: “啊,对了,上次的联谊我已经找到人了。前几天老缠着你答应,真是不好意思。” “找到就好……” 听到联谊这个闪亮的词汇,笃史暧昧地笑了一笑。 充满刺激的每一天似乎已经离他很远很远了。怀着雀跃的心情和女孩子眉目传情,以及对同性的真树潜藏着欲望。挥别了充实的过去,换来对一个自己根本不爱的同性男老师朝思慕想,怎不教人有无语问苍天的感慨啊! 正值爱美年级的笃史和清水并肩对着镜子东瞧西瞧地整理了一下头发,最后又把手重洗了一次。笃史一边洗手一边随口问道: “你找吉原凑数吗?” “才不是。” 清水挥着手否定。 “如果他肯答应那当然是再好不过了,只可惜他已经有女朋友了,根本不可能点头。” “咦?他有女朋友了?” 以他的外型来说,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虽然心里这么想,笃史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清水压低音量悄声说:“详细情况我是不太清楚啦,不过照我的推断,应该是个年纪比他大的女人。” “你怎么知道?” 笃史满是怀疑地[瞟了他一眼,清水眼睛含笑地补充道: “你自己想一想看,那家伙一年级的时候整天不来学校,就算出席了,也是三天两头就迟到,运动会跟校庆他也几乎都不参加。” “……那又怎么样?” “可是呢,今年他不是每天都来学校吗?而且是一大清早就到了。这附近有哪间学校是这么早就开始上课的啊!再说,每次放学他不是立刻收拾书包回家,就是在图书馆晃到很晚,这就证明他交的是个出了社会的女人。我敢保证他们早上都是结伴出门,回去的时候就相约一起去吃饭。” 望着志得意满地发表高论的清水,笃史翻了翻白眼。 “……我说你啊,干嘛这么细心研究别人的生活起居!” “没办法啊!谁叫他是我从一年级的时候就相中的联谊要角之一呢!要不是他老摆着一张臭脸,我也不会趁早死了心。不过嘛,事先观察还是有必要的。” 清水耸了耸肩,不置可否地说。 (太强了……这家伙天生就是个混联谊的……) 笃史长长的吁可一口气,清水眯起眼睛对他说:“菅野,你最近似乎没什么精神哦?我劝你暂时把你那个小朋放到一边,跟我去参加联谊发泄一下情绪吧!”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说来说去,还是离不了他的老本行。笃史苦笑了一下,转身离开厕所。 “……以上就是这次期末考的范围。” 伴随着清澈的嗓音,粉笔在黑板上刻写数字的声响停了下来。看见学生开始把范围抄进学生手册里,透拍拍双手抖落粉笔灰。 呆呆望着这一连串动作的笃史,由于全班同学都低着头的缘故显得特别醒目,冷不防地,站在讲台上的透跟他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透给了他一个笑容,笃史连忙低下头去,开始把考试范围抄进手册里。 “今天是最后一次上课所以没有小考。我出个题目给大家做,不过对你们来说可能会有点难。” 透面向黑板写了一个问题集里没有的题目。大约过了三分钟,他环顾一下教室,似乎想找个学生上台解答。 笃史垂下视线,心中隐约有个不好的预感,总觉得中奖的人八成是他。虽然他的数学不错,但被点名还会觉得高兴的,恐怕只有小学生了。 “那就找个人上来解答。……菅野。” 我就知道……笃史肩膀一垮,不情不愿地走上讲台。 手拿粉笔的笃史望着双臂交抱站在旁边的透。可能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吧,透也把脸抬了起来。 “……” 沉着的眼神一如往常。看起来似笑非笑,有仿佛正冷静观察对方。那不是当两人独处时他所流露的温柔视线。 ——这家伙究竟对我是何居心? 数天来的焦躁开始升温,笃史忿忿地在黑板写上解答。写到一半的时候粉笔断掉了,他不予理会,一鼓作气把答案写完。 “……我写好了。” 笃史小声地报告。透用红色粉笔在第三列的算式上画了一条斜线。 这条算式是多余的。和第五列的……这个算式重复了。你们在做问题的时候,要记得以最少的算式带出答案。” “……” 严格的批评让笃史心头火起。哪有人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挑自己心上人的毛病呢? 这也就表示,他只是不我当成一个优秀的学生罢了!老师也是人,自己教导的科目有学生表现良好,自然会对这个学生比较疼爱。但是,他又为什么要假借惩罚的名义对我轻薄,又亲自下厨做饭给我吃呢? 下课钟响起,透在笃史的解答上画了一个大圈说: “解不出这个题目的同学,回家后要加倍努力准备考试。菅野,你顺便把黑板擦干净吧!” 一阵拉开椅子的嘈杂声,教室顷刻间变得热闹滚滚。笃史气呼呼地擦着黑板,却因为太过粗鲁而失手拐了一下,跌落的板擦扬起白色的粉笔灰向四处飞散。 “你啊~” 深色外套被弄脏的透朝他瞪了一眼,笃史却回了他一个笑脸。暗骂他活该。 透轻轻敲了敲笃史的头,开始整理讲桌上的点名簿和教科书。在他身后擦着和班的笃史用周围人听不到的音量悄悄的说: “来学校上课干嘛穿得西装笔挺的?现在弄脏了,也只能怪你自己爱摆酷。” 透走下讲台,回头对笃史苦笑道: “那你会愿意自己被强制穿制服,而教你的人却穿着运动衫吗?这样不嫌失礼吗?” “……” 意想不到的回答让笃史无言以对,透说完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目送他宽阔的背影,笃史不觉叹了一口气。 正当他杵在讲台上发呆时,真树拿着便当朝他喊道: “阿笃,我们一块吃便当吧!” “……哦……” 礼拜二的基础几何是第一堂,但礼拜四是在第四堂,因此上完课就是午休时间了。 外面晴空万里,两人于是决定到楼顶去。抱着同样想法的人似乎不少,裸露的水泥地上学生三五成群。 背靠着围墙并肩坐下,真树边打开便当边聊道: “藤崎老师真的好有个性哦~他看我们每天都穿制服,就自动自发陪我们穿西装。“ 坐在最前面的真树似乎把刚刚的对话听得一字不漏。 他已经知道透对真树并没有爱慕之情,但真树又是怎样呢? 这个疑问瞬间闪过笃史的脑海,他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跟跟赢不了透。他聪明能干、动静皆宜,外表成熟冷静,有时却又意外地流露出爽朗亲和的一面。 若不是把他当成情敌,笃史也会对他赞赏有加。打从那个不堪回首的事件之后,笃史便一直仔细观察他的一举一动,透是个多么成熟、多么独立的男人,他比谁都要来得清楚。 炎热的气候促使笃史更加食不下咽。此时,坐在旁边的真树突然开口说话了。 “……那个、阿笃……” “……什么事?” “我……” 呐呐地吐出几个字后,真树忸怩了好一会儿。笃史瞥了一下他的侧脸,只见他双颊染上一片红晕。 荡漾着水光的眼眸和泛着嫣红的眼角,笃史有种不祥的预兆。真树虽然也没吃几口饭,但他的眼底眉梢充斥的却是满心的喜悦。 或许是围绕在两人之间的沉默使得他更难以开口吧,前后舔了好几次嘴唇的真树深深叹了口气,对笃史莞尔一笑。 “……这里人太多了,待会儿再跟你说吧1……真抱歉。” 甜甜的笑脸依旧是那么可爱。但不知是不是自己心里作祟,但是总觉得他的笑容比以前更有活力。 要是追问下去,搞不好会出现晴天霹雳的答案。笃史怕得不敢多问。两人就这么一言不发地收拾起自己的便当。 ——不惊疑之间,透那天说的话在他的脑海浮现。 ‘要是我不出此下策,你一定会对叶做出同样的事情。’ 虽不甘心,但透说的有点也没错。被别的男人征服后,他再也无法装得若无其事去对同性的真树做出相同的举动。那天的事在他跟原本交往顺利的真树之间,凿开了只有他一个人看得见的鸿沟。 最近养成习惯的笃史又叹了一口气,坐在旁边的真树也同时长吁了一声。越想越是心乱如麻的笃史使劲的合上了便当盖。 暑假来临了。按照惯例,笃史会在期末考还没考完之前,就开始网罗打工情报还赚取秋天要用的资金,今年他去完全提不起劲。 透跟真树的事塞满了他的脑子。如果时光倒回一年前,尽情挥洒青春,享受夏季浪漫的笃史,是否能预测得到,自己会有二十四小时都牵肠挂肚着某一个男人的一天呢……? 宛如隐居的老人般,笃史最近的例行公事就只有下午带朋绘去市立游泳池。 “哥,快点嘛~” 带着草帽的朋绘在玄关大声呼唤笃史,他连忙拎起装着浴襟的塑胶背包。 两个人并肩走在人行道上,大约走了十分钟左右抵达市立游泳池。 撕秒入场券之后,笃史带着朋绘来到女子更衣室。当然,他自己并没有进去,只是乖乖的站在外面。由于出门前已经预先让朋绘在衣服底下穿好泳衣,所以她很快就出来了。 “哥不游吗?” “今天不了。” 笃史温柔地摸摸她的头,正打算带她去水比较浅的儿童专用游泳池时,朋绘突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一边回头柔声询问,一边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的笃史,正好很一个大刺刺站在游泳池旁瞪着这边的小学生视线相遇。 “……?” 对方似乎对他很不爽。 朋绘揪着笃史的t恤的衣角,声若蚊鸣地说: “……郁实也来了……” “郁实?” 重新问了一遍的笃史惊讶地看着那个小学生蹬着大步走过来。 小小的泳裤和泳帽。晒成茶褐色、细如枯枝的手脚看来虽然瘦弱,好胜的他脖子上却挂着有颜色的蛙镜。披在肩上的毛巾绣着名牌的广告。 “喂!菅野!” 听见对方用拔尖的嗓音直呼自己的姓氏,笃史“啊?”的皱起眉头。但下一刻,他就会意郁实叫的人其实是朋绘。 郁实往前跨出一大步,拉住藏在笃史背后的朋绘的手臂。 “放开我啦!” “你只有躺在浮板上才会游,凭什么学人家来游泳池啊?真是不要脸!” (浮板……) 令人怀念的词汇勾起笃史的乡愁,冷不防地,他感觉有人用手肘顶了顶自己的小腹。 “这家伙就是你一天到晚挂在嘴边炫耀的哥哥吗?” “哥!” 把眼眶含泪地抱住自己的朋绘推到深厚,笃史冷冷地看着郁实。 “这家伙帅在哪里啊!” 尽管一脸凶相,郁实的视线顶多只到年长于他的笃史的腰部以下。笃史试着往前跨一步,他便飞快地倒退好几步。 笃史沉声责问他说: “老是惹朋绘哭的人就是你这个小子,对吧?” “……是她自己动不动就爱哭的。” “要不是你对她做了那一堆好事,她又怎么会哭?下次再敢欺负她,我就把你扔进那边的游泳池。” 知道了吗?笃史用下巴指了指水深一七零公分的成人专用游泳池。郁实狠狠地瞪了笃史一会儿,终于把头扭到一边远远走开。 “哥——你最帅了!” 笃史感叹着自己怎么会使出这么幼稚的威胁手段,朋绘却发出惊喜交集的赞赏。她带着一脸兴奋的表情开始冲水。 “别忘了拉阿基里斯腱哦!” “恩!” 温柔地看着朋绘做暖身操的笃史再度感觉到有股视线。他转头一看郁实正站在游泳池的另一头瞧着这边。 身穿雏子挑选的黄色向日葵泳装,朝着笃史展露可爱笑颜的朋绘玩得兴高采烈,泳装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一波波地起伏着。 望着明明是个小孩子,却用一种落寞眼神凝望朋绘的郁实,笃史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故意欺负自己的心上人,好吸引对方的注意吗……) 这家伙真是傻瓜。笃史故意牵着朋绘的手让她在泳池旁练习踢水。为了发泄这段日子以来累积的郁闷而对一个小孩子恶作剧,连他都觉得自己很恶劣。 ——想到这里,笃史不觉得屏住了呼吸。 每天早上在电车里对真树百般讨好的笃史,以及浑然不觉,跟透有说有笑的真树,还有以笃史的反应为乐,有事没事就爱捉弄他的透…… 郁实对待朋绘的行径,跟透对待笃史的行为几乎不谋而合。 “哥——人家好渴哦!” 耳边突然响起呼唤声,笃史连忙把朋绘拉上来。两个人坐在游泳池畔的长凳上,笃史从塑胶背包里取出雏子要他们带来的水壶倒了杯热开水给朋绘,一面她身子受凉。 “暑假结束之前不晓得学不学的会。” 朋绘歪这小脑袋甜甜地说。笃史一边帮她擦拭湿淋淋的头发,一边笑道: “一定可以的。明天起,我也一起下水教你。” “哇——” 兄妹两感情融洽地说说笑笑,突然,笃史眼角的余光瞥见郁实小小的身躯。距离傍晚还有一段时间,他却已经像只斗败的公鸡一样走进男子更衣室了。 “……” 他的背影再度与自己重叠,笃史眯起了眼睛。他的模样像极了不知道该如何对真树出手,反而因为过于在意难以匹敌的年长男性,而临阵脱逃的自己。 明明是自己故意卖弄他跟朋绘亲热的模样,现在却又忍不住想安慰他。 (何必欺负她呢?温柔地对待她不就得了?) 在年长的笃史眼中看来,只觉得傲慢又对朋绘表错情的郁实实在傻的可爱。他想起透以前也指责过他追求真树的方法不恰当。那时候的他,是不是也像这样啼笑皆非地看着他呢? (……说来说去,藤崎还是喜欢我的罗?) 这句话他问过自己无数次。在透玩弄他身体那一瞬间,两个人一块用餐的那段时光,以及送他回家时凝望着他的眼神。这些蛛丝马迹告诉他答案是yes,可是他在学校那种不冷不热的态度和淡然的眼神,却又令他觉得透只是纯粹在戏弄自己罢了。 再次把朋绘送进游泳池里的笃史坐在长凳上认真地想了好一会儿,但他怎么也理不个明确的答案。 “……” 结果,一小时后朋绘上来了,笃史的思考依然在迷宫里打转。 12. 八月底,笃史将手穿过制服的袖子。平城从第二学期开始的一个礼拜前,会为第一学期成绩特别差的学生举办辅导班。此外,还会选几个成绩优秀、又还没开始准备大学联考地二年级学生来帮忙督促课业。 穿上久违的夏季薄衬衫的笃史下楼吃完了雏子做的三明治。 “你爸爸一走,家里又变得冷冷清清得了。” 回国待了一个礼拜得父亲在上个礼拜又回印度去了。雏子因此显得有些沮丧。为了安慰无精打采的母亲,笃史刻意用开朗得声音喊了一声“我走罗”才出门。 在车站买了定期月票得笃史一到学校便笔直朝教务处走去。 “你是c班的菅野笃史吧?麻烦你到一年e班去。” 向以前曾借过他电话的女事务员点了点头,笃史走到校舍的尾端。一进教室,喧哗的一年级学生立即噤若寒蝉。一个学年大约有三百多人,他们则是其中最糟糕得二十个。 带着不好的预感翻了翻堆在讲桌上得讲义,果然是他预料中的数学。 (……) 唉,他早猜到了十之八九,既然特意找学生来帮忙,当然得让那个学生负责他最拿手得科目。辅导课只有英文和数学两科,虽然笃史的英文成绩也不逊色,但比起每次都拿满分的数学还是略逊一筹。 笃史轻轻叹了口气。到了九点,透走进教室来。 “现在开始上课。菅野,占用你的放假时间,真是抱歉。” “没关系……” 笃史被分发到这个班上的事,透事先知情也事应该的。可是,他那副理所当然的口气,让笃史忍不住要怀疑,是不是他刻意安排他俩在一起的。 依照透得指示发下讲义,笃史在他写黑板开始说明得时候,以辅助得身份来回漫步在教室里,随时回答学生的提问。 透解说得巨细靡遗。在笃史细心教导不懂得学生这段空挡,他也会出些应用题给其他同学练习,以免他们虚度光阴。 