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世美人 上》 第一章 【弄瓦之喜】 城外昨夜下了一整夜的大雪,房屋树枝和道路都变成了白皑皑的一片。天色刚蒙蒙亮的时候,通往张家村的小道上,深一脚浅一脚的走来了两个人。前面的是一个男子,十几岁的年纪,白皙的脸庞瞧着就文静秀气。后面是一个年长的婆子。 虽然是严冬时节,男子的脸上依然有些汗水。看了一眼后面的婆子着急的道:「李妈妈麻烦您再走快些吧,嫂子恐怕等不及了」。 李妈妈听了,加紧了些脚步,可是路上有雪,无论如何也走不太快的。看着男子着急的样子,李妈妈打趣道:「你一个没成亲的哥儿不懂这些,谁家女人不是这麽过来的,放心吧没事,再说你嫂子这已经是第三胎了,能有什麽闪失,不过母鸡下蛋一样容易」。 男子脸上一红道:「只因兄长在城里,恐怕赶不回来,我是怕……」 后面的话大概觉得不吉利,就没再说下去。李妈妈笑道:「没事!没事,这十里八村的谁不知道,你们兄弟感情最是好,好吧!老婆子走快些也就是了。」 两人加快了脚步,很快就进了前面的一个小村落。 小村子不大,不过十几户人家。两人匆忙进了村口一家有三件草房的院子里,刚进了院子,就听见一阵低低的呻 - 吟声传了出来,男子急忙打起外屋的棉门帘,李妈妈走了进去,外间屋只有两个脸色惨白的男孩子,站在当屋的地上。 看见男子进来,两人一起冲了过去,大概憋了很久,但并不敢大声,但是眼泪却滴滴答答的掉了下来,大一些的看着也不过八九岁的样子,一头扑进男子的怀中哽咽的道:「二叔,二叔娘她没事吧」。 和另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儿,一起瞪着慌张害怕的眼睛看着男子,男子摸摸两人的头道:「放心吧,没事的,李妈妈来了就没事了。」 李妈妈迈进产房时,刘氏满脸汗水的躺在炕上,两边有两个村子里的中年媳妇帮忙,热水棉布等都已经齐备,产妇刘氏经过几个时辰的折磨,仿佛被磨进了力气一般,有些昏昏欲睡,李妈妈当机立断的走过去,使劲拍了拍她的脸道:「张家娘子,现在可不能睡,你肚子里的孩子还没生出来呢。」 产妇瞬间有些清醒的睁开眼睛,看到李妈妈,遂挣扎着一手抓住李妈妈干瘦如柴的手,断断续续的道:「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肚子里的孩子。」 李妈妈拍拍她的手道:「放心不是大事,我看看。」说着伸手摸了摸:「已经差不多了,等会儿我让你用力,你再用力,咱们娘俩一起使劲,孩子就出来了,来二狗家的,青山家的,按住她的手臂。」 随着一盆盆血水端出去,在外面的叔侄三人都有些害怕,叔叔使劲的揽住两个侄子,拍抚着轻声安慰道:「没事,没事,你娘会没事。」絮絮叨叨的,声音有些微微的颤抖,门帘唰的被打了起来,急匆匆进来一个穿着蓑衣带着风帽的男人,叔侄三人急忙过去,两个孩子也不管蓑衣上都是雪花,一把就抱住来人的大腿道:「爹爹您可回来了,我不想要妹妹了,我们不要妹妹了,我们要娘!」 进来的男子脱下蓑衣和风帽,揽着两个孩子异常坚定的道:「乖,妹妹和娘我们都要。」 正说着,一阵嘹亮的哭声从里面传了出来,生了,外屋的几个大小男人同时松了口气。 很快李妈妈就利落的把孩子收拾干净,抱了出来冲着进来的男人道:「呦看这当爹的回来的到凑巧,恭喜张先生了,是个千金呢,母女平安。」 进来的显然是产妇的丈夫,急忙放开两个孩子,随着产婆一鞠躬道:「谢谢李妈妈了。」 说完伸手接过襁褓,掀开上面的一角,仔细端详着,粉嫩嫩的婴孩,皮肤有些发皱发红,小小的五官,眉头竟然微微皱着,可爱极了,两个男孩子也急忙抱着父亲的腿道:「爹爹要看妹妹,要看妹妹」爹爹没法子把襁褓放低些,两个男孩子屏息看着襁褓里的小家伙。 老二道:「她好丑哦!像个猴子一样」老大瞪了弟弟一眼道:「哪有,妹妹多漂亮,看看她的脸像咱们院子里春天开得喇叭花一样,二叔是不是」二叔看了片刻道:「小脸晶莹剔透,我倒觉得像是外面的雪花」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正讨论着,女娃突然睁开眼睛,看着围着自己的几张陌生的脸,一时有些迷糊, 这是在哪里,记得自己好像下班途中,遇上了雷阵雨天气,在一个大楼的外沿下面避雨来着,突然一声吓人的雷声响过,眼前一亮,自己就失去知觉了,再此醒来就是这里了,眼中转了转,这是什麽地方,而且自己仿佛是躺着的吧,头上的几个男人脑袋怎麽看着这麽怪异呢。 张雪盯着头上的几个脑袋愣愣的发呆,不过长得还不错,距离自己最近的看着二十五六的年纪,虽不如旁边那个十几岁的俊美,但是有一种成熟稳重的感觉,尤其着自己的眼光,透着那麽温暖和慈爱。 慈爱这个词儿,用在这个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人身上,还真是蛮诡异的,旁边的一个简直就是一个小正太,文文弱弱的,五官有些偏向女孩子的秀气,还有两个小男孩,长得倒是挺漂亮的,眉清目秀,大眼睛滴溜溜的转着,透着十分的伶俐,不过头发太奇怪,两个男孩子的发型都是总结于头顶扎成髻,形状如两个羊角,看着不由的令人想起了喜洋洋,想到这里,张雪不禁忍不住笑了起了。 几乎立即从自己嘴里就发出了咯!咯!咯的婴孩的笑声,张雪一惊急忙停住笑声,果然咯!咯!咯声就没了,难道是自己的声音吗,自己怎麽会变成婴儿了呢,想到此,她不免挣扎着想起来看看自己,却发现太难了,这根本的是做不到的事情,于是不禁悲从中来,大哭起来,她以为自己笑和哭的声音很大,其实听在别人耳朵里,也就是如小猫叫一般,不过刚才她几声咯咯咯的笑声,倒是引起了几个大男人的惊喜和好奇。 尤其两个男孩子更是喜欢的不得了,刚要在逗弄妹妹,谁知道她小嘴一撇,就又哇哇的哭了,小叔摇摇头道:「真是小孩子,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当爹的毕竟不是第一次了,急忙摇晃摇晃女儿道:「大概饿了,我带着小丫丫去吃奶」说着抱着孩子进了里屋,如今里面已经收拾的干净利索了,邻居帮忙的妇人看到张先生进来,急忙说了声恭喜就出去了,留给夫妻两个独处的时间,张先生谢过了邻居,坐在炕边上看着妻子有些苍白的脸色,伸手把她脸上的发丝轻轻抿了抿,张娘子累坏了,仿佛已经睡了过去,但是听到孩子的哭声,挣扎的睁开眼,正对上丈夫心疼怜惜的目光,不禁微微一笑道:「你回来了,这一胎是我们全家盼了很久的女娃子,来,给我吧,肯定是饿了」张先生扶着她靠做起来,把孩子小心的放到她的怀里,张娘子麻利的解衣,把□塞在小女娃嘴里,张雪正张着嘴哇哇的哭呢,突然嘴里塞进来一个软绵绵的东西,出于本能的含 住一吸,竟然有水,喝到嘴里砸吧砸吧滋味,很奇怪的味道,但是吞咽到肚子里,却感觉暖洋洋的,于是就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高娘子看着怀里的吃的香甜的小女娃,不禁欣慰的笑了,看看丈夫道:「别看这娃子刚才在肚子里不老实,可是你看现在多乖,嘴也壮,瞧着是个好养活的」张先生道:「辛苦娘子了,我不在家全凭你把这个家里外上下照顾的妥妥当当的」张娘子白了他一眼道:「说这个干嘛,我这辈子不求别的,就求着你顺顺利利的,博文搏武能够平平安安的长大就行了,对了,还有咱们的女娃子,将来找个知冷知热的女婿,你看她,多招人疼的小模样哟」张先生道:「你放心,我必然不会负你的」张雪边吃着奶,边听着大人们说话,不过片刻就觉得意识朦胧的睡了过去,基本上婴儿想有自己的意识也是很难的,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昏昏睡着,醒来的时候都是生理提醒,不是饿了,就是要排泄,所以一连几天,张雪也没弄明白自己到底是在哪里,不过渐渐的清醒的时候就多了起来,能撑着听些外界的声音,睁开眼也可以打量,凑到自己眼前的事物。 大约过了一个月的时间,断断续续的,通过所谓爹娘的说话和时常来看自己的两个哥哥和一个叔叔,她大致总结出,自己估计是穿越了,雷劈了以后穿越了,具体是个什麽地方不清楚,不过听话音好像这里是一个小村子,因为时常有妇人来看望自己,和这里的娘说一些村子里的八卦,什麽这家的媳妇,谁家的闺女的,甚至谁们家的牛棚猪圈等等,一些琐碎的家长里短。 不过自己这个娘倒是个很文雅的女性,一般只是听着,很少参与意见,自己的爹,听话音也是个在村子里颇受尊敬的人物,都称呼他做张先生,张雪端详了很久才发现,估计这里不是什麽现代的地方,就看这个爹和二叔的纶巾就能看出来,不过看意思,虽然不富有,但也不是很拮据的家庭,最起码看爹和二叔的打扮,应该算是个文人吧,不都说古代奉行的原则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吗。 也不知道自己现代的爸妈怎麽样了,会不会难过的悲痛欲绝,想到此,张雪不禁有些黯然,但是日子毕竟还是要过下去,也许自己平安幸福的活着,对另一个世界的父母,也是一种安慰,即使也许他们不会知道。 张娘子感觉最近顺心的很,虽然生女娃子的时候有些磕碰,最终还是有惊无险,因为没有起大名,丫头在家里行三,所以起了个诨名就叫小三,小三这丫头可是个听话的孩子,张娘子都觉得有些神奇了,平常几乎不哭不闹,即使睡醒了,也会自己睁着眼睛玩,乖巧的很,若是咿呀咿呀的一喊,那就不是饿了,就是要尿尿拉屎,很好带的孩子,而且五官随了小叔,漂亮娟秀,可想而知将来必不会难看的,尤其一双大眼睛,透着十分的机灵气,弄得街坊邻居的几个妇人都喜欢的紧儿。 自己的两个秃小子也老实了一阵,每天下了学就直接回来瞧过妹妹后,就跟着小叔在西屋写字念书,再也不会和村子里的孩子们去淘气,另外自己的丈夫原是在城里的张家做西席,张家原也不是一般的大户人家,张老太爷曾经做过大官的,虽然告老还乡,但是门生故旧甚多,就是自己县里的那个县太爷见了也是低头哈腰的,不只是长老太爷的关系,张家的两位老爷,如今也在朝廷的任职,具体什麽官,张娘子也弄不清楚,不过听丈夫的意思,不是寻常的小官。 两个老爷都不在城里的老宅,但是两个最小的孙子却都跟着老太爷在府里念书,不过也是八九岁的年纪,高先生之所以能谋到这个差事,也是有些缘故的,张家其实也是累世的书香世家,后来渐渐的没落了,又加上云卿云昊两兄弟父母去的早,所以张家就此沈寂了下来,但是云卿的爷爷曾经和张家的老太爷是同窗,所以张云卿才谋到了这份差事。 张云卿原也是有些念想的,如果明年乡试种了举人,将来谋个一官半职的,也算是有个门路,有了老太爷这层关系,张云卿虽不过是个西席,但是在张府还是很受到礼遇的,即使是弄瓦之喜,张家的老夫人也送了一份礼来,所以过了小三的十二晌,满月这天,张娘子和丈夫商量着不能办的太潦草才是。 【满月见闻】 刘氏想给闺女做个隆重一些的满月酒,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小三做十二晌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那一天刘氏的娘请了白仙姑来给小丫头看八字,刘氏本来是邻村的人家,虽是普通的庄家人,但是家里有三个哥哥,祖上有些田产,所以家道还算殷实,至少这十里八乡的,刘家算是有些名号的,更兼家里只得一个女儿,所以从小爹娘兄长甚爱。 可这刘氏到并不娇纵,一应家里地里的活计,都是一把好手,且长的也体面,身子也健壮,所以及笄以后,刘家门槛几乎给说亲的媒婆踏破了,可是这个刘氏做闺女时,虽然性子温柔随和,但是却是个极有主意的,而且看惯了三个哥哥的粗壮威武,更喜欢戏文里的斯文书生,当然这个心思,姑娘家是断断说不出口的,只是对来求亲的都不应就是了。 一开始当娘的还不理会,可是过了两年,就有些着急了,只能悄悄的到了闺女的屋子里,去问个明白话,刘氏见娘来问,也只能支支吾吾的说喜欢读过书的,刘氏的娘倒是一愣,想着自家虽然过得算不错,可是毕竟是个庄户人家,读书人,即使贫寒,也自是清高的,估计是看不上自家,不免有些为难。 可巧,转天邻村张家庄的媒婆就来了,给秀才张云卿说亲,张云卿虽是个书香门第,却早已没落了,如今既无父无母也没有什麽田产,还有一个幼弟需要照顾,实在不能算是个好人家,可是到底是个读书人,估计不是这样贫寒,也不会想娶个乡下的姑娘,刘氏的娘讨度的一会儿,就回来问自己的闺女,这刘氏一听就同意了,她娘劝她说,那张云卿虽是个读书人,可是家道贫寒,你嫁过去有的苦吃,刘氏却不怕,硬是拗着爹娘兄长,应了这门亲事。 刘家的家风朴实,三个嫂子虽系外姓人,但是也颇和睦,所以对于小姑出嫁陪送多了些,也只做不知罢了,刘氏是个要强的女人,过了门,看到张家的情况,的确比娘说的还不如,三间破草房,几亩薄田,再无长物,可是丈夫却是个知冷知热的斯文人,小叔也极听话,所以也没后悔,塌下心来和张云卿过了起来。 刘氏手巧且有些算计,做了鲜亮的活计,可以去集上换些铜钱,又养鸡鸭,把地里的庄稼打理的也是整整齐齐的,不出几年,张家就改了模样,虽不至于说富足,但是至少衣食不缺,十里八村对刘氏都是钦佩敬重的,更兼后来张云卿谋得了城里张府西席的差事,张家在村里也是很有些地位的了。 刘家本来还害怕闺女嫁过去受苦,可是后来这一看,才放下了心,刘母自是心疼自己闺女,十二晌,某种意义上讲比满月更为隆重,这一天要给产妇吃饺子,意思是捏骨缝,男女双方的衆多亲戚,故朋好友,街坊邻居,带着礼品来庆贺,在诸多礼品中,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姥姥的礼物:要做六双不同顔色、不同款式的鞋子,男孩一般要做虎头鞋,女孩做猪头鞋,其次还要给孩子做的迷糊鞋,其他鞋是鞋底、鞋帮儿分开做,然后缝在一起,可迷糊鞋的要求却是连帮儿带底儿一个囫囵个儿。 鞋底儿再缀一缕彩缨,意思是:孩子刚刚来到人世,穿上此鞋可在阳间迷路,能在此家扎下根儿。这里面还有个规矩:在衆多鞋中,孩子首先要穿迷糊鞋,扎下根儿后,才能穿其他鞋。刘氏的母亲不禁按照风俗做了全套,而且连婴儿上身要穿的姑姑做的红花袄,下身姨姨做得青长裤,也一并命三个媳妇做了几套来,另带了几十斤的鸡蛋红糖小米,都一股脑的送了来,弄得刘氏和张云卿都有些不好意思。 这还不算,还请了村子里的白仙姑过来看孩子的八字,白仙姑可不光是给孩子们看这个,有时候遇上了大旱,县太爷也会亲来请她去跳神祈雨,所以和一般的神婆还不大一样,很是体面,请她不光是要预备些礼品,一般还要给上半吊钱,就是这样,也不见得就能请的来,可是小三十二晌的这一天,刘氏的娘也不过是试着去请,可巧就请了来。 据说白仙姑非常灵验,所以她说的话,虽做不得十分准,也该有八分才是,白仙姑的名字由来,是她有一头没有一丝杂色的白发,她喜欢穿着大红的衣服,更显得有些神神叨叨的诡异,到了张家,刘氏的娘抱了小三出来,张雪本来也不是个小孩子,这几日看到来来去去的妇女,都是差不多的样子,早就厌烦里,这时看到一个穿的这麽鲜亮的,不禁好奇的仔细打量来人。 听姥姥称呼她是白仙姑,小三想大概是古代那些神婆,不过小三到觉得她很像白毛女,白仙姑的名望在哪里摆着,所以经常出入一些大户人家,给受了惊扰的孩子们去趋凶避邪,所以经常看到一些大户人家的孩子,一般看到她,都是有些害怕更甚者哇哇大哭的也有,但是这个孩子倒是非常的不一般,白仙姑破天荒的接过来抱在自己怀里,仔细端详。 小巧的鼻子,红润的小嘴,头上几根细细缕缕的头发,天堂饱满,眉目清秀,尤其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流转着比珍珠还明亮的光彩,这哪里像一个才十二天的婴儿呢,竟是好个体面大气的模样,不禁打心里爱了起来,把孩子还给刘氏的娘道:「这个丫头不是个平常的,我看是个有来历的,而且竟是投了我的缘法,这样,我想收她做个干女儿,您看如何」刘氏的娘顿时大喜,这里的风俗是喜欢给孩子认个干亲的,也涂个好养活压的住,可是白仙姑的地位,想认她做干娘的,就是大户人家也不知凡几,可是一直都知道没有一个成的,都说白仙姑虽然灵验,但是不喜小孩子,可是如今却要主动的认自己这个外孙女,这是多大的造化啊,刘氏的娘急忙道:「这可是她的运气呢,哪有不同意的」说着低头晃了晃襁褓道:「你这丫头倒是个有福的」白仙姑看她同意了,遂从腰上的荷包里,拿出一个红线穿着的小金锁,轻轻套在孩子的脖子上道:「这是干娘的见面礼」刘氏的娘待要推辞,可是却被白仙姑挥手打断道:「您不要和我客气,这也是我的造化也说不定,好了,我先回去了,等满月了我再来」说完竟自走里,等白仙姑出去了,村子里的妇人们才急忙上来给刘氏的娘道喜,一边称赞这孩子将来定是个好命的,等等吉利话,自十二晌之后,小三的名气硬是比那些大户人家的孩子还响亮,就是城里的张夫人,都命婆子借着送礼的功夫,来瞧了一会子,因着这个缘故,刘氏就想着给小三办个似模似样的满月,而且不是她自夸,自己这个小三就是和旁的孩子不同,精灵通透的仿佛现在就能听的懂大人的话,可爱的不行。 张云卿当然不会反对,他也是太喜欢自己这个闺女了,夫妻两个商量妥帖,刘氏咬咬牙,拿出些积蓄,让来帮忙的娘家嫂子,请了村子里几个能干的媳妇帮忙操持,特意的把家里的猪宰杀了一只,养的鸡鸭也杀了不少来配菜,寒冬腊月原是没什麽新鲜的菜蔬,不过是些菜干瓜条等物,不过这在村子里也算是很不同寻常了。 到了这一天,白仙姑果然一早就来了,也不和别人寒暄,只抱了小丫头在待客的西屋坐着,西屋本是小叔张云昊的屋子,两个儿子也跟着小叔睡在一起,平常读书也在这里,虽是个三个男孩子的房间,但是小叔是个爱干净的,收拾的分外齐整,又是个读书的地方,所以炕侧面的墙上做了简易的书架,架上累累满满的书籍,张家虽贫,但是祖上留下的书籍倒是不少,其实也有很多珍贵的,但是兄弟两个,即使在三餐不继的时候,都没想过去卖书,所以现在依然很丰富。 有了书籍,这间屋子看着也雅致了一些,所以刘氏用了来招待贵客用,其他的客人让到了左右邻居,二狗家和青山家收拾出来的屋子里,村子里的,不过是每家给一盆猪肉菜就行了,在张家吃饭的都是些外客,白仙姑算是贵客了,所以让到了西屋,张雪的头还不大会转动,但是白仙姑显然很喜欢她,抱着她并不死坐着,而是到处走动,所以张雪得以来回的打量了一下这间陌生的屋子。 晃眼看到了书架上的满满书籍,看不太真切,但是字体大概还是能认出来,是中国的繁体字,待要仔细看时,大舅妈走了进来道:「哟!白仙姑这丫头可压手呢,来给我抱会子吧」白仙姑倒是没反对,把张雪给了大舅妈,白仙姑道:「我这还有些事情,就不在这里了,你和她爹娘说一声,我先回去了」说着拿出一个红色绸布小包,放在炕桌上道:「这是给我干闺女的满月礼」说完就走了,大舅母素知她性子一向怪异惯了的,也不当回事,打开桌上的红绸包,不禁一惊,上次十二晌,白仙姑给小三的金锁已经是个贵重的了,如今这个竟是比金锁也不差什麽,是一个鲜亮的银项圈,下面有一个大大的吉祥锁,刻着云纹图样,大方又体面,不论小时候,将来大了带上,也必是个好物件,想着,急忙妥帖的收了,抱着孩子去了东屋。 再说张云卿正在外间屋,陪着几个舅爷说话,就见自己的两个儿子掀了帘子跑进来道:「爹爹!爹爹!我和弟弟在门口玩,看见远远的有两辆好漂亮的马车,冲着咱家来了,您快去看看吧」张云卿不禁一愣,大舅哥忙道:「快去看看吧,保不定是你在城里的朋友呢,我们不过是一家子亲戚,不用你来陪,我们到旁边的院子里去就好」说着和两个弟弟出去了,张云卿想了想,也急忙走了出去,刚到了院子门口,就看到刚停下的马车,车夫是张府的,从后面的车子里跳下来一个人来,却是张府的大管家吴进,吴进并不是一个粗鄙势利的人物,也是个读书人,又精于裁夺,才让老太爷瞧重,当了张府的管家,虽然手上的权利不小,但却是个宽厚的人,府里的丫头小子们,倘若犯了小错,出面求求他,没有过不去的,所以人缘颇好,和张云卿尤其投契,两人经常谈论些文章典故,关系很不一般。 这时候看他来了,张云卿倒是笑了道:「你怎麽来了,不过是弄瓦之喜,岂敢劳动吴兄」吴进微微扫了一眼他身后的院子,虽然竹篱茅舍,倒是干净利索,急忙上前来小声的道:「前面这马车里是咱们老太爷并两位孙少爷来了,还不快去迎接」听了这话,张云卿不禁大惊,急忙上前候着,吴管家整整衣摆,凑到车窗旁道:「禀老太爷,张先生家到了」张老太爷,说是老太爷,其实年龄也不过六旬而已,告老还乡以后,每日含饴弄孙,吟诗作画更是心情舒畅,所以比在朝为官时,倒更加硬朗了,对于府里的西席张云卿,原是有些爱才之心,所以对他极是看重,觉得他是个专心做文章的人,听夫人提起他家新生的小女娃,是个稀奇的,白仙姑都说是有来历的,据说长的粉妆玉琢不同寻常,都说不定是什麽仙女投生来的,虽不大信这些,但是也勾起了些许好奇心。 这一日,可喜是个冬日少有的好天气,于是带着两个孙子来这里走走散散心,顺便看看张云卿那个小丫头,张老太爷扶着两个孙子下了车,两个孙子和张云卿的两个儿子差不多,大的八岁,小的六岁都是总角之年,但是大家公子毕竟不同于乡野间的孩子,即使年龄小些,也是进退有度,颇为稳重。 张云卿急忙给老太爷见了礼,让到了西屋待客,又让弟弟把自己前些日子得的些茶叶泡了来,才在下首相陪,张老太爷一向最喜欢读书,看了一眼书架上的书籍,不禁抚了抚自己的胡子道:「想当年,老夫和你爷爷一起读书时,经常交换着看一些有趣的书,现在看来,还有些是那时的呢」张云卿脸色有些惭愧道:「晚生不争气,到如今竟然不能有些建树,愧对祖父了」张老太爷摇摇头道:「你还好,明年正是大考,以你的才学必然能中的,到时也对的起你祖父在天之灵了,不要妄自菲薄,对了!把你家那个有来历的丫头抱来,我老人家瞧瞧吧」张云卿急忙亲自出去抱了来,张雪本来在西屋待得有些趣味,谁想白仙姑一走,就又回了娘的屋子,正有些郁闷,不成想爹爹进来和娘亲嘀咕几句,就抱着她又进了刚才的屋子,张云卿抱着孩子给张老太爷看,老太爷放下茶杯,低头看了看,不禁也是大奇,果然和别的孩子不同,脸面倒还罢了,只这一双眸子,分外的出彩。 张雪看着眼前突然冒出的白胡子老头,觉得怎麽这麽像是古装电视剧里的月老呢,白白胖胖的,还有长长的白胡子,胡子还真够长,不是假的吧,想着,伸出小手去抓那胡子,到令老太爷一乐,顺手接过了她,抱在怀里,把自己的胡子从她手里弄出来道:「你这小丫头,爷爷的胡子岂是能抓的,来来爷爷给你个物事玩吧」说着从自己的腰上摘下来一个玉坠子递给她,张雪一看,不禁大喜,看成色就是个极好的翡翠材质,碧绿的顔色配上流苏,古朴好看,遂紧紧抓在手里,张云卿急忙道:「这可使不得」老太爷瞪了他一眼道:「这是我给这丫头的见面礼,于你什麽相干,好了!这丫头是个不凡的样子,可起了名儿」「不曾」张云卿恭敬的道,张老太爷看了怀里的小女娃一眼,又看看窗外的隆冬寒月,不禁笑道:「张磁《宴山亭》有一句竹槛气寒,蕙畹声摇。不若就叫张蕙畹吧」张云卿急忙一鞠躬道:「谢老太爷赐名,倒是这丫头的造化了。」 第二章 【刘氏娘家】 张雪听到蕙畹这个名字,也觉得极好听,比自己原来的张雪强多了,决定认可这个名字,当然她不认可恐怕也没办法,微微转动头颅,冲着眼前像月老的白胡子老头,绽开一朵灿烂的笑容,张老太爷原不过是一时兴起,给这丫头起了个名字,可是低头看时,不禁乐了,这丫头仿佛听的懂一样,冲自己笑的甚是甜美,小嘴裂开,眸光里仿佛闪烁着谢意。 张老太爷大为稀奇,更是抱着摇了摇玩笑的道:「怎麽,你这丫头也喜欢这个名字」蕙畹咯咯咯的笑了起来,倒把旁边两个张家的孙少爷吸引了过来,大的名字叫张宗民,是长房长孙,二的是他的叔伯弟弟叫张宗伟,两人从小跟着祖父读书,因祖父教养极严,虽有祖母宠溺,但也颇有规矩章法,尤其大一些的宗民,更是稳重,可是听到小女娃的笑声,不禁也稀奇的随着弟弟凑了过去。 襁褓中小小的婴孩,和以前见过的不同,并不哭闹而是咯咯咯的笑了几声,停住后,大概是看到了宗民和宗伟,好奇的看着两人,皮肤白白嫩嫩,脸蛋圆圆,透出十分的可爱,遂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想摸摸她的脸,张老太爷急忙一擡手把孩子抱的高些,对着孙子道:「现在可不能摸,戳到眼睛就坏了」说着小心的递给张云卿道:「是个不一般的丫头,好好教养才是,虽是女儿家,过几年不妨也跟着哥哥们读些书,不能蟾宫折桂,晓得圣人之礼也是好的」张云卿连忙称是,张老太爷做了不多的时候,就带着孙子走了,留下了一包礼金,还有蕙畹不撒手的玉坠子,张云卿送了张府的车走了,回到西屋,弟弟云昊急忙迎上来道:「大哥你看张老太爷竟然给了这麽重的礼金,这可如何是好」张云卿扫了一眼,炕桌上打开的红绸包里,是五个鲜亮的大银锭子,十两一个,齐齐整整的摆在炕桌上,晃得屋子里都仿佛明亮了一些,张云卿上前包好,看了弟弟一眼道:「看来咱们家的小三是入了老天爷的眼了,这礼金是厚重了些,不过等来日你我有了前程,再图报答也是一样」张云昊点点头道:「明年的乡试,不如我和大哥一起去考个试试,如果都中了,家里也多些进项,不至于让嫂嫂再这般辛苦劳作下去」张云卿想了想,看了自己的弟弟一眼,不禁暗暗欣慰,想自己爹娘去的早,那时候云昊还小,说是弟弟,其实更像父子,云昊是自己亲自教导出来的,虽无亲眷扶持,可喜娶了贤妻,致使自己兄弟方有今日的温饱,云昊也争气,经史子集上比自己也不差什麽,去考没准真能考上,即使考不上,去见见世面也好,想到此,点点头道:「好!明年你我兄弟一起去,若果真考中了,也是咱们张家的体面」两兄弟商量好了,就听见外面招呼吃饭,两人急忙出去陪客,一时闹到了午后方散了,刘氏的三个嫂子是能干麻利的妇人,不过一个时辰,就把院子和屋里收拾的干干净净,和婆婆商量了,在牛车上面铺了厚厚的被褥,把刘氏和孩子裹得严严实实的扶了出来,村子里的风俗,满月后要去娘家过几天的。 刘氏原不想去,只因知道丈夫明天一早就要去城里,丈夫这一去,估计至少要半个月后才能回来,家里扔下一个不善家事的小叔子,不大妥当,可是邻居青山家的嫂子听了,不禁笑道:「看你,多大个事儿,往年间,你还没嫁过来的时节,人家兄弟两个也没饿死不是,好好去娘家呆上几日吧,左不过是三餐饭和你猪圈里的那头猪,有我和二狗嫂子照顾着,你就放心好了」听了青山家的话,觉得有理儿,刘氏就细细叮嘱了自己的丈夫和小叔几句,抱着孩子坐着娘家的牛车去了,博文搏武自是也跟了去,张蕙畹即使心智是个大人,但身体可是真真的婴儿,和老太爷玩了一大会子,抱回娘亲怀里早就睁不开眼了,不大功夫就睡了过去,被她娘抱着上了牛车,一路颠颠簸簸的到了姥姥家,也没醒过来。 刘家相比张家要好上许多,家里田产多,这两年也赶上风调雨顺,加上刘家的三个儿子能干,媳妇们也会过日子,所以家境比刘氏没出嫁时,还要好上几分,刘氏娘家的村子叫绕河村,比张家村大上几倍,这个村名的由来,就是绕着半个村子有一条河,虽不是很宽,但却使得周围的田地灌溉便利,所以比别的村子要富庶些。 刘家老宅原是在街当,后来儿子们渐渐大了,就卖了老宅在村头圈了地,盖了三座砖瓦房,临着河边,下地干活便利了很多,一开始刘氏的爹娘是跟着老大住着的,后来刘老汉一病去了,虽说三个媳妇都是极孝顺的,但老人家总有些疼小儿子的,更兼三媳妇是个嘴乖会来事的,后来老人家就跟着三儿子住了。 刘氏这个三哥虽也是个庄稼地里的好手,但是心思活动,不像自己的两个哥哥中规中矩的种小麦谷子等物,单劈出一亩地来专门种芝麻,芝麻在农村可是个好东西,待得收了,就挑到城里的集市上去卖,换的银钱比种麦谷强上几倍,尝到甜头,索性都种了芝麻,反正粮食有的是,不出几年,刘氏的三哥手里就有了些余钱,找了人来翻盖了自己的院子,扩出去了一倍,又搭了一明两暗三间屋子给老太太住,所以老太太现如今还是在三房住着。 虽是三哥好过些,但是一家子到也和睦,刘氏回娘家就直接住进了老太太的屋子里,老太太盘了火炕,外间屋做水烧饭,屋子里的炕总是温着的,这寒冬腊月倒是舒服的紧,张蕙畹醒来发现好像不是自己常呆的那间屋子,两侧的身子仿佛被软软的东西挤着,一动也动不了,擡头看见房顶上是疙里疙瘩的大树横梁,和苇草的顶子,虽然也简陋,但是比娘亲的屋子可强上不少。 突然感觉肚子胀的很,想尿尿,于是极力忍着,想着大声喊几句,可是发出的却是极小的依依呀呀的声音,张蕙畹终于知道为什麽婴儿总是尿裤子了,即使你想憋也憋不住,叫了两声,感觉肚子一松,不禁哇哇的哭了起来,又尿在裤子里了,这太丢脸了唔……哭声比依依呀呀要大很多,本来刘氏看小三睡的香甜,怕自己和娘亲嫂子们说话吵到了孩子,就拿了两个枕头挤在她两边,让她睡得踏实些,娘几个上了东屋说话。 这时听到哭声急忙跑了过来,刘老太太也跟了过来道:「怎麽了,听这哭声可怜见的」刘氏给孩子换了裤子才道:「没事。不过是尿了裤子,这孩子打生下来就这样,举凡一要拉尿就会有些故事,如我没在意她尿湿了。就会哇哇大哭一阵,所以后来我就会多注意一些,尿湿的次数就少了」三个嫂子听了不禁笑道:「倒是个机灵丫头,那个孩子小时候不是尿坏过几条褥子,偏这丫头是个特殊的」刘老太太接过来道:「可不是,白仙姑和城里的那个张老太爷都说这丫头是个有来历的呢,即托生到咱们家,可不能委屈了她去」衆人一阵笑,张蕙畹听了一阵话音,大约猜到是到了姥姥家,转头看了看,倒是比自己家强多了,宽大的土炕,侧面是大大的木窗户,一个格子一个格子的,上面糊着雪白的窗纸,显得屋子明亮很多,刘老太太低头间,正看到小丫头滴溜溜转的眼珠,不禁笑了,抱着她来回走动,玩笑的和蕙畹说:「怎麽,到了姥姥家不认识了吧,这是姥姥家,在这里住上几天,好好陪陪姥姥吧」张蕙畹觉得这里比自己家好,于是习惯的点点头,老太太顿时喊道:「你们看,她听得懂我说话呢,刚才点头了」屋子里的衆人不免一阵笑,觉得老人家兴许是高兴过了头,眼花了,说完之后,刘老太太也觉得自己这话没道理,不免低头看了看小丫头,张蕙畹不禁一惊,心道差点露馅了,自己还是要装的像一个婴儿才好,要不然看这意思像封建时期,弄不好,还没等自己长大,就被当成妖孽处置了也不一定,老太太看了小娃儿几眼,没发现异样,于是想着自己刚才大概真的眼花了吧。 刘氏在娘家只住了两天,就谢绝了兄嫂母亲的挽留,执意要回家去,老太太没法,只能让大儿子套了牛车,又装了半口袋的小米和几斤芝麻给塞到包裹里,刘氏原是有些脸红的,但是看三个嫂子都没露出不满才勉强带了去,看着渐渐远去的牛车,刘老太太不禁悄悄摸了摸眼泪,三个媳妇你看我,我看你,还是三媳妇劝道:「您老人家就不要这样了,妹子如今也看到光亮了,待得姑爷高中,好日子在后面呢」老太太不禁叹口气道:「想你妹子在家做闺女时,虽是样样活计拿得起来,可是又那里能这般劳累,倒是让我老婆子心疼了」大媳妇忙道:「不是常说,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就像戏文里唱的那样,举凡有后福的,前面都要受几年苦的,你老就宽心吧」老太太想想觉得这话有理,于是又高兴了起来。刘氏回了家里,一如既往的操持家务,因为临近过年,刘氏更是忙碌了起来,虽是寒冬腊月没有地里的活,但是过年了,势必要给丈夫小叔子和孩子们做些新衣服才是,孩子还好说,小叔子却是越发大了,要做几件穿的出去的儒袍才好,不过今年倒也凑巧,因着小三的缘故,刘氏回家才发现,张老太爷回去后,又命小厮送了两匹布来,虽不过是蓝色的细棉布,但是做个袍子什麽的倒也体面,于是裁了两个棉袍,自己穿针引线的做了起来。 隔壁二狗和青山家都是两儿两女,尤其闺女都小十岁了,能帮着做些针线,所以两人比刘氏要轻松太多,白天凑过来说闲话,也顺便帮忙做些活计,张蕙畹觉得自己和猪基本上差不多了,除了吃喝拉塞就是睡,简直没有一点意义,不过也是没法子,唯一的乐趣就是听自己的娘和邻居的两个大婶说闲话,久了蕙畹发现,古代人其实一点也不保守,女人私下里也竟是说些荤段子,虽然不及现代露骨,也够张蕙畹脸红的。 过了十几天吧,张蕙畹也不大清楚,不过是大略猜的,过了十几天的样子,自己的爹回来了,张蕙畹很喜欢张云卿和二叔,觉得两人看着就像是电视剧里演的,那种古代书生,带着骨子斯文劲儿,晚间吃了饭,两个哥哥跟着二叔回屋读书,蕙畹被张云卿抱到了里屋哄着玩儿,不一刻,刘氏就端着一盆热水进来放在地上,抱过蕙畹被放在炕的里侧,伸手给张云卿脱鞋袜,张云卿一把握住她的手温柔的道:「我自己来,你劳累了一天,坐在这里歇一会子吧」刘氏擡头看见丈夫眼中流露出的心疼和体贴,不禁心里一热,也就坐在了一边,张云卿自去脱了鞋袜把脚泡在热水里,那种温暖瞬间传遍全身,不一会儿泡完了,刘氏把水端了出去,张云卿动手把褥子被子在炕上铺好,刘氏收拾停当进来,一看屋里的情景不禁脸色微红,白了张云卿一眼,张云卿至今几个月不曾沾了刘氏的身子,自是有些隐忍不得,看见灯光下刘氏的脸色红润,腰身虽还有些臃肿,但别有一番圆润的味道,急忙上前来拉刘氏,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刘氏缠不过丈夫低声道:「小三还醒着,仔细她瞧见了要臊你」张云卿呼吸有些急促的道:「刚满月的丫头那里懂得这些,快……好秀莲,我可等不得了」接着又是一串悉悉索索的声音,张蕙畹不禁满头黑线。 【张家过年】 毕竟是个满月没多久的婴儿,即使蕙畹想听床脚,也没这个精神,还还没听出个所以然来,就感觉意识朦胧的睡了过去,真不知是庆幸还是遗憾,爹爹回来后,家里就热闹多了,马上就要过年,家里也忙碌了起来。 可巧赶上年前的大集,村子里的集一般要过半个月才轮到一次,又因为张家村是个小村子,人家少,所以一个月才得轮到一次,不过所幸距离城里不过二十里地,也不算什麽,但是轮到集的时候,家家户户几乎都会去逛一逛,今年赶上年前,更是热闹了。 刘氏和张云卿商量着,带着孩子以及小叔子一家都去,反正就在街当,张云卿看了看襁褓中的蕙畹,不禁道:「集上人来人往,毕竟有些乱,不如把云昊留下来看着小三,我们夫妻带着博文搏武去好了」刘氏原也是这样打算的,可是想着如果自己让小叔子留下看孩子,恐丈夫多想,所以才拐个弯那样说的,现在听丈夫这样说,忙不叠的点头应允,云昊是个腼腆的书生,平日间,除了攻读诗书,最不喜欢凑那些虚热闹,所以听了哥嫂的安排也觉得好。 张家村的集赶上了腊月二十六这一天,真真是个吉利的好日子,刘氏一早起来,把小三拾掇好了,抱到云昊屋里,小叔和两个孩子经常夜间读书,因为这屋子不通火炕,别的季节还好,就是到了冬天有些冷,以前的确是没法子,不过是把棉被弄的厚些,小三满月后,得了不少的东西,所以刘氏咬咬牙,给这屋子里添了一个铜炭盆,用十斤小米和二斤红糖,与那前村烧炭的张黑子换了一筐粗碳来。 那张黑子虽然有这个手艺,但是人有些不灵光,又兼往年一场瘟病死了爹娘,家里没个操持的妇人,所以日子过得也不像个样,都四十多岁了也没成家,可巧去年说成了邻村的一个寡妇,成了亲,寡妇姓刘,娘家和刘氏娘家是一个村子,是个贤惠的人,可惜命不好,找了邻村的婆家,不过一年,男人就一病去了,膝下无子,婆家当然招不得,遣回了娘家,娘家有兄嫂,也不是个安身的所在,无奈拖了媒婆才又走了一步。 嫁给了张黑子,想着能囫囵着混个温饱也就是了,谁知这张黑子别看年纪大些,可着实是个会疼人的汉子,又有手艺,倒比刘寡妇前面的男人更强上数倍不止,况且上没有公婆,下没有姑叔,倒是个少有的清爽人家,所以两口子过的也是颇为得趣,不过一年,张黑子家的就大了肚子,因为平日张黑子家的和刘氏有些来往,刘氏也掂量着张黑子是个疼媳妇的,所以才让小叔子背了小米红糖去换些碳来。 ,张黑子是个老实人,媳妇又和刘氏同出一村,所以也没吝啬,把那烧的粗碳予了云昊一大框,云昊回来,刘氏一看不禁大喜,这下一个冬天也尽够了,想着过意不去,又把张老太爷给的细布扯了几尺让云昊送了去,将来孩子生了,做夹裤夹袄是好的,张黑子夫妻自是千恩万谢,这其实也是短短十来年,刘氏就能把没落的张家又过的红火起来的原因,怜老惜贫,大方得体,所以村子里没有不赞的,这是闲话。 就说如今有了这框粗碳,晚上睡觉前点上半盆,屋子里也有了些热乎气,不是冰凉冰凉的了,今天把小三抱过来之前,云昊就提前把炭盆点了,想着小侄女毕竟娇气,可不能冷着了,所以刘氏抱了孩子过来时,到也放了心,把孩子放在炕里侧铺的厚厚的褥子上,叮嘱了小叔子几句,就和丈夫儿子们出门了。 张蕙畹自是知道爹娘和哥哥们去干什麽了,昨天两个哥哥已经围着她嘀咕一天了,无奈自己这个身不由己的小婴儿,就是想去也不成,看着眼前消失了娘的脸,张蕙畹不禁依依呀呀的着急的喊了几句,唔……人家也想去啦。 再说云昊,嫂子走了,就把炭盆向床边挪了挪,但也不能离得太近,恐熏到侄女儿,拿起书还没看,就听见襁褓里的小侄女依依呀呀的仿佛在说话,遂放下书,好奇的凑过去,把孩子抱了过来,低头看了看,张蕙畹看到眼前出现了正太二叔,知道大势已去,爹娘哥哥们已经走了,也就不在徒劳的闹了,睁着眼打量眼前的二叔。 二叔比爹长的要秀气,温文尔雅的像是江南的那种儒生,尤其眼睛,望着你温温和和的令人舒服的紧,所以张蕙畹非常喜欢他,这时被他抱在怀里,闻着他身上那种特别的墨香,也是美滋滋的,顷刻间,就忘记了不能去逛市集的烦恼。 云昊抱着小侄女,看她果然和别家的孩子不同,既不哭闹也不挣扎,老老实实的在自己怀了呆着,而且一双可媲美黑珍珠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就像偶尔去街上,遇到的那些姑娘媳妇们一样,云昊不禁脸上一红,不过转瞬自己又笑了起来,想自己的侄女才不过满月而已,那里能辨别的了美丑,自己大概是想多了,不过真的很可爱就是了。 想到这里,所幸爱怜的把小侄女抱在怀里拿了书继续翻看,古代人看书都是单手拿着,所以张蕙畹也得以看了些字,顿时更是头疼,之乎者也也就罢了,还都是复杂的繁体字,看着眼睛有些疼,所以看了一会儿子就没了兴趣,不过倒是大略知道,和中国古代几乎是一个摸样,遂闭上眼睛,想着在正太二叔的怀里美美的睡一觉。 可是很快张蕙畹就暗暗叫糟,因为生理反应告诉蕙畹,她要尿尿了,可是让正太二叔把着她尿尿,实在是太难为情了,可是如果尿了裤子,二叔也是要给她换的,岂不更糟,想着于是挣扎了几下,云昊感觉怀里的小侄女仿佛有动静,想着嫂子叮嘱自己的,小侄女一有故事就是要拉尿,急忙拆开厚厚的襁褓,笨拙的把着她尿尿。 张蕙畹也没法子,不过这样也比尿湿了强,敢紧把体内多余的水分排泄了出去,这时蕙畹觉得开裆裤也蛮便利的,省去了脱裤子的时间,直接就尿了,云昊看到小侄女果然尿了,重新把她包好,低头道:「想不到嫂子说的果然不错,你这个小丫头不过才一个多月,怎麽就知道这些故事了呢」张蕙畹依依呀呀的说了几句,云昊更是乐道:「看来是和二叔说话呢,到真是个不一般的,将来不知道便宜了谁家呢」张蕙畹不禁瞪了他一眼,心道小封建。不说叔侄两个你来我往的逗趣,再说刘氏和张云卿,带着孩子们到了街当的集,这张家村虽然不大,但却是个有来历的,据说是张家祖先曾封过列侯,不过年代久远,也就没了考证,不过张家村和城里姓张的到是极多,都说老式年间原系一族的,也没给准头,大家不过这麽说罢了。 张家村街当处却有一座福德庙,虽然不过是个土地庙,但是却并不寒酸,据说前朝曾是张家的祠堂来着,不知道后来怎麽改成了土地庙了,不管怎麽说,十里八村的都来这里上香,又兼外面是一大片开阔的麦场,所以就成了现成的村集,别的村也有来拜神的,所以到是极热闹。 张云卿和刘氏两人一人拉着一个儿子,在人群中穿梭,时不时的还要和乡亲们寒暄几句,或是看看新鲜的货品,博文搏武终究是小孩子,看到那吹糖人和捏面人的,就再也走不动了,死活赖着,最后刘氏没法子,给两人各买了一个才作罢,刘氏当然不是为了逛热闹,而是为了买年货才来的,所以去土地庙了磕了头上了香,就直接去买了需要的货品,毕竟也似惦记着家里的小三,怕她饿了,找不到自己,所以不过逛了一个时辰,买齐了东西,就和丈夫回了家里。 一进院子,急忙去了西屋看小三,谁知竟是没有哭闹,和小叔你来我去玩的好着呢,遂放下了心,张蕙畹和正太玩了这麽半天,也是有些困倦了,无奈肚子饿的睡不着,这时一眼看到刘氏……急忙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她,刘氏笑了,抱起来道:「饿了是不是,走,咱们去吃奶」说着抱回了自己屋里喂奶,张蕙畹吃到一半,就直接睡了过去,张云卿和博文搏武一掀帘子走了进来,两个孩子本来是举着糖人面人来给妹妹看的,看到妹妹睡着了,就懂事的出去了,留下张云卿挨着炕边坐下,侧头打量妻子怀来的小女儿,见呼哈呼哈的睡的香甜,不仅低声笑道:「这丫头倒是个省心的,刚才云昊说,这小半天都没有哭闹一声呢」刘氏小心的把孩子放在里侧,用枕头档上道:「正是呢,不愿见过的都疼她」说着,看了张云卿一眼道:「这些年,咱们也有了些存项,孩子和小叔都一天天大了,加上又添了小三,咱们这三间茅草房终不是个下处,不若早早找了工匠,等开春翻盖成砖瓦的,你看怎样」张云卿想了想道:「我也想了很久了,不过毕竟地方小些,不得扩展」刘氏忙道:「你忘了,旁边二狗家的新宅在街当,我打听了过了,年后他们就搬过去,我想着他家留着老宅也没大用,少不得给他些银子买了来,和咱们家并在一处盖了房子,以后小叔说亲也好听些,你看行不」张云卿道:「你想的周到,那就这样办好了,不过这大概要不少银子吧,咱家能有这些吗」刘氏看了一眼睡着的小三道:「原是有些凑不上手,我本来还想着向我三哥张张口,可是小三这一满月,到不用了,张老太爷给的那五十两也尽够了,我想着,明年咱们家那三亩地,也劈出一半儿来种芝麻算了,我三哥说找了城里的几家府里,每年给他们送去呢,这样倒也是个好进项」张云卿道:「辛苦娘子了,我知道你的难处,你看着掂量吧,若祖宗显灵,明年乡试我和云昊中了,也就什麽都不愁了」刘氏点点头。两口子商量好了,刘氏就取了个空,和二狗家的透了风,二狗家也是个机灵的,当时就明白了,可是也没直接答应,只说回家和当家的商议一下,这二狗家的日子还算好过,两个女儿也大了,大的可巧说了绕河村的婆家,扫听过了,和刘氏的娘家是隔邻,想着将来也短不了来往,还有一个,就是张家虽不富裕,但是毕竟是书香世家,你哪知道什麽时候人家就蟾宫折桂一步登天了呢,如今套些交情,若果真将来张家发达了,那麽也好办事不是,所以两口子商量了,竟是没多要,不过只要了三两银子。 刘氏是个晓得世情的,当然知道二狗家这是寻个后路罢了,也就没推辞,两家过了银钱,找了保人写了文书,就算定下来,弄好了地契就过年了,张蕙畹也大约知道要过年了,因为刘氏整日的忙碌,所以张蕙畹平常吃了奶就被抱到了西屋呆着,张云卿抱着她,看二叔写春联和福字,张蕙畹看了看,字当然写的很漂亮,但是内容依然是传承了几千年的那些,没什麽新意。 她更喜欢看隔壁妇人剪得窗花,二狗家的妇人看起来蠢蠢笨笨的,但是剪出来的窗花倒是极漂亮,因为村子里读书识字的少,所以到了过年,一般的都会拿着红纸来请张家的兄弟写对子,作为谢礼,有的就给些孩子吃的糖块,有的给些自己做的吃食,二狗家给的就是窗花了,换了雪白的窗纸,把红红的窗花帖在窗子上,远远的看去非常透亮。 张蕙畹盯着窗子看了很久,好像是富贵牡丹的图样,院子里传来一两声爆竹声,当然和现代的花炮没法比,但是也透着十分的年味,屋子里外都打扫了一遍,到了三十这一晚,刘氏把菜都炒了出来,先弄了些给祖宗上供,张蕙畹大约知道,园子里的侧面还有一小间房子,平常都是锁着的,过年才开了,爹爹和二叔领着两个哥哥端了贡品进去,大概是放祖宗牌位的地方吧,毕竟张家也算书香世家。 祭拜过后,都凑到西屋吃团圆饭,张蕙畹也被抱在张云卿怀里,一起做到了炕里侧,两个哥哥和二叔也都做好,只有刘氏在下首坐着布菜,闻着扑鼻的菜香,张蕙畹不禁暗暗咽了咽口水,多久没吃过饭了,张蕙畹觉得仿佛自己都饿了几辈子了。 第三章 【蕙畹拜年】 张惠畹悲摧的使劲咽着口水,无奈婴儿的口舌忒不灵光,很快就顺着嘴角流了下来,刘氏拿出了一小坛酒,拍开封泥,顿时满屋酒香,张云卿道:「酒香醇厚,闻着就是好酒,那里来的」刘氏笑了,给丈夫和小叔都倒了一小碗道:「这个到也便宜,是孩子三舅前儿送来的,说是城里平安王府里赏下的,只得了三坛,想着过年咱们家也没好酒,就送了来」张云卿一愣道:「平安王府,这倒奇了,你三哥怎麽会和那个高门槛有来往」刘氏道:「那里是什麽来往,三哥不是一直给那府里送芝麻吗,年前除了芝麻,又送去了些新磨的麻油,还有一些菜干,可巧,不知怎麽,就得了王府主子们的喜欢,赏下了几吊钱和这三坛好酒,让又送了些去」张云卿浅浅抿了一口,只觉入口绵软,香味悠长,的确好酒,喝了小半碗才放下道:「你得了空叮嘱你三哥几句,平安王府实是正经的宗室皇亲,规矩可不一般,让他小心些才是」刘氏提起酒坛,给他满上道:「是呢,我也是这样说,这便宜差事那里是这麽好沾的,少不得要谨慎些」张云卿感觉好像怀里有动静,低头一看不禁失笑,小三的小嘴张得大大的,顺着嘴角流下了一大片口水,张云卿道:「你们看,咱们小三这莫不是馋了想吃饭呢吧」刘氏看过来也笑了,拿了手绢给她抹了抹嘴角道:「大概是闻到了菜香,毕竟奶水那及的上五谷呢」云昊和两个小子也凑过来看了半响,博武小些,拿起了一块娘蒸的甜糕伸到妹妹嘴边:「来!妹妹给你吃这个,可甜了」其他人不免哭笑不得,张蕙畹看到突然凑近自己鼻端的东西,看着像个发糕系列的东西,散发着浓浓的甜香,诱惑的蕙畹一时忘了自己还是个小婴儿,张口添了一下,刘氏急忙抓住博武的手拽了过去道:「妹妹还小,吃不了这些,你吃吧」张惠畹看着眼前的美食忽的没了,不禁有些失望,砸吧砸吧滋味甜丝丝的挺香,云昊看她小嘴连着蠕动了几下道:「这丫头是个灵的不行的,看着竟是知道滋味呢」说着伸手点了点蕙畹的小脸蛋道:「即是想吃饭就快快的长大才好,等到明年爹爹二叔若果真有造化,带了你去城里的大馆去见见世面」刘氏道:「可不是,盼着祖宗保佑吧,来!博文给你二叔斟酒」博文给二叔倒了酒,张云卿拿了个空碗也到了小半碗递给刘氏道:「这一年又辛苦娘子了,来!喝了为夫这杯酒,权充我的谢意了」二叔道:「是啊!嫂子,劳累了这许久,喝点儿酒也消消乏」刘氏不禁有些眼眶发热,想自己自从嫁进张家,日日辛苦,虽劳累可是却也知足,丈夫知冷着热,小叔懂事听话,两个孩子也健壮,添了小三,更是个运道好的,还有什麽可求的,偷偷拿帕子摸了下眼角,端起碗道:「今天过年,望着你们兄弟两个沾个彩头,明年高中吧」说着喝了碗里的酒,张蕙畹听着,觉得这一家人真是少有的和睦温馨,那种温温细细的亲情,仿佛最清新的香气一样弥漫开来,想着打了个哈且,蒙蒙的睡了过去,再次醒来,蕙畹是被噼噼啪啪的响声惊醒的,睁开眼看了看,好像是爹娘的屋子,炕对面的八仙桌上还亮着一盏油灯,可是透过窗子却是不停闪烁着火光和响声,大概是到了新旧交替的时侯了吧。 正想着,忽然被抱了起来,刘氏忙乱着,竟然忘了子时是要放炮仗的,一听见响声,急忙进了屋里来抱着小三,恐她惊吓了去,刘氏紧紧抱着蕙畹,把襁褓两侧裹得更紧了些,掩住了孩子的耳朵,低声哄道:「不怕,不怕,我们家小三不怕……」 絮絮叨叨,可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疼爱,却令蕙畹不免想起了自己现代的父母。这时院子里一阵噼里啪啦的大响动,接着博文搏武两个孩子的笑闹声传了进来,过年了。对于张蕙畹来说,过年也没什麽大不同,不过就是换了新的袄裤和襁褓,红底碎花,虽然俗艳,倒是喜庆,还有就是串门拜年的多了起来,来来往往的很热闹。 见了自己都要大大的夸上一通,什麽瞧着多可人疼,是个福气的丫头等等,不过是些过年的套词,没甚新意,张家的亲戚本来就少,有的不过是些失了联系的远亲,到也省却了许多应酬,到了大年初四,刘氏仔细叮嘱了小叔,抱了小三领着博文搏武,一家五口去了娘家拜年,刚出了村子,就看见刘三哥赶着牛车来了,正迎上这一家子,张云卿急忙上去见礼,刘三哥笑道:「娘本是一早就打发着我来接妹夫们一家的,谁知村口遇到了个熟人,打了会子闲话,倒是晚了些」说着把搏武抱上牛车,博文却不用抱,自己一窜就爬了上去,刘家三哥摸摸他的头道:「可是长大了,都成了半大小子了」张云卿扶着刘氏上了牛车,自己坐在车辕一侧,刘三哥跳上来一甩鞭子,牛车吱呀吱呀的向前走去,刚过了腊月,天冷的紧,刘氏紧了紧怀里的襁褓道:「我上次和娘说过,左右不过几里地,我们走着半个时辰也就到了,何必劳动三哥跑这一趟,今天你不也是要陪着三嫂回娘家吗」刘三哥道:「不妨事,你三嫂是当村的娘家,倒也便利,接了你们,我再过去也是一样的」到了绕河村,刘老太太早就在村口望着呢,瞧见了牛车辘辘而来,才放下心来,等牛车到了近前,张云卿急忙跳下来,就要磕头,却被刘老太太拦着道:「这里冷的紧,姑爷到屋里也是一样」说着把两个外孙轮流楼了两下,接过刘氏怀里的小三道:「可是这大冷的天,别把我们小丫头冻坏了」别人素知这刘家与别家不同,因着只得了刘氏一个女儿,却有三个儿子,且孙辈也都是男孩子,到了今年才得了个外孙女,所以更是偏疼些,进到了屋子里,三哥就匆忙去了,初四原是回娘家的正经日子,刘氏的哥嫂和侄子们自然都不在,使得偌大的几个院子,显得空空阔阔的。 