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造白雪公主》 楔子 夜色深沉,一弯冷月高悬。 董家大宅里,一线流光从窗户映入,在金碧辉煌的客厅内回环曲折,带来幽微的光亮。 在这样的深夜里,屋内的所有人都睡了,整幢两层楼挑高、占地两百五十坪的洋房,连鼾声都听不见,只有窗外的阔叶树木,因为风吹拂过窗扉,发出沙沙的声响。 客厅里,一个娇小的女子独坐在缇花沙发上,旁边的小几上,有一盏昏黄的灯光,而一杯动也没动过的茉莉香片,早就由温热变得冰凉,但她却丝毫没有注意。 那娇小的女子,有一张小巧的脸蛋,小脸上嵌着一双水漾漾的乌眸,此刻那双眼眸望着墙边的大座钟。 大座钟已有几十年的历史,外表雕饰着美丽的花纹,木质因年代久远,散发出一种宛如蜂蜜似的光亮,而内部机械因为勤于保养上油,依然报时精准。 大座钟是要上发条的,每日早晨,佣人会拿着特制的钥匙,打开座钟的玻璃罩,仔细对时,并给大钟上发条,让那精美又冰冷的金铜色钟摆一左一右摆动着,继续为董家报时。 现在,大座钟的时针与分针只差一点点,就要在十二这个数字上重叠,每当这时候,她的心里总有着期待。 午夜十二点,这个子午时的交会处,对她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 随着轻微的喀答一声,时针与分针终于再度交会了。 当……当……当…… 大座钟发出规律而深沉的响声,那声音传遍整座宅邸,在空洞洞的宅子里,激荡出小小的回音。 女子饱含着期待的眸光,随着大座钟发出的每一声,逐渐地黯淡下来,当十二点的钟声响完后,大屋里再度回复岑寂,而女子的眼眸,像是被一层无形的灰纱掩住,终于失去了光采。 “今晚,他又不回来了。”女子低喃的声音,带着些许叹息。 月亮终于到达天顶,映入屋内的月光,更幽微了。 女子转过身,想要关上小灯,不意却触碰到灯下那个桃花心木镶着珐琅的仿古按键式电话。 只微微迟疑一下,她便拿起精巧的话筒—— “……喂?是我,你睡了吗……抱歉吵醒了你……没什么,只是今天……不,十二点过了,我该说昨天——昨天是我和世纬结婚两周年纪念日……谢谢,但你不需要恭喜我,因为他早就忘记了……他总是这样,我想……我已经习惯了……” 第一章 一年后—— 董家的一天,从上午六点的钟声开始。 六点整,年约四十的管家月嫂已穿戴整齐,走进厨房准备早点。另一名年纪较轻的女佣小碧,则用鸡毛掸子挥去柜子、摆饰、老座钟上面的灰尘,并用吸尘器将地板吸得一尘不染。 七点钟,董家的当家主母——谷崎芳江,会从她的卧室出来,一分不差,然后像高傲的女王般,挺直着背脊,动作优雅的步下楼梯。 此时她已换好合乎她身分的端庄服饰,将有些灰白的头发往后梳,在脑后高高地绾了一个髻,并且像所有日本老太太一样,脸上必定画着无懈可击的妆。 一等她落坐,管家月嫂马上恭敬地询问: “老太太,要先用早饭吗?” 谷崎芳江淡淡地道:“等人都到齐了再说。” “是。”答完,月嫂又回厨房去了。 这时,小碧从屋外的信箱拿来一叠信件进屋,信件的最上头,是一把做成孔雀羽毛状的金属拆信刀。 谷崎芳江接过拆信刀,戴起配挂在胸前的老花眼镜,开始拆阅众多的信件、帐单或卡片。 约莫七点十分,楼梯再度响起脚步声。 这脚步声有些细碎和急促,谷崎芳江不用回头也知道,下楼来的必定是她的媳妇,梁倩如。 倩如匆匆走进餐厅,小巧的脸上,还有因匆忙和羞愧所造成的红晕。 “婆婆早!” 芳江连看也不看站在一旁的媳妇一眼,只道:“倩如,你又睡迟了。” “对不起……”倩如嗫嚅着道歉。她知道,婆婆一向最重视时间,她却总是迟到。 “世纬呢?你没叫他起床吗?”尽管声音没有露出半丝不悦,但她斜望她的眼神,却有着令人无法轻忽的威严。 倩如有些紧张地回答:“世纬他……昨晚没有回来,大、大概又睡在公司里了。” “是吗?”芳江转头,询问静立在一旁的小碧:“书房的门是关着的吗?” “是的,老太太。”小碧恭敬地回答。 “世纬昨晚应该是晚归,所以睡在书房了,倩如,去叫他起床吧!” “是。”倩如在退出餐厅时,不自觉轻吁出一门气。 和婆婆共处一室的压迫感真的好大,虽然她已嫁进董家三年整,但她和婆婆之间的相处模式,却比较像是古时候的主母与丫鬟,使她倍感压力。 董家的一楼,除了中央的客厅以外,又区分出左右翼。左翼是餐厅、厨房,右翼则区隔出一间书房与一大一小两间客房,除了书房以外,两问客房均为和室。 书房位于右翼的第一闾,隔着宽敞的客厅,与餐厅遥遥相对。 倩如站在书房前,深吸一口气,然后轻敲厚实的离花木门,轻唤:“世纬……世纬,该起床了。”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听见房内传来低沉的男性嗓音:“进来。” 倩如转动了圆形的古铜色门把,发现门没有上锁。 “我进来了。” 说完,她轻悄地走进书房,在牛皮贵妃椅上,看见刚刚醒转的丈夫,董世纬。 刚睡醒的董世纬,发丝微乱,白衬衫也不再笔挺,扣子开了好几颗,袖子也卷了起来,两边的高度还不相同,却别有一种慵懒的性感。 董世纬是好看的,他遗传了谷崎家特有的瘦长脸型,与董家醒日清冷的五官,乍看下仿佛优雅的贵公子,但倩如知道,董世纬绝不像外表那样尔雅无害。 事实上,董世纬像—只精锐的豹子,西装革履不过是为了符合世人所谓“文明”的表相。刚睡醒的他,思绪尚未分明,所有蓄积的力量还放松着,警觉性与防卫性也都还未苏醒,这是他最好相处的时刻。 倩如慢慢地走近丈夫,在他身边微微弯下身子,关切地问:“世纬,昨晚……你几点回来的?怎么不到房里睡?” 董世纬没有回答妻子的问题,只把手伸向她,懒洋洋道:“扶我起来。” 倩如点点头,一只柔不见骨的小手伸握住他的大掌,另一手则扶住他的肩背正要搀他起来,没想到一阵天旋地转,她竟然反被他扯进怀里。 “世纬……”倩如发现自己趴在他的胸前,近距离地与他相望,不由羞红了脸。 “公司最近比较忙,这阵子我恐怕都会很晚回来。” 他还是没有提到结婚纪念日,今年已经是第三年了,他大概是忘了吧! 倩如有些失望,却仍殷切叮咛着:“你最近这么忙,在外头要注意饮食,不要搞坏身体了……” “放心吧!我自有分寸。”他的大手由她的背脊徐缓下滑,来到她的纤腰,他蓦地箍紧她的腰肢,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埋入她的颈窝中,以鼻尖轻轻摩挲。“你好香……” “世纬……”她才开口,他便转移阵地,来到她的樱唇,轻轻舔吮。 董世纬的吻,倩如一向无法抗拒。 当他吻上她时,倩如几乎忘了自己到书房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最后是煎蛋的香气传进鼻端,才使她的意识清明了过来。 “世纬……不行……”倩如艰难的拒绝着,“是婆婆要我来唤你起床的,她老人家已经在餐桌前坐一会儿了。” 董世纬当然了解母亲是最重视时间,他咕哝一声,只好放开倩如,从贵妃椅上起身。 倩如也赶快起身,一面抚平衣服的皱折,一面催促着丈夫:“你快去梳洗换衣服吧!不然上班要迟了。” “嗯。”董世纬离开书房,到卧房盥洗更衣去了。 倩如走出书房,轻声交代小碧整理书房,并记得将公事包提出来,这才走回餐厅。 这时候,月嫂刚端上日式早点,热腾腾的食物散发着诱人的香气。那是婆婆指定的早餐样式,虽然婆婆是中日混血儿,但她向来自矜自贵于自己二分之一的日本血统。 倩如的早点一向与芳江相同,这三年下来,以烤鱼、腌酱菜,味噌汤与白饭当早餐,她已很习惯了,还好她不挑嘴,有什么便吃什么。在董家,只有身为一家之主的董世纬可以随兴所至的更换早餐菜色,因此月嫂总要同时准备各式早点,以备不时之需。 十分钟后,董世纬再度下楼,此刻的他,英气逼人,—身清爽,剪裁合身的西服,更衬出他的俊雅修长。 董世纬在首座落坐,他的位子已经摆上一份用熨斗熨烫过,使油墨不沾手的财经日报。 一家之主刚坐下,月嫂马上趋前问:“少爷需要什么样的早餐?” “和大家一样就好。”说着,他打开报纸,趁着月嫂送上早点的宅档,把报纸前几版的大标题扫过一遍。 就在大家用餐时,芳江开口了: “倩如,江家第二代长媳生了儿子,今天中午请喝满月洒,你代我去祝贺,顺便把我上回买的礼品带上,千万不要失礼了,对方可是董家远亲。” 倩如不安的看了坐在对面的董世纬一眼,只见他的视线不离报纸,没有注意到她求救的目光。 “婆婆,你、你是要我一个人去吗?”虽说江家是董家的世交,但她也不过见过江家人一、两回而已,根本谈不上熟识呀! 芳江有些不耐地道:“今天中午我得去参加吴家大老的七十大寿,凭着董,吴两家的交情,我不去不行,恐怕连晚上都要耗在那儿,江家那边自然就由你去了。” “那……可不可以让世纬陪我去?” 倩如才说完,婆婆立刻脸色一沉。 “世纬有自己的工作,哪能放下正事不做,净陪在你身边?你是董家的媳妇,总要学着替世纬分担一些小事,好让他在工作上全力冲刺,这是你身为妻子的责任,明白吗?” “是。”倩如还能说什么?当然只能乖乖听话。 “还有,最近一个月的电话帐单金额居然高达九千八百元,除了早出晚归的世纬,就只有我们娘儿俩,我自问没有那么长舌,那么,这将近一万元的帐单是怎么来的?难不成,是电信公司算错了?” 一触及婆婆锐利的目光,倩如有些心慌,她朝立在一旁的小碧望了一眼,小碧立即心虚的回避开。 “对不起,以后我会注意的,真的很抱歉。”面对婆婆的责难,倩如什么辩白的话也没有说,只能吐出歉语。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董世纬折起报纸,放到一旁,然后慢条斯理地道:“不过是万把块的电话费,我们董家不至于付不起。” 芳江听了,脸上虽有不豫之色,但儿子都帮媳妇说话了,她也不好说什么。 用过早饭,董世纬准备去上班。当他一离开餐桌,倩如马上放下碗筷,送他走出家门。 “我去上班了。” “你……今天会很晚回来吗?” 董世纬瞅着眉间带着淡淡愁色的倩如,道:“今天有两个会要开,可能会忙得很晚……怎么了?” “我只是觉得……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好少。” 明明都结婚三年了,可是事业心重的董世纬并没有多少时间陪伴她,加上婆婆不许她到外面工作,家里的杂事又有佣人代劳,她每天无所事事,仿佛……等他回家成了她唯一的工作。 “没办法,公司里有太多事要忙,有许多事等着我作决策,我若不管谁来管?”董世纬瞥了一眼腕表,“倩如,如果你觉得太闲,可以约朋友去逛街喝下午茶,或者我请妈帮你安排一些才艺课,像是插花或绘画?” 倩如垂下头,“……不用了,我会自己找些事做的。” “好吧,那就这样了。”董世纬二度看表,他的不耐表现得再明显不过。“我真的要走了,晚上见。” “晚上见。” 目送着丈夫离开,倩如在心里悄悄叹息—— 看来,今天又会是漫长的一天…… ~~~~~~~~~~~~~~ 座落在黄金地段的世鸿建设大楼,是该地段最醒目的地标。 有关董氏集团发迹的传奇,仍在业界里流传着。 原先的董氏只是个小小的钢铁工厂,是供应上游营建商众多工厂的其中一家。 董氏传至董世纬的父亲时,他与几家小工厂合资,成立了比原先更具规模的公司,接着他周旋在股东之间,借由离间、拉拢等等商场上惯用的策略,一举购得大部分的股份,顺利转型成“世鸿建设公司”,如今董氏集团传至第三代董世纬手中,规模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而董世纬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从不出错,脑袋好似安装了一部超微型电脑,使他在执行决策时,像机器人一样精准并且不讲情面。 董世纬早已看出台湾地狭人稠,有朝一日建筑界将面临僧多粥少的景况,因此他甫接手公司,便宣布跨行经营饭店业,在全台湾各处兴建大型度假饭店。 盖房子原本就是董氏的看家本领,然而传到董世纬手中更是发挥到极致。 董氏旗下的饭店每一家都有着迥然不同的面貌,有的仿若小型颐和园,有的似拉斯维加斯般充满纸醉金迷的氛围,有的又拥有似峇里岛的热带南洋风情。 而他最新的计划,是在北投兴建一座超越日本的五星级温泉饭店,为此,他甚至考虑在这幢饭店的所在地造雪。 谁也没料到,这个年仅三十二岁的董世纬,竟能在短短几年间,让董氏集团一举站上台湾饭店业的顶峰! 然而,这个号称“活体机器人”的董氏最高决策者,今天进入办公室后竟迟迟不说话,并且面窗而立,使人看不清他的表情,这让汪秘书忐忑不安。 “汪秘书。” 汪秘书立即很机伶地回道:“是,老板,我马上请一级主管到会议室开会。” “不,我另外有件事要你做。” “是。” 汪秘书从董世纬进入董氏以来便跟在他身边,他每日所发出的第一个命令就是开会,但今天竟然与以往不同!? 董世纬显然也没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举动。他的理智催促他快点进行今天的会议,但他的心里有一个声音要他反理智而行, 见上司许久没开口,汪秘书只好硬着头皮问:“老板,请问……您有何吩咐?” 这次,董世纬终于开了金口:“你拿我的私章与证件跑一趟电信局,帮我调一份通联记录。” “好的,”难道,公司发生什么事了?否则上司怎会想要清查通联记录?汪秘书的脸色变得更谨慎了,“请问要调哪一支专线的通联记录?” “不是公司的,是我家。” 董世纬说完,汪秘书的神色有瞬间的茫然,但她眨眨眼睛,立刻回复精干的秘书面孔,“好的,请问您什么时候要?” “越快越好。”沉默了片刻,董世纬又交代:“我不希望今后有人谈起这件事。” 言下之意,就是要她保密。 “我明白。”汪秘书见上司没有进一步的交代,她不敢贸然走开,不由又问:“老板……今天是否还要开会?” 对了,他怎么会忘了这么重要的事?董世纬对自己的分神感到十分不满。“二十分钟后,再通知一级主管上来开会。” 汪秘书的办事效率很好,当董世纬开完会,再回到办公室时,一封封口密封住的牛皮纸信封就躺在他的办公桌上。 董世纬取了一把剪刀,剪开封口,拿出里面折叠好的列印纸。 他开始一个一个核对电话号码。他有很好的记性,从董家拨出去的电话,大多是他有印象的,只有少部分号码他认不出来。 其中有两通电话金额特别高,那是他回家后与国外客户通话所致。此外,引起他注意的是一个重复率特别高的号码,光是在这个月中,就出现了十一次之多,而且都集中在午夜时分拨出,每次的通话时间最短一小时,最长三小时。 直觉告诉他,这个号码有问题,而那是一个手机号码。 这个号码会与倩如有关吗?董世纬不愿相信。但家里就只有母亲与她,他比谁都要清楚,向来早睡的母亲绝不会在那个时段讲电话。 和倩如结婚三年,她始终害羞得像是一只小鹿,总有些胆怯又容易受惊。平日的相处,她总是安安静静地陪在他身旁,不太多话,她就像父亲生前说过的,他这媳妇最大的好处,就是不必担心会和他母亲顶嘴、吵架。 像这样的妻子,有可能会每隔三天就花上两小时讲电话吗?就他印象所及,还不曾见过倩如讲那么久的话。 那一天,董世纬盯着那串号码,无心上班。那十个数字像是十只蚂蚁,在他的心里缓缓咬啮,让他整天都不舒坦。 最后,董世纬拿起电话,冲动地拨了那十个数字。 在等待通话的时候,董世纬告诉自己,如果接电话的是个女人就罢了,要是个男人…… “喂?”话筒彼端果真有人接听。 董世纬抿起薄唇,冷眸微眯。 “喂?是谁?”对方又问了一次。 董世纬依旧沉默,同时在记忆中搜寻相似的声音。 “究竟是谁?说话。”彼端的声音渗入些许不耐。 没有,这是个完全陌生的嗓音。 “我警告你,再敢装神弄鬼,我就——” 下一秒,董世纬挂掉了电话,重重闭上眼。 这个号码的主人,居然是个男人!?这简直出乎他的意料。 他原本有把握倩如深夜拨电话,了不起是拨给婚前的闺中密友,却没想到是打给一个他完全陌生的男人! 董世纬很难相信,他那娇娇怯怯的小妻子,竟然和一个他很陌生的男人如此频繁的通电话!? 那男人和倩如究竟是什么关系?远亲?朋友?还是…… 董世纬这才发现,其实他并没有自己想像的那么了解倩如,他甚至对结褵三年的妻子有哪些朋友、和谁谈得来都一无所知! 董世纬无意识地抓着那张通联记录,将纸张揉成一团,发出刺耳的声音。 第二章 早餐后,谷崎芳江为了赶赴中午吴家寿宴,又上楼换了一套较正式的衣服,再驱车前往美容沙龙做脸、弄头发。 芳江离开后,小碧收拾好二楼卧房,将更换的衣物、床罩拿到屋后的洗衣房去,月嫂则外出采买新鲜蔬果,除了倩如以外,整幢宅邸没有其他人。 只有在这时候,倩如才能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打毛线。 在还未嫁进董家之前,倩如在友人开设的拼布教室教人做拼布、打毛线,但她婆婆认为用碎布做出的椅垫、床罩活像是乞丐用的百衲被,根本不适合放在日洋合壁的家中,所以之后她再也不敢做拼布,只能趁着婆婆没看见时偶尔打些毛衣、围巾什么的,借以打发时间。 去年,倩如也曾打了几件毛衣,偷偷放进世纬的衣柜里,她还特地用缎带做了一个标签,在上面绣了一柄如意代替自己的名字缝在衣内。 送出毛衣后,倩如曾在心里偷偷期待着,哪天世纬发现那是由她亲手织的,会更加珍惜。但是不怕冷的世纬在台湾几乎不穿毛衣,于是那几件衣服就一直放在柜子里,无人注意。 今年,倩如不打算再为世纬织毛衣了,她想婆婆身子单薄,若有件又轻又暖的羊毛披肩,一定能帮她带来暖意。尤其冬季的阴雨天,婆婆总会犯风湿,虽然她的腰还是挺得笔直,但细心的她还是注意到婆婆走路的模样,比起夏季时僵硬多了。 倩如搬出她的工具盒,在床边坐下,拿出上回差一点就打完的作品与鹅黄色纯羊毛毛线球,理好线端后,这才拿起棒针埋头继续往下打。 嗯,今天应该可以把这条披肩打完吧! 过了一阵子,就在收尾阶段,一滴不知打哪来的红色液体,啪嗒一声滴落在棒针上。 “这是什么?” 倩如还没会意过来,红色液体又是啪嗒啪嗒连续滴落在她快打好的作品上。 “啊!流鼻血了!” 倩如连忙拿开作品,冲进与卧室相连的浴室,抽了好几张卫生纸,然后仰高小脑袋,避免鼻血再往下流,她心里焦急着想要快点止血,好去处理滴在毛线上的血迹。 “拜托,快停呀……血迹沾在毛线上很难处理的……”倩如边换卫生纸边祈求着,但是鼻血还是滴滴答答,五分钟后才完全止住血。 倩如止住鼻血再去察看作品,毛线纤维已牢牢吸咐住血迹,不容易处理掉了。 “唉,这两个月又白费了……”看着只差一步就完成,却被几滴殷红血迹给破坏的大披肩,倩如有些沮丧。 像这种有瑕疵的东西,婆婆是不会要的,她比谁都了解婆婆完美主义的个性。 “算了,反正只差收尾就完成了,留着自己用吧!反正翻个面应该看不太出来。”倩如有些心疼的看着自己花了好久时间才织出的披肩。看样子,她只好再找机会出去买毛线重织一件了,希望赶得及在圣诞节前织完,好让她当礼物送给婆婆。 当倩如打算将剩下部分织完时,她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下至上传来,接着门板便响起轻敲。 “少奶奶?少奶奶?” 这是小碧的声音。倩如有些讶异,打开房门。“什么事?” “少爷突然回来了,而且……脸色有些吓人呢!” 世纬回来了?怎么会选在这时候?他从不早归的呀,发生什么事了吗? 倩如心中一急,打开门就要奔下楼,小碧忽然在她身后喊着:“少奶奶,我帮您把毛线收起来好吗?”说完,还指指她放在床上的毛线团和披肩。 啊,她一着急,都忘了隐瞒打毛线的事,现在却让小碧看见了…… “我不会说出去的!”小碧急急声明,“就当是……回报少奶奶今早为了护我而挨了老太太的训。” 倩如这才松了一口气。“谢谢你!” 下了楼,她便看见世纬已经踏人客厅了。她担心小碧还没把毛线收妥,忙迎上前,想借着和世纬说话多拖些时间。 “世纬,你怎么回来了?公司……公司发生什么事吗?” 世纬冷漠地看着倩如,看得她背脊发凉。 “世纬……你怎么了?”他的眼神好可怕!她嫁给世纬三年了,从不曾看他露出这种表情。说是生气,也不太像是生气,而是一股令人不禁畏怯、胆寒的气势。 难道……真的是公司出问题吗? “我有话对你说,跟我来!”说完,董世纬大手握住倩如的雪白皓腕,不由分说的拉着她往楼上走去。 “世纬,等等……”倩如紧张了,不知道小碧把她的工具盒收好没,今天的世纬看起来不太高兴,要是被他发现她偷偷打毛线,不知道他会不会生气?“世纬,有什么事不能在客厅说呢?” 世纬脚步一顿,不可置信的回头瞪她,“你以为我丢得起这个脸?” 倩如被他凶得低下头去。她都忘了,世纬在人前多有威严,他可能不想被别人听见他工作上的挫折吧? 于是倩如小小声的建议:“那我们何不到书房——” “你在干什么!?”话没说完,忽然世纬回身一记爆吼,把倩如吼得眼冒金星。 接着,他掐住她的鼻子。 “什……好痛!” 世纬的手劲好大,把她捏得好痛!但是……她又没怎么样,为什么他要这样捏她鼻子? “还不快把头抬起来?你流鼻血了!” “啊?” 