最后发下的考卷是针对今天教得单元出的十个简单得问题。 中间休息了十分钟的辅导课在十二点准时划下句点。 “菅野,你有没有带便当?” “没有。” 透邀如此回复得笃史到福利社去。笃史原想拒绝,但稍以沉吟还是答应了。 他希望能借着这个机会,把从暑假之前一直悬而未决的答案——也就是透的真正心意多少弄个明白。 学生餐厅冷清得令人难以想象平常人山人海的盛况。两人进入后,透买了自己跟笃史的餐券。 “就当做是慰劳你牺牲假期来担任义工的辛劳吧!” 话虽如此,学校还是有给零用钱的。基本上辅导课只到上午,因此不需要在学校用餐。 “学生餐厅假期还是照常开放吗?” “那倒不是,是从今天开始。除了辅导课外,有不少老师会来学校做第二学期的准备。餐厅是有营业,但供应的餐点只有一种。” 他们边说边在柜台用餐券交换咖喱饭。 两人独占了一整各大桌子面对面坐了下来,正打算开动时,对方的视线恰好碰在一起。 “……为什么辅导课会是你……为什么会是藤崎老师来上呢?” 笃史开始收集敌人的情报。透闻言耸了耸肩。 “可能是因为我是个单身汉,进学校又才两年,再加上我教的刚好是数学的缘故吧!” “哦——” “不过,喜欢占了绝大部分的因素。” 笃史仔细地打量着正大块朵颐的透。 即使在炎炎夏日里,他依然结着领带。衬衫虽然是短袖的,但比起他们穿的低领开襟衬衫一定要闷热多了吧! 恬静的表情找不出丝毫的烦躁,透一口接一口把食物送进嘴里,笃史看着看着不觉有些痴了。 那两片唇曾吻过我。 “——怎么了?” 透询问定定地凝视他的笃史,笃史连忙找个适当的话题。 “听说你以前做过别的工作,是真的吗?” “咦,恩,是啊!我在公司上过两年班。” “为什么中途转行了呢?” 该不会是谈什么办公室恋情惹出麻烦吧……笃史心里如此臆测着,透却一口否定了他的推论。 “因为我想当老师。我在大学的时候就取得教师资格了,只是在那之前已经有公司通知要录用我。后来我还是割舍不下成为教师的梦想,于是就转行了。” “外面竞争这么激烈,真佩服你有这个机运。” “你也知道教数学的川岛老师吧?他是我大学的学长,是我拜托他给我机会参加征聘考试的。” “哦……” 上午跟那群驽钝的学弟解说时笃史几乎快呕血了,只差一点就发飙说“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问题都搞不懂?”的笃史,实在不能理解教职究竟有什么魅力值得让透如此憧憬。 他从小天资聪颖、反应敏捷,因此“百思不得其解”这种痛苦对他而言是极为陌生的。 ——不对,眼前就有个令他苦思不得其解的疑问。那就是面前这个男人的心意……。 “为什么你这么想当老师?” 笃史眯起眼睛提出疑问。透想了一想,用一种很捉狭似的视线凝视着他。 笃史的心猛然一跳。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眼神。最初的那一夜,就在他即将吻上自己的那一刻,印入他眼底的就是这种眼神。 喝了口水,扬起一抹坏坏的笑容缓缓地说: “……那是因为我喜欢看到学生,被难题搞得一个头两个大的拙样啊!” 他说的话仿佛在影射自己现在的心情,笃史下意识到咬了咬下唇。 透的视线忽然转为柔和,就像在呵护着笃史,等待他如何解出眼前的难题。 (就是这种眼神……) 就因为他用这种眼神凝视我,才会令我更加无所适从。如果这样的眼神始终挂在他的瞳眸,答案便显而易见了。然而,他却只在极偶然的情况下才用这样的视线盯着自己,教他的思绪如何不乱。 “……我吃饱了。” 结果,一直到吃完饭,笃史想问透的话还是没能问出口。 送换俩人份的托盘后,透回头对笃史说: “你等一下要直接回去了吗?” “是有这个打算。” “这样……如果要出门的话,记得先回家把制服换掉哦!” 说完这些话的同时,透的眼神也恢复了平常。 一走出学生餐厅,两人便分道扬镳。笃史怔怔地目送透宽阔地背影消失在校舍里。他八成是要准备明天地辅导课吧! 回过头扭了扭不知不觉中绷得紧紧的身体,笃史迈步往学校门口走去。在车站取出新月票地他心里嘀咕。 (真是够了!喜欢我的话,就爽快点告诉我啊!) ——无意识中爆出来的台词让笃史整个人楞住了。 我希望透说他喜欢我吗?如果他真的说了,我又打算如何回答? 思考了两个月的问题重重地压上他的心头。 打从自己喜欢真树那时候起,这个年长的男子便一直占据着他的注意力。他赞赏他、反抗他、臣服于他——最后还察觉到对方的心意。 笃史拼命回想着当他和女孩子拍拖时,程序是如何演变的。 我喜欢上一个人,于是向对方提出暗示,若对方接受了我的暗示,我就可以正式采取行动。 如果是对方向我暗示,我就先决定是不是要接受。如果接受的换,就必须不着痕迹地表现出我也对她有好感。若是我想拒绝的话,就故意装成没有发觉。 ——可是,我现在根本弄不清对方的心意,更甭提该采取怎样的态度了。 感觉背后被人撞了一下,笃史连忙通过剪票口,他一边走向月台,一边皱起了眉头。 他不知道透是不是真心喜欢他,而他自己也不明白透在他的心目中是怎样的定位。 目前的情况如果继续发展下去,他甚至看不到未来。 想起他刚才坏坏的眼神和恰恰相反的温柔视线,笃史咬了咬下唇。 我是不是真的希望他当面跟我说个明白呢? ——今天依然没有答案。 之后的一个礼拜,笃史每天都到学校去,透天天请他吃午餐。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谈天说地。 咖喱饭、拉面、豆皮乌龙面。虽说学校的餐点很便宜,笃史仍不免对每天买餐券给他的透感到越来越迷惑。 他每天请我吃午餐,只是因为他欣赏我吗?还是说,他真的爱上了我? 除了这两个可能,也不能排除他是为了给暑假还来学校的学生一点慰劳。又或许,他只是纯粹想对自己的得意门生示好。 在学生餐厅面对面坐在同一张桌子时,他投过来的视线明明是那么温柔,为什么上辅导课的时候,他的眼神又是全然的公事化?真教人百思不解。 反过来说,我对他的看法又是怎样呢——关于这点,笃史自己也不明白。探索藤崎透这个人的必要早已变得可有可无了。就算他追问再多的私事,知道的也是以前他有多热爱工作、脑袋有多聪明,做事有多机灵之类的琐事居多。对一个同性而言根本毫无价值可言。 尽管如此,每当他邀笃史去吃饭,他总会忍不住点头。当他温柔以待的时候,他便笑逐言开,相反的,当他在课堂上对他冷冷淡淡,他就会惶恐不安。笃史完全不能理解自己的心情。当他们的视线交缠在一起的时候,自己想知道的说不定不是透真正的心意,而是自己映在他眼里的表情。 怀着复杂的心情,暑假结束了。 第二学期上课的第一天,看见前来迎接他的真树,笃史才想起自己在漫长的假期中,一次也没有跟真树联络过。 总觉得窗外隐约传来喀喀的声音,在二楼自己的房间内埋头写作业的笃史,抬起了锁在书桌上的视线。 “?” 钝重的声音再一次清晰响起,笃史诧异地站起身来。 紧跟着,这次又换成房门传来敲门声。 “啊——阿笃……妈妈可以进来吗?” “可以啊!” 在睡衣上披着薄针织衫的雏子走了进来。 雏子一脸苍白。笃史瞄了一下桌上的时钟,时间已经快接近半夜十二点了。 “怎么了?” “刚刚庭院里好象有沙沙的声音。” “咦?” 定睛一看,雏子正全身发抖。她那求助的眼神让笃史的背脊掠过一丝紧张。 他握起了国中参加社团时使用的金属球棒。由于现在他有空也会练习挥棒,因此平常都放在房间的角落。 “朋绘呢?” 听见笃史悄声询问,雏子摇了摇头。她似乎睡着了。 他和雏子悄悄走出房间,把隔壁朋绘的房门打开一条细逢。看见棉被隆起小小的一团,两人这才松了一口气。不敢开灯的他踮起脚尖走下楼梯。 雏子紧紧揪着他背后的衬衫,笃史怕有个万一的时候会妨碍到他的行动,只好将她的手剥开。 “……声音是从那里来的?” “那边——我是在厨房那边听到的……不会有事吧……?” “没事的,放心吧!” 笃史安慰了一下恐惧不安的雏子,进入阴暗的厨房。走进后门门口,轻轻地把锁打开。他重新握紧金属球棒,一口气将门踹开。 “哇啊啊啊——!” 突然响起的尖叫让他楞了一下,但他随即又高高挥起球棒壮大声势。他扔下雏子,穿着拖鞋冲进庭院里。 可是—— “……小真?” “阿笃……!” 跌坐在菅野家吓得腿软的可疑人物,居然是熟得不能在熟的真树。 全身力气在刹那间抽干的笃史哭笑不得地问他说: “……什么啊?吓死我了……” “差点吓死的人应该是我。你的行动电话为什么不开呢!我怕半夜按你家门铃会吵到阿姨她们,刚刚还拿石头丢你房间的窗户说……。” 挥着金属球棒突然冲过来的笃史实在太可怕了,真树眼角含泪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 “你们家的庭院铺了草坪,加上四周又暗,害我找了半天都找不到小石头……” 所以,种在院子里的小树才会被他弄得沙沙作响。 心惊胆战地走向庭院的雏子看见真树的脸,一惊之下问道: “哎呀,讨厌啦!原来是小真啊!这是怎么回事啊?” “阿姨……拜托你,今晚让我在你家过夜好吗?” “咦?” 笃史和雏子不由得面面相觑。或许是疲惫一口气涌了上来吧,真树咚的一声倒在院子里。 “来,小真。喝杯红茶吧!” “谢谢你,阿姨。” 在笃史在书桌上摆了两个茶杯的雏子说了一句“那,我先去休息了”,便转身离开房间。 她并没有责怪真树深夜来访,也没追问他为了什么原因,只叮咛他要记得跟家里人说一声。 啜饮了几口红茶,总算恢复平静的真树深深叹了一口气。笃史家快速度完成些到一半的作业后,直接在地板上坐下望着真树的脸。 感觉到笃史的视线,真树尴尬地一笑。 “真是抱歉。我今天跟我妈说要去观测天象,回家的时候却发现大门的锁链被扣上了。 虽然我有钥匙,但这样一来还是进不了门。我猜想可能是我姐姐比较晚回家,却没注意到我还没回来就把锁链扣上了吧!” “观测天象?” 笃史一边用手指敲着自己的唇瓣一边看着真树。 “你是说真的吗?今天是礼拜四吧?再说,同好会的观测活动顶多只到晚上十点不是吗?” 听见笃史冷硬的反问,真树涨红了脸,房间内陷入一阵沉默。 笃史坚持不再作声,隔了良久,真树才吞吞吐吐地说: “我……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其实我有女朋友了。” “女朋友?” 做梦也想不到的台词让笃史忘情地咆哮,真树连忙把食指竖在嘴巴前。 “你、你别太大声啊!” “女朋友?” “对不起……有好几次我都想跟你说,可是我又不好意思开口……” “女……女朋友——你说你有女朋友——” 大受刺激的笃史好不容易挤出一点声音,真树腼腆地继续说: “她叫做香奈,今天是我们第一次相约去观测天象……” 可是他接下来的话,笃史根本没听进耳朵里—— “你倒是给我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错了!” 面对着向他双手合十的清水,笃史握紧气得发抖的双拳。照他昨晚听来的说明,真树似乎是在清水主办的联谊会上,把到了目前的女朋友。 笃史颤抖着双唇逼问清水,清水刚开始只是一味地道歉,后来干脆就豁了出去。 “干嘛咧?菅野。叶不过是你的儿时玩伴,就算他交了一个女朋友,你也不必像个生错时代的老爸一样暴跳如雷吧?!” “……” 清水理直气壮,顶得笃史哑口无言。 放学后被拖到教室一角的清水慢慢地说明事情的前因后果。 “那次的联谊不管我怎么努力还是缺了一个人。不得已之下,我只好邀请叶去参加。虽然身高稍嫌不够,但他至少有张可爱的脸蛋。联谊时叶的确很抢手,不过当时并没有女孩子对他认真发动攻势。” “……” “也不知怎地,他和其中最可爱的一个女孩在中途突然很谈得来,我本来还纳闷他们在聊些什么,后来才知道他们的兴趣一拍即合,两个人聊那些社团啦ufo之类的诡异话题聊得不亦乐乎。那个女孩子长得很可爱,没想到说起话来活像广播电台,害我差点跌破眼镜。” “ufo……” “是啊,到头来配成功的只有叶他们两个。真是所谓的无心插柳柳成荫啊!” 连我都大吃一惊呢!听完清水的解说,笃史紧紧到闭上眼睛。 清水又继续对大受打击的笃史告诫说: “你还不是有个小朋了?叶想交女朋友也是无可厚非的嘛!” “……朋绘不是我女朋友……” “什么啊?你们分手啦?反正呢,你是老前辈了,记得传授人家几招啊!” 清水拍了拍笃史的肩膀,笃史失魂落魄,踉跄地把手撑在桌子上。 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笃史呆呆地仰望着天花板。遭受的打击已经逐渐平息,现在的他反而感到很不安。 照真树的描述,对方似乎是个很可爱的女高中生。木呐晚熟的他,是否应付得了时下那些身经百站的女高中生呢? 笃史觉得非常意外,因为他一直认定真树对透有好感。但冷静想想,除非有特殊情况,否则一个男人是不可能去爱上另一个男人的。就拿笃史来说吧,他也是经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才发觉自己对真树动了情。 (既然如此,他干嘛对藤崎赞不绝口呢?) 躺在床上的笃史捧住了自己的脑袋。 最近他想不通的事纷至沓来。透的心意、自己的心情,以及——。 (我究竟是不是真心喜欢小真呢?) 乍听真树交了女朋友,浮上他心头的不是被抢先一步的愤怒,而是一种空虚。他担心自己呵护备至的儿时玩伴,交到的如果是个奇怪的女朋友那该怎么办?想到木呐晚熟的真树居然学会单飞了,他整个人就瘫了。 谁来,——谁来救救我吧! 抱着因为烦恼而抽痛起来的脑袋,笃史叹了一口气。 这些事绝不能找同龄的同班同学商量。过去不论发生什么事,都凭自己的力量去克服的他根本不想依靠任何人。真树是当事人自然不用说,雏子跟朋绘则是完全不列入考虑。 (……!) 怀着无处发泄的郁闷,笃史在床上翻来覆去,烦得几乎想抓狂。 星期二放学后,被透传唤的笃史慢吞吞地打开数学准备室的门。由于现在正在开教职员会议,整个准备室里当然只剩下透一个人。 “你来了,菅野。” “……有何贵干……” “今天的小考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透的示意下,笃史懒懒地拉开隔壁的椅子。摊在他眼前的,是今天数学课举行的随堂测验卷。 斜眼瞄了瞄满红红的考卷,笃史叹了口气。 “你看这题,到这里为止你写的明明是2x,为什么到了一半却变成了3x?还有这题,计算的结果明明是46,解答栏里填的却是64。” “……” “接二连三的粗心大意也是愚蠢的一种表现。” 听完他辛辣的言辞,笃史咚的一声扑在桌上。 “拜托你让我自生自灭行不行……” “菅野!” “我现在真的没心情念书啊……!” 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你造成的!尽管他好想这么吼出来,但还是以超强的克制力把这句话吞了回去。 沉思了半晌后,透柔声对他说: “究竟是怎么回事?一点也不像平常的你。” “……” 透伸出大掌顺着他的背,把笃史的思绪搅得愈加混乱。 