刘氏急忙请娘上座,自己和张云卿磕头拜年,又让博文搏武都磕了头,刘老太太给了孩子们几个铜钱压岁,就坐在炕头上抱着小三和张云卿说起话来,忽听得街上叫卖糖葫芦的声音,博文搏武就再也坐不住了,可巧刘氏三哥的两个小子,听说博文搏武来了,过来寻他两个,刘氏给了两个侄子几个铜钱,叮嘱着不可走远了,不可去那冰上玩,才放了四个小子去,自己却在外间屋炒菜做饭。 刘家殷实,三哥又是个有成算的,自小就极疼妹子,所以初三就让自己家的,把那腊肉咸鱼拿到了老太太屋子里,预备着初四刘氏回娘家,也弄些体面的吃食,所以倒省了刘氏许多功夫,炒了鸡蛋,把那腊肉炒两个菜,又烩上一盆子菜干瓜条也就够了,这刘氏烧的菜刚上桌,三哥就来了,说是丈人家人多,自己来了这里陪着妹夫喝一盅酒也没什麽。 刘氏知道三嫂娘家是老实的庄稼人,不算富裕,三哥有本事,平日里三嫂没少贴补娘家,三哥是个明理的,不仅没阻着,还主动的经常接济,所以自然那家会多体恤这边些,也就没说什麽,又去外间屋掂量了两个菜端了上来,刘老太太和张云卿,刘三哥都做在炕上,刘氏在下首布菜,一时院子里一阵嚷嚷,刘老太太急忙道:「可是博文搏武回来了,快叫他们进屋里来暖和暖和吃饭吧」刘氏放下筷子出去,不一会儿博文搏武两个,一人举着一串糖葫芦走了进来,刘三哥笑道:「怎麽举着不吃」博武道:「哥哥说,带回来给妹妹先吃」刘三哥一愣道:「倒是个懂事的孩子」刘老太太呵呵笑道:「好孩子,你们吃吧,你妹妹还小,等大些了才能吃」博文博武听了,也就自己吃了起来,刘氏给两个孩子在当屋放了个小桌子,拨出了些菜给两个孩子单独吃,张蕙畹当然是知道这些的,一听到糖葫芦就感觉嘴里有些酸酸的,口水就涌了上来,老太太低头看外孙女流了口水道:「咱家小三怎麽流了这麽多口水,别是上火了吧」刘氏道:「自打除夕那日,抱她上了桌,她就添了这个毛病,我瞧着,竟像是馋了想吃饭似地」老太太扑哧笑了道:「可是个精灵的小人,这才满月没多久呢,就知道吃饭了,不过现在可不能给她胡吃,我这里,年前有你三哥拿来的几斤精米,你回头带了去,给小丫头熬了糯糯的米粥喂她些,倒还使得」刘三哥道:「我哪里还有些,等回头一并给妹子带了回去」张云卿急忙推辞道:「这如何使得,隔三差五的就送东西过去,教我惭愧的紧」刘三哥道:「你不用理这些俗事,只把你的书念好了,就是大造化了,你若中了举,我们刘家也跟着光彩不是」张云卿连忙拱手称谢,一时饭毕,刘太太乏了,要歇会子,叮嘱刘氏别忘了带了小三去给白仙姑 拜年,张云卿和刘三哥去了西屋说话,刘氏抱了蕙畹,提了些点心,去了白仙姑的住处,白仙姑住在河对面的姑子庙后身,原是姑子庙的房舍,白仙姑借住在哪里的,离着刘家不远,过了村头的小桥,再走几步路就是了。 侧面单开了个角门,以便那些来求白仙姑的人出入,大年初四,姑子庙的香火不错,几乎都是娘带着自家闺女来这里求姻缘的,自小在绕河村长大,刘氏当然知道,这座姑子庙叫银杏庵,因为院中两株合抱的银杏树而得名,连着的两株银杏,根部相连,枝叶相交,所以又叫姻缘树,也因此,银杏庵也称姻缘庙,据说求姻缘是极灵的,很多城里的小姐太太们也偶尔会来,所以香火还算旺。 刘氏绕到后面,直接到了角门前,敲了几下门拴,出来一个婆子,刘氏认识,是伺候白仙姑的哑巴婆子,见过几次面,哑巴婆子扫了一眼刘氏怀中的蕙畹,就把刘氏让了进去,小院很齐整,院子里植了两颗腊梅,随着寒风开了满枝的梅花,清香扑鼻,刘氏进了外间屋,白仙姑正坐在外间屋的蒲团上念经,看见刘氏不过淡淡的瞥了一眼,但是看到她怀里的孩子,倒是站了起来,把孩子接了过去,刘氏把点心给了旁边的婆子道:「大过年的,抱了小三来给您拜个年」白仙姑道:「这里毕竟冷些,里屋去做会子吧」说着抱着孩子进了里屋,刘氏自是跟了进来,不大会儿,婆子端上来两杯茶,刘氏这还是第一次进到里屋,显然是白仙姑睡觉的屋子,虽然简单,但是透着干净清爽,白仙姑抱着孩子逗弄一会儿,张蕙畹睡了一路,进了屋子才醒过来,看到白毛女不禁有些惊讶,峥着一对乌溜溜的眼睛盯着白仙姑,依依呀呀的说了几句,白仙姑脸上露出难得的笑意柔声道:「和干娘说什麽,难道是给干娘拜年说吉祥话呢」刘氏有些惊讶的看着白仙姑,此时她那里还像个神婆,就像一个慈爱的母亲一般,不禁暗暗称奇,做了不大会子,刘氏就起身告辞,毕竟还要趁着没落了日头回家去的,白仙姑有些依依不舍,从炕里侧的抽屉里,拿出了个小红布袋给蕙畹挂在脖子上道:「这是前儿,我让旁边庙里的主持开了光的护身符,给小丫头带着吧,也护着她平平安安的」刘氏急忙道了谢。回了娘家,老太太也醒了,刘氏和娘说了会儿话,就要回去,老太太仍旧让刘三哥套了车送去,少不得又贴补了不少好东西,回到张家村,刘氏把上次张老太爷给的细布剪了一丈,给刘三哥捎回去,全做个有来有往,刘三哥倒也没推辞,拿了布竟自回去了。 【皇上驾到】 破了五,年就算大致过去了,剩下的就是正月十五元宵节的热闹了,初六天上洒洒洋洋的飘起了细雪,和禀洌的西北风,更是冷的紧,刘氏怕冷着蕙畹,东屋里也端了个炭盆进来,张云卿兄弟和博文搏武具在西屋读书,东屋里邻居二狗家和青山家的来串门,陪着刘氏在炕头做活计,兼说些闲话,倒也自在。 一时蕙畹醒了,刘氏把了尿,把地下炭盆旁边温着的米汤倒出一小碗来,用调羹慢慢的喂了她吃,自打蕙畹吃过米汤,虽然也没什麽滋味,但是浓浓的米香比母奶可强多了,所以很喜欢吃,刘氏见她果爱吃,就每日搭着喂她些,瞧着小脸蛋的气色倒是更好看了一些,二狗家的道:「你家这个小三打出生就和别家的孩子不同,是个特别的,你说这麽点子大吃奶的孩子,怎麽就懂的自己拉尿了呢,还有,你看她吃米汤的样子,竟是好看的紧呢」青山家的也凑过来,看了半响道:「可不是,瞧着就招人疼,将来准错不了,对了,你们听说了吗,今天十五咱平安城里要来贵人了,听我们当家的说,皇上要来呢,现在城里的街上都收拾的极干净了,我们当家的去城里看到的,到处是一队队的兵,个个穿得齐整,拿着长枪来回巡逻,城门贴了告示,十四就不让百姓出入了,听说城里的客栈都住满了,附近有些脸面家底的,都到了平安城,想是要沾些龙气」一时蕙畹吃饱了,刘氏又把她放在炕上,任她自己玩去,蕙畹却仔细听着三人说话,心道皇上,真不知道是哪朝哪代的皇上,二狗家的道:「听我们当家的说过,皇上都是天上的紫微星下凡,我想着即是天神,定是和庙里的那些金刚差不多了吧,想着就威武」听到这里,张蕙畹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时咯咯咯的笑声,令三个大人都凑过来瞧她,二狗家的伸手把蕙畹抱在怀里道:「你这个小人,难不成听的懂我们说话,不然怎麽笑的这麽欢实」张惠畹当然不会回应她,而是依依呀呀的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语言,抱着逗弄了一会儿,蕙畹打了个哈且,二狗家的急忙抱紧了,轻轻拍抚着哄她睡觉,青山家的拾起刚才的话头道:「你们说怎麽皇上竟会想起来咱们平安城了」刘氏放下手里的活计,接过小三,看她已经闭上了眼睛,于是放在炕上,拿了小被子给她搭上,才开口道:「我听我们当家的说,皇上是来看自己兄弟的,而且皇上那里是你们说的那样」看了看外面,压低嗓音道:「不过是个八岁的孩子罢了,能有多威武,想是……」 后面的话蕙畹没听见,因为克制不住周公的召唤,睡了过去。雪倒是没下多久就停了,但是天气还是干冷干冷的,到了十四这一天,呼啦吧的,张府的管家吴进来了,说是老太爷请张云卿去府里有事商议,刘氏匆忙的给张云卿收拾了。送丈夫走了,不过看那吴管家的神色,不免有些担心,云昊道:「嫂子您别担心,我听兄长前日说了,皇上要来平安城,张老太爷免不了要伴驾,想是唤了兄长去帮帮忙也是有的」刘氏听小叔说的有理,才稍稍放下心来。却说张云卿坐上了马车急忙道:「老太爷让我去可是为了接驾的事」吴进笑了:「这个你还不明白,老太爷这是安心提拔你呢,当今圣上虽说才八岁稚龄,却是个不同一般的,两任帝师都是当世的大儒,咱们皇上也争气,听说博览群书,学问好的很呢,自己喜欢读书也更敬重读书人,对张老太爷很是推崇,这次特命伴驾呢,另外还有咱麽家的大老爷也要跟着圣驾来了,这一下可是张家的造化了」张云卿道:「咱们平安城虽大,可是却没修行宫,皇上驾幸可在何处停銮」吴进笑了道:「你呀,终是在这些俗事上不通,你不知道,你道平安王那里是一般的宗室吗,那是当今的亲叔叔,是个淡泊名利的性子,才封了王到了这平安城里隐居,那里还用行宫,平安王府可不就是现成的」张云卿点点头,吴进看了他一眼道:「当今年龄虽不大,却是个有脾性的,最厌那浮夸华丽的文章,如果有机会,你定要注意些」张云卿急忙拱手称谢,一时到了张府,果然,府里小厮丫头婆子们来来往往的穿梭不停,张府各处已是焕然一新,这张府的宅子,原是历经了数代的百年老宅,多年不停的扩修,如今已经颇有规模,前后共五进的院子,亭台阁榭,游廊抱厦,比那京城里的宅子也不差什麽,前后的花园里古树参天,蓊蓊蕴蕴,风水正盛。 张云卿跟着吴进从侧门进了张府,穿过层层的游廊到了张府的正堂,迈进大厅,就看见张老太爷和几个平安城的名士文人在都在座,商量着如何制些雅致的灯谜,来给圣上凑趣,张云卿上前先给张老太爷见礼,又和在座的拱手厚,坐在一旁,张老太爷道:「找了你来,是想着人多些,也能得些雅致的好句子,明儿圣驾就到了,今天晚上务必弄出来,明天一早就悬挂在各处」张云卿和衆人急忙点头称是,一时忙碌了起来,终在日头落下之前,赶着弄了出来,次日刚过了卯时,张云卿就跟着张老太爷到了城外,大冬底下,昼短夜长,卯时天色还黑的很,可是一路行来,各处都点着灯笼,只把平安城照的如白昼一般,城外已经遮起了帷幔,两边是甲胄分明的士兵,拦隔着看热闹的百姓,张云卿虽没有功名在身,却是有些才华,再说投了张老天爷的契,故得以站在老太爷身边。 张老太爷的名望自是要站在最前面的,所以张云卿也看的更清楚,平安王还没到,都是些地方官员和体面的名士等在这里,天色渐渐转亮,天际露出第一缕晨曦的时候,从城里传来一阵叮铃铃的响声,和着得得的马蹄声,渐行渐近,衆人急忙整义肃穆,张云卿看过去,不大工夫,就有几对青衣小厮提着宫灯在前面引路,后面一辆大大的杏黄色的车舆缓缓行来。 到了近前,停了下来,有那小厮俯趴下去,旁边一个白面无须的中年人开口道:「回王爷世子,到城外了」接着打起车帘,扶出来一个男子,男子三十来往的年纪,束发金冠,身穿一件紫缎平金绣五爪蟒袍,腰上缠着晶莹的羊脂玉带,脚下锦缎龙纹冬靴,五官清隽,气质文雅,一下了车,旁边有伺候的下人,急忙给披上了一件黑色的大毛斗篷,接着从车子里面又出来了一个小公子,年纪约七八岁的样子,长的唇红齿白极是体面,穿着大红穿蝶的棉袍,头上明珠绾发,明晃晃的在晨曦中越发的闪亮。 小厮上给披上一件银狐的披风,恐是怕风吹了,又给带上了兜帽,衆人齐齐下拜道:「王爷吉祥,世子吉祥」张云卿边跟着下拜,边心道,真是龙驹凤雏仪容不凡啊,不说昭昭王者气,就是那种高华的气度就不同一般,平安王杨奇,原是先帝的亲兄弟,素来不喜政事争斗,身体也不大好,故早早封了王,在这平安城里隐居,和先帝一母所出,故亲厚非常不同旁人,先帝崩逝后,传位于皇后所出三王子杨紫青,一石激起千层浪,前面的两个王子已经广有党羽,故一场大乱伊始,皇后无奈,请了平安王出来坐镇。 话说这平安王,虽平素不理政事,但是却颇有手段,短短的一年,就把里里外外弄得服服帖帖的,朝堂安定了,却又回了平安城里隐居,被封为天下第一王,因着这层关系,和自己的皇帝侄子更亲些,不过每年都是平安王去京城朝见,今年倒是特别。 平安王杨奇微微一笑道:「都起来吧」说着紧走了两步,亲手扶起张老太爷道:「有些日子没见,老太爷越发的硬朗了」张老太爷急忙道:「拖王爷的福,瞧着还能活上几年」平安王笑了,侧头道:「紫安来,给老太爷请安」那个小世子就要上前鞠躬,张老太爷急忙扶住道:「这可使不得」说着略略打量了几眼道:「我瞧着倒是和先帝有几分像」平安王道:「是了,和当今的圣上,两人倒像是亲兄弟似地」寒暄了一阵,到了辰时,才望见远远的蜿蜒而来的銮驾,皇上到了,衆人急忙诚惶诚恐的接驾不提。 再说自打张云卿走了,虽说知道不见得是坏事,但刘氏这心里也总是惴惴的,也做不下去活计,过了十六,十七一早就站在门口,向大道上张望,到了晚半晌,才看见张府的马车,不禁暗暗松了口气,张云卿打发了张府的马车,和刘氏进了家,没到东屋,直接进了西屋,刘氏伺候着脱了斗篷,云昊把炭盆端的近些,让张云卿烤烤火,又到了滚烫的茶来递给他。 张云卿坐在炕边道:「我可是见了世面,别说皇上是真龙天子,就是那平安王的小世子,也是个百年难遇的,小小的年纪,出的灯谜就雅致的很,看过的无不称赞」刘氏急忙去炒了几个菜端上来,又拿了年下剩下半坛子好酒,来凑趣,张云卿喝了两碗酒,更是高兴,把这那两日接驾的见闻一一说来,张蕙畹躺在炕里听了半天,也没听出来到底是个什麽年代,有些像明清,可是皇帝偏姓杨,真是令人猜不透,管他呢,反正看起来,和自己没大干系,即使将来爹中了举,也不过是个芝麻大的不入流的小官吧,和那起子皇亲国戚也贴不上边。 自见了皇上,张云卿越发的努力读书,他在张府原只有两个学生,年龄又小,所以是个轻松的差事,倒是不妨碍他认真攻读诗书,忙中但觉日子易过,一晃就到了二月,天气变得暖和了,刘氏早就拖哥哥找好了泥瓦匠,一等解了冻,就动起工来,先翻盖了旁边二狗家买过来的旧宅,有了银子倒也容易,不过半个月,三间青砖房就盖好了,刘氏的三个嫂子帮着收拾齐整了,就般了过去,再翻盖这边的房子。 云昊每日里看着属于自己的院子盖了起来,不仅暗暗高兴,想当初,自己兄弟险些连饭都没得吃,幸亏嫂子嫁过来,才有了今日,心里想着将来定要好好孝顺兄嫂。 到了三月间,相邻的两个院子都完工了,刘氏在院子里摆了简单的席面,请了左邻右舍亲戚朋友们,看着两个敞亮的大院子,刘氏也是忍不住从心里高兴,可是家里的存项却也差不多折腾尽了,刘氏学了个乖,眼看着开春该播种了,所幸把自家的三亩地也种上了芝麻,芝麻是赚钱,可是却不大好种,不过有三哥常常过来指点倒也顺顺当当的,第一次种,得了不多,可是换成钱,可比种麦谷划算多了。 收了芝麻按照三个的建议接茬种了山药,张蕙畹能蹒跚的走动,说些不大清楚字眼的时候,秋闱也要开了,张老太爷提前一个月就放了张云卿的假,让他回家刻苦攻读一个月,叮嘱到了秋闱前,带着弟弟回平安城来,不要去住外面,直接还到张府住,这样省却了很多麻烦,张云卿自是千恩万谢。 到了秋闱前三天,刘氏就给兄弟两个收拾了行礼,送着走了,张蕙畹如今已经不是整日胡吃闷睡的婴儿了,可以在院子里来回走,院子里都是松松的黄土地,就是摔了,也不怎麽疼,所以经常自己溜达,一开始刘氏还担心她摔跤,或是被院子里的公鸡啄了眼,可是后来发现,这丫头就是个激灵的,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个小棍子,如果走路不稳了,就柱一下,公鸡近前,就挥舞着小棍驱赶,嘴里还吆喝着,可爱非常。 村子里来串门的,都引为稀奇的笑话说,所以张蕙畹的聪明,还没满周岁,就已经在村子里传遍了。 张惠畹靠在刘氏的大腿,和两个哥哥站在院外,看着辘辘而去的马车,不禁暗暗祝祷,希望爹和二叔一举得中,这样娘亲也就不用再这麽辛苦了,张蕙畹现代时,自小在城市长大,唯一接触过的农家,是旅游区的农家院,可是亲身经历才知道,果然是粒粒皆辛苦。 爹和二叔都不善农事,虽有隔三差五的几个舅舅来帮忙,娘也是辛苦万分,回来还要做饭洗衣收拾家务,张蕙畹在一边看着,不禁有些心疼,想着自己要快些长大,至少也能帮一些忙,因着心疼刘氏,所以蕙畹异常省事,如今还没满周岁,就不再吃奶了,自己拿着调羹吃些希汤烂饭的,令刘氏很欣慰。 第四章 【张家迁居】 秋闱怎麽回事儿,蕙畹也不大清楚,估计和现代考公务员差不太多吧,刘氏每日心不在焉的收拾家务,幸好地里不用怎麽操持了,蕙畹觉得三舅这个人,真是有些道道,不说别的,就是这个换茬种植,蕙畹好像在现代的新闻里听过,算是比较科学的方法了,最重要的是不用怎麽管,只浇几次地就成了,真是很轻松,所以虽然是大秋时节,刘氏却闲了下来,不过是尽日收拾些家务罢了。 说道家务,蕙畹觉得还蛮有趣的,开了春,刘氏就买了小鸡崽子来,圈了鸡舍养起来,每天喂些麸谷,倒是长的飞快,新盖的院子侧面有一个不大的水塘,刘氏又买了些鸭子,时常让博文搏武去哪里放养,蕙畹渐渐大了些,就被哥哥抱着一起坐在塘边,春天的时候,塘边蹿起了许多芦苇杆,嫩绿的顔色,随着风沙沙作响,显得分外的清凉,加上旁边几棵大树上知了知了叫的蝉鸣,非常惬意的夏日。 蕙畹很喜欢和哥哥们来放鸭,所以只要哥哥们一去放鸭,她就依依呀呀的抓着哥哥们不放,势必要跟去才行,弄得刘氏和两个哥哥没法子,只能每次都抱着她去,水塘在侧面,刘氏怕照顾不到,所幸找了隔壁的二狗和青山帮忙,在侧面开了一个小门,这样自己在院子里做活计,也能拿眼扫着点孩子们。 有了小门,就更方便了,往往闷热的夏日,睡醒了午觉,刘氏就会把一个板凳搬到小门外,抱着小三坐在那里乘凉,蕙畹倒是过了一个异常环保又清凉的夏天,如今到了秋天,天气转凉,蕙畹也能蹒跚走了,刘氏怕两个儿子看不住她,所以就不让哥哥们抱着她去了,蕙畹为此郁闷了好久。 不过自从爹和小叔进城考试,娘倒是每日都抱着她,在小门外做上一会儿,张望远处村口的大道,蕙畹想,刘氏大概是惦记着爹爹和二叔呢,听娘和邻居的大婶说闲话,秋闱九天就结束了,可如今都快过了一个月,还没见着爹和小叔的影子,也没消息倒是怎麽着了。 二狗家这个老宅有些年头了,院子里有一株不小的桂树,翻盖房子的时候,刘氏请了风水先生来看,风水先生看了一圈,说院子中有颗树成了个困字,恐会运道不通,当时张云卿兄弟正筹划着秋闱,所以很有些在意,问了解法,风水先生说,到也简单,多种上几颗就好了。得了这个主意,刘氏遂移来了两颗桃杏树栽在院子里,顺便给小叔的院子里载了几颗桑树的树苗。 博文搏武自此算是有了想头,天天盯着浇水施肥殷勤的很,可是却总也不见长,不过几天,两兄弟就厌烦了,去寻别的耍头,谁想不注意间,到了桂树攒了满枝桂花的时节,两院里的桃杏树和桑树也不知不觉中长成了小树,虽然不可能结果子,但是却有些小小的枝桠伸了出来,令人欣喜。 这一日,刘氏看着满树的桂花道:「真香,若是做成桂花糕不定多好吃呢」一句话勾起了博文搏武两兄弟的馋虫,缠着刘氏做来吃,刘氏没法子,找了一根竹竿来敲打了些桂花下来,一一捡了洗干净,去做桂花甜糕,忽听得院外一阵喧哗,刘氏似有所感,匆忙擦了手走出去,见富守村正簇拥着拿着喜报的小吏远远走了过来,边走边敲着手里的响啰,大声喊着报喜。 张家村的人都知道张云卿兄弟今年进城参加了秋闱,故这一有喜报来,就知道是张家的,左邻右舍前后邻里,都凑趣的前来看热闹,刘氏大喜之下,又疑似自己在做梦,遂有些恍惚,送喜报的倒了近前还傻愣着,不知道怎麽反应,蕙畹走过来,看这情景,知道娘亲这是高兴傻了,急忙伸手摇摇娘前的大腿,开口道:「中!中!爹爹」说的断断续续,但是清脆的童声却分外的可爱,衆人一阵笑,刘氏才回过神来,急忙接了喜报,进屋去拿了一吊钱出来给送喜报的两个小吏,两人恭敬的接了,说了几句吉祥的套话,就回去了,青山家的道:「这下张先生兄弟可是给咱们村争了大体面,一门双举人,可是从老时年间就没遇见过的奇事呢,恭喜你了张夫人,从此你可熬出头了」衆人一时纷纷前来道喜,刘氏一一周到的应酬了,又说等丈夫回来定要摆了宴席请大家,衆人才逐渐散去,到了下午,张府遣了人来送信,说张老太爷高兴,留了兄弟俩个在府里摆宴庆祝,大约要明日才得回家来,刘氏这才放下心来,到了晚半晌,刘老太太和刘家的三个哥哥均都得了信赶了来,刘氏一看到刘老太太,这眼泪不知怎麽就掉了下来,刘老太太大约知道闺女这是喜得遂道:「我这日里夜里,见天儿的盼着,可喜老天爷果然就开了眼,让姑爷兄弟中了举,从此后,我倒也放了心,当初你毕竟没错了主意,就是我们刘家如今也跟着沾光了」两下里叙了些话,就进了屋子,刘氏掂量了几个拿手菜端上来。大哥二哥不过略吃了两口就回走了,只因家里今年还是种了些秋收的稻谷,所以回去忙活去了,留下三哥和刘老太太在这里,一家子也没那麽多讲究,故博文搏武也都上了桌,蕙畹被刘老太太搂着坐在炕里侧,除了几个菜,还有一小笸箩的桂花糕,博文搏武一见,也不吃那正经的饭菜,一人拿了一块吃了起来。 刘氏见蕙畹只看着,自己却不知道拿甜糕吃,不禁笑了,掰了一小块递给她,蕙畹不是不想,而是看着,觉得也不多稀奇,就是发糕吗,不过有丝丝的桂香飘过来,闻着很香,于是接过来吃了一口,没有想象中好吃,但是很松软,至少自己如今这样的无齿阶段,还吃的下去,也把一小块都吃了,刘老太太摸摸她的头道:「这几个月不见,我们小三倒是长大好些了,看着倒是和别家的孩子不同,这稳当的样子,比那城里的大户人家也不差什麽」刘三哥看了蕙畹几眼,心里也觉得自己这个外甥女不凡,他经常出入各府,虽说没见过几个正经的主子,可是却机缘巧合见到过几个公子,那种落落大方的稳重做派,自己这个小外甥女倒是得了几分,遂更是喜欢,开口道:「这丫头是个有大福气的,您看这没过周岁,妹夫和她二叔就成了举人老爷,将来若妹夫再中了进士,那我们小三将来挑婆家,还不可着整个平安城去挑,势必要找一个不同一般的人家才成」蕙畹听了不禁满头黑线,这也太早了,自己还没到一岁,这就商量着找婆家了,不过细想想仿佛也合情合理,记得现代时,读过李白的长干行,不是说:「十四为君妇,羞顔未尝开。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就是说,古代人十四已经出嫁了,大概十二三就要定亲,甚至更早,想到此,蕙畹不禁打了个激灵,十四,自己十四干什麽,好像不过才上初中吧,就是有些朦胧的情思,也不过是个没长开的小孩子,那里能结婚,自己得想个法子,势必要找个由头拖几年,怎麽也要十八再说,不然自己可就惨了。 刘老太太摸摸她的额头道:「咱小三敢是着了风凉,怎麽出了这一脑门子的冷汗,快!秀莲,熬些热热的粥来给她喝」刘氏答应着出去了。一时吃了粥,倒也没看出小丫头有什麽不对劲,才放下心来,吃了饭,刘氏留了刘老太太和三哥在家里住,第二天刘三哥才去了,刘老太太留了下来,想着姑爷回来定要一阵热闹,自己留下来给闺女看着孩子也好,第二天近了午时,张家兄弟才到了家,打发了张府的仆人和来祝贺的乡里乡亲们,才回了屋子里说话,张云卿见刘老太太在做,急忙上前见礼,刘老太太此时眉开眼笑的道:「如今我有举人老爷给我老婆子见礼,倒是我几辈子修来的造化了」张云卿急忙道:「那里,多亏丈母时常接济,才得有今天,自当好好孝敬」说了会子秋闱的见闻,张蕙畹仔细听了,觉得更像是清朝,不过也有不同。爹爹和二叔回来后,隆隆重重的在两个院子里摆了酒席,请了村子里的人来好好的热闹了一天,才算罢了,中举给张家带来的好处明面上没什麽,不过是多了几石粮食的供给,但是隐性的好处却数之不尽,首先地位上大大的跃升了。 张云卿张云昊都被尊称为张老爷,博文博武称少爷,蕙畹称小姐,若是上有高堂则称老太爷,故此有一代中举,三代为爷的说法,村正里长和十里八村有些体面的乡绅,都送了贺礼过来,一时张家倒富足了起来,刘氏是个实诚人,把送礼的礼单让博文一一记好,抄录起来保存,等到将来有了机会,定要还他们回去的,再把送来的礼品分别安放好,得用的拿出来,暂时用不到的收了,放在二叔院子里侧面的小屋内保存。 现拿出来的,多是一些布料,如今的张家有了脸面,势必要在外面看起来好看些才行,再说眼看过了年丈夫和小叔就赶着去京城会试,也要做些拿的出去的袍子。一时活计多了,刘氏也分外的忙碌起来,幸好过了大秋就是慢慢冬日,三个嫂子都各自分了些张家的活计,拿回去帮着做,所以也能勉强顾过来了。 光阴易过,转眼就去了三年,蕙畹也快四岁了,张云卿兄弟虽乡试一举得中,可会试却名落孙山,张云昊还好,回来继续苦读,张云卿却把那蟾宫折桂的想头淡了一些,不过今年机缘巧合,赶上朝廷大挑,可巧主持大挑的,正是和张云卿有过几面之缘的平安王杨奇,加上张老太爷的保荐,张云卿就谋得了个正九品的知事在身,也算进了官。 所以在蕙畹四岁这年的春天,张家举家迁进了平安城里落户,开春没多久,一家子就搬家了。因着刘氏有孕在身,所以张云卿特意雇了两辆稳妥的马车来,一家人进城,房子是现成的,按着张云卿的品级,分得了一个三进的小院,这对于张家来讲也够奢侈的了,村子里的房子仔细收拾了,烦劳了邻居青山家照管着,倒也没什麽。 很快就到了平安城,张惠畹和爹娘坐在前面的马车里,后面的一辆马车坐着二叔和两个哥哥,车把式喊道:「张老爷到了平安城了」张惠畹急忙掀起侧面的窗帘向外看去,正前方有个高大的城楼,青色巍峨的城楼,两侧是蜿蜒的青砖城墙,气派的很,上面有三个繁体的大字平安城,马车顺利的进了城,城门的守卫恭敬的致礼,对于爹爹的官位,张惠畹是不大明白的,她的印象里好像最小的官,就是七品知县,电视剧里都是这麽说的,府知事是个什麽职位搞不清楚。 不过看着意思待遇不差,进了城街上渐渐繁华起来,从车窗里望去,平安城不是个一般的小城镇,青石板路,两侧的建筑或是商铺,或住宅都整整齐齐的,而且干净非常,两侧的行人车马,也多鲜丽体面,或有贩夫走卒也不寒酸,一排盛世安乐的景象,可见这里的官员治理的很好,转了几条大街,进了一条小街,不算宽,但是也可供车马通行。 到了一个青砖小院的前面停了下来,张云卿率先下了车,抱了蕙畹下来,再去搀扶刘氏,张惠畹擡头看了看自己的新家,显见是仔细收拾过的,两层台阶上面两扇朱漆的大门,门上悬挂着一面小盘子大的铜镜,两侧有两盏簇新的大红的灯笼,门外站着一个中年的青袍大叔,见着马车到了,急忙下了台阶来给张云卿请安,张云卿急忙扶起来道:「吴管事你我之间何用这些虚礼」原来这人是张府大管家吴进的亲大哥,叫吴贵,书虽然读的不多,但却有了玲珑的性子,原是在张府城外的田庄上任管事的,张云卿谋了官后,张老太爷怕他一时安置不好,索性让吴进在张府的庄子上挑几个合用的奴才,送给张云卿使唤,吴进得了这个话,就悄悄的找了吴贵去道:「我看着张云卿一家,将来必不是个平常的人家,你在这个田庄里有什麽出息,不若跟了他,将来没准就体面了」吴贵素知自己这个弟弟有些眼力,也想着去城里总比乡下带着见世面,于是就到了张云卿的府里来做了管事。 【蕙畹进学】 简单的寒暄后,蕙畹就被爹爹牵着小手,走进了自己的新家,虽然不是什麽亭台阁榭的大宅院,但是也很别致精巧,绕过影壁墙,就是一个宽大的院子,青砖漫地,规整干净,院子里有两口大大的水缸,两侧劈出的花圃中植着几株石榴树,如今正值初春,没开花只有些嫩绿的叶子簪满枝头。 到了二进院里却也是大同小异,不过院子里却没有石榴树,在堂屋的窗边有一株西府海棠,春日烂漫的阳光下,开了满树的花,花蕾红艳,似胭脂点点,花开后则渐变粉红,如清晨天边的明霞一般美丽非常,且时有暗香浮动。 博文还罢了,如今十二岁光景,褪去了淘气稳重起来,蕙畹看来,到像一个不伦不类的老学究,明明还是个小正太吗,做派却越发的老气,再不肯和博武一起胡闹,但是却得到了大人们的赞许,搏武却毕竟小些,而且性子从小就是个活跃闲不住的,至今十岁了,也还是很孩子气,看到花开正盛的海棠,遂跑过去,围着树干转了几圈,擡头冲蕙畹招招手道:「小三,你快过来,看着和咱们家的桃树差不多,却好看的紧」蕙畹瞪了他一眼,心道连桃树和海棠都分不清,不过这小子又叫自己小三,于是跺跺脚道:「臭小哥,说过几次了,不许叫我小三,你还叫,以后看我还理不理你了」博武一愣嘿嘿笑着跑过来道:「我这不是忘了吗,你也奇怪,小三怎麽了,多顺口,再说你本来就是咱们家的小三啊」蕙畹擡手推了他一下道:「你还说」张云卿和刘氏对看了一眼,不禁莞尔,刘氏也很奇怪,自打这妮子会说话了,就极力反对这个小名,说了很多次不许家里人这样叫她,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麽原因,不过云昊说的对,眼看着小丫头一天天的大了,叫小三的确不雅,于是合家都改了,所幸叫她婉儿,可是只有两个儿子还时不时的叫她小三,每每小丫头都会恼一阵的。 刘氏看了蕙畹一眼,心里不禁有些骄傲,要说这个丫头从小就不同别的孩子一样,听话乖巧而且聪明的很,就说她那时才一岁多吧,话刚说的利落了,被云卿抱在怀里读书,看她听得认真,仿佛听的懂一般,云卿纳罕,不过逗趣的指了书中简单的字教她认了,谁知,竟然就记住了,云卿当时大喜,于是越性的教她认字,到了小丫头三岁的时候,已经可以诵读文章了,竟然比她两个哥哥也不差什麽了,云卿曾经叹息道:「可惜是个丫头,不然以她的天分,定然是个不凡的」于是把那诗书教了她来读,而且不止读书,小丫头写字也很有章法,去岁一开始拿笔就有些模样,而且自己坚持每天写一篇大字,到比自己的小儿子博武还要认真,所以今年虽才四岁的稚龄,写的字也算拿的出手去,故更得家人喜爱,张云卿越发悉心教导,势必想教出一个才女来才罢休。 起初刘氏却不大赞成,刘氏心里琢磨,女儿家,纵是满腹诗书出口成章,也没大用,将来不还是要出嫁找婆家,相夫教子料理家务才是正经,整日里吟诗作赋那能过日子,于是拿了个主意,把那女红活计督促着蕙畹学了,不过另她欣慰的是,这丫头倒真是聪明的紧,不过教了几次,做的女红就过得眼去,虽然不是很精密,但是一个不到四岁的孩子,已经很不错了,所以刘氏也就不大管丈夫和小叔教她诗书。 想着,总不过女儿家的本分会了,读些书也更好,加上如今丈夫得了造化进了官,势必对孩子的教导要不一样些,不过这丫头,即使从小就是个小大人似地稳重,可是却每每听到自己小名就要使些小性,到不知道为了什麽,刘氏不禁摇摇头。 蕙畹瞪了搏武一眼,心道你知道个屁,小三在现代就是一个被打活该,被骂解恨,死了也没人怜悯的最悲摧的代名词,以前自己不能说话也就罢了,现在自己能做主了,当然要把这顶耻辱的帽子摘掉才行,总不能这一二还没影子,到成了小三了。博武看妹子真的要恼了,急忙牵起她的手讨好的道:「我们一起去那树下看花,可漂亮了」说着牵着她走到了树下,蕙畹擡头望去,树冠很大,叶子茂密,阳光穿过枝桠和花朵的间隙,照射下来,丝丝缕缕的如一条条断断续续的金线,搏武道:「婉儿你看,是不是比咱家的桃花漂亮一些」蕙畹瞥了他一眼道:「小哥真是孤陋寡闻,这哪里是桃花」博武一愣道:「明明差不多吗,不是桃花又是什麽,你知道」蕙畹擡头看了看,开口道:「你忘了,我们前些日子读的一首诗里,可就说的是这种花」博武挠头想了想,半天也没想起来,遂耍赖的道:「那里有,你不过说来哄我罢了,想是你也不知道吧」张云卿云昊都微微笑了,吴贵在一边暗暗纳罕,早听弟弟说这张云卿的小女儿是个不同的,小小年纪就能读会写的,原来还不大理会,今天一见的确不一般,虽然稚龄,但行动做派落落大方比那素日里见过的大家小姐也不在以下,而且现在听她说话,竟是个真有些文章在肚子里的,不觉很是稀奇,蕙畹刚要告诉他,让他好好的惭愧一回,就听见一阵笑声传了进来:「哈哈!你这小丫头倒是说来听听,这是一株什麽花树,你说的是那首诗文」衆人急忙转过头去,却看到看门的小厮领了张老太爷和张府的两个孙少爷进来,张云卿兄弟和刘氏急忙上前见礼,又忙命博文博武和蕙畹上来行礼,博文博武不过一鞠躬,蕙畹却走上前福了一褔,张老太爷,打量了博文博武几眼道:「这一晃都这麽大了,瞧着倒是稳重了好些了」说着对自己的两个孙子道:「来。见过你们张先生和师娘还有小张叔叔」两个孙少爷上前要鞠躬,却被张云卿兄弟急忙拦住道:「这可使不得,两位少爷不用如此多礼,请进去奉茶吧」张老太爷笑笑的道:「我这一听说你们到了,就赶来看看,左右以后离得近了,免不了来往的」说着一衆人进了正堂,正中是个堂屋,两边是两个太师椅,中间隔着几案,堂屋正中间挂着一幅写意山水,两面有两幅楹联,左边的是:水清鱼读月;右侧是:山静鸟谈天,侧面有屏风隔着里面的耳房,布置的文雅不俗,张云卿把张老太爷让到上座,两个张府的少爷,做了侧面的锦凳,一时吴贵奉上茶来,老太爷浅浅抿了一口,目光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蕙畹身上。 张老太爷知道这大概是涨云卿的小女儿,满月时,自己起名的那个小丫头,今年该四岁了吧,年纪虽不大,可是站在哪里却十分的稳重妥帖,穿着半旧的红袄绿裤,梳着两个抓髻,眉木清秀,最难得的是,她身上自有一种少见的从容和书香气,竟然比年时,回家来给自己拜年的几个孙女都要出挑些,遂起了兴致,招招手让她过来,蕙畹看了自己爹娘一眼,才走了过去,又福了个礼,立在一旁,张老太爷笑道:「这一阵打岔,倒是错过去了,刚才你说知道,外面那颗花树和你读的一首诗文有关,你到说来我听听」他们一进来,蕙畹就知道他就是小时候,给自己起名字的那个张老太爷,这几年他没什麽变化,不过旁边的两个男孩子倒是大了很多,虽然有些高傲,但是看着到不像什麽纨绔子弟,而且蕙畹很清楚,自己爹爹之所以谋到了这个小官,完全是这位张老太爷的器重提拔,可想而知,爹爹如今已经踏进了官途,即使不想,也必须遵循官场上的规则。 而他没有后台和门路,绝对就是死路一条,所以张蕙畹知道,自己一家子要想平平安安的过下去,势必要紧紧靠着这位德高望重的张老太爷才行,想到此,张蕙畹拿了个主意,不卑不亢的道:「前些日子,小叔教我们读了一首苏学士《海棠》: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我想诗中咏的就是外面那株海棠树吧」张老太爷微微挑眉道:「倒是真的知道,可还知道别的」张蕙畹想了想道:「还知道一首宋词也是写海棠的: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 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清越的声音背诵着诗词,非常悦耳好听,张老太爷道:「可知道是谁写的」「李清照,宋朝的女词人」张老太爷微微笑了,伸手摸摸她的头道:「是个聪明的丫头」转头对张云卿道:「你的这个丫头可真聪明,可是你亲自教导的」张云卿看了一眼蕙畹,不免有些自豪的道:「是啊!这丫头从一岁多就跟着我识字,一开始看她有兴趣就教了她几个字,谁知,竟然是个过目不忘的,比她两个哥哥都强上许多,故此,我和云昊就轮番的教他识字读书,如今倒是能诵读四书里的章节了,只因平常她独喜欢诗词,所以就捡着简单易懂的教她一些,倒是记住了,来这里卖弄,让老太爷笑话」张老太爷摆摆手道:「你特意的谦虚了,我的几个孙女如今都十岁来往了,可也没你这丫头的见识,可见她的确聪明的紧」侧头看了看博文博武道:「你这两个小子如今大了,你又得了差事,云昊也要闭门苦读,那里有时间教管他们,如今倒有个便宜的岔口,平安王世子如今也十二岁了,当今圣上体恤,遣了身边的大儒并弓马骑射的师傅前来教授世子,因平安王怕世子一个人读书孤寂无伴,故选了几个平安城里的官宦子弟陪读,我这两个孙子过些时日就平安王府上课了,你若愿意,我和平安王说句话,让你这两个小子一并去了吧」张云卿倒是暗暗掂量,虽是个好机会,可是自己的官职卑小,恐两个孩子被欺负了去,张老太爷看他的样子就大约猜到他的顾虑了,遂笑道:「孩子们要放开手去,让我们自己去进学才好,总不能一辈子护着他们,且这也是对他们有好处的,要知道,若不是圣上t恤世子,恐怕那大儒也不会屈尊来此的」张云卿道:「您说的大儒,可是前任的帝师洪老先生」张老太爷笑了道:「是啊!他的孤僻和他的学问一样闻名呢」张云卿一听说是洪先生,知道这是两个儿子的造化了,急忙千恩万谢的应了,张老太爷看了蕙畹一眼道:「可惜蕙畹是个丫头,不然也跟着哥哥们去了将来必成大器」张老太爷打量了蕙畹一阵笑道:「如果你果真舍得,我倒是有一个法子,让这丫头也能拜在洪先生门下读几年书」张云卿一愣道:「什麽法子」张老太爷道:「这丫头如今还不到四岁,虽然粉妆玉琢的,但是那里分得出丫头小子,打扮成了小子的样子和她两个哥哥一起去也使得,待过几年大了些,再找个由头散下来也就是了」张云卿顿时心思活动起来,看了蕙畹一眼道:「你可愿意和哥哥们一起去读书」蕙畹正暗自激动着呢,心里恨不得立时抱了张老太爷亲上几口,才能表达自己的谢意,这样一来,自己不是也可以和哥哥们去骑马逛街了吗,这简直就是天大的好消息啊,见爹爹来问,急忙点头,刘氏待要上前拦阻,可是转念一想,自家毕竟小门小户,让这丫头去那深宅大院去见见世面也是好的,左右回来自己督促她把女红学好就是了,想这丫头聪明,也不是什麽大事,再说不过就这几年,到了大些再圈在家里也是一样的。 而且这样一来,刘氏也腾出了空来琢磨琢磨家里的生计,刘氏是个有心的,虽不明白官场的事情,但也大约知道些,凭着丈夫那几两微薄的俸禄,恐是要亏空了去,当务之急,还是要想法子弄些营生来生银子才是,前些日子,三哥倒是和她说了,想在平安城里弄个铺子做麻油卖,刘氏这几年手里积了些银子,想着所幸开大些,投了三哥的股,以后分成,也算个不错的进项。 剩下的再买些田地佃出去,这两下一凑,也就差不大多了,明年小叔去会试若中了,就更不用愁了,话说刘氏安置好了新家,每日里在这里掂量着如何开源,蕙畹却得了由头,把那女孩子花花绿绿的衣服都收了起来,穿了重新做的男孩的裤袄,梳了总角发髻,跟着两个哥哥并张府的宗伟宗民终日混在一起玩耍。 第五章 【三弟博惠】 搬家后的转天,张老太爷就打发了吴进来接了蕙畹和两个哥哥去了张府做客,刘氏叮嘱了三个孩子几句就让他们去了,张府距离蕙畹家不远,只隔了一条街,有个好听的名儿叫及第街,据说张家的先祖曾经连出了几个状元,所以这条街也因此得名,当然这都是吴进和他们说的,张府的这个管家,蕙畹和两个哥哥都是很熟的,他和爹爹交好,每每总是去张家村找爹爹喝酒谈心,久了,就和几孩子也熟了,所以相处起来比较自在些。 张府的大门坐落在街当,两侧是高高的青砖围墙,看不到里面的景色,但正值初春时节,墙里不断飞出的柳絮和蔓出墙来的鸟萝,还是给这座深宅大院凭添了几许喧闹的春意,到了大门处马车停了下来,博文博武率先跳下车,博文伸手把蕙畹抱了下来,蕙畹站定擡头看去,好大一座气派的府邸。 大门上悬挂着四盏大红灯笼,中间两扇大门,东西两个便门,不远处还有一个侧门,大约是下人采买进出的通路,门口有青衣小厮看门,见到吴进都躬身行礼,吴进引着他们从东偏门进入了张府,过了角门从东侧的抄手游廊走了进去,蕙畹四下打量了一圈,隔着廊柱和镂空的窗子,只觉层层叠叠的院落和屋脊,仿佛看不到尽头,中间穿插着树木花草,虽然繁荣,却非常规整,可见是修剪的极用心的。 对于见识过紫禁城、恭王府以及精致的江南名园的蕙畹来说,张府也称不上多稀奇,不过就是干净些,人少些罢了,但是对于从来没见过这麽大宅院的博文博武兄弟来说,就不免有些紧张不安了,博文看似不动声色,但是牵着蕙畹的手心,已经渐渐有些湿滑,蕙畹不着痕迹的拿出自己的手帕塞到他的手里擦了擦,博文回头看她,不禁暗暗汗顔,自己竟然还不如四岁的小妹,蕙畹冲他笑了笑,指着侧面道:「哥哥你看,张爷爷家有湖哎!真大呢」博武跑过去看了看道:「真的!比咱家旁边的水塘大好多了呢」蕙畹这一打岔,顿时消散了些刚才的紧张气氛,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的吴进不禁微微笑了,云卿这个丫头真是个机灵的呢,不一会儿进了一个侧面的小院,小院不大,但很别致,四壁的藤萝,院内摆着几盆剑兰盆景,简单高雅,从中间走过去是两层的石阶,周围种着清脆的芸香草,打理的很好青翠郁郁的,侧面是一个不大的洗砚池,靠近窗子的地方另设了一歌盆池,里面养了五六条锦鲤,自在悠游生机勃勃。 上了台阶上面有博古书斋四个大字,蕙畹顿时就明白过来,这大概是张府给两个少爷辟出的书斋吧,真不是一般的静雅,两侧还有楹联,博文开口念道:「万卷古今消永日,一窗春晓送流年」蕙畹一愣,擡头看去,还真是这副对联,蕙畹不禁摇摇头,想自己先前猜错了,这应该是张老太爷的书房才对,门口有伺候的小厮,他们一进院子,估计就已经通报了进去,如今上了台阶就直接行礼后打起了帘子,博文牵着蕙畹走了进去,里面一目了然的三间房,通敞着,用书架子隔开来。隐约看见东侧间有人影。 吴进引着他们进去,一进去就看见了屋里的情景,张老太爷靠做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拿着一卷书,旁边有两个长桌,后面有圈椅,张宗民宗伟正坐在那里写字,桌子旁各有一个清秀的侍墨丫头站立,软榻旁边放了小几一张,上面放着哥窑定瓶一只,瓶内插着一支灼灼的桃花,墙上悬着古琴和一副古意山水,博文博武急忙躬身施礼,蕙畹想了想,也学着两个哥哥的样子一起躬身,张老太爷笑了,一伸手拉过蕙畹打量了片刻道:「这样一装扮到越发的俊俏了」说着摆摆手,吴进退了出去,两个丫头搬来了锦凳放在一边,三人又分别和宗民兄弟见了礼,博文博武才做在锦凳上,蕙畹却被张老太爷拉着手,坐在脚蹬处的软垫上,张老太爷道:「刚才我看你们兄妹看我这书斋门口的楹联,可知道出处吗」博文博武摇摇头道:「不知」张老太爷的目光看向蕙畹,蕙畹道:「大约在一本书上看到过,是出自陆放翁吧,他曾有『读书有味身忘老』的句子,耽书如命。」 张老太爷目光一闪,摸着自己的胡子道:「真是孺子可教也」说着看了自己两个孙子一眼道:「在这里读了这些年书,宗民宗伟也是至今才知道吧,可见书毕竟是读的少了」张宗民站起来道:「孙儿实在惭愧的紧,以后必更要用工读书」蕙畹也急忙站起来道:「宗民哥哥不用这样妄自菲薄,我其实就喜欢看些杂书的,所以才知道这些,可是就四书上的学问,我可不行,不信你问我两个哥哥」张宗民一愣转头看向博文,博文点点头道:「是!爹爹常说妹妹虽然聪明,但是却在正经学问上不上心,最后恐也耽于聪明,不过总归是女孩子,读了那些正经的四书五经也没大用,于是就没拘束她,任她去挑她喜欢的读去,所以这些杂学上面有些门道的」张宗民看了蕙畹一眼,不觉莞尔,张老太爷道:「这个你们爹爹说的就不对了,左右圣贤的书都是基础,即使将来用不到,知道些道理又有什麽不好」说着用手摸摸蕙畹的头道:「四书五经里有许多做人的道理和学问,你要通记了才好,你们这个洪先生可是要求极严的,回头记不住,可是要罚抄」博武道:「那世子他也敢罚吗」宗伟道:「是啊!听爷爷说,皇上都被他罚过呢」蕙畹一愣,自己光想着自在了,可是却忘了古人是个死读书的,艰涩的四书五经如果都让自己背下来的话,自己大概要罚抄罚到死也背不会,想到此,蕙畹不禁出了一身冷汗,暗想势必要琢磨个取巧的法子才成。 说了会子话,张老太爷留三人吃了午饭,下午就放了他们和宗伟宗民去花园子里玩,到底是同龄人,不一会儿就混的尽熟了,前面两个丫头,后面几个小厮跟着,五个人进了张府的后花园,博武和宗伟很快就拉着东跑西逛的说故事去了,大都是博武问宗伟回答,问题都很直白,例如这个是什麽花,这个是做什麽的院子,你们这里的水塘这麽大,养没养鸭子类的,博文和蕙畹听了都不禁暗笑,这家伙指定是想起自己家的那几只鸭子了,宗民看蕙畹落在后面,遂伸手拉住她的手道:「你若是累了,就让丫头抱着你吧」蕙畹看了一眼他身边的丫头,是刚才侍墨的那个,不过看情景应该是他身边有些体面的大丫头,不知道为什麽,蕙畹不禁想起了袭人和贾宝玉的那一段,想那两个人大概也是像张宗民和这个丫头差不多大小吧,想到此,不禁细细打量了一下张宗民。 十二三岁的年纪,却已经初见帅哥雏形,修眉细目,眼睛虽不大,却是那种长形的凤眼,微微一眯,显得很有味道,身量虽然还没长成,但是也是细腰乍背匀称的很,穿着一件秋香□银线的春袍,拦腰系着一条同色的袍带,上面绣着精致的云纹,下摆处挂着荷包玉坠等配饰,完全就是一个锺鸣鼎食家的贵公子,扫过立于一侧的丫头,年龄看上去稍大些,十四五左右,腰肢轻软身材匀称,虽不似十分的出挑,眉梢眼角却自由一股妩媚风流,不知道这两个人之间是不是也有些事故呢。 想到此,不禁偷偷笑了,宗民见蕙畹看着自己的大丫头嘿嘿笑,不禁也瞥眼看了眼自己的丫头纳闷的道:「蕙畹你笑什麽呢」蕙畹回过神来忙摆摆手道:「没什麽,这个姐姐长的真好看」宗民不禁莞尔道:「你将来长大了,想必比她更好看呢」博武听见跑过来道:「婉儿你穿着这身衣服叫蕙畹这个名字,可就一下就露馅了」博文和宗民兄弟一愣,才想起来是啊!过几日上学去,蕙畹这个名字可不成,宗民想了想道:「不若跟了博文博武的名字,就叫博惠便了」几人都说好,博文道:「那麽从现在起。我们就要都这麽称呼她,不然哪天不注意叫错了可不好」几人都点头同意,蕙畹也正式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博惠。进学前的一段时间,蕙畹博文博武就和宗民兄弟混的很熟了,熟络了以后,蕙畹发现,张家这两个男孩子和自己的两个哥哥,其实性格很像,大的宗民稳重成熟和博文很投契,小的宗伟活泼淘气和博武臭味相投,故很快就玩在了一起,大约蕙畹年龄实在太小,又是女孩子,除了自己的两个亲哥哥外,张宗民和宗伟也都尽力护着她,有两个顺眼的小正太做后台,蕙畹倒是对进学有了些底子。 蕙畹毕竟是个现代的成年人,并不天真,她很清楚,即使得了这个机会,是自己和两个哥哥的造化,却也有可能是祸端,毕竟听宗民说过,那个平安王世子找的伴读虽不多,却都是有大来历的,除了张家兄弟,还有平安城知府的大公子,以及总督贺琠的两个儿子,即使对这里的官职不大明白,蕙畹也知道,知府已经算是不小的官了,何况封疆大吏总督呢。 她还记得,电视剧里一般总督都是皇帝的嫡系近臣,如雍正朝的李卫,所以不用说,几个伴读里就数着自己家底子薄势力弱,所以凡事拉上宗民和宗伟,如果将来真有什麽祸事,也有个可以搪塞的借口,所以蕙畹潜意识里去和两个张家的公子修好,不是攀高枝,而是为了防患于未然的自保,这也许就是成年人和孩子的最大区别,有些可悲,但是却是平安下去的保险。 在说张家,虽然有了自己的新家,但是毕竟只能算小门小户的人家,吴贵到真是把好手,里里外外操持的很妥帖,刀省了刘氏许多的心,因为低位毕竟不同了,所以家里也不免要添些丫头小厮和粗使的婆子,因着刘氏是从穷里过来的,所以节俭惯了,和吴贵商量了,把张老太爷送来的四个小厮留下,选了两个机灵的跟着博文博武蕙畹去上学,剩下的两个一个给张云卿,一个给小叔做书童,几个丫头都退了回去。 刘氏原是想留下一个伺候蕙畹的,谁知蕙畹坚持不要,说毕竟自己还小,没必要,刘氏索性把一个妥帖的婆子拨给她,想着等以后大些,再寻个如意的,蕙畹其实有自己的想法,大户人家的丫头,赶上老实本分的还罢了,赶上个有些野心的,就麻烦了,她可不想自己好好的家最后多出几个姨娘来搅和。 她坚决反对一夫多妻,即使知道,在这里也许难以避免,但是最起码,她能把这种可能扼杀在摇篮里,其实她也清楚自己这是因噎废食,爹爹进入了官场以后,应酬总是也难免的,如果他真有这个心思,恐怕自己绞尽脑汁也阻挡不了,不过蕙畹会尽最大力量,来维系住自己这个温暖的家。 所以张家除了四个小厮和几个粗使的婆子外,就是看门的孙伯,和一个马车夫,再有就是管事的吴贵,人不多,但是也是一笔不小的挑费,不过好在孩子们还小,而且过几日就要去平安王府上学,所以也尽够了,上学的东西没用刘氏操心,张老太爷让吴进传下话去,三个孩子的一概份例全部归在了他的名下,和张府两个嫡亲的少爷等同,一开始吴进还暗暗纳罕,后来过了几天才瞧明白了,老太爷这是打心眼里喜欢上了云卿的女公子了。 不过这怨不得老太爷,就是自己私下里暗自讨度,那丫头也是个不凡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透着十分的稳妥大方,就是大家的千金小姐们也未必及的上,且书读的好,每每得到张老太爷的赞誉,这个并不容易,张老太爷可是个博览群书的老儒生,吴进觉得两个孙少爷就很难得了,尤其宗民少爷,行动做派颇肖其父,是个读书的材料,将来说不定,就是张家的又一个状元了。 即使这样,也没见老太爷称赞过几回,旧年间,除夕凑趣做了一首工整的贺年词,也不过略略的点点头罢了,如今才几次面,就和自己说过几次了,说张家的博惠是个有大才的,博惠,不知道的还真不知道是谁,吴进也是听了宗民少爷的交代,说以后见了蕙畹小姐一律称呼博惠公子,这麽着,弄得自己有时也忘记了,那个粉妆玉琢的小公子,原来是云卿家的三丫头了。 【剽窃卖弄】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 这是蕙畹踏进平安王府的第一感觉,和张府的婉约精致不同,这里气派大气,除了美丽之外,这座府宅还有一种皇家独特的威严,令走进这里的人不知不觉的会卑微下去,雕栏画栋,花木峥嵘,移山造水,这是一个比蕙畹见到过的还要奢华的皇家园林,具体几进也不知道,尽眼望去,回廊抱厦,楼阁亭台,粉墙假山一进进的重重叠叠,看不到边际。 过了一进月洞门,就看见不远处有一个人工湖,比张家的要大很多,湖上有八角湖心亭,两侧有精致的朱红色木桥,轻风拂过岸边的垂柳,飘飘荡荡的好不美丽,管事的引着他们几个绕过侧面的假山,从西侧的回廊走了进去,不时可见成群的丫头婆子和小厮们来回穿梭,宗民和宗伟显见是来过几次的,和管事比较熟,管事的姓李,宗民悄悄告诉他们,这个李管事实际上是王府的二管家,大管家是王爷身边的周公公。 蕙畹一听就明白周公公大概是个太监,这李管事颇有规矩,对蕙畹和她两个哥哥并没有表现出轻视的态度,也非常恭敬的见礼,蕙畹和两个哥哥也学着宗民宗伟客气了几句,毕竟宰相门人七品官,何况管家呢,那些极品的大员们见了也要给些体面的。 