倩如伸手一摸,看见红红的液体,才知道自己又流鼻血了。 世纬看她傻傻的样子,不由恼怒,放开她的手,往下走了两级阶梯,然后打横抱起她来。 “世纬,你……”☆扫:meifong 校:婷儿 “嘴巴闭上,先别说话。” 倩如只好乖乖闭上嘴巴,但是,当她看见世纬眼中流露的激烈情绪,一股甜甜、暖暖的感觉,就从心头源源不绝地涌出来。 呵,世纬很关心她呢!倩如不由微微笑了。 世纬没注意倩如的表情,他三步并作两步地上了二楼,直接杀到他们的卧房前,踢开房门。 倩如连忙趁机扫视一眼卧房……还好,小碧把她的工具箱藏得很好,没有露出破绽,她这才终于放心。 董世纬将倩如放到床上,迅速从浴室拿出整包面纸,抽厂几张给她,“先把血止住,我去打电话叫医生。” 倩如一手拿面纸按住鼻子,一手忙拉住他,“不用了,我从小鼻腔黏膜就比较脆弱,偶尔会流流鼻血,没关系的!” “偶尔?”董世纬浓眉一蹙,“你是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倩如看他又拧起眉,心里有些怕怕的,但还是点点头。 看样子,不仅是妻子的交友状况,甚至连她的身体状况,他都完全不了解!也许,该是多花些时间和妻子相处的时候了。 “你怎么不告诉我?”董世纬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此事,不由更加恼怒。 “告诉你?”倩如有些为难地看着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总不能对丈夫说,因为你很少待在家里吧?“世纬,你不用为我担心……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我也不是常常这样,只是偶尔……” “该死!”他真的太忽略她了! “对不起……”倩如不由被他的低咒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太多嘴,惹得他不高兴了。 “我不是在骂你。”他气的是自己。 他总将事业放在第一位,对于倩如,他鲜少付出关心。他总想家里的大小事务由母亲一手操持,不会出问题,却没想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和倩如有了这么大的距离。 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倩如才会打电话给他不认识的男人吗? 与倩如结婚三年,他才发现,他不是个尽责的丈夫! “啊,血止住了……”倩如高兴的要起身,又被董世纬一手按回床上。 “你别起身,再躺一躺。”世纬的口气虽然凶,但倩如听出来其中关心的成分居多,不由又笑了。 “我真的没事了,你看,血真的止住了。我待会儿要去参加江家的满月酒宴,再不去准备可能会来不及……”婆婆亲自交代下来的行程,她非去不可。 但董世纬仍是坚定地按住她,不让她起身。“你留下,我去。” 倩如眨眨眼睛,讶异得嘴巴合不拢。 “可是……公司不是出事了?不要紧了吗?” 今天的世纬好奇怪,刚刚他回来时明明还一脸怒气冲冲,为何现在又好像无关紧要了? 董世纬冷冷睨她,“谁跟你说公司有事?那里有我主持大局,会出什么事?” 倩如一愣,随即笑得如花绽放一般,一颗不安的心终于放下了。 “是呀,说得也是!我真笨,有世纬在,有什么好担心的?” 看见倩如笑得这么可人,把他当作神一样的崇拜,董世纬的眉目微微柔和了,表情也不再像刚回来时那么冷酷。 仔细想想,像倩如这样的女子,怎么可能背着他和别的男人联络?再者,电话里的男人或许是她的亲戚,要是冤枉了她,事情要如何收场? 当然,这也不表示他对此事释怀了。 这次的事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她心里有了别人,但今后他会改变对待倩如的方式,至少——他不会再让她有借口打电话对别的男人诉苦。 “今晚想吃什么?” 倩如眨眨大眼,他突然转变话题令她有些无措。“这、这要问月嫂才知道……” “我是问你,你想吃什么?”见倩如露出不解的表情,他重重地咳了咳,“吃完江家的满月酒,我会再回公司一趟,七点左右我会回来接你,我们一起上馆子吃晚餐。” 倩如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世纬愿意和她约会? “你喜欢吃什么,我也一样喜欢。” 这句话彻底满足了大男人的心,向来冷漠的董世纬,因这句话而露出少见的微笑。 “好,那就由我决定。”他拂开她额前的刘海,在她光洁的额上落下一吻。 这一吻,极为轻柔怜爱,让倩如不由发出一声轻叹,她觉得自己被珍惜着…… “那我走了,我今晚会早点回来,你好好躺着,待会我让月嫂送参汤上来。” “好……”倩如目送着丈夫离去,脸蛋不由涨得红通通。 今天的世纬,好温柔。她虽然有点不习惯,但是,她好喜欢好喜欢这样的世纬。 不过流一次鼻血,就能得到这么周全的呵护,好像作梦一样。如果世纬能天天都这么温柔,那该有多好? ~~~~~~~~~~~~~~ “世纬,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晚餐前,董世纬竟破天荒的提早下班了,芳江连忙吩咐月嫂:“叫厨房多烧几道菜……” “妈,不用了,我是回来接倩如的,我打算和她出去吃晚餐。” “你特地回来,就为了接倩如出去吃晚餐?”芳江挑高了眉,怀疑自己听错。她的儿子居然会为了这么点小事,而放下工作赶回家,只为了陪妻子? “没错,有什么不对吗?”董世纬又道:“还有,我打算从下个礼拜开始,请一星期的假。” “请假!?” “我打算带倩如到日本散心。”他的态度坚定,仿佛他已决定这么做。 “去日本!?” 芳江简直傻眼,为什么她的儿子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向来把工作放第一的儿子,竟忽然间转性了!? “可是……这样不太好吧?如果这段时间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你作决策……” 董世纬打断母亲:“妈,我自从接管公司至今,从来没有休过假,现在我放自己一星期的假,很过分吗?” 芳江一怔,儿子的强势,让她不敢再多说什么。 董世纬放下公事包,走上楼,不一会儿,就拉着倩如下来。 倩如在楼上已听到一切,她好高兴世纬这么重视她,又觉得对婆婆有些过意不去。毕竟,婆婆律人律己甚严,世纬为了她放下工作,这一定让婆婆不是很高兴。 可是,当她想到自己能够有一星期和世纬相处的时间,心中早已雀跃不已,对于婆婆的不悦,她也只能假装不知道了。 “不好意思,妈,那我们出去了。”倩如细声的对芳江说。 碍于儿子在场,芳江只得不情愿地点点头。 ~~~~~~~~~~~~~~ 吃过晚饭,离开餐厅后,倩如不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走出窒闷的董家大宅,外面的空气感觉特别新鲜,仿佛多吸几口,脚步就会变得轻盈似的。 “这么高兴吗?”他注意到她唇边的浅笑。 “因为……我好久没有单独和你出来吃饭了。”所以她好高兴。 董世纬下意识的解释:“这是没办法的事,我的工作很忙……” “我知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她知道这段空闲是偷来的,世纬毕竟是—个公司的大老板,他的时间只有工作能大大方方的占据。 沉默片刻,董世纬忽然问:“我是否……太忽略你?” 倩如笑了笑,“你不用太在意我,我不会造成你的困扰的。” 董世纬脸色一沉,“为什么跟我说这么生疏的话?你说话的语气,好像我不足你的丈夫似的。” 倩如没想到自己无心的一句话,竟让世纬动怒。 “对不起……”她有些沮丧,自责着自己的不善言词,破坏了这么好的一个夜晚。 接下来的一段路,两人只是沉默的走着。 倩如走在距离董世纬身后半步的地方,像影子般跟着他。 忽然,董世纬停下脚步,倩如一时没察觉,竞一头撞了上去。 “啊,对不起……”她捣着鼻子,感觉好痛。 “你没事吧?” 董世纬拉开她的手,托高她的下巴审视她的脸,确定她没再像下午一样流鼻血。 倩如涨红了脸,觉得有点糗。“没事,没事。” “以后不要走在我后面,你是我的妻子,应该大大方方走在我身边。” 倩如犹豫了一下,“可是,婆婆说……” “我知道她说什么,但你在我面前可以不需要遵守她说的那些规定,我的威严不会因为你走在我前面或后面而有所改变。”说着,他握住她的柔荑,牵着她一起走。 一股甜甜的感觉,在倩如的心里漾开。 “世纬,我们可不可以……晚点再回家?” “你还想去哪里?” “去哪里都没关系,即使是这样和你一起走都好。” 看样子,他真的太冷落她了。即使她什么抱怨都没有,但她今天露出那么多笑容已足以解释一切。 “我看……现在时间还早,我们到百货公司去吧!我想买点东西。” “好啊!” 董世纬招了计程车,带倩如到百货公司。 腕表专柜前—— “世纬,你要买表吗?”倩如看着陈列柜里的男用表,不由伸手数了下标价上面有多少个零。 哇!好贵的表,都可以买一部车子了呢!倩如在心里低呼。 “结婚纪念日就要到了不是吗?我想买表给你。”说完,董世纬转向专柜小姐指着柜子的表,“我要看这支、这支和这支。” “好的。” 倩如心中涌现一股感动。他记得?他居然记得!?她以为他早就忘了这个纪念日…… 小姐戴着棉手套,小心翼翼地从柜里取出一支雪白的腕表。 “这是gp的‘雪精灵’,是今年的最新款式。”小姐服务周到的为倩如戴上,同时赞美着:“小姐的手又白又细,戴起来真好看!” “换这支表看看。”董世纬指着另一支镶有碎钻的珠宝表道。 小姐随即遵照董世纬的指示,为倩如戴上珠宝表。“这支表叫作‘繁星’,全球限量只有二十支。” “倩如,你喜欢这支表吗?”董世纬问。 倩如咬着下唇,犹豫了一会儿后,轻轻摇头。 “没关系,请小姐再试戴这一支看看,”专柜小姐看出董世纬气度不凡,显然是消费能力很高的管理阶级,所以服务也特别热络,“这支表叫‘永恒’,是gp继推出‘百年’之后,另一支得奖作品。” “这支表很适合你。”董世纬掏出大来卡,“就买这支吧!” “不……”倩如连忙把手表脱下来,还给小姐,“对不起,我们不买。” 说完,她拉着董世纬离开专柜。 “为什么不要?”离开百货公司,董世纬的眸色阴鸷。 他第一次想要买礼物给她,没想到她竟然拒绝他的好意。 “我……我不需要手表。” “我记得你没有手表,不是吗?” “我只是……不想戴。”倩如的声音越来越小。 “为什么?”董世纬已经有点失去耐心了。 “因为……手表只会提醒我,一天二十四小时有多漫长……” 第三章 原本倩如以为,经过昨晚的不愉快,董世纬应该不会想要带她到日本了,没想到一个礼拜后,他们准时登上日亚航的班机,飞往东京成田机场。 倩如从来没有出过国,三年前结婚时,董世纬因为工作的关系没有安排蜜月旅行,她也没有抱怨什么。早在她嫁进董家之前,她的父母已经一再告诫她:董家愿意解决梁家的负债,还愿意娶她为妻,是梁家的大恩人,她不可以任性,要做一个最顺从的妻子。 就因为如此,倩如从不抱怨,结婚三年来,她几乎是个无声的妻子。 第一次出国的倩如,对飞机上的一切充满新鲜感。窗外的云朵、如模型般罗列的房子等等,都使她惊叹不已。 “世纬,你看,外面的云层好像棉花糖!” “嗯。”董世纬对外面的云层早就看腻,他看的是他的妻子。 回过头,发现丈夫正看着她,倩如不由脸红。 他是不是……觉得她很好笑? “这是你第一次出国?” 由于度假的事他交由属下去办,所以也不清楚妻子有无出过国。 倩如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我没有安排蜜月旅行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如果当时他知道她从没出国旅游过,他绝不会因为工作取消蜜月行程。 “因为……你很忙啊!我是你的妻子,更应该要体谅你。” 她的回答,使他自责。 “以后你想去哪里尽管跟我说,”他轻握了下她的手,低语:“工作是可以排开的,以后不用担心那些。” “真的?”倩如心里甜甜的。 “真的。”握着倩如的手忽然紧了紧,像是最有力的保证。 倩如满怀感动,她轻轻地偎过去,上动靠进丈夫的怀中。 啊,世纬最近对她真的好好,如果能够一直这样持续下去该有多好? 忽然,她感觉自己好似压到什么,接着一名面貌姣好的空服员带着微笑走过来,对着她鞠躬。 “小姐,有什么能为你服务的吗?” 倩如愣住。难道……她刚刚不小心压到了服务钮?怎么办?她如果对空服员说她是不小心按到,不知道她会不会生气? “我……我……” “我的太太想要喝点东西。”见倩如紧张得说不出话,董世纬替她解危,“倩如,你想喝什么?喝香槟好吗?” 倩如连忙点点头。 “好的,马上送来。” 见空服员转身离开,倩如才松了一口气。 “你这么容易慌张,怎么当董家的少奶奶?”董世纬揶揄她。 没想到,她竟甜甜一笑—— “没关系,因为,我有你呀!” ~~~~~~~~~~~~~~ 董世纬不知道来过东京多少次,原本打算带她到sundory hall听管弦乐,但是顾及倩如从未来过日本,所以决定带她到几处热门观光景点走走。 首站,就是以高悬“雷门”灯笼出名的浅草观音寺。 “哇!好多人!”倩如低呼。 “这里是有名的观光景点,几乎每天人都是这么多……小心。”董世纬将她揽到身边,免得被人群挤散了。“你想进去参拜吗?” “好啊。” 进入浅草观音寺,董世纬给她一些零钱投奉献箱,倩如还抽了一张签。 “呵,是一张吉签呢!” “你求什么?”董世纬笑问。 “求神保佑你平安健康。” 董世纬愣了下,没想到她不为自己,却为他祈求。 “你……想不想吃人形烧和烤仙贝?”他忽然问。 倩如愣了愣,然后笑了,“好啊!” 看着董世纬加入长长的等候队伍,倩如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想笑,也有种受宠的感觉。她悄悄拿出照相手机,对着董世纬等候的侧影拍了几张,然后像是怕被他发现似的连忙收起来。 十五分钟后,董世纬买了人形烧和烤仙贝回来。 “来,这给你。”他把两大包零嘴塞给她。 “你怎么买这么多?我吃不完的!” “慢慢吃,你太瘦了,要多吃一点。” 说着,他拿了一个人形烧凑到倩如嘴边,倩如咬了一口后,笑了。 “好吃吗?” “好吃,可是……好甜。” “那吃仙贝。”他又拿了一块仙贝给她,看着她咬一口,又问:“如何?” “好辣,可是很好吃。”说着,倩如的眼睛起雾了。 “这么辣?辣到你想哭吗?”董世纬也抓了一块仙贝吃。“我觉得还好啊!” 不是的,世纬,我想哭,是因为感动啊! 傍晚,董世纬带倩如去东京最着名的标志性建筑之一——东京铁塔。 白天的铁塔看起来非常普通,但是从傍晚灯光投射装置一启动那刻起,东京铁塔一跃成为东京最亮丽的地标,有时纯红有时亮白,看起来浪漫极了,不知道有多少部日剧曾在此取景。 倩如站在塔下,仰望美丽的钢骨结构。 “好漂亮的铁塔!” “走!我们上展望台去。” 东京铁塔分成四个楼层:一楼是餐厅、土产礼品部、咖啡茶座以及水族馆;二楼是名商店土产礼品部、电子游戏区、咖啡茶座及餐厅;三、四楼则有蜡像馆、美术画廊。东京铁塔在二○○六年四月改装三处展望台,大展望台还设有咖啡座,并将营业时间延长到晚上十点。 他们买了票上观景台,三百六十度的东京夜景是一片璀璨的灯海,在暮色中兀自耀眼。 “好漂亮的夜景!”倩如大开眼界。 “白天上来的时候,还能看到东京湾两侧的三浦半岛,以及横滨nd mark tower大厦、东京西方的箱根和富士山、东北方向的筑波。”董世纬指着方向给她看。 “世纬,你对东京好熟喔!” “因为工作的关系,所以经常有短程的商务旅行。有时是东京,有时是香港或上海。” 倩如终于明白了,“原来,这就是你晚归的原因啊!” 董世纬望着她,低问:“对你来说……我是不是一个很失职的丈夫?” 倩如睁大双眸,“你怎会这么想!?” “因为……我似乎太冷落你。” “其实……在今天以前,我一直以为你是受到公公的逼迫,才不得不娶我的。因为你不喜欢我,所以才会埋首工作。” “如果我对你没感觉,谁来逼我都没有用。”没错,过去董家确实欠过梁家人情,但是当董家出手帮梁家解决债务问题后,这笔人情也就算还完了,如果他不喜欢倩如,根本没人能逼着他进结婚礼堂。 “你的意思是……你并不讨厌我?” “我喜欢你。”他将她拉进怀里,抚摸她细致的五官说:“我喜欢你的眉、你的眼,还有害羞微笑的表情。” 倩如脸红了。 “我也喜欢你脸红的样子。”说完,他托起她的下巴,深深地吻住了她。 倩如闭上眼,双唇微分。当他探入她口中的时候,她不由发出轻轻的叹息。 “世纬?你是……董世纬?”突然,一声叫唤自身旁传来。 倩如一惊,下意识的往后退一小步,结束这个吻? 董世纬微微蹙眉,显然很不喜欢这时候被打扰,但是当他看清来者何人后,他紧蹙的眉宇松开了。 “奥田香织?” “嗨,世纬,好久不见!”穿套装的女子在看见他身旁的倩如后,蓦地愣了下,“这位是……” “这位是我的妻子,粱倩如。” “董太太,你好,久仰了!”奥田香织落落大方地对倩如伸手。 “你好,请叫我倩如就好。” “那你也叫我香织。” “你的中文说得真好!”倩如真心赞美着。 香织绽开笑颜,粉樱色的唇甜美而诱人,“谢谢,我可是下过苦功的!” 董世纬搂着倩如的腰,对她介绍:“香织是奥田建设的二千金,董氏和奥田建设长久以来合作密切。” “原来如此。” 简单的寒喧过后,香织好奇道:“世纬,我怎么没听说你最近会来东京?” “因为我这趟来是度蜜月,不是来工作。你呢?本地人怎么会到观光客才来的地方?” “还不是为了招待港商英杰集团!” “英杰集团?是为了深圳那块地而来?” 香织轻哼一声,“当然哪,不然还有什么原因?” 董世纬的眉宇蹙了起来,“我以为英杰集团已经放弃那个开发计划。” “怎么可能?你也知道英杰集团的李董有多难缠,他好像对这个案子势在必得。” 接下来半小时,倩如只能站在一旁听着他们谈论公事,她的脸上虽然始终带着微笑,但是她感觉自己好像戴着一张假面具似的。她听不懂他们的谈话内容,觉得自己好像是个局外人。 注意到倩如有些落寞的表情,香织连忙打住,“唉呀!我真不应该破坏你们的蜜月,这件事我们改天再谈吧!” “不,我认为英杰的李董最快在这一两天内就会有动作,董氏不可能将机会拱手让人。”董世纬转向一旁的倩如,道:“我已经在四季饭店订房了,你搭计程车过去,回房后叫点东西吃,不用等我了。” 他……又被工作占据了,虽然她是他的妻子,但她永远也赢不了工作在他心中的地位。 “好,我知道了,那……我先走了。” “到饭店以后,打通电话给我,免得我担心,知道吗?”董世纬叮嘱。 倩如点点头后,一个人落寞的离开了。 ~~~~~~~~~~~~~~ 四季饭店总统套房里,倩如躺在床上,睁着一双大眼望着饭店的天花板,床边的电子钟显示着凌晨一点二十分。 等待,对倩如来说已成为一种习惯。自从嫁给董世纬之后,等待仿佛就成了她唯一能做的事。 一点三十分,倩如听见门被磁卡刷开的声音,接着董世纬带着一身的疲惫走了进来。 “世纬,你回来了。”倩如从床上坐起。 “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我在等你。”看见他这么疲累,倩如好担心,“你吃过晚饭了吗?要不要叫点什么来吃?” “我吃过了,我现在只想冲个澡。”董世纬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冰啤酒。 “那我去帮你放水。” 看着倩如走进浴室里,董世纬的唇边流露出一抹笑意。 他见过太多嫁入豪门的少奶奶,那些女人连替丈夫拿双拖鞋都像是委屈了自己。但是他的倩如总是那么贴心,就连和管家讲话也客客气气。 喝完了啤酒,董世纬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放在沙发椅背上,这时,倩如也从浴室走出来。 “水放好……”倩如的笑意,在看见他白衬衫上一抹暧昧的红印时敛去。 她记得这颜色,淡淡的粉樱色,那是奥田香织唇上的颜色,她记忆犹新,绝不会错认。 “怎么了?”董世纬循着倩如的视线看去,衣襟上的一抹嫣红令他眼色一沉。 该死!这口红印是什么时候印上去的? “倩如——” 望着董世纬伸上前的手,倩如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倩如,你不要误会,我跟香织之间什么也没有。” 倩如很想告诉他,她相信他,可是……她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看她往后退了一步,董世纬心口一紧。 “你不信任我吗?” “不是……”她的声音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倩如,”他往前一步,托起她的下巴面对自己,“相信我,我没有做出对不起你的事。” 