不过是一次小考中途连续犯了几次粗心大意的错误,透却还是特地把他叫来,看见委靡不振的模样,他又想办法安慰自己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趴在桌上的笃史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从前的他绝不会在任何人面前轻易示弱,也因此,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意志坚强的人。可是在现实中—— “我会不会是个很经不起打击的人啊?” 喃喃自语的笃史感觉到头上传来一阵轻笑。 “这也难怪啊,毕竟你从没尝过失败的滋味。胼手胝足去突破难关可以让一个人学得坚强,但过去的你却一直一帆风顺啊!” 洋洋洒洒的大道理让笃史陷入更深的低潮。 沉默片刻后,趴在桌上不敢看透的他终于蠕动唇瓣说: “小真有女朋友了……!” “恩,好象是吧!” “……咦?” 透一副完全不当回事的口吻,笃史忍不住抬起了头。飞进眼帘的是他所熟悉的扑克脸。笃史一怒之下大声吼道: “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情?” “那是因为我暑假的时候,曾看到叶跟一个女孩子从附近一家桌球馆出来。” “桌球馆?” 透的公寓附近……笃史想起上次他想趁着邀真树去玩的回程中猎取他的双唇,结果功败垂成的场所。莫非他指的就是那个后来成为万恶渊源的地方吗? 笃史颤抖着双唇急急追问: “对、对方是个怎样的女孩子?” “感觉上有点像‘早安少女组’的高中女生。” “那是像‘早安少女组’里面的哪一个?安倍?石川?不可能是后藤真希吧?” “我哪认得谁是谁啊!” 透三言两语就打发了笃史死缠滥打的追问,他眯起眼睛苦笑了一下。 “……怎么了?这件事给你这么大的打击?” “……不用你管。” “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了吗?你的作战方法是错误的。” 不知是不是想安慰他,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笃史忿忿地挥开,朝着他大吼: “那你说,我该怎么做才对?” “如果是真心想得到叶,光对他温柔是没用的。你得将他放在同等地位看待才行。” “……这是什么意思?” “叶也是个堂堂男子汉啊,他一直很崇拜你和我,努力向我们看齐,不是吗?” “——” 笃史无言到瘪着嘴垂下视线。 听了透的话,他才骤然醒悟。约真树去玩的时候,他一直认真看着笃史的一举一动,自己只要对他太过宠溺,他就会提出抗议。 真树不是女孩子,因此他告诉自己必须谨慎小心地拟定战略,但到头来,他对待真树的方式还是跟对待女孩子没有分别。 懊恼不已的笃史右手支额再度扑在桌上,透出言安慰他说: “第一次失恋吗?一定很难受吧?” “别太沮丧了。” 透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让笃史的胸口为之一紧。 我——根本不打算告诉他这些话的。然而,在数学准备室里见到他一如平常的表情,他感觉自己紧绷的心弦似乎突然断了线。 笃史咬紧牙根,不让默默安慰他的透看见自己的脸。 他已经明白自己只是纯粹想跟他撒娇。因为现在的他唯一能依赖的就只有透一个人了。他成熟稳重,处事比自己高明百倍,更何况他早就在他面前暴露过自己脆弱的一面。 (我……) 我是不是心软了呢?那家伙让我认清自己根本敌不过他,又对我关心体贴,偶尔还用那种眼神凝视我。那晚他感觉到的不只是屈辱,潜藏在他眸底深处的情意,也真真切切刻入了他的心坎里。 如果不是为了真树,他甚至是他崇拜的对象。他聪明能干,充满成熟男性的魅力,正是他理想中的典范。 长时间的敌视以及后来的在意,使他对透的事熟悉得不能在熟悉。明明呕他呕得要命,为何如今却将他视为心灵的寄托?在他温柔与冷淡交互对待下,曾几何时透已在他的脑海占地为王。 笃史抬起头凝视他。 “……” 一时半刻间,两人沉默地凝望着彼此的眼眸。 透眼里的温柔逐渐消退,换成了邪佞的色彩……等他回过神来,他们的唇瓣已经交叠在一块。 柔顺地接受他抚慰的亲吻,笃史缓缓闭上了双眼。 他知道自己刚才流露出怎样的眼神。一定就是那一夜被他侵犯时,自己也曾流露过的哀求般的眼神。 蜻蜓点水般的吻在透轻轻舔舐笃史的下唇后划下休止符。 “……” ——老师,你究竟……对我有什么想法?是真心喜欢我?还是—— “!” 双唇撤离后,透的脸上露出些许诧异。或许是惊讶与笃史的毫无抵抗吧,他动了动唇瓣,却始终没有说出半句话来。 (给我个明确的答案啊……!) 这种暧昧的视线根本无法让我明白! 透缓缓地启齿。笃史咽了一口唾液,紧盯着他濡湿的唇瓣。就在此时——。 “!” 伴随着喀哒声,准备室的门被打开了。相互凝视的笃史和透一惊之下回过头去,准备室里已经有好几个老师一边谈天一边鱼贯而入了。 “咦?菅野,怎么了吗?” 山口向笃史问话,笃史连忙抓起书包站了起来。教职员会议已经结束了。 突如其来被拉回现实那一刹那,羞愧交加的直觉猝地袭上他的心头。两个男人默默地凝视对方后还接了吻,这实在太超乎常理了。笃史连句招呼也不打,飞奔离开了数学准备室。 “菅野——” 背后传来透的呼唤声,笃史装作没听见,一口气穿越了走廊。 匆匆下了楼梯一路跑向鞋柜的他,耳边突然听见真树的笑声。 (小真?) 笃史悄悄窥探传出笑声的教室。在ufo研究社团使用的一年a班教室里,真树正被好几个社员围着起哄。 “好好哦——叶!” “啊——;我也想交个女朋友~” 在大家粗鲁的祝福下,真树羞涩地涨红了脸,笑得好不开怀。 “……!” 胸口猛然掠过一阵刺痛。那种剧痛比苦闷更令人通彻心扉。笃史无言地从教室走开,在鞋柜前面换上皮鞋,在将室内拖鞋随手一塞便转身奔出校门。 朝着车站的方向跑了一段路,上气不接下气的他靠在围墙上稍作休息。由于隔了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曾急速奔跑的缘故,气喘吁吁的他还夹杂了几声咳嗽。他一边大口喘气,一边伸手从制服上用力按住犹如椎心刺骨般疼痛的胸口。 从没体验过如此强烈的心痛。完全不同于过去轻描淡写的儿戏,这是真正的——心碎的感觉。 仰望着天空闭上双眼,笃史久久不曾移动半步。 两天后的礼拜四,在基础几何的课堂上,笃史对透彻彻底底地视若无睹。完全不看他的眼睛、全身上下竖起一面铁墙的他顽固地低垂着头。尽管有好几次都感觉到透的视线,他依旧固执地不抬起头来,摆明要断绝透跟自己搭腔的所有门径,将他屏除在千里之外。 “阿笃,我们一起吃便当吧!” 午休钟声一响,真树跑过来找他。笃史没有精神去屋顶或校庭,两个人边面对面坐在教室里打开便当。 笃史不经意瞥见真树的便当,发现里面歪七扭八。 “……这是……” “啊,这是香奈帮我做的。” 他想去今天搭电车的时候有个女孩在中途上次,向笃史打声招呼后,她递给真树一个小小的纸袋。 (‘早安少女组’吗……比喻得还真是恰倒好处……) 褐发和迷你裙,淡妆和小耳环。随处可见的类型,非常可爱的高中女生。脾气似乎颇为倔强,但没有特别值得一提的个性。 “香奈说她不会做菜,但她还是为我做了便当,我真的很高兴。” 是啊,看得出来她的确很不会做菜……笃史一边看着真树的便当一边这么想。 颜色暗沉还皱巴巴的四季豆以及炸成焦黑的小鸡块。白饭上则是深深印着便当盒盖的形状。这也许已经是她努力的最大极限了。 望着真树喜滋滋地拿着叉子戳进丑不拉叽的煎蛋里,笃史的心情逐渐走下坡。 虽然他谈过无数次的恋爱,却似乎错过了某种宝贵的经验。像是兴奋,还有感动……。 正当笃史仰天长叹时,清水从一旁插嘴进来。 “菅野,你似乎没什么精神。” 笃史无言以对。清水默默地嚼了几口福利社的面包,突然没头没脑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干脆这样吧,菅野!我们来办个联谊!你也是个男人,看见叶找到女朋友,你一个人一定会孤枕难眠吧!” “联谊……” “跟我去找点乐子吧!” 清水豪爽地拍了一下他的背,笃史一边干咳一边考虑着。 说的也对,就因为一天到晚想着男人的事,才害我变得越来越不对劲。干脆听清水的话找些女孩子玩个过瘾,这样我就可以变回以前那个自信满满的自己了。 见笃史轻轻点了点头,清水简直笑不拢嘴。 “你终于有那个心了!好耶!你等我,我马上去安排最棒的成员!” 最棒的成员。不用说,就是最好的女生和最差的男生这种卑鄙到极点的组合。 “是啊,阿笃。自从你升上二年级后你一直没有交女朋友,趁这个机会认识一些女孩子也好。” 真树兴冲冲地为他打气成了决定性的一击。这就意味着,真树一点也不明白笃史洁身自爱的原因。 “……我要女大学生。” 笃史自暴自弃地喃喃低语。清水拍着胸脯保证说: “看我的吧!我会动用一切人脉,找一群媲美藤原纪香的大美女给你!” 明明是别人的事,清水却一脸热血沸腾的模样。笃史瞄了他一眼,将嘴角绷得紧紧的。 13. 第二个星期二早上,笃史终于跷掉第一堂的基础几何。他实在不想看见透的脸。 “……菅野同学,你好一点了吗?” 偷懒躲在保健室床上睡觉的笃史,听见床边传来仓坂的声音便把脸抬了起来。 第二次的逃避现实被仓坂一眼识破。望着既没有发烧、脸色又很平常的笃史,仓坂起先露出为难的神色,但转念一想,她断定笃史一定有什么解不开的烦恼,于是便同意让他躺在床上休息。 见笃史默不作声,仓坂说了句“你再躺一会儿吧”便将床帘拉拢。 笃史再次钻进被单里舒了口气。 礼拜六晚上,笃史和清水去参加联谊。正如清水的宣言,出席的女孩子个个都很正点。至于男生部分,除了笃史和清水以外全是一写不起眼的小喽罗。 可想而知,整场联谊下来,笃史一个人抢尽了所有的风头。他和其中最漂亮的女孩混熟,两个人在参加续摊的时候溜了出来。 清水不说是‘找女朋友’而说是‘找乐子’的理由,笃史不消多时就心领神会了。一踏进空无一人的小巷里,女方便主动地献上红唇。清水的确不辱联谊高手的威名,人脉不容小看的他,这次精挑细选的似乎都是一些积极的类型。 将这几个月累积的怨气仍得远远的吧!笃史一把揽住对方的腰,主动加深她送上来的热吻。她的手攀上了他的背,然后——。 笃史用力闭上眼睛,掀起被单盖住自己的头,耳边传来了第一堂课结束的钟声。 见到透的可能性已经消失,就算回到教室也无所谓了,但笃史还是心烦意乱地躺在床上抱着脑袋。 隔了半晌,似乎有人走进了保健室。他竖起耳朵聆听,声音却细不可闻。 脚步声向这边接近,笃史坐起上半身。眼前的床帘被拉开,仓坂探头进来。 “——” 看见站在她身后的透,笃史瞪大了双眼。 “菅野同学,藤崎老师过来看你了……你们好好谈谈吧……?” “……” 笃史下意识地抓紧床单。 他不知道透对仓坂说了些什么,但仓坂早已看穿了他是在装病,只要透装作一副了解内情的模样,仓坂一定会安心地把他交给这个既不是导师,年龄也跟他相去不远的同性教师。 怯生生地抬起头的他,在看见透的那一瞬间感觉到自己的眼眶涌上了泪水,他的心纠结成一团,与礼拜六和漂亮女孩接吻时的悸动相较之下,两者有如天壤之别。 端正的五官、一丝不苟的领带。在证明他与自己性别相同的宽肩,以及隔着衬衫的平胸。 看得越久心里越是难受,笃史忍不住将头撇向一边。仓坂小声地打破沉默。 “我……我先离开一下。门口我会挂上外出的牌子……” “等——” “藤崎老师,那就拜托你了。” 仓坂鞠个躬消失在笃史的视线内。隔了几秒钟,保健室响起了关门声。 看见透朝他走近一步,笃史撑起上半身,挣扎着往床头挪动。 “菅野。” 透的低声呼唤带给笃史莫大的震撼,心脏几乎从他的胸口跳了出来。 在他深深的注视下,笃史将视线落在床单上。他好害怕,对方明明没有开口,自己却有一种被人逼迫的感觉。逼着他供出礼拜六发生的那件事——。 “……你可不可以不要管我!” 笃史低声咕哝着。透坐在床边,在极近的距离内观察着笃史的表情。笃史想将脸别开,却被他用手指掐住瘦削的下颚。 透强硬地扳回他的视线,笃史吞了一口唾液,完全没有想到要拨开他掐着下颚的手指。 两个月前的笃史作梦也想不到自己会有如此软弱的态度。一心只想逃离的他和从前简直判若两人。透静静地呢喃着: “……菅野。” 沙哑的嗓音让他恨不得塞住自己的耳朵。在脑中嗡嗡作响的警铃开始全面失控。 没错。在他和那个女孩接吻的那一瞬间,他便隐隐约约察觉到了。察觉到自己两个多月来都摸不透的心——。 “……都是你的错!” 笃史用颤抖的声音嚷嚷着。感觉透的眼里闪过一丝微妙的感情,笃史一把将他推开,朝着他怒吼:“都是你的错!” “……” “要不是你那天对我——对我做出那样的事,我也不会变得满脑子想的都是你——” 话才说到一半,透变箍住他两手手腕。笃史双目圆睁,还来不及咽下一口气便被他强吻了。他心如刀割,胸口传来的鼓动清晰得令他陷入一种震耳欲聋的错觉。 (为什么……!) 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这样?一开始他确实是讨厌他的。不是讨厌透这个人,而是讨厌他老爱妨碍他跟真树的好事。后来他折服了他,让他从无比的懊恼转变了难以控制的在意,如今——如今更喜欢上了他。 (为什么?为什么……) 承受着几乎令他胸口胀裂的吻,笃史在双手控制之下不断扭动身躯。一等他撤离双唇,他立刻垂下视线。他实在没有勇气正面看着他的表情。 透由下往上迎视着笃史低垂的视线。笃史紧紧地闭上眼睛,却改变不了被他凝望的事实。 蓦地,他那跌落额际的刘海被拨了起来。动作之轻柔超乎以往的任何一次。 笃史下意识地抱住了透。紧紧环住他的背时,他发现有种坚硬的骨感,那是过去他抱女孩子时所没有的。 (为什么偏偏是他……) 他并不喜欢男人,真树是特殊的例外,更何况他现在根本不能肯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过他。自以为认真的恋情在他从少得可怜的经验中得到领悟后,已经完全失去说服力了。 隔着衬衫触碰的鼓动让他的双颊发烫。只是彼此相拥,胸口就开始发疼。他想当作是一时意乱情迷,然而身体却燃起一股熟悉的感觉。 分不清是谁采取了主动,两个人疯狂地拥吻。笃史冷不防身体一瘫颓倒在床上,连带地使得透顺势压在他身上。一股羞耻突然涌上他的心头。 透的大腿顶在他的两腿之间,自己起反应的事全数穿帮了。笃史将额头埋在他的肩膀藏住自己的表情,却感觉耳边传来微微的苦笑。 (你自己还不是半斤八两——!) 不明白告诉我的话,教我如何回应?我臣服过他,知道我的经验跟力气都赢不了他,要那一夜说出“对不起”的我转而跟他说“我好像爱上了你”,这教我怎么说得出口?这么丢脸的事,我绝对做不到! 等来等去还是等不到透开口,笃史终于沉不住气。 “我……我去参加联谊了。” “有个女孩子跟我挺谈得来的,我们趁机开溜,然后……” “菅野。” 透抬起笃史的脸,笃史迎视他射来的视线。