李管事多年管理王府事务,可说是阅人无数,自信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今天进学,李管事当然知道谁家的公子回来陪着世子读书,别人还罢了,对于一个小小的府知事能攀上这个高枝,到令李管事纳罕,张云卿他是见过的,因着王爷经常和张老太爷有来往,所以见过几次,是个不会人情经济的读书人,因得了张老太爷的赏识,挑了个官,不成想,他的三个儿子都被挑了来做世子的伴读,这到有些奇了。 李管家暗自打量这三个男孩,大的两个到还罢了,最小的这个倒是有些不同,年纪不大,听说只四岁,不过却生的极是眉清目秀的,这还不算什麽,倒是她通身的气派,令李管家不得不把目光放在了她的身上,小门小户的孩子,第一次进来不说吓的哭闹,但也应该像她两个哥哥那样有些战战兢兢的吧,可是她愣是没有,一派从容,仿佛是来这里游览一般的自得,你道奇不奇。 穿过左手厢房前的过道走进里面,一个庭院映入眼帘,庭院不小,在四方形的左下角安置了一个亭子,正好与右上角的水榭、廊棚、遥相呼应,院里引了活水进来,修成了一个小小的水塘,蕙畹猜和外面的湖水没准是相通的,低头看去,水里有数十条红锦鲤,摇头摆尾的嬉戏,穿过中间的通廊是一座两层小楼,擡头望去,青砖碧瓦之下,有一块烫金的牌匾,上书:「揽月楼」三个大字,两侧的廊柱上用了李白的两句诗做对联:「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 字体虽有些稚嫩,但笔力遒劲,非常有风骨,宗民牵着蕙畹,见她看着上面的对联出神,不禁低声道:「这是当今圣上的墨宝」蕙畹一愣,左右看看这应该是个读书的所在吧,即不是正厅,也不是正堂,却能得御笔亲书,可见眷顾之重,他们一衆人在外面抱厦间候着,李管家去里面通报,今天是第一次进学,蕙畹猜平安王应该是在的,所以才如此大的规矩,不一会儿,李管家出来叫他们进去,廊下伺候的小厮打起帘子,几人鱼贯走了进去。 蕙畹用余光扫了一眼,是一间大殿,中间供着孔子像,殿角有几个体面的小厮恭立,侧面有一个木制楼梯蜿蜒而上,李管家道:「几位少爷请上楼,王爷世子和洪先生都在上面候着呢」宗民牵着蕙畹率先走了上去,一走上楼,首先就是眼前围着四扇屏风,上面是工笔的梅兰竹菊四君子,高雅而不俗,有个白面无须的中年男子,在哪里候着,一见他们就笑了道:「王爷和世子刚才还说呢,可就到了,来,跟着杂家来吧」公鸭桑音听着有些尖利,蕙畹想这位大概这就是王府的大管家那个周公公了吧,几人恭敬的走了进去,入目是明亮的光线和通敞的大殿,好个读书的所在,两侧的长窗如今都已经打了开来,清晨的朝阳直接透进了殿内,使得这里明亮而温暖,左右恭立着几个俏丽的小丫头,殿里氤氲着隐约而清新的香气,也分辨不出是个什麽香型。 周公公引着他们走到了东侧,东侧上首正中间放置了一个长案,后面是个宽大的太师椅,下面正中也放着一个长案和椅子,后面依次放置着几张小一些的桌椅,每个卓字上面都放置着文房四宝,中间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穿着月白袍子的男人,侧面和下首也站着许多人,蕙畹还没看清楚,宗民已经拉着她跪在了地上,参见王爷和世子以及那个洪师父。 平安王杨奇和世子杨紫安,甚至一代大儒洪先生,以及几个陪读的公子们,都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投向了蕙畹,这也是没法子的事,皆因她年龄真的太小了,在几人中太显眼,杨奇微微擡手道:「起来吧」几人站起来,蕙畹略略擡头,才看清楚眼前的一衆人,中间的男人会是平安王吗,至少蕙畹觉得不大像,风华霁月,高雅卓绝,虽然穿着蟒袍系着玉带,却没有位高权重的赫赫威严,显得非常平易近人,而且看起来身体不大好的样子,身侧立着一个十二三的男孩,束发金冠,穿着一件雨过天青色的袍子,上面绣着精致的云纹,腰下系着几个香袋玉佩类的玩器,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比搏武还要俊秀些,眸光盯着自己,虽然充满好奇,但是也有些不经意的高傲。 旁边有一个白胡子的老儒生,青衣儒袍尊重正派,下首有三个男孩,最大的一个大约十五六了吧,小的看着和搏武差不多,应该是另外的几个陪读吧,就是那个贺总督的公子和知府大人的少爷,不过那个最大的真的很不错,蕙畹不禁多看了他两眼,不是像周围几个稍嫌稚嫩的小正太,文雅俊秀中透出一股难得的英气,显得颇有男儿气概,杨奇冲着蕙畹招招手道:「你过来我瞧瞧,洪先生,他大概是你收的学生中最小的一个了吧」洪先生微微皱皱眉道:「是太小了些」周公公牵了蕙畹的手,带着她上了台阶,地面上都铺着厚厚的地毯,所以也走起路来也没有声息,站在平安王身前,蕙畹又微微躬身见礼,杨奇却拉过她的手仔细端详了片刻道:「真是个漂亮的孩子」说着冲洪先生笑了笑道:「你不要看他年纪小,张老太爷说她读的书可不少」洪先生本来听说有一个才四岁的来陪读就不大满意,毕竟他知道世子的程度,不能讲那些蒙学的东西,所以想着看看如果程度跟不上,就让他回家去念书,在自己这里也是白浪费了,现在看到蕙畹,虽说举止沈稳大气,但真的太小了些,恐还不到四岁吧,听说读过不少,洪先生也是不大相信的,遂起了难为她的念头,想着让她知难而退,于是看了蕙畹几眼道:「你都读过些什麽书」蕙畹道:「读的都是些没大用的杂书,正经的四书五经并不曾通读」宗伟在下面忙道:「回王爷、先生,博蕙她厉害着呢,爷爷说她出口陈章呢」杨奇和洪先生不禁莞尔,洪先生又看了蕙畹一眼目光一闪道:「出口成章这到难得」说着四处看了看,右侧是自己住的竹园,对着门有千竿翠竹,不禁计上心来,缕缕自己的胡子道:「我来出一个对子你来对,若对上了,我就收了你,若对不上就回去蒙学里再读几年」蕙畹一愣心道还要考试,余光看了一眼后面的几个人,脸色都有些焦急,如今即使自己不想考也不能吧,遂恭敬的道:「请先生赐教」洪先生点点头,指了指侧面道:「你看我住在哪里,大门正好对着翠竹,我的上联就是:「门对千竿竹」蕙畹不禁笑了,心道这样的对子在现代不知道被演绎过多少回了,原来竟然是出自这位的口中吗,于是故作思考了下道:「我屋家藏万卷书「杨奇笑道:「好!对的好,对的即工整又雅致」洪先生一愣,没想到她真的能对出来,而且这麽快,遂起了真正考究之心,势必要为难一下她,想到此,开口笑道:「可是明日我就命人把院里的竹子都砍下去一节,我的上联就改成『门对千杆竹短』」后面的几个孩子和世子都不禁低声笑了,蕙畹也调皮的眨眨眼道:「那麽我也添一个字,就是屋藏万卷书长」洪先生促狭的道:「那麽后儿,我让下人把竹子连根都挖了,我的上联再添上一个字『门对千竿竹短无』」蕙畹不禁笑了开口道:「那我也添上一个字,就对家藏万卷书长有」平安王杨奇哈!哈!哈!笑了起来,站起来拍拍洪先生道:「这会儿洪先生没词了吧,这个弟子虽然年纪小些,本王瞧着,倒是你这几个弟子里天分最高的也未可知」洪先生也笑了,伸手摸摸蕙畹的头道:「是个通透机灵的材料,没准将来真是朝廷的栋梁」杨奇笑了对蕙畹道:「你还不快拜些你师父,这是收了你了,本来先生和本王说了,不收十岁以下的学生的,你可是开了先例,将来蟾宫折桂金榜题名也指日可待啊」蕙畹急忙上前跪倒重新行礼,洪先生倒是坦然受了,后面的宗民宗伟和蕙畹的两个哥哥,互相看看,都不觉暗笑,宗伟凑近搏武的耳边道:「还金榜题名,我看这辈子,都没指望了」宗民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回头看着蕙畹不禁也笑了,她的确很聪明,杨紫安歪头看了蕙畹几眼道:「父王,不如就把这副对联写了,让人贴在竹园里,岂不有趣」杨奇一想也对,周公公急忙一挥手,两个俏丽的丫头上前来铺好纸张,杨奇看了一眼蕙畹,蕙畹不禁一惊,心道这位王爷不是想让自己写吧,自己的字可是万万贴不出去的,杨奇看她露出害怕的眼神,不禁想起张老太爷说的话,这孩字若说有什麽缺点,就是字练的不是很好,看来是真的,微微挑眉拿起笔饱蘸香墨,在纸上写下了两幅对联:「门对千竿竹,屋藏万卷书」平安王的字俊秀清雅,蕙畹觉得虽然看着比皇上的字要好看,却没有那股子君临天下的霸气,平安王写完了,擡头看着洪先生道:「洪先生,我让下人们篆刻的时候留下两个字的空处,等哪天让下人砍了竹子再添上短无两字可使得」洪先生和几个孩子都笑了起来,洪先生看了蕙畹一眼,满意的微微颔首。没几天几个孩子就基本熟了,贺总督的两个儿子,大的就是那个英气的男孩,叫贺伯之,十五岁,小的叫仲之和宗民博文还有平安王世子杨紫安一般大,知府的公子叫沈言鹏,和宗伟博武一边大。蕙畹理所当然最小。 不知道杨紫安看上蕙畹那里了,从第一天起就对她颇为照顾,蕙畹猜大约是没有兄弟姐妹的缘故,蕙畹原没想到,记得封建时代的男人们,凡是有些地位和金钱不就是三妻四妾的吗,宗民宗伟说,他们京城的家里,如今就有几个姨娘生的弟妹,可是杨紫安贵为世子,却是个独苗岂不奇怪,这是回家来听父母说闲话才知道的。 据说这个平安王胎里带的身体不好,虽正妃侧妃侍妾有几个,却在子嗣上由是艰难,到了小三十的年纪,王妃才做了胎生下了世子杨紫安,所以甚是锺爱,加上平安王和皇上关系亲厚,世子被当今皇上视作同胞,可以想象的出,世子必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但是平安王却并不着实溺爱,时常亲自教导,故也很有教养,并不依势欺人,受到颇多赞誉,而且聪明机敏处,更比同龄人高出一大截。 蕙畹不禁想起杨紫安看着自己微笑的样子,的确,那种通透和从容的风度自是和旁人不大相同,毕竟是出身皇族,蕙畹觉得,他隐于内的犀利定然不像表面上那麽温和亲切,就像平安王一样,爹爹说过平安王曾顷刻间就稳定了朝纲,这样的人,怎麽可能是个亲切温和的人。 总的来说,上学的生涯对于蕙畹来说苦大于甜,因为一开始的卖弄,使得洪先生较了真,对蕙畹的要求甚至比对世子还要严格些,看那意思,势必要把蕙畹培养成为一个他心目中的栋梁之材才罢休,偏偏蕙畹是个最会取巧的,在那些正经学问上,只知毛皮罢了,所以洪先生没少生气,洪先生觉得,蕙畹之所以背诵不下来这些正经文章,完全是没用心的缘故。 洪先生深深相信蕙畹是聪明的,所以罚的也比旁人严厉,往往别人背不下来就抄十遍,蕙畹如果背错了,那就是二十遍,令蕙畹不禁有些哀怨,到了后来,蕙畹甚至一度有些后悔了起来,后悔自己不该来凑这个热闹,这简直就是受罪吗,不过还好,有几个枪手,仿着她的字替她抄几遍来凑数,蕙畹清楚,洪先生也是知道的。 但是蕙畹自有对策,每次到了交作业时,蕙畹都会用现代的知识,把通篇文章做个详尽的解说,适当的阐述一些精辟的观点,洪先生通常就会欣慰的点头,放过她,其实洪先生那里知道,背诵蕙畹的确不行,要是讲的话,蕙畹却在行,因为她在现代时,她最喜欢看的就是百家讲坛,那里面把这些四书五经,名着经典讲的那叫一个透彻,而且论点新鲜有趣,洪先生这个老古董当然觉得好了。 第六章 【小叔议亲】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无论古今,清明都是一个非常值得重视的日子,平安王要携带世子回京城祭祀,洪先生也就放了假,几个人亲自送了世子上路,才各自回了家中,洪先生平常的课业颇重,这一次倒是令几个孩子松散松散的好机会,不止皇族,蕙畹家也要准备着去上坟,张家的坟茔地在张家村的村西头,听爹爹说张家的祖坟原不在这里的,现在的是三代前迁过来的,不管怎样,这次也算是第一次衣锦还乡了。 虽说离开的时间不长,但是刘氏和张云卿对这次回乡都非常重视,张云卿看了博文博武跃跃欲试的样子,遂开口道:「我们提前一天回去,我也陪着你去岳母家走走」刘氏遂高兴起来,这一离开张家村,离得绕河村远了,除了在平安城了开了买卖的三哥,刘氏确实有个把月没看见刘老太太了,毕竟想念些,刘三哥在平安城西城开了一家油坊,因为有刘氏的入股,开的很有模样,虽说刚开没多久,先前有几个府里的大客户,所以倒也不会赔了去,但是毕竟在城里根基浅些,所以只有刘三哥一人借住在蕙畹家里,所以这一次一起回去了。 清明节前一天,蕙畹一家就收拾了妥当了,自己家里有一辆马车,又去车行雇了几辆,蕙畹仍和爹娘坐在前面的车里,刘三哥和车把式坐在车辕上,小叔博文博武做在后面,最后的几辆车里是吴贵并几个跟去伺候的小厮和使唤的婆子,也是浩浩荡荡的一对人。 蕙畹这次也恢复了女孩的装扮,因是清明,穿的很素净,不过蕙畹反倒喜欢,她向来对大红配大绿非常反感,起先因都是刘氏做主给她缝衣服,她的意见通常是被忽略的,不过以后自己大了些,应该会多少尊重些她的意愿了吧。 蕙畹看着娘亲的肚子,不过一个月的时间,竟如吹气的一般鼓了起来,他们举家迁进平安城的时候,还不大明显,现在却已经如扣了一口小锅在肚子上似的,蕙畹好奇的伸手摸了摸,刘氏笑道:「婉儿希望是弟弟还是妹妹」蕙畹擡起头坚定的道:「希望是妹妹,可以和我作伴」现代的时候,她们这一代人都是独生子女,从小非常孤单,因此很羡慕那些有兄弟姐妹的,如今虽有博文博武,可是如果有一个小妹妹跟在自己身后,叫自己姐姐感觉应该很不错,张云卿也点点头道:「我也希望是个女儿,也许会和我们婉儿一样聪明呢」刘氏看了蕙畹和丈夫一眼笑了,蕙畹掀起车帘向外望去,已经出了平安城,太阳还没完全升起来,在天边一团红红的挂着,如一个大大的鸭蛋黄,可是官道上已经有了许多来往的行人,有挑着担子的,有徒步而行的,还有驮着东西驴车,远处可以看见交错的阡陌小路,和清晨淡淡的薄雾以及隐在其后的树林,也有像他们这样拖家带口的人家。 接近正午的时候,远远望见了张家村,村口仿佛有一大推的人在,到了近前才看清楚,果然都是村子里的邻居们,带头的是给张家看房子的青山一家,吴贵带着几个小厮过来伺候的张云卿夫妻下了马车,蕙畹被一直坐在车辕上的刘三哥抱了下来,青山家的上前一步道:「吴管家前几日遣了人来收拾了屋子,说是今天到,我们可就盼着了,这不今儿就来了」刘氏忙道:「青山嫂子费心了」青山家的笑道:「俗话说的好远亲不如近邻,如今张老爷当了官,我家业跟着体面呢,走吧,进院子瞅瞅去,看看和你们走时可一样不」博文博武率先冲了过去,张云卿扶着刘氏,云昊牵着蕙畹走了进去,刘三哥在后面和吴贵指挥着小厮们把带来的东西和礼物搬到里面去,吴贵是个精明的,得了张云卿要回来上坟的信儿,早早的就遣了两个小厮来提前收拾了,并给左邻右舍捎了口信,势必要令张云卿觉得风光了才好,所以才有了乡亲们在村口迎接他们,两个院子也比他们走时要整齐些。 蕙畹走进院子,就看到博文博武围着院子里的桃树来回的转着,看到蕙畹进来,博武道:「婉儿快来,你看咱们家的桃树比世子院子里的那两颗长的还好些,是不是」蕙畹走过去看了看,满枝的桃花灿若朝霞,明丽非常,比杨紫安院子里那两颗修剪的十分整齐的,倒是另有一番虬枝风骨,遂点点头道:「相比之下这棵胜在天然上面」张云卿命吴贵把给邻居们准备的礼物,都各自分发了下去,乡亲们说些场面的寒暄话,也就都散去了,张云卿这才扶着刘氏进了堂屋落座,刘氏打量了一下四周,虽然没有平安城里的院子体面,但是处处透着亲切。 一时收拾妥当,就到了吃饭的时候,吴贵命跟来的两个婆子去烧火做饭,有带来的食材等物,倒也简单,不凑手的去隔壁借来也是容易的,饭毕,刘三哥告辞了妹夫一家,自己做着马车回绕河村去了,孕妇本就容易累,又加上舟车劳顿,刘氏遂有些撑不住躺下睡了,蕙畹却不困,只在小叔的屋子里和博文博武摆弄那带来的孔明锁,这其实相当于古代的魔方吧,是张宗民找人弄来的,刚弄到手没几天,包括世子在内,都还着迷的很呢。 蕙畹也得了一个,不过放在平安城的家里没带来,这个是博武带来的,博武在博文的指挥下,拼了半天也没拼出个所以然来,过半响,张云卿走进来,坐在炕上对看书的云昊道:「张老太爷前儿和我说,要给你保一门好亲事呢」张云昊放下书道:「想我尚未立业,何以成家」蕙畹和博文博武听了,遂也不再鼓捣那孔明锁,只凑过来听着,云昊看见侄子侄女凑过来,不免有些抹不开,张云卿道:「这原是该你嫂子和你说的,可是你嫂子近日身子有些重,故我来给你先透个风,有道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如今也不小了,原是早给议亲的,现在都有些晚了的,你如今已经是举人了,即使明天春闱不中也没什麽的,反正你年纪小可以多考几年,早晚比我有出息些」说着顿了一下,继续道:「我是想着早给你寻一门好亲事,不中倒也没什麽,若中了,到时也有个帮着的关系,你看怎样」张云昊道:「但不知是哪家的」张云卿笑了道:「如果成了,到真是门好亲事,是知府大人庶出小姐」蕙畹和博文博武一起啊了一声,张云昊转头道:「怎麽,你们认识」博武摇摇头道:「不认识」博文道:「但是他的弟弟刘言鹏是和我们一起上学的同窗,倒是听他说过几次」张云卿道:「哦!我到忘了这一层,她弟弟说什麽了」蕙畹道:「刘言鹏说他有个一个姐姐两个妹妹,都是和他隔母的,妹妹还小,姐姐是个没甚趣的,很少出门,终日里就是在家里做些女红针线什麽的」张云卿笑了道:「刘公子毕竟还小,那里懂得,就是这样的女子才好呢,云昊,我看不错,就是个庶出的也没什麽」张云昊有些犹豫道:「可是人家毕竟是知府的小姐,能瞧上咱们家吗」张云卿道:「张老太爷既然敢保媒,就是个有准头的,你放心吧,你若同意了,等咱们回了平安城,我就去应了他」张云昊瞥了眼手中的书,今日翻出了诗经来读,正好读到那首蒹葭,遂有些犹疑,蕙畹探头看了看他愣神瞧着的那页书,悄悄凑近他的耳边道:「不如等过了清明节,我们去问了刘言鹏,她姐姐什麽时候出门,咱们偷偷的去瞧瞧,小叔再决定怎样」小叔脸微微有些发红,伸手点点她的额头道:「就你这丫头鬼点子多」蕙畹见他同意了,心道这个热闹好玩,遂凑到爹爹前,把自己和小叔说的话说了,张云卿笑了道:「好!就依你,不过不要弄砸了,到时搅黄了你小叔的好亲事,可就罪过了」蕙畹道:「爹爹放心,弄不砸的,不是还有刘言鹏吗」于是事情就这样订了,第二天上了坟,又去了绕河村一趟,刘氏去看了刘老太太,蕙畹去探望了自己的干娘白仙姑,略停了一个中午,就直接回了平安城,蕙畹博文博武一回来,转天就去了张府去寻宗民宗伟兄弟,把小叔的事情说了,五个人计量了一阵,决定直接刘府去找刘言鹏,五人做了马车浩浩荡荡的去了。 刘府在西城,蕙畹在心里这个乐啊,这可是个好机会,一会儿出来磨着他们,去西城的市集溜达溜达,娘不是说三舅的油坊就在这里吗,蕙畹一路上打好了主意,刘府在西城最宽的一条大街上,府门虽比不上平安王府和张府,但也是颇为气派,这是几个人头一次来找刘言鹏,故宗民出面正儿八经的递上了拜帖,不一会儿刘言鹏就跑了出来,看到府门前的五个人不禁笑道:「倒是稀客,终日里在一处上学,那里用的找递帖子」说着吩咐后面跟着像个管家的人道:「他们都是和我一起念书的同窗,以后来了直接迎他们进来就是了」管家急忙点头称是,几个人跟着刘言鹏进了刘府,从偏门穿过游廊直接进了后院,蕙畹四下看了看,虽然不是锺鸣鼎食的之家,但也是非自家小门小户能比的,不禁有些奇怪,这刘知府怎麽会看上小叔了,难道是和现代的某些人一样,押宝式的投资,令人费解。 刘言鹏住的地方是一个独立小院,当然和杨紫安的院子是没法比的,甚至比不过宗民宗伟兄弟的院子,但也很精致,一溜的五间厢房,院子里有两个青衣丫头正在浇花,看他们进来微微一福,袅袅婷婷的很有风姿,蕙畹不禁暗暗撇嘴,不过是个十岁的小男孩,屋子里放了这麽两个漂亮的丫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还有杨紫安更夸张,院子里竟然有大大小小十来个丫头伺候他一个人,即使去方便也要跟着两个去伺候的,每当看到那种情景,蕙畹都会在脑子里胡乱意淫一通,猜不透,不过是去个厕所,用的找这麽些人伺候吗。 刘言鹏带着他们进了右侧的房间,看摆设是一间书房,靠着窗子置了一个软榻在那里,对面是一张书案和几个锦凳,刘言鹏道:「请做吧,这里是我的书房」几人落座,两个小丫头端了茶上来,立在一边伺候,蕙畹不禁有些皱眉,心道这件事当着这两个丫头可是说不得的,遂扫了一眼两个丫头,刘言鹏会意笑着挥挥手道:「小青小兰你们下去吧」蕙畹一口茶就喷了出来,这名字起的太小白了吧,宗民坐在她一侧,拿出自己的手帕子来递给她道:「怎麽这麽不小心,敢是烫到了」蕙畹摇摇头道:「没什麽,喝的急了些」几人人不禁笑了起来,刘言鹏直接道:「说吧,想来你们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今日寻我来,必定是有事的」博武开口道:「说起来也没什麽,就是想问问你姐姐的事情」刘彦言鹏也是个机灵的,立即就想到了,看着蕙畹道:「说起来,我们两家快成了亲戚了呢,前几日听我爹说了」蕙畹凑过来道:「我们这次来,就是想问问你姐姐什麽日子会出门去」刘言鹏想了想道:「我姐姐通常不出门的,除了初一十五会陪着娘和二娘去临济寺上香,其他日子都在家里呆着」蕙畹眼睛一亮道:「你会不会跟着去」刘言鹏道:「不上学的日子,有时候也会跟着」宗伟插嘴道:「临济寺,可是东城郊的那座和尚庙,奶奶也经常去哪里烧香还愿的,我和哥哥跟着去过几次,寺院后面有一大片桃花林对不对,到了夏天的时候,结了满树鲜艳的桃子,比别处的甜很多的」刘言鹏点点头道:「就是哪里」蕙畹嘿嘿笑了,凑近他耳边低声嘀咕了自己的主意,刘言鹏笑了:「你们几个这是要当那牵线的月老不成,不过提前相看一下到也也不错,省的将来盲婚哑嫁」说出的话像个小大人似地,把其他人逗笑了,左右几人这几天不上学,计算着还有十天就是十五了,估计到时候世子还回不来,所以几人仔细商量了,到时一起去凑这个热闹。出了刘府,蕙畹见时间尚早,遂提议去西城的街市走走,几人年龄本都不大,也都是爱玩的性子,于是听了蕙畹的主意,跟着的小厮没法子,只得带着他们到了西城的街市,这西城的街市真是个繁华的所在,到了街市口,几人跳下马车,放眼望去,真是一片热闹的景象。 【街市见闻】 古代的街市从地势上看和现代大同小异,也是四通八达的,一般都在一个十字街上,分为东西南北市,卖的东西也不尽相同,虽然和现代五花八门琳琅满目的商品没法相比,但也颇为繁华,宗民宗伟是大家出身,平日里也不过是带着小厮们,去逛一下笔墨纸砚以及卖书的高级店铺,这样平常而鲜活的市井,是从来也没见过,甚是新奇。 博文搏武也没到过这样的地方,所以几个人看什麽都觉得有趣,哪个摊位都要越性的去看个尽兴才作罢,所以逛的很慢,到了近午,宗民左右看看,打发了一个小厮回去张府传话,就说中饭在刘府用了,其他几个人一听就愣了,搏武道:「宗民哥,我们午饭在那里吃,难不成真要回去刘府吗」博文笑道:「我们还没见识过外面的馆子,你看那条街上的布幡上,写的都是馆子的名字吧,我们去哪里吃岂不便宜。」 其他几人都高兴的附和,蕙畹看了宗民一眼道:「那可是需要不少银子的吧」宗民伸手摸摸她的头道:「放心,跟着我们的这些人,必是带了银子的」说着看了看后面的小厮道:「平安,带了银子出来吗」那平安是宗民身边最得用的心腹小厮,年纪也不过和宗民博文差不多大,却是个机灵通透的性子,且长的比别的小厮体面些,故很得宗民的意,每常出来必是带着他的,平安见主子来问,急忙嘻嘻一笑答道:「这点儿眼色奴才还是有的,因想着没准路过那里,少爷们看上了什麽新奇的玩意,所以早上出府的时候,就带了些出来」宗民满意的点点头道:「倒是个激灵的,那走吧,还等什麽,这眼看着也到午时了」说话间,几个人拐了弯就到了另一条街上,拐过来蕙畹才知道,这其实就是一条饭馆云集的大街,和刚才的市集仿佛分了开来,一点儿也不噪杂,而且街面整洁干净,非常宽敞,来往的行人车辆也多不是贩夫走卒之流,衣着光鲜脑满肥肠的有之,儒袍纶巾行动风雅的也有之,不过看来看去,街上确实看不见年轻女子的踪影,蕙畹不禁暗暗叹息,心道如果不是自己假充做男儿,恐很难出来吧。 两侧食肆酒楼林立,一眼看去,字号繁多,有什麽聚福楼,七宝楼,宴春阁等等各种名字都有,只看排场和招牌就知道便宜不了,遂开口道:「宗民哥,咱们去别处吃吧,这里看着很贵的」宗民笑道:「不妨事,只要地方干净清幽,我们就去得」说着回头道:「平安,你经常出来在街面上走动,可知道哪个馆子好」平安嘿嘿一笑道:「要论好,咱平安城要就要数丰乐楼了,要说好吃,奴才得的月钱到不曾尝过,那里知道,不过偷偷听别人说,丰乐楼的八宝布袋鸡很是有名」「八宝布袋鸡,听着有些意思,博蕙,哥哥带你去吃这个可好」宗民底低头看着蕙畹道,蕙畹还没说什麽,宗伟急忙道:「听着就勾人馋虫,好了,哥,咱们就去哪个丰乐楼吧,左右难得出来一趟,定要去个好些的地方才行,平安,那丰乐楼在哪儿」平安指了指前面道:「这条街向右拐了弯,走几步就是咱平安城的玉带河,临着河边的那个三层气派的楼就是了」几人听了顺着他说的路寻了过去,蕙畹不禁很是新奇,只因几年来,除了张家村头的水塘,就只见过平安城门外的护城河了,还真不知道这平安城里还有个什麽玉带河,名字很好听。拐了个弯,面前豁然开朗,比刚才那条街面还宽一些,大约百米之外,就可见一个三层的木质高楼,飞檐吊脚雕梁画栋,看着奢华无比,远远看去可以看到,二楼三楼的围栏里面,锦衣华服的客人们推杯换盏的影子。 门口停着许多精致体面的马车软轿,进出的客人也都显然不是一般的百姓,蕙畹拽了拽宗民的手道:「宗民哥这里看着不是我们来的地方,不如就回刚才那条街上去吃些简单的就好了」谁知这几个人都反对,执意非要进去见识见识,蕙畹也没法子,跟着他们走到了大门处,擡眼望去,中间有一个大大的烫金字的招牌写着丰乐楼,三个大字,在阳光下金光灿灿,不过字体却很是熟悉,蕙畹道:「你们看,这招牌的字仿佛那里见过一般」几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平安忙道:「回博蕙少爷,听说这丰乐楼的招牌,是前几年当今皇上来咱平安城里提的」蕙畹这才想起来,还真是和揽月楼的字体一个摸样,可不就是出自一人之手吗,博文道:「那这个丰乐楼的东家必是很有来历的吧,不然怎麽会得了圣上的青睐」平安小声道:「听说这个丰乐楼是平安王府门下的产业,得了圣上的青眼也不奇怪」蕙畹心道,这平安王看着如一个文弱书生一般,还真不像个会在这些事上费心思的样子,不过想想电视剧里的那些王府深宅,那个不是有几处收银子的买卖,到也平常,几人向着雕花的四扇通门走了过去,门口有招呼客人的青衣小厮,恭敬的把几人让进里面道:「几位少爷,是做雅室还是散座」宗民平日里虽是个稳重有见识的,但这下馆子还真是头一遭,那里懂得这些,不禁有些局促,另外几个更是不明白了,蕙畹扫了一眼一楼的布局,后面是一溜的长窗,如今春日和煦,都敞了开来,临着窗子是一条小河,河岸边的垂柳摇曳着飘来荡去,绿意盎然,果然名不虚传,两侧是蜿蜒的楼梯,蕙畹看了两个招待的小厮一眼道:「路上是你说的雅室了」其中一个小厮点头道:「三楼四楼都是临着河的雅室,风景最是不错的,不过要要收一两银子的」宗伟摆摆手道:「好,我们就要一间二楼的雅室好了」小厮伶俐的答应一声道:「好咧!几位少爷楼上请」几人上了二楼,小厮推开右手边的一间雅室门道:「几位少爷请进」蕙畹和几个人走了进去,小厮下去了,宗民看了一眼后面跟着的几个小厮道:「你们去外面耍一会子吧,去找个食肆吃些酒也使得,不过不要吃多了,过一个时辰在一并把马车赶过来,接我们就是了」平安和几个小厮大喜,把钱袋给了宗民,蕙畹略略扫了一眼,里面鼓鼓囊囊的看着有不少银子,宗民从里面掏出一小块散碎银子扔给平安道:「拿了这些去吧」蕙畹不禁暗暗抽气,张家是地道从穷里过来的,所以虽也不大通这里的世俗经济,但娘和三舅总是对账算账的,也大约知道些皮毛,寻常人家很少能积攒下多少银子的,即使是散碎的也不容易,就是自己爹的俸禄,听娘和三舅嘀咕过,一年也不过四十多两,再说自己家盖的那两个张家村的大院子,仿佛也花了才不到一百两银子。 刚才从市集走过来的时候,看见卖馒头的吆喝着一文钱一个,换算起来,一两银子是一千文,而宗伟扔给平安的那块碎银子,蕙畹估计怎麽也值一二百铜钱,蕙畹觉得应该相当于现代给了一百或是二百元的小费八,真是个手大的,自己家那些粗使的婆子和小厮,月钱也不过几百铜钱而已,就是管家吴贵的也就一两多些罢了。 不过蕙畹转眼一想,就是这个雅室也要一两银子,相比之下,也算什麽了。可是还在暗暗感叹,自己家果然不算富足啊,平安得了钱,领着几个小厮高兴的去了,蕙畹这才开始打量这间雅室,相当于现代的雅间呗,不算很大,但布置的非常高雅,大理石镶嵌红木的八仙桌,四周有几个同样材质的梅花登,旁边摆放着大气的博古架,上面几间器皿仿佛都不是赝品,对面的墙上有一幅水墨富贵牡丹,雍容大气,对着门是四扇的窗子,镂着四季如意的花样,即吉祥又漂亮,博文上前一步推开窗子,不禁叹道:「好景致,到让我想起了前些日子咱们念的一首诗来,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 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蕙畹走过去想看看外面的景致,不过个子比较小,离得近了完全看不到窗子外面,博文笑了笑,搬了一个梅花登过来,抱着蕙畹站了上去,扶着她,蕙畹这才把外面的景色看着了,外面正是在一楼看到的小河,夹岸植了许多翠柳,正值春天,河畔的草地上长了很多的野花,有黄色的小雏菊,以及粉色的喇叭花,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各色野花,一眼望去,别有一种欣欣向荣的味道。 河不宽,蕙畹探出头左右看了看,才明白为什麽叫玉带河,远远望去,真的像一条玉带一般,清秀的小厮上了茶来,博文把蕙畹抱下来坐在桌边,逛了这半日,蕙畹早就渴的很了,急忙喝了一大口,清香满口,淡中取味,果然好茶,稍待片刻,才进来一个点菜的清俊伙计,恭敬的询问他们吃什麽菜,宗民道:「听说你们这里的八宝布袋鸡很有名,是个什麽做法」那伙计笑道:「我们丰乐楼的八宝布袋鸡,可是连皇上都称赞过的,做起来不容易的,简单的说就是先是取了上好的仔母鸡宰杀了,退毛、洗净,经整鸡出骨后,剔除爪骨,剁去鸡嘴尖、膀尖和鸡爪的一小半,做成布袋鸡,再把布袋鸡用清水洗净,搌干水备用,干贝抠去腰箍,放碗内,注入适量清汤上笼蒸烂,取出撕碎,共那香菇、冬笋、蹄筋、海参鱿鱼用开汤氽一下,加入精盐、黄酒、高汤拌匀,从鸡颈处装入鸡腹内,用鸡肠笋扎封颈口,放在开汤内氽一下捞出,用温水洗净,放在锅内,炒锅放在旺火上,注入清汤放进精盐、黄酒,汤沸撇去血沫,起锅倒入品锅内,上笼蒸一个时辰取出就成了」伙计的口齿甚是伶俐,说的详尽细微,宗伟笑道:「怪不得圣上都说好,的确是个费功夫的,给我们上来一只就是了,另外你看着掂量两个你们这里的拿手菜就是了」伙计每日迎来送往,看人的眼光那是其准无比,心道这几位估计是那府的少爷呢,看做派很不寻常,于是毕恭毕敬的应了,又问可喝酒不喝,这里的男孩子多从很小就让喝酒的,宗民道:「有什麽柔和绵长的好酒」伙计道:「我们这里最好的要数玉带春了」博文一愣道:「玉带春,是前些时日在学里,晌午时喝的那个吗」蕙畹是不喝酒的,不过这几位和世子总是趁着晌午用饭的时候,兴致来时,喝上一小杯,洪先生也不阻止,当时蕙畹还满讶异的,暗道这古代人说保守,保守的近乎变态,说开通也很随意,令人不解。 伙计倒是一惊,心道:玉带春可不是一般人在家就能喝的酒,是平安王从京里带来的大内酿酒的师傅,特意取了玉带河上游的泉水精酿而成的,从皇上尝过之后,就是每年的贡品了,不过分等级的,最上等的当然要敬上,大概只有皇宫和王府里有,这中等和下等的在丰乐楼里卖,但从不让带出酒楼,这几位如果喝过,就只有一个地方,就是平安王府。 想到这里,伙计心里不禁有些打鼓,遂仔细打量几人,靠着左侧的两个大些,瞧着有十三四的年纪稳重的很,右侧的两个小一些,十岁左右吧,看着很活泼,最奇特的是那个最小的,看着四五岁的样子,头上还梳着总角孩髻,粉妆玉琢的甚是可爱,穿着上,两个大一些的穿着秋香色的儒袍纶巾,小的两个是嫩绿色的袍子,看不出什麽不同来,最小的一个穿着明艳的大红袍子,瞧着和其他人不大一样。 伙计遂对着蕙畹打量了下去,对襟的绸缎长袍,下摆处,活计不禁一惊,下摆处悬挂着一个翠色的玉蝉,无论顔色和雕工都看的出,绝非凡品,最令伙计惊异的是,前些日子他曾在世子杨紫安的腰间看到过,这几个人身份仿佛就不大难猜了,能得了世子随身喜爱的玩意,大约只有和世子一起读书的几个少爷了。宗伟道:「你就看着上来一壶好了」蕙畹嘟嘟嘴道:「咱们首一次自己出来,你们可不能喝多了去,不然让张爷爷知道了,咱们就没下次了」宗伟嘿嘿一笑道:「不妨事,如果发现了,你上去替咱们几个说几句好话,爷爷定不会计较的」蕙畹翻翻白眼,其他几个人都笑了起来,伙计听了这话,也大概猜到了几个人的身份,十有八九是张府的几个少爷,遂低头恭敬的退了出去,下的楼来,把菜安排下去,就和掌柜的说了,那掌柜的惯常在平安王府里走动的,知道大约世子还没回来,几个伴读都松散着,所以来这里玩耍也是有的,估计家里不见得知晓,于是吩咐伙计好生伺候着就是了。 第七章 【麻酱烧饼】 很快菜就上来了,不过八宝布袋鸡还要等一下,送来的酒是一小壶,博文执壶给其他几个人都满上,伙计报了菜名:红丝水晶脍,软羊,旋炙猪皮肉,鲊脯,听着甚是精致,蕙畹探头扫了一眼,不禁莞尔,古人也会弄这些玄虚,所谓红丝水晶脍,就是切成薄片的肉皮冻,而红丝是洒在上面的红姜丝,软羊就是酥软的羊肉,旋炙猪皮肉就是烤猪皮蘸梅子酱,鲊脯是腌制的肉干,都是下酒的清爽小菜。 蕙畹不禁撇撇嘴心道,这帮酒鬼,宗民看了她一眼对伙计道:「我们这位小爷不喝酒,先上些入口的饭菜来是正经」伙计看了蕙畹一眼道:「我们这里近日新添了一道菜,叫做荷香糯米骨」蕙畹点点头道:「好!就上它来就好了,左右一会儿还要吃你们这里的招牌菜的」不大会儿功夫,就端上来一个小小精致的笼屉,很有些趣致,第一层是色泽洁白的糯米,第二层乃是点缀着「珍珠」的咸鲜味美的猪排骨,最底层是新鲜的荷叶,糯米包着排骨吃,初入口只感觉粑糯粘滑,细品之下,豁然有荷香沁脾的舒畅,的确很不错,于是蕙畹连着吃了三块,待要吃第四块时,博文拦住她道:「不可再吃,糯米不易消化,回头积了食可就不好了」蕙畹不禁有些不满的嘟嘟嘴,不过低下头看看自己的仅仅三块豆腐高的身板,也只能听话的放下筷子,宗伟道:「这个玉带春我喝着和咱们在学里喝的不一样啊」博文道:「咱们在王府喝的必是敬上的极品,和这个当有所不同才是」其他人点点头,几人到有些节制,只浅浅喝了几杯就住了,一时八宝布袋鸡上来,戳开鸡腹满屋清香,蕙畹吃了几筷子就饱了,毕竟对她来说,这实在不能算是什麽难得的菜品,坐在一边等着这几位,一时饭毕,会账后,蕙畹不禁暗暗感叹,这一顿,好家伙!花了足足十两纹银,就这,宗民宗伟还说便宜呢,蕙畹心想,以后还是少和这两位出来才好,太败家了。 几人出了丰乐楼,平安已经带着几个小厮在门口候着了,蕙畹左右看了看问道:「平安,你可知西市在那里」平安道:「就是咱们刚才拐了过来的那条街,顺着走,西头就是了,不过都是一些米粮菜蔬的店铺」蕙畹道:「反正时间尚早,不如我们去哪里看看吧」别看蕙畹年纪最小,但是几个人基本是以她为中心的,遂都没有反对,直接上马车去了西市,到了西市口几人跳下车来,蕙畹向里面望了望道:「平安,你们几个不要跟着进去了,我们进去逛逛就出来,你们在这里候着就好」平安看了宗民一样就应了,宗民看着蕙畹笑道:「怎麽想起了逛这里,难不成你才四岁,就管家察看米粮不成吗」宗伟哧一声笑了,蕙畹瞥了他一眼道:「因我舅舅的油坊在这里,我是想着顺便去看看他,自从清明回来,他就带着三舅妈和几个表哥在这里吝房而居,既然都到了这里,不去看看不大好」博武道:「你是说三舅和娘开的那个买卖就在这里」蕙畹点点头道:「我也不大清楚,只听说是在西市,我们去找找看吧,如果在这里就进去瞧瞧好了」几人听了,就跟着她走了进去,西市的买卖家也是五花八门的,不过卖菜蔬的大都赶了早市,如今已经回家去了,只剩下那些卖粮油的店铺还在营业,所以人并不很多,走到了街当,就闻到了一股充鼻的香油味,蕙畹侧头望去,果然不远处就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门帘,侧面有一个木制招牌「顺发油坊」,顺发蕙畹知道,顺发是三舅的名字,而字出自小叔之手,蕙畹笑道:「就是这一家,你看这是小叔的字」搏武听了,一步冲了进去,宗民牵着蕙畹随后跟着走了进去,大约是午时刚过,店铺里并没有客人,不过地方还算宽大,从后面传来一阵咕噜噜推磨的声音,柜台上旁边是打油的木桶,看着很古老,柜台处算账的不是别人,正是三舅妈,看见他们几个,三舅妈急忙走了出来,边大叫道:「当家的,你看看谁来了」很快通着后面的小门的蓝布帘被打了起来,三舅走了出来,看见他们,急忙先上前见过张府的两个少爷,宗伟宗民那里肯受他的礼,急忙拦住也称三舅,刘顺发见这里实在不是个招待的所在,故摸了摸蕙畹的头道:「可吃了饭不曾」蕙畹点头,三舅道:「那到后院来喝茶吧」几人跟着他进了后院,后院颇大,侧面是一个不小的晒场,上面铺了油布,晒了密密麻麻的一层芝麻,后面是一溜的屋子,现如今春天日暖,门窗都打开着,可以看见里面的伙计正在推磨碾芝麻,这是最原始的手工作坊。 随着三舅进了中间的堂屋,堂屋布置的干净整洁,大概是平日里三舅招待大客户的所在,三舅妈也跟了进来,唤了个小伙计出去盯门市,自己去烧水冲茶端了进来,宗民宗伟只礼貌的抿了一口,就放在了旁边的卓子上,刘顺发道:「你们怎麽想起逛这里来了,你们爹娘必是不知道吧」说着瞪了博文一眼道:「你这当大哥的带着搏武也就罢了,怎的把咱家小三也带来了这里」蕙畹遂撅撅嘴道:「三舅,人家说过不许叫小名的」刘顺发一愣挠挠头道:「倒是三舅一时忘了,好!婉儿」宗民似笑非笑的看了蕙畹一眼,心道是啊!婉儿,自己有时候都忘了她本是个女孩子呢,搏武嘿嘿一笑道:「三舅,这您可冤枉大哥了,这本是婉儿的主意,我和大哥那里会知道您的店铺就在这里」蕙畹一看苗头指向自己,恐这老古板的三舅去和娘亲说了,回头自己想再出来就难了,遂急忙岔开话题道:「原是想着春天了,新鲜的菜蔬也下来了不少,找三舅寻些麻酱回去伴菜的」刘顺发道:「麻将是什麽」蕙畹一呆,心道难道这里没有麻酱,遂开口道:「就是芝麻酱啊,你们漂了麻油后剩下的那个」刘顺发不禁哈哈笑道:「你爹说你喜欢看些稀奇古怪的书,我原还不大信,这次果真是信了的,这又是你在那本书上看来的吧,要说你们这起子读书人,纵是着了书,也要有些根据才是,漂了麻油后剩下的那些又苦又涩干巴巴的,只能用来施肥罢了,牲口都是不吃的,那里能拌菜,」蕙畹心道不对啊!记得芝麻酱不就是这样做的吗,难道不是,刘顺发笑道:「你若不信,去作坊里瞧瞧吧,那堆在角落的就是」蕙畹遂跑了出去,作坊里的伙计看到她,大约都知道是东家的外甥,也就任她四处看,蕙畹溜达了一圈,堆在角落里的那些黑褐色的,和自己记忆中的麻酱相去甚远,不过看了一眼正从石磨上流下来的倒是很像,于是指了指这些问道:「这是什麽」磨边的伙计道:「这是没漂油的白酱」蕙畹点点头,走了回去,对三舅道:「我说的就是你们那个白酱」刘顺发道:「那个是很香,不过也没听说有什麽大用」蕙畹脑子里灵光一闪道:「三舅,我看过的那个书里,就管这种白酱叫芝麻酱,比磨出来的香油也便宜不到那里去,是金贵的好配料呢」刘顺发是个脑筋活络的,不过对自己这个才四岁的外甥女的话,还是有些不大相信,蕙畹暗暗翻了个白眼,瞥见院子侧面的厨房,不禁对在一边的三舅妈道:「三舅妈,您去和了面来,我告诉您书里的法子去做个最简单的吃食好了」刘顺发暗想,不妨试一试,若果真成了,说不定就是一条赚大钱的道道,遂让自己婆娘去了,很快三舅妈就就和了一小团面过来,放在桌子上,蕙畹让她把面赶成薄薄的面皮,让三舅去拿了白酱来,加了少许糖,一层层的抹在面皮上,在整个的将面饼边抻边卷,尽量薄些,会出现更多层次,将卷好的长条揪成大小均匀的剂子,做成包子形状,收口向下按压,做好后对三舅妈道:「您去把这个用油煎至两面金黄就好了」三舅妈端着去了,刘顺发上前来拧拧蕙畹的小脸蛋道:「就你这丫头灵透,那里来的这些鬼心思」宗伟笑了,低声对宗民道:「一会儿咱们也尝尝,若是好吃,回去让小厨房做了来当点心岂不是好」宗民含笑的点点头,不一会儿,三舅妈就端了煎的金黄的小饼进来,蕙畹把其中一个用手撕开,博武呀的一声叫了出来,里面一层层裹着褐色的酱,香味扑鼻,也顾不得烫手,急忙上前拿了一个撕开给了宗伟一半,两人吃了起来,蕙畹不禁有些哭笑不得,递给宗民和哥哥一个,三舅拿了一个撕开吃了一口,香甜酥软,非常好吃,吃了一个,回头一看,盘子里的十来个,早就被这几个分着吃了,遂笑着对蕙畹道:「倒是很好吃,若要单做这个饼来卖,应该不错」三舅妈道:「左右我是个无事忙,旁边那间米铺不是要吝出去吗,不若我们弄了来,后面扩大作坊,前面辟出一块来让我卖饼,若赚了银钱,咱们家和妹妹家也更从容些」三舅不禁动了心思,回头看了蕙畹一眼道:「这个饼叫个什麽名儿」蕙畹不禁有些犯难,若直接叫甜饼恐不雅,转了转眼珠计上心来道:「叫层层酥,做的时候,若用半发面应该更好松软些」三舅妈点点头道:「我刚才也是这样想的」三舅道:「卖了这麽些年麻油,竟不知道这白酱是个好的」蕙畹道:「不拘做饼,举凡拌菜,或是冬天里坐那小暖锅做蘸料,应该都是不差的」三舅想了想,点点头,伸手摸了摸蕙畹的头道:「常听你爹娘说你是个聪明的,果然,你回去把你看得书里的吃食法子或是那些新奇的点子,写下来给我,我看看那些能用,即使现在没有用,说不定将来就有大用,我先收着也是好的」蕙畹目光一闪点点头,心里不禁暗暗佩服,以三舅这样一个不识几个大字的庄稼汉来说,他的远见卓识的确不同凡响,若是在现代,混个知名的乡镇企业家,绝对不成问题,遂暗暗琢磨,是不是把现代一些先进的点子写些下来,让他自己看着办,没准真能鼓捣出门道来也不一定。 五个人出了铺子时,各提了两罐麻酱回去,眼看着下午也要过去了,平安真怕这几位小爷逛上性来,越发的不肯回去,急忙劝着几人上了马车。先说宗民宗伟,不禁带了麻酱回去,还让蕙畹写了做那层层酥的法子回来,因下午实在做得少,两人也就没人只得了一个罢了,那里能解馋,遂让自己院子里小厨房的婆子们去琢磨着做,婆子们那里认识字,少不得让平安在一边念给她们听。 婆子们都是终日做吃食的,听了到还简单,没两下就做了出来,宗民看做得不少,遣了随身的大丫头去给祖母和祖父送了些去,张老太爷原本就是个喜欢美食的,只吃了一口,就不住嘴的把送来的四个都吃了,张老太太只略略的尝了一口,看到丈夫这个样子,不禁笑道:「多大的年纪了,越发的像个孩子一般了,就这麽好吃」张老太爷道:「难道不好吃吗,我吃着比咱们府里做的精细点心更得味呢」说着转身看了一眼宗民的大丫头道:「初夏,这是谁做的,难为怎麽想的出来,里面这褐色香香的酱,是个什麽好东西」这初夏是宗民屋子里的大丫头,和另一个叫冬至的,负责宗民的起居衣食,长得不能说花容月貌,也绝对称得上袅袅婷婷,很有些体面,且是个口齿伶俐的,见老太爷问,忙回道:「今儿大少爷和二少爷一回来,就带来了一罐子白白的酱来,闻着比那麻油还香,另得了一个做吃食的单子,说是博惠少爷想出来的,就做了来吃,就是这个,说是叫层层酥」老太爷不禁笑了道:「博惠吗,就她是个古灵精怪的,好了,你下去吧」说着吩咐下去,让厨房去问了少爷在那里买来的那个酱,去多买些来,回头做了这个层层酥来,张老太太没法子的笑了,丈夫一向是规整的性子,平生唯有两大爱好,一是看书,二是美食,每每有顺心顺口的,必是不会放过去的,提到博惠,张老太太道:「张家这个丫头倒是个有趣的,我每次见了也都喜欢的不行,若不是和我们同姓,给她和宗民或是宗伟定下来倒也便宜」张老太爷缕缕胡子道:「这个其实也不难,我们张家祖上也有先例,遇到这样的情况,让女家去认个别性的义父母,也是可行的,不过看看吧,左右几个博蕙还太小些,将来若孩子们果真情投意合在说。」 【世子归来】 自几个孩子走了,刘三舅就一直琢磨,这白酱若卖了好行情,可省却了很多的成本,是笔好买卖,三舅妈李氏走进来道:「你说妹子妹夫真行,怎麽就由着蕙畹这一个丫头扮成了小子去上学了呢,总归是女儿家,读那麽些书也没大用」刘三舅道:「你懂什麽,听妹夫说过,原是张老太爷点的名,说婉儿是个读书的材料,拘泥于闺阁之间可惜了,你道他们那个学是一般人上得吗,当今皇帝的帝师当先生,有这个造化,就是婉儿的好运道,当然不能落下,反正现在年纪尚小,再过几年想个法散了也就是了,妹夫如今虽然不能说发达,但总归是个官身,婉儿就是千真万确的大小姐,将来若想寻个体面的人家,女红之外,这学问也是不能差的,你那里懂这个」李氏笑道:「是啦!今天看婉儿这小丫头,倒是出息了,和平日见的孩子真是两样,看着就灵透非常,我瞧着那张家的两个少爷对她很是照顾呢,将来就是说给这两个也是好的」刘三舅点点头道:「不过大户人家,多不能同姓联姻,左右尚早,现在也不着急」正说着,就听见门外的伙计喊道:「刘掌柜,及第街张府的吴管家来了」刘三舅一听急忙迎了出去,果然是吴进来了,因吴进素日里和张家走的近,所以和刘三舅也是很相熟,张府的麻油也是他交给刘三舅供给的,刘三舅忙寒暄一阵,将他让进后面堂屋,李氏去泡了两杯茶端上来,就自去前面张罗了,刘三舅道:「这都晚饭时候了,怎麽想起来我这里了」吴进笑了道:「还怕你们关了门,急急忙忙的就跑了来,只因我们老太爷吃了少爷做的那个层层酥,甚是适口,说明天一早仍旧吃哪个,让来寻那什麽芝麻酱来了」刘三舅不禁笑了道:「都是博蕙出的鬼点子,您回吧,明儿一早我就让伙计送到府上,一准儿误不了事儿,灵外博蕙说了,这芝麻酱还可以伴些清爽的菜蔬吃,最是爽口去火的,您不妨让厨房试试」吴进站起来道:「那好,我们太爷吩咐了,以后这个就填入每月的供给里,送麻油带着芝麻酱一起就是了」刘三舅急忙应了,送了吴进出去,也到了关店门的时辰,吩咐伙计上了门板,对李氏道:「我去妹妹那里走走,你不用等我」在说蕙畹,得了麻酱回去,回想起前世里吃的麻酱面,不禁勾起了馋虫,想了想,到了厨房去问掌竈的婆子,今天晚上的菜单,这时节虽是春天,毕竟没有大棚,很多新鲜菜蔬是没有的,不过是些面食和一些简单的炒菜,蕙畹看了厨房一眼道:「今天主食就吃面好了」说着指挥着婆子做了起来,古代的面条都是纯人工制作的,大大的擀面杖,把硬硬的面皮赶得薄薄的,切成细条,劲道有好吃,把麻酱用盐和水调开,炸了香香的花椒油,把那地窖里的白菜只要嫩帮,细细的切了丝用水焯了,用麻油和盐办好就成了,即简单又清爽。 到了摆饭的时候,三舅也来了,于是刘氏添了一幅碗筷来,又拿了一小壶酒来,把饭菜摆在堂屋的桌上,张家吃饭向来是一家子坐在一起吃的,这令蕙畹觉得很自在,面最后上的,先上来的是几个平日里的荤菜,蕙畹对那婆子道:「妈妈,您把我刚才伴的那一碗白菜丝,里面在放些调好的芝麻酱端过来,给爹和三舅下酒吧"婆子答应一声去了,不一会儿一大碗白菜丝就端了上来,白菜丝切的很细,晶莹剔透的很漂亮,上面倒了一些调好的麻酱,蕙畹指挥博文拌匀了,三舅夹了一筷子吃了道:「的确好吃,真想不到只这样简单的拌菜,竟是这样清爽,婉儿说的不错,这芝麻酱拌菜很好吃」蕙畹抿嘴笑了道:「三舅,后面还有呢,今天我让厨房做的麻酱面,一会儿您尝尝,这也是麻酱的好处」这一说,刘三舅和张云卿都放下酒杯说现在就要吃,刘氏笑道:「她一个小孩子家,看了不知哪里寻来的些歪书,瞎鼓捣出来的东西,你们还真当回事儿呢」刘三舅摇摇头道:「这丫头说的头头是道,而且果真都是有道理的」婆子很快就把面端了上来,蕙畹动手放了花椒油和麻酱,还有一些白菜丝,推给三舅道:「您尝尝好不好」刘三舅拌匀了,吃了一口,清爽滑腻,别有滋味,小叔张云昊吃了一大碗,伸手点了点蕙畹的脑门道:「你这丫头,今日出去一天,就是寻这些吃食的材料去了」蕙畹嘿嘿一笑道:「这是顺便了,我们去了刘府打听你那刘小姐去了,你想不想知道」小叔脸微微一红,瞪了她一眼,刘氏道:「好了,赶紧说怎麽样」博武道:「打听明白了,这个月十五,刘姐姐就去东城郊的临济寺去上香,我们和刘言鹏都说好了,到时让他把他姐姐引到寺庙后面看桃花,我们和小叔也去,装成巧遇就成了,若是看着对眼,那刘姐姐就是我们的小婶婶了」衆人哄一声笑了,刘三舅摸摸搏武的头道:「你到机灵,赶明个给你说媳妇,也安排这麽巧遇一会儿也就是了」博武道:「我才不喜欢拿起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闷葫芦,我要找个机灵的」衆人更是笑不可仰,蕙畹不禁想起了以前听过的一首儿歌,遂凑趣的念了出来道:「小小子儿坐门墩儿,哭着喊着要媳妇儿。要媳妇儿做啥?点灯说话儿,吹灯做伴儿」。 衆人更是大笑了起来,张云卿把蕙畹抱在自己怀里道:「就这丫头嘴巧,那里学来的」蕙畹眼珠转转道:「听街上小孩们说的」博武弄个大红脸,刘三舅道:「博武毕竟小些,不过咱们博文眼看着快了,现在有合适的就说下才好」刘氏道:「可是有些犯难,咱家的门第高不成低不就的,回头再仔细寻就是了」蕙畹冲博文眨眨眼做了个鬼脸,博文伸手捏了她鼻子一下道:「就你这丫头混闹的,赶明让爹娘给你说一门厉害的婆家,看你还这麽刁蛮不。」 饭后刘三舅细细问了蕙畹一些麻酱的吃法,本来是要蕙畹看的书直接拿来的,蕙畹顿时出了一身的冷汗,急忙推说,是在世子书房借来看的,不能拿出来,刘三舅才作罢,只让蕙畹写了几个法子拿着走了。 