倩如抬眼看他,但她的眼中满是伤心。 “世纬,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我们是不该在一起的。” “说这什么傻话!” “不是傻话,我是真的这样想。”她的眼中浮现泪光,“在董家,我不知道自己的定位在哪里,我知道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好媳妇,在公事上对你也没有任何助益,也许……像奥田小姐那样的人,才是最适合你的……” 董世纬蓦地冷声打断她:“你是在建议我找别的女人吗?” 倩如哑然。 “我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三心两意的男人,对于包养小老婆也没兴趣,今天的事只是一场误会,你不要胡思乱想。”说着,董世纬放开她,迳自走进浴室洗澡。 就这样? 对于这个唇印,世纬只是要她别乱想? 十五分钟后,他再走出浴室,看见倩如蜷在床的另一侧,他看不见她的脸。 董世纬熄灯上床,两人各据床的一方,相背而眠。 但那一晚,董世纬一夜无眠。 他根本无法入睡,虽然他没听见哭声,但他就是知道倩如背着他在床的另一侧偷偷掉泪。 有好几次,他想伸手把她揽进怀里,但是那样的念头马上又被自己狠狠丢开。 管他的!她爱哭就随她去哭好了,女人就是这么情绪化,明明没什么事,就偏要搞得鸡犬不宁! 虽然他是这么想的,却还是睁着眼一夜无眠到天明。这种莫名其妙的心情,连他自己都不明白。 ~~~~~~~~~~~~~~ 倩如哭了一晚,好不容易在黎明来临前才因倦极入睡,等她再醒来,已是过午时分。 当她看见床边的电子钟显示着两点二十,她慌张地从床上坐起来。 天啊,居然这么晚了!自从嫁进董家,她可从来没有睡这么晚过! “你醒了?” 忽然听见董世纬的声音,而且那声音就近在咫尺,她才发现原来他早就醒了,半躺在床上看报纸。 “饿了吧?我打电话叫room service。”说着,他将报纸随手往床头柜一放,往客厅走去, 接着,倩如梳洗后走出房间,早餐已经送到了。 丰盛的日式早餐摆满了一桌,烤竹荚鱼、玉子烧、奈良渍、味噌汤等一应俱全。 “我记得你爱吃日式早餐,所以特别点了这个套餐。” 倩如看着热悉的菜色……真的,这和她平日在董家吃的早餐几乎一模一样。 董世纬提起筷子,却发现倩如动也不动,好像完全没有食欲一般。 “倩如?” “其实……我并没有特别喜欢日式早餐。”她忽然说。 “这三年来,你不都是选择日式早餐吗?” “选择……并不代表喜欢。”倩如落寞的笑了笑,提起筷子开始用餐。 她的回答,令董世纬沉默了片刻。 “看样子,我真的很不了解你。” “那并不奇怪,因为我们相处的时间并不多。” “你……在董家,过得并不快乐,是吗?” 倩如一怔,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对我说实话,身为董家少奶奶。你过得快乐吗?” 倩如思索良久,才低语:“如果我说不快乐,你愿意放我自由吗?” 那一瞬,董世纬的面容沉了下来。 “放你自由?那是什么意思?你是指离婚吗?我不可能离婚,你想都别想!”不等倩如回答,董世纬重重拍桌,震得味噌汤都溅出汤碗,“昨天若无其事的建议我找别的女人,今天还建议我和你离婚,看样子你对这段婚姻已经不满很久了,是不是?” 倩如从没见过董世纬如此盛怒的模样,他的眼睛简直像要喷出火来。 “我……只是觉得,这样的婚姻继续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也许结束这段婚姻,对我们两个都好……”倩如的声音微微地颤抖,“我只是个平凡的女人,我想要的……只是一段单纯而幸福的婚姻……我想要一个在乎我、爱我的丈夫,我要的……只有这些而已。” “你认为我不在乎你、不爱你?”很好,这女人越来越懂得如何激怒他了。 “至少……我们并不是因为相爱才结婚的,我们都很清楚,你之所以会娶我,只是因为双方父母的促成……只是这样而已。” “倩如,你说我不了解你,你又对我了解多少?难道你不知道,如果我不愿意,就算拿枪抵着我,也不能勉强我走进礼堂吗?” 倩如垂眸,没有说话。 “说到底,你还在介意昨晚的事对不对?需不需要我打电话给奥田香织,要她亲自来告诉你,我们之间根本什么也没有?” 倩如无力地摇摇头。 也许,就像世纬说的,那个唇印说不定只是一个意外,但是如果下次还有类似的意外,但他提不出任何证据或证人时,她究竟该选择相信还是不相信? 或者她这种近似于吃醋的行为,在董世纬眼中看来是幼稚又无意义的,可是她的心情又有谁能了解?没有稳固的爱情作为基础的婚姻,原本就像是在空中走钢索一样,摇摇欲坠啊! “如果不想再惹我生气,以后就别再说什么‘放你自由’这种话了!你是我的妻子,这一点绝不会改变!你最好记得——你是我的人,这一辈子都是!” 第四章 蜜月旅行过后,董世纬与倩如的感情,并没有因此而拉近多少。 返国的隔天,董世纬一如往常踏进公司,但他那布满乌云的脸煞气四射,从经理级主管到打扫办公室的阿桑一见到他,都纷纷机警地躲避,活像跑得慢一点,就会惹祸上身,就连他的秘书都不太敢踏进他的专属办公室一步。 但是偏偏就是有不识相的人,选在最不恰当的时机来惹董世纬。 “你说什么?”董世纬倏地眯起锐眸,吓得身高将近一百九的安全部主任差点腿软。 “大楼前的广场……聚、聚集了一群抗议的居民,说、说是……反对在北投兴建雪汤温泉旅馆。”安全部主任说得结结巴巴。 “是吗?那就随他们去抗议。” 但,他们没想到那群抗议民众很有耐性,在初秋三十几度的高温下,无遮蔽物的广场前静坐了一整天,引起整栋大楼出入员工的侧目。 董世纬站在大玻璃窗前,俯视那群抗议民众,脸上的神情比白朗峰万年不溶的冰雪更冰冷。 他按下内线电话,对安全部主任说:“设法把广场前抗议的民众驱离,要是他们再不走,别怪我采取法律行动!” “是!”苦命的安全部主任不敢怠慢,带了几个手下便直奔大楼外广场。 半小时后,安全部主任苦哈哈地上来报告:“老板,他们坚持要见你,否则他们绝不回去!” 董世纬浓眉骇人的一蹙,冷冰冰的视线再度扫来。 “带他们到会议室去,我倒要看看他们想说什么!” “是!”安全部主任松了一口气,忙挥手要部下去把人请上来。 世鸿建设大楼的会议室,就位于董事长办公室楼下,占地百坪,有一百二十个座位,通常只有例行的股东大会会用到这个场地。 抗议的居民们,早在进入宏伟的世鸿大楼,便被大楼的气派给震慑住。当他们走进大楼最大的会议室后,更是被宽敞的空间惊吓到说不出话来。这里不是寸土寸金的台北吗?怎么能有媲美国际会议厅的大型会议室? “董先生马上就下来了,请诸位先行就座。”安全部主任按开桌上型麦克风说着,同时对站在门口的四名女性员工便了个眼色,让她们先奉上茶水。 前来抗议的居民大约有二十来个,原以为他们人多势众,但是当他们往大会议室的席位一坐,才发现有种过于空旷的孤立感,好似人变得渺小了,连胆子也大不起来。 过了十分钟,董世纬与汪秘书一同走进会议室,他直接就往前台一站,那气势、那目光,就像是一个天生的领袖,当他环室一扫,顿时全场鸦雀无声。 “我是董世纬,”董世纬按开麦克风,直截了当地切人问题重心:“各位找我有何指教?” 底下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没有人接腔。 董世纬再问:“有谁能代表发言?” 最后,居民们终于公推出一个代表出来。 “我是王大成,我们一群人是为了抗议贵公司雪汤温泉旅馆的计划而来。” 董世纬左眉一扬,他这一个小动作,反而让王大成感到压迫。 “听、听说董先生要在北投区造雪,我、我们去询问过专家,专家认为造雪会影响附近的生态平衡,我、我们这些附近住户的生活品质也会受到影响。” “是吗?” “所以我们希望贵公司只要建温泉旅馆就好。”王大成连忙说出结论,同行的居民也纷纷点头。 “对、对!不要造雪!”一群人在底下附和着。 董世纬等大家都说完了,才道:“十二部造雪机已经从美国购入,相关的工程技术人员也已经找齐,等设计图一确定之后,就要马上动土,因此你们的要求,恕难照办。” “建造温泉旅馆没有雪也是可以建,为什么坚持要造雪?” “北投地区已经有太多相似的旅馆,雪汤温泉旅馆若没有雪,会直接影响世鸿的收益。”他是个生意人,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他旗下的旅馆更具竞争力。 一名穿汗衫的黑脸汉子,大声嚷嚷:“可是我们这些住在旅馆预定地附近的人要怎么办?难道我们连夏天也要穿大衣、棉袄吗?” 一名戴眼镜的长者也沉声问:“北投地区的生态又该怎么办?” 说不定,以后北投只生长松、柏、梅,而没有其他植物了! 董世纬瞟了他俩一眼,沉着应答:“这雪不会影响北投生态,因为会下雪的地方,只有雪汤温泉旅馆。”他们错估造雪机的能耐,以为整个北投会因此终年白雪皑皑。 “造雪机本身难道就不会造成污染吗?像是排放热气之类的。”发言者穿着衬衫西裤,看起来像是个学者。 “关于这一点,我们会有后续的处理动作,不会直接排入空气中。” 听了董世纬的回应,居民们再度面面相觑。 “还有问题吗?”董世纬再度环视众人。 “董先生,虽然你解说得很清楚,但没有人可以保证造雪机是不是跟你所说的一样安全。要是出了什么问题,首当其冲的可是我们这些居民!” 董世纬冷唇一扬,“你们的意思,是希望世鸿提出补偿方案?” 这个问题一丢出,马上引起居民反弹。 “我们不是来要钱的!” “对啊对啊!别把我们当成勒索补偿金的下三滥!” “我们只希望保持家乡的原貌,拒绝雪汤温泉旅馆的兴建!” 闻言,董世纬提供他们一个完全不同的角度看此事,“换个角度想,你们的家乡会因为雪汤温泉旅馆,而自成一个商圈。” 人潮会带来钱潮,也会连带让周遭繁荣起来。 “我们才不稀罕什么商圈!我们只想要宁静的度日,让住宅区回归住宅区!”一名妇人气愤地尖嚷,“董先生,像你这种大老板或许只会看见钱潮,但我们这群居民,只想给下一代单纯的生活环境,让家像个家,那不是用金钱可以衡量的!” 董世纬依旧面无表情,但是他心里清楚,雪汤温泉旅馆的兴建将会带来巨大的利益,他不可能因为一些人而中止计划。 他看了安全部主任一眼,安全部主任会意,立即上前委婉地下逐客令:“抱歉,董先生还有会议要开,必须先行离开。” 闻言,居民们愕然。 “但是问题还没解决啊!” “董世纬,你到底要不要巾止兴建计划?” “太过分了!他根本无意和我们沟通,我们这一趟是白来了!” “各位请往这边走,小心脚下的阶梯!”四名女性员工也纷纷进场,脸上虽带着笑,但赶人的意味十分明显。 不愿离去的居民,虽然抱怨连连,还引发小小推拒,但最后还是不得不被随后进场的保全请出去。 突然,刚刚发言的那名妇人带着愤怒的神情,在经过董世纬面前时,打开手上的矿泉水瓶盖,将半瓶水往董世纬脸上泼去。 董世纬虽及时偏过头,但衣服与脸颊仍被泼湿。 “老板!”汪秘书惊呼,忙挡在董世纬身前。 “董先生!”糟了!安全部主任头皮发麻。他没料到会有这种事发生,立刻奔过去擒住发怒的妇人,用力将她的臂膀反剪到背后。两名保全也冲上前来,帮着安全部主任押住那名妇人。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我!”她挣扎地嚷嚷着。 “我没事,把她请出去就好,不必小题大作。”董世纬拂去身上的水渍,俊容不带一丝情绪。 “是!”安全部主任略带强硬地握住那名妇人的手臂,“太太,请往这边走。” 妇人却坚持站在原处,瞪视着台上的董世纬,露出不肩的表情,冷嘲道:“董世纬,我真替你感到可悲!你虽然很懂得盖房子,却不知道什么是‘家’!” 董世纬双眸一眯,安全部主任就知道上司动怒了,他脚步不敢停,连扶带拉,强硬地把妇人“请”出去。 终于,抗议居民都离开了,会议室再度回复寂静。 董世纬冷唤:“汪秘书。” 寂静中,董世纬的声音令人绷紧了神经。 “是。”此刻汪秘书全神戒备,因为她知道此刻的上司非常不爽,尽管他的脸上没有显露出丝毫火气,但这种平静无波,更让人觉得害怕。 “派几个雪汤计划的人员到北投去办说明会,以后别再让我看见居民过来抗议!” “是!” ~~~~~~~~~~~~~~ “董世纬,我真替你感到可悲!你虽然很懂得盖房子,却不知道什么是‘家’!” 当这句话再度从脑海中跳出来时,坐在宾上后座的董世纬蓦地一阵烦躁, 打从他接下父亲的公司以来,比这句话恶毒几百遍的话语,他不知听过多少回,眉毛连挑都不挑一下,但是为什么这次会令他这么不舒服? 丢开膝上的企划案,董世纬闭眼揉揉眉心。 他抬起手腕,那只低调华贵的名表显示出现在的时间:六点整。 “大军,我不去江震那里了,送我回去,然后你就可以下班了。”他决定更改行程。 “是,董先生。” 不久,回到家后,出来应门的小碧一脸讶异。 “少爷,您回来了!”奇怪,从不早退的少爷最近怎么都提早返家? 董世纬将公事包往沙发上一放,开始解领带。“现在不是吃饭时间吗?怎么没人在家?”餐厅连盏灯都没开,可见今晚家里不开伙。 “老太太今晚有牌局,已经事先吩咐过不在家用餐,少奶奶也说她待会儿要出去,不打算在家里吃晚饭。”小碧据实以告。 董世纬的动作停顿了下。倩如要出门?这倒难得。 “她有说今晚要和谁出去吗?” 小碧一愣,她没想到董世纬会这么问。“少奶奶没说。” “嗯,我知道了。”将西服外套交给小碧打埋后,又突然交代了句:“今晚我和她都要在家里用晚餐,让月嫂马上帮我们准备点吃的。” 吩咐完,他步上二楼,在进卧房前敲了敲门。 没有回应,董世纬转开门把,走进卧房。 穿过小客厅,进入内室,他没见到倩如的身影,倒是在大床上看见她准备好的外出服。 那是一件全新的针织洋装,很适合倩如柔美的风格,但不太像她平常会穿的衣裳。 这件是哪个牌子?他忽然感到好奇,随手翻了一下,却没找到标签。 这时,倩如从浴室出来,她穿着丝质浴袍,菲薄的布料勾勒出她玲珑的曲线,浴室的热气使她脂粉未施的肌肤透出微微的粉红色泽,她在微湿的长发上盖着一条毛巾,此刻她正专心地擦着头发。 她这模样是他极少看见的,毫无防备的容颜使她看起来根本不像个已结婚三年的少妇,反而保有他们初见时的那份柔弱甜美。 就是这样的柔美,使他在看见她的第一眼,就决定接受父亲的提议,娶她为妻。 “倩如。” 蓦然听见丈夫的声音,倩如吓了一跳,毛巾失手从她发上落到地面。 “抱歉,吓到你了。”董世纬走过去,揽住她的腰,在她唇上轻啄一记。 “世纬?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 “想陪你一起吃晚餐。怎么,你待会儿要出去?”董世纬垂眸勾起她一绺发丝,在指间缓慢把玩着。 “嗯。”当世纬触到她耳垂时,她忽然感到心跳加速。 “和谁?”看见她的小脸更加酡红,他满意的勾起一抹微笑。 “没和谁,就……一个人出去走走。”为了避开他的碰触,她弯腰拾起地上的毛巾,坐到梳妆台前继续擦头发。 “那就别出去了,我特地提早下班,就是想和你一起吃晚饭。”他站在倩如的身后,注视着镜中的妻子。 倩如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但是我已经决定要出门……” “无所谓,你想去哪里,我可以陪你去。”他感觉到倩如的回避。自从蜜月旅行回来之后,她便开始有意无意的和他保持距离,这一点今他很不高兴。 倩如勉强一笑,道:“我只是想去买点……保养品之类的东西,你不会感兴趣的。” “是吗?如果我说我对你喜欢什么牌子的保养品、衣服都感兴趣呢?”他的双手搭上她的双肩,轻柔摩挲。 倩如咬住下唇,垂眸不答。 “由你决定要留在家里,还是由我陪你出门?”董世纬的表情虽带着笑,但在他的双眸中,却有一抹犀利埋藏在深处。 看着镜中反映出来的脸庞,他发现自己在故作轻松的外表下,其实对倩如的答案有多么在乎。 “我想……”倩如困难地道,“我们留在家里好了。” 得到她回答的那一瞬,董世纬的眸色一黯。 倩如的回答让世纬几乎可以断定,原本她出门是要和某人见面的,但是当她发现他要同行,她就宁可爽对方的约,也不肯让他见她所要碰面的对象。 是谁?原本要与她见面的人,究竟是谁? 电光石火间,董世纬想起那串手机号码,他马上调眸望向大床边的电话。 话筒乍看下没什么不对,但仔细一瞧,话筒没有完全放入充电座内。 她今天用过电话! 看样子,她的这通电话讲得很匆忙,否则也不会连话筒都来不及放好。董世纬蓦眯起双眸,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她今晚出门要见的人,与那个手机号码的持有者,究竟有无关连? 一股陌生的情绪在胸口翻搅,那是过去他所不曾体验过的,又闷又痛的感受! “倩如,过来。”他开始解衬衫的扣子。 “世纬……”倩如知道那动作的暗示,她涨红了脸蛋,一手揪住丝袍的襟口,“不行,我的头发还湿湿的,会把床单——” 倩如话未说完,董世纬已托高她的下颚,用唇舌堵住她的未尽之言。 她有些害怕,今天的世纬阴沉得可怕,这是她过去从没见过的! 董世纬对妻子的挣扎视而不见,他感觉自己像失去灵魂的躯壳,非要撷取些什么,才能稳住自己。 他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 一把将她从椅子上抱起,以自己的身躯把她压入大床中。 “世纬……”倩如低喊着,湿润的眼儿泛起泪光,小手抵在他的胸膛上,但董世纬无动于衷。 他要她!就在这一刻,他要定了她! “世纬……”倩如不由哀声低喊,眼泪落了下来,沾湿了发鬓。她喜欢亲近他,却不是以这样的方式呀!可是她阻止不了他。 倩如的心头涌起一阵委屈,头颅无助地在枕间辗转着,最后,她的视线落在床边的电话上…… 凯,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忽然,董世纬停下所有动作,扳过她泪湿的脸庞面对自己。 “你在想谁?”董世纬目光危险,森寒的语气令人不由战栗。 倩如瞠大眼睛,心下一惊。她没有想到世纬竟这样敏锐! 他捏住她的下巴,嘴唇贴在她的唇瓣上,咬着牙根冷声逼问:“说!当你被我拥抱时,你的心里在想谁?” 害怕是一只无形的手,掐住她的咽喉让她发不出声音,他钳住她的四肢,使她连动也不能动。他的眼神好吓人,好像在下一秒钟,就会将她撕成碎片! “你是我的妻子,当你在我的怀里时,不准想其他男人!”接着,他再度吻上她,以一种征服的方式。 这一刻,董世纬心中的洞更大更深,连自己都要跌入那片黑暗中。他发狂的想要抓住些什么,填补胸口某一块残缺。 但,不够、不够,还不够! 为什么会这样?他明明在夺取,为什么他觉得自己胸口一片空空荡荡,好似什么都不存在了? “倩如,回应我!回应我!”他激烈地吮吻着她,然后在她耳边低喃她的名字,像吟唱一个咒语,想要将两人之间那堵看不见的高墙弄垮。 董世纬近乎狂乱地需索着怀中的娇躯,他迫切的需要她的回应,并且不择手段的逼迫她给予相同的回应。 不知道为什么,只有在倩如因为他的吻与抚触而动情时,董世纬才有了一丝丝充实的错觉。 也许这样的手段不够光明,但他要看见她和自己一样被激情奴役。 不可以……不能再用这种方式屈服了!这样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倩如拼命提醒自己、警告自己,但最后仍敌不过董世纬柔情的蚕食,在他的渴求中意识逐渐模糊,终至遗忘了坚持…… ~~~~~~~~~~~~~~ 每个月的第一个周六,是董世纬固定与好友众会的日子。 一看见董世纬走进来,江震不由出言揶揄:“哟……真是稀客,上个月的聚会你临时爽约,我以为这次你也不来了。” “怎么会?”落坐后,董世纬点了杯马丁尼,然后问:“其他人呢?” “德睿的老婆怀孕了,他像是得了准爸爸症候群一样,一步也不敢离开她。至于洛尧……他老婆住院了,不克前来,所以今天只有本少爷奉陪啦!对了,我倒是很好奇上个月孙长浩作东你竟敢不来,我们都在猜是什么拖住了你。” “没什么,家里有点事。”董世纬语调淡然,像是不想多谈。 江震大笑两声,“哈!你家里能有什么事?几点钟该做什么,全让你妈像军事化管理着,说不定连蟑螂蚂蚁都摸清你家的作息……等等,”江震的双眸,忽然放射出不寻常的光芒,“难不成,你爽约与你老婆有关?” 见董世纬没回答,江震兴奋起来。 “真是为了她?真看不出来哪,我还以为那个甜美温柔的小女人,一辈子只能伴着一个机器人过一辈子,看来她终于等到了。” “等到什么?”董世纬不爽地眯趄锐眸,“江震,你对别人的妻子也未免太过关注了。” 面对董世纬的冷嘲,江震压根没放在心上,他自愿自地笑道:“我怎能不关注?你家那个乖乖牌可说是三从四德的典范,又体贴又温柔,重点足够听话!你真是幸运毙了!要是能娶到梁倩如那样的女人,要我从此收手都甘愿!” 董世纬注视杯中的酒液,久久不语。 “但是……我不了解倩如。” 