透的眼神清澈得近乎恐怖。 “我带她到那天拉真树去的那条小巷,她主动亲吻了我,我也回吻了她。之后——” 笃史滔滔不绝地说个没完,一个霸道的吻却突然塞住了他的嘴,制服的衬衫也在同时被扯了出来,一双大掌跟着往里面入侵…… “啊、啊……!别碰那个地方……!” 脱口而出的台词充满哀求的语气。他无力反抗。比那一夜茁壮的爱苗使得他更无力反抗。 若是让他触碰了那个地方,一切就全毁了。上次在转瞬间被带到高潮的经验记忆犹新,他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 笃史拼命的用手将他推开,不断摇着头。 他要如何跟他说接下来发生什么事?根本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眼前明明摆着上好的佳肴,他却提不起享用的心情,脑海里想的全是透的事……第三次的吻在草率中结束,两个人都兴致全失。 “不、不——不行!那里不行……啊!” 透固执地刺激令他发出惊呼的部位,断断续续的娇喘声关也关不住。指尖机械性地律动着,确实地逗弄着他的性感带。笃史用尽全力揪着透的领带以示抗议。 这也是惩罚吗?惩罚他跟别的女人玩乐—— (难道是嫉妒?) 一瞬间浮上心头的词汇被席卷而来的狂涛冲得无影无踪。 “对……对不起……” 他下意识地道歉。但下一刻,他便发觉这无疑是肯定了他和女人有过关系,他倒抽了一口凉气。 “不要!不要——啊!啊!” 内部被疯狂地蹂躏的笃史拼命揪着透的衬衫。 饶了我——饶了我吧! 什么叫交往是从肉体关系开始,那全是骗人的谎话。唯有在确认了双方的心意,彼此敞开真心表白后,刻骨铭心的心痛和目眩神迷的悸动才会得到回报。 他们俩在暑假共度了数不清的光阴。当他用深情的目光凝视我的那个时候,为什么我不能用更坦然的态度去面对呢?我只会傲慢地顶撞他,对他付出的温柔不屑一顾…… (如果那样的话,他就会告诉我了吗?) 告诉我真正的心意。如果我肯坦率地表达出藏在心底的复杂感情和微妙的好感,他就会付诸言语对我表白吗? “够了……不要碰那里了!” “……” “啊……不行……!恩!——不要!” 因极度的快感而朦胧不清的视线里依稀映着透解开皮带的景象。笃史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身体,却因此将体内的指尖夹得更紧,他痛苦地拱起了背脊。 透无言地分开双腿,将身体挺入。 “……!不要……不要进来……!” “求求你……饶了我吧!” 在尚未听到透说出真正的心意前,他害怕去接受他。照现在的状况,性行为只是种单纯的惩罚。惹恼了自己喜欢的人,迫使他在盛怒下凌辱自己,这份悲惨光是想象就令他恐惧极了。 “我好不甘心……!” 笃史的唇逢又一次迸出相同的话。当他领悟了自己是多么幼稚的那一刹那,泪水随着难堪与亢奋夺眶而出。 这是他打从懂事以来第一次哭泣。他根本没想过自己会跟其他人一样,为了感情的事而懦弱地流下眼泪。 “……呜!” 笃史咬紧下唇,任由泪水扑簌簌地掉落。泥足深陷的恋情,出乎意料的发展。将来会如何演变,就连身为当事人的自己也无法预料。 “……算了。” 冰冷的语气让笃史不由得睁开眼睛,只见透下了床整理着有些凌乱的衣服。乍看之下他似乎面无表情,然而那低垂的眼帘下却掩藏着既像是生气又像是受创的眼神。 透凝视笃史哭泣的脸庞好一会儿,突然伸出大掌略带粗鲁地把他的眼泪擦干。笃史动也不动的任由摆布。透接着又递给他一条手帕,帮他整理凌乱不堪的制服。 可是,他的动作中再也找不到刚才的温柔。 “……呜!” 他想停止呜咽,却栓不住自己的泪水。紧紧握住手帕不断啜泣的自己,透会作和感想呢? 过了半晌,透一言不发地消失在床帘之外。 独自留在床上的笃史将脸埋在枕头上哭泣着。他诅咒自己的愚昧,怪自己不该将感情看得太简单,他也痛恨自己的怯懦,后悔自己只会一味地等待对方告白,却不敢把心意明白地表达出来。 他无法讨厌对年纪较轻的自己生气,却连一句甜言蜜语也舍不得说的透,非但如此,他还越陷越深。这样的自己实在太可悲了。 初次体验这样一段波澜万丈的恋情。 在仓坂回来之前,笃史边哭边想着——后天礼拜四,自己该拿什么样的表情去见透。 14. (唉——……) 叹完不知是第几口气,笃史扑倒在自己房间的书桌上。 他抬眼瞄了一下摆在桌子正中央的手帕。 连滴眼泪都没擦过的手帕被雏子洗净后,又用熨斗烫得整整齐齐。或许是看到花样敏感地感觉到这不是笃史的东西吧,雏子将手帕放进透明塑胶袋之后才交还给他。 “……” 笃史打开塑胶袋取出里面的手帕,在捏住两端将它摊了开来。白色的手帕上环绕着格子纹,从它的颜色和绣在布面上的标志来判断,这条手帕是笃史也相当熟悉的品牌。 自己拿来用的话未免显得有些老气,但以透的年龄来说却刚刚好。 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笃史躺在椅背上。仰望着上面的天花板,耳边传来椅子的叽嘎声。他轻轻将手帕盖在脸上,光线淡淡地透过白色的布面,将视野染成一片柔和的色彩。 手帕上飘来的只有家里用惯了的洗衣剂的味道。尽管如此,还是让他想起了主人的脸孔,整个人陷入被薄荷香包围的错觉中。 在天花板和床单都是白色的保健室里,他与他彼此拥吻。坚硬的骨感和掌心感受到的宽背,依然鲜明地印在脑海中。 老大不小的男高中生在年长的男老师面前落泪——说的再贴切一点,是哭喊着撒娇——这种行为,冷静回想起来委实是一件奇耻大辱,但也许是难得痛哭一场的关系吧,笃史觉得自己的脑袋变得清爽极了。 归根究底,透是喜欢我的。 想起自己那时抬出女孩子的事来试探他,脸上就烫得快喷火一样。但反过来一想,可以看到透听完以后大发雷霆的模样,也不为一大斩获。 脸上盖着手帕的笃史闭上了眼睛。 我已经可以肯定了,他是喜欢我的。而且是——真心地喜欢。 礼拜四,笃史和真树结伴上学。礼拜二的早上,笃史一到学校就立刻跑到保健室去,然后就直接回家了。因为他不想让同性的同班同学看到自己哭肿了眼睛的惨状。由于接下来的礼拜三也赖在家里请了假,所以今天是久违的正常出席。 “阿笃,你的感冒好了吗?” 真树一脸担忧地望着他,笃史露出暧昧的笑容点点头。感冒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过去他一直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经验丰富,比其他同侪要老练成熟许多,如今他才发现自己不过是个毫不起眼又不堪一击的高中生,就连提起勇气跟他最珍惜的儿时玩伴表明一切都办不到。 但他能察觉到这一点,就证明他多少长大了一点。 塞满乘客的电车一如往常地停靠在第二个车站。今天——透会搭车吗?他会上来他们俩搭乘的这个车厢吗? 然而他小小的期待和预感落空了,透并没有上车,反而有一个女孩子上了车来。 “小真~早安~” “啊,香奈!” 看见自己心爱的女友,真树的表情整个亮了起来。瞧他那副心花怒放的模样,笃史忍不住一阵苦笑。 “菅野同学,你早。” “……恩……” “小真,这是你的便当。” 香奈将纸袋递给真树,一点也不把周围黑压压的乘客放在心上。这是他们早上递送便当的时刻。 “今天的菜色是什么?” “嘿嘿,不告诉你。” “我好期待哦!谢谢你,香奈!” “你要全部吃完哦!” “那还用说吗!” 两人交换着站在旁边听肯定鸡皮疙瘩掉满地的对话,笃史眯起眼睛,望着这对宛如新婚燕尔中的小情侣。 看着他们幸福的模样,胸口蓦地隐隐作痛。 ——我也好想要个女朋友…… 这样的渴望在心底油然而生,笃史默默地垂下眼睫。 他要的不是像以前一样,只要长得还算可爱就立刻把她带上床,重复几次老套的约会后就挥手说拜拜的对象。他要的是自己由衷喜欢,而对方也真心爱着自己的那种女朋友。 他希望这个人在了解他的一切,甚至包括他一直隐藏起来的弱点后仍愿意爱着他,而不只是看中他的脸蛋、身高和脑袋。 想起经过雏子的洗涤,准备在今天归还的手帕的主人,笃史的胸口不觉痛了起来。 (明明年纪比我大,却比我还会耍小孩子脾气……!) 连一句喜欢都没说,光靠亲吻跟眼神就要人家意会,想得也未免太美了吧! 望着沉醉在两人世界里满脸幸福的真树,笃史的火气越来越旺。 (可是你先惹我的……!) 笃史咬住下唇,像是跟自己确认般在内心嘟囔着。 ——没错。如果他肯乖乖跟我说爱我,我就考虑……不跟他计较。 第四堂课的钟声响起。教室的门被一把拉开,学生们争先恐后地回到自己的座位。 “起立,敬礼!” 听见值日生的口令,想也没想就站起来弯腰行礼的笃史,在抬起头的那一瞬间瞥见透的身影,全身顿时紧张了起来。 “今天还是照旧。要开始罗!” 透朗声宣示后,教室里响起一片嘘声。他苦笑着挥挥手安抚大家的情绪,数了数考卷的张数,递给坐在每一排最前面的学生。 考卷依序传到后面,确认全部的人都拿到后,透举起自己的手表。 九月过了一半后,透的衬衫改成了长袖。从他浆过的袖口露出一部分的手腕,有几秒的时间笃史看得眼睛都傻了,但他随即甩了甩头。 “九点五分收卷。” 话声一落,全体学生便整齐划一地埋头振笔疾书。笃史也连忙将视线投向课桌开始解答。 写到一半才发现计算错误,正打算擦点重写的笃史一个不小心让橡皮擦弹了出去。 (啊!) 正当他用眼睛追逐着向前滚动的小白团时,视线里蹦出了一只皮鞋。黑色的皮鞋可能是用来搭配衬衫的吧!不知是为了对学生表示尊重,还是自己的个性使然,把鞋子擦得晶亮的主人弯腰拾起了橡皮擦,走近笃史的位置。 脚步声停了下来,感觉到透正站在课桌旁,笃史的心跳指数直线上升。 眼里映入了浆得笔挺的灰色衬衫以及梢细的皮带。领带远看是深黑色的,实际上却印着小小的白色水珠。 透默默将橡皮擦放在课桌的边缘。 细长而棱骨分明的指头和女性的手指大相径庭。想起自己曾在那双手指的抚摸下呻吟不断,全身就像着了火一样滚烫。 可是当他下定决心抬起头的时候,只看见他走回讲台的宽阔背影。 (——……) 冷淡的态度让他一阵错愕。 用温柔的眼神凝视他也好,或是反过来坏坏地睥睨他也好,至少给个反应吧?发现自己偷偷期待着,笃史感到尴尬极了。 一次也没有回头的透迈开大步走回讲台,眺望着低头作答的学生。他若无其事地环顾着教室,不曾给笃史特别的一瞥。 “……时间到。从后面收卷。” 结果,一直到宣布结束,透的目光始终没有在笃史身上停留过。 坐在最后一排的学生站起来依序收卷。笃史也收好一排的考卷放在讲桌上。他斜眼望着透的脸,透却看也不看他一眼,只说了句“辛苦了”。 (搞什么啊!这是什么鬼态度……) 笃史忿忿地回到自己的座位。 全员回座位后,透发回上次的考卷,接着开始讲课。用他低沉嘹亮的声音解说,在黑板上罗列整齐的数字。望着没有高低起伏,像是按照直线排列的算式,笃史的心情越来越浮躁。 (少装成一副圣人君子的德性了……) 谁也不会相信他是个对学生毛手毛脚的教师吧!猝及不防地攻占我的身体后,还把我的纯情玩弄于股掌之间,一个超级变态的教师! 两天前明明对我做了那种事,现在居然摆出这种态度!被他刻意忽视之后,笃史才发觉以前在课堂上,透的视线总是如影随形地跟着他。 就这样,一直到第四堂下课钟响,笃史都提不起勇气把头抬起来。 而透也同样不曾把视线投到笃史的身上。 “我喜欢你,和我交往爸!要是他肯低头这么说,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然而笃史打的如意算盘悉数落空了,自从保健室事件后,透简直把他当成透明人。 刚开始,笃史还漫不经心地想,在学校里当然说不出口嘛……但时间一久,眼看着透早上既不搭电车,在走廊上擦肩而过时也是一脸冷漠,他便开始火大了。 今天都礼拜二了,在课堂上透还是没有任何的动作。 (这家伙到底想怎么样……) 他已经受不了这种冷战,于是决定亲自杀进敌军的阵营。放学后,他拿着手帕前往数学准备室。目前,那已经是唯一联系着两人的媒介了。 做好心理准备后,他伸手敲了敲门,里面传来透说“请进”的声音。 笃史做了一个深呼吸,毫不犹豫地打开门,直直定向透的位置和他对视。 “……”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凝望着自己倒映在对方瞳眸里的表情。 准备室里悄无声息。灰色的办公桌、堆积如山的讲义,任其开敞的书柜排放着各式各样的数学参考书和教科书。依稀飘来的咖啡香和烟味酝酿出成人的气氛,暗喻这这里是老师们使用的教职员办公室,而不是学生可以久待的地方。 在这间数学准备室里,他告诉他真树有了女朋友。透苦笑了一下,摸着他的头安慰他,然后他们俩还接了吻—— “……有事吗?” 低沉冷静的声音。笃史默默地从口袋里取出保管了好一阵子的手帕。 今天要开教职员会议,准备室里除了他们以外没有其他人。笃史在静悄悄的屋子里等待着对方回应。 透无言地望着手帕,隔了好一段时间,他才叹了口气把手帕收下。但,他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 人家好心好意跑来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他居然摆出这种莫名其妙的态度? 怒火中烧的笃史恨恨瞪着透。出乎意料地,透没有丝毫的胆怯,反而从正面用一种噬人的眼光射向他。 ——这一瞬间,笃史突然领悟到为什么他会采取这样的态度。 虽然没有说出来,但他对笃史的心意一直表现得非常明确。相反的,自己却一味地拒绝,不论在言语还是在视线上,都不曾把自己真正的心意传达给他。 假如只是拒绝的话倒还好,问题是,自从他的心开始动摇之后,他就一直采取暧昧的态度。在准备室里明明接受了他的吻,结果又逃了出去。在保健室里主动抱住了他,却又哭着不让他碰。 既然不肯接受自己的感情,那就维持普通的师生关系吧——这恐怕即使透最后的决定。 “……” 笃史怒不可遏粗暴地转过身去,一句话没说便夺门而出。和那天一样,透并没有唤住他。 跑下楼梯,在出入口换上鞋子。离开校舍后,他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背后追赶似的拼命跑向车站。擂鼓般剧烈的心跳,他将它推脱于跑得太急的缘故。 胸口疼得无以复加,他赶紧躲进旁边的小巷。在只能容许一人通行的窄巷里,他背靠着围墙仰望天空。西沉的斜阳发出刺眼的光芒。 “——……” 要是他肯对我温柔一点,向我证明他的诚意,我就勉为其难考虑接受他的感情——这种傲慢的心情瞬间烟消云散。当他察觉透似乎真的动了怒时,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天真。 倘若对方老是对自己不理不睬的,就算原本再怎么喜欢,这份热情也会随着时间逐渐冷却。 他突然好希望时光能够倒流。倒回在保健室的那天——不,是他去参加联谊的那个礼拜六……也不对,最好是暑假在学校餐厅那时候——他亲自做饭给他吃的那个夜晚。 