刘三舅是个雷厉风行的,不过几天的功夫,就把旁边的铺面盘了下来,不止后面扩充了作坊,前面的档口摆了几张桌子板凳,直接卖那层层酥和麻酱面,因原料简单便宜,所以卖的不贵,那些赶早市的买卖家多会光顾,临走也会捎几个层层酥回去给孩子们解馋,到很是红火。 眼看着就要到了十五,可巧十四这日,平安王和世子杨紫安回来了,遣了小厮送了信儿说是捎了礼物回来,让几位少爷前去呢,博武一听拉着博文催着写大字的蕙畹,做了马车就去了王府,在门口正遇上宗民和宗伟,宗民看了看蕙畹道:「这几天怎麽不见你去找我们玩,博文说你在家写字呢,敢是洪先生给你留的大字没写完吗」蕙畹嘟嘟嘴道:「洪先生就是偏心的,给你们都只留了每日一张而已,我的却是双倍」宗伟笑了道:「谁让你字写不好,你这麽灵透的性子,洪先生还当你是个未来状元来教呢」几人都嘿嘿笑了,宗民不禁莞尔,想到若是再过几年,洪先生知道自己最得意的门生,竟然是个女子,会是怎样的错愕,真是很值得期待的一件事情啊!几人走进了王府,直接到了世子的院子,杨紫安的院子比邻竹园,是一个不小的独立院落,有个雅致的名字叫东来轩,据说是引了紫气东来的典故,院子里有独立的小花园,并没有很纷杂的花木,简约的植了几颗木槿,因没到花期,只有葱葱的绿叶暂满枝头,中间留了池塘,里面放养着锦鲤,简单大方又错落有致。 外面长长的抱厦,里面是东西配房各五间,侧面有小耳房,杨紫安的屋子里有四个大丫头和几个零碎伙计的小丫头,还有什麽针线上人等等名目繁多,比红楼梦里贾宝玉身边伺候的人还多,蕙畹可不耐烦去记得这些,只和杨紫安身边的四个大丫头相熟就是了,四个大丫头是春花、夏荷,秋月,冬雪,很雅的名字,一听就是出自杨紫安的手笔。 一进东来轩的抱厦,春花秋月就迎了出来,四个大丫头是扬子安身边伺候的,所以几个伴读都要给些体面的,所以很是客气,一迈进西侧间的书房,就见侧面的条案上堆了满满的盒子,也不知都是些什麽稀罕物件,杨紫安靠做在软榻上,刘言鹏和贺伯之贺仲之,已经坐在杌子上陪着喝茶了,见他们进来,杨紫安笑道:「我忙着让底下的人去唤你们,怎麽到了这会子才来」几人见过礼,博武指了指蕙畹道:「是她非要写完了作业,故此耽误了」杨紫安笑道:「冬雪你去伺候博蕙也上这榻上来靠着吧,看着像是下了大功夫了」冬雪抿嘴一笑,上来抱了博蕙坐在榻上,蕙畹瞥了扬子安一眼,心道这家伙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以为她听不出来,这是笑话她呢,遂撅撅嘴道:「世子哥哥,你的作业比哥哥们还要少一半,比我的就更少了,下次在放假,我就告诉洪先生,说你嫌弃作业留的少了,让洪先生越性的给你多留些」杨紫安伸手揪揪她头上的羊角辫道:「就你是个不吃亏的,你如今正是练字的时候,先生也是为了你好,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每日写的字比你还多呢」蕙畹撇撇嘴,杨紫安道:「好了!既然都到了,夏荷 把案上的这些东西给他们吧」每人都是上好的文房四宝一套,内造的宫扇两柄,却没有蕙畹的,蕙畹道:「世子哥哥你也太厚此薄彼了,我的礼物呢」春花笑道:「只因你最小,占了便宜,世子特意准备了一套不同的来」说着从对面的八仙桌上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放在炕桌上,杨紫安看了博蕙一眼打开来,另外的几人也凑过来看是一套彩色的泥雕,四个色彩艳丽憨态可掬的娃娃,表情是喜怒哀乐四种,可爱非常,蕙畹很是喜欢,拿出来细细端详了一会儿,杨紫安道:「这是皇帝哥哥赏我玩的,一共得了两套,我的四个是和你的一样,我看这娃娃和你有些相似,故送你一套玩耍,怎样,现在高兴了吧」蕙畹得了便宜,眉开眼笑起来,心道贡品啊!若是卖了,不知道值多少银子,摆弄了一会儿,小心的收起来,甜甜的道:「谢谢世子哥哥」眼看着日头偏西,蕙畹跳下软榻道:「世子哥哥舟车劳顿,想必早乏了,我们就先告辞了」杨紫安挑挑眉,端详了蕙畹一会儿道:「你这鬼灵精又在我眼前弄这些玄虚,说吧,这麽急着回家去,可是有什麽故事」蕙畹道:「不过是想着明天要和小叔去临济寺烧香,早些回去罢了」杨紫安倒是笑道:「据我所知,你可是从来不烧过香的,怎麽临时竟来抱佛脚」衆人一阵大笑,刘言鹏遂凑到杨紫安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一阵,杨紫安眼睛一亮道:「我父王和那临济寺的圆惠大师相熟,你们不知道吧,临济寺还有一绝的,就是那斋菜真真好吃,反正后日才开学了,我明天和你们一起去松散松散也使得,你们看可好」蕙畹暗暗翻个白眼,心道我们说不好,你非要去,我们拦的住吗。 第八章 【红娘蕙畹】 有世子的参与,贺伯之贺敬之当然也要去凑趣,故一场简单的相亲,变得隆重起来,蕙畹因担负着重要任务,故单独跳出来陪着家人前往,其他人则随着世子一起,约定好到了临济寺在去寻几个人。 第二天,博文博武一早就去了平安王府,只留下蕙畹陪着小叔和刘氏一起,刘氏收拾妥当了,擡头打量了蕙畹几眼,头上梳着总角发髻,用淡蓝色的飘带系住,身上穿了一件淡蓝色的对襟锦袍,上面绣着几只穿花蝴蝶,栩栩如生,腰间系着如意荷包和一只翠色玉蝉,打眼看去,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富贵人家的小公子,端的有不寻常。 袍子是前些日子,张老夫人命府里的针线房特意做了赏下的,自从这丫头进了学,衣服和平常的用度基本都是张府和王府赏的,没用自己操一点儿心,可见这丫头是个得意的,也不愿别人都喜欢,即使是自己肚子里蹦出来的亲骨肉,刘氏瞧着也是个好的,面如满月,皮肤白皙,眉目清秀,最出色的是一对晶亮的眸子,透着股子聪明灵透劲儿,加上行动大方得体,说实话,比博文博武看上去出色太多。 不过刘氏也有些暗暗后悔,如此虽好,将来恐不好糊弄过去罢,刘氏摸了摸自己已经有些显怀的肚子,心道这个若是个丫头,还是平常一点儿好,圈在家里做个规规矩矩的女儿家,蕙畹看刘氏看着她出神,急忙道:「娘!我们快走吧,不然就晚了」刘氏伸手点点她的头道:「瞧你急的,你们这麽一折腾,你小叔和那刘小姐就是相看不上,也势必要成的了」蕙畹一愣道:「为什麽」刘氏道:「你向来灵透,岂不知,此事既然世子和你那些同窗们都知道了,平安城里的官家还有谁不晓得,纵是你小叔不喜,那刘知府也是要把那刘小姐嫁过来的,女儿家的名声多重要,尤其这不是我们乡下,那府里的体面规矩要大的多呢」蕙畹不禁道:「那我岂不是害了小叔和那刘姐姐」刘氏瞪了她一眼道:「你越发的牛心起来,听你们说,那刘小姐定是个不错的,和你小叔到也般配,又不是齐大非偶,那里提的到害了他们,我不过是告诉你些事理,以后凡办什麽事情定要思虑周全才好,免得一片好心办了坏事,若将来嫁个小门小户的还好,若是进了那深宅大院,行动言谈需要分外留心才不会错了去」蕙畹翻翻白眼道:「娘,我知道您这是教我呢,可现在说这个是不是太早了些」刘氏笑了:「我不过是赶巧遇到了事头来嘱咐你几句,你就不耐烦了,真不知你的书都读到那里去了」蕙畹急忙上前扑到刘氏的怀里撒娇耍赖,刘氏摸摸女儿的后背心道,这丫头即读了这些个诗书,长了见识,恐将来小门小户是装不下的,可是看惯了深宅门里的三妻四妾,刘氏不仅暗暗忧心,算起来还不如嫁个平常的好,不过算了,左右现在思虑这个的确有点儿早。 张家跟着小叔和刘氏去的人不多,伺候小叔的小厮和两个婆子,两辆马车拐出了中街,直奔东城郊而去。蕙畹还真没来过这边,出了城门就看见一座青山,虽然不是很高却郁郁葱葱的,很有些气势,临济寺并不远,依着城外的山麓而建,是一座木制禅宗古寺。 到了山门前,蕙畹扶着刘氏下了车,小叔已经在前面等着了,山门前的空地上停着不少或奢华或朴素的车辆软轿,有那呼奴唤婢的矜贵女眷和锦衣绣服的官人,都缓缓越过山门向寺里而去,也有衣着朴素的平常老百姓,大概是正值十五,是拜佛的好日子,故人满为患。 山门前也是异常热闹,空地上也有许多买卖家,卖些香花火烛,还有些小孩子的玩意,间或吃食茶滩一应俱全,蕙畹看的有些目不暇接,打量了一圈,看到侧面一块空地上停着几辆豪华的车马,旁边有严整的小厮们在那里候着,马车上有平安王府的徽记,蕙畹不禁暗暗一笑,看来他们已经进去了,遂转过身扶着刘氏向山门走去。 小叔也上前来扶着刘氏,刘氏打量了他几眼满意的点点头,今天小叔穿着一件月白的儒袍,头上同色纶巾,虽简单却显得小叔愈发的俊朗文雅,走到山门前蕙畹看去,山门的侧面立着一块大砥石埤,上面满满的字迹,大约日久年深,已经模糊的难以辨的很清晰,蕙畹猜测大概是寺院的来历或是什麽的介绍,山门两侧的对偈曰:「广种心田莫虚受生来佛性,细研戒律要能持立下因缘」颇有禅意,步入山门回首仰望,很有意思,苍劲有力的筽法写道:「回头是岸」四字,其下对偈更有趣,有如绕口令:「 心含净土净土含心,心净土净心土原同净, 佛念衆生衆生念佛 ,佛如生如佛生本一如」小叔看了片刻道:「这里倒是个不寻常的所在」蕙畹和刘氏点点头,不多时就到了大雄宝殿,大雄宝殿无檐柱,以密集的木材为檐做两层伸出,以承受出檐的重量,达到了檐深的效果,在隅角更做四十五度放射性出挑,颇具视觉效果,且密集的檐构成了令人感动之图案。建造的巧夺天工,右侧屋檐下挂着一个古意盎然的锺和锺槌,其上镂雕佛菩萨数尊,斑驳的铭赞三句一行,依稀可辨,铭曰:「巍巍星岳,朝辉夕岚 灵气所锺,成此剑潭 游赏设庵,公余来去……」 洋洋洒洒的一篇美文,大体是说临济寺多麽巍峨辉煌,而雄伟美奂能出其右者,亦寥寥可数等溢美称颂之词,殿宇外面的大香炉里香烟缭绕,跪拜祷告者多不胜数,可见香火鼎盛,蕙畹一向对这些神佛类的东西敬而远之,不是不信也不全信,即使自己穿越来了这里,也觉得命运始终是握住自己手里的,这些都是一种寄托罢了,但刘氏和小叔却对神佛甚是敬畏。 蕙畹只得跟着两人,随着朝拜的人群依次虔诚叩头,进了大雄宝殿,里面供奉的是释迦摩尼像,刘氏和小叔跪拜,蕙畹却到侧面看那炫彩艳丽的壁画,是佛经里的小故事,突然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蕙畹回身,见是杨紫安的两个大丫头春花秋月,遂笑了道:「你两个怎麽到前面来了」这两个丫头惯常和蕙畹混的很熟络的,遂嘻嘻一笑道:「我们这不是俸了我们世子爷的令,来这里寻你这位小爷来了吗」蕙畹嘿嘿一笑道:「可是我小叔和娘亲还在的」春花掩嘴轻笑道:「你真当那刘府的夫人是傻得,你看」蕙畹像后面院里看过去,果然院子里有两个体面的婆子正和刘氏说话呢,蕙畹道:「你们且去,我过会儿就去」秋月道:「世子和少爷们都在后面桃花林的亭子里呢,你可快着点儿」蕙畹点点头,刘氏那里已经向她招手了,蕙畹急忙走过去,两个体面的婆子看到蕙畹笑道:「这定是三公子了,果真是个好模样」刘氏客气几句对蕙畹道:「这是刘夫人身边伺候的妈妈,可巧今儿刘夫人也来布施,派了两位妈妈来,请我过去后院喝茶说话,你随我去吧」蕙畹瞥了一眼旁边的小叔,小叔已经是有些脸红了,其实看两个婆子打量小叔的样子,也大概知道是先来相看一遭的,不禁微微笑了,小叔微一躬身道:「即是刘夫人有请,嫂子尽管去吧,闻的这临济寺里景致不同他处,弟弟自去逛逛倒也便宜」刘氏点点头,蕙畹叫住向后面走的小叔道:「小叔,听宗民哥哥说,后院的桃花开的正好,您去哪里瞧瞧去吧,您一向不是最喜欢陶翁的桃花源记吗」说完冲他调皮的眨眨眼,张云昊领会过来,脸瞬间有些微红,轻轻点了点头,自去了,两个婆子倒是笑道:「怪不得我家少爷总说学里的博蕙少爷有趣,瞧着可是灵透的很呢」刘氏道:「上了学也没改了,尽是淘气」博蕙随着刘氏走进了后面,蕙畹四下看了看,后面的院落也是层层进进的仿佛没有尽头,比那深府大宅仿佛还要大些,有两个知客僧和手为礼,引着几个人进了侧面的一个跨院,小院里很安静,花木错落间掩着几间精致的禅房,禅房前还有两个伺候的婆子共五六个小丫头,立于檐下,蕙畹心道,只这排场自家就是赶不上的了,真不明白那刘知府怎麽会看上了小叔。 到了门口,两侧的丫头婆子行过礼,打起帘子道:「张夫人和三公子到了」蕙畹扶着刘氏走了进去,里面站着两位夫人一个小姐,两位夫人年纪看上去都是三十来往,和刘氏差不多,大约保养得当,虽年轻却有些微微发福,边上立着一个十五六岁大的少女,蕙畹不禁细细打量,体态微丰,珠圆玉润,五官不是很漂亮,但眉眼温柔,梳着简单的发髻,侧面簪了一朵桃红色的绢花,显得容色亮丽,上身穿着一件桃红色短襦,下面是白色的绫子裙,站在那里也是袅袅婷婷甚是好看,蕙畹不禁微微笑了。 正中的大约是刘府的大夫人,果然,寒暄过后,蕙畹才上前去一鞠躬给两位夫人和刘小姐问好,大夫人一把拉住蕙畹的手,拉到近前仔细端详片刻道:「那日听说你去了府里,我竟也不知道,若知晓定要见了的」说着对旁边的夫人道:「你瞧瞧,可是个端正俊秀的模样,比那些小姐瞧着都好」二夫人笑道:「常听大少爷提起的,说也是个特别会读书的呢,将来必是个不凡的了」刘夫人点点头,放开蕙畹,携了刘氏的手坐在软榻上,二夫人坐了下首的凳子,刘小姐却立在一边奉茶,一个婆子端来了一个杌子让蕙畹做下,大夫人道:「我们两家原不远,早该走动走动的,一直也没得个机会,可巧今儿终是见了面」刘氏也客气了几句,却觑空打量刘小姐,见他行动大方,得体温顺,不禁暗暗点头,蕙畹眼珠一转,一把拉住刘小姐道:「刘姐姐,我听说后院的桃花开的可好了,你带着我去瞧瞧可好」这刘小姐虽是庶出,因刘府的大夫人是个和善容人的,所以从小也和嫡出的一样教养,因着是大雪天生的,故取了闺名映雪,虽读的书不是很多,但却是个极知礼的,且有些主意,及笄后就是婚姻大事,大夫人虽和善,父亲的几个妾室却都不是省油的灯,因此娘亲的日子过得也不是多舒心,故在自己的婚姻大事上特别留心,就怕找了一个朝三暮四的,自己一生就交代了,不过爹爹还是疼自己的,和娘亲透了话,说是看中了新任府知事的弟弟,十几岁就中了举的张云昊。 刘映雪就怏着自己的奶娘去打听了来说与她听,奶娘回来叹道:「人家端是不错,到底贫寒了些」细细与映雪说了,只听说这张老爷有三个公子,却只得一个正妻,映雪就想哥哥既如此,弟弟也不会差太多,就是嫁了那起子门当户对的,自己庶出的身份也难免受些闲气,嫁给这个张家到平顺些,且可想而知张云昊必是个有前途的,不然也不会入了爹爹的眼,于是就应下了,听奶娘说和那张云昊,远远照过面,是个文雅俊秀的好模样,可是毕竟自己没见过,可巧今儿来上香就遇到了张夫人和这个三公子。 刘映雪是知道些故事的,毕竟惊动了世子,她和张云昊的事情也就是过了半个明路了,现在不过是些面子上的规矩罢了,遂也想着,能远远的瞧瞧心里就更踏实了,听的蕙畹的话,很有些意动,但是毕竟规矩要守的,遂看向首座的大夫人,刘夫人笑道:「你一向也少出门。领着博蕙去外面逛逛也使得,只是要看好他,别碰着磕着了,去吧」蕙畹嘿嘿一笑一鞠躬道:「谢谢夫人」说完拉着刘映雪就出去了。 【静日生香】 刘映雪低头看了一眼拉着自己的博蕙,不禁从心里喜欢他,不过四岁大小,粉妆玉琢机灵古怪的,甚是可爱,听弟弟提过很多次,和他一起上学的有一个四岁大的,是新任府知事的三公子,叫博蕙,其实之所以知道他,还因为偶然听爹爹说过他们第一天进学的趣闻。 那个博学的洪先生,原是想出了极难的对子难住他的,却没想到被他不仅对了出来,还甚是工整得趣,遂引为得意弟子,爹爹原是个科举进士出身,虽祖上也是几代的官宦之家,但却是个极喜读书的,故和洪先生等一干文人多有交际,常听父亲言道:那张家虽小门小户,但终究是书香世家,即使极小的这个和言鹏一起进学的博蕙,也是个不凡的,洪先生经常和他们谈起这个弟子的敏锐和机智,那些个解读四书五经的妙论,令他们一干读书人都暗暗称奇。 说起这个来,其实里面有个缘故,洪先生是个很偏心的老师,他从一开始不想接受蕙畹,到后来的欣赏继而喜欢,一段时间接触后,更是觉得蕙畹潜质深不可测,皆因他有意无意的试探过几次,随便摘了一段四书五经上的文章来让她抄写,每每她必会投机取巧的来和自己解说一遍,洪先生发现,她虽然不见得都通背下来,却真真的吃透了,有时候比他理解的观点还要精辟太多,而且论点清楚,这说明什麽,洪先生知道,这说明这小子是个天才,而且他平日里读书算最不用功的一个了,但是悟性却奇高,最关键的是她才四岁而已啊,四岁。 洪先生甚至觉得,自己若悉心的教导她几年,说不定能教出年龄最小的一个秀才举人也说不定,所以洪先生对她的要求也越加严厉,但是和一干朋友们说起来的时候,却总是赞着自己这个得意弟子的,所以蕙畹完全不知道自己其实弄巧成拙了。 出了小院,蕙畹左右看看,见前面远远看去透着一片粉色,遂道:「刘姐姐,那里是不是就是后面的桃林」刘映雪来过多次,所以大略知道,点点头道:「我们过去瞧瞧吧」蕙畹嘿嘿一笑跟着她走了过去,穿过两侧园子的月洞门,就看到了一片如烟如霞的桃花林,桃树植的很密,中间却有蜿蜒的小径伸向桃林深出,蕙畹向远处看了看,没看见有亭子啊,不过这片桃林可真是不小,女孩天生就喜欢花草,何况刘映雪不过十五六的小姑娘,面对这麽一大片落英缤纷的桃林,当然是难以抗拒的,遂牵着蕙畹缓步走了进去。 蕙畹却透过桃树的间隙去寻小叔的影子,心道,这桃林没想到是这麽大,这要是遇不到可就白费了半天的力气,正暗暗着急,忽然听的前方一个清越的男声:「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可不就是小叔的声音,蕙畹不禁咧嘴笑了起来,刘映雪显然也听见了,脸一下就红了,一片桃花中,越发显得容色鲜艳,蕙畹拉着刘映雪转过了小径不远,就发现有一道清澈的山溪蜿蜒而过,小叔正对着溪畔伸展出的一枝桃花吟诗,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正好和刘映雪打个照面,即使知道这是有意安排的,刘映雪也不禁含羞低头。 小叔何曾见过几个女子,一直甚少出门,见的最多的也是张家村的村姑粗妇,赶考的时候见过一些,不过正经的闺秀这还是第一次,而且是这麽个桃花盛开的情境,顿时就有一种蓦然回首那人就在身后的感觉,遂有些怔怔的瞧着刘映雪出神,刘映雪过了初时的害羞,也微微擡头悄悄打量对面的男子,胸腔里不禁有些扑腾腾的乱跳。 看上去不到二十岁,白袍纶巾,举止文雅,相貌俊秀,负手而立,的确一表人才,蕙畹轻轻咳嗽一声道:「小叔你怎麽在这里」张云昊一愣,不禁道:「不是你让我来这里逛的吗」蕙畹尴尬的咳嗽了一声掩饰,心道,自己竟然忘记了小叔一向是个老实的,遂直接摇摇刘映雪的手道:「刘姐姐,这位是我的小叔张云昊,小叔,这是刘府的刘姐姐」刘映雪遂轻轻一褔轻声道:「见过张公子」小叔急忙一躬身道:「不敢,不敢」两人目光一对,遂急忙错开来,两人的脸都是通红一片,蕙畹瞧着不禁满头黑线,心道这古人有时候还真保守的令人发指,这不过看一眼,有什麽可脸红的,这样一来,看上去更暧昧,蕙畹看小叔有些手足无措,不禁又觉得很可笑,想了想开口道:「小叔刚才听你念的两句诗虽好,不过不应景,我来念两句你听」一句话说的小叔和刘映雪都看向蕙畹,蕙畹嘿嘿一笑,看了两人几眼,指了指刘映雪身后的一枝桃花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小叔,我说的可应景」一句话使得两人脸更是红了个彻底,张云昊扫了刘映雪一眼道:「到是比我的更好」刘映雪顿时羞不可仰,正说着,侧面的小径处衣袂翩然,转出春花秋月两个丫头,看到这场景也不禁抿嘴低笑两声,张云昊微微扫了一眼,看衣着知道是世子身边伺候的,急忙躬身为礼,刘映雪也微微一褔,春花秋月两人急忙还礼道:「博蕙公子,让我们好等,你不去,世子爷也不叫传斋饭,却怎的耽误了这许多工夫」蕙畹突然想起杨紫安说过,这临济寺的斋菜算的一绝,遂有些馋了起来,想到这都快午时了,想必那刘夫人定然会留母亲吃饭,遂开口道:「春花姐姐,你引着刘姐姐回去,顺便和我娘亲说一声,就说我和小叔去寻哥哥们去了」春花答应一声,引着刘映雪去了,张云昊看着消失在小径的白绫子裙摆,不禁有些怔忪,蕙畹上来牵了他的手低声道:「不用瞧了,几个月不到,她就是小婶婶了呢,那时你就是瞧一辈子也是有的」秋月扑哧一声笑了,小叔脸不禁一红,瞪了蕙畹一眼,蕙畹嘿嘿一笑道:「好了,小叔,这里的斋菜听说好吃的,我们今天可有口福了」张云昊不禁道:「你来这里难道不是为了拜佛,竟是为了吃食来的」蕙畹眨眨眼道:「我何尝拜过神佛,就像像世子哥哥说的,临时抱佛脚也是不大管用的,所以不如来尽兴一饱口福之欲到便宜」小叔摇摇头,两人跟着秋月如转迷魂阵一样的转了几转,待听到一阵叮咚的水声,才看到桃林的后面依着山建了一个八角的亭子,亭子后面有一眼山泉涌出,下面依次接了竹筒,引到了亭子旁边的一个小水塘里,设计的真是巧妙,亭子里,几个同窗都在座,伺候的小厮都在亭子外面站着,看道蕙畹都急忙行礼,蕙畹摆摆手,进了亭子。 亭子里原有一个大大的石桌和几个石凳,几人都围坐在一起,杨紫安坐在上首,侧面的座位空着,上面放了一个秋香色绣麒麟的锦垫,看到她进来,杨紫安勾起嘴角笑了笑道:「这大半天也不见你,遣了丫头们去寻你也不见影子」贺仲之道:「你不来,可连累的我们跟着饿肚子了」蕙畹急忙作揖赔礼,张云昊毕竟和他们不熟,虽然年龄上说,比贺伯之也大不了多少,但终究有些拘束,不过他可不能像蕙畹一样和他们笑闹,依着规矩给杨紫安行礼,杨紫安站起来亲自伸手把他扶了起来,仔细打量了几眼,侧头看着博蕙道:「你到是颇肖令叔啊」博蕙道:「当然,不然我哪能这麽英俊潇洒呢」一句话说的亭子里的几个人和伺候的丫头都笑了起来,就是下面伺候的小厮们,也背过身去偷笑,杨紫安伸手捏捏她的脸道:「英俊潇洒还差些时候,不过这脸皮到越发的厚了」蕙畹翻翻白眼心道,古人就是这样,明明觉得自己不错,非要自谦的说什麽差的远啊,一类的虚僞套词,摸摸肚子道:「世子哥哥,斋饭在那里,我可饿的不行了」杨紫安没辙的拉过她坐在自己身边,小叔做在贺伯之身边,杨紫安对后面的夏荷道:「我们三公子饿了,去把斋饭传过来吧」夏荷答应一声,领着几个小厮转过桃林向后面去了,一时丫头端了茶上来,蕙畹才想起来这半日了,自己竟然没得一口水喝,现在看到茶,顿觉口干舌燥,端起来就喝了一口,哪成想是新泡的茶,一时喝不到口里,烫的吐吐舌头扇了扇,杨紫安有些哭笑不得,把自己的那杯温茶递给她道:「既是渴的很里,先喝这杯吧」蕙畹接过一口就喝干了,宗民笑道:「看起来可是说了不少的话,怎麽就这麽渴了」蕙畹喘口气道:「你们在这里喝茶赏花,我可是做大事去了,那里有你们这样闲适」衆人都心照不宣的笑了笑,刘言鹏看了张云昊一眼,不禁暗赞自己父亲的眼光,不算门第的话,这样的人才的确配得过姐姐,门第其实也容易,端看博蕙如此受到世子的青眼就知道,张家早晚有飞黄腾达的一天,恐怕自己家也是及不上的。 张云昊从来也不知道,蕙畹在这一干贵族子弟中混的这麽风生水起,惊讶之余,有些暗暗忧心,她毕竟是个女儿家,将来可如何是好,不多时,传话的春花和夏荷带着一衆小厮提着食盒迤逦而来,春花到了亭子里微微一幅道:「张夫人说了,三公子既然跟着世子爷,也不必回去了,和哥哥们一起多玩耍会子也好,吃了饭,她自回去就是了」蕙畹点点头,不一会儿斋菜摆了上来,蕙畹探头看了看,都是些做成素肉的东西,另一些蘑菇鲜笋等新鲜的素菜,不过有一个笼着碳的小砂锅到甚是有趣,冬雪上前来掀开盖子。一股浓香飘了出来,蕙畹看过去不禁暗道,这临济寺的和尚们到真知道保养,这就是现代风靡大江南北的群菇汤啊!也叫蘑菇开会,富含氨基酸,是最健康营养的食品,一时胃口大开,竟吃了满满一小碗饭,大呼好吃,心却转个心思,这个蘑菇开会那天教给三舅去生了银子才好。 一时饭毕,丫头们接了旁边的山泉水煮沸了重新泡了茶来喝,蕙畹对于喝什麽茶其实没概念,一个终日喝可乐和咖啡的,对于茶,她知道的很有限,反正能喝就是了,也不大讲究,喝了茶,小叔就告辞去了。 即使心理年龄再大,蕙畹毕竟是个四岁的孩子,精力有限,吃了饭,喝了茶,就有些打蔫了,接连打了几个哈且,杨紫安不禁失笑,站起来道:「看来博惠是乏的很了,不如我们先去后面的禅房里歇一会子也就是了」蕙畹却困的很了,有些迷糊,博文上前一步扶着她站起来道:「来,博惠,哥哥背着你过去好了」蕙畹正巴不得呢,于是俯在博文后背上,禅房其实很近,掩映在桃林间,是一个清幽美丽的小院落,蕙畹困得很了,一趴在博文背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小院子的房间不少,告了便,各自去安歇,杨紫安却叫住博文道:「把博惠给我吧,我抱着他上我的屋子里去歇着好了,我屋子里伺候的人多,也得照顾些」博文一怔的时候,杨紫安已经上前来把蕙畹接过去抱在怀里,进了屋里,看着合上的房门,博文总觉得不大对劲,摇摇头,向西侧的厢房走去,却说杨紫安抱着博惠放到靠窗的软榻上,这个小院是父王平日里来这里持斋歇息的所在,所以布置的虽素净却很舒适,看博惠睡的正香,命冬雪拿了薄被给她搭上,自己却觉得精神尚好,让丫头泡了茶来,拿了一卷书靠在博惠对面看着。 日头的影子穿过窗外的花阴映进纱窗里,斑斑点点的,很有些说不出的意境,突然一阵呵呵的清脆笑声,从博惠的小嘴里溢出来,杨紫安探头看过去,见她眼睛紧紧闭着,睡的正香,小嘴却微微抿起一丝笑纹,不知道正想什麽可乐的事情呢,不禁摇头失笑。 第九章 【连锁食肆】 怕睡的多了错过晚上的觉,不过一个时辰左右,杨紫安就把蕙畹唤醒了,蕙畹坐起来,揉揉眼睛,一时竟然竟然想不起来这是哪里,正前方,万福如意的窗棂子上面,白色的窗纸映着外面摇曳的花影,仿佛犹在梦中一般,有些直愣愣的傻住。 杨紫安侧头打量她片刻,不禁莞尔,此时的博蕙看上去显然还没完全清醒,眉眼远没有平日的灵动晶莹,有一种少见的迷糊呆滞,不过却显得甚是可爱,杨紫安挥挥手道:「去打些温水来」春花答应一声,不一会就端了一个手盆进来,秋月上前挽起蕙畹的袖子,要伺候她净面,蕙畹这次回过神来,急忙接过帕子道:「我来就好」对于像个无行为能力者一样让人伺候,蕙畹还真很难适应。秋月笑了笑退到一边,洗了手脸,蕙畹才算彻底清醒过来,杨紫安瞥了她一眼,伸手摸摸她有些松掉的羊角辫,站起来走到她身边给她重新束好,手法还蛮熟练的,蕙畹不禁有些疑惑的看着他,心道这小子和谁学的,难道是无师自通,看他天天一行一动都有丫头伺候,真的很难理解。 杨紫安低头,正对上蕙畹好奇的目光,遂笑道:「这麽看着我干什麽,好好的做会子,喝一杯茶,我们就下山去吧,明天一早还要上学的」一提到上学,蕙畹顿时有些蔫了,几个丫头看到她的样子,都不禁低声笑了几声,杨紫安也有些好笑的道:「怎麽,博武不是说洪先生给你留的功课都做完了吗,有什麽好担心的」蕙畹瞥了他一眼道:「可是从明天不是要学什麽琴艺绘画吗」夏荷上了茶来道:「我们这里哪个读书人不是六艺俱全,这才两样,三公子就怕了」蕙畹一愣道:「六艺,你说礼、乐、射、御、书、数都要学吗,可是秋闱春试不是只考八股文就好了吗」冬雪掩嘴轻笑道:「三公子,话是这麽说,可是举凡世家子弟哪个不是都会一些的,就是不很精通,也要略知一二,不让别人笑了去,左右三公子是个别样聪慧有天分的,更要学的精到才是正理」蕙畹这时候心里别提多后悔了,她本来打着可以出来溜达自由的主意,才去混着上学的,可是那里知道除了之乎者也,还要学别的,这可就大大的不妙了,自己可是一点儿音乐细胞都没有,况且,还有那什麽骑射等真是个麻烦的事情。 杨紫安看她有些垂头丧气的,遂开口安慰道:「你才四岁,料想师傅不会为难于你的,况且有我在,你怕什麽」蕙畹一想对啊,说穿了,自己也就一伴读,不用每样都学的好也使得吧,遂有些谄媚的把桌上的茶亲手递给杨紫安道:「世子哥哥,那你可记得,到时要替我遮掩说情啊」看她这个样子,杨紫安接过茶,伸手拉拉她的小辫子道:「你个小马屁精,好!不过你也要认真些才是,洪先生还指望你将来能状元及第呢」蕙畹哧一声,心道状元及第,他可有的等了。稍事休息,一衆人就伴着世子下山回城里去了,接下来的日子,蕙畹真正领略到了古代的贵族男子们其实也是不容易混的,虽不至于像夏荷说的那样全,但是开了琴艺绘画和骑射三门功课,诗书仍然占主体,蕙畹理解就像现代的音乐、美术和体育呗,到还算科学,看来是立志把他们这些人,培养成德智体美,除了劳之外的全面发展人才。 可是音乐课却不是学唱两首《歌声与微笑》或是《蜗牛与黄鹂鸟》就完事了,而是高雅的古琴啊!听着就让人昏昏欲睡的阳春白雪,偏偏琴艺课一般是在午后开始,正是吃饱喝足最犯困的时候,往往这时,蕙畹基本都是听着先生幽幽的琴声,头点的像个啄木鸟一样瞌睡着过来的,所以别指望她会有什麽出奇的进步,骑射课还好,因为年纪实在太小,虽然看上去那个从京里来的骑射师傅严厉无比,但对蕙畹还是蛮照顾的,毕竟指望一个还没马腿高的孩子去骑马,的确有些不人道。 不过他们去骑马的时候,蕙畹会坐在教场树荫下的椅子上,喝茶吃点心所以她最喜欢上的就是骑射课,简直就太惬意了,有时候坐在椅子上假寐的时候,蕙畹还想是不是把杨紫安哪个便携式软榻搬过来,自己在上面睡一觉,当然这显然是她的妄想,绘画课蕙畹还算可以,毕竟现代的时候学过一阵素描,虽然觉得哪个白胡子的,据说是当代书画名家的王先生,画的那个兰花,蕙畹横看竖看,都觉得更像一丛丛乱七八糟的韭菜叶子,可是看颇有造诣的贺伯之眼珠子放光的样子,蕙畹知道,应该是非常的不错,不过这种写意的高深的东西,蕙畹还真是理解障碍。 但是有素描的底子,最起码比琴艺课要好混的多,所以也这样不好不坏的混过来了,反正她身边枪手衆多,作业也不愁有人替她做嘿!嘿! 不过小叔和那个刘小姐却是定了下来,刘氏这些日子挺着大肚子忙乎了起来,毕竟对方是知府千金和乡下的礼节又是不同,不过有能干的吴贵,倒也省了许多的麻烦,那天一回来。刘氏就问了蕙畹,知道两人互相瞧中了,不由的暗暗松了口气,和张云卿商议,掂量着云昊毕竟不小了,早些成了亲也好,张云卿倒是没什麽异议,但云昊却说:还是等过了明年春试再办好。 刘氏大约知道些他的心思,虽说是个举人,但毕竟没有官身,不是很体面,又兼对方是个大家的小姐,恐面子上不大好看,左右时间不长,一年罢了,到也没什麽,于是点头应了,让张云卿去和张老太爷把云昊的想法说了,张老太爷把话传给了刘大人,那刘大人却也同意,但觉得还是先过了小定的好,就是先定亲,待来年在行嫁娶事宜。 张家当然不会反对,就挑了个黄道吉日,下了聘书,过了小礼,婚约就算正式成立了,只等来年迎娶时,再行其它礼节,当然中间还有一些什麽别的事情,总之很繁琐就是了,不过刘府和张家却正式的成了亲家。 再回过头来说三舅的生意,小店开了一阵甚是红火,因为蕙畹抄来的几个清爽简单的小菜,譬如什麽素什锦了,老醋果仁了,凉拌和菜等,成本都非常低,所以很有些利润,一个月下来,盘点了一下,竟抵得上油坊的一半收入,三舅不禁活了心思,想着是不是所幸开个大的饭店来更好。 若以前,说实话,三舅还真没有这些心思,只因平安城里权贵衙门不少,自己妹夫那个小官职,也成不了大气候,所以也不敢越性往那大里折腾,可是事易时移,如今可不同了,自己妹夫和四品的知府成了亲家,况且侄子们在王府伴读,已是很有些体面,所以胆子自然也大了起来,这刘三舅虽没读过什麽书,可是却天生是个通晓世情经济的材料,他深知道,历来都是官商相连的,哪个个当官的是指着那微薄的俸禄过日子的,做个贪官还罢了,想自己妹夫那样的耿直迂腐之人,指望他去贪墨恐万万不能,不如利用些地位的优势,做些赚银子的产业才是正经。 拿定了主意,这日寻了空就过来张家,想着和妹妹商议一下,吃了饭,坐在堂屋喝茶,博文搏武白日骑射累了,早早的回去休息了,小叔去自己屋子里苦读,只剩了蕙畹,因白日在教场睡足了,所以精神大的很,寻了个杌子坐在刘氏脚边,学着做女红,说起来令衆多穿越女们苦恼不休的女红,蕙畹做的到很是顺手。 估计是现代的时候流行十字绣的原因,记得在公司中午休息的时候,几乎每位女同胞都人手一片,穿针引线忙碌非常,简单的就绣寿字,复杂的也有绣清明上河图那样大工程的,很有些全□动的意思,虽然和古代这些女红不大一样,但毕竟也是相通的,所以蕙畹做的还算有兴趣,再说,不过四岁大的孩子,相信谁也没指望她能绣的多麽巧夺天工,不过是针脚的细密和工整罢了,这个并不难。 蕙畹绣的是个最简单的手帕,她也会取巧,花了两朵简单的桃花,在用现代的那些花体手法,在角上写上了一个畹字,绣上去,到是素雅好看,反正是练习罢了,现在蕙畹用的帕子,基本都是自己绣的这个样子,不过已经愈发熟练精致了。 刘氏看了一眼女儿手里的活计,不禁满意的点点头,刘三舅反倒有些不习惯,总觉得以蕙畹的性格,安静的坐在那里做女红,有些怪异不搭调,遂笑道:「没想到,我们婉儿也有如此娴静秀雅的一面啊」蕙畹嘿嘿笑了一下道:「三舅,您就不要笑我了」刘三舅笑了笑,转头和刘氏把自己的想法说了,蕙畹在一边听着,不禁暗暗皱眉,遂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她的反应,刘三舅早就注意到了,刘三舅多精明,虽说是打着来和刘氏商议的旗号,其实也是想看看自己这个外甥女的有什麽想法,虽然不愿意相信,但这丫头就是个有灵气的,读的书多,如今见识也多,虽说不大,却是个有大用的,她说的点子,通常看似简单,其实做起来很有章法,现在看她的样子就知道,恐怕是有原由,遂直接开口道:「婉儿,觉的不妥吗」蕙畹看了刘氏一眼道:「上个月和宗民宗伟,还有哥哥们去了城里的丰乐楼吃饭,听说是城里最大的酒楼,而且是平安王府的产业,连牌匾也是皇上写的,如果三舅想开一个像样的饭店,那里能比的上丰乐楼」刘三舅听了不禁有些泄气,蕙畹看了他一眼道:「其实三舅可以开个不一样的啊,虽然平安城里官宦富商云集,但最多的还是普通的老百姓罢了,其实开小店也很不错」刘三舅点点头道:「是不差,我们那个小店的确很红火,每天客人不断,但毕竟地方有限,所以赚的银子至多也有限罢了」蕙畹低头想了一会儿,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开口道:「您可以多开几家啊,平安城这麽大,伙计不是有的是吗,您可以在平安城每条繁华的街上都开一家不就行了」刘三舅一怕大腿,觉得简直醍醐灌顶,自己怎麽就没想到呢,还是婉儿聪明,不过这管理上可是个不容易的,蕙畹侧头看了他一眼,就大约知道他在愁什麽,这可是在现代用烂了的招式,刘氏道:「这个虽好,不过不好辖制就是了」蕙畹道:「您可以找几个妥当的老伙计分出去管,每天或每月定时去巡视对账就好,就像我们家里的月例银子一样,定时来发岂不省事」刘三舅激动的站起来道:「这个主意好」刘氏瞥了蕙畹一眼道:「难为你怎麽想到这个上面去了,终日里琢磨这些有的没的,还是把你的琴练好是正经」蕙畹嘿嘿一笑道:「不过就随便瞎想的,琴也是要慢慢学的」刘氏不禁摇摇头,看着挺聪明的丫头,可是这学了这也一个月的琴了,博文都能弹的有摸有样了,可是这丫头一弹,连树上的鸟雀都要吓跑了,真令人哭笑不得,刘三舅忙道:「这样一来,我们就要重新起个名字才好」张云卿笑道:「莫若就叫刘张记,既然是小吃食,通俗易懂才好」刘三舅道:「这个号,听着简单」蕙畹又寻空写了些简单的现代快餐类小菜的食单,让小厮给刘三舅送了过去,刘三舅筛选了些能用的,列了食谱,还是以层层酥和麻酱面为主,又添了些葱油饼等面食,在平安城的四条最热闹的街上,刘张记食肆开张了,在平安城里,消息几乎可以都是很灵通的,加上刘三舅又是个会来事的,和几条街上的巡城小吏们,没几天就混的极熟,所以虽然开的是低消费的食肆,却很稳当,没有来打架滋事的。 小吏们常在平安城街头巷尾走动,那家有什麽背景,早就摸得一清二楚了,这个刘张记掌柜的来历也都是知道的,人家虽不过是个小商人,可架不住后面的腰杆子硬啊,府知事的舅爷,要说也没什麽,可是这个府知事张老爷官是做的不大,可是人家人脉牛啊,儿子都是世子的伴读,和知府又是新定下的亲家,那就是个高台面上的贵人,所以早就和街面上混的都打了招呼,故刘张纪小吃虽红火的过分,到也没有敢来寻衅滋事的。 一个月下来,算算盈利,把刘三舅乐的开了花,遂越性的又开了几家,到了刘氏生第四胎的金秋时节,刘顺发虽算不上腰缠万贯,但也赚了个盆满砵满,刘家和张家如今已经彻底脱离了小康,攒下来些家底。 刘氏在产房里低声的呻 - 吟,张云卿在院子外面焦急的来回走动,博文搏武和蕙畹做在院子里的藤萝架下面,看着来去的婆子们和屋里的越来越大的呻 - 吟声,蕙畹不禁有些害怕起来,古代生孩子可不是个容易的,没有剖腹产的保障,危险系数高的离谱,想到自己将来不可避免的,也会经历这一切,不免有些瑟缩。 博文伸手握住蕙畹的手,感觉有些冰凉,遂开口道:「婉儿,回屋去等着吧,毕竟秋天了,外面有些凉的」蕙畹急忙摇摇头,看了博文一眼,有些迟疑的道:「哥哥,娘她不会有事吧」小叔伸手摸摸她的头道:「生你的时候才吓人呢,刚才产婆不是说了吗?没事的,别害怕」正说着,一阵洪亮的哭声传了出来,几人急忙向屋子里走去,外屋的门打开来,一个婆子满面喜色的出来行礼道:「恭喜老爷,是个小少爷呢。」 【先发制人】 很快,婆子把收拾好的小婴儿抱了出来,张云卿接过抱在怀里,端详了片刻,低头看蕙畹眨巴着大眼睛惦着脚尖探头,微微一笑,抱的低些,凑到蕙畹眼前道:「来,畹儿看看你弟弟」蕙畹这才看到襁褓中的小婴儿,皱皱巴巴的,头上有稀稀疏疏的几根黄色的头发,皮肤红红的,眼泡有些肿,说实话,五官像一个包子一样凑在一起,绝对说不上好看,博武开口道:「弟弟比当初的畹儿还丑啊」蕙畹瞥了他一眼,博文笑道:「不过,现在看看我们家畹儿,不是也很漂亮吗」张云卿和小叔都笑了起来,帮忙的婆子们收拾好了,张云卿才急忙走了里屋,刘氏的精神还好,显然没有生蕙畹时艰难,看到张云卿刘氏道:「可惜不是个女孩儿」张云卿伸手抚开她脸上的发丝轻声道:「夫人辛苦了,男孩也很好,说起来,有畹儿一个云卿也足矣了」刘氏点点头道:「张家一向人丁不旺,到了你和云昊这一代,不过就你们兄弟两个,现在咱们已经有了三个儿子,我也对得起张家的列祖列宗了,明年云昊成家立业,咱们张家终也是繁荣了起来,有时候我总是想,家族的昌盛其实子孙才是气数」张云卿扶着她躺好道:「你睡一会儿吧。不要操心这些了」如今张家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所以小弟也就有了专门的婆子照顾,一则刘氏不必太辛苦,二则照顾的也悉心一些,不过刘氏还是坚持自己亲自喂养,没请奶娘,蕙畹不禁暗暗点头,现代已经充分肯定了母乳喂养的科学性,大约自己和两个哥哥一直很健康,也得意于这一点儿,小弟出生的日子很吉利,是八月初八,凡知道的都说是个有来历的,蕙畹却不以为然,当初自己出生时,听两个哥哥说,也都是这样说的,可见这就是一般的套词,做不得真罢了。 过了初八没几天就是中秋节,古代的中秋其实比起过年来丝毫不差,老百姓们也会合家一起团圆,那贵族之家就更是讲究了,学里也应景放了三天假,因刘氏在坐月子,所以一应中秋节的事宜都是吴贵来安排的,他是个稳妥的人,到也很周到,不过到了十四日,张云卿突然收到了平安王府的请柬,邀请他十五去王府一起赏月,张云卿不禁有些左右为难,说实话,他真的没想到会收到王府的请柬。 平安王府的中秋宴很有些名气,只因平安王杨奇风雅好结交一些文人清客,故府里常有各种名目的宴席,这个中秋赏月宴很有些隆重,听张老太爷说过,邀请的人都是很有些名头来历的,可是自己不过一个小小的九品府知事,那里是这个高台面上的人啊,去了恐招人笑话,不去的话,又难以推脱,故左右为难坐立不安。 最后只得与刘氏说了这个难处,刘氏却笑道:「老爷这官当的倒越发迂腐起来了,你说这个请柬上写的是张先生,就说明王爷拿你当个读书人相待了,虽说是人家客气,但你不妨就暂时弃了官身,以一个读书人的身份去参加也就是了,那里有这麽些顾虑」张云卿一想是啊!若是按官职,自己这个芝麻小官,连人家看门的都比自己体面些,可是若是以读书人的身份去,到是好主意,不过自己没去过平安王府,想那皇家的规矩毕竟是大的,若行差走错可不妙,刘氏瞥了他一眼,看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大略想想,也就明白了其中缘故,悄悄的道:「你带了咱家畹儿去不就行了」张云卿眼睛一亮心道:是啊!蕙畹虽年纪小,但聪明的紧,又和世子甚厚,王府更是熟的比自家也差不多,她一个小人跟去也方便,遂定了这个主意。 蕙畹本来还想着在家里好好的偷几天懒,可是却被老爹临时抓了壮丁,只能收拾整齐了,陪着张云卿去了平安王府赴宴,马车到了平安王府的时候天还没黑,在王府门前下了车,张云卿不禁擡头观望,气派的府邸,在一片夕阳映照下,显得越发庄严肃穆,门口的空地上停了不少的马车和软轿,一眼看去冠盖云集,府门前悬着四个大红的灯笼,显得肃穆中有些透出些许喜气,中门没开,侧门开着,张云卿不免有些紧张。 稍稍整理一下衣摆,刚要上去,却见对面行来两辆马车,蕙畹道:「爹爹你看,那是刘言鹏家的马车,大约刘伯伯来了」说着马车已经到了近前,前面的一辆下来的正是平安城的刘东林刘知府,因两家定了亲家,所以平日来往甚多,加上平日在一起共事,所以很是亲厚,张云卿急忙上前见礼,却被刘东林一把扶起道:「云卿何必如此多礼」蕙畹急忙上前施礼,刘东林笑道:「你怎麽今天来了这里,言鹏他们不是说寻了个好去处去赏月的吗」蕙畹不禁撇撇嘴,心道,赏月那里用的着这麽神神秘秘的,早就听说定了丰乐楼的雅室,自己原也想跟着去的,可是宗民、宗伟、博文、搏武一致反对,她问了原由,几人支支吾吾的说的不是很清楚,蕙畹脑筋一转,大约就明白了,这几个必不单单是去喝酒赏月的,常听那王府的二管家说,丰乐楼里原是有些别样的花花门道,除了吃食也有那姿色不俗的唱曲陪酒的女子,这几人必是动了歪念头。 不过想丰乐楼那里毕竟不是那下三滥的地方,应该也就是陪酒唱曲罢了,因宗民宗伟和自家的两个哥哥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当然不会带着自己去的,不过蕙畹却也嗤之以鼻,这个也值得这样遮遮掩掩的,若是让这些青春期懵懂的少年们,看到了钢管舞脱衣舞,还不即刻喷鼻血致死也说不定,想到这里,不禁低头暗笑。 张云卿却道:「内子不便,所以带了他来」刘东林笑着点点头道:「今天映雪也来了」蕙畹高兴的道:「映雪姐姐来了」说着急忙窜到后面去,正好看到刘映雪搀着刘夫人下了车,蕙畹见了礼,就拉着刘映雪的手仔细打量,今天她穿着一身浅粉色的儒裙,袖口、领口、下摆处都绣着精致的缠枝花纹,左右的头发挽起固定在头顶处,攒了一支娇艳的粉色绢花,余下的青丝垂在身后,袅袅婷婷的站在那里,稳重中透出几分娇俏,真的很漂亮。 刘映雪摸摸博蕙的头,早瞥见了和父亲站在一起的张云卿,不禁有些进退两难,虽说是定了亲,但毕竟没过门,面对未来的大大伯子,一时还真不知道该怎样行礼,刘大人却是个没那麽多规矩的开口道:「映雪,这是张大人」刘映雪也没上前,恭敬的遥遥一褔,这时王府的李管家已经迎来出来,和刘东林张云卿寒暄两句,看见蕙畹笑道:「哟!我们三公子怎麽来了,世子若见了,可就高兴了,你快进去便了」蕙畹眨眨眼笑道:「左右一会儿就见了,我这会子还是跟着我爹爹是正经」李管事素知这博蕙是个鬼灵精,大概是怕这张云卿第一次来,怕出了差错去,遂笑着点点头道:「刘大人张大人里面请」刘东林和张云卿两人向府里走去,后面自有体面的婆子们来接应内眷,蕙畹跟着爹爹和刘大人一起进了王府,今天的赏月宴摆着了后花园湖边的琳琅阁上,琳琅阁是两层的精致楼阁,和揽月阁相对,但是因临湖而建,倒是别有一番不一样的景致,而且比揽月阁大许多,两侧有两个临湖的水榭,可供各府女眷起座。 琳琅阁上如今已经坐满了,其实请的人比蕙畹想象中少,看起来好像文人清客居多,官员很少,所以说,平安王这个赏月宴到真的是货真价实的主题宴会,不是寻常的官场应酬,有刘大人的引荐,张云卿到没觉得不自在,况且许多都是以前皇上来时见过的,虽不十分相熟,也是有过几面之缘,故此也算自在。 这琳琅阁蕙畹平日里是来玩过的,临湖的一面,植了大片荷花,炎炎夏日里,几人陪着世子荡舟其中,清凉的很,蕙畹尤其喜欢吃这里的莲蓬,有种不同寻常的清甜,如今只余下还未收拾的残荷,平添了几分秋天的萧瑟,不过这琳琅阁的西面却是月桂苑,植了许多桂树,如今正是月桂飘香的时节,坐在琳琅阁里,不时有阵阵花香飘来,月夜赏桂,很惬意,平安王的确是个很讲究生活情趣的人。 不一时,天色暗了下来,园中各处的灯火齐齐点亮,尤其这琳琅阁的四周,竟是一圈明亮的琉璃灯,照的整个琳琅阁明亮非常,站在栏杆处一眼望去,仿佛能看到远处整个平安城的万家灯火,大概是没有污染吧,天空中冉冉的明月,看着分外皎洁,平安王杨奇扶着杨紫安的手缓步行来,衆人急忙大礼参拜,大约李管家寻了人给杨紫安报了信过去,一上来,杨紫安就冲着蕙畹眨眨眼,蕙畹却看到了他们后面的洪先生,急忙又上前重新见礼,洪先生目光一闪道:「博蕙的功课可做完了」蕙畹脸色一滞道:「回先生,还有两篇大字」洪先生点点头,大约今天他老人家心情不错,也没说什麽,蕙畹不禁松了口气,她还真怕他再问下去,最后发展到让自己背一遍那可糟了,遂偷偷擦了擦汗,蕙畹原本想,自己还是做到爹爹那比较靠后的一桌去,谁想却被杨紫安牵了手坐在了他身边,看看旁边的洪先生和对面的平安王,蕙畹真是说不出来的不自在,要说这平安王实在是个不拘小节的,和衆人坐在一起喝酒说话,倒是亲切家常的很。 一时上了精致的菜品,菜品过后是月饼瓜果等,蕙畹对月饼是深恶痛绝的,不过杨紫安却非要让她吃,说是要讨个吉利的兆头,蕙畹看了一眼桌上的月饼,切了一小块放在嘴里,虽然没有想象中的可怕,但也不是多美味,所以扭过头去,坚决不吃第二口,到令杨紫安不禁失笑,酒宴吃到这个时候,已经是月上中天。 不知何时,有隐隐的细乐传来,伴着月色和悠悠的花香,真是情景交融,平安王杨奇站起来,走到栏杆边道:「今年的月色仿佛和往年不同,瞧着明朗清疏别有韵致」衆人纷纷附和,蕙畹不禁暗暗翻白眼,心道月亮那里有什麽不同,不过是随着人的心境变化罢了,杨紫安低声道:「你今天没和他们去丰乐楼」蕙畹瞥了他一眼道:「我娘亲刚生了弟弟,王爷又下了帖子请我爹爹赴宴,我不跟来,爹爹一个人不大妥当」杨紫安点点头道:「你弟弟可好」蕙畹笑了道:「左右除了吃就是睡罢了,不过很可爱」杨紫安不禁有些落寞,蕙畹突然想起他原没有兄弟姐妹,甚是孤凄,遂寻了个由头岔开话题,指了指侧面的月桂低声道:「明儿我们去哪里敲打些桂花下来,去做那冰糖桂花糕吃怎样」杨紫安哧一声笑了,后面伺候的丫头也扑哧笑了,这动静惊动了平安王,看了他们一眼,和悦的道:「笑什麽呢,这麽乐」春花戏谑的看了一眼蕙畹,微微一福道:「回王爷,博蕙少爷正打着吃那桂花糕的主意呢,奴婢想,过了明天,若再想赏那桂花恐难了」话说的甚是清越俏皮,到令琳琅阁的宾客们哄堂大笑起来,纷纷看着蕙畹,杨奇也有些哭笑不得,看着她道:「常听他洪先生说,你书读的不错,比紫安他们都强些,怎麽这样的月夜桂花,你竟然就想到了桂花糕吗」蕙畹回头瞪了春花一眼,有些磕巴的道:「不……不是……不……不过说着玩的罢了」杨奇也没为难她,靠在西侧的围栏上去赏那月色下的桂花,蕙畹不禁暗暗松了口气,洪先生瞥了她一眼道:「不是人间种,移从月中来。 广寒香一点,吹得满山开。杨万里的这首咏桂端的非常贴切啊,博蕙你说师傅说的可是」蕙畹一愣,马上想到这洪先生大概又要考教她,经过这麽长时间,蕙畹大致把洪先生的脾气也摸熟了,自总结了一套对付他的法子,那就是先发制人,先让他满意了,就不会再出难题为难自己了,想到此,急忙转转眼珠道:「师傅说的甚是,不过弟子更喜欢易安居士的,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 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梅定妒,菊应羞,画栏开处冠中秋。 骚人可煞无情思,何事当年不见收」杨奇回头笑道:「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倒是更别致些」洪先生摸了摸自己胡子笑了,杨紫安看着博蕙和洪先生斗法,这几乎是他们学里每日必上的大戏。看着她机敏的反应和精灵的眼睛,每每令自己不由自主的去喜欢他。 第十章 【考取童试】 虽然蕙畹应对机敏,但显然今天洪先生不想轻易放了她去,于是微微一笑,对衆人道:「大家不要看我这个弟子年纪不大,却是有些歪才情的,老夫住的竹园门前的对句,就出自他之手」蕙畹一听,心道要糟,大概今天文人清客居多,这老头起了卖弄的心思,可是自己那三两三的墨水,说实话,大部分还是靠着剽窃来的,实实的没啥真才实学,若是这老头让自己即兴赋诗一首,自己该当如何应付。 想到此,蕙畹急忙搜刮了一下脑海里的资料,这个时代大约也只能选明清之后的诗词了,可是和中秋赏月有关系的,自己只记得王菲唱的,那首被衆多穿越女们用烂了的《水调歌头》,这可是万万用不得,既然自己能穿来,说不定,就有其他的穿越前辈,贸然剽窃,后果可能会不可收拾,遂暗暗着急,不觉脑门子出了一头的冷汗。 