江震弹开打火机,火光在幽暗的洒吧里如流星一闪,接着悠然喷出烟圈,无谓地道:“那又怎样?你和她结婚三年了,不了解还不是照样过日子。” 是啊,过去不了解还不是照样度日,为什么现在他却耿耿于怀? 看着董世纬蹙眉的神情,江震却忽然笑得直喘气。 “你笑什么?”董世纬投来两记想杀人的眼光。 江震一点也不怕,连收敛一下也没有,还变本加厉的靠过去,边笑边搭住董世纬的肩。 “世纬,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 “什么?”董世纬皱眉拍开江霞的狗爪,但他不怕死的又搭上来。 “好像是一个叫爱丽丝还是桃乐丝的小女孩……算了!反正那小女孩叫什么不重要,重点是和她同行的伙伴,有一个稻草人、一只狮子和一个锡人……” 董世纬冷眼看着江震,看他打算玩什么把戏。 “这一行人前往一个叫奥兹的神秘国度,希望国王施展奇术达成他们的愿望。小女孩想回家,稻草人想要一个脑子,狮子想要得到勇气……” “你到底想说什么?”董世纬不耐烦了。 “急什么?我正要说到重点!那个锡人说,他想要一颗心。世纬,我发现你就像那个锡人,而且是……”他忽然爆笑出来,“而且是一个……刚装进了心,却不知如何应付情感的锡人!哈哈哈……” 江震笑得毫无节制,却没发现被笑的人脸色一沉。 “我要回去了!”这次董世纬直接抓开江震的大掌,霍然起身。 “啊?这么快就要走了?”怎么这样?江震当场傻眼。 “我本来就是过来打声招呼,顺便告诉你,一个月后你的生日派对,我不克出席。”想也知道江震这个家伙会安排什么烂把戏,这些年光是看都看腻了。 江震倒抽一口气,故作弃妇伤心状说:“噢,你真要这么绝?”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解决。” “是喔,”江震懒懒地弹弹烟灰,但眼神里的刺探意味十分明显。“你所谓更重要的事,该不会和你太太有关系吧?” “关你什么事?”董世纬头也不回地说。 “世纬,等一下啦!我有东西要拿给你!” 董世纬倏地止步,回首,幽柔的灯光将他绝俊的容颜映成黑白分明的剪影。“是什么?” “只是份小小的礼物。”江震拿了一袋东西给他。 “这是什么?” “没什么,我请人订作的领夹,另外这对订作的袖扣是洛尧送的,至于这对对表——当然是德睿那家伙热情赞助的。”江震态度轻浮,好像手中那些加起来上百万的礼品是玩具一样。 “为什么送我对表?”没事送此大礼,他们在打什么主意? 江震一愣后,笑笑地拍他一记,“干嘛露出那种表情?如果我没记错,上个月正好是你和倩如结婚三周年纪念日,这是大伙儿的一点心意,本来上次聚会要拿给你的,谁知道你临时爽约……” 提到结婚纪念日,董世纬想到他与倩如在日本发生的不愉快,脸色一沉。 “我要走了。” “喂……你也太现实了吧,一拿到礼物就走人!?喂,董世纬!” 可惜不管江震叫得多大声,董世纬步伐依旧没停。 ~~~~~~~~~~~~~~ “世纬,我发现你就像那个锡人,而且是一个……刚装进了心,却不知如何应付情感的锡人!哈哈哈……” 回家的路上,因为江震的嘲弄,董世纬再一次在看企划书时分了心。 他知道业界有不少人在背地里叫他“活体机器人”,当然这不算是什么恭维之词,而且这个浑号多半是从被他吞并,或是被他打得东倒西歪的公司传开来的。 失势的人总要有个发泄的出口,这道理他懂,所以他睁只眼闭只眼,让这个难听的浑号跟在他后头,反正那不会造成实质上的损失,他也不在乎。 但今天,连江震那小子都叫他锡人,而且还是个“刚装进了心,却不知如何应付情感”的锡人…… 董世纬回到家中,时间已是十点,这个时间,母亲和佣人都睡了,不知倩如是否也睡了? 他将公事包随手一放,直接步向二楼。 从二楼虚掩的门缝中流泄出来的灯光,说明了倩如还未入睡,董世纬将手搭在门把上,正要推门而人,但是从房里传来的压抑低语,却使他动作一顿,不由自主地侧耳倾听。 “……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董家人,我想回以前那个拼布教室去,继续教人做拼布、打毛线……你知道吗?其实拼布花费的心力才大,要先设计花样,花样的大小要事先计算,花样要多大、重复几次都要算得精准,这样拼出的布料才会好看、缝线才会整齐,最后才是搭配花色……凯,如果你不嫌弃,改天我做一套椅垫给你好吗?” 凯?这个人该不会就是她始终念念不忘的男人吧?董世纬的锐眸闪过一抹剔透冷光。 “有啊!我曾经想过做一套放在客厅里,但是……拼布椅垫和董家客厅不太搭,就好像是……被误放在凡尔赛宫的染布一样好笑。”倩如的轻笑,听起来有些寥落,“凯,你觉不觉得,我在这个家就像是条染布?不管我多努力适应,就是和金碧辉煌的董家不搭。” 谁说她是染布?谁说她和董家不搭? 董世纬悄悄握紧掌心,用力得连手背上的青筋浮凸都不自觉。 “其实,我和世纬的婚姻原本就是个错误……我真的努力过,我试着去当董家的好媳妇,顺从婆婆、顺从丈夫,尽力完成一个媳妇的职责,但是到头来,我却不知道自己是谁……”倩如说着说着哽咽了,“因为,这些日子以来,我过得一点也不幸福……” 咿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了,倩如倒抽一口气,紧张地连忙挂掉电话,转身面对矗立在门口的修长身影。 “世……世纬?”看见目光阴沉的董世纬,倩如忽然觉得眼前一片黑,她慌乱得几乎快晕倒。 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又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 她不知道董世纬听见了多少,但是从他铁青的脸色看来,他什么都听见了! 血色顿时从倩如的脸上褪去,身子开始微微打颤。 有一瞬间,倩如很想拔腿跑出他俩的卧房,但是她的双腿根本动不了。 董世纬目光冷厉,那张俊美的脸庞因为愤怒而变得狰狞。他一步步走向前,每一个步伐,都将她逼进角落里,使她像只无处可逃的猎物,只能无助地、紧紧地抵着落地窗,瑟瑟发抖…… 他一脸阴沉,一字一字的吐出:“你打电话给谁?” 倩如抿紧了唇,坚定地摇头。就算她紧张得呼吸就要停了,也不肯透露半句。 倩如的隐瞒令他怒火更炽,董世纬俊美的脸孔因愤怒而变得扭曲。 “说!你究竟背着我打电话给谁!?” 终于,她颤抖着开口:“我、我没有打给谁……” 倩如的狡赖令董世纬当场失控,他闪电般的举起手来,倩如只能绝望而认命地闭上眼睛,缩着肩头,等待着那一巴掌。 但是经过了许久,那一记巴掌始终没有落下来。 “世纬……”她害怕地半睁开眼。 董世纬看着缩成一团、频频颤抖,却不闪不避的倩如,他忽然失去全身的力量。 给她一耳光能改变什么? 她不是因为爱他才嫁他,这难道是她的错吗? 婚后,他没能使她爱上他,这能怪她吗?他自己又对她付出了多少? 可是,为什么在过去三年,倩如要让他以为她过得很好? 自她嫁进门后,她尽心尽力,对他嘘寒问暖,对他露出甜美宁静的笑,让他以为她是真心的感到幸福,但是,她却说……她在董家过得一点也不幸福。 那她何必装出像是爱着他的样子? 她为什么要对他那么体贴、那么温柔,就像一个最完美的妻子,好到连江震都嫉妒他,难道那也只是演出的一部分? 所以……她一直在演戏吗?过去她对他流露的笑意、敞开的身体,全都是用来欺骗他的,目的是要掩饰她心有所属的事? “哈哈……哈哈哈……”他罢手狂笑,眼眸中却盛满愤恨与伤痛。 “世纬,你不要这样……”倩如被他的笑声吓哭了,她想去握他的手,却被他无情挥开。 “董世纬,我真替你感到可悲!你虽然很懂得盖房子,却不知道什么是‘家’?” “世纬,我发现你就像那个锡人,而且是一个……刚装进了心,却不知如何应付情感的锡人!哈哈哈……” 妇人与江震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一次又一次,越来越大声,几乎将他击垮。 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认清为什么留不住她。 但是太迟了!☆竹轩墨坊☆ 当他终于认清自己的心意,当他终于面对自己的感情,当他终于明白自己对倩如的亏欠,一切已经难以挽回—— 因为倩如的心里,已没有他。 为什么?为什么过去他一直没有察觉自己是爱她的?为什么不多了解她一点,至少让他还有挽回的机会…… 倩如是因为从他这儿得不到任何爱,才转而对别的男人倾诉衷情吗? “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董家人,我想回以前那个拼布教室去,继续教人做拼布、打毛线……” 想起方才倩如感伤的倾诉,董世纬愤然咬牙,凝视她的眼眸转为暴怒。 “你想离开董家,是吗?” 她哭得抽噎地说:“不,不是的,世纬,我只是——” 不等她说完,他一把抓起电话,继续逼问她:“你想离婚,然后和电话里的那个男人双宿双飞,是吗?” “不是的——啊!” 伴随着倩如惊叫的,是董世纬砸掉电话的巨响。 “我绝不离婚!不管你能不能接受,这就是我唯一的回答!” 说完,董世纬甩门而去,卧房的门板发出砰然声响,整个房间都回荡着嗡嗡的回音…… 那也是董世纬自尊崩毁的声音。 第五章 董世纬夫妻不睦,两人分房而睡的事,很快就在董家闹得沸沸扬扬,谷崎芳江自然不会等闲视之。 “简直太不像话了!我们董家到底是什么地方对不起她?” 秋天的日照透过透明的玻璃窗,打在坐在客厅单人沙发的董世纬脸上,锐化了他仿若刀凿斧雕的五官,却使那双深邃的眼瞳变得更加剔透而冷漠,平添一股肃杀的气息。 耳边听着母亲激动大骂,董世纬却面无表情,甚至不曾出言附和,好像这个引发母亲怒火的女子与他全然无关。 儿子的沉默,并未让芳江冷静一点,反而越说越生气,怒火被彻底引爆! “我真后悔,当初如果我再坚持一点就好了!当时我给你挑的对象,哪一个条件不比梁倩如好上百倍?身为董家的少奶奶,竟不识大体的闹出分房的笑话!?”芳江越说越气,“世纬,你倒是说说,对于这件事,你究竟有什么打算?” 看似表情冷然的董世纬,视线却反常专注地望着庭院里一抹粉蓝色身影,那深埋在眼底的火焰,因为那身影而逐渐变得炽烈。 “我该有什么打算?”他的声音平静得近乎死寂。 “你可以和她离婚!”芳江一拍桌面,“对!我们早该这么做了!反正这三年来,她也没为我们董家添个一儿半女,我们董家把她像菩萨似的供养着,也算对得起她了。” “我们结婚那年她才二十四岁,是我不要那么早有孩子的。” “你们居然避孕!?”这一次,芳江真的气得不轻。儿子满脑子为妻子着想,怎么不为她这个妈想想?她一直在等抱孙呀!“算了,没孩子也好,从现在这情况看起来,没孩子反而好办事。干脆趁此机会早早和她离婚,像她这种媳妇,咱们董家没福气消受!” “我没打算和她离婚。”董世纬的低语,让芳江一怔,随即蹙眉。 “世纬,你知道你在胡说什么吗?” “我没胡说。”董世纬终于调回视线,聚焦在母亲激愤的面容上,“当初是我决定娶她为妻,我也发誓过要与她共度一生。倩如是我的妻子,这一点绝不改变!” 说完,董世纬从沙发中起身,直接走出客厅,步向花木扶疏的庭院。 芳江瞪大眼,不可置信的望着儿子离去的背影。 世纬变了!他过去哪里是这样的人?以往的他只看对错、不讲情面,什么时候开始,梁倩如竟彻底改变了他,使他连母亲的话都不听了? ~~~~~~~~~~~~~~ 一只鹅黄色的小粉蝶,在巨大的蜘蛛网中挣扎着,但无论它怎么挥动翅膀,总逃不出生天。 再过不久,这只粉蝶就会筋疲力竭,沦为蜘蛛的盘中餐吧? 站在花园里,倩如咬着下唇看着网里的蝴蝶,盈然大眼中满是不忍。 她拾起一根树枝,划破那道羁绊粉蝶的网,看着那道鹅黄身影奋力挥动薄翼,挣脱束缚,最后终于平稳飞起。 那只粉蝶飞过高高低低的灌木丛,飞过不知何时静立一隅的董世纬身边,最后消失在庭院的某个角落里。 当倩如发现自己刚刚做的一切很可能都落在董世纬眼里,她忽然有种被看穿的狼狈,一时竟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避开他。 “那么想逃脱吗?”董世纬在逆光中走近倩如,一语双关地问。 倩如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应。 他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那只蝴蝶? 这么一迟疑,董世纬已走到倩如面前,托起她的下巴,唇边勾起一丝冷然的笑意。 “因为你一时仁慈,救了那只蝴蝶,但蜘蛛却要挨饿了。” 他的靠近,使倩如微微地退缩了,“你……决定怎么处置我了吗?” “处置?”董世纬锐眸一眯,仿佛因她的问题而有了些许不悦,“没有处置。” 倩如微微苦笑,不相信地摇头,“不可能,婆婆她……不会原谅我的。” 婆婆得知了他们分房的事之后,怎么可能会对此事不闻不问?照理说,她早该被赶出家门才是。 “我没有告诉妈我们是为了什么而吵架。” 倩如瞠大了眼眸。 “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与旁人无关,用不着第三者来宣判。”董世纬倏地拥她入怀,但那却不是一个充满温情的拥抱,而是教人无法呼吸的拥抱——就在这一瞬,她有种错觉,好像自己就是只缠绕在网里的蝶,就是挣扎到死,也翻不出他的掌控。 “为什么?如果让婆婆知道我们是为什么吵架,你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离婚了。” 董世纬冷冷一笑,咬着她的耳垂低语着:“倩如,之前我就说过了,但我不介意再说一次——我绝不离婚,就算你的心里没有我,我也不放你走。” 倩如因他的话而轻轻颤抖,“这是你的报复吗?” 他们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没有爱情与信任的根基,如今他更认定她心里有了别人,再维系着这样的婚姻,又有什么意义? “报复?那对我有什么好处?” 不,他不报复。他是个生意人,知道该怎么做对自己最有利。所有的生意只有被他放弃的,没有他挽救不回的。 而这次,他决定要挽救他的婚姻。 “我不打算报复,也不想再追究你隐瞒我的秘密,因为我打算和你重新开始。”董世纬勾出清冷笑容,“我只要你知道,从今以后,你会是我唯一的专注。” 趁着她凝神思索的小小空隙,他用着与冷漠神情截然不同的狂野,吻上她因诧异而微启的晶灿红唇。 ~~~~~~~~~~~~~~ “倩如,今晚我们不在家用餐,去换衣服,陪我出席一场饭局。” 翌日,从公司返家的董世纬,一见到她便丢下这句话,让倩如一怔。 过去,世纬从不会勉强她参与应酬,因为他知道她不喜欢那种场合,但今天,他的口吻是那么坚决。 “你是我的妻子,就算再怎么内向怕生,也要学着参与我的应酬,今后只要是必须携伴的场合,你都必须陪我前往。”董世纬的目光在倩如讶异的表情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转头对着小碧说话:“小碧,去,找出合适的小礼服,让少奶奶更衣。” 从头到尾,他都不曾询问她的意见,就像以前一样,他说出口的话就是命令,没有别人质疑的余地。 不久,倩如被打扮得像个贵妇,穿着精致的衣裳,戴着名家设计的精巧首饰,裹着毛绒绒的华贵皮草披肩,手上握着小巧名贵的水晶晚宴包——这就是董家少奶奶该有的样子、世纬喜欢的样子。 但是,这不是她原本的模样。 他们分坐在宾士车宽敞后座的两旁,中间隔着一大段距离,好似有一堵看不见的高墙。 但是,董世纬不许他们之间存在任何疏离。 “倩如,”他倾过身,揽住她的纤腰,几乎不费什么力便把她搂向自己,“我知道你不会喜欢这种场合,但是我要你学着适应,那种应对有基本的脉络可循,就像一个已经订好规则的游戏,慢慢的你就会了解,那套把戏变来变去就只有几种,其实没什么新意。” “我为什么要学会?”倩如终于开口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 董世纬搂住她腰肢的大手一紧,差点让倩如喘不过气来。 “因为我要你进入我的世界、我的社交圈。”他低语。 “婆婆不是处理得比我更好、更圆滑吗?而且她对这种场合比较熟悉。”在过去,较重要的场合世纬会请婆婆和他一同出席,但她有预感——今后一切都将会不同了。 “然后你就可以置身事外,继续装作一切与你无关?”董世纬轻笑着抬起她的下巴,他早看穿她的企图。“再也不可能了,倩如,过去我们的交集太少,从现在开始,我要改变我们的相处模式。” “为什么要改变?”而且偏偏是在他们的关系降到冰点之后…… 他从没听过她用质疑口气和他说话,也不曾见她用这样的眼神注视他,但是,他喜欢她小小的反抗。 “因为,你是我妻子。” 半小时后,车子在一家五星级饭店前停下。烫金的饭店招牌上,镌着世鸿集团的logo,倩如才知道,这家她来过好多次的饭店,竟隶属于董氏名下。 下车后,董世纬带着她进入饭店。当他们踏进饭店大门,一名西装笔挺的中年男子与身着套装的女子迎上前来,并对他俩深深鞠躬。 “董先生,严董已经到了,请随我来”中年男子以磁卡刷开vip专用电梯,亲自送两人上楼。 倩如站在董世纬身旁,虽然没有说话,但她看得出他们对待世纬极为恭敬,那态度已经不像是下属对上司,而像是忠诚的死士对待主君。 在公司里的世纬,究竟是怎样的人?她发现自己似乎从未阅尽世纬的所有面貌——就如同最近的他。 像他这样唯我独尊的男人,为何不将她逐出家门?倩如心中一直存在着疑惑。 当他发现她和“别的男人”讲电话之后,非但没有对她采取报复手段,甚至还改变对待她的方式,不再将她视若无物了!为什么?这对他而言,明明是形同“背叛”的举动呀! 有时她会发现,他总会用一种若有所思的眼神注视着她,像是在分析她的喜怒哀乐,但是……他的紧迫盯人,却令她格外紧绷。 这就是他所谓的“专注”吗? 电梯直达特定楼层,那是一个充满阶级意识的存在,是外人绝对无法踏进的私密空间。 这层楼自成一个格局,分为两大区块,一边是室内网球场、视听室、水疗池,另一区块是用餐区,有独立的厨房及日式包厢,两区以点缀着枯山水的日式回廊隔开。回廊的尽头,悬挂着逸丽墨宝,墨宝下端,搁着一盆怒放的孤傲山茶花。 步出回廊,走下石阶,穿着素雅和服的女将已经拉开拉门,跪坐在门边恭迎大驾。 “晚安,董先生、董夫人,严先生已恭候多时了。” 倩如随着董世纬走进精致的和室中,还来不及赞叹和室的美,她的视线便被一双弯弯笑眸攫住。 “董先生、董夫人,初次见面,我是严凯。” 他有低醇带磁性的好嗓音,入耳动心,从容而令人信服——那是只出现在她梦境里最深处的声音…… 倩如被那熟悉的音律震慑住,雪白着娇颜怔然看着那只伸到自己面前的大掌,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怎么会这样?世纬今晚的宾客,竟然是他! ~~~~~~~~~~~~~~ 宴席中,倩如始终安静,只低着头专注于眼前的食物,耳边则听着双方谈论着这阵子最热门的财经新闻,而她,一句话也插不上。 约莫半小时后,客套的社交辞令说完,谈话慢慢地进入主题。 “什么时候开始,严氏也对饭店产生兴趣?”董世纬首先切入主题。 “我对饭店不感兴趣,我只对这家饭店所在地感兴趣。”严凯从容应付,“这家饭店的位置不在最精华的地段上,但我愿意出价市值的三倍购买,如何?” “很遗憾,我没打算出售世鸿旗下的产业。”他目前也不需要靠贩卖产业来交换资金。 严凯也不罗嗦,竖起四指,“四倍。” 董世纬噙着淡淡笑意,不为所动。 “五倍。”看见董世纬依然无动于衷的面容,严凯无奈地拄额笑叹:“董先生,和你做生意真难,这已经是超乎行情的天价了。” 董世纬不改机器人本色,机壳下的电脑回路……不,脑壳下的精敏思路正在推敲严凯的用意。 据他所知,严凯不是吃米不知米价的大少爷,但是他开出的价钱,高得离了谱,就算花大钱买来,几年内也是亏本营运,他这么做有何好处?他心中究竟在盘算些什么?这简直启人疑卖。 其实,他若以市价五倍卖了这间饭店,他可以大赚一票,甚至可以在同地段盖一间比这里更奢华的饭店,但是——考虑到饭店周边地区往后的发展性,他决定按兵不动。 “既然你知道你开出的价码不合常理,为何要出高价购买?” “因为这块地,原本是我严家的。” “抱歉,但它现在是我家的。” 严凯露出有些伤脑筋的苦笑,捏捏眉心,再问了一次:“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吗?” “抱歉。”严凯的态度,看起来一点也不像非要弄到手不可,董世纬就是觉得,他的心中另有盘算。 “是吗?”严凯笑笑,也不再进击,从西服内袋中摸出手机起身,“失陪一下,我想打个电话。” “请便。” 当严凯从倩如身边经过,离开包厢后,倩如才感觉自己浑身绷紧的神经松懈了下来。 “你吃得很少,不舒服吗?” 