反正他已经知道自己是这么喜欢他了,如果时光真的能够倒流,就算回到他老爱跟他斗嘴的那个时候也无所谓。与其像这样不敢看他的脸,只能一逃再逃,光是听到他的声音胸口便开始哽咽,还不如回到一年前头一次在电车上相遇的时候重新开始。 “……,……” 将手掌撑在膝盖上大口喘气的笃史摇了摇头。 ——他知道不论他多么用力闭上眼睛,也抹不去透烙印在眼底的表情。可是,现在的他除了这么做以外,再也别无他法了。 第二天,一如往常地和真树结伴搭乘电车的笃史,在第二个车站见到透上车,下巴差点掉了下来。 “藤崎老师,早。” 感觉上好像很久没见了呢!真树笑着跟他打招呼,透也微笑着回了他一句“早”。 他知道自己也装成若无其事跟他寒暄才是上上之策,可是昨天才发生那种事,为什么今天他就改变心意来搭电车?这个疑问盘旋在他的心头,让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 “小真,早。” 透的背后传来声音。笃史转移视线一看,原来是香奈也上车了。 “女朋友?” 面对透的询问,真树笑眯眯地点点头。可能是因为男校的关系吧,平成的校规虽然严厉,却没有禁止男女生交往。 “香奈,他是我们学校的藤崎老师。” 在真树的介绍下,香奈跟透微微鞠了个躬。她偷偷跟真树说“老师好帅哦”,但这句话全被旁边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好好哦~我们学校都是女生。” “那是因为你念的是女校啊!我们学校还不都是男生。” “可是~如果有这么帅的老师教我的话,我一定会好好用功的~” 听了香奈的话,透朝真树露出一个意有所指的笑容。像是在说,你真该学学你的女朋友,把数学念好一点。 虽然没有露骨地无视于笃史的存在,却不再像以前一样动不动就找他抬杠。撩拨喜欢真树的他,不怀好意的笑脸,以及有意无意地投送过来的视线,全都变得像梦境一场。 笃史不想再继续看他朝真树展露笑颜,于是将视线瞥向车窗。 为什么他要来搭这班车?就好像回到了所有一切还没发生前的那个时候。 这样的想法在脑海一闪而逝,他感觉背上流过一丝冷汗。这也就是说,透打算将他们俩的关系恢复成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罗? 笃史局促不安地抬起头,正好对上透的视线,他赶紧把脸别到一旁。想要装做不在乎,想要得到关怀的人明明是自己,然而当他将视线投给他的时候,自己又逃了开来。 笃史咬住下唇,再也冷静不下来。他不知道怎么做才能突破现状。 无路可退的他一直到下了车,都没有办法正视透的眼睛。 你逃我追,你追我逃。 ——这是正常人的心态。 在被追逐的过程中,若是逐渐当成了理所当然的事,那就伤脑筋了。因为一旦习惯了对方的追逐,危机意识和紧张感将会一点一滴地麻痹。 可是,如果你停下来回头,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时……? “唉——……” 深深叹了一口气,笃史望向窗外的风景。 午休结束后的第五堂课。吃饱喝足,加上又是无聊的古文,教室里静得连根针掉落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并不是因为大家专心听讲的缘故,而是有一半以上的人正拼命的和瞌睡虫打仗。 右手那拿着红笔转来转去的笃史,茫然地望着像蒸笼一样的操场。 时间已经进入九月底,气候依旧持续酷热。暑假都结束一个多月了,学生们上起课来还是有些懒洋洋的。 心不在焉地作着笔记,笃史吁了一口气。 自从在准备室决裂后,透对笃史的态度就一百八十度转变。说一百八十度转变或许有些夸张,他只是不再用特别的眼光看他,也不再一有机会就来纠缠他。 ——对,一切不过是回到一年级的时候,只有在电车上才会碰面的情况罢了。 “……” 笃史心烦意乱地皱起了眉头,咬住自己的下唇。 那张可恨的脸孔总是盘旋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他拿着红笔在映入眼帘的字上拼命地画圈圈,像是要籍此把它一并抹消。 这家伙一点诚意也没有。既然是真心喜欢我,不会改变一下现在的态度吗? ——然而,尽管在心里臭骂他,他也知道自己过去对他的态度实在令人难以苟同。 不论是真树的事,还是他头一次对他出手那一夜的事,只要扯上了他,笃史总是后知后觉。他好比从天而降的灾难,让他连回避的机会,甚至是踢开的能力都没有。因为在他的身体经过调教,明白了两个人的经验的差距有多么遥不可及之后,他就再也无法跟他冷静地对峙了。 当他体贴时,他总是疑神疑鬼,当他冷漠时,他又感到不安。尽管如此,他从不意外对方的接近,反而视为理所当然。 一心一意想着如何才能脱离魔掌的那个时候,说不定比现在要轻松多了。 “……” 将红笔啪地一声扔在教科书上,笃史用力闭上眼睛。 要是对方静止不动,他就不能逃了。但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做,对方才会再度追上来。这真是所谓的进退维谷。 被人喜欢的经验多于自己去喜欢别人的笃史,总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透莫测高深的笑容浮现在紧闭的眼帘,随即又消失不见。 笃史头一次对他没有追来的现况感到寂寞。 这也是一连串的事件发生后,他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助。 15. “小朋,生日快乐~” “谢谢!” 朋绘坐在餐桌的生日席上笑得好不开心。雏子为她亲手烘培的蛋糕上插上蜡烛点燃烛火后,在场的人便照例合唱生日快乐歌。 期中考刚考完的第一个礼拜天,笃史原本打算弥补一下考试期间被剥削的睡眠,却为了参加心爱妹妹第八次的生日派对而抛开了这项计划。 (真是够了……) 虽然他平常疼死了朋绘,但要他帮忙布置小学二年级学生的生日派对,老实说,他真的很不情愿。 朋绘第一次没能吹熄全部的蜡烛,但第二次挑战后,八根蜡烛便全都熄灭了。掌声随之响起,朋绘既高兴又害羞。 “来,大家快点吃吧!” 喜欢做料理的雏子兴高采烈地将盘子端上来。小小的三明治上插着小熊的竹签,大大的盘子里装了许多炸鸡块,旁边则装饰着可爱的柠檬片和小番茄。 “阿笃,你也一块吃吧?” “不了……我待会儿再吃……” 和一群小鬼吃这些跟办家家酒没两样的料理有什么乐趣可言?朋绘的确是他最疼爱的妹妹,但说实在的,他可不想跟她那些朋友们扯上任何关联。 “优子,小心你的袖口哦!啊,花梨,你不喜欢起司啊?” 望着雏子任劳任怨地照顾这群小鬼头,笃史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抓来当帮手了。七个小学二年级女生——这简直就是个战场。 “阿笃,拿张面纸给小玲。” 笃史根本搞不清楚哪个是小玲哪个是花梨,只好随便抽了张面纸递给嘴巴看起来最脏的女孩子。 餐会告一段落,又吃完期待已久的蛋糕,孩子们便跑到客厅开始玩游戏。笃史在一旁监督她们做饭后的消化运动,突然听见门铃响起。 “阿笃,去开个门好吗?” “噢。” 接受忙着洗衣服的雏子指示后,笃史走向了玄关。一打开门,便看到一个稚弱的小学生站在门口。 “这、这是我妈要我拿来的。” 飞快说明来意的这个小孩,正是不久前在游泳池找他麻烦的郁实。深褐色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身上穿着绣有名牌标志的大衣。 “……朋绘人在里面。” “……” “你不进来吗?” 笃史故意逗他。郁实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那副别别扭扭的模样令人不禁莞尔。拿着礼物不知所措的郁实,表情似乎就快哭出来了。 他会怎么回答呢?笃史观察着他,等待他下一步的动作。突然,背后传来雏子的声音。 “哎呀,郁实!你来啦?快进来嘛!” 看笃史迟迟没有回来,雏子于是过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可是,郁实依然把脸垂得低低的,默默摇了摇头。 “可是……,那好吧,你等一下哦!” 开朗地说完后,雏子立刻跑回屋子里。过了一会儿,她把朋绘带了出来。 穿着新买的粉红色洋装的朋绘看到站在门口的郁实,吓得赶紧躲在笃史背后。雏子轻轻地把她拉出来,柔声跟她说: “小朋,郁实来跟你说生日快乐呢!” “……” “快过去呀!” 被硬推到郁实面前的朋绘露出走投无路的表情仰望着笃史。忽然,郁实把礼物往朋绘的怀里一塞,转身跑掉。 “啊,郁实!” 雏子制止的声音并没有传进他的耳朵里,于是一转眼便跑得不见踪影。 朋绘捧着郁实塞给她的小包裹靠在笃史身边。雏子喜滋滋地对她说: “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说不定是小朋最喜欢的毛毛哦!” 等一下再拆开来看吧!雏子一边将朋绘送进屋子里,一边附在笃史的耳边调皮地说: “郁实很喜欢朋绘呢!这孩子真是可爱,你看他刚刚害臊成那个样子,其实跟朋绘说一句‘生日快乐’也不会怎样啊!” 让朋绘回到客厅的笃史对满脸笑容的雏子说: “可是,朋绘不是讨厌他吗?” 雏子歪着头,露出一副莫测深高的表情。 “这可难说罗!朋绘一向拿礼物没辙,说不定今天的礼物会骗走她的心哦?” 笃史楞楞地看着雏子,只见她奸奸地一笑。 好厉害…… 不愧是学生时代就结了婚的女人。平常虽然少根筋,在恋爱方面倒是出乎意外地敏锐。 “只要男生温柔地哄她,又买礼物送她,女生不动心才怪呢!” 这个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吗?雏子眯起眼睛嫣然一笑。 累、累死我了…… 送走那群聒噪的小女生,将乱七八糟的客厅收拾干净后,笃史终于获准回到自己的房间。他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温柔吗……) 想起派对结束后,朋绘打开郁实的礼物时流露的表情,笃史长叹了一声。 一定是雏子给郁实的妈妈出的馊主意。郁实带来的礼物是朋绘最喜欢的毛毛笔记簿。雏子的取笑虽然让朋绘羞红了脸,但是由她的神情看来,她也不是完全对郁实没有意思。 从小学二年级的妹妹身上,笃史依稀窥见了‘女人’的影子。 缓缓闭上眼帘的他眼前浮现透的面孔。 帮他扭伤的脚烘干时的一举一动,以及开出送他回家时的气氛,还有为他亲自下厨做饭时的表情…… 当他们两人独处的时候,透的确很温柔。 (这么说来,我的心也被骗走罗?) 所以我才会像个女孩一样小鹿乱撞,只是跟他擦肩而过便心跳加速,被他拒于门外就感到孤独寂寞—— “……” 心如乱麻的他坐起身来背靠着床头。两手手腕环住立起的膝盖,在将纤细的下巴顶在上面。 他望着正面的墙壁,一股被透凝视的感觉在心里滋生。 那是一种在近距离下被凝视的感觉。灼热的视线毫不留情地射向了他,仿佛要看穿他的内心深处。这里明明是他的房间,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坐在床上啊? 不经意之间,他想起那一夜的对话。 再玩下去,真的会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我不是在跟你闹着玩。’ “——……” 当时他只是听过就算了,如今仔细回想其中的含义,不禁令他脸颊发烫。 熟悉的感觉缓缓的向上爬升。突然变得敏感的肌肤清楚地感觉到裹着他的衬衫触感。 他缓慢地松开手腕,将原本缩在一起的膝盖稍微往前伸。身体好躺,他陷入一种不安定的感觉,就像是即将晕眩的时候一样。 双颊潮红,脑袋塞满的只有一件事。只有那个老爱欺负他的男人,那个令他念念不忘的男人——。 “……” 他悄悄抽出塞爱牛仔裤里的衬衫,眺望着皱巴巴的衣摆,慢慢解开了裤子的纽扣。隐藏在衣摆下的部分变成怎样了,不用想象他也知道。 “……!……” 隔着内裤握住它的那一瞬间,一股强大的冲击窜过他的背脊。 (我在发什么浪啊……) 他责备自己如处子般过度敏感的反应。 握在手中的分身呈现撩人的状态,他无意识的皱起了眉头。不过是用自己的手去触摸,情绪就陷入了极度的亢奋。这种既复杂、又单纯的昂扬,不同于第一次自己触摸时的紧张,也不同于尝过做爱的滋味后,边想着女朋友边抚弄时的罪恶感。 “……!……” 他一边回想被透挑逗时的情景,一边摩擦着自己的灼热。很快的,他便厌烦了那种不上不下的刺激,他伸手直接碰触。 “唔……” 听见自己泄出的呻吟,他赶紧咬住下唇。如此心神俱醉的自慰,是他有生以来头一遭。 “恩……呜……” 我居然——我 居然靠着想象占据自己心思的人,和回想过去片段的缠绵达到前所未有的亢奋。 他感觉自己越来越无法自拔了。就连当时深植于心的挫败感也成了一种兴奋剂,他将牙根咬得好紧好紧。 “恩!” 左手握住分身,用右手手指撩拨着前端的他发出了甜腻的呻吟。原想借此解脱,却反而成了恼人的淫猥刺激。 不同于以往的顺序,将他的欲火煽得更旺。笃史分毫不差地重复着透那天采取的步骤,吐出迫切的气息。 “啊、啊……!……” 透在近距离凝视着他,对他流泄出苦笑。明知道那只是幻影,还是忍不住羞愧难当,他紧紧地闭上了眼睛。不可思议的是,当他闭上眼睛,更能感觉到不在此地的透射来的视线。 想起他微启的嘴角和上扬的深色眼眸,笃史弓起了背。模糊之间,他忆起过去被一个年长女性逗弄的事。当时他也曾装做羞愧的模样,但那只是游戏的一环,双方并不是认真的。然而现在的羞涩却是货真价实的。 ——这样简直是标准的变态狂……。 仅存的一丝理性向他发出警告,但他的手就是停不下来。 “恩……恩!” 背脊窜过一阵战栗,呼吸越来越急促。不单是男性象征,连没有碰触的没一寸肌肤都变得分外敏感。透的假象视线挑动更深的快感,他拼命的咬紧下唇,不让娇喘声泄出唇缝。 身体的最深出被探索的感觉突然在体内复苏。那种奇妙的感觉。无节制的挑逗、捉弄—— 在他说出“对不起”的下一秒,欲望的中心被狠狠地刺激…… “恩……!” 前端随着回忆饱胀得发疼。令人惊恐的是,记忆比实际的刺激唤起他更强烈的快感。 “啊……我不行了……1” 他忘情地向不在场的透倾诉极限已经迫近。 凝视着他的眼光究竟带着什么颜色?是调侃?无奈?还是——还是认真? 攀上最后高潮的那一刹那,耳边骤然响起那时候的对话。 ‘你、你跟小真的事也就罢了,这个又算什么意思?’ ‘……你还想不通吗?’ “——呜——……” 灼热的触感溢满掌心。笃史咬紧牙根,将额头埋在膝盖上。心里比身体火热,全身微微痉挛着。他重重吐出一口气,缓缓睁开眼帘。眼眸被剧烈的快感醺得蕴含泪光。 粗浅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他大口喘气,异常冷静地等待着掌心的液体慢慢冷却。 