杨紫安侧头看她这个样子,不禁失笑,他对博蕙可是非常有信心的,这麽久以来,哪一次洪先生都没为难了她去,这一次肯定也不可能,而且杨紫安早就看出来了,洪先生今天是安心卖弄的那会真难为她,想到此,从袖子里抽出帕子,悄悄塞到蕙畹手里,靠近她耳边含着笑意,低声道:「又不是金殿奏对,你怕何来,擦擦你的汗是正经,不然可就让这满座的宾客笑话了去」蕙畹瞥了他一眼,心道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可见洪老头是没难为你,不过还是接了帕子,好歹把额头的汗先擦了,平安王杨奇这时的兴致也被勾了上来,在坐在椅子含着笑意,等着看这对师徒斗法,洪先生似笑非笑的看着蕙畹道:「记得当初风流才子唐伯虎,曾经对过一个绝妙的对子,倒是和今夜有些应景」杨奇很配合的道:「哦!这个本王倒不曾听说过,先生说来听听」洪先生道:「上联是,十口心思,思君思国思社稷」在做的宾客们顿时窃窃私语起来,杨奇想了想道:「这个是个很难的,前面暗含着拆字联,不好对」蕙畹倒是乐了,心道这个倒是容易啊!这不是周星驰电影里的句子吗,看来多看电影还是很有用滴,遂轻松了起来,谁知道蕙畹高兴的显然太早了一点儿,洪先生扫了她一眼继续道:「唐伯虎对的是,八目尚赏,赏花赏月赏秋香」宾客们纷纷叫「妙」气氛一时热络非常,蕙畹不禁一愣,洪先生冲她眨眨眼,有些老顽童的笑道:「由此,我得了一个上联,八目尚赏,赏花赏月赏秋香,秋香何在」平安王看了蕙畹一眼,不禁哧一声,笑了起来,宾客们也知道,这是这位大儒在戏弄自己的弟子,不过也忒刁钻了些,刘大人对旁边的张云卿道:「看起来,洪先生对博蕙期望很高啊,如此悉心教导何愁将来不成大器」张云卿看着前面的这番热闹,一时心情复杂难辨,一直知道蕙畹在平安王府很得意,毕竟没亲眼见过,现在看来,比自己想的还更不得了,真不知该喜该忧,杨紫安也看着蕙畹低低笑了起来,几个大丫头也抿嘴轻笑,蕙畹瞪了他们一眼,心道这就是一帮没义气的,平常一起混,这时候,都看自己的笑话。 洪老头出的这幅对联和上次竹园那副有些异曲同工,算是延伸联吧,侧头看了一眼阁外平静的湖面以及远处安详的万家灯花,联系上联,蕙畹脑袋里灵光一闪,开口道:「师傅,弟子这下联就是,十口心思,思君思国思社稷,社稷安康」杨奇站起来一拍手道:「好!博蕙对的好,社稷安康,好句,来,为了社稷安康我们满饮杯中酒」衆人急忙端起酒杯,中秋赏月宴,就在这种激进的□中落幕,蕙畹眉开眼笑的跟着父亲出了王府,后面的小厮手里端着几个精致的盒子,是平安王、洪先生,还有杨紫安赏下的礼物,平安王赏的最实惠,是一套富贵吉祥的玲珑翠玉佩,一套四个,精致漂亮,最重要的是价值不菲,蕙畹最喜欢。 洪先生虽然难为了她一下,不过,自己最终给他这个师傅增了光,所以也赏了她一方青州红丝砚,蕙畹在这里呆的时间久了,接触的几个同窗玩伴,也都是顶尖的王侯贵族子弟,这些公子们对文房四宝随身器物的讲究,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大约也是是一种乐趣吧!就如现代的收藏家一般,所以蕙畹耳濡目染,也就大略知道哪些东西是难得好东西,青州红丝砚可非常有名,张华《博物志》记载:「天下名砚四十有一,以青州石为第一。」 说的就是这个青州红丝砚,不是可以用金钱来衡量其价值的,是千金难求的珍品,所以说,洪老头其实也是有些家底的,蕙畹偷偷琢磨着,是不是那天自己越性的表现一下,从他那里多套些好东西出来,想到此,嘿嘿一笑,美滋滋的回头看了一眼,小厮手里的盒子。 杨紫安送的东西最实用,是一个小巧的金弓,比寻常的弓箭都要小许多,蕙畹拿在手里很合适,这样一来,以后的骑射课,自己就可以在一边练习射箭了,力气小,最起码先把准确度练好了,蕙畹还梦想着,自己有朝一日像个侠女一样,骑在马上去打猎的,一扬手就能打个飞禽走兽什麽的,那感觉得多酷啊! 所以,得了大便宜的蕙畹,早忘了刚才对洪先生的腹诽和对杨紫安不讲义气的埋怨,乐的嘴角差点儿裂到耳后去了,到了王府外,刘大人低头看了看蕙畹,不禁莞尔,伸手摸摸她的头笑道:「刘伯伯府里也有不少好玩意的,那天你得了空,来伯伯府里,也让你挑几样带走如何」蕙畹眨眨眼道:「好」说着走过去和刘夫人还有刘映雪告辞,才做了马车家去了,到了家,博文搏武已经回来了,蕙畹也没空理他们,命小厮把自己得的礼物,抱回自己的屋子里,待小厮出去了,蕙畹才都一一拿到床上去,挨个的细细把玩。心里简直乐得不行,这一下,自己可算是一夜暴富了吧,简直比中彩票还爽哈!哈!。 张云卿回了房里,去看小儿子和刘氏,刘氏因惦念着他,倒也还没睡下,看见他进来,脸上的表情有些说不出的怪异,遂好奇的问道:「今天晚上出了什麽不顺心的事吗」张云卿弯腰仔细看了看小婴儿的睡顔,才轻声道:「没什麽,不过总觉得这样下去,恐不好收场」刘氏一愣道:「什麽?不好收场」张云卿道:「我瞧着,那洪先生对畹儿可不一般,教导的比世子都上心,也不怪蕙畹这大半年来,进益这般快,原来根源在洪先生这里」刘氏道:「你说的可是那学里的先生偏心咱家畹儿」说着摇头笑道:「怪不得,我常听畹儿埋怨功课比哥哥们多,原来竟是这个缘故,这是好事,有什麽可愁的」张云卿微微苦笑道:「那洪先生乃当世大儒,前任帝师,还有你不知道,每次朝廷大考,主考官也是他,你想他说的话是多有份量的,他今天和我说,要让畹儿随着其他几人,去参加今年的童试」刘氏不仅一惊,让畹儿跟着去进学,原不过是良师难得,况她的确聪明,可没想到让她去考科举,这样下来,童试过了就是秀才,就有了考举人的资格了,若都过了,难不成一个女儿家,要去京城考状元吗,这岂不是成了戏文里的故事里,这可是欺君杀头的大罪,遂有些害怕起来,张云卿看她脸色有些白,遂安慰道:「你也不用忐忑,待我找了张老太爷去讨个主意,看看要如何」说着张云卿又有些骄傲的笑了:「虽然有些荒唐的不可思议,但现在看来,咱家畹儿的确是个不凡的,即为女子,更是难得,而且今天我看那平安王和世子的意思,对畹儿颇为宠爱维护,想来不会有什麽大的闪失,放心吧」话虽如此说,可刘氏不免还是有些惴惴不安,到了第二天,就急忙催着张云卿过府去拜见张老太爷,蕙畹老实的在家把剩下的功课做完,不然洪先生的戒尺可是不留情的,蕙畹对古代这种打手心的体罚方式,颇多怨言,以前看电视觉得还挺好玩的,可是自己领受过,才明白那真是一种对心理和身体的考验,所以领教过一次后,蕙畹几乎都很好的去完成功课。 张云卿见了张老太爷,寒暄几句后就直奔正题,因昨晚张老太爷身上不爽,故此推辞了王府的宴会,所以对昨天的事情一无所知,这时听到张云卿说,洪先生要让蕙畹参加童试,那不就是这两天的事情吗,不过张老太爷倒不像张云卿这样焦急烦恼,而是笑道:「这倒有趣,你不用怕,不妨事,让她去试试也好,我也想看看这丫头究竟能走多远」张云卿急忙道:「以我平日里旁观,这童试她必是能过的,难道三年后,还要让她去考举人吗,和恐怕不妥」张老太爷哧一声笑了,想了想道:「三年后,她不过七岁而已,若考的上,倒是我朝第一奇事了」张云卿道:「这可是欺君的大事」张老太爷道:「又没去考状元,有什麽关系,再说有洪先生这个帝师大儒,和平安王在,料不会有事,你放心好了」既然张老太爷这样说了,张云卿也只能先放了些心,转念一想,即便蕙畹聪明,想七岁就中举,仿佛也不太可能,自己恐有些多虑了,因着这个原因,十六过后,除了世子杨紫安外,其他几人一起去参加童试了。 童试本来包括县试、府试和院试三个阶段,蕙畹他们因师出洪先生,又有平安王作保,故直接来考院试,所谓院试是在平安城的学征院考试,共分三场,第一场是四书里的名篇,第二场是诗词,第三场是面试,不算很难,童试并不要求自己去做什麽八股文,而是考官摘录两篇让考生默写,当然字的好坏,占有相当大的比例,值得庆幸的是,蕙畹的字,经过洪先生的磨练,如今也很有些样子了。 蕙畹来考试,本也是抱着好奇古代考试流程来的,一个从小学考到大学的现代人,对考试也已经习以为常了,反正考不考的过,都无所谓,第一场不难,第二场是诗词,不限韵,作一首咏物诗,对于作诗这等技术活,蕙畹还真没学会,主要是平仄搞不清楚,也没耐烦去背那些韵部,所以一直以来,凡先生让作诗,多摘录些记忆中近现代比较冷僻的,拿来搪塞,如今也是用这招……直接搬了一首简单的咏菊便了。 童试先要过了笔试,才会到了最后的一关,就是学征亲自面试,一般的在前两关就被刷了下去,不过显然洪先生教导的确有方,所以几个弟子无一例外的过了笔试,这平安府的学征,姓韩名逸舟,原是朝廷的翰林编修,性格有些文人的孤直,故和同僚不大相容,因此,自请旨外放到了平安府来做这个学征。 平安王杨奇是最喜这类人的,故平日也有些交往,不过这韩逸舟却是个分外认真的官儿,所以即使知道世子的几个同窗都来参加今年的童试,也依然没有放水走人情,他也知道,贵族子弟们,一般都是走个过场,得了那功名好听罢了,但他觉得,既然是洪先生的弟子,如果寻了私,也低了帝师的名头,故也没声张,命手下的阅卷官员仔细阅卷挑选。 待呈上合格的来,衆位下属推出了童试的三甲,拆开名字一看,第一名是张博蕙,年龄四岁,不禁很是惊讶,韩逸舟道:「四岁的孩子,不是应该参加幼童试的吗」下面的官员道:「按我朝的规定,凡十四以下的均属幼童,可是如果愿意的话,也可以直接参加童生试」顿了一下,低声道:「韩大人,这个张博蕙您竟然不知道吗」韩逸舟一愣道:「他是何人?」 官员道:「就是帝师洪先生的第一得意的弟子,世子爷的伴读啊,中秋节的一那幅妙对,就出自她的手笔」韩逸舟不禁微微点头,拿起桌上的试卷翻看了一下,字体虽不十分漂亮,但很有些风骨,不过四岁的孩子,已经很难得了,四书的名篇其实不难,只要肯读书的一般都能过,这个诗词却是有些难度的,韩逸舟低头看了看,博蕙写的是一首五绝《咏菊》:「今岁花开盛,宜栽白玉盆。只缘秋色淡,无处觅霜痕」虽然简单,但是对仗工整,意境斐然,这个第一,的确一点儿水分都没有,不禁抚须笑道:「不亏是洪先生的弟子啊!终没辱没了师傅去」所以不出意外的,几个同窗都过了笔试,直接晋级,而蕙畹的试卷也已经传到了洪先生手里,洪先生此时坐在平安王杨奇的书房里,开口笑道:「我说她不差的,怎样王爷,老夫的眼力如何」平安王杨奇看了看道:「虽不过一首五绝,到也难得,可见先生总说博蕙偷懒,也是冤枉了他的」洪先生嗤一声笑了:「王爷有所不知,最近的一段时日,倒是认真了些,一开始,就是世子也帮着她糊弄过老夫,若是认真读书,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所以老夫才管的严些,只因瞧着他是个可塑之才,若是朽木,老夫那会费这些心思」平安王正色道:「眼看会试就要到了,洪先生还是要早些进京才好,这主考官可含糊不得」洪先生点点头道:「是啊!这次几人过了童试,就让他们直接进府学去好了」杨奇一愣道:「这……」 洪先生道:「老夫身边只留下博蕙,伴着世子读书即可,府学里学的于将来的乡试更有利些」杨奇知道,这洪先生原就是不轻易收弟子的,一开始给世子找伴读,平安王也想,若是有造化的,也许就入了他的眼,正式收在门下,不过希望不大,因为这个老头,可是出了名的挑剔,谁想最后留下的,竟是最小的博蕙,洪先生道:「下个月我就起身进京,这一次顺便带着世子和博蕙一起前往,一则是皇上要见世子,二则想把博蕙带在身边,去见见世面,我瞧着,他是个别样聪明的,死读书反而不好」杨奇赞同的道:「这样一来到是很稳妥」于是蕙畹不知道的情况下,她的命运又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世子探病】 笔试过后,韩逸舟亲自进行最后面试,时序已经到了深秋时节,树叶转黄纷纷飘落,街头巷尾色都弥漫着一种独属于秋的萧瑟,学政院内此时却正是最美丽的时节,只因院里遍植了红枫,到了深秋,满树明媚的红色,兼有红叶飘落一地,很有些「落叶满街红不扫」的意境。 今天是童试的最后一场面试,其实进到这一级,基本就已经算通过了,据小叔说,最后的面试不过简单的问一些诗词歌赋罢了,不算太难,所以一起前来的几个人都还算轻松,尤其蕙畹,反正中不中的对她来讲,也是没大碍,在她想来,不中更好,省的麻烦。 进入面试的人不多,偌大的平安府加上下县一共才三十个,而只世子的伴读就沾了接近三分之一的名额,面试是按照笔试名次排列的,从第三十名起,挨个叫,考场设正殿前的台阶上,摆了长长的几案,当中的主考官是学政,旁边是府学的夫子们,以及一些下级官员,侧面有一个高台,上面设有一面响啰,凡是过了的,就有专司的人,敲响后大声通报,弄得很有些轰轰烈烈。 虽然这里很美,但是站的久了,蕙畹还是觉得有些冷飕飕的,但是也只能恭敬的低眉顺眼的站着,轮到蕙畹的时候,院子里已经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哥哥们都已经出去院外等候乐,执事官拿着手里的名册大声喊道:「张博蕙」蕙畹不禁暗暗腹诽,这个排场纯粹多余,不过还是略略整了整衣衫,从容的走到中间站定,恭敬的弯腰行礼,包括韩逸舟在内,都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投向站在中间的小人儿,秋日朗朗,小小的身子站在台阶下,穿着一件七巧纹镶金边的云锦儒袍,头上却还梳着总角发髻,两个发髻用同色的织带扎住,织带上隐隐缀着几颗珍珠,下面穿着一双锦绣镶金履,虽然搭配他的头发很有些可笑,但仅这一身行头,就不仅令在座几位暗暗抽气。 云锦,历来是朝廷的贡品,除了皇亲国戚宗室子弟外,可说是一匹难求,而这个看上去仅仅四岁多的孩子,身上一件常服袍子,就是这样名贵的料子,可想而知,必是世子爷跟前别样得意的,而且站在那里,不卑不亢从容淡定,只这份气度,就是会试的监生们都是不多见的,韩逸舟微微颔首开口道:「你就是张博蕙」蕙畹恭敬的道:「回学政大人,正是」虽童声童语,却清越非常,韩逸舟开口道:「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可知道是什麽意思」蕙畹心道,这个倒比让她作诗来的容易,开口道:「人要有所不为,才能有所为」韩逸舟点点头道:「你认为孟子通篇告诉我们什麽道理」在做的几个府学的先生,不由自主的看向首座的韩逸舟,心道这个问题就有些过了吧,蕙畹一愣,下意识的回答道:「仁者无敌」韩逸舟轻轻笑了,又些微问了几个四书里的问题,大都是非常知名的句子,所以蕙畹对答的非常流利,主要是她本就聪明,加上洪先生的故意雕琢,不知不觉中,蕙畹并不知道,其实自己已经不是刚进学的时候,靠着前世的记忆混日子了,大部分已经是真才实学,毕竟那些书也不是白抄的,所以最后蕙畹毫无意外的,以童生第一名的成绩成了秀才。 张家一门两举人三秀才,可真不愧是书香门第了,一时传为佳话,张家还没来的及高兴,蕙畹却一病不起,毕竟是深秋,蕙畹本就是小孩子,抵抗能力差,又在童试的时候,在风口里站了那许久,回家到了晚上就发起热来,因蕙畹夜间不用人伺候,故也没人知晓,到了清晨时分,婆子来唤她,才发现已经烧的有些神志不清。 婆子急忙去找人,因刘氏还没出月子,也不能惊动,只找了吴贵讨主意,吴贵一听就差点吓死,说实话,这个小祖宗如今可是最金贵的主,急忙悄悄找了张云卿出来,一边去外面请大夫,张云卿得了信,并没敢和刘氏讲,匆忙进了蕙畹的屋子,见小小的人儿,如今已经烧的糊涂了,闭着眼,嘴里嘀咕着不知道说些什麽胡话,急命婆子打了水来,张云卿亲自动手拧了凉帕子捂在她额头上退热。 一时大夫到了,吴贵却让大夫先在堂屋候着,自己进来悄声道:「老爷,您看三小姐这身份一搭脉可就……」 后面的话他没说,张云卿也明白,如今刚得了童生第一的畹儿,名声正盛,若传出是个丫头,恐大不妥,看了看帐子道:「把帐子放下来遮住,让那大夫来瞧,不要告诉他是谁,多给些银钱也就是了」吴贵急忙命婆子把帐子放下来,把蕙畹的手搭在帐外,盖上一方帕子,才命大夫进来,请的大夫当然是保和堂的王大夫,世代的医药世家,祖上出过太医的,脉息远近闻名的好,这王大夫有些体面了当然就有些架子,且诊金不菲,但甚有医德,有那十分贫困的患者求到门上,他不仅不收诊金,还会搭了药钱进去,所以得了个王神医的绰号。 今天保和堂还没开门,就见张家差了小厮来请,张家,如今在平安城不知道的还真不多,张老爷虽官卑职小,可人家有门路,不仅和知府搭上了亲家,自己的三个儿子都是世子爷的伴读,况昨个满城都传遍了,一门三秀才,最小的不过才四岁,且是第一名考取的,听说学政韩大人亲口赞道:「聪明不过此子」所以一听说张家来请,急忙收拾了带着徒弟去了,到了张家,看看门庭,真的只能算小门户,问了来请的小厮,小厮早得了吴贵的吩咐,故含糊的支吾了过去,直到进了屋子一见这情形,大约知道是女眷,不在正房起居,难道是要紧的妾室,可是看看薄纱帕子下的小手,王先生不禁摇头,这应该是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吧,遂急忙上去搭脉,邪风入体,着了寒气,以致恶寒发热,小孩子家秉性虚弱,先退了热要紧,急忙开了药。 吴贵急忙差人去抓药,自己亲自送了王大夫出来,王大夫经常去张府走动,和吴进极熟,所以吴贵也是晓得的,出了院子才悄声问道:「这是府上的小姐」吴进目光一闪,笑道:「先生,今天多谢了,这是诊金,您走好」竟是没搭王大夫的话茬,王大夫一愣,想是有什麽不便,故也没深打听,却说蕙畹这一病瞧着甚是凶险,不过却不妨事,灌了一副解表驱寒的药下去,发了一身汗,这热倒是退了下去,睡的安稳了,张云卿这才松了一口气。 到了晚间,蕙畹才睡醒过来,只感觉浑身无力的紧,眼皮有些涩重,床边坐着自己院子里的婆子,见蕙畹醒了,急忙出去报信,一时张云卿和博文搏武小叔都走了进来,张云卿伸手摸摸她的额头,果真不大热了,暗赞那王大夫果然不负盛名,命下人去熬了糯糯的粥来。 一时吃了粥,蕙畹才觉得仿佛有了些力气,看看博文道:「怎样今天学里如何」博文道:「你睡着的功夫,宗民宗伟……」 话没说完,就见吴进有些激动慌张的跑进来道:「老爷,您快去吧,世子爷亲自来了」张云卿一惊,飞快的扫了蕙畹一眼,还好,平日里蕙畹的家常打扮就是男孩子的,性子也爽利,屋子里也看不出闺房的样子,没有不妥,遂急忙领着儿子和云昊迎了出去,话说杨紫安怎麽来了这里的。 昨儿得了信儿,说博蕙中了童试的第一,就想着立时见到他,让让他讲讲那童试的事情,可是毕竟时候有些晚了,才作罢,想着转天进学时见着他,定要好好和她说会子话,谁知第二天却没见着他的踪影,洪先生还纳闷呢,博文说昨个着了风寒,病了,说不得要请几天假,杨紫安不禁有些担心,一日都恹恹的。 到了晚饭毕,实在憋不住,遂悄悄出了王府,向张家行来,杨紫安知道这样不太妥当,以自己的地位,博蕙的家人定会不自在,可是让自己在府里等消息,却万万使不得,所以就由着性子来了,身边只带了两个小厮,二管家哪里敢让他这样出去,遂又亲自挑了两个稳重的大奴才跟着去了。 说起来,这还是杨紫安第一次来博蕙家,不宽的小街,不大的院子,小厮上前叩门,出来的下人,闻得是平安王世子,不禁惊住,急忙跑进去给吴贵报信,吴贵那里想到这位尊贵的主子,这大晚上的会来这里,唬的急忙进去禀告张云卿,暗道这三公子可真是个有本事的,张云卿这才带着弟弟和两个儿子迎了出来,倒头便拜,却被杨紫安一把扶住道:「张大人,不必如此多礼,我私下前来,倒是叨扰了」寒暄几句,杨紫安就走进了院中,进来才发现,里面却比外面瞧着精致些,进了蕙畹的屋子,就闻到一股药味,小厮和奴才被张云昊留在堂屋奉茶,只杨紫安一人进了蕙畹的屋子,蕙畹知道杨紫安来了,就暗暗腹诽,他不知道,以他那皇亲贵胄的身份,来自己家里,那就是一尊供奉不起的大菩萨吗,可是来都来了,蕙畹也没法子可想。 平常虽熟络惯了,可是在外面,这礼节还是要的,蕙畹现在浑身无力,也就意思意思的在床上弯弯腰算见了礼,杨紫安仔细打量蕙畹,仅两天不见,竟然仿佛瘦了一圈似地,珠圆玉润的面颊,有些微微潮红,一双眸子也有些暗淡,待想说什麽,觉查到张云卿在,恐不大妥,遂扫了一眼张云卿,张云卿会意,带着博文搏武告退了下去。 屋子里一时只剩下杨紫安和蕙畹,杨紫安伸手摸摸她的额头,还有些低热,遂开口道:「明儿我遣了府里的太医来给你瞧瞧吧,别让拿起子庸医耽误了病情是正经」蕙畹急忙摆手道:「千万别,您府里的太医,我可消受不起,博文说,请的是保和堂的王神医,这不,吃了一副药感觉就清爽了许多,不要再折腾了,大约明儿就能好了,你放心吧」杨紫安伸手握住她的手道:「怎麽就突然病了」蕙畹撇撇嘴道:「那个学政院冷得紧,我昨个只穿了袍子,站的又久,所以就病了呗」杨紫安看了看她的屋子道:「我说你这屋子怎麽连个伺候的丫头都没有,这样可不成,要不改日……」 话没说完,就被蕙畹打断道:「您可别,我最讨厌身边有人伺候的,自己又不是残疾人,干吗让人伺候」「残疾人,残疾人是什麽人?」 杨紫安疑惑的问道,蕙畹嘿嘿一下道:「哦!就是那些手脚有瑕疵,生活不能自理的人,我统称他们叫残疾人」杨紫安瞪着她,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伸手捏了捏她的面颊道:「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这是说我呢,是吧,我手脚那里有瑕疵你说」蕙畹一撇嘴道:「我可不敢说世子哥哥,您别往自己身上揽」杨紫安道:「就是病的这样了,这嘴还不饶人」蕙畹眨眨眼笑道:「我瞧着你们这几个都是没安好心的」杨紫安一挑眉道:「这话怎麽说」蕙畹道:「你看,你身边的四个大丫头,宗民宗伟屋里的,还有刘言鹏和贺家兄弟,哪个屋里的丫头,姿色是平常的,打量我不知道是吧,不就是将来也是你们的人罢了」杨紫安听到此,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怎麽,我们博蕙难道就转喜欢丑的丫头不成,你这也说的不对,你若是喜欢谁,明儿我就赏了你,说话算话」蕙畹嘟嘟嘴道:「我才不要,你自己留着吧」两人笑闹了一会儿,婆子战战兢兢的端了药进来,杨紫安顺手接了过来挥挥手,婆子急忙退了出去,蕙畹嫌恶的看着这一碗乌漆马黑的药汤子,不禁微微皱眉,杨紫安舀了一勺凑到她嘴边,蕙畹不禁满脸黑线,这又不是什麽极品好茶,需要慢慢品尝,这样一勺一勺的,等喝完了,估计她也已经苦死了,急忙接过来道:「世子哥哥,我自己来就好」说着,利落的端过来咕咚咕咚的喝了,随着而来的苦涩,令蕙畹的五官都扭曲成了包子,杨紫安轻轻笑了,接过碗放在一边,伸手在自己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一块晶莹的桂花洋糖来,塞到蕙畹嘴里,入口的甜香,令蕙畹眉眼顿时舒展开来。杨紫安低声笑了起来,蕙畹瞪了他一眼,蕙畹见他来的功夫不小了,急忙催他回去,杨紫安看她的确病的没甚要紧,也就站了起来,扭脸却看到蕙畹放在床边的帕子,遂拿起来仔细瞧了瞧,绣工虽不大出彩,但胜在简单清爽,不过几朵桃花和角上的一个像字又像花的东西,端详很久开口道:「这个瞧着倒是新奇,我拿去了」说着顺手塞到自己袖子里,蕙畹一愣,想着那是自己绣的,给杨紫安实在有些不妥,尤其在这古代,记得红楼梦里,贾宝玉不过给黛玉送了几方半旧的帕子,就是私相授受了,自己这样是不是也算,不过转念又一想,这大半年来,自己和杨紫安甚是亲近,说实话,感觉上和博文博武也不差什麽了,况自己屋子里的稀罕物件,乃至身上的衣服配饰,大多也是他给的,或是让丫头们特意做的,这会子若要和他分清了,恐不大容易。 算了,左右不过一方帕子罢了,也没什麽,想通了关节,蕙畹也就没再说什麽,杨紫安看她仿佛有些困倦,忙让她躺好道:「你喝了药,该好生歇着,我这就去了,等你好了,咱们再说话」蕙畹点点头,打了个哈欠,杨紫安把帐子放下来,轻手轻脚的出了屋子,张云卿和博文博武正在门口廊子上候着,杨紫安笑道:「果然好多了,我也放了心,叨扰大人这半天,也该回去了」张云卿急忙说了两句感谢的话来,并博文博武恭敬的送了出去,到了门口处,杨紫安停住脚步,对张云卿道:「博惠屋子里伺候的人,我瞧着不怎麽应手」张云卿一愣,忙道:「原是说给他物色一个丫头的,只她偏不答应」杨紫安摇摇头道:「纵是博惠执拗些,身边没个细心的人伺候,总是不妥」张云卿急忙答应了一声,杨紫安有些不放心的看了看里面,低低叹口气,上马车去了,吴贵这才知道,自家三公子真真是这位世子爷心坎里的人呢,吴贵不禁安安遐想,假使世子知道三公子原是三小姐,会是怎样的光景,说真的,吴贵真的有些期待。 第十一章 【蕙畹进京】 虽说热退了下去,毕竟小孩儿家身子弱,落在咳嗽上一月有余,才算彻底好了,时序也已入了冬,蕙畹这一病,把洪先生的行程也耽搁了,张云卿听说洪先生要把蕙畹带去京城随时教导,不禁大惊,只得又去寻张老太爷讨主意,张老太爷得了信,也有些暗暗吃惊。 洪先生何许人,不仅是当世大儒,还挂着翰林学士,太子太傅的头衔,多年来他见过的举子千千万,可是除了因为太后亲自出马才请的他,亲自教授当时年幼的皇上,后来辗转又脱不了圣情,来平安府给世子做师傅,他向来是清高孤傲的,现在竟然看上了蕙畹这丫头。 张老太爷震惊的同时,也暗暗咗舌,看这势头,还真有些不大妙呢,洪先生的弟子,如果不去考个功名回来,这于情于理仿佛都说不过去,心里又暗自佩服自己的眼光,看起来,蕙畹那丫头真是个真正的奇才,可惜托生成女子,真真可惜,不过转念一想,丫头不过四岁的年纪,还小的很,跟着去见见世面,将来再想法子脱出来也不难,毕竟亲身跟着洪先生习学,是多少读书人求之不得的机会,自己家两个瞧着还算出色的孙子,都没这造化,错过了,实在可惜。 想到这里,就把自己的想法和张云卿说了,张云卿当然也知道这是难得的大造化,若是博文博武,他肯定会欣喜若狂,给祖宗烧高香的,可是蕙畹毕竟是女儿家,况那洪先生,明面的弟子加上蕙畹一共就三个,那两个的地位都如此显赫,将来蕙畹如何好脱得出来,再说他那日看到世子的样子,竟是实打实的着紧蕙畹,这两日虽人未来,却每日必遣了人来送些吃食和稀罕的玩器,看的他每每震惊不已,张老太爷看他还有些犹豫,遂道: 「不用如此愁了去,你过来,我教你一个法子」 遂低声在张云卿耳朵里嘀咕了一阵,张云卿虽觉也不是很妥当,但也许是能混过去的,反正蕙畹还小,等过几年找个契机再掂量就是了,因此,张云卿回家后,就把自己刚出满月的儿子,蕙畹的小弟正式取名为博惠,张博惠,乳名是蕙畹起的,叫宝宝,虽有些不伦不类,不过乳名而已,一家人也没在意,这其实就是张老太爷想到的权宜之计,毕竟三公子张博惠确有其人,将来也好办些。 张云卿这次没大阻止蕙畹进京,还有一个难以宣于口的私心,云昊,明年就是会试大考,前次大考,张云卿就大概看到通透了,虽说如今国泰民安,政治清明,可是这考场里的水依然不浅,自己和云昊没有什麽大靠山,也没有银钱探路,又不是真的怀有惊世才学之辈,若中了,那才新奇。 京城里达官贵人之间,各自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没有门路,恐难出仕,即使如今云昊已经攀上了知府的亲,可是一个四品知府,在京城里也不算什麽有体面的大官,可是洪先生不一样,不禁是会试的主考官,还挂着翰林大学士,太子太傅的名头,加上蕙畹的关系,云昊这次拿出十分的本事来,张云卿相信,中的机会也就十之八九了,这也算是云昊的机遇吧。 所以张云卿并没有大阻止,可是却和刘氏商议着,给蕙畹寻个知根知底的丫头随身伺候,才妥帖放心些,吴贵得了话,心里不禁暗自高兴,这可是自家丫头来了福气,这吴贵成亲较晚,生了三个都是丫头,前两个大的,都在张府寻了差事,只小的一个,今年才8岁,跟着自己婆娘在乡下的庄子里混着,这次他跟来张云卿过来,原打算等安置好了这边,再寻个机会,回了张云卿接了来,一家人在一处,倒也便宜。 这时听说要给三小姐寻贴身丫头,吴贵可不傻,遂动了心思,看三小姐这势头,将来那里能差的了,自家丫头跟着伺候一停,将来就是身边大丫头,那体面可是想不到多大呢,况且,在乡下呆着毕竟短视小家子气,跟着能诗会文的三小姐,也沾些机灵气,说不定也聪明起来了,也未可知。 拿定了主意,吴贵就和张云卿夫妻说了,刘氏大喜,她冷眼瞧了吴贵这大半年,说真的,是个稳妥的人,他家丫头必不会差到哪里去,最要紧知根知底,老子娘都在跟前,也好辖制,想了通透遂开口道: 「即是这样,我也放了心,索性让吴大娘也一起来吧,博文搏武也大了,中了秀才,过了年眼瞅着就要去府学读书,三年后必要乡试的,家里外头也要些体面,咱们需找那人牙子来,买些干净老实的丫头,放在他们身边伺候,我也放心些,让吴大娘来帮着我主些内宅里的事,我到也轻松,你以后还是单管和舅爷的那些买卖的事情就是了」 吴贵大喜,急忙谢了,心道舅爷是个别样本事的,那些个买卖可都是赚大钱的,自己在这里跑跑,即学了本事,又得了体面,那里去寻这样的好事,遂越发一心一意的在张家安置了下来。 那吴贵的三丫头长的不算出色,但胜在老实安稳,很对刘氏的心意,加上在家里时,吴大娘就是个手巧的,规矩教的也过的去眼,一应活计,虽才八岁,也是都是拿的起来的,留心看了几天,刘氏甚是满意。 蕙畹骨子里本来也不是这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因得了跟着洪先生去京城的信儿,到很是兴奋,毕竟这是对这个世界了解的最好机会,而且免费的五星级旅游,谁不去,又不傻,知道自己一个人,毕竟是女孩,有些不方便,所以看到刘氏给她找丫头,也没像以前那样拒绝,再说,这丫头看着很憨厚的样子,梳着一条大辫子,辩稍系着一朵红绒花,可爱的紧。 虽然和宗民世子那几个的丫头,差着不止一个档次,可是蕙畹觉得,这样的才好,不过名字太俗,吴大娘说因是秋天生的,就叫了吴桂花,还真是很村姑的名字啊,蕙畹征求了吴管家夫妻和她本人的意见,改成了秋桂,虽也不是多好,但至少比桂花强些。 秋桂在家时就得了爹爹细细的嘱咐,她虽然小,但也是个稳重有主意的,听了爹爹的话,对这个四岁的张家小姐,已经充满了崇拜和向往,不说一个女孩子,就是那些城里的世家少爷们,四岁能中了童试第一的,自来也没听说过,何况她还是个女孩,常听娘说,那些个能中举,中秀才的,都不是一般人,在她见过的人里,觉得在张府当管家的二叔。就已经很有学问了,可是二叔不是也没中过举吗,所以,对蕙畹没见面就充满了好奇。 才一见面,就有些被镇住,眼前的小人,粉妆玉琢,生的甚是好看,比年节的时候,娘在市集上买来的,画上的金童玉女还好看几分呢,穿着一件大红色镶兔毛的家常棉袍,脚上穿着同色的嵌金边棉靴,腰间缀着一支翠色的万福如意玉佩,头上两只羊角辫,梳的甚是齐整,用一根红色金边的缎带系住,一双晶亮的大眼,好奇的看着自己,那眼中流动的光,秋桂觉得就像十五那夜的大月亮一样清亮。 这哪里是一个小门小户出来的小姐,分明比那世家的公子更不凡,一出口又是文邹邹的,很是和气,所以秋桂几乎立即就喜欢上了她,想到以后能跟着她,秋桂顿时觉得爹爹说的不错,自己是个有造化的,吴大娘听吴贵提起过张家的几个少爷小姐,可是心里到底存着几分疑惑,心道毕竟小门小户,村子里出来的,能体面到那里去,这一见,才知道,自家男人和小叔子真真是有眼力的,就凭着个不凡的三小姐,这张家将来也必是要腾达的,所以也随着吴贵,安心在这里安稳下来。 收了秋桂,蕙畹一开始觉得自己真的不人道,让一个八岁的儿童来伺候自己,可是过了几天,发现这秋桂真是个厉害的,女红活计,收拾屋子,甚至于做简单的吃食,都很拿的出手,到令自己不觉有些惭愧起来,久了,也渐渐习惯了秋桂在身边服侍,因她是个很老实的性子,蕙畹也极喜欢她。 秋桂得了服侍蕙畹的差事,觉得这是自己的福气,更兼接触几日,发现这三公子,真的很有学问,屋子里也没有一点儿闺房的样子,到比那上好的书房还更好些,一面墙累累满满的书,秋桂也不识字,不知道是些什麽书,但每日三公子必是要写上一篇大字,诵读一篇之乎者也的,那里是个闺秀小姐,分明比两个正经的少爷还较真,令人不觉奇怪。 因怕穿帮,蕙畹特意叮嘱她,以后就称呼三公子就是了,而且即使没见过什麽市面,秋桂也知道,这位三公子屋子里的东西,可都不是寻常的物件,况且爹娘都嘱咐过的,说三公子屋子里的东西,多是世子爷赏下的,哪一件都是稀有的,要她仔细留心些,而且知道过几日,就要跟着三公子去京城,所以秋桂很妥帖的,把那些贵重的,都放在靠墙的柜子里锁了起来,免得弄丢碰坏了去。 刘氏看她虽不大,但这等细心,遂也放了心,专心给蕙畹收拾了冬天的衣服带去,想着也都十月底了,蕙畹这一去,恐至少要大半年,虽说是个造化,可毕竟没离开过自己的孩子,刘氏也暗暗抹了几天泪,唯有耐心叮嘱些话罢了。 说着就到了啓程的日子,蕙畹带着秋桂,随着洪先生和杨紫安踏上了进京的官道,刘氏黯然了几天,就收拾了心情,和三哥商量着,再买些田产佃出去生钱。博文博武几个伴读,自洪先生走了,也都放了假,在家里准备着,过年后,就去那府学里读书,这里各自忙碌着,先按下不表。 单说洪先生一行,既然有世子在,当然这一路,必是要十分舒服稳妥的,不过洪先生说要轻车简从,故也没特意摆那些排场,不过也有三辆马车和十几个侍卫随行,最前面的是世子杨紫安的马车,宽大舒适非常,蕙畹上次去临济寺时,回程做过一次,里面小几软榻一应俱全,说是个小型的移动书房也不为过,且除了他们两个,还能放的下一个人随身伺候,真真会享受。 这次随行的侍卫较多,四个大丫头只带了春花秋月两个,这样一来,秋桂就闲了下来,不用她伺候,蕙畹就吩咐她在后面马车里,自去呆着即可,秋桂首一次见到皇家宗师的排场,不免有些紧张,所以得了蕙畹的吩咐,倒也暗暗松了口气,只在最后面的马车里,做些女红活计打发闲暇。 平安府离京城并不算远,杨紫安说三百多里地,蕙畹算了算,大概一百多公里,这要在现代还真不算什麽,但是在这以马代步的时代,是要走上几天的,出了平安城,一上车,杨紫安就拿了本书,靠着一个如意靠枕有一搭无一搭的看着,蕙畹却有些兴奋,因是冬天,车窗里面另装了棉窗帘隔风,掀开来,外面一层才是那琉璃窗。 蕙畹满含希望的向外面看了许久,发现官道两边,除了秃秃的树干,和一望无际的田地阡陌,啥也没有,看了一会儿,不免有些失望的放下了帘子,回过头来,正对上杨紫安和春花好笑的目光,不禁嘟嘟嘴,杨紫安放下手里的书卷,戏谑的道: 「你想看风景」 蕙畹微不可查的点点头,春花倒了一杯热茶来递给她道: 「快喝了吧,刚不咳了才几天,还是小心些好,那窗子缝里的寒气,也是不得了的」 蕙畹接过来,瞥了一眼,春花做的角落里,燃着一个精致的炭盆,上面罩着一个扁扁的细密带网眼的铜罩子,里面笼着银丝碳,罩子上放着一把精致的铜壶,设计的很巧妙,即可以泡茶又可以取暖,一举两得,杨紫安看她喝了半盏茶下去,才缓缓的开口道: 「现在已经快进十一月了,那里还有什麽风景可看,即使在花草繁茂的时节,也不过是树叶和地里的庄稼罢了,没甚好风景的」 蕙畹倒也回过味来,想在现代好像也是这样子的,于是歇了那看风景的心思,也靠在一边,仔细端详那类似铜炉子的炭盆,想着,若这时弄个山芋放在上面烤烤,应该不错,想着,想着,遂感觉有些饿了,看了看侧面的漏刻,心里计算了一下,大概也该到了午饭时候了,遂侧头巴巴看着杨紫安道: 「中午吃什麽」 杨紫安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道: 「你在那里,看了那炭盆半日,原来是想着吃食呢」 春花扑哧一声笑了,从她身边一的朱漆柜里,拿出一个雕着核桃纹的点心盒子,打开放在蕙畹和杨紫安前面的小几上,又拿出茶重新泡了两盏递给两人,杨紫安从点心盒子里寻出一块银丝桂花酥递给她道: 「这是你爱吃的,大略吃些就是了,到了管驿,再吃正经饭」 蕙畹知道,大约自己的病耽搁了时日,所以白日要赶路,所以午饭就在车上解决的,蕙畹吃了几块点心就住了,喝了一盏茶,就觉困顿难消,向后靠着打盹,不一时竟睡着了,杨紫安简单的吃了一些,侧头看到她的样子,不禁摇摇头,轻轻的把她放在软榻上,头枕着自己的腿,把她半抱在自己怀里。 蕙畹觉得舒服了很多,嘟囔两声睡的更熟了,杨紫安细细端详了一会儿,轻轻笑了,擡眼扫了春花一眼,春花急忙拿出带着的薄被,给蕙畹轻轻盖在身上。 【平安王府】 一路上晓行夜宿,到了第三天傍晚时分,终于进了京城,进城的时候天上开始落了雪珠子,京城也比平安城更冷了一些,进城后,车子放慢了行进速度,蕙畹这时才睡了一大觉醒了来,掀开棉窗帘向外望去,前方青石漫地的一条长街,暮色中,可以看见前方庄严肃穆的牌楼上,篆刻着几个大字尚德坊。 蕙畹大概知道,这个坊相当于现代的区一级的地方,是古代城市的分割名词,名字多以街道命名,进了尚德坊,就是一条二十四步宽的长街,两侧没有商家,也少有行人,偶尔经过的车辆,都是很是奢华,走了一箭之地,就见街道两边都是高大的青砖墙,每隔一段,就是一个深宅府门,一晃而过,蕙畹也看不清晰,到底是什麽府宅,不过只从气势和那透出的参天古木就能看出,不是寻常的百姓门庭。 走了半刻锺,车子停了下来,门外的小厮低声而恭敬的道:「回世子爷,平安王府到了」蕙畹一愣,看着杨紫安指指外面道:「这里也是你家」杨紫安微微一笑道:「说到底,这里才是我们平安王府的老宅子,我就是在这里出生的,随我下去吧」蕙畹道:「我不是要跟着洪师父的吗」杨紫安挑挑眉瞥了她一眼:「怎麽,和我在一处起居不好吗,开春就是大考,先生那里有功夫顾得来你」蕙畹撇撇嘴道:「那师傅干嘛非带着我来进京」杨紫安伸手轻轻点了点她的脑门道:「牛心,到了这里,必然还是要上学的,你不要以为洪先生忙,你就可以松散了,哪里有这样的事,先生就是怕你不在他身边惫懒了去,才一并带着你进京的,好了,洪先生进城没多久,就和咱们分开,自回学士府去了」蕙畹歪歪头道:「我怎麽不知道」春花在一边扑哧一声笑道:「三公子睡的那麽实,又是睡了这半日,就是打雷了,恐也不知道的」蕙畹不禁脸一红,心道一路上枯燥无味的紧,不睡觉又做什麽,大约自己睡觉的时候,洪先生辞了回去,可是自己本以为是跟着他的,这怎麽跟着杨紫安来了,他们宗室之家,毕竟规矩大些,蕙畹有些不大原意,杨紫安伸手把她的银红羽缎面狐狸毛离子的斗篷与她披上,把风帽严严的给她裹上,打量片刻,还算扎实,才开口道:「洪先生家里人口繁杂,你在那里恐生不虞,所以还是和我在王府里起居为宜,且,既然来了这里,必要进宗学上一阵子的,你随我去倒也便宜」春花拿了杨紫安的青缎子猩猩毡鹤氅给他披上系好,遂打起帘子,推开车门自己先下了车,杨紫安才扶着她的手缓缓下车,又伸手把蕙畹抱了下去,蕙畹到不觉的什麽,反正向来是杨紫安照顾她惯了的,可是在王府门前候着的王府的管家下人们,却都不禁一愣。 王府在京城的管家叫杨忠,五十岁左右的年纪,是伺候平安王长大的奴才,如今是府里的管事官,相当于四品的官位,很有体面,杨奇迁居平安城,杨忠却没有跟去,一是京城王府毕竟还要有可靠的人打理,二来杨忠的三个儿子如今在京里当差,也混出些体面,故留在这里,即可管着王府事务,也可承天伦之乐,因此并没跟去,左右每年平安王也要进京两次的,倒也经常得见。 因着这个缘故,即使杨紫安也会称呼他一生忠叔,可见他的地位超然,这次忠叔早得了信,说是这一次世子要随洪大人进京来,恐要住大半年,遂高兴的领着合府上下,连着拾掇了近一个月,把那库房里的家什都寻了出来摆上,窗子都用上好内造的竹篾纸重新糊了,尤其世子起居的紫雪斋,更是收拾的妥妥帖帖的,只等着世子爷一来就是各处都顺手的。 先头报信的一来,忠叔就急忙带着有些体面的下人们,在府门下迎候着,眼瞅着快到了掌灯时分,才看见远远行来的马车,忙打叠起精神来,谁想,世子下了车,一回身从车里抱出来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忠叔猜定是一起来的叫博蕙的伴读,不过看世子这个宠溺的劲头,倒仿佛是他自己嫡亲的幼弟一般,还真很出忠叔的意外。 世子爷没有兄弟姐妹,从小难免孤凄些,可是并不是个很温和的主子,除了皇上,还真没看他对谁这麽真心实意的上心过,令人暗暗纳罕,不过即是小主子在意的人儿,就要仔细伺候才是正经,想到此,急忙上前行礼,杨紫安跨前一步,扶住要行大礼的忠叔开口道:「不必行此大礼,您老人家这一向可好」忠叔微微躬身笑道:「拖王爷和世子的福,老奴身子还算爽利」杨紫安点点头,伸手牵过蕙畹道:「博蕙,这是府里的管事忠叔,忠叔,这是博蕙」杨忠急忙要行礼,蕙畹暗暗翻白眼,心道世子那麽大牌都不用你行礼,我岂能受的住,遂,还没等他躬身,就急忙抢上前一鞠躬道:「忠叔好,以后您老叫我博蕙就好」杨忠这才笑了笑,擡首仔细打量眼前的小人,四五岁大小,长的眉清目秀,比素日里见过的那些女孩儿们还要漂亮几分,梳着两个羊角辫,用银红的缎带系住,垂下的璎珞子上,缀着几颗圆润的珍珠,身上穿的银红羽缎面狐狸毛里子的斗篷,风貌上镶着一圈白色的毛边,映的她的小脸儿更加晶莹剔透,尤其一对黑亮璀璨的眼睛,咕噜噜转着,瞧着,就带着十分的喜兴和机灵,好一个出色的小公子,竟比京里宗室的公子们还要体面,这只头一次见,杨忠就觉得心里分外喜欢。 眼瞅着天上的雪越发大了,杨忠急忙伺候着他们进府,蕙畹擡头看去,气派的五间房大门,中间的三间敞开着,廊檐上悬着大红宫灯,上面一块精致气派的匾额上,写着平安王府四个大字,灯光下,可以隐隐看见屋顶上覆的绿色琉璃瓦,和屋檐处安放的吻兽,门前设有石狮子,雌雄各一,分列在大门两旁以壮威势,相比平安城的王府,这里仿佛更有皇家气韵。 杨紫安牵了她的手走了进去,从大门进去,蕙畹顿时暗想,这辈子大约就这一次了吧,进了里面是王府深宅,回廊假山,古木参天,错落的景致令人目不暇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各处的宫灯映照的天上缓缓而下的飞雪,真好像如一场大梦一般。 从回廊出进去,行了也不知道几进,才到了一个精致的四合院子,抱厦游廊后面是五间正房,侧面是一明两暗的厢房,院中花木不多,只有一颗不知过了多少年的紫藤,架在正房侧面,搭建起一个天然的花廊,可惜如今初冬,若是到了春天,这里不知道是个什麽样子。 正中的廊檐上置着一块匾,上面提写着紫雪斋,两侧廊柱上的对联,是摘自明朝王世贞的诗句:「紫雪半庭长不白,闲抛簪组对清吟」很有意蕴,院子里甚是阔朗,打扫的也干净,行到这里时,廊檐上已经积了一层薄雪,使得整个院子有一种别样的清韵,廊下的宫灯随着寒风微微摆动,晃动的灯影,明明暗暗的,使得蕙畹顿时觉得身上有些冷浸浸的。 下人打起帘子,杨紫安牵着蕙畹走了进去,迎面一阵暖香扑来,蓦地冷热交替,蕙畹不禁打了一个激灵,秋桂急忙上来伺候着她脱了外面的大衣服,搭在一边的蟹爪纹鸡翅木大衣服架上,春花也已经服侍着杨紫安脱了衣服,两个不认识小丫头,打起东面的帘子,蕙畹跟着杨紫安走了进去,里面的温度更高些,细细而精致的香气氤氲在各处。 蕙畹四下打量了一下,东面靠墙临窗设了一个紫檀嵌黄花梨的大罗汉榻,侧面有一几案,上面摆着一个鸂鶒木象牙雕喜鹊登枝插屏,榻上设有榻桌,桌上一个青玉狮子的精致香炉,正冉冉飘出丝丝缕缕的香气,一时也辨不出是个什麽香味,榻上置着厚软的垫子和靠枕,杨紫安做在左首,指了指右首道:「博蕙,你坐这里来暖和」蕙畹看了看他,也坐了上去,一坐上去,才发现,下面原是个脚炉,热气从脚下传上来,顿时蕙畹感觉舒服了很多,一时丫头打了热水来,两人净了手脸,又泡了滚滚的茶来,才算消停了,忠叔在一旁暗暗瞧着,自己小主子对这个博蕙公子也太上心了,遂开口道:「回世子爷,博蕙少爷安置在荣华轩您看可好」杨紫安摆摆手道:「不用那样麻烦,安置在这院西边的暖阁就好」忠叔不禁暗暗抽气,这个园子一直是世子爷独寝的,这时竟然要和这个博蕙公子共同起居,这……杨紫安瞥了博蕙一眼笑道:「忠叔去传晚膳吧,左右就我和博蕙两个,不用刻意繁杂,弄些适口清淡的小菜也就是了,就摆着这榻桌上,倒也方便」忠叔急忙命伺候的丫头们下去传膳,来来去去的不知道多少下人,看的蕙畹有些眼花缭乱,秋桂在一边也看傻了眼,那里见过这样的阵仗,饭菜上来,不过是鸡丝脆酥卷,糟鸭舌,糖醋白藕和一盘子烧冬菇,并几样精致的小食,倒也清淡,蕙畹吃了小半碗饭,喝了一点子娃菜汤也就饱了,杨紫安胃口不错,堪堪吃了两小碗饭。 一时饭毕,上了茶来,杨紫安挥退伺候的下人,只留了春花秋月还有蕙畹的秋桂在屋里,蕙畹见人都下去了才道:「你说的西暖阁在哪里」杨紫安笑着伸手指了指西侧的厢房:「就是那里,外面的耳房正好你的丫头可以睡在那里」蕙畹不禁有些膛目结舌的道:「你说,我和你一起住在这个院子里吗」杨紫安点点头道:「自打你这次病了,身子越发的弱了些,况现在又是冬天,我这里是府里最暖和的所在,你住这里最好」蕙畹心里觉得不大方便,但又想不出借口拒绝,算了,也只能既来之则安之吧,想透了,不禁有些困倦起来,杨紫安扫了她一眼道:「去沐浴歇着吧,这三天你也没得歇,大病初愈恐禁不住」蕙畹点点头,跳下了软榻,杨紫安喊住她道:「我拨了秋月去给你打点可好」蕙畹一惊,急忙回头笑道:「秋月姐姐还是留着伺候你吧,我有秋桂就行,您忘了,我以前可都是自己动手的」说着飞快的带着秋桂走了出去,杨紫安摇头失笑,所谓的西暖阁,就是这紫雪斋院子里西侧的三间厢房,典雅精致,三天的舟车劳顿,蕙畹还真累的很,进了寝室,看到那张豪华的金丝楠木透雕垂花柱拔步床,恨不得立时就趴上去,可是两个丫头从侧面偌大的琉璃烫金屏风后转了出来,半透明的屏风,可以看见后面袅袅上升的热气,秋桂道:「我服侍公子去沐浴好了」蕙畹示意秋桂把外面的门都关好,蕙畹转进来了屏风后,后面是一个偌大的木桶,里面放了半桶热水,水面上飘着密密一层花瓣,秋桂服侍她脱了外面的袍子靴子,蕙畹就把她遣了出去,开玩笑,虽然都是女的,虽然自己才四岁,可是让别人看自己的裸体,蕙畹还是不太习惯的,虽然刘氏经常给她洗澡,但自己的娘亲毕竟不同旁人。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这纯粹是矫情,现代时,那麽暴露的比基尼都穿过,还能保守到哪里去,大约自己也被这里的人同化了,蕙畹踏进木桶泡了一会儿,抵不住睡意,竟然在水里睡着了,一阵叩门声把她惊醒了过来,还好睡的时间不长,水还热的,急忙出了木桶套上里衣,秋桂已经出去问道:「是哪位」春花的声音轻轻传进来:「是我,三公子可安置了,世子让我送些驱风寒的丸药过来,你给三公子服下去再睡下,免得明日发起热来可不好了」蕙畹披了袍子坐在床上道:「有劳春花姐姐了,秋桂你去开门」秋桂开了门放了春花进来,在回来急忙拿起帕子去搅干蕙畹的头发,春花进来一瞧不禁有些怔楞,灯光下的博蕙公子显见刚沐浴完毕,头发半干的松散下来,眉目婉转,竟和女孩子一般无二,遂笑着打趣道:「 我说博蕙公子这等人才偏托生了个男儿,若是个女儿家,不定将来多少家上门求亲呢」 第十二章 【蕙畹进宫】 蕙畹和秋桂同时一僵,蕙畹道:「春花姐没地在这里胡乱打趣,这是哪里的话」秋桂手一抖,给蕙畹送药的水洒了一些出来,春花上前接了过去,瞪了她一眼道:「亏得三公子是个宽厚的主子,你做事也要小心些才是」说着拿了水亲自伺候蕙畹喝药,蕙畹喝了药,春花才把茶盏递给秋桂道:「我不过说着玩罢了,想我们三公子四岁就得了童试第一,将来蟾宫折桂也不难,我是想着三公子这个摸样才情,将来要想找个匹配的小姐,可不是难的很吗」秋桂一边收拾着床上的被褥,听到春花这话,瞥了蕙畹一眼,不禁低低笑了出来,蕙畹恼了道:「春花姐姐,我看你最近是闲了些,在这里嚼这些舌头,明儿我想些复杂的活计,让世子哥哥派了你做,看你还有时间说嘴」春花嘟嘟嘴道:「人家不过玩笑话,三公子可不要当真,平日里我们一处玩惯了的,怎的今儿到恼了,说到活计,您看看,你身上那件不是我们四个手里出来的,真真比我家世子爷伺候的还周到几分呢,要我说,所幸我们回了世子爷,回头我们都跟了您来伺候,指定比秋桂不知道强多少」蕙畹哧一声笑了道:「我不过一句话,你竟说了这一车的话回过来,知道素日里你们在我身上尽了心,我这里先谢过了,让你们来伺候我,可是万万消受不起的,秋桂一个,就尽够了」说笑了一会儿,春花看蕙畹有些困顿了,遂微微一褔,退了下去,秋桂服侍着蕙畹睡下,放下帐子,出去在那耳房的榻上歇了,高床暖枕,蕙畹这一夜睡的甚是舒服,因一直以来的习惯,所以到了卯时,还是醒了回来,秋桂打起帐子,蕙畹顿时感觉一片晃晃的冷白从窗棂间透了过来,秋桂道:「这一夜好大的雪呢,院子里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这可比咱麽平安府的雪大多了,若是咱平安城也下这麽大的雪,来年的收成可就不差了,今儿冷的紧,三公子穿厚些吧」说着,服侍着蕙畹穿上了一件大红暗花流水纹的棉直缀,里面套了一条棉夹裤,脚下穿了一双小羊皮暖靴,洗了手脸,束了头发,收拾的妥帖了,春花也过来请蕙畹去用早饭,上上下下打量了蕙畹一遍,笑道:「这下面穿的到扎实,上面难道是不怕冷的不成」秋桂拿出一件白色狐狸毛的短袄,和一个同材质的卷檐毡帽与蕙畹穿戴上,春花这才点点头道:「这是上月给世子裁做冬装时,寻出来的皮毛料子,当时命针线房按博蕙公子的身量做了,应该做大些才是,现在瞧着正好,明年恐就穿不得了」遂转瞬又笑道:「瞧我这小家子气,明年自有更好的做了来,到使这些闲心,您快过去吧,世子爷今天还要去宫里给皇太后和皇上请安的」蕙畹一听乐了,心道自己倒是能松散一日,过会儿寻个机会,出去溜达溜达,看看这京城的街市倒也便宜,拿定主意,迈步出了暖阁,一出堂屋的大门,蕙畹就不仅愣住了,今冬第一场雪下的着实不小,站在廊檐上向外看去,入目皆是一片银装素裹,雪已经停了,太阳也已经出来了,雪后初晴,空气非常清新。 