倩如眨眨眼眸,才发现董世纬是在对她说话。 “我只是……不怎么饿。”说完,她心虚地低下头,简直没有勇气面对丈夫的视线。其实她不是不饿,而是紧张。 “那,喝点酒。”他倒了一小杯清酒。 倩如有些惊慌,“我不会喝酒!” “一杯酒而已,醉不倒你的。况且,有我在,怕什么?”他啜饮一小口温热的清酒,蓦地抬起她的下巴,缓缓地将口中温暖的酒液喂入她口中。 倩如没想到董世纬会这么做,被他的大胆吓住了,直觉地想后退,却被他扣住腰肢拉向自己,加深了两人之间的吻。 那是一个极为怜惜的吻,就好像……被深深珍惜着一般,深入纠缠得仿佛连心都要被窃走。 那不是过去世纬会吻她的方式,但是却更令她沉醉。 好一会儿后,董世纬总算放开气喘吁吁的她,看见她苍白的双颊有了红晕,他的眸心染上淡淡的笑意。 “你的脸色好多了。”他满意的微笑了。 倩如有些困窘,“要是被看见了……” “要是被看见了,别人会说我们是一对感情很好的夫妻。”董世纬俯近她,近得让她看见自己眼里的认真,“倩如,忘掉你心里的那个男人,让我们重新开始。我们重新建立一段互信的婚姻,就当作过去的三年不存在。” 董世纬突如其来的要求,让倩如诧异地瞪大眼。 他是事事要求完美的董世纬,怎么可能会要一段有“瑕疵”的婚姻?他没把她赶出董家大门已经够教她意外了,她甚至已做好准备,未来的日子大概会比古时被打入冷宫的后妃更加凄凉,但……他居然说,想和她重新开始? “为什么?”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吗?她觉得自己真的不了解他。 “我只是不想让自己有遗憾。”董世纬修长的指,触过倩如的唇瓣,滑过她雪嫩的脸颊,最后捧住她小巧的脸蛋。 当他们四目相对,倩如惊讶的发现,董世纬注视着她的眼神,竟与以往是那么不同,好像……好像比从前炙热几分…… 倩如心头一慌,不明所以的红了双颊,连忙从他伸手可及之处退开。 “倩如?” 连他挑眉的样子,都好看极了,让她心慌意乱。 “抱歉,我、我去补个妆……”说完,她慌乱地从丈夫面前逃开。 她奔进化妆间,看见镜中自己红透的脸颊,不由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 怎么会这样呢?她几乎要以为,世纬是爱上她了。 不,那是不可能的!一定是哪里出错了! 谁不知道董世纬最是无情,过去三年中,她爱恋他、尊敬他,可是他从没有注意到她的感情。“妻子”对他来说,就只是个听话的、无声的、传宗接代的工具而已,根本不需要在她身上花费任何心思…… 可是,她感觉他变了。 他用更多的时间与她相处,他会缠绵地吻她,他注视她的眼神里,多了一种令她心跳的感情…… 可能吗?她居然在这段婚姻里,看见了一丝希冀。 她可以偷偷期待,他们的爱情,也有未来吗? 啊!她不能一直耗在这里,餐宴还没结束呢!她得尽快回座才行…… 补了补唇蜜,轻抿了下唇瓣,倩如低着头走出化妆室,没发现有人正站在出口处等着她,她毫无预警地撞了上去。 痛……倩如抚着鼻尖,眼眶泛红。 “倩如。”带笑的低醇嗓音,使倩如脚步一顿,猛地抬起头。 这时倩如才发现,自己竟然距离严凯这么近,慌忙退开一些。 “你……不是去打电话了?”她忽然有些结巴。 严凯微笑地注视着面前的小女人,然后缓缓地摇头,“不,我在等你。事实上,有件事我从刚刚就一直想问你。” “什么事?”再度和他面对面,那种感觉既陌生又熟悉。 ~~~~~~~~~~~~~~ 认识严凯,是与董世纬订婚之后的事。 严格说来,他们其实也不算是认识。因为双方第一次正式见面,是在新娘休息室里,而且也仅仅短暂交谈几分钟而已。 他们的交集,始于一个意外,她不禁回忆起当年的点点滴滴。 当时要与董世纬结婚的她,内心忐忑不安,和他也不过是见了几次面,吃了几顿饭而已,对他根本什么也不了解,居然就要嫁给他了,她怎么能不担忧? 董世纬虽然待她温和有礼,但是她总觉得他好冷漠。 他们两人……真的适合吗? 当倩如把她的忧虑告诉当时的同事,她们却不约而同哈哈大笑。 “冷漠有什么关系?有钱就好了!” “是呀是呀!倩如,你这一嫁,可是做了豪门少奶奶耶!你知道董世纬的身价多高吗?” “你该满足了啦!人家都说十个秃子九个富,你未来的有钱丈夫不但不秃,还帅得没天理,这种对象哪里找?简直是所有女人的梦想啊!” “可是……听说他的绰号很可怕,叫作‘活体机器人’。”而且,更重要的是——她从来就没想过要嫁入豪门啊! 她原以为自己会嫁给一个上班族,共筑一个虽平凡但温馨的婚姻,谁知道会这么戏剧化呢? “放心吧!他还会想到要结婚,肯定不会是冷冰冰的机器人!哦呵呵呵……” 但是,倩如可不敢这么乐观。 不得已,她只好查了张老师专线,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对着电话筒喃喃倾诉自己将嫁给一个“陌生人”的不安。 起初,倩如只一古脑儿的把自己的不安倾倒出来,没有发现话筒彼端诡异的寂静,当她后来发现自己居然打错电话时,她已经把所有该讲、不该讲的统统讲完了。 当时,她糗得简直想找个地洞把自己就地掩埋! 但是,严凯并没有笑她,反而用他那充满安抚力量的嗓音稳下她的慌乱,他告诉她他叫凯,并且给她他的专线号码。 就这样,他们俩就在未曾谋面的情况下,借着一条电话线,展开一段奇妙的友谊。 后来,严凯甚至猜出她未婚夫的真实身分,给予她最需要的情报—— “董世纬自接掌世鸿集团以来,就不曾有过败绩。” “国内最知名的建筑计划,就是由他一手主导的,连国外知名建筑师都特意到台湾来取经。” “他和一般企业家第二代不同,从不借故到酒家或声色场所谈生意。” “你真的觉得他很冷漠?或许那只是在商场上不得不如此。” 严凯的每个情报,都让倩如一天比一天更了解董世纬,不再害怕嫁给他,甚至是……爱上他。 倩如对严凯,有着说不出的感激,私心希望能永远拥有他的友谊。但是,在婚礼举行前,严凯趁着在新娘休息室短短的三分钟告诉她——不要再打电话给他。 “为什么?”倩如永远记得,当时她受到多大的打击。 “因为你不再需要我了,”他对着她微笑,“你会有一段美满的婚姻,成为董世纬最宠爱的妻子,你会拥有最令人钦羡的幸福,和配得上你的男人相互扶持,共度一生,所以,我该功成身退了。” 倩如虽感动,却也感伤,“那……我们不再是朋友了吗?” “倩如,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况且,我不希望因为我们的关系,成为你和董世纬感情变质的导火线。”他不以为像董世纬那样的男人,会允许妻子有一个“男性密友”。 “以后若有机会再碰面,我将是以严凯的身分面对你。” “我明白你的意思。”严凯直到最后,仍是为她设想的。这一点,倩如永远感激他。 那就是他们最后一次的交谈,之后倩如再打过去,才发现严凯早已中止了那个专线号码,彻底斩断两人之间的联系。 如今,三年过去了,他们再一次相见。 她变成董夫人,而他是严凯,没人知道“凯”这个代称在他们之间,成为一个共同的秘密。 “都经过三年了,你的丈夫知道我就是凯吗?”严凯含笑问道。 倩如摇摇头,笑得有些羞涩,“这依然是我心里的秘密。” “那很好。”严凯细细地打量面前的小女人,她虽然清瘦了些,但增加了少妇独有的柔媚风韵,而且在方才用餐中,他看出董世纬对她处处体贴,根本就不像传闻中的“活体机器人”了! 这正是他所希望看见的。倩如是个好女人,值得最好的丈夫珍惜、疼爱。 “你呢?这三年来,你……过得好吗?”明明曾是无话不谈的朋友,但是像这样意外的相遇,却让倩如有些不知所措。 “我很好。” “那、那就好。”倩如再度低下头,耳朵微微泛红。 “我出来太久了,我先进包厢……” “凯……严、严凯!”倩如叫出以往她所熟悉的那个名字,“以后……我还是不能打电话给你吗?” 严凯沉默半晌后,道:“恐怕不能。” 严凯断然的拒绝,让倩如有些难堪。 三年前,他就与她说明白了,为什么她还这么依赖他呢?难道她还想要像过去一样,对他倾吐、寻求他的意见吗? “对不起,我太鲁莽了,随随便便就提出那种要求……” “不是的,倩如,你别胡思乱想。”严凯严肃地望住她,两手搭在她纤弱的双肩上,道:“我的拒绝并不是想让你难堪,我只是太了解董世纬,知道他越是在乎,爆发时就越是彻底,我不希望你受伤。” 倩如看着他,眼眶微微泛红,感动的情绪在心里翻腾。“谢谢你总是为我着想。” “说什么傻话?我们是朋友。” 这句话,终于使倩如一扫阴霾,露出笑容。 但谁也没料到,两人相视而笑的这一幕,却落入另一人眼中,彻底被扭曲解读。 “原来如此……”那人露出讽刺的冷笑,胸口有—种陌生的疼痛,而那种痛,好似会把人撕扯成两半。 直到那一刻,他才终于明白,自己正体验着有“心”之人都尝过的疼痛,那叫作—— 嫉妒。 第六章 夜凉如水。 董家一楼的老爷钟,刚传出十次响声。 刚进家门的董世纬将外套随手一扔,脚步马上转进书房里。倩如有些讶异地跟着他走进书房,看着背对自己,站在书桌前翻阅文件的丈夫。 “世纬,这么晚了,你还要办公?” 董世纬没有说话,翻看着一叠复杂的数据表,把她晾在一旁。 倩如等了好一会儿等不到他的回应,双手不安地交握着,往前走了几步又道:“你不稍微休息一下吗?或者,先冲个澡。” 倩如那些充满关怀的话语,非但没让他稍稍回眸,反而使他回应的语气更加冰冷。 “我什么都不要,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她好像……真的打扰到他了。 “那我回我房间了。”倩如退出书房,临走前,还帮他带上房门。 听见倩如关上门的声音,董世纬蓦地将手上的数据表重重甩在桌上,厚厚一叠文件的冲力,将书桌上的台灯、笔筒、企划书和超级轻薄的笔记型电脑全扫下桌,发出乒乒乓乓的巨响。 幸好董家书房的隔音设备良好,否则一定会把屋里的人都惊醒。 董世纬突然又伸出双手,泄愤似的用力拍上桃心木书桌,桌上幸存下来的雨花石纸镇,因这一重击跳得老高。 “该死!”董世纬恨恨低咒。 不管他怎么催眠自己,就是忘不了晚间的那一幕——严凯的双手亲密地搭在倩如的双肩上,而倩如红着小睑,对他羞涩的微笑。 他从没见过倩如用那样的表情对他笑过!不,应该说……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对他笑了。 但,她怎能用那么娇美的表情,笑给别的男人看? 董世纬还记得,不久之前,倩如还曾经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那是一种能够满足男人高高在上的心态的眼神;他也还未忘记,对他说过“有世纬在,有什么好担心的”、“你喜欢吃什么,我也一样喜欢”的倩如。 曾几何时,笑容不但从她的脸上减少了,她的眉宇之间,也开始堆积着重重乌云。 难道分房睡只是个开端,她已对这段婚姻绝望,所以她才开始注意别的男人吗? 不!他不准! 她的温柔,只有他能拥有;她的笑容,也只能为他一人展露! 董世纬想到这里,正想离开书房,上二楼去找倩如,没想到门把动了动,倩如再度推门进来。 “倩如?”她没回房去? “我去厨房给你泡了一杯浓茶,我想你今晚喝了不少酒,所以……”倩如话没说完,董世纬已经大步走到她面前,倩如被他的表情吓住,以为自己打扰了他惹他不高兴,连忙道歉:“对不起打扰你工作,我马上出去!” “不要走!” 他大手一拉,茶杯打翻了,在地上摔成碎片,热茶泼上董世纬的手,他蹙了下眉,却咬牙忍下。 他的神情没有逃过倩如的双眼,她的脸色变得苍白,“世纬,你烫着了!我、我去拿药膏……” 他重重低喝了声:“不必!” 倩如僵住,白着一张脸看着世纬对自己冷笑,“反正你也不在乎不是吗?你如果不在乎,就不要露出那种不忍心的表情来!不要随意给人廉价的同情,因为我一点也不稀罕!” 世纬防备的表情、伤人的言语,使倩如鼻子一酸,眼眶马上泛红了。“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我……从没有不在乎。” 听见倩如这么说,世纬的语气终于不再尖锐。“算了,不会有事的。” “可是……” 没有可是,下一秒,董世纬捧起她雪白的娇颜,侧首吻上她半启的玫瑰色唇瓣。 “世纬?”她在他唇间挣扎低呼,但董世纬像是没听见,紧紧扣住她的纤腰,刻意将她压向自己,要她感受他的激动。 “我很久没有碰你了,我想要你,”他与她相视,“如果你真的想要表示什么的话,这就是我想要的,应该不需要我告诉你怎么做吧?” 意会了他的意图,倩如瞬间红透了双颊。他怎么了?每当他不顺心,心情就格外浮躁,要她的动作就变得霸道,但今晚不顺心的,应该是严凯不是吗?明明是他不让严凯买回那块地,让他铩羽而归的啊…… “世纬,你怎么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面对他毫不温柔的举动,她有些害怕,还有更多的不知所措。 他怎么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只知道他现在什么也不愿去想,每一次的回想,带来的都是锥心的痛。 她为什么要那样对着严凯笑? 为什么使她微笑的,是严凯而不是他? 罢了!就算倩如真的对严凯动了心,只要他还是她的丈夫,严凯就别想来跟他抢! 董世纬把心一横,抱起倩如来到书桌旁,扫挥开桌面的杂物,一举将她抱上书桌,将她压在自己身下,身子覆上了她。 这一次,倩如没有推拒,她努力展开身子,接纳他无言的索取。 激情过去,董世纬伏在倩如身上喘息,他额上的热汗,落在倩如赤裸的肌肤上,像一个个灼热的印记。 刚才的一切,像一场风驰电掣的暴风雨,将毫无心理准备的倩如拖进暴风雨的中心。 虚脱至极的倩如强打起精神,伸手轻抚他汗湿的黑发,过了好半晌,才细声问他:“世纬,你究竟怎么了,能不能告诉我?” 她可以感觉到他的心浮气躁,却不知道他这情绪是从何而来。 沉默许久后,他才开口:“你以后不必跟我出门应酬了。” 董世纬想过了,他要独占她最好的方式,就是把她藏在没有别的男人的地方!这样,她就永远只会是他一个人所有! 倩如垂下眸子,一缕极细微的痛楚在她心里漾开。“带我出门,让你觉得很丢脸是不是?” 倒在她颈侧的头马上抬了起来,阴恻恻的双眸紧盯着她的小脸,反问:“我什么时候说过带你出门很丢脸?” “难道不是吗?”不然他到底是在生什么气? “当然不是!”他猛地松开她,开始一件件的穿回衣服。 倩如忍受着酸疼,从桌上起身,拉回小礼服的肩带,小心翼翼地猜测着:“还是……你后悔没把饭店卖给严凯?” 听见严凯的名字,董世纬当场变脸! “不准在我面前提他!”他厉声警告道。 倩如被他吼得很冤枉,她一点也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世纬,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我为什么不能生气?”他还保持风度,让严凯安然无恙的从他的地盘离开,已经够有肚量! 倩如拉着他的衣角,眼眶都泛红了,却仍急急追问着:“可是你到底在气什么?如果不是我让你觉得丢脸,那么还有什么原因?” 面对她带泪的双眼,董世纬捧住她那张清灵如水的容颜,用粗砺的拇指抚摸她水嫩的肌肤。 他注视着她,万般思绪却说不出口——直到现在,他仍无法在她面前,坦承自己的嫉妒。 “倩如,你是我的妻子,无论当初我们是在什么情况下结的婚,无论你有多么不情愿成为董家的一分子,今生今世,我绝不放开你。” 倩如瞠大眼眸,被他神情里的巨大痛苦所震慑住。 为什么他要说这种话? 为什么他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的痛,几乎令她想颤抖。 倩如舔舔干燥的唇,怯怯地开口:“世纬,如果你信任我,愿意把我当成你人生中的伴侣,而不是董家的附庸,那么……我也不会轻易放弃我们的婚姻。” 董世纬注视着她,幽暗的双眸好似亮了下。 倩如又继续鼓起勇气道:“我感觉你和以前不同了,你不再无视于我的俘在,也不再把我隔绝在你的心门之外,这一点让我觉得很高兴。也许我们之间还有许多问题需要克服,但我是不是可以这么认为——你已经开始注意我了?” 董世纬依旧一语不发,但他抚揉她脸蛋的指,转而轻轻揉弄她的唇瓣。 “世纬……”她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的颊边,一双大眼真挚的凝望他,“就像你说的,我们重新开始,就当我们是一对初识的恋人,我们不是夫妻,我们在今日相遇,一见钟情,我爱上了你,希望能更了解你一些……” 她天真的梦想,触动了他心里某个特别柔软的地方,而她的眼眸似有魔力般,将他拉进不知名的时空里。 刹那间,他们仿佛不期而遇,在似梦似幻的催化下,爱情滋长。 “你……爱上我?”他屏息低语。 这梦寐以求的字眼,他从不敢奢望能从她嘴里说出。 倩如点点头,对他粲笑,然后柔柔地说:“世纬,我想认识你,请让我更认识你一些好吗?” 这一刻,董世纬以为自己听见了天使的声音,他的心在那一瞬跳得激狂。 “倩如,你是我的,我的心也只属于你,你会看见最真实的我。”说完,他将娇小柔弱的她卷入自己的胸怀中,如同被逼到极限的困兽,鸷猛地再度吻住她。 “世纬……”倩如再度被卷入激情的风暴中,无法思考,也无法呼吸,只能迎合。 董世纬绝望而激切地需索怀中的至宝,心中却隐隐感到悲哀。 他何尝不想和她一起欺骗自己,相信她是爱着他的!但是,幻想终归是幻想,丑陋的事实就摆在那里—— 在她的心里,他不是唯一。 ~~~~~~~~~~~~~~ 周一的早晨,董世纬出门上班后,出现一名意外到来的客人。 这名客人穿着合身的套装,白瓷般的容颜粉妆玉琢,弯弯的唇上涂着粉樱色的唇彩,一见到倩如,她露出有礼的微笑。 “又见面了,倩如,我是奥田香织,还记得我吗?” “香织……你怎么会到台湾来?” 忽然,芳江的声音由楼梯上传过来:“是我请她过来的,我邀她来小住一阵子。” “董夫人。”香织对着芳江鞠躬,“好久不见了!很高兴看见您还是一样硬朗。” “要操心的事那么多,这个家,没有我还真不行。”说着,芳江有意的瞥了倩如一眼。 倩如知道婆婆有意数落自己,脸色一白。 “香织,你远道而来,一定很累了。阿月,带香织小姐到客房休息。”说完,芳江又转向倩如,“倩如,你跟我到房间,我有话要跟你说。” 不敢违逆的倩如,只能乖乖跟着婆婆到房里去。 一进房间,芳江便直截了当的开口: “虽然世纬允许你的任性,由着你和他分房睡,但是我可不允许!我自问我们董家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如果你在董家待不下去,我也不勉强你。”说着,芳江从她床边的小柜子中,取出一个信封。 “这是?” “打开来看看。” 倩如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五百万元的支票,与一张已经有两位证人签章的离婚协议书,其中一位证人还是谷崎芳江! 看着那张离婚协议书,倩如的嘴唇发抖。 “不,我不和世纬离婚!”倩如丢开手上的支票与协议书,好似它们会烫人。 “放聪明一点!你现在还年轻,加上这五百万元的分手费,你的人生随时可以重新开始。” “我不会和世纬离婚的。”倩如再次重申。 “一千万,我可以给你一千万。” “不管你给我多少钱,我都不会离开世纬的!” 芳江眯起眼睛,“我懂了,你—方面放不掉董家少奶奶的地位,一方面又不想承担董家媳妇的责任,对吗?你的如意算盘打得是够精了,可是你以为你可以称心如意?” “我和世纬分房,并不是一时的意气用事……” “你不想要孩子,不想尽董家少奶奶的义务,难道不叫做意气用事?” 倩如急急解释:“我不是不要孩子,而是不愿成为生孩子的工具!我希望孩子是我与世纬的爱情结晶,我真正的用意只是想让世纬明白,夫妻之间除了责任之外,爱情也是必须经营的课题……” “够了!我不想听你的诡辩!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不允许董家有这种不顾大局的媳妇!”芳江忍无可忍地说,“要是当初世纬听我的,选择和奥田香织结婚,今天就不会弄到这个局面!什么分房?简直是大笑话!也不想想自己的身分,吃穿全是董家张罗来的,竟然还敢拿乔!?” 难道就因为自己并非出身豪门,就要接受这么轻蔑的批判吗? 她只是想要用自己的步调重新认识世纬,难道这样有错吗? 这一刻,倩如感觉自己心灰意冷。 她在董家的这三年,她始终找不到自己的存在感,而今婆婆都已挑明了她的不满,她如何还能待下来?再待下来,也只会被看不起而已。 “我……我会搬出去住。”倩如终于吐出这一句,“我马上就走!” ~~~~~~~~~~~~~~ 初秋午后的一场雨,带来些许寒意,预告着冬天将至的信息。 离开董家的倩如,躲在某家咖啡厅的遮雨篷下,她的衣裳和头发被雨打得半湿,狼狈的模样加上醒目的服装,使得经过的行人不由对她投以好奇的眼光。 