他绝不是讨厌女人。不可讳言的,他也喜欢做爱。他尝过征服他人的成就感,当身为男人的自己引出女人淫荡的反应时,那份满足感也令他兴奋不已。 然而那一瞬间,他却好希望有个人抱紧他,帮他排遣奔窜的欲望。他希望那个人对他做平常他所做的事,而且认为在那一刻的他像女孩子一样可爱。 被人珍惜的感觉是那么美好,被人碰触时的感觉更是令人沉醉。他希望那个人——那个人能亲口跟他说一句话。‘我爱你’那一句既简单又困难的话。 在射精的那一瞬间,他感受到的既不是自我厌恶,也不是空虚和倦怠,而是满溢而出的爱慕。我喜欢他,喜欢到一个人为他如痴如狂的地步。可是一想到他们俩如今形同陌路,他又忍不住心如刀割。 ——你已经不在乎我了吗…… 笃史将滚烫的脸颊埋在牛仔裤上来回磨蹭,沉浸在思绪里好一阵子。一直到感觉掌心的液体快要滴落下去,他才如梦初醒。由于一时的情绪激昂而陷溺在当时的气氛里是无所谓,但显示毕竟是残酷的。 “面纸……面纸呢?” 慌慌张张地抬起头来,发现面纸盒放在远远的桌上,笃史瞪大了双眼。 16. 和透的冷战一直延续着,季节进入了十月中旬。早晚虽然有几分凉意,但由于制服已经换季,所以中午的时候感觉特别闷热。 下课后,笃史靠在教室的课桌上,一手拿着饮料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清水闲聊。 清水神气活现地发表前几天联谊的成果,说着说着他心血来潮地问道: “对了,菅野,你是不是惹藤崎生气了?” 笃史心下一凉,睁大眼睛望着清水的脸。清水油嘴滑舌地继续说: “以前他很疼你说。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啊?” 真不愧是处理人际关系的天才。笃史和透在校内不过是普通的关系,他却能看穿他们之间微妙的不和。 ——想到这里,笃史忽然发现一件事。 透每次对他冷漠,都是在学校里的时候。像是上课中或是暑假的辅导课。他们俩都是男的,加上又是师生关系——所以他对我刻意保持距离,其实是为了掩人耳目。 而我却一迳地责备他,认为他是故意在玩弄我…… (现在发现已经太迟了……) 算了,我全豁出去了。笃史带着孤注一掷的心态向清水问道: “你一点自觉都没有吗?藤崎不知道有多欣赏你。刚升上二年级的时候,他不是有事没事都喜欢找你吗?” “……刚升上二年级的时候?有吗?” 笃史闻言把脑袋一歪。 他是从今年的四月开始认真追求真树的。可是那时候的透只是喜欢捉弄他,根本谈不上半点疼爱。至于在那之前,他们在电车上顶多是点点头,很少有凑在一起聊天的记录。 (……) 冷静想想,他发现自己完全无法掌握,透对他的感情是何时从好奇转变成爱情的。勉强来说的话,或许是在征服他的那一夜陷入情网的吧……可是听清水的描述,又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你说,藤崎欣赏我?” 笃史皱着眉头喃喃地问。清水用力点了点头。 “没错,他的确很欣赏你。” 清水一边自顾自的颔首一边斩钉截铁到说。 ——四月开始?欣赏我? 总觉得有点怪,又说不出哪里怪。笃史僵在原地手足无措。 清水笑看着发愣的笃史一会儿,突然将视线到走廊。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接着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 “你干嘛?” “是吉原!他从那个方向走过来,就表示刚刚他在图书馆。” “图书馆?那家伙喜欢看书啊?” 真是想不到呢!笃史喃喃地说着。清水一脸不耐地低声说: “你这个白痴!这不是重点吗!——我猜啊,今天八成是他跟女朋友约会的日子!” “……那又怎么样……” 笃史一脸干嘛大惊小怪的表情。清水一扫刚刚懒散的态度,两眼发亮地补充说: “我们去看看吉原的女朋友吧!” “什么?” 还不赶快收拾一下!在清水的催促下,笃史只好叹着气盖上书包的盖子。 ——自己的事都搞不定了,哪有闲情逸致去管别人的恋爱啊! “好啦,快走吧!” 懒得拒绝清水的邀约,笃史也跟着站起身来。反正回到家也只是闷在房间里郁郁寡欢,干脆跟清水去看看吉原的女朋友,等他心满意足了,再找他一快去吃点东西吧! 站在出入口等吉原换完鞋子后,他们两个也换上了自己的皮鞋。两人隔着一段距离跟在后面,笃史取出行动电话告诉雏子今天不回去吃晚餐了。 看见抵达车站的吉原一边注意着周围的情况一边买车票,清水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说:“你看他的态度。再说,他好好的干嘛不用月票呢?这一定是去找马子啦!” “……我真是服了你……” 两人买了最短程的车票,跟着通过剪票口的吉原来到和平常完全反方向在月台。时间已经是六点半了,车站挤满了等着回家的乘客。他们搭上吉原搭乘的隔壁车厢,电车行驶了约二十分手,吉原终于下了车。 要是使用计票机肯定会来不及,两人将车票和不足的车费塞给坐在窗口后面板着脸的站务员后,直接闯过剪票口。 “他到底想上哪去呢?” “……谁知道。” “如果是约了人的话,一般不是都在车站前碰面吗?” 吉原快步走向自己的目的地,人生地不熟的笃史和清水一边分开人群,一边拼命地跟上去。可是戒心很强的吉原每走几步就会四下张望一番他们不得不保持一定的距离。于是两人自然和他离得越来越远,最后终于跟丢了。 “可恶——就差那么一点点了。” 清水气得直跺脚。笃史苦笑着摊了摊手说: “算了啦,我们去吃点东西就回家吧!” “唔唔……” “好了啦,走吧!” 笃史催促着兀自依依不舍的清水,朝着眼前一家速食店走去。 “啊——气死我了一看他小心成那副德性,还害我期待了老半天~” 清水直到最后都很不甘心,笃史边吃边安慰他。用完餐后,由于笃史必须回到车站,但清水却得走一段路去搭地铁,于是两个人便在速食店门口分道扬镳了。 笃史将手插进裤子的口袋里,漫步在前往车站的路上。 时间已经接近晚上八点了。徘徊在车站前的上班族锐减,反而是一对对的情侣开始冒了出来。 “……” 想起吃饭的时候听清水谈起真树和女朋友交往的情形,笃史不禁苦笑了一下。 看她每天带着手艺极差的便当给真树,笃史还以为女方非常积极,但清水所说的却完全颠倒。 ‘你都不知道叶有多努力。’ 清水半是有趣,半是感慨地说。 ‘你也知道吧?他女朋友长得比他高,这点成了他们之间的一大阻碍。虽然他们很谈得来,但感觉就跟好朋友没什么两样。可是叶不想当个单纯的朋友,所以硬是想办法问出了她的行动电话。’ ‘……’ ‘幸亏他们的兴趣合得来,再加上叶长得虽然不够高,但他的个性很率直,所以暑假一起玩个几次后,她就答应跟真树交往了。’ 笃史想起快要放暑假的时候,真树曾有好几次想跟他说话,而他却总是魂不守舍。当时,他一定是想跟他商量这件事吧!结果,真树还是靠他自己的力量赢得了自己心仪的对象。 (唉~……) 心情不知不觉忧郁起来的笃史信步晃入了一家便利商店。与其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想着透,还不如买本杂志回家看要有意义的多。 “欢迎光临。” 在打工人员有气无力的招呼声中踏进店里,笃史首先往陈列着点心的商品架走去。他打算买点东西给朋绘。 商品架旁站着一对情侣,两人正状态亲昵地挑选着饼干。 (这年头无趣的人还真多……) 这对情侣怎么看都是女方的年纪比较大。从他们挑选饼干的情形来猜测,可能是待会儿要去女朋友房间看录影带之类的吧! 正但他打算离开这对将脸凑在一起、恩恩爱爱地挑着点心的情侣时,突然又停下了脚步。总觉得这两个人的身影好熟。 “……” 看了一会儿之后,男方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盯着他们,于是抬起了头。四目交接下,两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啊……” 发出绝望呻吟的人正是两个钟头前消失踪影的吉原。由于他已经换掉制服,头发也绑成马尾,因此笃史一时之间没有认出来。 或许是察觉了气氛不太对劲,女方也把头抬了起来。一认出对方的脸,换成笃史瞠目结舌。 清水猜得一点也没错,吉原的女朋友明显地是个社会人士。可是光是这样的话,还不足以令他惊讶。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为什么搭电车之前,吉原要特别留意周围了。 那是因为飞快地把脸别开的女人,竟是他们平城高中的校医——仓坂。 在闪耀着路灯的公园里找个椅子坐下之后,笃史也从塑胶袋里取出了罐装咖啡。他拿一罐递给坐在旁边的吉原,自己也拉掉了手中的拉环。 “……抽不抽?” 吉原将烟盒递给笃史,笃史默默摇了摇头。吉原耸了耸肩,拿出一根点上火。 望着散入寒冷空气的袅袅白烟,笃史回想起刚才的情景。 目睹了骇人场面的笃史以及被活逮的吉原和仓坂,三个人相对无言了好一阵子。漫长的沉默后,吉原首先发难。 ‘老师,你先回去吧!’ 吉原装成若无其事的模样。仓坂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挥挥手离开了便利商店。 见笃史沉默不语,吉原用鞋底把烟蒂踩熄,扔进了椅子旁边的垃圾桶。打开罐装咖啡喝了一口之后,他终于开口说话了。 “……我们只是偶然碰到的。” “……这种说辞,恐怕没人会信吧!” 吉原自我解嘲似地笑了一笑,转头望着笃史的脸。笃史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好扯出一个暧昧的表情。 吉原穿的是私人服装。八成是在仓坂的房间里换掉制服的吧!从他把换洗衣服放在那里来看,这两个人绝对关系匪浅。 初见上四,这个意外的组合让笃史大为震惊,但冷静想想,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在学校向来独来独往的吉原,拥有一份跟他不同的成熟气息,而今年二十五岁的仓坂则是平城高中年纪最轻的老师。外型俊帅的吉原和甜美可爱的仓坂走在一起,其实也是挺相配的一对。 “——什么时候开始的?” 自独处以来笃史头一次开口说话。吉原再次苦笑了一下回答道: “去年年底……不,应该是今年年初左右吧!……真正的开端是在去年的九月。当时我因为懒得走路就骑机车去学校,没想到在半路摔倒了。” “逊毙了……” “是啊由于夏季制服是短袖的,我的手臂擦得皮破血流,旁人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的摔伤。” “……” “就在这时候,我被正要赶去学校的友里惠撞见了。” 原来仓坂的名字叫友里惠啊……笃史模糊地想着。比人家小了八岁,却直呼对方的名字,吉原这家伙可真不简单。 “她一方面训示我‘不可以骑机车上学’,一方面又把我的伤口包扎得完全看不出发生了什么事,跟之前那个臭老太婆差了十万八千里。” “……” “后来,她还帮我写了一份证明书,注明我是因为受伤的关系才迟到的。我心里想,她八成对我印象不错。” 说到这里,吉原又点了一根烟。 “之后,我们在校园里又碰过好几次面。有意无意间,我总能瞟见她凝望着我的眼神,没过多久,我就知道她喜欢上我了。” “……你还真敢说啊!” “我家那个臭老太婆……也就是我妈啦,她那个人非常野蛮,每次看到我抽烟,马上就赏我一顿拳打脚踢。以前受了伤我都任由它自然痊愈,但后来我却乖乖地上保健室去擦药了。日子一久,我们渐渐聊开了,结果就演变成现在的局面啦!” 吉原吐出一大口白烟,朝笃史笑了一笑。笃史望着他好一会儿,只见他的笑容逐渐消失,换成了严肃的表情。 “……这件事请你别说出去,否则友里惠不只会被革职,搞不好连其他高中也会把她列为拒绝往来户。” “……” “只要一年的时间就好,帮我保守这个秘密,拜托。” 吉原真挚地恳求着笃史,一改他平常在教室时的冷峻态度。笃史对他笑了一笑。 “……我不会说的。” 吉原像是卸下了心头的一块大石头。笃史四下张望了一下问道: “……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说吧!” “仓坂是怎么开口跟你要求交往的?” 不约而同的境遇让他油然升起一股亲切感,笃史有点好奇地询问着两人如何成为男女朋友,吉原闻言露出一脸惊讶。 “……是我说的。” “……?” “是我要求她跟我交往,然后他说好的。” “为什么?” 笃史一惊之下失声叫了出来。 照他刚才的描述,最想动心的人应该是仓坂,而吉原则是被爱慕的那一个。但吉原却说是他提出交往的,这怎不令他大感意外。 望着笃史一脸惊魂未定的表情,吉原翻了翻白眼说: “你有没有搞错?校医也是老师耶!你叫她怎么拉得下脸跟一个同校的学生示爱呢!” “——……” “何况,你忘了有条很可笑的法律吗?我们到底还是未成年的青少年,要是被人指控她强行诱拐,她是有可能吃上官司的!” 吉原一副看着乡巴佬的表情。笃史听完后,猛然抬起头来。望着双唇微张、欲言又止的笃史,吉原干脆地说: “反正都知道对方的心意了,谁先说又有什么分别呢?” “……” “事情要是被人拆穿了,全部的责任都会落在她的身上。告白这点小事,由我来做也不为过啊!” 吉原粗鲁地撇了撇嘴。笃史瞪大了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返家后,直接回到二楼房间的笃史连灯也没开就扑向自己的床上。街头的灯光从敞开的窗帘间洒了进来。月亮没入夜空中,明天可能会下雨吧! 他还没写作业,而且明天是礼拜四,他得预习一下透的小考范围。尽管脑袋清楚的很,他就是提不起兴致坐在书桌前。 没有荧光灯耀眼的光亮,也没有半点声音的房间正适合用来思考事情。在微寒的空气中,笃史轻轻闭起眼睫。 吉原和仓坂这对同校师生的情侣让笃史升起一股亲切感。但是,他并认为同样的情况也适用在自己身上。 他们并不是授课老师和学生这种亲密的关系,更重要的是,他们是一男一女。在彼此都抱持好感的情况下,当然可以任由感情自然发展。 尽管如此,吉原以平板的语调诉说的内容,已足够在他的心湖掀起一丝涟漪。 透是否也跟仓坂一样,因为顾虑这自己跟他的身份而不敢向他吐露情衷呢? (……) 笃史轻轻叹了口气,望着上面的天花板。 他一直将透的温柔视未理所当然。一开始他认为那是透非礼了他之后所做的赎罪。后来,他又当成是对待意中人该有的态度。 一迳地害怕与他正面沟通,却又享受着他给予的爱情,想起过去的自己,笃史默默地咬住下唇。 朦胧中,他感觉到自己的睫毛正轻轻的颤动着。 他一边安抚着因为想起透的脸孔开始发疼的胸口,一边缓缓地眨着眼睛。 出现在脑海中的透带着笑意,然而在学校里的他却一点也没变。他不肯将视线投给他,是否意味着‘惩罚’还没有结束? ——惩罚。 