院子里有洒扫的婆子们还在扫雪,对面的紫藤花廊的枝桠上,积了一层雪,一阵风拂过,洒洒洋洋的飘下来,仿佛细细雪白的花瓣,不过也比昨日冷很多,拢了拢手炉,暗中不禁叹息,果然,人的毛病都是宠出来的,想在现代的时候,冬天无论多冷,都要去上班的,虽然带着厚厚的手套,但是和手里暖暖的手炉可是没法比的。 沿着游廊直接走过去正房,进了昨天的东次间,饭仍然摆着这里,蕙畹一进来,就不仅一愣,杨紫安今天穿的可不寻常,自己还从来没见过他穿的如此隆重过,石青缎地织锦五彩云蟒袍,正背面及两肩饰正面八爪蟒各一,衣襟处有行蟒四条,又有深浅不同的各种顔色织成吉祥云纹,繁密无隙,云中有红黄两色蝙蝠出没,寓意万福流云,下摆及中接袖处都是海水江崖,并有海中三山耸立,纹样密集,极尽精工,气势不凡,腰间系着着绣金龙镶翠的玉带,头上束发嵌宝紫金冠,加上杨紫安远本就长的唇红齿白眉目疏朗,显得威严中,又有几分文雅透出,非常出色。 蕙畹不禁暗想,原来他也可以这样有气势的,秋桂服侍蕙畹脱了短袄,蕙畹微微行礼道:「世子哥哥好」杨紫安笑着伸手拉过她的手道:「今天怎麽这麽知道礼仪了,平日里可不见你如此」蕙畹撇撇嘴,看了他这一身道:「国法规制不可亵渎,你今天这一身行头,我当然要规矩些才好」杨紫安微微瞥了她一眼没说话,吩咐摆了早膳,一时饭毕,蕙畹喝了口茶道:「世子哥哥这是要进宫吗」杨紫安点点头道:「是啊」忽然瞥见他暗喜的神色,继续道:「宫里传了话,皇上听说你是洪先生的关门弟子,要你随着我一起觐见」蕙畹一惊道:「可是我一个平常的百姓,能见皇上吗」杨紫安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上想见你,你就是个乞丐也没关系」蕙畹不禁泄了气,不用想也知道,皇宫大院里有什麽好玩的,规矩又大的很,没意思透了,杨紫安看他的样子,遂哄道:「召见咱们,不过也是一会儿子罢了,等回来的时候,我带着你去京里各处逛逛可好」蕙畹一听,遂急忙点点头,忠叔进来回说进宫的软轿已经备好,杨紫安牵着蕙畹的手出了紫雪斋,一路上从游廊里出去,因是大白天,蕙畹看的很清楚,布局看上去和平安王府差不多,隔着廊璧的窗子,可以看见后面一个偌大的湖,湖面上想是结了冰,都是白白的积雪,映着湖边的水榭楼阁,到令有一番韵致。 这次却不是马车,而是八人擡的大轿,杨紫安牵着蕙畹做了上去,轿里设了一宽大的软座,杨紫安和蕙畹并排坐在里面,一点儿也不觉的拥挤,脚下置了脚炉,手上拿着手炉,所以并不觉的冷,但蕙畹还是觉得马车更舒服一些,随身的丫头都是不能跟来的,另有几个小厮跟着。 轿子一路出了尚德坊,蕙畹看过本朝的地理人文的文献,这个朝代名是大燕,京城因此也叫燕京,明朝以前基本和自己所知的历史相同,到了明朝以后,就不一样了,很奇怪,不过这个燕京,无论气候及书里介绍的人文,蕙畹都觉得和北京极类似,而且紫禁城也是有的,轿子一路走来,到了宫门处停了下来,任你是皇亲宗室,也是要徒步进宫的。 下了软轿,王府的人都在外面候着,自由接引的太监,引着两人进宫,杨紫安身边有一个近身的小厮叫李顺,蕙畹都称呼他小顺子,这时候看他竟然跟着进了宫,蕙畹顿时就明白过来,这个小顺子是个太监,平常自己也不注意这些,现在想起来,无论平安城,还是这里,杨紫安身边伺候的大概太监居多,因年纪不大,也都看不太出来,想到此,蕙畹不禁暗暗叹息。 皇瓦红墙,殿檐相连,皇家气派凛然不可侵犯,进了养心殿,蕙畹暗暗打量和故宫基本一致,黄琉璃瓦歇山式顶,明间、西次间接卷棚抱厦。前檐檐柱位,每间各加方柱两根,外观似9间,一到了殿前,就有执事太监进去回了,不大会儿,出来一个中年白面无须的太监,一看见杨紫安,就急忙上来行礼道:「老奴见过世子爷,可是来了,皇上都问过几次了」说着扫了蕙畹一眼,蕙畹忙一躬身道:「公公安好」这太监原是皇上身边从小就伺候的,如今内廷的大总管,胡康,宫里人都称胡总管,这个博蕙,他也是昨天才听说的,昨个晚间,皇上知道洪大人到了,正好积了些事相商,于是传了进宫,间或谈到了这个张博蕙,不仅皇上,就是他们这一种当差的,也是稀奇的紧,那个洪大人是个别样孤傲的,当年给皇上授课讲学,也不是出于自己的心愿,以皇上的聪慧,都没入了他的眼,怎的就收了个四岁的小娃娃,所以他们还没进京,京城的大小官员们都憋着劲儿呢,就是想看看这个张博蕙是如何的惊才绝艳。 所以乍一看见是个小孩子,胡总管都有些愣住,这就是一个平常的小孩子吗,虽然长得可爱剔透,可是看上去就是一个不大的孩子,倒是看不出来有什麽特别,但他从容的态度倒是有些不同一般,虽说大约知道这个张博蕙的家世,入不了眼,可是有洪大人和世子的青眼,胡总管也是要给些面子的,于是笑道:「可不敢,可是张公子」张博蕙急忙称是,胡总管笑着道:「劳您在这里等候一二,世子爷请」杨紫安伸手拍了拍蕙畹的头,走了进去,蕙畹只能在这里恭敬的肃立着,侧头看去,雪后的天空明净如洗,灿烂的阳光照在黄色的琉璃瓦上,折射出一片刺眼的光芒,蕙畹眨眨眼,回过头来,窗子上镶着整片的琉璃,和王府又不同了,王府不过是下面镶了小块的琉璃,上面仍是竹篾纸,大约里外的温差大,琉璃窗上积了一层蒙蒙的雾气,看不清里面,其实即使没有雾气,估计也看不大清晰,毕竟琉璃没有玻璃的通透明亮。 没等蕙畹打量完,胡总管就重新出来道:「张公子,皇上宣您进去」蕙畹不觉有些紧张,她清楚的记得皇上霸道的字体,能写出那样的字来,这个年幼的皇上,该不是一个温和的君王,略略整理了一下衣袍,随着胡总管躬身走了进去,进的殿来,蕙畹用余光打量,养心殿殿座作是工字式,前后殿共十二楹,中为穿堂,正殿东壁为圣制养心殿铭,西璧为董邦达溪山清晓图,并东西墙各设长案一,案之难为东西暖阁门。 在外间有绿衣宫女上来,伺候着蕙畹除了外面的短袄和帽子,胡总管才引着蕙畹进了西暖阁,才一进去,迎面就是一阵温热扑来,蕙畹匆忙扫了一眼,坐南朝北设着一个沿炕,炕上明黄缎绣花卉坐褥上,坐着一个十三四岁,身穿明黄龙袍的男子,侧面下首坐着杨紫安,蕙畹暗暗叹息,跪下来道:「童生张博蕙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杨紫青目光扫向地上跪着的小人,是不是太小了一些,虽说有些伤自尊,但洪先生确实和自己夸了这个孩子一通,令自己也不禁起了些好胜之心,杨紫青少年登基,于危难时治理天下,且政绩斐然,虽不能说旷古绝今,但自负算是一个有作为的明君,以自己的资质,也没让洪大人褒奖一二,可是他看的很清楚,提到这个博蕙的时候,洪大人脸上那种自豪的笑容,真的有点刺眼呢。 扫了旁边的紫安一眼道:「平身,擡起头来」蕙畹站起身,这才擡起头来,正对上一双厉眸,五官和杨紫安很相似,但是这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眸子,却是那麽不同,犀利而深邃,这一点儿也不像一个十三四的孩子的眼睛,可是想想也对,坐在这个九五至尊的位子上,他怎麽可能还保有着孩子的天真。 【小叔登科】 杨紫青目光划过一丝意外,这是一对怎样清透明亮的眸子,即使阅人多矣,这样一双干净灵动的眸子也并不多见,目光围着他周身打量了一圈,这一身的行头,可都不是寻常的,可见紫安对他实实上心的很,想到此,开口道: 「胡康,搬个杌子过来给张博惠」 胡总管一愣,急忙挪了一个杌子放在杨紫安侧面,让蕙畹做,蕙畹谢了恩,坐在一边,杨紫青拿起桌上的茶盏浅浅抿了一口笑道: 「说起来,咱们三个算是同门师兄弟的吧,所以,博惠也不要太拘谨了,今日咱们暂且忘了君臣之别,单叙叙师门之谊倒也不错」 杨紫安道: 「博惠一向没离开过家里,故有些拘谨之处,还请皇上谅解」 杨紫青摆摆手道: 「昨天洪大人和朕说,博惠聪明机敏处更胜旁人,诗书学问举一反三触类旁通,到令我起了好奇之心」 博惠心里不禁暗暗腹诽,心道这个洪先生当着自己时,从来吝于褒奖一句,背着自己到这样说,别人还罢了,还在他另一个弟子跟前这样说,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想这位皇上定是要难为自己的,不禁打起十分的精神听着,杨紫安打岔道: 「洪先生一向对博惠非常严格,动则就罚抄,不瞒皇兄,弟弟也曾帮着博惠应付过先生的」 杨紫青听的有趣,不禁笑了起来,看了博惠一眼道: 「哦!果然严师出高徒,这不,博惠才以四岁稚龄,得了童试的第一名,这里恐离不开洪先生的教导,四书可都读通了吗」 蕙畹一听,这是问自己,急忙站起来道: 「通不敢说,略略知道些道理」 杨紫青目光一闪道: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可知道出处」 蕙畹道: 「出自《孟子?尽心下》,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意思是说,百姓放在第一位,国家其次,君在最后。这是因为,有了百姓,才需要建立国家;有了国家,才需要有个「君」。国家是为民衆建立的,「君」的位置是为国家而设立的 」 杨紫青眼中闪过一丝激赏,拍拍手道: 「就冲你这一番透彻的解说,的确当得起洪大人一句聪明机敏」 蕙畹不禁暗暗松了口气,杨紫青放弃了继续考究蕙畹,转头对紫安道: 「既然你要在京里呆大半年,到不可耽误了功课,明日你就到宫里的尚书房来好了,晨起和宗室子弟们自行读书,午后朕会过去和你们一起习骑射,虽说四书五经重要,骑射也不可疏忽了,如今宗室人少,不过就那几个罢了,你来了,到也能陪我一阵子」 听到这场温馨的话,蕙畹不禁微微擡头看着两人,两人之间自然流露出一种温温的亲情,真挚的不似作假,在这帝王之家真不多见,转念一想,大约平安王杨奇于危难中助小皇上登基,感情自是亲厚,不过尚书房读书,那麽自己也要跟去的吧,这可是真真不太妙呢,不过皇上日理万机,想必明年家去,过个一两年,也就把自己忘的一干二净了,遂定下心来。 皇上和杨紫安叙了会子话,就有大臣来觐见,皇上就放了他们出来,杨紫安自去了后宫去给太后请安,蕙畹手里捧着皇上赏的一套内造的文房四宝,跟着引路的太监去宫门外等候,宫门处有专供等候的隔间,蕙畹去里面等着即可,一刻锺的时间,杨紫安就走了出来,原是临近午时,太后留饭,杨紫安惦记着蕙畹,故推辞了出来,两人上了轿,蕙畹道: 「你可答应我去外面逛逛的」 杨紫安笑了吩咐外面一声: 「去会宾楼」 外面答应一声,蕙畹道: 「会宾楼,听着是个馆子的名字,我们去那里作甚」 杨紫安道: 「既然是饭馆子,当然是去吃饭,吃了饭带着你再去逛一逛,明儿一早就要进宫读书了」 蕙畹不禁垂头,不过又一想,洪先生肯定去忙春试的事情,估摸着没时间来盯着自己,尚书房的其他夫子那里会针对自己,所以说应该比平安城强些吧,故也轻松下来,再说在这里,自己是个货真价实的伴读,那里有自己什麽事,想到此,遂放了心。 会宾楼是一座三层的木质楼房,看上去和丰乐楼相仿,不过这里的暖锅子很好,所谓的暖锅子,其实和什锦火锅类似,两人吃了饭,去附近溜达了一圈,也没去远的地方,毕竟积雪还没融,附近有一条长街,上面写着集贤街,里面都是一些体面的商家,客栈等,街面甚是干净,但是行人不多,杨紫安指了指前面道: 「这里向东面就是贡院,会试的地方,过了年,这条街上就会住满来京赶考的举子们,到时候可比现在热闹多了」 蕙畹一愣,心道爹爹和小叔上次来会试,大约也是住在这里的吧,怪不得一条街上有一半都是客栈,而且名字都是什麽及第楼,状元居等,逛了一会儿,太阳渐渐失了热度,街上也冷得紧,杨紫安看了她一眼道: 「回去吧,改天我们再出来」 蕙畹点点头,两人上软轿回了王府,京里生活久了,也乏善可陈,尚书房的课业丝毫也不轻松,写字诵读作诗作词,上午一般见不到皇上,下午也不过一小会子,十天有三次琴艺课和数数课,而且这里的人都非常冷漠,和平安城那几个不一样,彼此基本不大说话,虽说在一起读书,也不过是点头之交,且蕙畹又不傻,他们看自己的目光,是□裸的漠视甚是蔑视。 其实也可以理解,这里都是宗室子弟,就是伴读也都是一品大员家里的嫡子才有的荣誉,她一个小小名不见经传的小老百姓,和他们那里是一个牌子上的呢,有杨紫安在后面撑着,蕙畹也不与他们交际到也相安无事,蕙畹的生日过后,就是过年了,生日是和杨紫安一起过的,不知道什麽缘分,她和杨紫安的生日竟然是同一天,杨紫安的生辰很隆重,蕙畹也跟着沾光,所以蕙畹在王府过了她的五岁生辰。 洪先生总会隔十天来考究一下蕙畹的功课,一点儿也没放松,过了年,就是开春时节,皇上指了今年的主考是洪先生,副主考一个是吏部的御史台张兆崎,另一个是礼部侍郎,这个张兆崎就是张宗民的父亲,张家的大老爷,蕙畹来的第三天,就张府给他请了安,还有宗伟的父亲,张家的二老爷京城的府尹大人,张兆屿。 蕙畹这才明白,张家的确在朝廷根基深厚,两个老爷都是京城里的大官,蕙畹的身份,除了张老太爷夫妇和宗民宗伟知晓,这张家的两个老爷并不清楚,张老太爷原也是谨慎的,知道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妥当,所以连自己的两个儿子也没说,只去了书信,大致说了蕙畹是张云卿的三公子。 这张兆崎府里妻妾不少,但嫡子只有宗民一个,庶出的女儿有三个,张兆崎虽说是个清明的官,但能做到这麽大,虽说有张老太爷的余荫,也离不开自己的经营,这张云卿兄弟那年见过一次,来京会试,拜会了他一下,没走他的门路,是耿直孤傲的读书人,落了第,两人就回去了,张兆崎还想着等下次会试,给他大约指条明路的,可是短短三年,竟蹦出来个张博惠来,有了洪大人和世子的面子,今年那张云昊必是能中的了,再说那张云昊的确是个有真才实学的。 一见到博惠,张兆崎就不仅暗赞,好个体面漂亮的孩子,通身的气派比那些宗室子弟丝毫不差,也难怪入了世子和洪大人的眼,遂也非常喜欢。张云昊是在正月底到的京城,住进了集贤街的平安客栈,杨紫安原是说让他住到王府来的,宗民的父亲也说让他住到他府里,蕙畹和小叔私下觉得这恐不妥,还没考,没准就扣上了结交官员的罪名。 于是小叔只住在了平安客栈的上房,每每蕙畹去瞧他,都看到他捧卷苦读不辍,这样刻苦的人不中,都没天理了,到了二月初九这日,蕙畹送了小叔进贡院考试,陪考的估计蕙畹年纪最小,三天九场考试,从他脸上的表情看,蕙畹估计他考的不错,如果这次中了,那真是大登科后小登科,人生最得意的事情一下子就来了两个。 十天后放榜,小叔果然中了贡士,只等三月初一殿试,蕙畹写了书信回去报喜,同时也暗暗佩服小叔,那个八股文的文章不是那麽容易写的,三月一日殿试在文华殿举行,贡士们都一一进来站好,皇上驾到时,张云昊偷偷看过去,还真和蕙畹说的一样,看上去十二三岁,但是龙行虎步甚是威严。 殿试是杨紫青亲自出题的,题目在殿前展开,衆贡生坐下答题,杨紫青坐在上面的宝座上,目光有意无意的扫了下面一眼,在侧面第二排的一个贡生身上,停了一下,低声道: 「胡康,你看那个贡生,瞧着好像有些眼熟」 胡康多精明,这些个贡生们,谁是什麽来历家世,早就弄得一清二楚了,看到皇上说的那个贡生,急忙低声道: 「那个是平安府的张云昊,是博惠公子的亲叔叔」 杨紫青挑挑眉道: 「想不到这张家一门,到真的都是有才的」 殿试过后,贡生们回去等着放榜,杨紫青招洪先生来和他一起阅卷,拿到张云昊的试卷,杨紫青不免多看了几眼,第一印象,并不如博惠聪明机敏,但与稳重扎实上却很不错,现如今的朝廷,正是缺少这等稳重扎实之人,又兼想到张云昊和博惠极相似的五官,可说是君子如玉,一点儿也不夸张,遂心里甚喜,钦点了一个一甲探花郎给他,心里想着,是不是再过十几年,也许自己还会在这里钦点博惠一个一甲状元郎,这岂不是千古美谈。 对博惠,杨紫青接触了这些时日,不得不说他真的很不一般,小小年纪,在宫里懂得韬光隐晦,低调做人,但是每每洪先生总会拿来她写的诗词或策论来给他看,杨紫青都不禁暗暗点头,自己在他这个年纪,是绝对没有这样程度的,而且看似天真的仿佛不通世事,但眸光流动间,又让人觉得可爱非常,喜欢她,仿佛太容易,不怪紫安如此宠溺他。想到此,杨紫青不禁微微笑了。 三天后放榜,喜报一日之间传遍集贤街,蕙畹望着明显有些激动过头的小叔,急忙让他的小厮,把红包递给了报喜的小官吏,蕙畹也看着小叔乐了,探花郎呢,这真是: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蕙畹报喜的书信也送了家去,想必刘家姐姐更高兴了,大登科后小登科,果然被自己料中,琼林宴过后,是皇上召见,一起觐见是一甲状元和进士,杨紫青点了状元进士在翰林院供职,就遣了下去,独留下张云昊,张云昊不免有些忐忑,杨紫青看着他道: 「第一次见到博惠,朕就问他,何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她给朕做了通透的解答,至今朕仍记得,所以看了你的策论里不乏爱民之论,朕心甚慰,若朕把你外放去做百姓的一方父母官,你可愿意」 张云昊一愣,忙跪下谢恩道: 「臣定做到爱民如子,清正廉明」 杨紫青笑道: 「听说你已经定亲了,是平安府刘东林的长女」 张云昊不想皇上连这个都清楚,急忙回道: 「正是」 杨紫青笑道: 「朕给你三个月的假,让你大登科后小登科,然后拿了吏部的官文去江南,先做个知县,三年后朕等着看你的考评」 张云昊急忙叩头谢恩,张云昊出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做了一场大梦,胡康送他出来道: 「恭喜了,张大人,前途似锦啊」 张云昊不禁有些疑惑的道: 「胡总管,这皇上日理万机,怎麽我一个小小贡生的事情,知道的这样清楚」 胡康扫了他一眼,心道可惜这相似的皮囊,全没有博惠公子的机灵劲,遂开口提点道: 「您家有人通着皇上的耳呢,张大人慢走」 张云昊出来才想明白,胡总管说的是蕙畹。吃惊之余,不禁暗暗焦急,这次势必要带了她回去才好,不然可越发的不好收拾了。 第十三章 【衣锦还乡】 得了恩旨,张云昊于三月中,啓程回了平安城,虽说外放的官职只是个七品知县,但谁都知道,这张云昊入了皇上的眼,江南啊,鱼米富庶之地,政绩还不好混吗,这不过是个跳板罢了,不过也嫉妒不来人家,都知道人家的侄子厉害,真正入了皇上眼的,恐怕是那个小公子吧,这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 眼看着到了清明节,平安王杨奇到时也会进京,所以杨紫安暂时是不能回去的,势必要等着祭奠了宗庙,才能回去,但博蕙归心似箭,且也要回去上坟,故两人暂时分开,博蕙随着小叔一行回了平安城,杨紫安却滞留在了京城,洪先生也是杂事未了,需些时日,所以回去的路程上,只小叔和蕙畹叔侄两个。 博蕙走时辞过了皇上,毕竟这麽长时间,蕙畹很清楚,杨紫青私下里没少照顾她,不然在尚书房那里能过得如此平顺,即使有紫安护着,恐也不能,杨紫青没想到这麽快他就要回去了,可是也没有理由阻止,不过转念一想,过几年,他势必要进京会试的,到时留他在身边,做个京官倒也便利。 现今毕竟小些,于是也没大拦他,赏了些玩器罢了,不过平安城真是人杰地灵,正月十五花灯节时,杨紫青才想起来,博蕙的父亲,原是那个上次驾临平安城时,做了奇巧灯谜的那个文生,是个有实才的,只做个不入流的府知事,有些大材小用了,不过时间尚短些,过些时日再寻个机会,赏他个好差事也就是了。 谁都没想到,博蕙的一趟京城行,使得张家在皇上那里挂了号,所以以后张家的腾达,也是有因由可循的,再说平安城里,如今张刘两家已是一片喜气洋洋,刘东林早得了信,不禁暗赞自己的眼力,瞧着那张云昊就是个不错的,果然高中,一早就把喜讯告诉了女儿,刘映雪一开始也没打着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不过见了张云昊之后,虽只匆匆一瞥,但人才和秉性也知道一二,甚是中意,却真没想到会试能得中三甲探花,不禁暗中欢喜的紧,她的母亲摸着他的手,抹泪道: 「看着你,倒是个有造化的,原先瞧着张家到底贫寒些,出身也不高,恐委屈了你去,可见了那博蕙,为娘就知道他家门风规矩是个不错的,于是也就依了你父亲,结了这门亲,现在看来,到底我一个妇道人家见识短些,不如你父亲想的长远,这不,这次姑爷可是衣锦还乡了」 不过一想到成了亲,女儿势必要跟着去江南上任,不免又细细叮嘱一些体己话,边忙碌着预备女儿的出嫁事宜不提。却说宗民他们几个,得了信,估摸着博蕙快到了,早早的请了假来城外的十里亭处等候,宗民翘首以望,博蕙这一走,竟然就是大半年之久,宗民时常收到父亲的书信,所以对京城的事情,比旁的人知道的更多些。 说实话,高兴惊叹之余,也偷偷捏了吧冷汗,虽说入了皇上的眼,是大大的好事,可于博蕙身上弄不好也是一件祸事,毕竟欺君之罪不是玩的,遂心里甚是担忧,唯恐博蕙被人看破了真身,一得了她回来的信儿,宗民才放下心来,紧接着萦绕上心头的,就是浓浓的思念之情,大半年了呢,还真想念的紧,不知道小丫头如今是不是长高了些。 平安城的十里亭旁是一片桃林,阳春三月时节,灼灼灿灿的桃花盛开来,分外美丽妖娆,桃林外搭了一个茶棚,给过路的行人喝茶歇脚,地方不大,只有四张桌子,博文宗民他们几个一来,也就满了。 蕙畹他们到平安城外的时候,已经接近午时,因气候宜人,故把车窗的帘子拘了起来,一路看那路旁春日的风景,眼看到了平安城,远远的,就看见那一大片的桃花,走的时候,还是稀稀落落的枯枝残叶,如今却明艳如霞,明丽的粉色,仿佛伸展到了天边。 近些,就看见了十来匹高头大马,和那个桃林外的小茶棚,蕙畹一眼看见了站在棚外张望的宗民,不禁拍手笑道: 「小叔你看,博文宗民他们来了呢」 张云昊笑道: 「看来你的同窗们,都甚有情义啊」 蕙畹笑了,探出头去挥手,宗民早在棚口处看见了这一行车马,以及探出的小脑袋,不禁大喜道: 「你们看,博蕙回来了」 贺伯之拍了刘言鹏一下打趣道: 「你姐夫也来了呢」 刘言鹏一挺胸道: 「我姐夫可是今年的一甲探花郎,我这个小舅子与有荣焉」 衆人大笑着出了茶棚,马车到了跟前停下来,张云昊下了车,几人急忙上前行礼,张云昊摆摆手,转身把蕙畹抱了下来,宗民上前一步拉着蕙畹的手,上上下下的打量,只见穿着一件月白色暗花缎带镶边的直缀,颈上带着一个福寿如意的银项圈,脚下穿着青缎薄底靴,腰上系翠色丝縧,下摆处缀着一个翠雕璃纹佩,共一个镶珠青缎荷包,头上明珠缎带系住羊角辫,眉清目秀神采飞扬,端的一个翩翩小公子的体面模样,而且看这一身的行头,像是得了不少好物件,不禁微微笑了,倒是比去年高了好些了,蕙畹眼珠一转笑道: 「宗民哥哥,我可是给你带来了你娘亲给你捎的东西,好大一包呢,回头你随我回家拿去」 转身对宗伟眨眨眼道: 「不用着急,自然也少不了你的」 宗伟嘿嘿一笑道: 「博蕙这一程子陪着皇上读书,别的还看不出,不过这礼节上,倒是周全了许多,是不是搏武」 搏武笑着上前道: 「可把娘亲想坏了,我都说你再不回来,娘亲就要去京里寻你去了」 蕙畹打量搏武,倒是比去岁显得稳重多了,和衆人一一寒暄过,蕙畹一眼瞥见旁边拴着的几匹高头大马道: 「这是你们几个骑来的」 刘言鹏一拍胸脯道: 「当然,咱们几个如今都是能骑善射的了」 蕙畹不禁扑哧笑了,伸出大拇指道: 「果然,你们都厉害了,我这里恭喜几位了」 侧头看看,春日融融,好个打马游玩的好天气,遂对张云昊道: 「小叔,您先回去好了,我和哥哥们骑马回去」 张云昊看了一眼,博文和宗民还有那个贺伯之,都是有分寸的,遂点头,上了马车自行去了,蕙畹上前来拉着博文的手臂道: 「你带着我骑回城里去吧,今天天气甚好,我们一边骑马,一边赏景多自在」 贺仲之笑道: 「亏你是刚从京城回来的,想是已经见了大世面的,怎麽到对这路边的野景,有了兴趣,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从穷山恶水回来的呢」 蕙畹瞥了他一眼道: 「你不大懂,京城的景色虽美,但俱都是雕琢堆砌出来的,那里及的上我们平安城郊外这里的天然,所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当如是也」 几人哈哈笑了起来,宗民笑道: 「我的踏雪比较温和,还是我带着你好了」 说着上前把蕙畹举上了马背,自己翻身上马,圈住蕙畹,扬手一指前方道: 「我们可不能听博蕙的,已经到了午时,我和伯之已经在丰乐楼定下来接风宴,走吧,咱们城里见了」 说着一甩马鞭,马儿嘶鸣一声飞,速的跑起来,蕙畹被他揽在身前,倒是舒服的紧,不过心里去暗暗腹诽,大好郊外踏青的机会,就这样黄了,不过一刻锺的时间,一衆人就到了丰乐楼外,这几位爷,丰乐楼掌柜的早就熟的很了,不过博蕙来的极少,但是博蕙的名声却比这几位都要大,昨天张大公子和贺大公子来定了雅室,说要给博蕙公子接风,他就留心了,定要伺候妥帖,毕竟这博蕙公子和世子的交情可不一般,宗民翻身下马,把蕙畹抱下来,看她嘟着嘴的样子,不禁笑道: 「等过了清明,我们府学放了假,咱麽带上些吃食,再去那郊外越性的玩上一天才好」 蕙畹不禁一乐,心道是啊!就像大学时期的野游,几人人找个好地方,可以打猎烧烤,刘言鹏那小子不是说,自己能骑善射的吗,到时,自己定要好好领教一下他的本事,想到此,不禁眉开眼笑的点点头,说话,几人踏进了丰乐楼,掌柜的急忙上来寒暄,看了蕙畹一眼道: 「这可是贵客到了,几位楼上请吧」 几人也不欲和他打磨子,直接上了二楼,这一餐,几人久别重逢,吃的甚是畅快,蕙畹不禁暗暗感动,相比京城那些宗室子弟和达官显贵的公子们,还是这些人可爱,虽然也许以后会移了性情,但最起码现在他们都是真诚而快乐的,一顿接风宴,吃了一个时辰才毕,出了丰乐楼,蕙畹道: 「我这次也给你们捎了礼物来,待明儿打发了下人给你们送到府里去,过几天,咱们在聚」 几人笑闹着散了,博文搏武带着蕙畹回转了家门,刚到了大门口,就见吴贵在门口焦急的张望,旁边还有吴大娘,看见蕙畹三人到了,吴贵和吴大娘匆忙到了近前,吴大娘一把拉住蕙畹道: 「哎呦!我的三公子,您可是回来了,您再不回来,夫人就要急死了,快随我去见夫人吧」 说着拉着蕙畹匆忙走了进去,一路上,蕙畹不禁惊讶的打量四下,下人丫头们仿佛多了不少,来来回回的很有些大家的样子了,看来三舅和娘亲的生意做的不差,不然那里有这些闲钱,到了刘氏的正房,门口站着两个生脸的小丫头,看见吴大娘拉着一个体面富贵的小公子,大约就知道,定然没有别人,急忙行礼,蕙畹看了两人一眼,并不很漂亮,看着是个能干活的样子,遂点点头,直接进了屋里,刘氏听见动静,几步迎到了门口,看见蕙畹哽咽的开口道: 「我的儿,可想死娘亲了」 蕙畹的眼泪顿时忍不住的掉了下来,一下冲进刘氏怀里,母女抱头痛哭,后面跟进来的博文搏武也都有些眼眶潮湿,堂屋坐着张云卿和张云昊,张云卿开口道: 「你们娘俩这又不是生离死别,弄的这样,到让人看了笑话,不过大半年不见,就这样子,将来……」 说着顿住了声音,刘氏擦擦眼角的泪,扶着蕙畹仔细打量了片刻道: 「这一次,可再也不能离了娘身边去了,好好的在娘身边带上几年吧」 蕙畹点点头,蕙畹整理好衣襟,重新起来给爹娘行礼,一家子才都各自做好,吴大娘急忙命下人们上茶来,张云皓道: 「蕙畹甚是稳妥,在京里,多亏了她,在一边指点陪考,我这次得中一甲,说穿了,也是托了咱们蕙畹的福的」 张云卿一愣道: 「怎麽说」 蕙畹也没听小叔说起过这件事,张云昊道: 「殿试过后,皇上就对我说,第一次见到博蕙就问她,何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博蕙回答的,令皇上一直记在了心里,所以看到我的试卷,觉的大有爱民之心,所以才钦点了我官职」 张云卿不禁看向蕙畹暗暗叹息,这个丫头的确太聪敏了一些,无奈是个丫头,若是个小子,没准真能封妻荫子,蕙畹却撅撅嘴道: 「反正以后京城我可不去了,那里的人都太虚假,没意思透了」 刘氏道: 「不可胡说,你在京里可都是和皇上世子在一起的」 蕙畹道: 「皇上和世子哥哥还不错,算了,不说这些,反正以后我再也不进京就是了,还是家里好」 刘氏睨了她一眼,摇头笑了,蕙畹向外面看了一眼道: 「娘亲,我怎麽觉得咱家好像大了很多呢」 吴大娘笑道: 「三公子有所不知,年前旁边的李家,据说儿子得了好差事,一家人迁往青县县城去了,这里的宅子就打算卖了,咱们家就盘了过来,打通了,当然大了许多」 刘氏笑道: 「我不过是想着云昊要成亲了,院子太小,也不像个样子」 云昊急忙道: 「劳嫂嫂惦记辛苦,成亲后,我就要带着家眷去江南赴任,到白白的浪费了去」 刘氏一听不禁道: 「云昊有出息,嫂嫂也对得起张家的列祖列宗了,可是这一去,只你们新婚夫妇两人,年纪又轻,到令我有些悬心,也不知道哪个江南地方的风土人情,可欺生不」 蕙畹看了刘氏一眼打岔道: 「娘,这您就不知道了,江南美的紧呢,诗词里不是说了吗,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刘氏哧一声笑道: 「您们书里的文章那里做的准去,都是诗人们胡诌的,也未可知」 博文道: 「畹儿说的不错,贺总督之前就是江南的巡抚,伯之仲之小时候都是在江南长大的,和孩儿说过,可着咱大燕,就数江南最是富庶了。」 刘氏点点头道: 「要是真如此,我就放心了。」 【郊外野游】 蕙畹回家来安置妥当了,但是也没得闲,因为小叔高中,每日里必有客人上门送礼,这可比当初中举人强太多了,加上都知道这张云昊是圣上钦点的官,自是体面非常,又兼婚礼在即,故平安城有些体面的,都来凑这个热闹,锦上添花乃人之常情,倒也不奇怪。 蕙畹没露面,只在后宅帮着刘氏整理内务,也是刘氏有意教导她些世俗家务,毕竟难得有这个机缘,前面只留给张云卿和云昊支应,虽说在现代时,蕙畹是个实打实的白领,而且是财务部门的,可是真实接触这古代的家事,才知道和自己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琐碎的很,自己一家,如今小厮、丫头、婆子统共加起来,也不过二十多个,就已经如此了,试想张府,更甚者杨紫安家怎麽管理,还真是个技术活呢。 蕙畹最喜欢自己的小弟宝宝,这大半年不见,已经长的圆嘟嘟的甚是可爱,虽不会讲话,但却可以依依呀呀的回应蕙畹说的话,非常有趣,经常是刘氏在一边处理家务,蕙畹守着摇篮逗着他玩耍。 小叔的婚礼甚是繁杂,尤其如今小叔也是官身,而且比爹爹的地位出身都高上许多,又有皇上亲自过问,赏了东西下来,故一应成亲的物事,刘氏和吴大娘商议着重新置办了不少,才过的眼去,如今的张家也和原来的拮据不同了。 刘三舅果然是个经营的奇才,食肆不仅开遍了平安城,甚至周围的几个大小县城里,也都有了店面,还有那白酱,如今各大馆子都来预订,虽说技术含量低些,被旁的油坊分了些生意,但刘三舅是个有成算的,在那质地上尤其用心,久了,倒也打下了自己牌子,顺发白酱,如今在方圆百里也是叫得响的,所以银子也是大把大把的赚了进来。 如今在离着蕙畹家不远的街上,盘下来一栋不小的宅子,准备整修了,把刘老太太接来城里享清福,两个哥哥也都一并接来,仍是三房这样热闹的一起过,刘家的和睦是古代少见的,三个舅舅妯娌之间都是亲亲热热,和自己家一样,萦绕着一种家的温馨,这是令蕙畹非常欣慰的。 要说刘家两个哥哥和嫂子,其实也是很明白轻重的,如今刘家到了这个分子上,说白了,主要是得了姑奶奶的继,虽说以前时常接济,但自从姑爷得了差,张家那里还是寻常人家,就是那县太爷见了刘家的人,也要客气三分,这不都是冲着张家的面子,兄弟再能干,没有姑爷在城里托提,那里能混到这个样子。 所以刘三舅所有的铺子产业得的红利,都是和张家五五分成,刘家前面两房也都没有不平,毕竟三弟如今发达了,却把铺子都算作官中的,每月的分红自己也不曾多拿一钱,而是平均分给三房,将心比心,两个哥哥嫂嫂那里还挑的出理来,所以哥三绑在一起,越发的要把生意做起来,古人云: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还是很有道理的,生意果然蒸蒸日上。 如今的刘家虽不能说是大富之家,但是也是有些底气了,所以张云昊这次成亲,刘家出的份子也是个大头,有了这一大份,刘氏手头上也越发从容起来,卯起劲,势必要给云昊办一个体面非常的婚礼。 清明节过后,刘氏就张罗着过大礼,请期,因皇上给了三个月的假,故也算从容,看了黄历,定了四月十八的佳期,刘家欣然应允,定亲说着也有一年来的,刘家早就准备的妥妥当当了,过大礼这一天,选在了四月初八,彩礼热热闹闹的送到了刘府,刘家大夫人和二夫人在正堂接了礼,又把女方需准备的礼挨次回了过去。 等到送彩礼的人走了,大夫人才打开礼金单子,只扫了一眼就不禁暗暗纳罕,递给刘东林道: 「你们都是张家贫寒,瞧瞧这彩金和礼单,竟是门当户对的人家也不过如此的」 刘东林接过来看了一眼,随手递给二夫人道: 「映雪终是个有福的,你也放心吧」 二夫人拿起来仔细看了,不禁暗暗欢喜,只看这礼单彩金,那张家就是个有底子的,刘东林道: 「即是张家做了脸面,我们也不能寒酸了去」 说着对大夫人道: 「你去库房挑些新奇的物事,予映雪添妆」 大夫人是个憨厚宽容的,且自小映雪养在自己身边,故也和亲生的没甚两样,开口道: 「这还用老爷吩咐吗,映雪的嫁妆虽不能比那十里红妆,也堪堪凑了近一百台,在平安城也是少见的了」 二夫人很清楚,这闺女出嫁,嫁妆的多寡,关系新娘子到在婆家的体面地位,所以尤为重要,急忙深深一福道: 「我替映雪谢谢姐姐」 大夫人摆摆手道: 「你我姐妹,不要说这些外道话才是」 过了大礼,就等着二十七过嫁妆了,可巧初十这日,天气晴朗,赶上府学休假,于是蕙畹和宗民一早就订好了去郊外游玩,几个旧时的同窗,一起骑了马赶往郊外,骑马去,秋桂自不能跟去的,蕙畹于是交代了博文的小厮,准备了些调料等物事,其他的让宗民他们去准备。 蕙畹依旧和宗民共乘一骑,一行人笑闹着出了城,直奔郊外而去,因贺伯之言道,十里亭那处桃花林后面,有一汪小溪,他特意看过,溪水清澈,地方干净幽雅,所以几人直奔了那里,到了地方,拴好马,蕙畹四处看了一圈,果然好地方,背后是桃花林,面前一汪小溪,潺潺流过,溪畔有不知名的野花,迎风开放,溪水清可见底,可见悠悠来去的鱼儿摇头摆尾。 蕙畹向上游望去,却远远看见了临济寺依着的那片山麓,想这水是山里泉水积流而下的,捡了块干净平整的地方,蕙畹指挥着几个小厮放好油布坐垫,摆好带来的吃食西点,贺伯之在马兜里拿出了一潭酒拍开道: 「这样的美景,怎可没有美酒相伴,这是我父亲在花园的竹根底下埋的梅子酒,今天我挖出一坛来,你们有口福了」 蕙畹不禁撇撇嘴,这帮人到了什麽时候,都忘不了喝酒,不过闻着和平常的酒有些不同,有一股酸甜清香飘过,遂探头看了看,宗民端着小碗看了她一眼,凑到她嘴边道: 「这是梅子酒,不妨事,你且尝一尝来」 离得近了,更觉香气扑鼻,蕙畹抵不住诱惑,浅浅抿了一口,虽是香气盈鼻,喝在口里,仍然有些辣,遂推开不在沾一点儿 ,刘言鹏笑道: 「博蕙去了京城一趟,也该长些本事,怎麽还这样喝不得酒,男子汉大丈夫将来怎办」 蕙畹瞪了他一眼道: 「会喝酒就是男子汉大丈夫吗,那些酒鬼岂不都是英雄了」 刘言鹏知道自己是如何也说不过他的,遂笑道: 「好了,你不喝就不喝,我看将来,你金榜题名洞房花烛的时候,可是喝不喝了」 宗民宗伟听了,瞧了蕙畹一眼,不禁低声笑了起来,蕙畹鼓起腮帮,站起来道: 「对了,我到想起来了,那日我回来的时候,好像有人说自己能骑善射来着」 刘言鹏一拍胸脯道: 「就是我怎麽了」 蕙畹嘿嘿一笑道: 「今天既然出来了,也让我看看你如何的能骑善射,这里离着山脚下的林子不远,你去射些猎物来,我们烤着吃岂不好」 衆人不禁怔住,完全想不到,蕙畹竟然是这个主意,那刘言鹏还是孩子心性,自是争强好胜的,尤其前面自己已经夸下了海口,于是欣然应允,跨马就去了,博文瞪了蕙畹一眼,伸手点点他的额头道: 「你越发的淘气了,就是我们学了骑射,那里就真的能射了猎物回来,言鹏逞强去了,到时射不到,可不好收场」 宗民圆场道: 「无事,博文你我跟着去助他一助,也就是了」 蕙畹这时才觉得自己莽撞了,急忙催着博文宗民去了,看两人追了上去,蕙畹才松了口气,贺伯之看着她笑道: 「好了,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吃烤肉就是了」 蕙畹侧头看了一眼溪水里的鱼,不禁想起一个主意道: 「我们也不要闲着,我们捉鱼好了」 剩下的几个人都不禁看向她,贺伯之道: 「这溪水虽浅,我们手里也没有渔网,如何捉的上来」 蕙畹笑道: 「包在我身上」 遂命小厮找了应手的树枝,修剪成鱼叉,举了举道: 「你们忘了,古时候的人们都是怎样捉鱼的」 贺伯之不禁笑了起来,接过来道: 「你力气毕竟小,我来就好」 搏武和仲之,宗伟都一人弄了一个去捉鱼,无奈看着简单,却不容易,叉了半刻锺,也没收获,蕙畹忽然想起现代时,老师讲过的光学折射的原理,光从空气中射入水中的时候,会产生折射现象.此时入射角小于出射角.因此成的像,也就是我们看到的虚像,就会在实际物体的稍上方,所以叉鱼,必须叉向鱼的稍下方才行,想到此,于是开口道: 「伯之哥哥,你叉鱼的稍下方试试」 贺伯之的骑射一向是出类拔萃的,尤其精于射箭,所以准头非常有,虽然不明白为什麽,但也按照蕙畹说的叉下去,果然叉到了一条巴掌大活蹦乱跳的鱼,小厮急忙上来,用路边的野草编了绳子拴上,放在一边,另外几人一看,也按照这个法子去叉鱼,果然不大功夫,竟然得了十几条,都不禁大喜。 博文宗民和刘言鹏也回来了,倒真的打了两只兔子回来,不过却没有射杀的痕迹,竟是两只欢实的,也不知道三人怎麽弄回来的,蕙畹本来想的很好,可是一看这样的活物,不禁有些不舍,遂也不让杀了去,只放在马兜里,想着回去还是养着吧,以后给小宝宝玩好了。 几人只生火烤了鱼来吃,烤的虽不专业,但也觉得分外美味,一时吃了饭,用溪水洗了手脸,取了溪水来煮开了泡茶喝,蕙畹喝着香茶,看了看周围,阳光穿过树梢照下来,在桃花林外投下斑斑点点点的光影,照在身上,即不冷也不热,温暖和煦,令人感觉分外舒服,一阵风划过,吹落桃枝上浅粉色的花瓣,纷纷落下,真是美极了。 蕙畹不禁想起了一首诗,遂低声念了出来: 「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燕,在梁间呢喃,你是爱,是暖,是希望,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声音低柔纤细,别人没听的太清楚,但是在他一边的宗民却听了个真切,只觉得蕙畹此时吟出的这几句,虽然疏于平仄,甚是怪异,却是那麽美妙贴切,不禁愣愣的看着蕙畹出神,蕙畹看了他一眼,才清醒过来,自己刚才竟然一时忘情,念了一首林徽因的人间四月天,遂掩饰的笑了笑。 贺仲之突然想起一事,不禁笑着对博蕙道: 「我说你惨了,过几天言鹏的姐姐就要嫁给你小叔了,以后你们几个见了言鹏该称呼一声亲家舅舅才是了,言鹏你赚到了」 刘言鹏嘿嘿笑道: 「我倒忘了这茬,博文搏武就算了,博蕙你先叫一声亲家舅舅来听」 博蕙呸的一声道: 「刘伯伯已经和我说了,我们自是论我们的同窗之谊,不必与这上面敬意费心」 刘言鹏叱一声道: 「你知道我爹爹素来是欢喜你的,所以你才讨了这个便宜去,不管怎麽说,这小舅舅是当定了的」 蕙畹做了个鬼脸道: 「这骡子大,马大,值钱的紧,辈大可没大用」 几人看着两人斗嘴,不觉都笑了起来,一阵风拂过,把几人欢快的笑声带走,仿佛带到了天边去。 第十四章 【小别重逢】 蕙畹并没有轻松几天,杨紫安和洪先生于四月十六也回了平安城,杨紫青原想留下紫安相伴,可是想到王叔夫妇,膝下只有紫安一个嫡子,又兼王妃的身体,近些年越发的不好,以孝治天下,乃大燕的传统,故放了他回去。 洪先生因一贯不喜京城官场,所以才只挂了翰林学士和太子太傅的闲职,在平安城呆了大半年,洪先生对这里的淳朴民风和清明官场,甚是心仪,皇上如今已经长大,也没什麽可值得他教的了,以后当以天下为师就是了,虽然觉得皇上的聪明处比博蕙还差一点,但洪先生也很清楚,他完全可以称得上千古明君,虽然他年龄不大,但杀罚果断比先帝还要冷厉几分,所谓乱时用峻法,洪先生深以为然。 正是如此,才有前些年大乱后,如今的大燕初定,不过洪先生躲出京城,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皇上即将大婚,这大婚的人选,可干系重大,未免太后来问询自己,洪先生只能躲出来,太后的心思洪先生知道一二,虽说太后是个难得的聪慧女子,但于某些事上,依然有些糊涂了,她和洪先生透过口风,想给皇上选自家的侄女为后,洪先生非常清楚,即使是危难时扶助走过来的母子,皇上也必不会依从的。 皇上虽年轻,但却是个心机深沈有远见卓识的君王,太后的家族本就是本朝世代大族,出了尊贵的太后,再出一个皇后,外戚做大指日可待,以圣上的聪敏,绝不会让事情发展到那一步,所以洪先生怕到时夹在他们母子中间,左右为难,故知道躲出京才是上上策。 再说他也着实放不小博蕙的学业,临行皇上和他说过,博蕙是个可造的大才,让他好好教导,洪先生知道,皇上一向目下无尘,高傲非常,这样赞一个孩子到令自己也不禁奇怪,皇上倒也没让他猜测,而是给他说了第一次见博蕙的情景,洪先生才恍然大悟,这时也才大约明白过来,张云昊那个探花郎,虽说有真才实学,但没有博蕙,恐也入不了皇上的眼,所以内心也非常欣慰,毕竟是自己最得意的弟子,被人称赞,这种感觉还是很不错的。 所以他随着平安王父子一起回了平安城,以后至少有三年的时间,好好教导博蕙,世子和平安王洪先生回来的当天,就听说张家已经定了嫁娶的吉日,杨奇遂命管家去备一份厚礼,遣了二管家亲自送过去,也算自己的一份心意,二管家得了差,急忙去置办,却在外面被要回自己院子的杨紫安叫住道: 「你顺便看看博蕙现如今作什麽呢,若空闲,让她过来一趟,说我给他捎了好物件来了」 二管家答应一声,匆忙出去了,春花在一边笑道: 「世子爷,您这刚回来,就去寻博蕙公子,可见是想念的紧了,这不过几天没见罢了,若是以后博蕙公子金榜题名进了官,当了封疆大吏,那里还能天天一处呢,到那时可怎办」 杨紫安瞥了她一眼道: 「你们越发的胆子大了」 春花忙低头下去,和博蕙打趣惯了,倒是忘了世子一向是规矩大的,除了博惠公子在的时候,可以说笑几句,常日也不喜玩闹的,杨紫安扫了她一眼,低声道: 「这个我也想过的,和博蕙仿佛是前世的缘分,一时一刻也不想分开,皇上说了,以后留博蕙在京城,那时我势必也是要在京的,故此,我们还在一处的」 说着已经到了自己的院子,竟自走了进去,夏荷冬雪这一程子清闲的很了,这时急忙跟进去伺候,春花秋月落在后面,秋月低声道: 「春花姐,你说我怎麽瞧着世子爷对博蕙公子大不同呢,说的话倒像是那戏文里的才子佳人一般」 春花呸一口道: 「作死的小蹄子,你在这里敢编排主子们的不是,那里来的才子佳人,世子爷和博蕙公子都是真真的男人,那里由得你胡沁,小心爷听到了,打你一顿板子你就知道厉害了」 秋月吐吐舌头忙住了嘴,话说二管家带了礼物直接去了张家,张云卿兄弟得了信,不免唬了一跳,急忙迎了出来,请二管家堂屋奉茶,二管家忙辞了道: 「两位大人不必如此客气,府里还有差事未了,不过来的时候世子吩咐了,让瞧瞧博蕙公子做什麽呢,若是空闲,这就随我一起回府吧,世子爷说捎了几件玩意给他」 张云卿兄弟对看一眼,急忙差人去后面叫博蕙出来,蕙畹此时正在后院正闲着无聊,边喂兔子,边逗自己的小弟玩耍,午后时分,阳光正好,刘氏院子东侧,用木栅栏搭了两个小巧的兔子窝,小弟被婆子抱在怀里看蕙畹用胡萝卜喂兔子,宝宝大概觉的新鲜有趣,大眼睛瞪的圆圆的,一瞬不瞬看着蕙畹手里的胡萝卜,两只兔子显然已经被蕙畹喂熟了,张开三瓣嘴咔的一声就咬了一块下去,咯吱!咯吱!嚼的甚响,逗得宝宝发出咯!咯!咯!的一连串清脆的笑声,兼手舞足蹈,依依呀呀表达着只有他自己明白的语言。 刘氏在廊檐下和吴大娘正说事情,听到笑声,擡头看过去,不禁失笑,吴大娘笑道: 「要说三公子倒真是个有耐心法的,你看她哄小少爷玩的情境,倒是有趣的紧……」 一句话未了,外面进来一个婆子施礼道: 「夫人,前面平安王府来人了,让三公子跟着去呢,说是世子爷回来了,给公子捎了玩意」 蕙畹听了,急忙站起来道: 「世子哥哥回来了」 说着就要往外跑,刘氏急忙叫住她道: 「博蕙,你且等会儿,秋桂服侍着她先换了衣服再去」 蕙畹这才低头看了看自己,不禁嘿嘿笑了,整日家里呆着也不出去,故,蕙畹嫌那袍子行动不便,只穿了一件葱绿的稠裤和短褂,倒也自在舒服,这身出去见客可万万使不得的,急忙辞了刘氏回房去换袍子,看着她的身影走出去,刘氏不仅暗暗叹息,吴大娘道: 「这世子爷倒是一时一刻都惦记着三公子,听秋桂说,在京城的时候,一饮一食,穿戴起卧,都和世子爷在一处的,世子爷待三公子真是个好的」 刘氏道: 「正是这样,我才担心呢,算了,不说这个,左右现在还小些,你接着说二十七嫁妆进来之后……」 蕙畹即来了平安王府,必然要按礼先要见过洪先生的,大约旅途劳顿,洪先生不过问了他几句功课也就放了他,蕙畹不禁暗暗松口气,随后进了杨紫安的院子,杨紫安正在东次间的沿炕上靠着喝茶,蕙畹上前见礼毕,在杨紫安对面坐了,蕙畹才坐下,杨紫安拉着她的手上下看了片刻道: 「瞧着像是瘦了些」 蕙畹撇撇嘴道: 「才不过几日光景而已,即使瘦了,那里是瞧的出来的,更何况我真真还胖了几斤呢」 杨紫安微一挑眉又细细打量了她几眼,见博惠今儿穿着一件雨过天晴的葫芦缠枝缂丝袍,腰间系着明蓝色丝縧,下摆处垂着一个带珠翠茄楠香佩,并一个红缎镶珠的荷包,面似银盆,双眸闪亮,两颊处有些婴儿肥,圆嘟嘟的甚是可爱,仔细瞧,倒真的胖了一些,自己刚才一打眼,瞧着瘦,大约是换了轻薄春衫的缘故,不禁莞尔。 不一时冬雪上了茶来,蕙畹扫了一眼沿炕和侧面的长案,并没有看见什麽礼物的影子,正想暗暗腹诽几句,春花和秋月端着盒子走了进来,放在沿炕的桌上后,给蕙畹见礼,蕙畹摆摆手,目光投向桌上的盒子,眼巴巴的望着杨紫安,心道既然是给我的礼物,你怎的也不发话,杨紫安擡眼看到她的表情,不禁笑了,伸手打开上面的两个盒子。 蕙畹探头看去,一个里面装着黄杨木雕笔添,一个装着文竹贴花水丞,不禁一愣,这两个她识得,是皇上平日用过的,遂擡头看着杨紫安,杨紫安伸手点点他的额头道: 「你这鬼灵精,皇兄的东西你也能弄了来,从今天起我服了你,这是我出京时,皇上特意赏下来给你的,说每次他写字,你都盯着这两样,眼珠子下死力的瞧,定是爱的狠了,所谓宝剑赠英雄,这两样给了你到也不亏」 下面几个丫头都低低轻笑起来,蕙畹不免脸一红,其实她盯着这两样看,完全是看这两样精致的巧夺天工,估摸着值不少钱,没想到却被杨紫青看在眼里,不过虽被笑了去,结果却蛮好的,这两样最终归了自己,虽是御赐的不能卖,但哪天寻了机会去古董店打听一下行情也不错。遂小心的盖上盒子,放在一边,擡头又看向杨紫安。 杨紫安嘴角上扬牵起一丝笑意,从怀里拿出一个银质雕花怀表递给她道: 「这是洋人进贡来,太后赏下的,我看着新奇,就留了给你,你素日里就认不大清时辰,这样也更方便些」 蕙畹接过细细把玩,正面是嵌白玉的仕女图,背面镂空雕花,可以看见里面精密繁杂的机芯,这个东西在这个时代,的确是有银子也买不来的稀罕物件,她也只在尚书房和皇上起座的暖阁看到过西洋的锺表,可见不是寻常能得的,急忙下了炕,谄媚的一鞠躬道: 「博蕙谢世子哥哥惦记,这个正是救了我的最实在的好东西」 杨紫安笑了,些许问了些这几天都做什麽,两人说笑了一会儿,就到了晚膳时分,除非大宴或年节,平安王府都是各吃各的,每院都有自己独立的小厨房,倒也便利,故杨紫安留了蕙畹吃饭,饭毕,蕙畹打量杨紫安有些倦怠了,遂辞出来回家去了,杨紫安也没留,左右明儿她还要来府里和自己一起读书的。 有了皇上的认可,洪先生越加悉心严厉的教授蕙畹,这次更糟,身边没有了衆多枪手,每每罚抄都令蕙畹苦不堪言,最后终于寻了一个彻底的解决之道,那就是索性打叠起十万分的精神来学好也就是了,遂这才算真正认真起来,有前世的基础和这世的聪敏,加上的确刻苦用功了,蕙畹的进步是巨大的。 不仅洪先生常常带着笑容满意的颔首,就是那琴艺的师傅也暗暗纳闷,以前教这个博惠公子可是头疼的紧,虽是伴读,可世子爷甚是着紧,这个博惠公子虽古灵精怪的,偏于乐理上甚是不通,教了半年,连宫商角徽羽也弄不懂,说实话,虽在诗书上素有名声在,琴艺上,实实是块朽木,可谁知,这次从京里回来后,仿佛变了个样,虽不能说多天才,但至少认真对待了,不像以前那样惫懒,又兼本来就是个聪慧的,到学的很有些样子了。 小叔婚后一个月,就携了妻子去江南上任了,博文、博武、贺家兄弟和宗民宗伟,继续在府学读书,刘家也举家搬来了平安城里安家,和张家离的不远,往来甚是方便,刘三舅的生意也越做越大,如今在平安城里也是数得上的。 三年后,平安府可巧出缺了一个正八品府经历,刘东林保荐,张云卿原地不动直接升了上去,虽说仍不入流,但已经是连跳两级很不得了了,蕙畹也满了八岁,而杨紫安十五。 又是一年春,平安府后面宽阔的教场上,传来一阵清脆的吆喝声: 「驾!小白,快追上去,快啊!