望着灰暗的天空,倩如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走下去,她想去找世纬,但世鸿大楼距离此处还很远,而她出来时没有带钱……不,应该说,她早已忘记自己生活在一个处处需要钱的世界里。 自从嫁进了董家,她甚少有机会用到钱,这使她现在面临着没钱可用的窘境,所以,她甚至无法打通电话给世纬。 一辆急驰而过的小货车,溅起路面的小水洼,倩如低呼一声,已经闪躲不及,污浊的水溅湿了她的裙。 穿着脏污的衣服,使倩如看起来更像个被抛弃的小可怜。 唉!生平第一次被轰出董家,老天就给了她这么个糟糕透顶的际遇。 这时,又有一辆银色的bmw从远处驶来,倩如这次可学到教训了,连忙往内缩了缩,以免高速驰过的轿车,又带来另一波污水攻击。 但是,这部银色的bmw越驶越慢,最后在她面前停下,后座的车窗降了下来,一声悦耳的低唤从车内飘出: “倩如?” 看见出现在车窗内的俊雅脸庞,倩如不可置信地眨眨眼眸,直到确定自己看见的不是幻象,霎时眼眶一热,有种看见亲人的感觉。 “凯?”没想到在这么狼狈的时候,居然会碰上严凯! 严凯推门下车,从司机的手中接过一把伞,朝她走了过去。 “你怎么会在这里?在等人吗?”他关切的语气,差点令倩如泪腺决堤,但她努力强忍着,对他扯出一抹笑意。 “我只是……出来走走。” 他挑起眉,“是吗?在这种天气?” 她瞒不过敏锐的严凯,拙劣的谎言一下就被揭穿了。 倩如答不出来,只好勉强地笑了笑。 她落寞的笑意,使严凯无法丢下她不管,他扶着倩如的手肘道:“先上车吧!我找个地方让你把这身湿衣服换下来,然后有什么困难再慢慢跟我说。” ~~~~~~~~~~~~~~ 严凯的公寓就位于罗斯福路上,周遭是着名学区,平素是极为热闹的地段,实在不像是他这样的大老板会选择的居处——至少,她确定世纬不会喜欢热闹的地方,他的人就与他的风格一样的清冷。 严凯的住处不像倩如以为的那样豪华,反而一切以舒适为前提,巨大柔软的羊皮沙发、长毛地毯,简单的玻璃砖隔间隔出厨房,餐厅与客厅。 仔细一瞧,他住家的细微处藏着令人惊讶的品味——昂贵的维居•伍德骨董相框里,裱着上海夜景的巨幅照片;拥有“国王的水晶”之称的摩瑟水晶高脚深盘,竟被他拿来养浮萍和金鱼;而日本“琳派”玻璃艺术巨匠黑木国昭的金彩镶嵌和式座灯,被他放在客厅的一隅,散发着昏黄却耀眼的光辉。 倩如微张着嘴好一会儿,才忍不住问道:“你一向用这么贵的东西当照明吗?” 她若没记错,黑木国昭的东西应该是放在艺术馆里展示,并用透明的玻璃帷幕围起来供人参观才对。 严凯像是觉得有趣似的笑了,“它不是座灯吗?既然是灯,用来当照明有什么不对?” 严凯带着倩如上楼,然后指着浴室,“这间浴室给你用,先去冲个澡吧!里面有干净的浴袍和毛巾,你可以随意取用。” 倩如点点头,随即进浴室打理自己。 二十分钟后,倩如再度下楼,她穿着不合身的宽大浴袍,长发微湿,有些不自在地来到客厅。 听见脚步声,换上纯棉的家居服,穿着宽松卡其裤的严凯从沙发上起身,道:“我煮了一壶咖啡,来一杯如何?” “谢谢。” “要不要加牛奶和糖?” “好。” 他光着脚丫子,像只优雅的猫科动物,十分自在地走到厨房,一会儿后冉度走出来,将一杯香醇的咖啡递给倩如。 “你的咖啡。” “谢谢。”她投以一记感激的微笑。 “对了!你的衣服怕是要送到洗衣店处理了,我这儿也没有女性的衣物可以借你,不过我已打电话到熟识的服装店,要人送一套洋装过来让你替换,希望你不介意我的自作主张。” 明明严凯已经处理得这么妥当了,说出来的话却仍是如此谦虚,兼而顾全了她的面子。 “别这么说,你帮了我很大的忙,真的很谢谢你。”倩如在单人沙发上落坐,她并拢着双腿,像个小学生般小心翼翼地吹着咖啡冒出来的热气。 严凯坐在倩如对面的位子上看着她喝咖啡,嘴边始终带着微微的笑意,也不催促她,脸上一点也没有不耐烦的表情。 最后倩如意识到他的闲适,不安地问他:“呃……你这个时间不在公司,没关系吗?” “没关系,反正公司也没有什么要紧事非要我回去不可。” “这样啊……”严凯跟世纬,真的很不同呢!虽然她没有拿他们两人的成就来比较的意思,但是感觉起来,世纬在工作上投入的心力,显然比严凯多多了。 严凯顿了一下,决定不再兜圈子,直接问道:“倩如,你和世纬之间发生什么事了吗?” “嗯……这和世纬无关。”她垂下睫毛,因为早就习惯对凯吐露心事,所以她也没想过要瞒他,“是……我婆婆。” 原来如此。严凯虽然与董家不熟,但对谷崎芳江的印象可是极为深刻,她看起来就不像易与之辈,看来倩如在董家受到不少来自婆婆的压力。 “发生什么事了?” “我……真的可以说吗?”有好多好多心事,她只能放在心底,不断忍抑,害怕着一旦说出口,就成为搬弄是非的坏媳妇。 “在我面前,你可以不需要逞强。” 这一句话,令倩如眼眶红了、心口暖了。 从来没有人告诉她,她可以不必逞强。 她放下咖啡杯,深吸一口气,开始娓娓道来。 从她与董世纬结婚的缘由说起,虽然在言谈中想要掩饰不讨婆婆欢心的挫败感,但她的表情并末逃过严凯善于观察的眼睛。 倩如一口气讲完所有的故事,已经是两小时后了。 在这段时间内,严凯没有打断过她,静静地任她发泄积压在心田内所有的不解与悲伤。到最后,他才开口问她:“那么,接下来你想要怎么做?” 他的问题,问倒了倩如。 她以为严凯听完她的故事,会像以前一样给她安慰或鼓励,但这次,他却问得无比直接—— 像是看出了她的错愕,严凯放缓了语气说:“倩如,我还是可以像以前一样鼓励你,甚至说几句要你好好加油的虚话,但是我认为那解决不了问题:” 倩如有些气馁,如果连严凯都觉得这件事很难解决,那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是吗?”倩如更沮丧了。 “你想回董家去吗?”倩如惶然抬起的眼眸、被严凯的视线紧紧锁注,“要回董家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困难,只要放低姿态,诚心诚意向你的婆婆道歉,忍受一阵子的冷嘲热讽和她的视若无睹,等她气消得差不多了,你还是董家的大少奶奶。相信我,你婆婆极为重视门风,若能不把事情闹大而了结,我想这是她最乐见的结果。” 严凯平淡的叙述,倩如却听得胆颤。 她还要摆多低的姿态?还要忍受多久的嘲讽和冷眼? 不!这一切已经远超过她所能负荷的,她再也不愿回到过去! “嘿,放轻松点,你的脸色都发青了。” 倩如忙摸摸自己的脸,然后露出苦笑。“我只是想到回去后将面临的情况,不由越想越可怕……” “倩如,情况并不是糟到不能解决,只是有些棘手——毕竟,对方是你的婆婆。”严凯的脸上,依旧带着不疾不徐的笑意,“你也知道的,依你婆婆的个性,恐怕到死也不觉得自己说出的话有何不妥,你若期望她忽然将董家的声誉摆到一边去,重视起你的个人特质,只怕你的希望要落空了。” “我想也是。”倩如苦涩一笑。 毕竟,谷崎芳江的观念已根深柢固,连儿子都是在她“长处=对董家的用处”的逻辑中心里教育出来的,又怎能期望她对自己另当别论? “要你和你婆婆斗法,是为难你了,让我打个不敬一点的譬喻——你的婆婆若换成电玩里的怪兽,那可以说是魔王的等级,非常难缠的!” 倩如愣了下,随即被严凯打的比方逗笑,顿时一扫愁容。 “要你单枪匹马去和魔王厮杀,肯定是输得一败涂地,但是,你有一个和你并肩作战的盟友啊!” “盟友?”倩如的大眼流露出一丝曙光。 “是啊!” “是谁?”倩如迫切追问苦。 严凯微笑起来,吐出那个令人惊讶的答案—— “除了董世纬,不作第二人想。” 第七章 “倩如离家出走?”一下班,迎接董世纬的竟是这个坏消息,他的脸色马上沉了下来,“为什么?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我……我不知道。”月嫂战战兢兢的回答。就算她知道,她也不敢多嘴。 “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下午两点半左右。” 董世纬瞟了腕表一眼。该死!现在都已经快五点半了!若说要寻人,现在也过了最关键的黄金时段。 “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不早点通知我!?”董世纬动怒了。 她不是说过,要和他重新开始?那么为何倩如在离家之前,不先和他联络? 若她有委屈,为何不对他说,却选择转身就走?除了他的怀抱,她还有什么地方可去? 蓦地,一个意念劈进他的脑海——莫非,她去投靠那个她一直藏在心里,不愿对他坦白的秘密恋人? 董世纬掹然握紧大掌,连手背的青筋都浮凸出来。 他要去找她!他要把事情问清楚! 董世纬方转身,芳江的声音便在他身后响起:“不许去!” “妈?” “我们董家,不需要那种不识大体的媳妇!” “不识大体?什么意思?”董世纬直觉倩如的离家,和母亲脱不了关系。 “她没有身为董家媳妇的自觉,她根本不适合做你的妻子!我已经邀请奥田香织到我们家来小住,这段时间你好好跟她培养感情,你跟她才是门当户对——” 董世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立即打断她:“妈,你在说什么?你在建议我养小老婆吗?” “我在建议你离婚!” “我说过了,我不会和倩如离婚!”董世纬动怒了,“我要去把倩如找回来!” 语毕,董世纬不顾母亲阻止,奔出家门。 一把车子开上路,董世纬就发现自己陷在冗长的车阵里。 现在正是下班尖峰时段,坐在车子里,董世纬越来越沉不住气。 该死!他在赶时间啊!车子到底要堵到什么时候才能移动? 董世纬的食指不耐地正方向盘上点敲着,向来波澜不兴的眼眸满含着焦灼的神色。 他又等了近十分钟,车子才终于向前滑动了十公尺。 “可恶!”他终于失去耐性,开始猛按喇叭、发出令人绷紧神经的噪音,“让开!统统给我让开!” 最后,董世纬带着会被开罚单的觉悟,开上了路肩。 只是,他要去哪里?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走这条路,距离倩如是近了点还是远了些,但事到如今,他只能碰碰运气,至少比坐着等消息要来得强! “倩如,你到底在哪里?”董世纬一面开车,一面注意路旁的人行道,希望在那些人潮中,发现他在找寻的身影。 那个女子的背影好像似曾相识……他放慢车速,对那女子多看了几眼? 不,不是她。 等等!那个长头发的女人侧面和倩如好像……董世纬再度缓下车速,试图看清对方的面孔…… 不,这女人也不是他在寻找的人。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街旁的华灯初上。虽说台北是个不夜城,处处灯光灿烂,但要在茫茫人海中找个人,却没想像中那样简单。 该死!他这样茫然无头绪,要从何找起? 这时,董世纬的脑中蓦地灵光一闪——倩如会不会回娘家去了? 他越想越觉可能,最后甚至深信不疑。 倩如根本不可能在街上游荡,对!她一定是回板桥的娘家了! 董世纬忽然来个大回转,猛然变换车道,引来一阵喇叭狂鸣声,但他一心想早点见到倩如,对于其他事根本视而不见,置若罔闻。 蓦地,董世纬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连忙按下无线蓝芽耳机,“喂?” 耳机彼端有着短暂的沉默。 “倩如?是你吗,倩如?”董世纬一叠声地追问,心脏提得半天高。 “世纬……” 谢天谢地!是倩如! “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丽水街xx号,世纬,你可以过来找我吗?” “当然!我这就过去,你待在那里不要动,我马上就到了。记住!你哪里也不要去,就在那边等我,知道吗?” 挂了电话,董世纬再度毫无预警的来一记转弯兼甩尾,把后面的车辆骇得差点失控翻车,他们气愤地狂鸣喇叭以示抗议。 但董世纬一点也不在乎,此刻的他只想快些见到娇妻,然后将她搂入怀中,并恐吓她再也不准搞失踪,把他吓得鸡飞狗跳! ~~~~~~~~~~~~~~ 一小时后,董世纬终于到达丽水街。 董世纬把车子随便靠边一停,跨出驾驶座,就着还算明亮的街灯,寻找自己妻子的踪影。 “世纬,我在这里!”对街的一抹纤细身影,正朝着董世纬挥手。 是倩如! 直到这一刻,董世纬才终于放下心来,因为担忧而显得紧绷、疲惫的面容,在见到妻子无恙之后,化为完全的释然。 太好了!终于找到她了! “倩如!”他吼着,连左右来车也没看,就急急横越马路,将妻子软馥的娇躯搂入怀中。 倩如什么话都来不及说,就被丈夫拥进怀里,像是感应到丈夫紧绷的情绪,倩如乖乖地依偎在他的胸口,任由他将她抱得近乎窒息。 他是在乎她的。这个认知使她心中缓缓流过一道暖流,她不由环紧了这副伟岸胸怀,不再抗拒,放任自己在他的胸口寻求片刻的安心。 两人相依相偎了好半晌,董世纬才轻轻地推开她,焦急的审视她全身上了。 “你还好吧?下次别再这样吓我。吃过晚饭没?”见倩如摇摇头,他拉了她就走,“走,我们先回家,边吃晚饭边谈。” “世纬……”她反拖住他,不肯和他上车。“我有话想跟你说。” 董世纬转身,揽住她的腰,低哄着:“先上车吧,我们在回家的路上慢慢谈。” 但,倩如一步也不肯走,“不,我不打算回去。” “你不回去?”董世纬皱起眉了,“那里是你的家,怎能说不回去?” 倩如抬眼望住他,一双漆黑的大眼睛好犹豫、好犹豫的看着他,然后细声道:“我……我已经找到暂住的地方,所以……我不能和你回去。” stop!她刚刚说什么?她找到暂住的地方? 难道她所谓的“不回去”,指的是要“分居”? 现在是什么情形?之前和他闹分房,现在闹起分居来了? 董世纬闭眼匀息,然后再度睁开眼。“你是说你另外找了个地方住?” 倩如点点头。 “这么说,你真的是‘离家出走’?” 倩如虽然有点怕他变脸,但仍是鼓起勇气点点头。 董世纬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妻子——他简直难以想像“梁倩如”和“离家出走”之间居然会产生交集! 这怎么可能?他的妻子是个彻头彻尾的乖乖牌啊! 董世纬只好捺着性子问她:“为什么想要离家出走?我乍听这消息时,还不相信这是真的。” “我是认真的,世纬,”她虽然个性柔弱,但一旦下定决心,十匹马也拉不动她。“我知道这件事很突然,但是……我真的觉得我再也无法在那个家待下去了。” 董世纬拉长了脸,表情十分骇人,“这话是什么意思?”一 “意思就是……”倩如咬了咬下唇,犹豫再三之后,还是选择说出来:“我觉得,我们最好还是先分开一阵子!” 见鬼了!谁来告诉他,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那乖乖牌的妻子,不但“离家出走”,甚至还打算和他“分居”!? 董世纬死死盯着娇小的妻子,暗暗磨牙了一会儿,然后用冷飕飕的口吻道:“倩如,你认为我会同意和你分居吗?” 分房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倩如愣了一下,然后回道:“我知道你是不会同意的。” “没错。”知道就好。 “但是——”她用一双大眼睛看着他,很认真的告诉他:“我已经决定了,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要和你分居!” “什么!?”董世纬首度失控的爆吼了出来。 倩如差点被他吓坏,但是她还是鼓足勇气,继续表达她的立场:“反正……我已经找到暂住的地方,而且我婚前工作的那个拼布教室很欢迎我回去上班,我也同意了。至于衣物、日用品,我明天会找时间买齐,就这样,你不用为我担心。” 什么叫“就这样,你不用为我担心”!? 她以为现在在玩扮家家酒,说搬走就搬走,只要通知他这个丈夫一声就好了吗? 董世纬蹙起眉,“如果你需要用钱,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 “我们都要分居了,怎么能拿你的钱?”倩如说得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让董世纬差点失控把她掐死! 董世纬,冷静一点!你不能在大马路上犯下杀人罪! 他再度闭眼匀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先把眼前的这团混乱摆到一边。 “我们先去吃晚饭,吃饱了以后再来讨论这个问题。”说完,他牵了她的手就走。 他此时最需要的,就是趁着吃饭时争取时间思考,让事情有转圜的余地。 倩如一听董世纬还打算针对分居问题继续穷追猛打,心里有些急了。 “但是世纬,我已经决定——” “不要说!在我吃饱之前,一个字也不要说!”这时再争论下去,他怕自己会当场抓狂,把妻子绑上车,直接打包送回老家! 好吧!吃一顿饭了不起几十分钟,世纬总需要一点时间接受她的决定。倩如叹了一口气,只好退一步,任由他带她去用晚餐。 没想到,打从两人坐下来吃晚餐,就没人开口讲过一句话。 有好几次,倩如想要打破沉默,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好作罢。 他们吃了一顿安静到有些诡异的晚餐后,董世纬起身付帐,再一同走出餐厅。 秋天的夜晚,天候微凉。董世纬脱下西服外套,披在倩如肩上。 董世纬的动作是那么自然,几乎让倩如以为他们之间的问题不复存在:而他的外套有他的温度和他的气息,披在她肩上,好似被他的怀抱护卫着…… “你现在住在哪里?”董世纬忽然问道。 浪漫幻想马上消失,倩如立刻警觉起来,谨慎的回答:“我现在……暂住在朋友的房子里。” 朋友?董世纬蹙了蹙眉。说真的,他对倩如有什么朋友一概不知,这项认知令他心里有些不舒服。 “哪一个朋友?我认识吗?” 不善说谎的倩如,眼神才闪烁了—下,回答的话都还没说出口,马上就被敏锐的董世纬看穿。 “是我认识的?是谁?” 倩如紧张的抿紧唇瓣,不说就是不说。 “你离家后见了谁?就是那个人提供你居处吗?”董世纬眼神在瞬间变得锐利,语气更是森寒,“那个人不会就是你一直放在心坎上的秘密情人凯吧?” 倩如倒抽一口气,没想到世纬的直觉居然这么可怕! “真的是他!?”董世纬揪紧倩如,简直不敢相信,“我以为我是你的避风港,没想到你受了委屈之后,第一个想见的人居然是他!” “不是的!不是我主动找上他……” “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你有了委屈,宁愿打电话给别的男人也不对我说;你无处可去,第一个想要找的人不是我,而是那个男人!倩如,你要我给你信任,而这就是你给我的回报吗?” 倩如被董世纬问得哑口无言,他的沉痛、他的受挫,在这一刻也同时令她难受。 “你要了解我,好!我对你敞开自己,我甚至直接告诉你,我的心只属于你,你将会看见最真实的我,但是你呢?你从头到尾都在隐瞒我!”他咬牙低吼,那声音犹如受伤的野兽,“你怎能这样对我?难道你说要重新开始只是一时兴起?难道你从没想过我会当真,也会因为你的隐瞒而受伤?” 倩如急急解释:“世纬,你不要误会,我和凯之间只是很单纯的友谊——” “单纯到你只在他面前吐露心事,寻求他的安慰?” “我没有!”倩如喊着。 董世纬指着她的心口,哑声质问:“和你最亲密的人是我,当你脆弱的时候,我希望能被你依赖、被你信赖,我一直等在你的身后,只要你回头,但为什么你连一次……”他不禁哽声,“连一次也不愿向我求助?” “世纬,你不要这样……”她急急上前想拥抱他,但他避开,不肯接受她的碰触。 “他比较好是吗?不管我怎么做,你还是觉得他比我重要吗?” 世纬在哭!虽然他的眼里没有泪,但眼中的绝望,却巨大得几乎把她击垮。 他是天之骄子,他有非凡的能力与才华,但此时他在她的面前,却毫不掩饰自己的伤痛。 “不是的!” 他痛苦地闭了闭眼,嗓音仿佛瞬间变得苍老地说:“倩如,我真的是你的丈夫吗?我觉得我们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 那一瞬,倩如眼中的泪水再也不受控制地滚出来。 她终于明白,原来爱情的世界很大,即便塞满了幸福还是有不安;原来爱情的世界很小,当猜忌一脚踩过,就变成废墟。 “我都抛掉自尊,强迫自己忘了你心里有别人,打算和你重新开始,为何你还要在这时候背着我去找别人?我应该是你的避风港的,不是吗?” 世纬的话是那样沉重,他的语气是那样苍凉,迅速地击溃了倩如,她的眼泪成串成串地掉。 “世纬,你要相信我,我没有向凯求援。” “但我曾亲耳听见你在电话里对他哭诉!” “那些全是我在自言自语!” 董世纬像是心寒似的别开了脸,“别对我编出这么可笑的谎言。” “这不是谎言!我是拿起了电话,但是我没有拨号码,我只是拿着话筒,像个傻瓜似的假装自己在讲电话!”