乱搞男女关系、在保健室哭泣,以及接二连三的逃避……。 他好不甘心,自从倾心于他之后,双方的条件就扯平了。只要其中一个人肯稍微让步,他们就不必如此苦恼了啊! ——他无法像以前一样,把恋爱跟日常生活划分得一清二楚。一想起他,胸口就绞痛起来,再也无法思考其他的事情。 作业和预习跟透盘踞他脑海的苦笑相比之下,早已变得微不足道了。 隔天,笃史和真树结伴到车站去,搭上了每天必搭的电车。真树的神情显得有些黯然。 “小真?” 听到笃史温柔的呼唤,他也只是暧昧地回应一声。 电车抵达了下一站。香奈上车后,笃史终于明白真树忧郁的原因。 “……” 平常总是精神百倍地向真树微笑的香奈一直低着头。虽然面对面站着,两人却都不发一语。看来似乎是吵架了。 这也没什么稀奇的。或许是他们头一次吵架吧?两个人的感觉都相当别扭。 望着香奈手上的纸袋,笃史叹了一口气。既然做了便当,就表示香奈有意跟真树讲和。 “老师早。” 看见搭上同一个车厢的透,真树小声的打招呼。可能是察觉了这对小情侣气氛不对,透并没有多问。 留意到香奈似乎有话想说,笃史笑着把真树推向里面。 “小真,那边比较空,你挤过去那边吧!” “阿笃……” “快啊!” 笃史不由分说地把香奈一并推到里面。正打算松一口气的时候,他发现现在只剩下他跟透两个人。 “……” 电车塞得满满的,紧贴在一起的身体要再分开可不容易。笃史感觉自己的双颊莫名地发烫起来,他无言地低下了头。 面对面站在一起,却不敢看他的眼睛。随着电车摆动的笃史紧闭着眼帘,以免自己意识到对方喷在发梢上的气息。 “——!” 电车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注意力散漫的笃史顿时重心不稳,他急忙把手伸出去却没有抓住扶手,不经思考地跨出的脚也被别人的脚挡住。眼看着他就要跌倒了。 “——好痛!” 一股强大的力量把他拉了回来,笃史发出小小的呻吟声。一刹那的空白之后,眼前展现的竟是透的西装布帛。是他抱住了自己。 电车发出令人不快的紧急煞车声,这是车班频繁的早上常有的事。一定是跟前面的电车太过接近,于是遵照号志指示停了下来。由于早已司空见惯了,车内的乘客并没有什么特别骚动,只有一部分的高中女生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左肘一带又酸又疼的笃史稍微挪动一下身体。八成是刚才快要跌倒的时候,撞到扶手之类的东西吧! 这句话不是对着别人说,而是对着自己。笃史情不自禁地抬起了头。 微蹙双眉的透俯视着笃史的表情。他的眼神异常认真,既不是以前那种温柔的视线,也不是略带调侃的眼神。 担忧的眼神让笃史的心脏漏跳了一拍。他忘了自己正身处在拥挤的电车中,一时间觉得周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 “我、我没事……” 笃史沙哑着嗓音回答。事实上,看到透那样的表情后,手臂的疼痛早已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那就好。” 透呼地一声叹了口气。自从暑假过后,他从没对自己这么温柔。笃史忽然感觉似乎有某种东西哽住了自己的喉咙。 笃史沉默之后,透也不说话。隔了一个礼拜的正常对话就这么中断了。 我得说些话才行——想说的话明明有一大箩筐,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暗自焦急。正当他不知所措时,确认笃史平安的透开始离开自己的身体。笃史情急之下伸手抓住他的西装袖口一带。 “……?” 笃史低下头,将视线从透惊讶的脸庞移开。然而,他的手却没有放开。他吞了一口唾液,任凭指尖微微颤抖。 望着默不吭声的笃史,不知透会做何感想。他杵了一会儿,然后握住笃史的手腕。被触摸的感觉让笃史心跳了一下,但随即发现自己的手正被来开紧抓住的袖口,他急忙往手指用力。 眼眶因为冷漠的举动而涌出泪水。 我是这么喜欢他,他却一点也不肯对我温柔。惹他生气的人确实是我没错,但事情过了这么久,他的态度总该软化了吧? 笃史赌气似的伸出手臂。由于拥挤的关系,不可能将手臂绕到他的背后,于是他改而揪住透皮带上方的衬衫。 “……藤崎、老……” 从蠕动的双唇发出的声音充满无助,让人听了直想摇头。沙哑、懦弱的音调使笃史难看至极,他将额头埋在透的胸前,缓缓地摇了摇头。 上头传来透的叹息声。他一定觉得哭笑不得吧……冷不防地,透的手臂环向他的腰际,温柔地抱住了他。 “藤……” 才刚出声,透立刻把他搂得更紧。他的拥抱没有一丝性暗示,像是在安慰一个孩子似的。 在挤满人潮的电车内,两人偷偷地拥抱着。谁也看不到胸口以下的部位。然而正因为看不到,反而让笃史更鲜明地感受到透的手臂传来令人怀念的触感。 ——你已经不生气了吗?你是不是还喜欢我呢? 想问却又不敢问,想说的话也没说出口。他是多么想跟他说:对不起,我不该逃避。其实我好像也喜欢上你了——。 “——……” 铿咚一声,电车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再度往前行驶。以勉强的姿势稳住身躯的乘客一边松了口气,一边换回原来的姿势。 身体离开的那一瞬间,笃史鼓起勇气抬起头。望见透俯视着自己的表情,笃史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一个月没见的表情上,正挂着令他又爱又恨的笑容。 放学后,跟准备去参加社团活动的真树说完再见,笃史开始收拾东西回家。这时候,清水走过来了。 “菅野,你要回去啦?” “是啊!” “我有话想跟你说。” 清水在笃史逃走之前说明来意。 “这个月你哪天有空?我、想、办、一、次、联、谊。” 清水往前一跨黏在他的身边,一字一句地说。 “我不想去。”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不过,算我拜托你啦!对方指名要你参加啊!” 我又不是陪酒的男公关。 “我欠人家一个人情,实在不能拒绝。我会跟对方说你有女朋友了,你只要来露个脸就行了。好不好?” 见清水如此苦苦哀求,笃史叹了一口气。 再过不久二年级的第二个学期就结束了。回想起来,他跟清水也交往了颇长一段时期。一年级的时候曾受过他不少恩惠,他也很想找个机会好好回报,可是……。 内心总有那么一丝抗拒和犹豫。想到暑假刚结束时去参加的那场联谊,不但枯燥乏味,最后更因此把透给惹毛了,笃史于是摇了摇头。 “……我真的很抱歉。” 很难得的,笃史语带诚恳地拒绝了。清水摊了摊手。 “果然不出我所料,我就知道你绝不可能答应……” 清水叹了口气,直视着远方说: “你好像变了。” “……有吗?” “当然有!以前的你根本没有半点贞操观念,脚踏两条船啦、用情不专啦,对你来说就像家常便饭。” “……说的也太难听了吧!” 尽管嘴上着么嘟囔着,内心却苦笑连连。 清水说的完全没错。如果他是为了相爱的女孩而拒绝拈花惹草倒也罢了,但实际上,他却是为了一个曾想尽办法逃离的年长男子守身如玉,说来还真是好笑。 “别说别人了,你自己呢?” 笃史笑着问备受女性青睐的清水,只见他满脸不以为然地把摇其头。 “我就不必了,追求刹那的欢乐是我人生的座右铭。” “还座右铭咧!” “你以前不也是跟我一样这么想吗?” 清水似乎有些寂寞。笃史想了一想,露出一口洁牙笑道: “……我确实有过这样的想法,但是……” “但是?” “我也想过,要是能被一个不肯顺从我的人牢牢束缚住那也满好的。” 笃史边说边垂下眼帘。当他一再逃避,却突然发现对方不再追过来的时候,笃史曾责备过透。他也曾赌气绝不率先向他低头,可是…… 一想到今天早上自己主动向他靠近时透所流露出的表情,笃史就忍不住嘴角微翘。 其实主动投怀送抱,感觉也停不错呢! 17. “起立,敬礼!” 零零落落地随便鞠完躬后,教室响起一片就座的吵杂声。第四堂课的数学课就此拉开序幕。 透从讲台上走了下来,开始分发手上的测验卷。 “九点五分收卷。” 一个礼拜固定在课堂上出现两次的台词。笃史一边看着忙不迭地开始作答的同学,一边凝望默默站在讲台上的透。 “……” 或许是感觉到他的视线吧?透将头抬了起来。他的眼神一如往常般深不可测。真树常说他们微扬的眼眸很相象,不知倒映在那双瞳眸里的自己究竟是怎样的表情。 一眨也不眨地和他对望的笃史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向他婉约一笑。 “——……” 笃史的笑容似乎让透有点诧异。他先是瞪大了眼睛,跟着眯得细细的。 笃史再次对他笑了一笑,无言地将视线落到试卷上。他知道自己第二个笑容里融入了一丝丝的羞涩。 静谧的教室里只有笔尖摩擦纸面的声音。写完所有的答案后,笃史缓缓抬起视线,他看了看隔壁的吉原,有看了看斜前方的清水,然后是最前面的真树。最后,他的视线移到站在讲台上望着手表的透。 这个礼拜他夜夜失眠。每天晚上他用棉被把头蒙住,苦苦思索着。吉原的话数度在他脑中盘旋,脑海里一会儿浮现仓坂的脸孔,一会儿又跳出清水口中听到关于真树的种种,有时又会想到在清晨的电车上真树对香奈展露的微笑。 笃史撩起垂落在额际的刘海,将视线停留在透的身上。身着西装的帅劲让他心痛得像火在烧。尽管他很不甘心,但心越痛,越证明他对这份来得不易的感情有多么认真。 他一直不把别人的爱情放在心上。这不是逞强好胜,而是真的不感兴趣。过去他总在心里的某个角落,嘲笑那些想交女朋友却又无能为力的同侪,然后一个接一个收下送上门来的好运。 可是,现在却不一样。他要的不是轻佻、肤浅的恋情,他只要一个能让他在不知从何时开始,也不明白自己心境变化的情况下,懵懵懂懂地坠入情网的对象。 将实现系在透的身上,笃史逐一追溯过去那些偶过亲密关系的女朋友和他结缘的契机。 国中同学,主动向他告白、打工时认识的同事,还有一些是朋友的介绍、团体交际、联谊和搭讪。不论走到那里,都有可能邂逅新的对象。 爱情的契机和恋爱的对象换了一次又一次,为什么过程和内心的感动总是大同小异呢? 人世间的恋情包罗万象,如何开始、如何维系感情,也全看个人而定。所以——他只要遵循专属于他们的方法和感觉,努力让这段萌芽的恋情开花结果就行了。这么简单的道理,笃史终于明白了。 “……到此为止。” 透宣布考试结束。笃史站起来收完考卷后走想讲台,背面朝上地跟其他考卷叠在一起。 “今天的题目很简单吧?” 咦——?才没有咧!教室内报以异口同声的哀号。透听了笑得好开怀,笃史悄悄地仰望他脸上的笑容。 透的身材比他略高,平常看他都得仰头。现在他站在讲台上,脖子上仰的脚步就更大了,笃史望着他的下颚一带,一时忘了回到自己的座位。 “……怎么了吗?” 透若无其事地询问一动不动的笃史。笃史猛然回过神来,慌慌张张看向他的眼睛。 “菅野?” 呼唤自己的低沉嗓音。那疑惑的眼神和看着一个举止有异的学生没有任何分别。 和自己不一样,他从不把感情形之于外,这点总让笃史深深感慨年龄在他们之间造成的差距。可是,他现在却发觉自己的心已经有余力去理解,透刻意隐瞒住的成年人的苦衷和坚持。 “……我没事。” “……那就好。” 透点点头拿起了教科书。笃史瞥见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注解。透热爱教职,对预习工作和数学计划自然不会轻忽懈怠。 ——在他的眼里,我们这群学生八成只是些可爱的小鬼吧……。 笃史在内心嘀咕着走回最后一列的座位坐下,和大家一样从书包取出教科书和笔记的他,再度对脑海中的自己嘟囔着: ——但是,我在他的心目中还是比较特别的? 放学后,真树晃过来找正准备收拾东西回家的笃史。 “阿笃,我们一块走吧!” “你不参加同好会了吗?” 真树闻言双颊微红地说: “……今天跟香奈有约,所以不去了。” 望着扭扭捏捏的真树,笃史真是快被打败了。他点点头,两人并肩走出校门,搭上电车。 “要先回家一趟吗?” “没办法呀!我才不要穿着制服上街游荡,要是再被人逮到那多丢脸啊!” 他一定是害怕如果被老师撞见,会让女朋友看到他挨骂的窝囊相吧! 笃史对受过一次教训就再也不敢搞怪的真树温柔一笑。 “说的也是……我也先回家一趟好了。” “你待会儿也要出去吗?” “是啊……” 笃史言语不详地回答。真树哦了一声继续说: “是不是跟你上次说的女朋友约会啊?” “差不多啦!” “你们和好如初啦?太好了!” 见真树由衷为他感到高兴,笃史苦笑了一下。望着真树的头发,他模糊的想起半年前的事。 我最重要的儿时玩伴,也是我一直喜欢的人。最初是朋友,接着当成了情人,现在则有回归成朋友。 真树在笃史的心目中虽然和透的意义不同,却同样占偶特殊的地位。 (……) 他想起曾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真的爱过真树。从现在的心情来判断,自己应该是真心喜欢过他吧!笃史茫然地想着。虽然由于自己的不中用而美梦成空,但现在对他的爱,反而更胜于只是纯粹觉得他好的那个时候。 “对了——,下次我们合办一场约会好不好?这可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呢!” 真树兴致勃勃地提议。笃史只能苦笑。 合办约会绝对是不可能的。 回家洗澡换完衣服后,笃史便启程前往透的公寓。 时间还不到七点。虽然觉得早了一点,却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因为他在家里也不能晃太久。每次笃史洗过澡又出门,就代表他那天要去约会。要是太晚出门的话,说不定会让雏子起了无谓的疑心。 透住的并不是什么高级公寓,因此没有装设警卫系统防止住户以外的人出入。笃史旁若无人地通过空荡荡的管理室,搭上了电梯。 在四楼出了电梯后,他走到透的家门口。 (藤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他一边呆呆的想着,一边望着上上下下的电梯。偶尔会有几个职业妇女和下了班的年轻上班族狐疑地朝他打量,笃史只好装出笑容可掬的模样。 一反笃史原先的预测,透出乎意料地早早回了家。他看看手表,现在连七点半都还不到。 他在这里等的时间顶多不超过二十分钟。车了电梯的透看见笃史站在自家门口,只是稍微眯了一下眼睛。 “……你回来啦……” 听见笃史的招呼,透无言地点点头从西装的口袋取出钥匙。笃史让出门口后,他将钥匙插进锁孔。 喀嚓一声,门打开了。两人面对面凝望了一会儿。 “……你一点也不惊讶?” “……进来再说吧!” 简短地交换了鸡同鸭讲的对话后,透让笃史先行进门。将超市的塑胶袋放在玄关的透打开了电灯开关。 笃史并没有脱掉脚下的球鞋,只是盯着透的眼睛。他仔细读取潜伏在他眸底的颜色,不再像从前一样逃避。 ——眼前的表情曾被真树说过和他很相似。笃史一边相象着自己倒映在他眼里的脸孔,一边缓缓地舔了舔双唇。 