咱们不能让大黑小瞧了去……」 声音清脆有些气急败坏,午后的阳光穿过教场旁大树的枝桠照了下来,印下斑驳的阴影,教场上跑着两匹马,前面一匹通体黝黑,高高壮壮的神气活现,马上坐着一个身穿白色锦缎骑装的少年,阳光化作缕缕金光照在他的身上脸上,使得他俊秀的五官和矫健的身姿,显得更加璀璨夺目,如果细看的话,会看到他脸上掩不住的笑意和眼中促狭。 后面的一匹白色的小马就跑得慢多了,不过也莫怪,马上的人儿也不大,看上去七八岁左右,粉妆玉琢的一个小公子,穿着一件大红的锦缎骑服,手里握着小马鞭,虽然高高扬起,却始终没有落下,只出口吆喝恐吓着□的小白马,小白马仿佛也知道主人不舍得打它,故也不怎麽出力,只一路小跑不紧不慢的尾随着前面的大黑马,很搞笑的场景,却是平安王府教场,近一年来经常能看到的场景,不错,这两位正是杨紫安和蕙畹。 【金蝉脱壳】 两人一前一后跑了一圈,杨紫安翻身下马,小顺子急忙上前来牵了一边去,杨紫安仍站在原地,待蕙畹到了,伸手扶着她跳下马,蕙畹嘟嘟嘴,冲着小白马举了举手里的马鞭道: 「这次就暂且放过你,下次再偷懒,害我落下这麽多,我真会抽你一顿的」 回头冲杨紫安眨眨眼道: 「世子哥哥,你说小白是不是其实喜欢被打,你看你的大黑,就是越抽越来劲」 杨紫安不禁笑了,摸了摸她的头,如今已经绾起了一个小发髻,和过去的羊角辫比,已经齐整了不少,牵着她的手道: 「你还太小,等大些,我把大黑送给你如何」 蕙畹侧头看了一眼旁边喷着气的高头大马,摇摇头道: 「不要,我还是等我的小白长大些好了,等她长大了,说不定比大黑还有气势」 杨紫安眼中划过一丝笑意,没告诉她,她的这匹小白马,原就是他特意找人寻来的,长不太高,是去年她闹着要一起骑马,杨紫安才弄来哄她的,不过她虽然身量不大,骑马射箭倒很有些天赋,至少比琴艺和下棋要厉害太多,其实杨紫安也知道,三年来,她的琴艺已经很拿的出手了,不过就像洪先生,明知道她学问精进,可是依然继续严格的要求她,每每总给人意想不到的惊喜和进步。 其实琴艺上,杨紫安觉得他还是颇有灵性的,就像去年,她不经意弹出的一首曲子,愣是令琴艺师傅都惊艳的很,问了她出处,说是在街上偶尔听来的,吱吱呜呜的也说不清楚,不过在骑射上,却真的称得上举一反三了,博惠的骑射是杨紫安亲自教授的,就像下棋,也是他来教的,不过下棋,博惠倒是真的是块朽木,连洪先生都摇头道: 「所谓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当如是,博惠必是有一样不通,才合乎常理」 想到此,杨紫安不禁微微笑了,教场边搭建了一个可供休息的檐棚,放了一张几案两把藤椅在那里,案上置着两个汝瓷青釉茶盏和高背尖嘴茶壶,两人坐下来歇息,蕙畹跑了这大会子马,早就渴了,直接端过茶就咕咚咕咚喝了下去,侧面的几个丫头不觉轻轻笑了几声,秋桂急忙上又倒了一盏来递给她,蕙畹这才端着茶和杨紫安说话。 侧头看他,虽然有些欣悦的神色,但眉梢眼角仍然拥着明显的愁绪,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的母亲平安王妃,平安王妃,蕙畹虽几乎天天出入王府,但是也没正经见过几次,知道身体一向不康健,平日里也鲜少出来应酬,年节的时候略略见过,长得自不必说,算不得花容月貌,也差不太多,更兼通身的贵气和那一股子羸弱气息,蕙畹觉得,就是一个长大版的林黛玉,即使精于保养但,估计天生就有不足之症,故近一年越发的不好。 听说最近一月,竟是连屋子都甚少出来了,杨紫安本就没有兄弟姐妹,除了母亲,父王的几个妾氏不过算大奴才罢了,王府里一贯的人气不旺,若王妃再有个好歹,这王府到时就越发的孤寂了,想到此,蕙畹道: 「你也不必太愁了,皇上不都遣了最好的太医来问脉吗,想是有转机的」 杨紫安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虽管不大用,但胸中的郁闷到遣了一些去,杨紫安看着她道: 「过些日子,我恐要塌前侍疾,已尽孝道,京里有事,洪先生也要回京述职,你势必要在家呆一阵子了」 蕙畹点头道: 「这个,我自是知道的,你放心好了」 两人话是这样说,果然没过几天,王妃病重,杨紫安按着孝道在塌前侍疾,一时也顾不得蕙畹,且几个太医会诊过,都摇头说无法,如今不过是用那珍奇的药吊着命罢了,洪先生也去了京城,蕙畹一时没有人拘束,轻松的在家闲着,刘氏瞧着这是个难得的机会,遂悄悄和张云卿商议了个绝佳的脱身之计。 如今的张云昊,三年间政绩卓越,已经升任了杭州知府,自是不同往日,弟媳妇去岁初春,头胎就得了一个儿子,取名张博英,上月上又有了,如今也是个有家业的,内宅没个亲人照管也不成样子,蕙畹虽小,可实实的聪慧,又知书达礼,且这两年跟着在家把那家务事学了个七八,于那外面的庄子上的营生,也是知道一些的,所以蕙畹去云昊那里呆上一阵,一个是帮扶弟妹,一个是寻个机会,也脱得身去。 如今这情景,刘氏暗地里琢磨了很久,惟有死遁为上,虽不吉利,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毕竟博惠的名声混的太响,就是近年来,过年过节的,皇上都经常指名的赏赐玩意下来,长此以往,弄不好一个欺君之罪就是下场,那可是掉脑袋的大罪啊,拿了主意,就细细和张云卿商量了,张云卿乃至于张老太爷,如今也早有些骑虎难下,得了这个主意,虽不十分好,但最起码心都落了地,不用终日提着了,可是又一想将来蕙畹回来可如何交代,刘氏低声道: 「等过些日子蕙畹回来,咱们对外只说是博惠的同胞妹妹也就是了,因出生时,来了个过路的游方僧人言道,八岁前不可见外人,否则必夭折了去,遂从小送到她干娘处养了这些年也就是了,这个到也说的过去」 张云卿遂点点头,两人商量妥了,张云卿就去知会了张老太爷,张老太爷也叹口气道: 「可惜蕙畹终是个女子罢了,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刘氏把蕙畹唤到房里细细与她说了,蕙畹也是很清楚厉害关系的,虽与杨紫安情面上未免过不去,可眼看着杨紫安就要议亲了,想必大婚过后,夫妻举案齐眉,也就把这几年的情分忘却一二了也未可知 ,于是也点头同意了,不过势必要辞了杨紫安才像话,刘氏知道她和世子爷情分不同,于是也就没拦着她。 张云卿那里自书信一封给云昊,阐明这里面的利害关系,令人先送了去,定下了十天后啓程,蕙畹这几天虽不来王府上学,但每日也要来探看一二,可是掂量了许久,也没说出口,总觉得难以开口的很。 这一日却是最后一天,午后时分蕙畹来了王府,杨紫安伺候着王妃喝了药,就回来自己院子略歇会儿,眼睛却时不时的瞥向窗外,待看到博惠的身影进了院子,才微微露出一丝笑意,蕙畹问了王妃的病,然后就沈默了下来,杨紫安奇怪的打量她几眼,感觉今天博惠有些不同寻常,遂开口问道: 「怎麽,有什麽事情吗」 蕙畹深深吸了口气道: 「今天来我也是来别世子哥哥的」 杨紫安一惊道: 「别,别什麽,你要去哪里吗」 蕙畹道: 「是啊!小婶有孕在身,母亲不放心又离不开,正好我空闲,于是差了我过去探看」 杨紫安听了,反倒笑了: 「我当什麽大事,你现在左右也无事,这来回也不过一个月也尽够了,又不是什麽生离死别,或经年不见,哪里就值得你这样的脸色了,最近这一程子,我也闲不下来,你小叔如今在杭州做知府吧,闻得杭州哪里风景甚好,你去散散心也是好的」 蕙畹看着他的目光,不禁有些欲言又止,可是想了想遂颓败的低下头去,杨紫安伸手拍拍她的头道: 「我这里你不用惦念,古人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你自去打个先锋,等来年皇兄定然南巡,到时我们再一起去,你也可给我讲讲哪里的典故,这是个值得高兴的事情,不要再撅着嘴了,让丫头们看了,以为你要果子吃,我没给,你恼了呢」 蕙畹扑哧一声笑了,从秋桂手里拿过一个竹编的小盒放在桌上,杨紫安瞧了瞧,通体都是竹子编成的,没什麽精致的花样,但很素雅,知道博惠向来爱买一些这样的东西,也不奇怪,盖子处栓了绸带结,看着甚是好看,伸手打开来,里面竟然是两双皮制的手套,这个也是博惠往年间想出的主意,因冬天天寒,她又不耐烦总拿着手炉,就让春花几个,按照她说的做了几副套在手上的东西,夹层里放了棉花,倒也暖的紧,所以冬天里若外出,杨紫安也不用手炉,只带这个手套,倒也方便的很。 杨紫安拿起来仔细端详,这次的和往日见的不大相同,皮子做的,甚是精致漂亮,而且手指都是露出一骨节的,不免奇怪,蕙畹道: 「这本来是我今年打算送你的生辰礼物,戴上骑马射箭应该很方便」 杨紫安拿起一只戴上,握握手,的确活动自如,遂非常喜欢,两副不一样,另一副是不漏手指的,也是皮子的,轻薄保暖,遂睨了他一眼笑道: 「你一向是个小气鬼,如今我的生辰还远着呢,你现在送了给我,到了我生辰的时候,我可还要一份的,你若是打着现在就送了生辰礼物,可是错了主意」 蕙畹想不到他这样小肚鸡肠的,遂瞪了他一眼道: 「你放心收着吧,只要我在,定然不会少了你的礼物去」 说着不由的心里叹息,可惜到时我已经不在了,而张蕙畹,你大约也不知道是何许人也吧,略略说了会子话,蕙畹就辞了出来,走到院子门口站住脚,回头望了望,心里却暗暗的说了句: 「再见了,杨紫安。」 王妃的病又重了些,杨紫安也没得空去送博惠,第二天两辆马车出了平安城,向南而去,吴贵领着两个小厮并秋桂一起同行,一路上,蕙畹都有些闷闷不乐的,吴贵也大约知道,这朝夕相处的猫狗,若乍一离开也难受的不行,何况三小姐和世子爷,那可是真真从小的情分,这四年来,几乎日日在一起不曾稍离,蓦地分开,而且想以后,恐也见不到面的,自然不好受,遂只让秋桂小心伺候了。 吴贵是刘氏遣了他来送蕙畹的,到了地方,还是要回来的,到了运河湾雇了船一路南下,谁想走到一半,不知是不是水土不服,还是时疫流行,蕙畹竟生了病,故耽搁在了半路的一个小镇上,吴贵只得寻了客栈,请大夫抓药,十天方好些,才从新啓程,因那大夫说今年这里好发时疫,尤其小孩子,因此夭折的不知凡几,蕙畹是个命大的呢。 吴贵捏了一把冷汗,写了书信细细的说明后,送回了平安城,刘氏接了信,念了几万声的佛祖保佑,索性将计就计,直接对外说博惠路上染了时疫去了,因孩子不过八岁,不能发丧,也不过简单的告诉了走的近的几家亲戚罢了。 因平安王府的王妃前几日没了,世子杨紫安扶灵进了京城,一时也没法送了信去,就先压着,宗民宗伟是知道内情的,倒也不多伤心,那贺家兄弟和刘言鹏倒是大哭了一场,博惠虽小,在平安城里也是个颇知名的人物,如今猛的传出来死讯,到令不少人叹息,都说太聪明了,遭了天嫉,不过议论了一阵,也就渐渐淡忘了。 再说世子杨紫安,扶着灵回京,接着守灵三个月,再回到平安城的时候,突然听说了这个消息,简直如晴天霹雳一般,怪不得,在京城时,洪先生和皇兄都隐隐的劝解他,死者已矣的话来,原来不是说母妃,而是应在了博惠身上,想到博惠的音容笑貌,机灵鬼怪仿佛还在眼前一般,怎麽转眼就染了时疫去了呢,他是听皇兄说南边今年因时疫泛滥,死了不少的孩子,可是那里想到会和博惠沾上边。 一时难耐悲恸,加上母亲新丧,竟然大病了一场,平安王急的不行,命太医问脉,只说是情志不逾,故得了病症,抓药细细调理了小半年,才渐渐好起来,下了床第一件事,杨紫安就去临济寺,捐了一个长生牌位贡在了佛堂里,指望博惠能投生个好人家,再不要这样聪慧机敏,愚鲁长寿才是真的。 因着大家都说博惠聪明过头了,所以才夭折,虽然是谣言,但洪先生、皇上、乃至杨紫安都有些信的,毕竟世上的人千千万,那里见过如博惠这样聪敏伶俐的。杨紫安虽说病好了,但却自此郁郁寡欢,再没有昔日的轻松笑顔,春花秋月几个丫头,见世子爷这样,遂在博惠的牌位前祷告: 「博惠公子您若在天有灵,还投生平安城来,与我家世子爷在一处才好」 当然他们不过是这样祷告,能不能实现,就要看老天爷的安排了。 第十五章 【蕙畹归家】 无花无酒过清明,兴味萧然似野僧。 昨日邻家乞新火,晓窗分与读书灯. 两年后平安城郊,一队车马浩浩荡荡前行,两侧的护卫俱都衣装鲜明,护卫着中间的两辆奢华马车缓缓前行,虽是初春时节,然,因近清明,天气总有些阴暗暗的,仿佛和那些悼念逝者的亲人们一般的心境,后面的车里,杨紫安靠在软榻上,出神的看着手里的一沓,已经装订成册,写着大字的宣纸,不禁一阵黯然。 宣纸上正是以前博蕙习的字,从开始的稚嫩笔体到后来越来越有模有样,他的进步是那麽明显而快速,手里翻到的这页,正是博蕙曾经抄录的宋朝王禹的一首《清明》,读着,直觉竟和自己的情境如此贴近,不由暗暗叹息,春花坐在角落里,透过车帘的缝隙向外看了看,杨紫安开口道: 「到了那儿了」 春花急忙道: 「回世子爷,到城郊十里亭了」 杨紫安放下手里的册子,拨开窗帘望了望,入眼正是十里亭侧,那一片妖娆美丽的桃花,如明霞一般平铺过去,灼灼的的粉色,仿佛蔓延到了天边,不禁想起以前博蕙曾经说过的,遂露出一丝笑容,指了指桃花林道: 「博蕙以前和我说过,这片桃花林后面,是一弯清澈的小溪,风景至美,她和宗民博文他们,那年在这里烤过鱼吃,你道他淘不淘气」 春花一愣,想到那个精灵古怪的博蕙公子,也不禁微微笑了,瞧了世子爷一眼,又不禁暗暗叹息,两年都过去了,世子爷仿佛还时刻想着博蕙公子,不仅让人去张家把博蕙公子素日写的大字都寻了来,装订成册,每日必看一二,书房里还自己亲手绘了博蕙公子的小像,悬于沿炕一侧,擡头必见,这样下去,也终不是个了局。 眼看着车马渐渐过了桃花林,杨紫安才放下窗帘,重新靠在团花如意靠枕上开口道: 「临济寺那里可都知会好了」 春花点点头道: 「按世子爷的吩咐,小顺子已经亲自去交代好了,让那里的僧人清明日,必会给博蕙公子作法事祭奠的,您放心吧」 杨紫安低低叹口气道: 「无奈祖宗家法为大,每年清明都要回京祭宗庙,倒不能亲自给博蕙上一炷香,不知道他可怨我不」 春花急忙劝道: 「世子爷的心意,就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都真真的体会的到,何况博蕙公子,您安些心吧」 杨紫安低声喃喃道: 「即使体会的出,何故连梦里看我一看的时候都没有,难道已经投生转世,忘却了我们两个素日的情谊」 春花看他又有些伤感,急忙道: 「常听外面的老人们说,这去了的人若是好人,阎王爷必会选了好人家,让他即刻去投胎的,只有那些不能超生的孤魂野鬼才会继续在人间游荡,所以您没梦见博蕙公子,是大大的好事呢,说不定,博蕙公子已经重新投胎到那尚好的人家去了」 杨紫安有些愣愣的出神,过了半响才道: 「真如此也就罢了,算了,待我们回来,再去给他上香也就是了」 低低叹息一声,一行车马辘辘而过,官道上迎面驶来两辆青帏马车,看见平安王一行的车架,急忙停靠在路边,等着平安王一行人过去,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车里传出: 「怎麽停了」 前面车辕上一个小厮道: 「秋桂姐姐,前面是王驾经过,咱们当然要避开为上,不然可是犯上之罪呢」 秋桂咦了一声嘀咕道: 「王驾,这都快到平安城了,那里来的王驾……」 刚说到这里,猛然想起来,不禁侧头看向马车里看书的女孩,女孩子看上去十岁左右,梳着双丫髻,用嵌着银丝的五彩缎带系住,垂下些许流苏,耳中带着一对亮灿灿的明珠坠子,映着一张小脸越加白皙晶莹,五官很漂亮,尤其一对眸子灵动晶莹,流转间,仿佛带着潋滟的珠晖,身上穿着一件水绿色苏绣花蝶牡丹纹长衫,下面是浅粉色暗纹撒脚裤,露出下面一双粉缎平针绣桃花的绣花鞋。颈上带着一个万福如意的银质项圈,微微擡起的手臂处,可见手腕上带着一对嵌金珠银质手镯,微微一动,金银珠彼此碰撞,发出清越的声响,煞是悦耳。 这个女孩不是别人,正是已经恢复女儿身的蕙畹,这两年,蕙畹过的很是舒心,小叔的府邸虽大,但人却不多,小婶婶刘映雪十月怀胎产下一女,取名张蕙晴多亏了蕙畹在一边协理内宅事务,才宽泛些。 说道刘映雪,当然是瞒不了她的,蕙畹没到杭州的时候,张云昊就把真相细细告诉了她,刘映雪刚一听,当时觉得,简直就像戏文里的祝英台一般,不禁回想了一下博蕙的言行,细细一琢磨,却有些小破绽的,自己一向没注意的,不禁惊讶非常,也暗暗出了一身冷汗,博蕙如今的名气,那可是在皇上前头都挂了号的,若是一个弄不好,就是满门抄斩的欺君大罪。 不过还好,这一次寻了这个时机金蝉脱壳,不然以后的下场,还真说不准去就是一场大祸也未可知,不过惊讶过后,刘映雪也大约体谅了大伯的心思,蕙畹的聪明的确世所罕见,又遇名师亲自指点,那里能错过了,故才有这一停事,转而又不禁佩服蕙畹,一个女儿家竟然能在男孩子中拔了头筹,不得不说是真真少见的。 况,自她来了这里,协理家务,虽才八岁稚龄,却少有的有条理,且虽说读书甚出色,于那女红上也没有落下,虽不是多麽出类拔萃,但年轻女孩中也是不多见的,况厨艺上也是晓得一二,到令刘映雪对嫂子越加的敬佩起来,怎的教导出这样一个灵透得体的女儿来,且经常做些玩意来逗博英和蕙睛,弄得两个孩子一看见她就粘上去,倒令刘映雪哭笑不得,就是这一次大嫂来信,让蕙畹回去,自己的一双儿女还大哭了两天呢,还是蕙畹那丫头做了几个好玩的东西来才好了。 刘映雪不禁暗叹,这样一个难得的女孩,将来也不知谁家得了去,忽然想到自己隔母的弟弟言鹏和她年龄相近,可是无奈辈分终有区别,到是可惜了,刘映雪是个稳重谨慎的性子,知道蕙畹这女扮男装一事,非同小可,故也没和娘家吐露,只自己知道也就是了。 蕙畹在杭州这两年,张云昊知道自己这个侄女是个聪慧不凡的,到也不能真圈于闺阁之中,反暴殄了天物,遂认真寻了那博学的先生以及琴艺绘画的师傅,悉心教授于她,倒是成绩可喜,尤其于那绘画上,令师傅都赞不绝口,张云昊也看过蕙畹画的一幅工笔花鸟图,纤毫必现,细腻逼真,竟是和那真的一般无二,加上一手好书法的题跋,说是出自一个十岁的闺阁少女之手,恐无人相信。 遂不禁暗暗同意兄长的话,这样多才多艺的,可惜了是个女子,若是男孩,恐是个不得了的,况随着长了一两岁,性子越发的稳重温柔。可是却不一味的脸软好欺负,决断间柔中带刚,竟是和嫂子刘氏有八分相似,想将来持家也必是有道的。就不知将来可是要嫁何种人家,一般人家,不说兄长,就是他这个小叔也必不依从的。 这次兄长来信说让回去,张云昊和刘映雪虽不舍,但也知道兄嫂着实想念女儿,也就遣了稳妥的家人一开春就护送了回来,没想,到了城外,却正好遇上平安王进京的车架,秋桂整日和蕙畹在一处,自是知道些她的,虽说小姐表面上不说,可心里也时常惦念世子爷,毕竟是从小一起的情分。 听说世子爷因着她的死讯,得了一场大病,平日里从不烧香拜佛的小姐,也去那西湖北面的云林寺去烧香祝祷,茶饭也减了许多,人也瘦了下来,到如今却没有前两年的珠圆玉润了,身材抽长,反倒初初显出了些娉婷少女夫人身姿,也算是因祸得福吧,秋桂平日里对平安王世子以及过去的事情,是只字不提的,谁想还没进平安城就遇上了,秋桂暗想,自家小姐和世子爷也不知是个什麽缘分。 蕙畹看了她一眼,伸手微微掀起一角车帘,向外看去,只见高头大马正装严谨的护卫随扈着中间两辆马车前行,车身有烫金的平安王府的徽章印记,前面坐的的大约是平安王杨奇,后面的不用说,该是杨紫安了,蕙畹看着渐渐过去的一行车驾,不禁暗暗呼气,这也许就是自己和杨紫安的宿命,擦肩而过,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也是无奈的事情。 放下帘子,低声道: 「秋桂,走吧,走快些,赶在午时前回家」 秋桂答应一声,自去吩咐马夫,张家如今已大大的不同往日了,张云卿这三年官运亨通,每年必都要晋升一级的,倒是少有的很,到了今年考评政绩,得了优,因在百姓民生上甚有功绩,故得了嘉奖,刘东林卸了知府回京述职,被皇上照见,钦点了山东巡抚去上任了,平安城的知府空缺下来,刘东林举荐,加上平安王杨奇和张老太爷也上书推举,皇上本也有意,故张云卿原地升任了平安城的府台大人,令同僚们不仅羡慕非常。 可是都晓得和他没得比,一则张云卿确实为官清廉公正,妻族一家生意做得虽大,但是时常救济穷苦,在百姓中,刘家常有善名,更兼有夭折的博蕙公子的体面,自是通着天的,谁也没得比,所以也没敢使什麽绊子,故,张云卿得以顺风顺水的一路升将上来。 随着张家的腾达,刘氏把旁边两家的院子,也给了成倍的银钱买了下来,打通了,重新布置,挖池造景,植树移山,如今的张家,已经非昔日的小门小户可比了,也是树木蓊蕴,亭台阁榭,体面非凡的,比邻的原是两个官员的三处私宅,地方不小,刘三舅使银子买了下来,改造一新,大门看上去是刘府一家,里面却是三个独立宅子,中间有穿堂侧门相连,倒也便宜,且和张家比邻。 刘氏所幸也在两府侧面开了侧门,以便两家人来往,这样一来,原来的一条街,竟是被张刘两家沾去了一半,且小街也被两家出银子阔了开去,所以一拐进来,蕙畹从窗子看去,竟然仿佛不识得了一般,不禁开口道: 「秋桂,咱们不是走错路了吧,这里不像是咱们家里的路啊」 秋桂笑道: 「想是夫人每常给您书信,没说过这些杂事的,我娘来信说了,舅爷亲家老太太一家,如今也搬在了这街当,加上咱们家阔了几倍去,门前的路道自是重新修整了的,您看这里就是刘府」 蕙畹侧目看去,果然,青石台阶上面一座体面的大宅门,大红灯笼的檐廊下,写着刘府两个大字,蕙畹认得,是爹爹的字体,不禁笑道: 「看来三舅这几年的生意越发的好了」 秋桂笑道: 「可不是,如今的平安城里,谁不知道舅爷的大名呢」 蕙畹不禁莞尔,恍惚她还记得小时候,三舅套着牛车接他们去的情境,真是令人不可料想,就算是有些自己的功劳,但蕙畹知道,三舅真真的是个少见的商业奇才。 却说刘氏夫妇得了信,知道蕙畹回来就是这几日,张云卿还罢了,刘氏每日必让吴大娘去门口张望许久的,吴大娘也是惦念着自己的三丫头,故也和刘氏一个心思,这一日,眼瞧着快到了午时,远远的看见了两辆马车缓缓行来,吴大娘估摸着该是小姐到了,急忙差了下人进去报信,自己几步走下来,马车到了近前,果然,下来的是秋桂。 吴大娘上下打量秋桂片刻,倒是长大了好些了,气色衣着甚好,知道必是不差的,遂放了心,急忙和秋桂把蕙畹扶下来,一打眼,吴大娘险些不敢认了,都说女大十八变,这个三小姐真真变得,好个漂亮的模样,蕙畹看见吴大娘笑道: 「大娘一向可好」 吴大娘忙道: 「托小姐的洪福,倒是越发的好了」 蕙畹笑了,还没起步,就听见一声大喊道: 「畹儿!小三!」 蕙畹不禁擡头看去,蹬!蹬!蹬!从里面出来两个年轻男子。 【临济上香】 头先跑下来的看上去十五六岁大,穿着一件明紫色暗纹锦缎直缀,腰间系着朱红色丝縧,下摆处缀着一支翠雕葫芦佩,头上同色纶巾绾住发髻,垂下两条长飘带,眉眼清明,皮肤略黑,正是搏武,稳重了太多,只那微微上挑的嘴角,还能窥见一丝昔日的淘气。 后面的博文穿着一件月白色锦袍,越发显得他身材修长,剑眉朗目,十分的挺拔,看到蕙畹,两人脸上都掩不住露出的喜悦的神色,搏文一向内敛还好,搏武却是个外放的性子,一下拉住蕙畹,仔细上下的打量片刻道: 「到真真漂亮了许多,是不是大哥」 博文笑着伸手摸摸蕙畹头上的发髻道: 「是啊!如今真有个丫头的样子了,走吧!咱们进去叙话」 兄妹三个笑着进了府,蕙畹大约扫了一眼,三房间的大门,很是气派,门口守门的下人急忙行礼,蕙畹摆摆手,踏进家门,不禁游目四望,这哪里还是记忆中的家,游廊假山,池塘花木,房舍院墙都精致非常,比起江南的园子也毫不逊色,不禁暗暗称奇,且,来回洒扫的仆人、婆子、丫头、小厮也多是不认识的生面孔,蕙畹大约知道,因为自己的缘故,有些婆子,娘亲给了银钱遣散了回乡去了,现下这些想是新进来的吧。 过了垂花门,就看见刘氏带着几个丫头婆子迎了出来,两年不见,刘氏还是和自己记忆中差不太多,要说变化,应该是微微有些发福,但皮肤较之以前更白皙些,大概因为的确顺心,瞧着反倒年轻了些,有了些许以前没有的富贵气,刘氏一看见蕙畹,眼泪就掉了下来道: 「畹儿,娘亲日日念着你,今儿可回来了」 蕙畹的眼泪也忍不住的落了下来,上前一步深深一褔道: 「不孝女……见过娘亲……」 哽咽着还没说完,就被刘氏揽在了怀里,娘两个抱头痛哭,刘氏想到两年前路上那场时疫,自己这个丫头的命真算大的,不然哪有今日的母女相见,故伤感起来,母女在这里久别重逢,忽然一个清脆的声音道: 「你是三姐姐吗,我是博峻」 因,原来博蕙的名声太响,即然已经死遁,张云卿夫妇觉得,让小儿子叫这个名字恐不大好,于是给小儿子改了名字,叫博峻,刘氏的信里略略提到过,所以蕙畹也晓得这件事,听到声音,蕙畹放开刘氏低头看去,见是一个粉嫩的小娃娃,头上梳着总角辫,身上穿着红色绣平安富贵的缎子袄裤,脖颈挂着一个长命富贵纹银质长命锁,手腕上带着两个银铃铛手镯,手臂一动,叮铃铃的清响,眉清目秀,黑亮的眼珠滴溜溜的转着,甚是灵透可爱,蕙畹笑道: 「你是博峻」 小娃娃好奇的看着她道: 「我是博峻,你是三姐姐」 蕙畹点点头,博峻伸手拉住她的手道: 「我小时候见过你是不」 吴大娘笑道: 「小少爷可是分辨不清了,三小姐和三少爷是一母同胞,长的自然相似,这是你三姐姐,不是三哥」 博峻歪歪头,微微皱起眉头想了片刻,觉得想不清楚,蕙畹牵起他的手低声道: 「我是三姐姐,记住!我可会做许多好玩的东西,你要听三姐姐的话,我一会儿就有礼物送给你」 蕙畹一贯哄惯了孩子,故轻车熟路的就把小博峻哄的言听计从了,刘氏在一边低声笑了,搏文搏武看着花树下笑的灿烂的弟妹,也不禁笑了起来,两人同时想到了蕙畹小时候,进来见过了张云卿,一家子坐下说话,张云卿细细打量自己的小女儿,两年了倒是出息了,看不出一点儿男孩的样子,行动间,颇有闺秀的气韵,眉眼虽未大变,但于两年前,已经是判若两人了,只是一双眸子还如以前一样,眸光灿灿,灵气氤氲,不觉很是欣慰。 一时一家子说了些亲热体己的话儿,刘氏知蕙畹一路舟车劳顿,故指了指外面道: 「如今你也大了,外面两个丫头给你,交在秋桂手下使唤吧,你的院子我已经亲自带人收拾过了,做主给你阔出了些,你去看看可喜欢,若不随心,想怎麽拾掇,自己看着弄就成了,你向来是有主意的」 蕙畹应了,辞了母亲,外面两个小丫头引着,回了自己的院子,一路上,如果没有丫头领路,估计蕙畹秋桂都找不到了,进了小院,蕙畹四处打量,原来的小院子如今已经阔出去一倍有余,仍是明暗的格局,正屋东侧是蕙畹的寝室,西侧辟做书房,侧面有小厨房和婆子们住的下人房,屋前添了小巧的回廊,院子前面,旧日的两颗海棠还在,正是花期,开了一树深浅不一的重瓣花朵,一阵风吹过,几许花瓣飘落下来,美丽非常。 进了正屋,除了布置更精致富贵了一些,倒也没什麽特别的,不过寝室里已经除了过去的青色幔帐,换成了柔和的淡粉色,阔朗的格局也被妆台柜子等卧寝的家具填的甚满,妆台上脂粉妆奁一应俱全,这就是一个典型的闺房。 西侧是书房,布置的倒还清雅,临着碧纱窗放着一个贵妃榻,蕙畹走过去靠在上面,倒是舒服的紧,两个丫头和院子里粗使的几个婆子们重新上来行礼,蕙畹摆摆手道: 「你们素日如何,现今还和旧日一样便了,只一样,我一贯最厌那起子爱搬弄是非嚼舌根的三姑六婆行径,若有,我这院子必是不要的,你们记住就好,去吧」 婆子们退了下去,蕙畹打量了两个小丫头几眼,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姿色寻常,看着倒都是老实本分的,一个胖些,一个瘦一些,于是开口道: 「你们两个叫什麽」 胖些的开口道: 「夫人赐了名儿,奴婢叫小兰,她叫小翠」 蕙畹觉得还行,遂道: 「好,以后你们听秋桂的吩咐就是了,去吧」 两个小丫头退了下去,蕙畹也有些累了,略略洗了手脸,就靠在榻上小睡过去,秋桂给她搭上了薄被,才出去指挥着两个小丫头,把带回来的东西都一一归位,略略看了一下,往年那些世子爷和皇上赏下的玩器,都没见着,想是夫人收起来了。 蕙畹这里回家安置不提,再说杨紫安,进了京祭奠了宗庙,被皇上单个传进宫里,杨紫安一进御书房,就见杨紫青前面的御案上放着一摞画卷,杨紫青站在那里,正随意的翻看着,见他进来道: 「紫安过来,你看看,这些大臣们的闺秀,真有几个颇有姿色的呢」 杨紫安行了礼走过去,见桌上是一摞仕女图,不禁想到旧年间,蕙畹说过的,他说这些仕女画那里能分得出美丑,明明都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吗,不过皇兄这案上的到不同,虽不十分真实,但是也能大略看出一二来,杨紫安道: 「皇上,如今虽比不得佳丽三千,后宫也多佳人了吧,还要选美进宫吗」 杨紫青瞥了她一眼笑道: 「紫安莫不是忘了,你今年已经十七了,朕现在都已经有三个皇子和两位公主了,你如今却连个房里的人都没有,岂不冷清的很」 杨紫安一愣道: 「皇上每天日理万机,那里寻得空来关心这些无关紧要的杂事」 杨紫青放下手里的画卷,坐靠在紫檀嵌粉彩实心椅上,拿起桌上的茶盏浅浅抿了一口很郑重的道: 「这些非是杂事,要知道繁衍皇室血脉,承继宗室,乃是你和朕的责任」 杨紫安低声道: 「臣弟母孝在身,现在议亲恐不妥当」 杨紫青盯着他看了片刻道: 「你我年龄相仿,情分有于别人不同,朕可以许你一个恩旨,若你有心仪之人,朕可以下旨赐婚」 杨紫安忙一鞠躬道: 「臣弟谢皇上体恤」 杨紫青低低一叹道: 「帝王家自由帝王家的无奈,但是如果能做到,朕希望你能寻一个情投意合的女子为妃,好过貌合神离」 说着眉目间闪过一丝阴晦,杨紫安大约知道皇上不喜皇后,具体什麽因由也不得而知,杨紫安沈默半响迟疑的开口道: 「臣弟刚才给太后请安时遇到了皇后娘娘……」 杨紫青一挥手,示意他不要说下去,杨紫安想到自古夫妻之间的事情,多是别人劝不了的,更别说帝后之间,更有千丝万缕的利益牵扯,遂没说什麽,杨紫青道: 「那张云昊到是个能臣,在杭州这几年治理的颇有章法,且都说他是个油盐不进的清官,朕想着,把他调回吏部来,也让他们兄弟离得近些」 杨紫青一愣,他当然知道张云昊是博惠的小叔,不过皇上至今还这样器重张家,大约和博惠也脱不了关系去,其实皇上也是个很念旧的人,皇上看他半天没答话,不禁擡头看了他一眼,到没在意接着道: 「博惠的两个哥哥如何」 杨紫安回神道: 「博文、博武,倒也不错,比之博惠毕竟差一些」 杨紫青点点叹头道: 「太聪敏了,其实也不是件好事。最近朕时常想起那一年,你们在尚书房读书的事情,博惠的小手,握着那张小小的金弓,啪的一声,箭不过才射出不远的距离,引来一片哄笑,可是她却不以为然的继续又射,那张不服输的小脸,到让朕至今都记忆深刻」 杨紫安笑道: 「其实她很有章法的,到后来,力气大些了,箭射的却极准,可惜……」 说到这里脸色一暗,杨自青道: 「都说逝者已矣,来着可追,朕和你都有些迂腐了,好了,这些都是朕特命选出的适婚闺秀,你拿回去仔细看看,若是觉得哪个不错,告诉朕,明年等你守孝期满,朕给你赐婚,想必这也是皇婶的遗愿」 听到这里,杨紫安遂没说什麽。所以杨紫安此次回平安城,带回了一大堆名门望族闺秀的画像,到了王府,就命春花秋月好生收了起来,如今他那里有这样的心思,再说他还记的博惠曾经言谈之间对妻妾成群多有不齿,故他心里也不想成为博惠厌恶的那类人,虽然他已经看不见了,但依然不从心里不愿意。 自过了清明,天气就渐渐放了晴,好像呼应人们的心情一样,这一日初一,蕙畹一早就收拾妥当,准备和母亲去临济寺烧香,博文博武如今已经不用上府学了,只在家读书,等着来年的秋闱,故也跟着来了,也有个护卫之意。 蕙畹回来了平安城,才知道,昔日的熟人如今都已经不见了踪影,贺总督调到了广州,贺家兄弟自然是跟了去,宗民宗伟,回了京里自己家里,明年也会参加秋闱,刘言鹏自不必说,跟着刘东林去了山东,一时间,昔日的同窗,仿佛如那流云一般四处散了,再聚在一起,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令人感叹。 秋桂替她整理好帏帽。所谓帷帽:就是一个前面附着轻纱的帽子,大家闺秀们出门必备的装备之一。蕙畹喜欢它的原因是,它可以遮阳防晒。 收拾好了,只带了秋桂出门,门前是两辆青帷马车和一辆大车。刘氏带着博峻和吴大娘坐在前面,蕙畹和秋桂坐在后面,剩下的婆子、丫头坐在后面的一辆大车里。博文博武兄弟带着小厮们骑马跟随。 辰时出门,到了巳时才到了临济寺。临济寺倒是几年如一日,暮鼓晨锺恐怕千年也不过如此了。蕙畹跟着刘氏进去挨次跪拜了,虽心里仍然不大信服,但,作为精神寄托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知客僧把他们请进了后面,备有专供女眷歇息吃斋的小院。午时吃了斋饭,刘氏乏了,靠在炕上歇午觉。博峻想是昨天睡多了,错了盹,故闹着出去玩耍。蕙畹无法,只得牵了他出来,跟着博文博武去后山的桃花林里逛。 到了后山,只见一大片桃花,盛开的甚是繁茂,枝桠间簪满了深浅不一的粉色,一簇簇的,远远看去,就如那此起彼伏的粉色云层一般。沿着小路走了进去,转了几个弯,却是旧年间来过的山溪跟前。几人在溪边寻了几块干净的青石,做了下来。刚坐下,就听见一个声音从桃林另一侧传过来: 「你们不必跟着我,我自去逛一会儿就好。」 听到这个声音,蕙畹和博文博武都不禁大惊。 第十六章 【桃林相遇】 短暂的慌乱过后,蕙畹率先镇定下来,暗笑自己未免有些做贼心虚,这麽多年的相处,蕙畹很了解杨紫安,他骨子里有着帝王家的高傲和冷漠,给人非常有距离感,但是对自己却格外的好,相信即使他最后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也没什麽大不了,况且,蕙畹低头看看自己一身标准的闺秀装扮,以及头上戴着的遮阳帏帽,如果这样他还能认出自己就是博蕙,到真奇了。 想到此,蕙畹遂微微放心,放心之余,又有几分自己不愿去正视的失望,博文搏武同时看向蕙畹,见她并没有惊慌,反而镇定从容的很,遂略略放心,毕竟对方是世子,又是昔日的同窗,怎好躲避不见,到失了礼数。 博峻当然不会明白哥哥姐姐们的想法,看他们都站了起来,以为要和他一起游戏,遂兴致高昂的道: 「大哥、二哥、三姐姐,我们一起玩捉迷藏好不好,我躲起来,你们找我」 说着,一把挣开蕙畹的手,向桃花林里窜了进去,瞬间就没了踪影,蕙畹不禁一愣,这桃花林大的很,且四通八达,若是博峻胡乱跑,恐不妙,急忙追了过去,博文搏武对看了一眼,也跟着走了过去。 却说博峻却还没来得急跑远,刚转了一个弯,只顾着看后面有无追兵,不妨一下正好撞到了杨紫安的怀里,杨紫安本是今日来给博蕙上香的,看到后山桃花烂漫,不禁忆起旧年间的事情,顿时感觉胸中郁郁难遣,遂斌退下人,自己在桃花林里散步,不想,刚走了几步,迎面撞来一个小孩。 杨紫安低头看去,心头不禁一震,急忙双手扶着他,仔细的端详了片刻,正值总角的小男孩,一身葱绿暗纹的锦缎袄裤,脖子上带着一个银质吉祥锁,手腕上的银镯子,随着他的挣扎,发出清脆响亮的叮当声,令杨紫安惊讶的不是他这一身富贵孩童的打扮,而是他的五官,竟然和博蕙有六分相似,不一样的地方,应该是这一双滴溜溜转的眼睛,和好动的性子了,从他不停挣扎来看,就不是个沈静的,况且,眸光虽然灵动,却独少了博蕙眼中那份少见的敏慧。 杨紫安正要低头问他是谁,一个悦耳的女声传来: 「博峻!博峻……」 花影扶疏间走出一个小女子,后面跟着的竟然是张博文和张搏武,杨紫安顿时恍然,自己抓住的这个调皮的小娃娃,大概就是博蕙的幼弟,当年博蕙戏称宝宝的那个,遂不由的放开手,博峻一挣脱束缚,急忙躲到蕙畹身后道: 「三姐姐,这人抓住我不放,他是坏人」 蕙畹还没说话,杨紫安不禁一愣,灼灼探究的目光投注在蕙畹身上,据他所知,张家加上博蕙一共好像只有四个男孩,何时蹦出来一个三姐姐了,杨紫安上下打量蕙畹,目光犀利而深邃,眼前应该是个十岁左右的女子,身上穿着一件浅粉色暗花段右衽女褂,下身是一件同色绣蝶恋花的侧褶裙,裙摆堪堪遮住脚下的粉缎绣花鞋,只略略露出鞋帮处几朵精致的银线桃花,襟畔缀着一串白玉佛手挂饰,用米粒大的珍珠串缀而下,头上戴着轻纱帷帽,虽看不太清面容,但隐约间,却令杨紫安觉得分外熟悉。 遂愣愣的看着蕙畹出神,博文搏武随后追来,看见这个情景,急忙上前请安,杨紫安这才回过神来笑道: 「不妨你们两个今天这样悠闲,听说不是在闭门苦读,以备秋闱的吗」 博文道: 「只因家母和妹妹来此上香,我和搏武故也跟着来散散」 「妹妹!」 杨紫安扬扬眉,看了蕙畹一眼道: 「一向不曾听说,你们何时有个妹妹了」 博文冲蕙畹使了个眼色道: 「蕙畹,快拜见平安王世子」 蕙畹这才想起来,自己是要行礼的,于是微微一褔轻声道: 「给世子请安」 虽然年纪不大,但也给杨紫安一种袅袅袅婷婷的感觉,而且她给自己很莫名的熟悉感,遂摆摆手,疑惑的看向博文搏武,搏武道: 「当初博蕙出生的时候,本是双生的龙凤胎,因来了个游方的僧人,说八岁前最好不见外人,不然恐有夭折之灾,所以出生没多久,爹娘就把蕙畹送到了外祖母家不远的庵堂里,托给他们的干娘抚养,博蕙因自小有些孱弱,故爹娘终没舍得,留在了身边照料,到了今年,妹妹躲过了灾厄,才回转家来的」 杨紫安指了指蕙畹道: 「你说博蕙还有个双胞的妹妹,就是她」 搏武点点头,博峻歪头打量了杨紫安几眼,现在才看清楚,这个大哥哥长的真好看啊,完全不像个坏人的模样,于是竟把刚才的那段扔到了脑后去,开口道: 「大哥哥,我告诉你!三姐姐和小时候见的三哥哥长的一模一……」 话还没说完,就被蕙畹一把捂住他叽叽喳喳的小嘴,蕙畹有些尴尬的笑了两声道: 「世子爷莫要怪罪,小弟被爹娘宠的没甚规矩」 杨紫安目光一闪,仔细的盯着蕙畹头上的面纱,低声喃喃的道: 「一模一样,真的这麽像吗……」 蕙畹低声凑到博峻耳边道: 「想让姐姐晚上继续给你讲故事,就闭嘴」 博峻妥协的点点头,蕙畹放开他,博峻撅撅嘴,心道不说就不说,但是看到对面大哥哥好奇怀疑的打量三姐姐,肯定以为自己说谎呢,这可不好,可是自己又不能说话,否则得罪了三姐姐,那些个好玩的玩具和好听的故事可就没了,博峻眼珠一转,心道不动嘴,动手可以吧。 想到此,趁蕙畹不妨,一把就把她头上的帷帽扯了下来,轻纱落下,蕙畹一惊,也无暇再去顾及博峻的调皮,擡头正对上杨紫安震惊的目光,杨紫安再也想不到,事隔两年,自己竟然还能看见博蕙的脸,这样清晰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眼前的这张脸,和自己日思夜想的博蕙仿佛瞬间重合在了一起。 俊秀的五官,以及那明亮潋滟的眸子,隐约透出十分的机灵和聪敏,甚至那微微抿嘴时,浅浅的笑窝,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恍惚也有些不同,这张脸的轮廓仿佛变得更柔美了,穿过花枝撒落下来的午后暖阳,给这张柔美的脸,更添上了一丝梦幻而美丽的色彩,这是个一个女子的脸,不容错辨的女子的脸,虽然和博蕙几乎一样,但却是个真真的女子。 可是她望着自己的眼神,为什麽是这样的,一瞬间仿佛慌张,仿佛窘迫,甚至仿佛还有一丝丝的期待,杨紫安待要深究,这些情绪却转瞬即逝,变得沈静坦然起来,这份从容和博蕙到是很有些异曲同工,杨紫安不成想博蕙竟然还有一个双胞的妹妹,一时间有些混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张蕙畹,是叫蕙畹吧: 「竹槛气寒,蕙畹声摇」这闺名倒是很不俗。 蕙畹冷静下来,低头瞪了一眼博峻,博峻调皮的眨眨眼,指指自己的嘴巴,无辜的摆摆手,示意自己并没有说话,蕙畹哭笑不得,伸手拍拍他的头,捡起帷帽也没戴上,反正已经看见了,还遮岂不掩耳盗铃,冲杨紫安微微露出一丝礼貌的笑意道: 「世子爷请不要介意,小弟调皮的紧」 杨紫安这才回神,目光灼灼的看着她道: 「不妨倒是你……」 说到这里,杨紫安呐呐的停了下来,看着这张熟悉的容顔,杨紫安顿时觉得,仿佛有千言万语,却一时难以宣之于口,不禁低低一叹道: 「想不到你和博蕙真的这麽想象,到令我……」 说到这里,又是微微一叹,蕙畹眼中快速的划过怅惘,低头想了片刻才轻声道: 「闻得世子对三哥多有顾念,想如今家兄即已去了,想必也不愿看到世子难过悲伤,况医书上言:思伤脾,忧伤肺,世子还请宽怀情志,想家兄泉下有知,定会十分欣慰的」 杨紫安和蕙畹对视,眼前的这个小女子,语气温和,目光颤颤盈动,情真意切,令杨紫安心中瞬间涌上一股暖流,直烫心肺,竟是这样的舒服贴心,不禁微微的一笑,收了那难过的心思,重新看向眼前的蕙畹,头上梳着两个双丫髻,系着明珠流苏缎带,耳际两只银丝明珠坠,明晃晃的,映着粉妆玉琢的小脸越加明艳。 杨紫安不曾想过,同样的一张脸,竟然给了自己这样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仿佛两个博蕙一般,一个俊朗,一个明艳,一个聪敏,一个体贴,也许是爱屋及屋,也许是什麽自己不想探究的原因,才只第一次见面,杨紫安就觉得分外喜欢这丫头,更也许是一种心理上的补偿和暗示,不管是什麽,这一刻,杨紫安竟然暗暗感谢老天,毕竟他还是仁慈的,至少还留了个蕙畹在。 耳边脚步声传来,□间转出春花秋月两个大丫头,来寻杨紫安去亭中饮茶,猛一看到蕙畹,两人都不禁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杨紫安淡淡的瞥了两人一眼,两人才急忙住声,但目光还是好奇的偷偷扫向蕙畹,蕙畹心理不禁暗暗腹诽,见到认识的人装陌生,还真是个技术活,杨紫安轻轻咳嗽了一声道: 「既然偶遇,不如请几位亭中一起品茶如何」 博文搏武看向蕙畹,蕙畹有些犹豫,毕竟如今自己不是昔日的博蕙,博峻伸手拽拽她的衣襟道: 「三姐姐,我渴了」 蕙畹没法子的看了他一眼,擡头看向杨紫安道: 「如此多谢世子爷相邀」 杨紫安微微牵起嘴角,令在一边的春花秋月不禁暗暗惊奇,自博蕙公子去了,世子这样的脸色几乎没有过,看来今天心情是极好的。春花侧头偷偷打量蕙畹,暗道真的好像啊,看这个样子大约是博蕙公子的妹妹,不曾听说过博蕙公子有妹妹啊,不过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呢,一行一动都落落大方,不同俗流,不愧是博蕙公子家的人,真的很出色。 还是那个八角小亭,还是潺潺的泉水伴着幽幽的桃花香: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坐在这里,蕙畹恍仿佛回到了以前一般,只是身份和境遇变了,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嬉笑玩闹,那种两小无猜时的光阴,已经永远的留在了过去,低低叹口气,转念又不禁莞尔,自己竟然像一个已界垂暮的老人一样,追念过去,真真好笑的紧,自己才不过十岁而已,还有大把的时间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即使在这个古代,蕙畹相信,只要自己坚持而努力,就能够活出自己的精彩来。 想到此,不禁豁然开朗,杨紫安和博文搏武说些闲话,一边悄悄注视着蕙畹,不是有意的,而是不由自主的,目光总会被吸引过去,她的表情,从刚才的沈重到现在的轻松,令人不禁暗暗称奇,但第一次见面,也不好问什麽。 博峻毕竟是小孩子,又兼午时的斋饭不合脾胃,只吃了一点儿,经过刚才的一番跑动,早就消化的没影了,喝了茶,顿感饿了起来,悄悄拉拉蕙畹的手,委屈的道: 「三姐姐,我饿了」 蕙畹不禁伸手点点他的额头道: 「让你挑食,这里是寺庙,可没有外面那些小吃食,一会儿出去给你买些甜糕吃好了」 杨紫安冲春花使了个眼色,春花转身去了,不一会儿,提了一个红木烫金牡丹花纹的八角食盒走过来,放在石桌上,打开是八样精致的细点,杨紫安看了博峻一眼道: 「吃吧,外面买的东西,必是不大干净的,这个是府里带来的」 博峻看看盒子里精致的糕点,又看了看蕙畹,蕙畹摸摸他的头道: 「即是世子爷的好意,你吃吧」 博峻得了允许,急忙谢了杨紫安,就寻了一块自己喜欢的吃起来,吃了几块就饱了,嘴角却沾了一些白色的糕屑,像个小花猫似地,蕙畹遂拿出自己帕子给他细细擦干净,杨紫安目光盯着蕙畹手里的帕子,突然觉得分外眼熟,雪白的丝帕上,可见几朵娇艳的粉嫩桃花,仿佛在那里见过,一时竟是想不起来了。 博峻吃了点心,几人又略做了一会儿,估摸着刘氏该醒了,蕙畹博文搏武遂起身告辞,杨紫安也不方便很留,直到蕙畹的身影消失在桃花间,杨紫安才微微叹口气,春花还是憋不住开口道: 「这位小姐长得和博蕙公子一个摸样,却又好像更漂亮一些」 杨紫安瞥了她们一眼道: 「她是博蕙的双胞妹妹」 春花秋月对视一眼,点点头道: 「怪不得这样像,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和博蕙公子一样聪明」 杨紫安沈默半响幽幽的道: 「聪明有时候其实并不是好事,想博蕙就是夺天地造化,太聪明了,以致招夭折,故此,我倒希望这蕙畹愚钝一些才好,不过刚才看她应对言谈,竟也是个机敏不俗的。」 突然想起刚才看到的帕子,侧头问道: 「春花,你还记得,旧年间,我可有一个绣着桃花的帕子」 春花笑道: 「是啊!那不是爷从博蕙公子那里要来的吗,上面好像还有一个像字又像花的东西」 杨紫安猛的想了起来,是啊!旧年探博蕙病的时候得的,眼前忽然闪过刚才蕙畹手里的帕子,不禁暗暗思量,总觉得那里不太对劲,遂吩咐道: 「回去,找出来给我,来的时间也不短了,我们也回府去吧,免得父王惦念。」 【瑞清公子】 晚间杨紫安回了自己的院子,春花寻出那块帕子递给他,杨紫安坐在书案后面,就着明亮的灯火细细端详,怎麽看都和下午蕙畹那个帕子,像是出自一人之手,闻得秋桂如今跟在了蕙畹身边,难不成是秋桂绣的,想到此不禁摇摇头,往年间,曾见过秋桂给博蕙做的活计,比之这块帕子的绣工,更鲜亮细密一些。 杨紫安手指轻轻摩挲着帕子上突起的花纹,以前不理会,如今仔细看来,竟然像是一个畹字,想着杨紫安放下帕子,拿起笔在纸上照帕子上的写了一个大大的来瞧,放大看起来,真真越看就越象一个畹字,那时还记得博蕙仅仅四岁,蕙畹应该还在庵堂里躲灾,怎麽博蕙身上常用的帕子上竟绣上了一个畹字来,而且以前还不大理会,现在看来,这块帕子颇有几分闺秀气,令人猜想不透。 细细收好帕子,不由想起今天蕙畹对自己说的那番劝慰,不禁微微笑了,这丫头和博蕙毕竟有些不同的,温暖细心的如一汪涓涓细流,令人舒服惬意。若是时常相伴,定然身心愉悦,可惜她是个女子,若是博蕙的话,想到此,杨紫安不禁摇摇头,暗叹自己胡思乱想。杨紫安这里心情杂乱的一时理不清楚。 再说蕙畹,回来不过两月有余,张云昊的家书就递到了家中,皇上下了圣旨调云昊回京,并赏了私宅以示恩遇,小叔的两个孩子尚小,且新家必要从头操持,琐碎繁杂,另有京城女眷的应酬要顾,刘映雪一时恐忙不过来,故此特要蕙畹进京,去帮衬一二。 张云卿接了信和刘氏一商议,知道这也是云昊的造化,且如今近了这许多,来往见面也容易,倒是一件大大的喜事,遂命蕙畹收拾了行礼,由博文搏武护送着进了京。 杨紫安这头还没理清楚想透彻,蕙畹已经又离开了平安城,有时候造化弄人不得不服。再说张云昊被皇上的圣旨直接调来了京城,任四品吏部侍郎,虽是平调,可京里的这些官油子们谁不知道,这可是一步蹬了天,京官毕竟与外官不同,且都知道张家近些年腾达的厉害,也不知道那里顺了皇上的眼,兄弟两个连连晋升,这不如今都是正四品了,张云皓还说的过去,一甲及第,张云卿却是一个大挑出身的,能短短几年内混到这样的品级,着实令人惊叹。 杨紫青的确待张云昊甚厚,于城东的长乐坊赐了一座私宅于他,乃是前朝的一个大员的宅邸,虽说有些旧了,但底子毕竟在哪里摆着,张云昊为官比他哥哥还更迂腐不知变通,当年虽去了富庶之地,却也捞不到甚好处,只凭做官的那些俸禄,别说是富贵,就是能顶上一家子的开销,就要念佛了,若不是嫂子在他成亲时,越性给他置办了几处生钱的庄子,恐要打饥荒了。 即使有这些进项,手头实实的也并不宽裕,故刘映雪自嫁给了张云昊,且亲眼看了嫂子如何持家,于是渐渐的心思也活络了起来,可巧遇到了蕙畹前来,出了月子,就想也寻些私底下的营生,毕竟云昊以后在官场里,那里短的了使银子的地方,故和蕙畹略略提了,蕙畹大喜,本来江南这个富庶的地方,这样闲呆着到也浪费了,于是写了信于三舅通了讯息。 三舅早就野心勃勃的想跨足其他行业,一直苦无机缘,得了这个信,遂亲自赶来了杭州,刘三舅一贯是信任蕙畹,这次蕙畹却是完全的没主意,只告诉他杭州的西湖龙井是最有名的,可以买下茶园经营或可有些利润,刘三舅多精明,在杭州几个茶园跑了三个月,就盘下了两处不小的来,刘映雪于是趁机参了股进去,对外和张云昊也没甚关联,倒也十分稳妥。 只不过把自己知道的一些现代关于茶叶知识告诉了刘三舅,剩下的都是他自己去运作,如今已是大大盈利的一项买卖了,故张云皓虽然为官清廉,但如今却并不清贫,这也是令许多同僚纳闷和眼红的事情,可是也寻不到人家的把柄,再说,如今他在吏部供职,谁不知道,那可是管着官的官,谁见了不得给些体面,因此张云昊这个官做得并不难过。 刘映雪得了个好宅子,遂来了十分精神拾掇,看皇上的意思对云昊甚是厚爱,想必以后在京里供职的时间要长远了,因着这个原因,也要把家里好好的整修,蕙畹到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整修完了,蕙畹遂接了刘映雪的手,打点各处的摆件装饰,腾出刘映雪来应付各府女眷的相邀应酬,这也京城里的风气,是推不掉的。 