倩如抓着他的手,哭得声嘶力竭,“你可以去调通联记录,你可以动用你的关系一个号码一个号码的查,然后你就会知道,我没有什么秘密情人,我的心里一直一直只有你一个!” 这些话说出口后,便是一阵冗长的岑寂。 “我……曾打过一个号码,那个号码在通联记录上重复出现了好几次,而且通话的时间都在午夜。” “我知道,”接着,倩如念出一个号码,“你说的是不是这个?那是小碧哥哥的手机号码,小碧的爸爸住院了,是我允许她随时可以打电话询问父亲的病情。这两个月的电话帐单之所以会高得离谱,就是这个原因。” 董世纬注视着倩如,表情高深莫测。“这一次,我可以信任你吗?” 倩如用力地点头,点得眼泪都震出眼眶。“信任我,世纬。” 董世纬注视她好半晌,她的泪眸终于撼动了他。 “或者我是笨蛋,但我相信你。”他猛然拥住她,在她发心印下一吻,然后又重复一次:“我相信你。” 倩如含泪而笑,攀住世纬的颈项埋入他的怀中,在他的胸口品尝这争执后的甜蜜。 那天,世纬又帮倩如搬了一次家,他坚持倩如不能住在“情敌”的地盘上。 倩如住的地方仍是在丽水街上,她也不知道世纬是怎么办到的,只打了一通电话,两小时后就有回音说丽水街上有一层不错的小公寓要出租,标准的三房两厅,而且屋况新到令人咋舌,外加百万装潢、家俱具全,租金则便宜到令人傻眼,连一万都不到。 “这不会是你买下的吧?”倩如怀疑地问着。 “当然不是,那是我朋友的房子,”董世纬挑眉反问:“你以为我会买下这个地方,好让你以后再有借口和我分居吗?” 倩如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既然房子找到了,倩如便带着几件少少的行李住进世纬朋友的住处。 “真小,这要怎么住人?”世纬进入屋中,环视四十坪大小的屋子,似乎不是很满意。“而且这里既没警卫也没保全系统,实在太不安全了!” “这里已经够好了!”倩如白他一眼,“你这个大少爷,—出生就住在百坪豪宅里,哪里知道民间疾苦呀?我娘家比这儿更小呢!我还不是长这么大。” “算了,反正只是暂居,你就勉强将就一阵子吧!”他搂住妻子,在她额角轻吻一记,“妈那边,我会帮你说话,希望这风波快些平息下来,好让我早点把你接回董家。” “希望如此……” 只是,固执又高傲的婆婆,会同意与她坐下来好好沟通吗? ~~~~~~~~~~~~~~ “啄木鸟拼布编织教室。” 董世纬站在布置温馨可人的拼布教室前,低声读着那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的木制招牌,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再来到这里。 啄木鸟拼布教室在入口大门边,设立了一个展示橱窗,董世纬穿着一身亚曼尼西服,拎着昂贵的牛皮公事包,站在橱窗前微皱着眉,审视那块小小的陈列区。 橱窗里,摆放着一些花花绿绿的拼布袋子、拼布小熊、钩针杯垫、男用毛衣之类的作品。说实话,董世纬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但是当他想到这里是妻子工作的“圣域”,他决定学着欣赏它。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董世纬觉得每一位经过他身边的行人,都对他投以好奇的注目礼,好似他跟此地完全格格不入。 算了,先进去再说。 董世纬推门而入,一位站在柜台后方,穿着拼布围裙的少女马上露出职业笑容,喊着:“欢迎光临!” 哗……好帅、好养眼哦!拼布教室很少有男学员,没想到一来就来了个这么优的! 赞叹完之后,少女的表情闪过一丝困惑。 老实说,她觉得这男人怎么看也不像是对学拼布或打毛线有兴趣的人,他看起来就像是所谓的“社会菁英分子”,随身带着pda和笔记型电脑的那种。 但是,再换个角度想——谁规定菁英分子就不能学拼布或编织? 女店员马上又端出甜甜笑脸,问:“呃,请问您对手工艺有兴趣吗?想加入拼布班还是编织班?” “我找人,我找梁倩如小姐。” 这人不仅帅,连声音都好好听,害她差点又沉醉起来。 “喔,请稍候片刻,我去叫她。”女店员说完,转身走入另一扇门。 没过多久,一抹睽违数日的嫩绿身影翩然而出。 果真是倩如! 倩如一见来者是董世纬,一张俏颜明显一愣,显得很意外,但她随即紧张地拉着他到教室外,站在橱窗前压低声音问: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找我?” “现在是下班时间,我来接你一道吃晚餐。”董世纬左眉一挑,被她的反应弄得感到有些好笑,“怎么,你工作场所是男宾止步吗?” “不是……但是我们这儿很少有男客,你今天一来,办公室流言要飞满天了。”倩如悄悄往内瞥了一眼。果然柜台小妹和两个拼布班的老师在里头交头接耳着,显然对她与世纬的关系很感兴趣。 当然,董世纬也看见了,但他一点也不在乎。“流言?我是你的丈夫,为什么要怕别人的流言?” “但是——”倩如低下头,嘴里像含了麻薯似的嗫嚅了一串话,让董世纬完全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你是在对蚊子说话吗?” 倩如涨红了脸,只好又说了一遍:“事情是这样的……有几个老同事知道我结婚了……” “嗯。” “但、但是我们现在正在分居。” “是‘暂时’分居。”他善意地纠正,“我从头到尾没说过我‘同意’和你分居。” “唉呀,我也知道是暂时的。”倩如紧张一笑,“但现在我在外赁屋而居,每个月有固定开销,我需要这份工作,你也知道现在工作不好找——” 董世纬再度打断她:“我要安排公司名下的饭店让你住,是你坚持不要。” “我当然不能要,我有我的骨气……唉,世纬,你先听我说完嘛!”他一直打断她,她都快没勇气了,“总之,为了每个月的开销,我必须争取到这份工作,班主任是因为我的处境艰难,才勉强录用我的,要是被她知道我和你仍有婚约,她们一定会追问为什么我不在家里当少奶奶……” “喔。” “所、所以……”她无助地绞扭着十指。 “所以?”董世纬的声音乎静得让人发毛。 “所以……”倩如感觉自己颈后的寒毛都竖起来了,她结结巴巴地道:“所以我对她们说……我、我、我离婚了。” 沉默持续了整整十秒。 “你说你离婚了!?”董世纬怒气陡然炸开,“先是分房,然后是分居,现在你居然宣称你离婚了!?”这女人胆子越来越大了! 倩如急急安抚这只怒狮:“这,这只是权宜之计,只要我们知道那不是真的就好了呀……” “这是什么话?难道在这段期间内,我这个做丈夫的要找你吃顿饭,还要为了配合你,当个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吗?” “你……你又对我凶了。”倩如委屈的指责他。 “我不该凶吗?我这个丈夫当得这么见不得光,你说我该不该生气?”事实上,他气得想杀人! “你别这样……我正在设法解决我们的家庭问题。” “我不觉得我们家有任何问题,我觉得这一切都是你在庸人自扰。”董世纬虽然在盛怒中,但仍然保持理智,就事论事的道:“你今天就跟我回家住,别再搞什么分居!” 没想到,倩如也非常固执,“不行,我和婆婆之间的问题还没解决之前,我绝不回去!” 董世纬急得简直想把她捏死,“我妈不满意你,说你达不到她理想媳妇的标准,还说她中意奥田香织更甚于你,那又怎样?跟你结婚的人是我,决定娶你的也是我,你管妈说什么干嘛?” “你当然可以说得那么轻松!你又不是她的媳妇,怎么知道董家的媳妇有多难为?”倩如气呼呼的扳手指,一项项地数给他听:“要学礼仪、要学茶道、出席宴会不能像根木头、要懂得和富商的太太套交情、不能得罪和你有商务往来的客户、不许买过季或打折的衣服……” “等等!”董世纬听到这儿,难以置信的挑起眉,“难道你喜欢买过季或打折的衣服?” 这应该不能列入“董家媳妇难为”的例证吧?他从没听过女人因为丈夫供得起她买当季的衣服而抱怨的,倩如可能是有史以来第一个! “买不买得起是另一回事,重点不在那里……等等,我话没说完呢,你不要插嘴。”倩如不平他打断她,“还有,就算不想去应酬也不能拒绝、不能做拼布、就算你在外头包二奶也不能嫉妒……” “等等!”董世纬再度喊停,倏地眼睛一眯,“我什么时候在外面包过二奶?” “你忘记了吗?”小女人气呼呼,“就在我嫁给你五个月又零八天的时候,贰周刊报导的!” 董世纬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真是谢谢你了!你记得还真清楚。”女人的记性真奇怪,对于这种没有根据的报导,居然可以记上这么久! “那当然,这种事我怎么可能忘记!”她还为了这个报导哭了好多天呢! “你为什么不来问我,不来向我求证?”他可以想像她有多难受。 “婆婆说,世界上有哪一个富商没在外头养小老婆?还叫我不准再哭哭啼啼、降低董家大少奶奶的格调,她还说,若是生在她祖母那个年代,元配还得负起责任照顾偏房呢!” 说到这里,倩如沮丧的垂下头,“世纬,婆婆还有好多好多不合理的要求,有部分我还能勉强自己做到,但是这一点……我……我真的没办法。” “倩如,”他伸手托起她的下巴,坦荡荡地直视她的眸心,向她保证:“我没有包什么二奶,从来都没有。” “可是周刊明明就登出照片……” “照片是拍到我的正面,还是拍到我被抓奸在床?” “呃,都没有……”只是身形和脸型和世纬非常相似,照片只拍到模糊的侧面,因为过度放大,解析度不佳,是不是世纬本人实在很难讲,更别说距离还颇远。 “连照片里的人是不是我都不能确定,你竟然可以耿耿于怀那么久?”看样子,她还是纯洁到没有半点抗体。 “可是……照片里的人,真的很像你啊!”她嗫嚅着。 “小姐,穿黑色西装、开宾士车的男人,在那种距离下,就是阿猫阿狗也会被拍得跟我很像好吗?那种为了销量不择手段的八卦刊物,只不过是提供茶余饭后闲扯淡的话题,你还当真啊?听着——”他捧住她的小脸,面容严肃地再度重申:“自从和你结婚之后,你一直是我唯一的女人;除了你,我再也没有别的女人。” 倩如心脏忽然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他说了!她再度从他口中印证了他的在乎。 “世纬……”她感动的抱住他的颈项,心头暖暖的。 他搂着她纤腰,轻吁一口气后,低声问她:“我的回答够不够解开你的心结?” 倩如羞红了脸,点点头。 “很好,那你是不是可以结束抗争,跟我回家了?” “还不行。” 咚……一颗大石头砸上他的脑袋。 “你还有什么问题?”董世纬粗声问。 “婆婆还在生我的气吧?等再过一阵子,她心情平复一些之后再说。”倩如开始推他,“你最近也不要再来找我,要是被班主任发现我和你的关系,说不定我的工作就不保了。” “你——” “就这样,拜拜!”说完,倩如当着董世纬的面把他撇下,一个人进了拼布教室。 董世纬独自站在拼布教室前,一片落叶被北风萧瑟的吹过—— 这个可恶的女人,越来越不怕他了! 董世纬以为自己会很生气,但他摸一把自己的脸,居然发现他在笑。他几乎想不起来,上回这样笑是什么时候,是他的妻子将欢笑重新带入他的生命中。 他再度透过玻璃橱窗往里看,倩如拼命打手势要他快走,让他唇边的笑意更是加深。 好吧!这次他放过她,而下次……他将会在“别的地方”为自己讨回公道。 第八章 “你说你昨天去找倩如,她不仅不肯回来,还对外宣称已经跟你离婚?” 更衣室里,正对着镜子打领带的董世纬听见母亲这么问,唇边不由勾起一抹笑意。 “是啊,很有趣吧?”☆扫:meifong 校:婷儿 “我看不出来哪里有趣!事实上,那根本就是对董家的侮辱!”谷崎芳江绷着脸,两条法令纹深深地刻划在她的嘴唇两侧,使她看起来更加严厉、难以亲近。 董世纬的手顿了会儿,然后又继续打着领带。 “难道律师还没把离婚协议书拿给你吗?” “我已经收到了。”而且母亲连证人都替他找好了,动作真快! “很好,我想你也不必找她谈了,直接把离婚协议书寄给她,她要是有问题,自会去找律师谈。” “妈,”董世纬终于转过身,面对母亲,“我最后再和你强调一次,我绝不会和倩如离婚,以前不会,未来也不会。” “你在胡说什么?”芳江变了脸色,“她都搬出董家,还三番两次想和咱们划清界线,事情都到了这地步,你不离婚难道等着让人看笑话吗?” 他无所谓地道:“我倒是很想见见敢笑话我的人。” “你还真是有出息啊!为了一个女人,连面子都可以不要了。”芳江嘲讽道。 “妈,那个女人不是别人,”董世纬走出更衣室,宽肩倚着门框而立,“倩如是我的妻子,也是和我们一同共享董家荣耀的家人!” 芳江冷笑一声,“我才不承认她。” “我知道你不承认她是董家媳妇,或许打从一开始,你就打心眼瞧不起她,但不管她在你的眼中有多笨拙、多无用,她依然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已打定主意,这辈子只想和她一起过。”说完,董世纬再度踅回更衣室,这次,他略过衣架上惯穿的西服外套,反而拉开抽屉,像是在寻找什么。 “董世纬!”芳江气得连名带姓的叫儿子,“我不准你拿董家的声誉来开玩笑!” “董家的声誉?”他蓦地侧首望向母亲,“那种东西,比我的幸福更重要吗?” 芳江厉声教训儿子:“董家声誉是身为董家人最重要的东西,别把那种肤浅的男女情爱拿来相比!” “妈,你快乐吗?” “什么?” “身为董家声誉捍卫者的你,快乐吗?” “当然!当所有上流社会的大家族饱受流言、丑闻所扰,只有我们董家依旧保有良好的家风,没有人能说一句我们的不是……” “不,你没听清楚我的问题。我问的是,你快乐吗?” 芳江一愣。 “为了董家声誉,你每一分每一秒部必须提醒自己扮演一位完美的董夫人;为了董家声誉,当爸爸在外头养小老婆时,你非但不动怒,每个月还提拨一笔安家费给爸爸的外遇对象,博得‘气度不凡’的美名;为了董家声誉,你要儿子和糟糠妻离婚,只为了能迎娶和董家门当户对、应对进退百分之百完美的奥田香织,好让你所认为的‘良好家风’得以传承下去……”董世纬注视着母亲乍青乍白的脸色,继续咄咄逼问道:“妈,这样的你不累吗?当你知道爸爸最爱的女人不是你,除了你还在外头有别的女人时,你从未伤心过、痛苦过吗?” “我所做的一切全都是正确的,伤心痛苦不在我号量的范围之内!还有——”芳江眯起那双和儿子几乎一模—样的眼睛,“不准批评你爸!至少在他过世后的今天,仍在商场上受人敬重!” “对,他是一个无可挑剔的经营者,是第一个挤入苏富比富豪排行榜的台湾人,但是——”董世纬冷道:“他却是个失职的丈夫、失败的父亲!他甚至让你变得不敢表露感情!” “够了!别把你爸的事和我要与你谈的事混为一谈!” “我们谈的,其实一直是同一件事。” 芳江怒道:“你别强词夺理!” “妈,你生养我三十几年,但是……”董世纬指指母亲的双手,“你却从来不曾用你的手拥抱过我。” 芳江蓦地一愣,之后涌现不自在的表情。“那又怎样?你还不是长得这么高大!” 董世纬露出一抹怜悯的笑,然后话锋一转,“妈,你知道别人是怎么称呼我的吗?‘活体机器人’,那就是我的别号。” 活体……机器人?芳江愕然地睁大眼眸。 “我还有另外一个绰号,你要不要听听看?”董世纬自嘲一笑后,续道:“这一个绰号是江震为我取的,他叫我‘锡人’,就是绿野仙踪童话里面,那个无心无感情的锡人。” 芳江脸色一白。在外人的眼中,她的儿子是锡人? “其实我觉得很贴切,以前的我根本不具备人类的感情,我体内唯一的指令,就是成为最称职的继承人,将父亲留下的公司永无止境地扩张下去。直到最近,我发现自己开始懂得‘爱’是什么。” 董世纬再度自嘲一笑,“当我发现向来沉静少言的倩如,拿起电话却没有拨号竟也可以讲两、三个小时,但面对我时永远只回答‘是’与‘好’后,你知道我心里是什么感觉吗?我觉得自己是个失败透顶的丈夫!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发现,原来我不是大家口中那个机器人,原来我也懂得在乎、懂得嫉妒、懂得爱情是什么!” 芳江别开脸,冷声道:“懂得那些要做什么?那种东西根本是烦恼的根源,一点用处也没有!” 他母亲就是这样的人,董世纬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正因为如此,所以你无法使自己快乐。” “住口!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对我说教?”芳江气得浑身发抖,“我们董家的祖训你都记到哪里去了?现在居然为了梁倩如,连长幼尊卑都不分了,是不是?看来我主张你们离婚是对的!” “妈,在我明白倩如对我有多重要之后,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和她离婚的!就算奥田香织远比倩如更适合当董家的媳妇,就算她从头到脚都是理想妻子的典范,我也不要这样的婚姻!”就在此时,董世纬终于在最下层的抽屉里,找到几件崭新的手工毛衣。 他拿出其中一件,抚摸着上面双股螺旋的纹路。 那件毛衣柔软而温暖,织目整齐、大小固定,难以想像她花费了多少心思与耐性,他几乎可以看见,在那每一针的织目里,都织进了倩如的用心。 不仅如此,他还注意到衣服上有绣上如意图腾的小小商标,那是倩如为了不让人发现衣服是由她编织而设计的,这在世界上独一无二,只为他一人设计的商标。 这些毛衣放在这里多久了? 当倩如发现他从没注意到这些衣服、从未看见她的心意时,心中是怎样的感觉?她是否曾经觉得失望或伤心? 忽然间,董世纬想起之前有一天,倩如想单独出门而拿出来那件没有商标的针织洋装,他终于有些明白,过去的自己是怎样的忽略她。董世纬抓紧了手上的毛衣,从今以后他不会再让她失望或伤心,他不会再将她当成透明人,他要碰触她的心,靠近她心底最深处的地方去了解她的感受! 要不是芳江亲眼目睹,她绝不相信儿子竟有如此温柔的表情,他的模样简直令她感到陌生! “世纬,你抓着那件衣服做什么?”不过是件再平常不过的毛衣而已,为何会让他这么……动容? 董世纬微微一笑,脱去西服外套,拿出其中一件毛衣系带外套穿上,“这是倩如留给我的爱情证明。” 穿上妻子为他亲手织的毛衣,董世纬就要往外走。 “你要去哪里?”芳江急问。 “我去找倩如。” 芳江原本想问儿子什么时候回来,却又拉不下脸,只好道:“你不要忘了你是世鸿企业的董事长,别为了一个女人耽误了工作。” 董世纬微侧过俊美的容颜,勾起一抹看起来像是敷衍的笑弧。 “放心吧,我不会耽误了工作,毕竟那是身为‘董家长子’的责任,不是吗?” 董世纬冷冷一笑,又道:“还有,我希望今天回家之后,奥田香织已经离开董家了,我不希望再看见她用餐时坐在属于倩如的位子上。” 看着儿子毫不留恋地迈步离去,谷崎芳江忽然感到害怕—— 她有种预感,她的儿子,再也不会回来了。 蓦地,她胸口一阵闷痛,接着她感觉自己的头疼痛欲裂。 芳江想叫,但她叫不出声,她的双腿一阵麻软,跪倒在地毯上,双手乱抓乱扯。 匡啷! 芳江无意中扯下小几的桌巾,把上面的水晶花瓶扫下地,发出清脆的响声,惊动了楼下的小碧。 “发生什么事了?啊!老太太,您怎么了?”冲上楼的小碧看见芳江痛苦的倒在地上,忙将她扶起来,一时间也慌了手脚,“老太太,你哪里不舒服?” 芳江想说话,却动不了口,她感觉自己嘴巴好似也麻了,无法说话。 小碧见状,知道情况紧急,脸色都吓白了。 “老太太,我……我先打电话救护车,救护车马上就会来了!然后、然后我再去追少爷,他刚走不久……您千万要振作点,保持清醒啊……” 芳江来不及应声,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 “欢迎光临!” 每当有人推动啄木鸟拼布编织教室的那扇玻璃门,听见负责柜台的小盈甜甜的喊出欢迎光临,待在准备区的倩如心就提高了起来,然后连忙转头往回看。 不是他!倩如的心头涌起淡淡的失望。 已经有三天没见到世纬了,上次她叫他不要再来找他,他……就真的不来了吗? 见她频频回头,小盈不由贼笑着靠近她问:“梁姊,你在等谁吗?” 倩如洁白如贝的耳朵泛起淡淡绯红,忙否认道:“没有的事,我没有在等谁。” “真的吗?可是你这几天都心神不宁,只要有人进来,你就会急忙往回看……你是不是在等上次来找你的那个西装帅哥呀?” 倩如尴尬得要命,忙收拾桌面的图样与碎布,一面道:“呃……时间差不多了,我该进教室准备上课了,待会儿见!” 说完,她便急急钻进教室去。 两小时后,倩如结束了下午的课程,离开教室,一个人走在往丽水街的路上。 五点半,天色已有点昏暗,街灯都亮了起来。 当倩如终于回到暂住的小公寓,从包包里拿出钥匙,正要开门时,她忽然瞥见大门不远处有抹黑影,她吓一跳,倒抽了一口气,往后退了几步。 那黑影没被她惊动,仍然靠坐在墙的一隅,仔细一看,居然是世纬!?他闭着眼,表情看起来好疲惫。 “世纬?世纬?” 她忙把包包放下,跪坐在他身边,先摸摸他额头,确定他只是睡着而不是发烧后,才用手轻拍他的脸颊。“世纬,快醒醒!” 董世纬被倩如拍醒,他睁开眼,看见倩如就在面前,脸上满是担忧的神情。 “你怎么会睡在这里?这样会感冒的知不知道!你吓坏我了,我还以为你病了。” 这一刻,他觉得心里舒坦了,看来她还是在意着他的。 “这几天没睡好,所以我才在这里坐一会儿就睡着了。”他按压两眉之间穴位,好让自己清醒一些。 倩如有些心疼,却又不愿表现得太明显。 “既然想睡,怎么不回去睡?” 董世纬从地上站起来,道:“比起睡觉,我比较想见你。” 倩如一愣,有一瞬间,她不敢相信这是从世纬嘴里说出的话。 看见她愣住的表情,董世纬好笑的问:“怎么了?” “没什么……”她拾起包包,借着开门掩饰自己的惊讶,“进来再说吧!” 董世纬随着她进屋,脱了鞋,走进狭窄的客厅。 倩如把包包往椅子上一放,转身就往厨房走去,“你一定还没吃饭对不对?你先坐一下,我去煮面……” 话没说完,董世纬已握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拉入怀中,侧首吻上她半启的唇瓣。 一开始,他就吻得深入,像一个漩涡,轻易就把她卷进漩涡的中心。 倩如闭上眼睛,感觉一阵晕眩,心跳不受控制地扛跳起来,她感到双腿有些虚软,不由自主地后退,直到背部抵住墙面,终于撑住了软绵绵的她。 董世纬的身子贴住她,将她夹在自己与墙壁之间,不留半丝空隙。他的舌尖亲密地探索着她,有些霸道、有些野蛮,同时却也很温柔。 倩如感到他炽热的体温,她的鼻端笼罩着他醇厚的气息,他的吻蜿蜒而下,来到她敏感的颈侧或轻或重地吮吻着,带来某种难以言喻的酥麻感,倩如感觉自己轻轻地颤抖起来。 “世……”她想说些什么,但是她的喉咙干涩,几乎发不出声音。她伸出舌头,润了润唇瓣,再试了一次:“世纬!” 董世纬一震,停下吻她的动作,然后慢慢放开她,注视着她的眼睛。“倩如……” 倩如温暖的掌心贴在他颊畔,有些担心地问道:“你怎么了?” 他握住她贴在自己颊上的雪白柔荑,想起自己一直想说,却从未说出口的话。 “倩如,对不起,之前我没考虑到你的心情,没发现你在董家过得这么不开心,我真是个失职的丈夫——” 她点住他的唇,不让他再继续自责:“别这么说自己,这代表我们之间还有无限的可能性啊!” “你真的愿意给我机会吗?”在爱情面前,高傲的董世纬,终于学会了谦卑。 “当然愿意。”她的眉宇间浮现些许担忧,“世纬,你今天怪怪的,告诉我,是不是……在公司发生了什么事?” 她或许不懂如何应酬、不懂他公司的业务,但是,她懂他的感受。 当他吻她时,她可以接收到所有他释放的情绪,并分辨出他此时的心情,而今天的他,和平时的他不一样! 倩如,他的解语花呵!董世纬勾住她的纤腰,将她搂进怀里。 “不足公司,”他苦笑的对她坦承:“是妈。” “妈?”倩如觉得意外,“她怎么了?” “她病了。” 倩如马上推开世纬,脸色变得凝重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低哑道:“三天前。” 难怪……难怪他这几天都没出现,她还以为是自己把他赶走了…… “生什么病?严重吗?现在有人照顾她吗?”倩如一叠声追问着,表情紧张。 “医生说,是暂时性的脑缺血。” “脑……缺血?”那是什么? “就是轻微的脑中风。” 倩如倒抽一口气,“脑中风……怎么会这样呢?” 虽然婆婆不喜欢她,但他们毕竟是一家人,听见婆婆住院,她觉得心里有块地方空空的、痛痛的。 “因为送医得早,没有生命危险。我给她请了两名看护,现在还在医院里。”董世纬闭了闭眼,神情有些自责。“她出事那天……我们吵了一架。我想……她会这样都是我害的,要是我别说那些话惹她生气,也不会……”他哽声,无法把话说完。 “世纬,别说了……” 倩如红了眼眶,抱住他,让他的面庞靠在她小小的肩上,她虽然娇小,但是她想要承担他的悲伤。 他紧紧攀住怀中纤弱的身躯,这一刻,董世纬感到自己无比的脆弱,而倩如娇小的身子,却蓄满了力量,那力量强大得足以包容他的创伤。 他是个强者,在业界里,他是巨人,傲视群伦,他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不知道何谓“不可能”。 他自信有绝对的力量撑起董家、保护家人,但这一刻……他却像孩子般无助,他终于明白自己不是万能,原来恐惧并不独漏他一人。而在这时候,能支撑他、包容他、抚慰他的,竟是看似柔弱得不堪一击的倩如。 倩如轻轻地抚摸他的黑发,一下一下的赶走他的悲伤。 “世纬,今晚我陪你一起去医院。” 董世纬倏地从她肩上拾起头来,不敢相信地问:“真的?” “真的。”倩如对着他微笑,“我是你的妻子,是董家的媳妇不是吗?现在婆婆病了,我当然要照顾她。婆婆个性倔强,加上她的生活起居没人比我更清楚,我怕你请的看护婆婆不满意。” “你不怕妈又刁难你?” 倩如摇头。 “你不怕妈又用难听话骂你,甚至将你赶出去?” “就让她骂、随她赶吧,我不怕。” 董世纬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为什么现在不怕了?” 倩如轻抚着他身上穿的,她亲手为他编的针织系带短大衣,温柔的笑了,“因为,我知道今后我将不再一个人孤军奋战了。所以我什么都不怕。” ~~~~~~~~~~~~~~ 医院的特等病房—— 倩如带来一只保温壶,里面装了她亲自炖的鲈鱼粥。 病床上的芳江看见照三餐报到的倩如,依然不给好脸色,这样的情形已经三天了。 倩如却已经习惯了婆婆的态度,一点也不以为忤,她的小脸上依然带着浅浅的笑意,仿佛没看见芳江的臭脸。 “婆婆,昨天你说不想吃饭,所以我煮了鱼粥。”她将保温壶放在床边小几上,按下床边控制器上的一个键,芳江的病床微微升起,好让她可以坐起来。 接着,倩如熟练地将床边护栏的小餐桌架起,将鲈鱼粥倒入碗中。 热腾腾的鲈鱼粥,雪白鱼肉已炖得软烂,而粥里的菠菜依然翠绿,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倩如将鱼粥拌凉,然后舀了一匙到婆婆唇边。 芳江一辈子好强,最讨厌被当成弱者,她一把抢过汤匙,语气不悦地道:“你不必喂我,我有手有脚,自己会吃!” 没想到,倩如竟不像以前那样,被凶一下就畏怯起来,相反的,她还望住她笑道:“婆婆若能自己进食,代表病情有好转,医生也说病人多活动,有助复元。” “这一点小病本来对我就没什么妨碍,是你爱大惊小怪。”芳江拿起汤匙,舀了一口粥要送进嘴里,没想到手却不听使唤地抖动起来,把汤匙都抖掉了。 芳江愕然看着掉在桌面的汤匙,与洒在桌上的鱼粥,不敢相信自己的情况远比想像的更严重。 倩如忙拿来面纸清理桌面,又把汤匙拿去洗干净再放回芳江手中,“没关系,这只是一开始,还是让我喂你吧……” “不用,我要自己吃!”芳江很坚持,她不信自己那样无能。 但是她一次又一次把汤匙弄掉,把鱼粥几乎洒光,倩如没有阻止她,只是安静的一遍遍帮她擦桌子、洗汤匙。 最后,碗里只剩下少得可怜又凉掉的鱼粥,芳江像是生气了,把汤匙往地上一扔。“我不吃了,我要休息,你出去!” 倩如默默起身,帮她调整好床的高度,盖好被,收拾好汤匙、碗和空空的保温壶后便离开病房。 真没用!芳江看着自己不断发颤的手,想她在日本时被排挤,婚后丈夫为了工作丢下她一个人抚养孩子,最后还在外头养了小老婆……这一切逆境她不是都熬过来了?为何最后却被自己打败? 芳江咬紧牙根,却阻止不了眼泪往下掉。 她这一生鲜少掉泪,但现在,她却除了掉泪什么也不会。 忽然,房门被推开,芳江吓了一跳,发现倩如又跑了回来,而她满脸泪痕还来不及擦,自己最脆弱的一面,竟被她最不喜欢的媳妇看见。 “你……你又跑回来干什么?” 倩如明明看见芳江满脸泪痕,却故意忽略。 “我刚刚去附近的餐厅买了鲈鱼粥回来。”她打开袋子,将热腾腾的鱼粥倒进碗里拌凉。 因为最脆弱的一面被看见,芳江有些恼羞成怒,“我不是说我不吃了,你那么多事干什么?” “婆婆,你不能不吃饭。”倩如不由分说的又把床调高,然后把餐桌架好,再把那碗热粥摆到芳江面前。“不吃饭会没有体力,没有体力病就不会好。” 芳江眯起眼睛,“你是不是看我生病了,所以故意跟我唱反调?” 倩如愣了一下,接着她竟露出微笑: “是啊!婆婆你要是不高兴,就快点复元来教训我吧!” 芳江没想到倩如竟完全脱去过去的畏缩,有胆和她呛声,而她……她竟觉得现在的倩如,比起以前有意思多了,她开始对她另眼相看。 “哼,这点不用你说,我会做给你看的!”芳江拒绝被看扁,好强的心性被挑起,再度拿起汤匙,继续朝不可能的任务挑战。 芳江不认输的举动落在倩如眼中,她粉嫩的唇瓣,悄悄弯起一弧笑意。 第九章 半个月后,谷崎芳江出院了。 虽然她的行动仍不灵便,但比起在医院时,已有显着的进步,如今已经可以自己用餐不成问题。 而倩如则是白天到董家照顾婆婆,晚上回到丽水街的居处,如此奔波两处,她从不喊一声累,坚持要亲自照顾婆婆。 一开始,芳江只是冷眼看着,想知道倩如“孝亲”的戏码还能演上多久。但渐渐的,芳江发现倩如不是为了回到董家才在她面前卖弄贤孝,她是真心照顾她,而且绝口不提回董家的事。 某个天空微阴的初冬午后,芳江不自然的清清喉咙,试探地开口:“那个……” “嗯?”正在削苹果的倩如轻应了一声。 “你现在住的地方听说没保全也没管理员,反正董家房间多……咳咳,你搬回来住也没差。” 芳江说完,倩如诧异地停下削果皮的动作,又问了一次:“你是要我搬回家住吗?” 芳江不自在的别开脸,“唔,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喔。”倩如笑笑后,继续削苹果。 见她迟迟没有回答,芳江有些沉不住气了。“‘喔’是什么意思?” “是‘我听见了’的意思。” “那你到底要不要搬回来住?” 倩如偏着头想了想后,答道:“我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的,我不想改变。” 芳江听了,嘴巴又克制不住的苛薄起来:“干嘛?是因为你在外面很自由,所以压根儿就不想回来?” 倩如笑了笑,没有回答。 芳江显然也发现自己口气太冲,于是改口道:“我的意思是……你的身分是董家少奶奶,怎么可以一个人到外面住?要是这事传了出去,别人还以为是我们董家虐待你!” 没想到,倩如居然很慎重的保证:“不会的,只要我不说,没有人会知道的,绝不会坏了董家的声誉,请婆婆放心。” 芳江闻言,差点气得跳脚,最后忍不住说出真心话:“我是怕你来回奔波会累出病!” “真的?”倩如眼儿一亮,有些受宠若惊。这是婆婆第一次对她表现出关心。 “我的意思是……要是连你也病了,就没人照顾我了。”芳江又急忙补允,“当然我是可以请看护啦,但是我已经习惯你来照顾,况且你煲的汤汤水水也比月嫂做的更对我的胃口……” “婆婆,我住在哪儿其实没有什么分别,伯只怕日后你又觉得我不够格做董家少奶奶,又惹得你生气。”倩如坦白的说,“即使我搬回来了,事隋依然没有解决,万一我又做错什么惹你不高兴……” “说得也是。在豪门贵妇之中,大概没人比你更没有慧根的了。” 这番话,说得倩如无奈地苦笑。 “不过,你也不是完全没有优点。”芳江有些别扭地道,“因为你,世纬最近也有些改变……他昨天送了我一束花,前天还在出门上班前拥抱我。”虽然觉得有些尴尬,但是芳江掩不住眸中的笑意,“那是我第一次和儿子拥抱,虽然有点肉麻,但……感觉还不错。” 倩如笑得眼儿弯弯,“是吗?” “我不会再拿你和奥田香织相比了,我觉得……你保持原状也不错。”以前她总觉得,董家的媳妇一定要对董家的事业有所帮助才行,但是经过生病这场风波,她反而看淡了一切。 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住在京都老家,老是因血统不纯而被欺负的小女孩了,现在的她是董家的当家主母,再没人会看不起她,过去她把自己逼得这么紧是为了什么?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一家人和乐融融的在一起更重要? 芳江有些不自然地握住倩如的手,道:“倩如,你喜欢打毛线是吧?我看见你打给世纬的毛衣,觉得蛮漂亮的,你也给我织一件吧?” 倩如愣了一下,接着便笑开了。“真的?婆婆,你喜欢我织的东西?婆婆喜欢什么颜色的毛衣?湖水绿的,还是天空蓝的?” “都好。你也顺便教我打毛线吧!再过几年,你和世纬有了孩子,我想亲手给宝宝打个小手套、小帽子什么的。” 倩如笑得更开心了,“好呀,当然好!改天我们一起去买毛线吧!” 那天下午,厚厚的云朵飘走了,太阳公公露出笑脸,暖暖的日光普照大地,万里无云的天空,再也不存有一丝阴霾。 ~~~~~~~~~~~~~~ 一个月后—— 雪汤温泉旅馆预定地前,董世纬看着那群绑着白布条,举着抗议标语的愤怒群众。 “还我家园!” “留给子孙一片净土!” “董世纬,大奸商!” 董世纬听着那些居民的怒吼,俊容上没有半分情绪。 “老板,对不起,我马上叫警卫把这些人赶走!”安全部主任说完,忙转向下属,“你们是怎么办事的?我不是说了今天绝不能再让这些人来抗议吗?还不快把人驱定!” “等等。”董世纬在人群中,看见其中一张面熟的脸孔。 那是曾经在会议室里,对他泼水的妇人,今天她头上绑白布条,手上还牵了一个小女孩。 董世纬走了过去,妇人知道他认出自己,不由紧张起来,把女儿藏到身后。 “姓董的,你、你想做什么?” 董世纬没有回答,迳自屈下单膝,和妇人身后的小女孩平视,然后开口:“小妹妹,你几岁?” “八岁。”她用软软的童音回答。 “你看过雪吗?” 小女孩摇摇头。 “你想看雪吗?” 小女孩顿了下,然后天真的点点头。 “叔叔在这里盖一栋会下雪的大房子好吗?” 小女孩迟疑了,她无助的看着母亲,妇人马上挺身,对他责难道:“董世纬,小孩子不懂事,你不要借题发挥!她的回答不能作——” 董世纬只举起一手,马上就让妇人住嘴,不敢再多说话。他继续对小女孩说: “你不是想看雪吗?这里要盖一栋会下雪的房子不好吗?” 小女孩看看董世纬,又看看预定地里的大榕树。那棵大榕树有着强壮的枝橙,上面还有好几个鸟巢,但是因为要盖饭店,这棵树必须被砍掉。 “我想看雪,可是……妈妈说大榕树被砍掉以后,上面的小鸟宝宝就没有家了,而且这里要是下雪,小鸟宝宝也会冻死的,这样鸟妈妈就不敢来做巢了。”小女孩天真的问董世纬:“叔叔,我们不要看雪好不好?我只要小鸟宝宝有家就好。” “是吗?你只希望小鸟宝宝有家啊?”出人意料的,董世纬居然笑了。 董世纬这一笑,吓坏了一干工作人员。 他的笑代表什么意思?是不是有人要遭殃了? 接着,董世纬拍拍小女孩的头后,转身走回预定地。 “计划取消。”董世纬突然宣布这项重大讯息。 “什么!?”世鸿的建筑师、工人们全叫了出来。 “不盖雪汤了。”董世纬打了个手势,要司机把车开过来。 建筑师紧张地问:“老板,您不盖雪汤了,那这块地该怎么办?” 董世纬在上车前想了想,然后潇洒的把问题丢回给他,“再叫你的设计团队丢几个提案给我吧!” 说完,董世纬立即上车走人。 不盖雪汤了?他们的抗争赢了? 抗议民众面面相觑,直到看见世鸿的建筑团队无奈地撤离,才大声欢呼起来。那欢呼的声音传得很远,连已慢慢远离的董世纬都听得到。 不久,他回到家,上了二楼主卧房,看见大床上躺着他最心爱的女人。 倩如正侧身睡着,呼吸匀长,她的腹部微微隆起,他笑了,因为他知道里面有一个两个月大的小生命,那是他们一同孕育出的爱情结晶。 董世纬脱了鞋,躺到倩如身边,小心翼翼地将她纳入自己怀里。 倩如动了动,睁开眼,看见丈夫就在自己身边,她对他展露一抹笑意。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 “我取消雪汤饭店的兴建计划,下午无事可做,所以回家陪你。” “你不盖雪汤了?”倩如眨眨眼,有些诧异,“那不是你今年最重视的计划吗?” “虽然我很懂得盖房子,但是,我更了解家的重要。”董世纬的唇边勾起一抹难言的笑意后,道:“我想,北投的小鸟应该喜欢以榕树为家胜过雪汤吧?” 北投的小鸟?倩如有些迷惑,她挪了挪身子,更偎近丈夫的怀抱。 “虽然我不太懂你的意思,但是……”她轻轻地说,“世纬,我爱你,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董世纬感动地笑了,“嘿,你怎么把我要说的话抢去了?” “呵,那是因为我们越来越心有灵犀。” 董世纬心头满溢幸福,他在倩如的发心印下一吻,拥抱着心爱的妻与未出世的孩子,像拥抱了全世界。 现在的他,不再有缺憾。 终曲 好多年后的某一天—— 晚上九点钟,在书房里的董世纬停下打字的动作,注视着电话上亮起的小小绿灯。 啊,有人在用电话。 接着,董世纬很轻很轻的拿起话筒,屏气凝神地……窃听。 话筒的彼端,传出软软甜甜的娇嫩童音。 “凯,我告诉你喔,今天在幼稚园里,小伟把他的面包超人橡皮擦送给我哦!吃点心的时候,我把我不喜欢的番茄给他,他也帮我吃掉了,他真的好好哦……” 董世纬拉松了领带,倚进大皮椅中,满足地窃听着女儿对电话的自言自语,唇边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意。 “可是小伟对欣欣也很好,欣欣说小伟也有送她凯蒂猫的尺,好讨厌哦!小伟为什么不能只对我好呢?当我这样问小伟的时候,小伟说因为欣欣有亲他的脸,然后他说我只要亲他,他就要和欣欣绝交……凯,你觉得我可不可以亲他呢?” 什么!?董世纬一听,马上眯起眼睛,目露凶光。 这个臭小子想占他女儿的便宜,除非从他的尸体上踩过去! 那个叫什么小伟的究竟是什么人,他改天非要找他“聊聊”不可! 董世纬轻轻的挂掉电话,走出书房,走上二楼,来到女儿的闺房前,轻轻敲门。 不多时,他六岁的女儿便抱着泰迪熊跑来开门。“爹地?” 董世纬漾出慈父笑容,和颜悦色地道:“小晴,你还没睡呀?” “人家马上就要睡了,爹地有什么事呀?” “爹地觉得小晴最近好像有什么心事,要不要告诉爹地,让爹地帮你想办法?” 小晴马上露出又惊讶又感动的神情,大大的眼中充满了对爹地的崇拜,“爹地好厉害喔!爹地怎么知道人家有烦恼?” “那是当然的,爹地虽然忙着工作,但是小晴是爹地的心肝宝贝啊!”说着,董世纬牵起女儿的手,走进她的房间,“来,跟爹地说说你的烦恼吧!” 就这样,阴险的……不,护女心切的董世纬,花了整整半小时摆平女儿的烦恼,并灌输她“男生都是坏蛋”的错误想法之后,再度回到书房工作。 “呼……”董世纬坐回书桌后方,吐了一口长气,准备再度与面前的企划书奋战,没想到,就在此时,电话上的绿灯又亮了起来。 董世纬重施故计,轻悄地拿起话筒放到耳边—— “凯,我好久没对你说话了,你好吗?” 这一次,居然是他的亲亲老婆!? 倩如明明说她不再这样了,没想到她还是积习难改! 董世纬难掩心中醋意地听着,他想知道倩如究竟会对凯抱怨什么。 “凯,有一个秘密,我放在心里好久了,但是我还在犹豫,不知道究竟要不要告诉世纬……” 秘密?董世纬反射性的竖尖了耳朵。 “其实,我……我又有了,而且这次怀的仍是女生……”倩如的声音听起来很烦恼,“凯,我和他已经有一个女儿了,你觉得世纬会不会很介意这个宝宝仍是女孩?” 原来她在烦恼这个!董世纬不由松口气,然后笑了。 他才不介意孩子的性别,事实上,他喜欢女儿更甚于儿子,最好倩如帮他生半打女儿,每一个都像她那么可人,好让他带出去炫耀! “明天就是我们结婚十周年纪念日,我想要趁这机会,鼓起勇气告诉他,你觉得好不好?” 当然好,他保证他会高兴的将她抱起来旋转! “凯,你觉得世纬会不会记得明天是什么日子?他如果因为工作忘记了怎么办?” 不,他没有忘记。董世纬噙着笑意,一面转着笔,一面看着摊在桌面的行事历,结婚纪念日早已被他用红色的笔圈了起来。 这是他俩的爱情纪念日,他再也不会忘记。 “如果他没有忘记,我希望他能送我一个我一直很想要的礼物。” 哦?难得她有想要的东西。董世纬挑起眉,停下转笔的动作,专心地倾听着。 “我希望……他能放假三天,带我和小晴到垦丁度假。可是他这么忙,说出来也只是增加他的困扰吧?” 听到这里,董世纬轻手轻脚的放回电话。 原来,倩如希望他能挪出空档,用更多时间和妻儿相处,只是碍于他的工作,一直不敢说出口。 董世纬凝神思索片刻,决定满足她的愿望。 他拿出手机,拨了汪秘书的电话。 “喂,我是董世纬,关于这星期的行程表,你设法更动一下,我想挪出三天的空档休假……对,我需要三天……然后帮我订三张飞高雄的机票和垦丁的饭店……对,我打算带我的老婆和孩子去度假……” 董世纬在讲电话时,没发现书房虚掩的门后,他的妻子正在那里窃听,粉红色的唇瓣微扬着慧黠的笑意。 其实,倩如早就知道董世纬偶尔会偷听她讲电话,因为她太过了解世纬,深知他仍介意着凯在她心中的地位。 真傻哪,这男人! 在这世界上,她最爱的人是他,即使是凯也取代不了他在她心中的位置呀! 不过……倩如吐吐舌尖,这件事还是等到结婚二十周年时再告诉他吧!嘻!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