他们的确很像。不只是长相,好胜的脾气和顽固的性格……以及面临重要时刻竟变得出乎意外地懦弱这一点,全都如出一辙。 他们两人是这么相象,要是一方不主动踏出一步,这个均衡一定永远不会崩溃吧! (既然无法指望他当个大人……) 既然无法指望年长的他当个大人,那就只好由他来当了。只要他主动伸手去引导他,不再像个小孩一样逞强就行了。 笃史轻轻吐乐意口气,沙哑着嗓音对他说: “你不问我来找你的原因吗?” “……” “我已经改变宗旨了。” 三级跳的接话方式让透露出“?”的表情。笃史直视他的眼睛轻轻地说: “……正式交往不是从发生关系之后开始的。我已经决定,只有……只有在两情相悦之后,才算开始交往。” 一口气说完后,笃史微微低下了头。他不是害怕看他的眼睛,只是有点害羞。 这样的场面他经历过无数次,过去的告白只是纯粹用来确认彼此心意的仪式,但现在却不一样。这跟玩游戏时的较量不同,而是——决定生死的赌注。 笃史做了一个深呼吸将头抬了起来,发现透的表情似乎有了改变。总觉得自己似乎漏了某种重要的东西,正当他想回忆透在前一刻的表情时……。 “我喜欢你。” 透用富有磁性的嗓音明白地说。 “……” “我喜欢你。” 他重复着同样的台词,对笃史笑了一笑。那是个让人心跳家速的笑容。和最初那一夜,透凑过来接吻时映在他眼眸里的笑容一模一样。 既然可以说得如此容易,为什么不早点跟我开口?笃史好想这么责备他,但一看到透的表情,长期蛰伏在他胸口的埋怨便烟消云散了。 打从开始在乎透的那一天起,他的脸便几乎天天出现在他的眼帘。然而,看到这个只给他一个人的微笑,他的一颗心还是会扑通直跳。 远胜从前的温柔视线,前所未见的坦率笑容,以及——“我喜欢你”这句只属于他的告白,这一切缓缓地渗入他的胸口,化成烧灼的热情。 “……” 笃史踮起脚尖,将自己的唇印上透的唇瓣。这是他第一次主动亲吻。 双唇轻触的那一瞬间,透紧紧抱住了他。他的臂弯强而有力,全然不同于在电车上悄悄拥着他的时候。 透一边折断笃史的腰似的拥抱着他,一边将嘴唇凑近他的头发。感觉他用脸颊磨蹭自己,笃史闭上了双眼。一股熟悉的古龙水香味飘送过来,弥补了漆黑的视野。 “菅野。” 低沉的嗓音呼唤着他的名字,让笃史的背脊窜过一阵颤栗。对自己稚嫩的反应,他感到有些羞窘。名字不过是称呼用的代号,但经过他饶富磁性的呼唤,却仿佛变得好特别。这样的嗓音在课堂上被点名的时候不也常常听到吗——不过是略带沙哑的声音罢了。 透含笑凝望把透垂低低的笃史,接着伸出大掌捧住他的双颊。笃史闭着眼睛感受掌心温热的触感。 (叫我藤崎老师。) 他想起过去他曾如此命令自己,轻捏着自己脸庞的情景。只是这样,全身便从头滚烫到脚。 “我……” 将额头埋在同性宽厚的胸膛中,笃史嗫嚅着说: “我也——喜欢你。” 才刚忸怩地吐出这句话,透便紧紧抱住笃史,在他发间落下温柔的一吻。 在透的带领下,笃史尾随着他的脚步。虽然只见到紧闭的房门,但他知道门扉的彼端一定是寝室。 依言坐在床铺的他将眼帘闭上感受着在额头上轻啄的双唇。唇瓣向下滑动,掠过他的眼角,落在他的脸颊。透让他的脖子稍稍倾斜,舔吻着他的耳根。 笃史伸出手缓缓拥住眼前的身体,那时种不同于女子的感觉。 (可是……) 唯有奇异可以形容的这股微妙的感觉,深深震撼了他的心。 笃史睁开眼睛定定地望着他的脸。他的眼神比过去见到的都要温柔,深不见底的眼神温和得令人羞怯。 “……” 为了掩饰自己的羞窘,笃史主动向他索吻。交换了几次蜻蜓点水般的啄吻之后,双唇交叠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当他深深探索着对方的口腔时,脑中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谁先挑逗谁的了。 嘴唇离开后,笃史有些沙哑地说: “……喂。” “……什么事?” “既然你可以说得那么轻松……” 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跟我说你喜欢我?他等这句话等得望眼欲穿,总觉得自己白吃了一大堆苦头。 透露出颇觉以外的表情,接着平板地说: “你不是跟我说‘发生过关系才能算正式交往’吗?” “……” “是你现在才跟我说你已经改变宗旨的。” 望着透一脸无辜的表情,笃史皱起了眉头。 透说的确实有道理,但可是苦恼了好几个月的时间耶,难道叫他就此一笔勾销吗? 正当他想整理一下脑中的思绪上四,上半身赤裸的透弯腰吻住了他。陶醉在甜蜜的触感中,笃史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看来自己似乎病得不轻。 透隔着牛仔裤握住他欲望中心。反射性地拱起背脊的笃史瞧见眼前的表情闪过一丝捉狭…… “恩……啊——啊!” 泄出的呻吟渐趋迫切。反之,想要回敬给透的爱抚却慢慢松懈了下来。 “唔……呃!” 偶尔回过神来的笃史继续着缓慢的爱抚,透默默地不加干涉。暧昧而不规则的爱抚只会带来残酷的折磨,他却没有提出任何的抗议。 ....... 恢复神志再回头一想,那真是羞得让人想一头撞死。甩头赶走适才的回想,笃史关上了莲蓬头。 在更衣室换上透帮他折好的衣服后,他弯腰驼背地走向客厅。 “现在几点……” “快九点了。” 感觉好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实际上似乎不然。 已经先洗完澡的透让笃史在客厅的椅子上坐下后,用平常那副冷静的表情问道: “你要回去了吗?还是先吃点东西?” “我要吃东西。我肚子好饿……” 牺牲晚餐跑来这里,再加上刚刚做了激烈的运动,笃史虚弱得快没力气回答了。 或许是猜到他想点的是什么菜吧,透二话不说就开始准备起晚餐。 笃史斜眼瞟了一下,透正一手拿着团扇,一手搅拌着白饭。他不解地皱起眉头。 (……?) 默默地继续往下看,只见透把东西迅速地摆到客厅的桌子上。 沙西米、海苔和醋饭。横看竖看,菜单就是手卷寿司。 和两情相悦的对象第一次上床后,一般人会准备这样的东西吗?为什么不做罗曼蒂克一点的食物呢? 透将盛汤的木碗递给他,全然不把他的不满放在心上。两个大男人大眼瞪小眼地坐在一起吃寿司,不嫌太悲哀了吗?不过我跟他是一对情投意合的情侣,这样的安排应该还过地去吧? 笃史一脸诧异地望着坐在对面的透,透朝他笑了一笑。 “你想吃寿司对不对?” 透笑眯眯地随手拿些适当的材料做了一个收卷放在笃史的盘子里。他似乎还记得第一次来这里吃饭时,他吵着要吃寿司的事情。 (那只是……我一时赌气随口说说的啊……) 虽然对透准备寿司的耿直有些无力,感觉却也挺不赖的。撇开过去的种种不谈,从这点就是以证明他有多么爱我啊! 笃史心情愉快地拿起透为他卷好的寿司,突然停止了动作。沙西米是生鲜食品,不可能居家常备。想起透回家的时候手上拎着超市的袋子,笃史向他投以狐疑的眼光。这种行径,摆明了就是他早已预知我今天会来嘛! 透兴致勃勃地对拿着寿司一动也不动的笃史说: “下一个要什么?” “……等一下。” 轻轻吐了一口气,笃史恶狠狠地瞪着眼前的俊男。 “有件事我想跟你确认一下。” “恩?” “你不问我为什么跑来你家吗?” 笃史阴侧侧地审问。透耸了耸肩,不置可否地回答说: “不是为了来跟我做爱吗?” “当然不是!” 面对不留余地的否定,透一点受伤的表情也没有,反而一副处之泰然的模样。 心有不甘的笃史再次问道: “我换个方式重问好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今天会来?” “这个嘛……算是吧!” 听见透单刀直入的回答,笃史当场呆住。自从保健室那件事以来,他们两个一直处于冷战状态。为什么毫无交集的他会发现呢? 为什么?虽然问了他就可以知道,但这样做实在很呕,笃史只好默默地将视线落在盘子上。 他仔细推敲今天发生的事。可是,不论他怎么搜索记忆,顶多就只有他在随堂测验的时候,朝自己笑了一笑这件事比较特别而已。 “……” ——不会吧!笃史拼命否决这个想法。难不成自己渐渐倾心于他这件事透早已注意到了? 如果他早就发现自己虽然不断逃避,却在不知不觉时常回头等待他追上来的话……。 望着笃史无言地沉浸在思绪里,透眯起眼睛,眼神有些迷蒙地说: “你把我整地好惨啊!” “我?” 这句话应该是我说的才对!笃史正打算回嘴的时候,透以一种怀念的口吻细数道: “原以为你应该机灵的,谁知道你眼中只容得下叶。不得已之下给你一点小小的惩罚,谁知道你竟不堪一击。” “本来想说你是真心想避开我,你又突然拿女人当幌子刺探我的心意。” “……” “你的试探令我相当感冒,我一时忍不住稍微欺负你一下,谁知道你居然哭得淅沥哗啦。” “……” “我以为保持一点距离或许会比较好,谁知道你又探头探脑地跑过来对我东戳西戳。” “……” 唉~透故意叹了好长一口气后微微一笑。换言之,透不肯老老实实地告诉他那一句话,全是为了给顽强抵抗的笃史一个‘惩罚’,想起自己主动低头的那一刹那头回应给他的温柔,笃史直直盯着他一言不发。 (被人劈头地非礼一顿,一般人都会吓得落荒而逃不是吗?) 笃史在心里痛骂着,只可惜一点说服力都没有。毕竟当初在追求真树的时候,心中抱持着:我们都是男的,光是这一句“我喜欢你”又能改变得了什么?这种想法的人,就是他自己啊! “……快吃吧!” 透用眼神朝他手上的手卷寿司示意了一下,笃史一边默默地瞪着他,一边用力的咬下。没有沾酱油的寿司一点也不好吃。 “酱油。” 笃史凶巴巴地下达命令,透拿起酱油倒在碟子里。笃史依旧满怀敌意地瞪着他,随手沾了一下酱油再次将寿司送进嘴里。 “……怎么没有芥末?” “我想还是别太刺激的好。” 透大言不惭的回答让笃史差点把嘴里的饭粒喷了出来。他指的是不要刺激哪里啊?光想就觉得寒毛直竖。 笃史凝视着透喜滋滋地做着寿司的模样。他干嘛这副喜上眉梢的表情?是因为终于得到我的关系吗? (肯定没有这么单纯……) 透过去的种种表情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当他跟真树聊天的时候,他跑过来捣鬼的表情。第一次被他征服的时候,他那副乐不可支的表情。暑假那段期间,明明一副假道学的模样,但两个人单独在学生餐厅时,他又深情款款地凝视着我……。 (难道……) 他受女孩子青睐的优点是高大的身材、俊俏的脸蛋,以及出类拔萃的成绩。但这些对年长而且经验老道的透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难道他看上我的最大原因,是因为我逗起来特别有成就感?) 他很想否定,但遗憾的是除此之外他再也想不到第二个理由了。刚才他想把自己的心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他时,他所错过的表情肯定不是正经的。 “……” 暑假在游泳池遇到郁实的时候,笃史曾在他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现在想想,用欺负她的方式来博取朋绘欢心的郁实,像的其实不是自己而是透啊! 明知道我的心摇摆不定还对我时而温柔、时而冷淡,最后更在课堂上用区区一个微笑确信我已经落入他的手中—— “……你小时候一定是个爱欺负人的家伙,对不对?” 笃史低声嘟囔着,透脸上一副“你问的是什么蠢问题啊?” 他的这副表情,已经道尽了所有的一切。 “下一个要吃什么?” 透眉开眼笑地询问,笃史用眼神指着鲔鱼。 ——既然如此,你就别怪我就专挑最贵的来吃! 透拿起车子的钥匙,对吃到快吐出来的笃史说“我送你回去。” “你真的这么爱吃寿司啊?” 听到透哭笑不得地这么说,笃史拼命摇头否认。要是下次来的时候他又准备寿司,他可能会当场昏倒。寿司这种东西他可能有好一阵子都不想看到了。 “那,下次你想吃什么?” 透笑着问在玄关摇摇晃晃穿着鞋子的笃史。 (肚子都快撑破了,谁还会去想吃的东西啊!) 空腹得到满足后,强烈的倦怠感骤然袭向全身,在内心咒骂不已的笃史心情直走下坡。 “这阵子我都不会来了!” 他没好气地吼了出来,透故意装做一脸惊讶的表情。 “为什么?你不是挺舒服的吗?” “不是这个问题好不好!” 他吼得更大声了,透却只是不停微笑。显而易见的,他的心情非常愉悦。那种感觉就像是在炫耀不管笃史再怎么挣扎,终究还是落入他的手中。 笃史噘着嘴拉住透正想开门的手。 “怎么了?” “……你不问我上次去参加联谊的时候,跟那个女孩子后来怎样了吗?” 为了吸引他的关心而拿女人出来当幌子,笃史觉得自己真是有够孩子气的。 透思考片刻后,平心静气的说: “……有什么好问的?你也是男人,想用这个地方也是情有可原。但这里就不行了。”他边说边隔着牛仔裤触摸刚才与他共赴云雨的部位,笃史吓得把身体一躲。 “不要碰!很痛耶!” 笃史狠狠地推开他,顺便赏他一记大白眼。 ——就在这时候,他敏感地察觉到潜藏在他眸底的颜色。 换成以前的话,透那一番无心的失言说不定又会把他气的大闹别扭,但现在的他却一眼就识破了他掩饰起来的真心,这或许该归功于他们互诉情衷再加上肌肤相亲后,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吧! 在玄关对视了几秒后,笃史露出一脸的贼笑。 “为什么不跟我说‘以后不准和别人上床’?” 笃史的话让透有些吃惊。尽管如此,他还是坚决不肯开口。看来他的脾气不是普通的拗。 我们两个真是有得拼……笃史不由得感到好笑。 预感我今天会来的他殷勤地准备了之前听过一次的菜单,然后又期待着我下一次的拜访。 但是在我刚来这里的时候,他摆出的却是一副淡淡的态度,就连现在也不肯坦率一点。 尽管他的年纪比我大,这一点让人觉得可爱极了。但在同时,笃史模糊的想着,透有时候一定也觉得,拿女孩子来试探他的我实在幼稚得可爱吧! 恋爱一点也不困难,可是也绝对不简单。或许正因为真心喜欢,才会把对方伤脑筋的地方当成可爱,又被对方可爱的地方气的直跳脚。 爱情让他下定决心前往对方的住处,将心中的爱意坦然相告。当爱情凌驾了坚持的时候,只要有一方愿意低头就没事了。 我要珍惜这份毫无矫饰的感情,一路向前摸索。不需要按照什么规范——只需要用属于我们的方法。 笃史低头强忍着笑意,透忽然温柔地抱住了他。从手臂上他可以感觉到顽固与强烈的占有欲,像个小孩一样的年长情人掩藏的真心,清清楚楚地传达了过来。 抵在脸颊上的衬衫传来熟悉的味道。这股不可思议的味道虽然让他感到安心,却也使他的胸口骚动不已。 委身在比自己略高的男人怀中,笃史轻叹着说: “——我骗你的。” “……” “我不会去找女人。” 敏感的察觉抱着他的手臂加重了若有似无的力道,笃史笑着给透一记亲吻。 “暂时不会。” ——尽管如此,死要面子的他还是忍不住在最后加进一句注解。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