蕙畹来了,刘映雪才真真松了口气,府里都是从杭州带来的老人,虽说蕙畹年纪小些,也大约知道这位侄小姐虽看着和善,但不是个绵软的孩子,所以也不敢懈怠,不过半个月,各处就收拾布置妥当了。 宅子相当不错,蕙畹最喜它格局阔朗,没有那些繁杂的亭台阁榭,几进干净清爽的院落,后院引了活水,造就了一汪蜿蜒的小河,绕过后花园的假山小桥,又流将出去,甚是巧妙,临着水的一个小院是蕙畹的住处,她特别让拆了隔着河的粉墙,出了屋子就能看见满园的繁花绿草,以及清澈流经的小河,有些回归自然的美妙感觉。 张云昊和刘映雪自是知道,这个侄女的心思一向与别人不同,倒也见怪不怪了。另外,即来了京城,还有一令蕙畹高兴之处,就是可以和宗民宗伟时常见面了,毕竟这两个人是知道自己秘密的,相处起来没有任何压力,轻松所以愉悦,且这两人在这里待的时间不短,结交了些许至交朋友,时常与蕙畹说起,倒也有趣的紧。 蕙畹原是知道,这些贵族公子哥们都是会享受的,经常寻了各种名目聚会,蕙畹对此一直颇为好奇。因蕙畹尚未及笄,加上自小和宗民宗伟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情分,所以他们来往,张云昊和刘映雪也并没阻拦,且知道蕙畹一向是极有分寸的,所以也不会特意约束。 因此在京里的蕙畹反倒比在平安城过的宽泛许多,宗民对突然来京的蕙畹,心里是暗暗高兴的,宗民和杨紫安年龄相若,但起始就晓得蕙畹是个女孩子,所以投入的感情自是比杨紫安清楚明白,虽然蕙畹如今不过十岁,但宗民已经大概醒悟了,自己对她不是对妹妹的那种情感。 尤其这次见面后,虽然还是青涩,但已经初现娉婷之姿,更兼自小接触的闺秀女子和蕙畹一比,简直差的太远,既没有她的灵气,也没有她的聪慧,更没有她如今的稳重大方,所以宗民已经暗存了心思,且知道祖父一向锺爱蕙畹,虽有同姓之忌,但族内尚有先例可循,所以宗民一直没答应母亲要给他议亲,想着怎麽再拖两年,去求了祖父。这事哪有不成的。 有了这个想头,故此对蕙畹比往日更加宠溺,且会变着法子寻些有趣的事情以悦卿怀,蕙畹安置好了,已经进了初夏,这日宗民遣了身边的丫头来告诉蕙畹,说左相家中有绝品白莲,左相的大公子李瑞清邀请他们去赏荷吃酒,蕙畹不禁大喜。 宗民的父亲张兆崎如今正好任吏部尚书,小叔的顶头上司,因两家关系素日交好,故张云昊并没受到惯例的排挤,虽然张兆崎是个正三品,但实权在手,所以即使左相见了,也是要客气几句的。 左相李善谦不仅仅是左相,亦是国丈大人,皇后的父亲,虽皇上一向不喜皇后,但李家毕竟是根基深厚,皇上也顾及着几分体面,不会太过不去,这李善谦妻妾衆多,子嗣却不繁茂,嫡妻王氏生了一儿一女,大的李毓敏就是如今的皇后,儿子就是这个大公子李瑞清,据说风雅俊俏着实罕见,但不喜官场,却喜那世俗的经济营生,竟是私下开了京城最大的青楼名曰软玉楼,且性子风流故人称清公子,左相管教几次不得,也只得任他去了。 还有一小女儿是侧室所出,侧室本是嫡妻王氏的同胞姐妹,效仿娥皇女英嫁了一个丈夫,所以感情自是亲昵,生了一个小女儿,名唤李毓兰,如今尚待字闺中,当然,这些都是宗伟那个八卦话痨告诉她的,蕙畹一听说姐妹同时嫁给一个丈夫,且听宗伟语气里甚是羡慕的样子,不禁暗暗腹诽,这个时代男人的观念真是要不得。 不过蕙畹对这个传说中的清公子,倒是有了十分的兴趣,心想是不是就像以前电视里看到那样,一身宽袖白袍迎风而立的倜傥模样,回眸一笑,风姿绝代的翩翩浊世佳公子,所以有这个机会,当然不会放过,如今蕙畹是绝对不会傻到再女扮男装了,毕竟曾经在这里呆过半年之久,若是遇到个以前认识的,纵不会想到自己就是博蕙,也不免引人怀疑,不过这李瑞清当初没选作宗室子弟的伴读,倒很令人纳闷。 所以和宗民商议好了,扮作他随身的大丫头跟去最为便宜,反正这家伙身边有好几个漂亮的丫头,蕙畹顶替其中一个也就是了,宗民一向都是依着蕙畹的,当然不会反对。 第二天巳时初刻,蕙畹随宗民宗伟到了左相府,左相府的高门第也在尚德芳内,距离平安王府不远,宗民的车子停在相府东侧的角门,下了车,蕙畹看了看门口,已经停了几辆奢华的马车,宗民没带旁的丫头,只带着蕙畹一个,宗伟带了一个姿色很出挑的丫头命叫玉霞,两人偶尔有些暧昧的小动作,蕙畹估计这个玉霞恐是宗伟的通房丫头吧,不禁暗暗猜测宗民身边那两个姿色不俗的丫头,谁和宗民有暧昧。 宗民一向内敛,平日也看不大出来,想到此,蕙畹不禁侧头打量了宗民一眼,宗民看她有些鬼祟的眼神,不禁伸手摸摸她的发髻道: 「干嘛这样看着我」 蕙畹摇摇头低声道: 「你房里的两个丫头,你喜欢那个多些」 宗民一愣,目光加深看了她半响,才似笑非笑的道: 「你胡思乱想些什麽有的没的,丫头不过是丫头罢了,那里有喜欢不喜欢的,我的喜欢将来只留给我未来的妻子」 说到后来,语气竟然变得十分认真,令蕙畹不禁有些毛骨悚然,总觉得这家伙的话仿佛另有什麽深意,不过算了,不喜欢拉到,和她也没啥关系,宗伟自是知道一些宗民的心思,听前面两人的对话,不禁嘿嘿暗笑。 门口有小厮引着几人走了进去,穿过中间的月洞门,就看见一个小巧的园中湖,湖虽然小巧,但上面置了竹桥,搭了湖心亭,亭为六角形,石木结构,上覆绿瓦,面积颇大,东西两侧架桥,远远看去如湖上的一道青霓,分外别致。 说是亭子,实际比水榭还要大不少,侧面有乐坊的歌姬们弹唱软糯的小曲,中间放了一个紫檀镶大理石面的八仙桌,四面放着紫檀镶大理石面的花鼓凳,亭廊围栏处设有软垫和小几,上面摆着一些时鲜瓜果,湖虽不大,整个半湖都植满白莲,也是非常壮观的。 阳光下,碧叶间,亭亭出水的白莲,虽不艳丽妖娆,但别有一种清水出芙蓉的美丽风姿,所谓淡极始知花更艳,大约就是这个道理,虽说是什麽赏荷宴,但来的人并不太多,除了宗民宗伟还有几个也是朝中大员的公子,不知是不是赶巧,竟然没有一个是旧年见过的。 倒令蕙畹暗暗松了口气,作为丫头,蕙畹只要站在宗民身后就好,下人上了茶来,告知一会儿大公子即到,蕙畹立于宗民身边,侧首正看湖中的白莲,一阵女声传来: 「哥,今天听说你邀了张宗民前来,是不是,是不是呀!你告诉我啊!」 接着一个略带无奈却有些慵懒的声音道: 「小妹,今天哥哥是邀请了他来赏荷,你就不要跟着掺乎了」 宗伟悄悄凑到蕙畹耳边低声道: 「这个李毓兰已经缠了宗民哥大半年了,大胆的很,毫无闺阁少女的矜持」 说到这里,压低声音道: 「你说她姐姐皇后娘娘不得宠,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相信哪个男人也不会喜欢这样粗鲁的女子是不」 蕙畹瞪了他一眼,顺着声音目光投向东侧的竹桥,只见一男一女缓步行来,到了近前,蕙畹不禁有些傻眼,这个瑞清公子长的真是,怎麽说呢,妖孽啊,和蕙畹猜的还真有些雷同,穿着一件浅紫色明丽的暗云纹锦缎宽袍,腰间没有束带,行动间飘飘若仙,身材修长略显清瘦,五官长的太漂亮了点儿,剑眉入鬓,细长的凤眼,微微眯起仿佛有令人惧怕的犀利,睁开又别具一种潋滟的风情。 唇红齿白,皮肤细腻,手里拿着一把洒金牡丹折扇,开合间,前胸的掩襟微微敞开,露出若隐若现的晶莹肌肤,蕙畹觉得甚至比自己瞧着都细嫩,勾起嘴角的轻笑,有一种亦正亦邪的魔魅气息,以花为喻,蕙畹不知不觉想到了罂粟妖娆诱惑的凡人不可抵挡,但同时也是危险致命的,令蕙畹不禁有些看傻了眼。 衆人人寒暄过后,宗伟轻轻咳嗽一声,用手碰了她一下,蕙畹才回神,暗道以前还真不觉得男色可以惑人,今天终于领教了,这个清公子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妖孽美男,且细看他的眼中其实可以看到冷漠和疏离,这样的男人还是少惹为妙。正想着一个刁蛮的女生道: 「喂!你是宗民哥哥身边新来的丫头吗,怎麽以前见过你」 第十七章 【初露端倪】 听见话音,蕙畹这才看向旁边的女子,十四五的年纪,秀眉上挑,下面一双和清公子很相似的凤眼,挺鼻红唇,皮肤白皙,穿着一件大红暗花罗带云肩女衫,下面同色的大镶边百褶裙,行动间,裙摆微动,露出脚下一双雪青缎串珠兰花纹绣鞋,头上梳着时兴的挑心髻,扁圆形,两鬓发垂至双耳处,上插着一朵银镀金镶宝石碧玺花,耳际带着金镶珠翠耳坠,手里捏着罗帕,微微擡手,露出一小截凝雪似地皓腕,腕上挂着一对玳瑁金镯,身量虽不高,但丰满匀称,虽无十分姿色,但也富贵动人。 且微微横起的双眉和嘟着的嘴唇,可以看出可爱之余的几分刁蛮,蕙畹听她问自己,暗想自己该怎麽回答,宗民却已经开口道: 「她是畹儿,你不要找她麻烦」 一句话却引得在座的人都看向蕙畹,一时的目光焦点,倒令蕙畹不禁有些尴尬,尤其那个请公子,一双潋滟的眸子盯着她打量,蕙畹还真有些不自在,宗伟不着痕迹的微微侧身,挡住大部分视线道: 「好了!清公子你这个主人今儿可来晚了,一会儿势必要罚酒三杯才像话,是不是」 衆人都轰然叫好,李瑞清目光一闪,扫过他后面的蕙畹,眸光在宗民宗伟面上游弋片刻,爽快的道: 「这有何不可,一会儿可不仅要喝酒,还要作好诗出来,你们难道不知,李白斗酒诗百篇,本公子喝醉了,也是锦心绣口的」 衆人不禁大笑,李毓兰道: 「我也要和你们一起玩」 宗民不禁微微皱眉,宗伟却笑道: 「二小姐,闻得您马骑的甚好,鞭子使得也好,倒是没听说您读过书的,怎麽近日越发进益了」 蕙畹不禁暗暗皱眉,这话里带着微微的讽刺,恐这为大小姐受用不了,正想着,李毓兰蹭的站起来道: 「张宗伟,你不要看不起人,再说女子哪有书读的太好的,不过些许认识几个字就罢了,我姐姐也读的书不多,不是照样母仪天下」 提到皇后娘娘,下面的话就不能接了,不然是大不敬之罪,宗伟嘴角轻撇,目光若有若无的扫了蕙畹一眼道: 「你不知道罢了,咱们大燕也有那博览群书,不输男子的才女的,在下有幸识得一个,若是她能去大比,一甲状元也不过是探囊取物一般容易的」 蕙畹悄悄挪脚,在宗伟鞋上重重的踩了一脚,宗伟哎呦一声,衆人正有些出神,一听他哎呦,急问怎麽了,宗伟弯腰掸去鞋面上的灰尘,不着痕迹的睨了蕙畹一眼道: 「无事,不过是脚趾被不知哪里来的虫子咬了一口,已经好了」 衆人不禁莞尔,李瑞清目光微深,看了被张家兄弟明显护着的丫头,心里不禁暗暗纳罕,悄悄打量了几眼,一身丫头装扮,看似平常的很,但眉目清明,五官漂亮,比宗民常日间的几个丫头都出色几分,且眉宇间,那股子氤氲的书香气,却有些不同寻常起来,尤其一双眸子晶亮无比,竟比自己每日间摆弄的黑珍珠更璀璨一些。 宗民何时得了这麽一个绝色的丫头,到令自己都不免有些动心,虽年龄尚小,过几年,想必是个倾城之色,宗民还真有些造化,李毓兰哧一声道: 「世间这样的男子都少见,那里去寻你口中的女子,可见扯谎的厉害」 宗民侧头瞪了宗伟一眼,宗伟这才闭上嘴没在说话,李毓兰却瞪了蕙畹一眼,心道都是这丫头的罪过,蕙畹被她的目光一瞪,不禁暗暗好笑,这个李家的二小姐,看起来心胸恐不是什麽宽大之辈,若是她姐姐也如此,以杨紫青的性子,不喜皇后,仿佛也是意料中事。 想到此,悄悄扫了宗民一眼,却正对上宗民看过来的目光,多年的默契,两人大约明白彼此心中所想,遂相视一笑,这一阵嘴头官司,时辰已近午时,一时上了精致的菜品,衆人吃过饭,撤了饭食,才又上了清爽的小菜,共那绝品美酒来,下人换下八仙桌,搬了一个紫檀雕璃纹漆面长案来放在亭栏一侧,上置湖笔、香墨、笔添、水丞,青玉狮子镇纸,以及一个冬青釉暗朵云水洗,另有一澄心堂的宣纸空白拓本,大概是用来记录衆人的诗句的,真正精致讲究的很。 条案临着一侧,亭中瞬间阔朗许多,衆人也并不围坐,只各自在围栏处的小几旁就做,乐坊重又起了细乐,音调轻缓,伴着湖中盛开的白莲,和徐徐拂过的清风,这个午后真是惬意风雅非常。 李瑞清侧身观赏了一会儿湖中清莲,回身笑道: 「记得曾读过的宋诗里有这麽几句:谁家栽绿荷,薰风漾碧波。波底水晶空,化出玉姮娥,你们道贴不贴切」 坐中一玄衣男子道: 「真真好句,在下倒不曾读过,可出自哪位诗人之手」 李瑞清道: 「本公子读书向来不求甚解,不过记得些许几句,那里还记得出处,不过今天在做的能人居多,如你们谁知道,赐教了鄙人知晓,那麽……」 说到此,停下话头,手一指条案上的冬青釉暗朵云水洗笑道: 「这件乃是我寻来的一件孤品,价值且不说,如今只此一件,可说难得的紧,本公子今日也不吝啬,就送与他何如」 衆人不免有些蠢蠢欲动,宗伟读书不太上心,却偏爱这些文房之物,自在平安城时,就多有收藏,如今有了这个机,会更是有些心痒难耐,侧首瞥了宗民一眼,心道如他得了,自己去磨了来,倒也便宜,若是他人得了,自己可就是一场空了,遂忙凑到宗民耳边道: 「哥哥,如今就不要藏着你肚子里那些学问了,这件水洗,果真难得的很哪」 宗民当然也知道他的爱好,没辙的皱皱眉道: 「非是我藏着,想那书卷那里我就都读过了,这个生僻的紧,真的都不知道,那里寻得到出处」 宗伟顿时泄了气,眼巴巴看着案上的水洗,蕙畹在后面不禁失笑,这麽多年了,宗伟的性子竟是没怎麽变化,还是这样,看他可怜兮兮的样子,蕙畹低头凑近他耳边嘀咕了几句,宗伟眼睛顿时一亮,站起来笑道: 「清公子,你的话可是当真」 他和蕙畹的小动作,李瑞清早就看在眼里,不禁微微挑眉笑道: 「自然当真,不过据我所知,你的学问比之令兄可差的远,你真知道吗,错了,可是要罚酒的」 宗伟嘿嘿一笑道: 「清公子不知,我虽读书不如家兄,但于这些上面倒有些歪才,怎麽说,我也曾师从洪大儒是不」 李瑞清不妨他还提出当世大儒来,不禁笑道: 「世人皆知,洪大儒的弟子只三个,是为他所承认的,且都是不凡的,当今皇上自不必说,平安王世子,也多有雅名,还有就是你们平安府知府,和你们同姓的张家三公子张博蕙,更是为洪先生引为终生憾事,你们几个,不过是得了些陪读的造化,那里能称的上是洪大儒的弟子」 宗伟不以为意,嘿嘿笑道: 「所谓一日为师,终生是师,你们都太迂腐了些,言归正传,清公子,你这个水洗,可是区区在下我的了」 李毓兰急道: 「宗民哥哥你真的不知道吗」 宗民摇摇头,李瑞清冲宗伟道: 「愿闻其详」 宗伟一挺胸脯道: 「乃是宋朝的武夷散人白玉蟾所作的白莲诗,是否」 被他一说,李瑞清倒也记起了一二: 「是了!可不是他,我竟忘了」 目光微微惊讶的扫过宗伟,却落在他身后的蕙畹身上,心道,难道真是她提点宗伟的,以宗伟的水平,知道这一首冷僻的诗,的确令人匪夷所思,这个丫头真有些门道,宗民侧头看了蕙畹一眼,凑近宗伟道: 「你的脸皮越发厚了,这个水洗是蕙畹的功劳,你到还好意思这样显摆」 宗伟脸微微一红,低声道: 「那又如何,蕙畹知道和我知道有甚不同,反正肥水不流外人田,回头我寻一个尚好的玩器谢她也就是了」 宗民不禁莞尔低笑,李瑞清不过是一个引子而已,下面衆人才开始轮流作诗,说实话,虽说这几年书读的不少,可于着写诗作词上,蕙畹依然不成,遂安分的待在宗民侧面看他们做诗,李瑞清扫过她,目光一闪,有心再试她一试,于是开口道: 「所谓红袖添香,乃是我等读书人的一大乐事,不若今天我们就寻个绝色的丫头来,给我们记录诗词岂不美哉」 李毓兰撇撇嘴道: 「哥哥,你房里的珍珠不就是个识字的,且绝色的很,如果你舍得,唤她前来也就是了」 衆人皆知,这珍珠原是李瑞清的通房大丫头,很有些体面,遂都不好接话,李瑞清道: 「妹妹若是写得,你来到更便宜」 李毓兰顿时双颊绯红,狠狠瞪了李瑞清一眼,心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李毓兰一向最厌读书写字,所以虽认得些字,却拿不出手去,微侧凤目,瞟了宗民一眼,见他没露出轻蔑之色遂暗松一口气道: 「爹爹常言,女子无才便是德,读书写字于我们女子那里是什麽要紧的事」 李瑞清不禁摇头,心道,大姐就是吃亏在这上面的,如今谁不知道皇上独爱敏妃,敏妃出身书宦之家,且姿色也不如大姐,更别提后宫其他的丽色,可是却为皇上所悦,皆因其有几分难得的才气,且书读的不错,可见皇上并不是着重容貌的,大姐可谓空有姿色了。 想到此,不禁暗暗叹息,将心比心,自己身边伺候的女子,就是个丫头,也必是要识些字的,不然未免粗俗难耐,所以也不能说皇上的对错,毕竟男人虽喜顔色,却也要内外皆修的女子,方是上品。擡头看了宗民身后的蕙畹笑道: 「你既不能,如今去唤珍珠,有些特意的罗嗦了,常闻宗民身边的丫头,也都是识文断字的,今儿就暂且借了他的丫头来,岂不好」 宗民一愣,瞥了蕙畹一眼,蕙畹不禁一惊,宗伟却是个没心没肺的笑起来道: 「好!好!别的丫头也倒罢了,唯有今儿的这个是个大好的……」 蕙畹伸手掐了他一下,宗伟才呐呐住了口,宗民知道话已经到了这份上,那里有拒绝的可能,于是点点头,蕙畹无法,缓步走了过去,提笔写了起来,李瑞清站起来,悄悄走到她身侧,一近身,就有一股清奇的兰香盈鼻,李瑞清不禁一愣,这香一嗅就知不是凡品,一个小丫头身上那里来的如此贵香,心里不免暗暗疑惑。 再探头看她运笔写字,快速熟练,可见素日经常练习的,看向笔下的字体,李瑞清不禁惊讶非常: 「点画秀美,行气流畅,清风出袖,明月入怀,飘若浮云,矫若惊龙,遒媚劲健,绝代所」 这一手漂亮的行书,却是世所罕见,虽折笔仍有些稚嫩之处,不过一个十岁的丫头,真真令人不得不佩服,蕙畹写好了,放下笔,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自己身边的李瑞清,急忙微微一褔,退了下去,李瑞清拿起拓本仔细端详了片刻,擡头扫了一眼蕙畹,却对宗民笑道: 「都说本公子风流倜傥,红顔知己甚衆,如今看来,加起来也不如你身边这一个丫头罢了,真真令本公子羡慕非常,宗民兄若不介意,本公子愿用身边的四个绝色丫头,换了这丫头来如何」 宗民脸色顿时有些难看,宗伟却怕他真和清公子弄的僵了,遂急忙站起来道: 「清公子有所不知,这个丫头原是我祖父身边的,一向跟着祖父读书识字,虽是丫头,且假充做半个孙女养的,近日来京,也不过是机缘巧合,过几天,还是要回平安城的,且祖父甚是喜爱,常说若是聘这丫头,需状元及第,三媒六聘,正经的婚娶才会应承的」 在做衆人不禁暗暗抽气,心道这张老太爷真敢说,即使有些体面,不过一个丫头罢了,做个侧室都是高擡了,那里有这样的傻子,却娶了她来做正室,蕙畹不禁无语的看着宗伟,以前还真没发现,这小子真有几分编故事的才能,宗民瞧着衆人不注意,冲她做了个鬼脸,蕙畹不免失笑。 李瑞清目光深邃的看了蕙畹几眼,心道我说她不像个丫头,原来还有这等机缘,张老太爷可也是本朝博学之士,跟在他身边习学□,这丫头出落的如今这般,到也说得过去,不过正室且状元及第,想来张老太爷有些老糊涂了,李毓兰叱一声笑道: 「这张老太爷真真异想天开,一个丫头罢了,我瞧着还不如大哥房里的珍珠齐整,想必这不过是老人家一句笑话罢了,你们竟当了真,你且问问这丫头,说不定给我哥哥做个端茶倒水的,都是愿意的」 虽语气和缓,却字字带着嘲讽轻蔑,令宗民宗伟不禁有些生气,蕙畹却不曾想,有这样浅薄的闺秀女子,即使是丫头,难道就可随意轻贱,不禁也有些较真,上前一步,开口道: 「小姐说话诧异,若是问奴婢的意思,老太爷的条件尚不足虑」 声音清脆悦耳,竟如那三伏天,猛的一震凉风袭来,入耳十分舒服,衆人不禁把目光都投向这蕙畹,李瑞清手摇折扇似笑非笑的道: 「怎麽,难道你这丫头还有条件不成」 蕙畹大方的道: 「若是将来想娶我之人,并不需状元及第,家财万贯,只要一个条件即可」 李毓兰也不禁好奇的道: 「什麽条件」 蕙畹扫了衆人一眼道: 「不难,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者即可」。 【蕙畹献策】 衆人不禁暗暗吸气,心道这丫头真敢说,这个条件,看着简单,其实是个难得,如今即使他们尚未成亲,哪个房里不是有几个丫头,于那一瓢者已经衆矣,哪个官宦之家不是三妻四妾,只娶一个的,恐只有那些终日为温饱奔波的贩夫走卒罢了,可惜了这麽个俊俏不俗的丫头,竟是傻了。 李毓兰却愣住了,突然觉得这丫头说的话,甚是贴近自己的心思,也不如刚才那般讨厌这丫头了,看着她倒有些顺眼起来,擡头悄悄望向宗民,却发现宗民的目光也有些怔楞的看着这丫头。自小一起长大,宗民多少知道一些蕙畹的性子,只是绝没想到她竟是这样想的,想自己等世代仕宦之家,不说妻妾成群,最起码的体面,也是要有几个房里人才像话的。 所以对母亲议亲之事虽阻拦拖着,但母亲去年寻的几个姿色不俗的丫头,却没拒之门外,不免有些担心,但一想,她不过才十岁,虽自幼聪敏机灵,于那大家的规矩,并不十分清楚,想来再大些,长辈岂有不导引之礼,自己现今思虑这些,尚早了些,不过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虽然自己也许做不到,但一辈子宠爱她想来不难,毕竟是心中锺情之人,也唯有她而已。 想到此,宗民脸色缓和起来,笑道: 「丫头不过信口胡说,兄台们不要在意,来!来!我们喝酒」 气氛这才回转过来,蕙畹不禁暗暗撇嘴,心道这帮贵族子弟,指定认为自己是说大话来着,那里知道自己本就这麽想的,虽说在古代长了这些年,且又经了古代礼法的熏陶教育,但蕙畹骨子里毕竟是个现代人,别的事到罢了,于这三妻四妾,自己虽无力改变,但至少可以选择不去做其中一员,不然就太悲剧了, 且,她也不认同,如果心里真的爱着某个人,还能和别的女人上床,这样的人比之下流的嫖客还龌龊几分,为蕙畹最不齿的男人,其实这古代男子也有很好的,如爹爹,如小叔,都是非常优秀的男子,除了妻子,连个通房的丫头也没有一个,可见并不是所有古代男子都想三妻四妾的,所以,蕙畹想着,将来自己也寻一个如爹爹和小叔的男子嫁了,岂不甚好。 当然这些不过是自己心里的主意,说与这帮人也无甚意义,所以蕙畹置之一笑罢了,几人些许吃了酒,近申时方散了,宗民送了蕙畹回家,到了门口,蕙畹跳下车,宗民拨开车帘道: 「畹儿……」 蕙畹回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他,宗民竟然一时忘了自己想说什麽,遂摇摇手道: 「没事,你不是说要去买书的吗,过几天,我陪着你去可好,你一个女孩家上街,毕竟不大方便」 蕙畹笑了道: 「好!叫上宗伟,我们顺便逛逛倒也不错」 宗民眼睛闪过一丝黯然,遂点头应了,蕙畹摆摆手,从角门进了府里,早有秋桂在那里候着,一见她回来了,才道: 「小姐,您可回来了,这都快一天了,若夫人问起,奴婢可如何回话」 蕙畹嘿嘿一笑道: 「好了,你就不要嘟着嘴了,以后出去也带着你一起就是了」 秋桂这才笑了,主仆两人回小院换了衣服,蕙畹才去刘映雪房里请安说话,一会儿,晚膳也要在这里一起用的,刘映雪原来在娘家的时候,除了年节,饭食都是各自单用的,嫁了云昊,才发现,张家却没这些劳什子规矩,吃饭都是一起的,一开始还不大习惯。 久了,发现一家人在一起才好,所以至今仍是如此,一家子,丈夫、儿女、加上蕙畹热热闹闹的吃饭,亲热非常,虽说不是大家之风,但又如何,就像蕙畹说的,终究一家人自在舒服,才是正经。蕙畹到了上房,给刘映雪请了安,刘映雪打量她几眼道: 「今天可是和张家大公子出去了」 蕙畹呵呵一笑道: 「他去左相家中赏荷,我扮作他的丫头跟着去玩一停罢了」 刘映雪笑道: 「这张宗民兄弟,说起来和你也是青梅竹马,性情相投,倒是个好的」 蕙畹哪有不知道她要说什麽的,急忙道: 「好了!小婶,您这一阵子倒是清闲了些,想起这些有的没的」 刘映雪扑哧笑了道: 「你来了,我自然清闲些,不过这可是正经话,算了,左右尚早些,况你小叔说了,不过他的眼,你这事儿,也成不了」 蕙畹不禁无语,小叔真比自己爹爹还较真,再说自己不过十岁,按照古代的规矩,十二定亲,十五出嫁,还差着几年呢,哪里现在就掂量这些事,刘映雪侧目打量蕙畹几眼笑道: 「好,不提这些,你上次画的那个双雀登枝的样子,我绣在了我的氅衣上,张夫人竟十分喜欢,让我把那个花样子给她送去,我回来找了个遍,不见,不如你再去给我画一个来,反倒拎净,越性的多给她几张,也不显得单薄」 秋桂笑道: 「小姐屋子里别的东西倒也不多,只这花样子有一大摞呢,回头我捡了那寓意吉祥好看的送来」 蕙畹不禁有些没辙,自己画是素描加上手绘花纹,不过是画着玩的,都被秋桂这丫头瞧见了,当成了绣样去绣在各处,倒也新奇好看,所以刘映雪这里也是得了一些,蕙畹看了看书房道: 「小叔还没回来吗」 刘映雪低低叹口气道: 「如今京察大计临近,你小叔如今在吏部供职,哪里还能得闲,若说这京官虽体面,反倒不如外职自在,且那些送礼的,如今见天不断,纵是你小叔清廉,传到皇上耳朵里也不太好,这京城的水深的紧,如今我也是每日担惊受怕的,况,说到底,咱们家虽腾达的快,但毕竟根基太浅,有那眼红的在脚下使个绊子,咱们恐也是经不住的,到令我忧虑非常」 蕙畹不禁微微皱眉,以小叔的耿直,必是不会受贿的,但官场自由一套自己的潜规则在,不同流合污,你就要防着各处袭来的暗箭,真真令人难以招架,不过杨紫青却是少有的清明君主,最厌那结党营私之辈,所以小叔才入了他的眼,不过毕竟也要圆滑些,遂低声道: 「小婶不必忧虑,您就这麽这麽办……」 说着凑近她耳边嘀咕了一阵,刘映雪眼睛一亮,伸手点了点蕙畹的额头道: 「怪道你小叔说你若是个男子,封侯拜相也不在话下,倒真是机灵的很」 遂晚上于张云昊细细说了,蕙畹的主意其实简单的很,不是都送礼来了吗,自都收了,在原封不动的找个空屋子锁起来,命人仔细看管,把那礼单直接呈于皇上,求圣意裁夺,这样一来,即不得罪同僚,也没有受贿弹劾之罪加身,岂不正好。 张云昊听了大呼妙哉,于是转天起,凡送到府里的礼物一概都收了,张云昊却在一天后书房奏对的时候,把礼单呈给了皇上,这张云昊从据不收礼到来者不拒,京里的官场才多大,当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早有那红眼嫉妒的飞快的见缝插针,写了折子来弹劾他。 皇上虽然暂且压下了,但也不免疑惑,难不成自己眼光有失,竟是错看了张云昊,他竟是个大大的贪官不成,遂有些不喜,这日午后在御书房,见了他呈上来的东西,杨紫安翻看了一下,目光一闪道: 「张爱卿,这是什麽东西」 张云昊急忙跪下道: 「只因给下官送礼者甚多,一一拒绝恐难容身,故此,微臣只得出此下策,把礼物单劈出一间屋子放置,把礼单呈上御览,还请皇上定夺」 杨紫安倒叱一声笑了,手指轻扣书案,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 「朕倒不知道,张爱卿也有这样灵透的心思,和素日朕所知爱卿判若两人啊,爱卿可否为朕解惑啊」 张云昊顿时脸色微红: 「这……这……」 一时不知道该怎麽说这件事,杨紫安看他的神色,就知道自己一语中的,不免好奇的道: 「难不成爱卿府里也有幕僚请客之流」 张云卿急忙道: 「臣的俸禄微薄,哪里养的起幕僚清客」 心念电转,以皇上对他们兄弟的恩遇,蕙畹早晚也是要知道的,遂道: 「这是臣的侄女出的主意,既然不能不收,就清楚的收了,再明白的呈上去,也就是了,所以臣无奈之下,才如此做了」 杨紫安不禁一愣道: 「侄女,你的侄女,岂不是博蕙的姐妹吗,博蕙还有姐妹,朕到不知了,起来吧,又不是请罪,跪着干嘛」 张云昊这才站起来,恭立一旁,把他和兄长套好的词又说了一遍,心里其实暗暗敲鼓,皇上虽然年轻,却是个异常犀利聪明的,若说的不对,恐立时就是一场大祸,不过想想也不尽然,据云昊观察,皇上对博蕙尚顾念的紧,不然他们张家也不可能如此顺利的腾达起来,其实这件事他和兄长商议过,若翻出来,皇上追究是大祸,可若是皇上顾念情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无事了,毕竟如果真的想怎麽你,不必寻由头,照样是大罪,若是有意包庇,也不过是寻常事罢了,而包庇的可能,沾了相当大的比重。 再说张云昊也知道,自己兄弟如今的体面,说穿了,也是托了蕙畹的福,即使将来定要问罪,也受着就是了,没甚说的。杨紫安听他说了,一挑眉道: 「你说是博蕙的双胞妹妹」 张云昊道: 「是」 杨紫安笑道: 「长的可相似」 张云昊道: 「面容有**分相似,性格却婉约温柔,和博蕙不大相同」 杨紫安倒是起了浓厚的兴趣,想立时就见一见,可转念一想,对方虽然年纪不大,毕竟是待字闺中的臣女,自己贸然召见,恐不妥当,遂有些急躁,略略问了张云卿几句,就挥手遣退了他,自己却坐在御座上思量着,如何能见上一面,到底瞧瞧和博蕙有什麽不一样之处,一时心痒难耐。 胡康是个十万分机灵的主,一看皇上的脸色,就大概知道所思为何,想了想,低声凑近道: 「闻得张大人家的新宅甚是精致美观,不若皇上明儿寻个功夫去瞧瞧可好」 杨紫安瞥了他一眼道: 「如此倒也好,你安排下去,明儿吃了午膳,朕微服出访,也顺便看看,这张云昊说的礼物是否真的单独放了起来」 胡康忙应道: 「是,奴才自当安排妥当」 杨紫安微微笑了,门口进来一个小太监回道: 「禀皇上,敏妃娘娘差人送了莲子羹来,说是昨个亲自在御花园湖里摘的莲蓬,细细包了莲子熬的,夏日炎炎,正是最消暑的」 杨紫安挥挥手道: 「呈上来吧,顺便告诉来人说,朕今个晚上去瞧她」 小太监领命退了下去,不一会儿呈上来一盅莲子羹,杨紫安略略吃了两口,就放下来,开口道: 「闻得双胞之间,甚有些相通之处,胡康,你说这博惠的妹妹,叫什麽来着」 胡康急忙道: 「张大人说闺名叫蕙畹」 杨紫安低声道: 「蕙畹!蕙畹!张蕙畹,倒是个别致清雅的名字,就不知是否有博惠的聪敏」 胡康忙凑趣道: 「听刚才张大人说,既然出了这麽个巧妙的主意,想来,即使不及博惠公子的十分聪慧,总也有八分才是」 杨紫安点头道: 「不成想,天下还有这样的奇事,倒令朕好奇的紧儿,想博惠的人才,若是个女子,朕实难想象是个怎样的光景。张云昊说她婉约温柔,这个和博惠却真真相反「 胡康想了想笑道: 「薄惠公子精灵古怪,却是有些淘气的,不过却也可爱非常」 杨紫安歪头想了一阵道: 「你道那博惠淘气,于大事上,他心里有主意的很,不是个混闹不知进退的,所以,朕也时常念着她」 胡康心道,岂止时常念着,如今张家兄弟的显贵,还不都是来源于此吗。不过胡康不禁暗想,皇上历来有些风流不拘的性子,又偏爱那读书识字的女子,看敬事房的记录,就晓得一二,凡是有些才情的,多是宠爱有加,竟不知若这张家小姐是个别样聪慧的,哪怕只有博惠公子的一分,恐这张家将来更是不得了的。 第十八章 【云昊接驾】 杨紫青以从来没体验过的期待心情,等到了第二天,甚至晚上去一向宠爱的敏妃那里,也有些心不在焉的,敏妃瞧着他的顔色,暗暗焦急,敏妃何人,虽家族不如皇后家势大,可也是世宦书香之家,又兼并不是嫡母所出,庶出之女对那起子富贵心体面眼的势利奴才,深有感触。 故发誓要活的比谁都体面,和嫡母的姐姐一起阅选进宫,姐姐配给了一个寻常宗室,而自己却因机敏的对出皇上刁难的对子,而获封美人,一步步爬到如今的宠妃地位,其中艰辛自不必说,而她也很清楚,自己几年来虽多呈宠却一直无妊,所依仗的也不过是皇上的宠爱罢了,如果连这个失去了,别人纵使不下手,皇后第一个就要发难的。 故,敏妃发现皇上漫不经心,甚至于那晚间床第缠绵之事也甚是索然,遂略略探问了几句,杨紫安一向最厌后妃掺和事情,目光如冷电般,扫了敏妃一眼,做起身来道: 「来人,掌灯」 敏妃一怔,只得服侍他起身,杨紫青穿戴妥当,看了她一眼道: 「朕过些时日再来瞧你,你好生歇着吧」 说着阔步走了出去,敏妃不禁微微苦笑,人言君王最是无情,果然,自己不过略略问一句,不想也惹了他的逆鳞,人都说自己宠冠后宫,又有谁知道,也不过如此罢了。杨紫起身仍回养心殿安寝,从小受的帝王之术,女人不过是玩物尔,或是用来巩固平衡势力的筹码,当然,杨紫青也喜欢女人温暖清香令人**的身子,国事之余可放松身心。 尤其那有些才情不媚俗的,更是娇花解语,别有韵致,这敏妃实是其中翘楚,可惜最近有些野心外露,令人不觉有些厌烦,也失去了那份自己为之驻足的清静温雅,看来要冷上一阵子才是。 到了养心殿,忽觉竟无睡意,遂靠在鸡翅木蟹爪纹的罗汉塌上看书,忽想起那年,第一次见到博蕙时,那小子的机敏对答,咕噜噜转动的眼珠,就如自己小时候起居的藏云殿,前面那一汪洗墨池水一般,黑亮透彻,试想如果那双眼睛在女子身上是如何的光景。 想到此,不禁微微笑了起来,开口道: 「胡康,把笔墨拿来,朕要做画」 第二天杨紫青下了早朝,略略进了午膳,换了便服带着胡康和两名侍卫,就出了宫门,杨紫青其实经常微服出来,当初洪先生说过,知民才可治民,不亲自走出禁宫,他这个皇上也不过是个笼中鸟而已,杨紫青深以为然,故一月中,总会寻机会出来看看的。 张云昊的府邸在安济坊内,距离吏部尚书张兆崎的府邸不远,杨紫青并没有乘轿,而是骑着马前来,进了安济坊,胡康一指前面道: 「爷。前面的一箭之地就是了」 杨紫青点点头,催马跑了过去,到了近前翻身下马,唰一声打开折扇,侧目望去,三间房的府门,看上去并不是很奢华气派,门口处有家人肃立,胡康急忙上前,将自己的牌子递给了看门的小厮,云昊府里现主事的大管家,姓何叫何必,本是杭州府里一个落第的秀才,读书识字,且有些精明之处,为人玲珑机敏,机缘巧合被张云昊看重,延揽进府做了大管家。 自是想不到的造化,迎来送往甚是精心周到,年纪和张云昊相仿,刘映雪做主,把自己的陪房大丫头春雨,赐予了他做媳妇,婚后,春雨仍在上房侍候,所以说这何必两夫妻,如今算是张云昊府里最体面的下人了,且这何必见过些世面,做事很是稳妥,云昊夫妻甚为依仗着重。 小厮接了胡康的牌子,侧头打量了几眼,对面影壁处的几人,就知恐不是寻常的,急忙飞速去报于何管事知晓,何必吃了午饭,正在自己院里歇晌,不妨,小厮进来说府外来了一停人,接过牌子一瞧,顿时吓了一跳,急忙一把拽住小厮道: 「可来了几人」 小厮急忙道: 「这个递牌子的是个中年人,白面无须,嗓音甚是古怪,是个打前站的,他主子在影壁出候着呢」 何必更是吃惊,急忙向上房跑去,心里却已经过了几个过子,这个牌子不是旁的物事,乃是那禁宫里总管太监的腰牌,何必当然知道,这是胡康胡总管的东西,而当得起胡总管主子的,除了皇上不做二人想,真真奇怪,皇上怎麽会大中午的来府里了,即使如今有些体面,可张大人也不过是个正四品而已,皇上亲临倒新奇的很。 不过细想也是无上的恩宠,遂急忙通报张云昊,张云昊夫妇正在商议着,寻些名贵的药材送回平安府去,只因昨个云昊回府,还没和蕙畹说御书房的事情,博文搏武两兄弟就来了,满面焦急风尘仆仆,问了才知道,原是大嫂病了,这刘氏因越加发福,自不惯暑热,前几日多吃了几盏冰碗,并一些冰镇的瓜果,竟染了肠疾,泄沥起来,请了大夫问脉,说寒热交替兼内蕴虚火,故有此证。 吃了几服药虽好些,毕竟还要修养些时日,更兼近日给博文正应了一门亲,不能就此撩开手去,故来接蕙畹回去,蕙畹听了顿时大惊,急忙拜别了小叔小婶,连夜遂兄长回了平安城,这里云昊和刘映雪也是甚为惦念,正念道着,何必进来说府门前来了贵客,把牌子递给张云昊。 张云昊一看就明白了,万岁爷这是亲自来了,急忙告诉了刘映雪一声,不要声张,且约束好下人,不可惊了圣驾,自己带了何必急忙出去迎接,心里却暗暗松了一口气,蕙畹亏得是昨夜走了,这皇上明明就是冲着她来的,虽说不怕,毕竟担心还是有的,不过也暗暗吃惊,看来皇上对博蕙的顾念可不薄。 出了府门,张云昊一看,果然是当今圣上杨紫青,急忙上前几步就要跪下大礼参拜,却被杨紫青轻轻扶住笑道: 「闻得你园子收拾的甚为得趣,故今儿来瞧瞧,在外面不必如此,宽泛一二也就是了」 张云昊急忙低声谢了恩典,侧身引着皇上进了府门,一踏进府里,杨紫青不禁道: 「倒是阔朗爽利的很」 沿着游廊走了进去,张云昊原是想请皇上去正房就座,杨紫青却摆摆手道: 「不用如此麻烦,朕今儿是来逛你这园子的,老坐着可有什麽趣,爱卿来引路,领着朕去逛逛也就是了」 云昊急忙诺诺的应了,领着杨紫青进了后院,后院的格局更为开阔,一个偌大的花园,中间玉带似地清溪蜿蜒流过,四周植了些扶疏的花木,细看这下竟是果树居多,杨紫青笑道: 「想必,爱卿的夫人是个有计较的,你们这府里,过几年的时令瓜果,朕看,都不用外面购置了,只你这园子里就尽够了」 张云昊不禁脸一红道: 「这些非是内子的主意,都是蕙畹寻人移过来的,说是种拿起子芍药玫瑰牡丹不好侍候不说,除了好看,实没大用,不如直接种了桃、李、杏、石榴、海棠这些,即能观花,又能吃的实用…」 云昊的话没说完,杨紫青就哈哈大笑起来道: 「这心思奇诡的,竟是和博蕙有些相似,是不是胡康」 胡总管不禁笑道: 「是啊!博蕙公子,以前也是如此性子,事事讲究实用为上,到真真比那小家子的小子们还会算计些」 杨紫青看了张云昊一眼道: 「即是说道蕙畹,何不唤来一见」 张云昊急忙道: 「今天可是不巧了,因昨晚得了信,家嫂卧病,故连夜赶回平安城去了」 杨紫青不禁有些遗憾的,但仍然点点头道: 「我朝孝治天下,原是该如此的,好了,异日再见也就罢了」 话虽如此说,心头不免有些郁闷难消,侧头看去,见一弯清溪过处,别的地方都是粉墙相隔,只那东北角处,却直接就看到了房子的廊檐屋角,临着小溪圈了竹篱,竹篱里面却没有什麽树木花草,竟是一些自己从没见过的东西,远远的看去,就看到那藤萝架下缀着累累的条状果子,霎是喜人,不禁信步了走过去。 竹篱中间围了一个竹子搭建的院门,设有一古朴的木匾,上面写着稻香居三个字,字是张云昊的笔体,杨紫青不禁微笑的看了他一眼,推门进去,只见左侧几畦矮小如兰花的植物,但也不大相同,右侧却是一些低矮的不知名的灌木,枝叶间,可见紫色圆圆的果子,杨紫青道: 「这是何物?」 胡康急忙道: 「这个奴才在御膳房见过,这是茄子,这边的是韭菜,东面那个是黄瓜,西面那个还没结果,奴才也是不晓得的」 张云昊道: 「西面那个蕙畹说是种的葫芦,要到秋天才会结果的」 杨紫青一挑眉道: 「你说这些都是张蕙畹种的」 张云昊点点头道: 「是!我这侄女一向有些不同旁人,喜欢自己鼓捣这些农桑稼樯之事。但与那针织女红也还过得去,故家嫂也没太约束与她」 杨紫青笑了,穿过中间鹅卵石铺就的小道,就是三间正房,如今却已落了锁,侧面的如意窗棂上糊着软厚轻密的碧色窗纱,隐约可见里面精致的格局,张云昊冲何必使了个眼色,何必急忙去院子外看门婆子处寻了钥匙来,上前打开门,张云昊道: 「蕙畹如今虽不在,且喜她性子一向大方,进去瞧瞧也是无事的」 杨紫青擡步走了进去,三间房子,以缠枝葡萄纹的落地罩代替了木板壁,隔开来,使得内外空间在分隔的同时,仍保持通透,甚是巧妙,中间的月洞门,设有如烟的粉色幔帐,东次间的幔帐严严实实的垂下,隐约可见里面床帐寝具,西侧的帐子却是笼起来的,是一件雅致的书房。 杨紫青擡步走了进去,正对着的墙上,是一幅工笔春山花鸟图,并非出自大家的名品,可画中的翠鸟却如真的一般,灵动可爱,杨紫青不禁走近细看,见落款处,有一个小篆体的畹字,不禁开口道: 「这是何人所作,竟比我宫里的画师还要精巧几分」 张云昊道: 「这是蕙畹自己画的,她于绘画一道上,却是有些天分的」 杨紫青目光闪过激赏,暗道,真真是个少见的女子,墙下设紫檀书案,案前居中是紫檀红漆面画桌,桌两侧分别为彩漆云芝椅和青瓷绣墩,画桌上,左侧置着一个青釉梅瓶,大概是主人不在,瓶中尚无时令鲜花,右侧有一摞画纸,杨紫青随手翻了翻,多是花鸟鱼虫的工笔画,细致逼真,且很是新鲜。 侧面有满满半架子的书籍,除四书五经外,游记卑史,甚或农桑医书,竟都在列,可见主人涉猎颇广,这那里是一个小姐的闺房,一般寻常的书房,也不及这里,只看这里的摆设,杨紫青就大约知道,这个张蕙畹何止有博蕙的几分聪慧,或许丝毫不逊之才是,不禁暗暗惊叹,这这张云卿倒是得了一双出色的儿女,无奈今日自己竟无缘相见。 也罢,过些时日,等张云卿升调来京,自是有机缘的,想到此,遂兴致去了七八分,略逛了一会儿子,就回宫去了。张云昊这才暗暗松了口气。想昨日映雪还说,皇上没准就看上蕙畹阅选进宫了,张云昊却知道,皇上于情之一字上,甚是冷心冷情。蕙畹的性子也是个柔中带刚,这两人这辈子就不可能到得了一处的。 即使贵为皇上,蕙畹也必不会喜得攀这高枝去。总算现在还小些,过一年半载和哥哥商议了,给蕙畹寻一门贴心的好亲事,涂个一世的平安富足,也免了这许多的后顾之忧。不提这里张云昊的计量,再说,蕙畹,连夜赶路,到了平安城,已经是两天之后了。 进了府,没空打理一身风尘,忙去瞧了刘氏,一进屋,就见刘氏歪靠在床上,脸色虽有些暗沈,但精神还好,不禁暗暗松了口气,上前细问,刘氏拉着她的手道: 「原没甚大事,不过是吃多了凉的吃食,引发肠疾罢了,是我寻了这个机会,去唤了你回来,只因怕你在京城耽搁日久,露出马脚倒不好了,还是远着些吧」 蕙畹点点头道: 「大哥二哥说的不清不楚,把女儿唬了这一路」 吴大娘道: 「这倒不是他们吓唬你,夫人这症候来的又急又凶,我们一时都没了主意的,若不是世子爷遣了王府里的太医官来,恐也不能好的如此快」 蕙畹不禁一愣道: 「世子,世子是如何晓得的」 博文却笑道: 「世子一向对咱们府里的事情上心,这个你到忘了不成」 蕙畹瞧了他一眼,突然想起一事,看着刘氏问道: 「大哥的小厮说他如今已经议亲了,是那家的小姐」 博文立时有些不好意思,一转身出了屋子,搏武却道: 「这一路你也没问,这时倒想起来了」 蕙畹撇撇嘴道: 「这一路担心娘亲的病还来不及,那里有心思问这些」 博武笑道: 「说起来你也认识,却是宗伟的姐姐」 蕙畹一皱眉: 「宗伟的几个姐姐都是隔母的,且远在京城,那里说的这麽远的亲来」 刘氏拍拍她的手道: 「是张老太爷亲自提的,到令我和你爹爹不好拒绝,想张家的家教甚为严谨,且世代的大族,自是不会差到哪里去的,且虽是庶出之女,倒是我们高攀一二了,人家既然愿意,我们怎好不应成」 蕙畹沈思片刻道: 「娘亲有所不知,宗民宗伟的家里,和张爷爷家不大一样,都是妻妾丫头成群的,且明争暗斗的厉害,却不是什麽拎净之家,俗话说妻闲夫祸少,宗伟那些个姨娘们,我瞧着没一个省事的,恐有其母就有其女,可就不好了」 刘氏不仅暗暗吸了口凉气道: 「你见过那家小姐」 蕙畹道: 「略略见过一两次,性情的确不知,单容貌姿色却是配的过大哥的」 刘氏却松了口气道: 「如此也就罢了,你看你小婶,也是大家庶女,可性子温柔和顺,竟是百里也跳不出一个来的,好了,若万一性子不大爽利,为娘带在身边,□一两年也就是了,张家主动提起,我们原就欠着人家的恩情,驳回是万万使不得的」 蕙畹不禁暗暗叹息,就她看,除了宗民宗伟,他们的几个姐姐,哪个也不是省油的灯,算了,俗话说,近朱着赤进墨者黑,也许跟了大哥,就换了心肠也未可知,再说自己不过远远的见过一两次面,也说不好。 一时辞了母亲,回房梳洗休息不提,过了两日,刘氏大好,已经能下床走动了,蕙畹这才略放了心,这日正在院子里翻土,想着回来了,京城种的菜蔬大概就都荒废了,不如在自己院子里也种上些,岂不方便有趣。 刚翻了两下,秋桂手里拿了一封信匆匆走了进来道: 「小姐,世子爷命春花姐姐给您送了这封信来,您瞧瞧吧」 蕙畹放下手里的家伙什,在旁边的盆里洗净了手,拿过信来拆开一看,不禁大惊失色。 【辨卿雄雌】 一块罗帕和展开的信纸,从蕙畹手上翩然落下,帕子是旧年间杨紫安得去的那块,上面如今提了一句旧诗: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卿是雄雌。」 秋桂忙捡起来问道: 「写了什麽,值得您如此失魂落魄的」 蕙畹回神,接过帕子苦笑道: 「如今,可是再也瞒不了他去了,你去把二哥唤来,不要惊动旁人要紧」 秋桂得了吩咐,转身去了,蕙畹拿起信纸细细瞧了一遍,心道这个杨紫安竟然约自己去临济寺说话,如今自己的身份和他私会,恐不好,可他即已得知了这里的官司,若不去,却也辜负了那些年两人的情分,故想了一个权宜之计,让博武陪着她去,爹娘必不会阻拦不说,也安稳妥当些。 博文的思想比较僵化老派,告诉他,说不定更麻烦了,不一会儿,搏武一步跨进院里,四下打量一下笑道: 「怎麽,找我来替你翻土种地吗」 蕙畹白了他一眼道: 「不是看不起你,这个看着简单,实在的,里面有些学问,我也是看了书,实验了许久,才弄明白的,你还是算了吧,二哥这边做」 说着把博武让到侧面树下的石凳上,秋桂上了茶来,博武接过来看了看道: 「偏你这一趟京城去的,倒越发古怪起来了,这里面的是什麽」 蕙畹瞥了他一眼道: 「这是三花茶,是我让秋桂带着丫头去各院摘来的,菊花、金银花和茉莉花,洗净了晾晒干冲茶,最是清热降火凝神静思的,本是给娘亲配置的,刚弄好了,还没来得及送去呢,你可是第一个品尝的」 博武抿了一口,自由一股天然的花香,入口很是宜人,遂似笑非笑的道: 「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那点儿小心眼,不要在你二哥眼前使了,快说,有什麽事求我」 蕙畹嘿嘿一笑道: 「把手里的信递给他」 博武接过看了一遍,反笑道: 「就知瞒他不过,那日在临济寺,他看着你的眼神,就不大对了,可见心里存着疑惑的,要我说,当初这件事本也不是什麽大事,其实明白的和世子说了,想他也不会真怪罪了去,倒是瞒着他,令他当了真,且大病了一场,是我们做的差了,要我说,你们两个昔日的情分,竟是我和博文都要远一些的,也是以前在一起厮混惯了的,现在想起来一下分的清楚明白,那里可能,左右你才十岁,这也先提不到什麽男女大防,明儿我陪着你去就是了,不过博文那个老学究就不要告诉他便了」 蕙畹大喜道: 「谢谢二哥,还是你懂道理」 博武伸手拍拍她的头道: 「也不过是这两年的事了,再大些定了亲事,可就真真的不能在一起见面了,传出去恐误了你的名声,为夫家不喜」 蕙畹哼了一声道: 「若我嫁的丈夫是如此小肚鸡肠不明事理之辈,我才不会嫁的」 博武目光一闪,其实这也许是自己多虑了,那杨紫安如此着紧蕙畹,难道舍得她嫁了旁人去,这点儿博武在局外可看的清楚明白的很,如今蕙畹怎麽想他不知道,杨紫安即是明明知道当年聪敏的博蕙,就是如今的蕙畹,却还不明白自己的心,那可真是顽石一块了,说不准将来这个世子爷就是自己的妹夫了也未可知。 以杨紫安这些年对博蕙的千依百顺,想必将来对蕙畹也只能更好,想到此,不禁暗暗摇头,其实就搏武眼里,自己这个妹妹虽说聪慧处世间难寻,且姿容也不俗,但博武却觉得她才不是做妻子的好选择,若是男子,去考状元定是不错的,生为女子,表面看着温婉和顺,那骨子里可是执拗刚强的紧的,实在没有女人该有的温柔,可爱,女人,搏武觉得还是软弱愚钝一些为好,不然对着一个事事都比自己强的妻子,相信不是人人都能消受的事情。 可巧,明儿正是十五,临济寺庙会的日子,蕙畹回了刘氏,刘氏原也不想太拘着她了,毕竟年龄还不大,应该有些活泼劲儿才是,另一个,自己身体没大好,让她替自己上香添了香油钱,倒也便宜,于是也就应了她。 第二天一早,博武骑着马带了两个身边伺候的小厮,护着一辆青帷马车向城郊的临济寺缓缓行去。辰时出发,近巳时才到了临济寺外,秋桂扶着蕙畹下了车,侧头望去,寺庙外已经是熙熙攘攘的热闹非常,卖各种香花宝烛以及小吃食的,小玩意的,吹糖人捏面人的,还有那套圈的,真是五花八门。 虽正值盛夏,这里因有青山遮挡,却也比别处清凉许多,故香客游人竟也不算少,蕙畹四下望了一下,果然另一边停着平安王府的车马,有几个奴才侯在那里,蕙畹随着博武踏进寺里,替娘亲烧了香,添了香油钱,才向后院行来,一进后面,就看见春花秋月在那里候着她了,看见他们急忙上前来施礼,蕙畹暗自估摸,这两个是杨紫安随身伺候的,恐瞒不过他们去,所幸摘下帷帽,大方的冲两人一笑道: 「两位姐姐一向可好」 春花秋月好奇的打量蕙畹片刻,刚要说话,看看四周偶尔经过的香客,遂道: 「小姐里面请」 蕙畹跟着走了进去,那一片艳艳的桃花,如今已经累累缀满了大蜜桃,有青有红,更是别有一番景致,桃林里弥漫着阵阵桃子的清香,勾得蕙畹恨不得立时就摘了一个来吃,博武却是身体力行的摘了一个又红又大的,在衣服上蹭了蹭,就吃了起来,春花秋月瞧见他竟这样等不得,不由咯咯笑了起来。 转过山溪,就到了那个八角亭子,杨紫安背对几人而立,上次匆忙不曾发现,这时再看,顿时觉得杨紫安身量长高了不少,站在那里衣袂飘飘,竟然十分潇洒倜傥,杨紫安回转身来,盯着博惠,不,蕙畹,眼中似喜似嗔,心道这丫头可骗的自己好苦。 自那日在这里相遇,回去真是好一阵迷茫,一时也说不出心里是个什麽滋味,回去拿着帕子仔细琢磨,总觉得那里不大对,忽想起了,旧年分开时的最后那次见面,她眼中的欲言又止,还有恍若诀别般的语气,再再透着十分的不寻常,令杨紫安一时难以想的清楚明白,春花却又道: 「真是怪事,刚才在临济寺给那张家小姐上茶,竟看到了她耳后也有一颗米粒大小的朱砂痣,爷,您说双胞之间,连这个都能一样吗」 杨紫安一楞,是啊!博惠左耳背有一个小朱砂痣,不是近身之人,大约不会得知,且若是面容五官相似还可说,怎可能连这样的地方都一模一样,一总来看,难道博惠根本没有死,可是张家为什麽要这样做呢,也没什麽好处的,转念又一想,不禁明白了一二分,博惠若是个女子,这一切就都能说的通了。 或许一开始因实在聪慧,又机缘巧合遇到了洪先生这样难得的名师,故女扮男装进学,大约张家觉得博惠当时甚小,过几年寻个由头,再退了去也无妨,谁知这博惠却真真是个奇才,竟入了洪先生的眼,收了记名弟子,且准备让她去参加科考,这张家才慌了,故想出这麽一个金蝉脱壳的假死之计,让博惠重新变成了蕙畹,世间再没有惊才绝艳的张博惠,而张家却多了一个腹有诗书的婉约闺秀张蕙畹。 虽是这样猜想,但杨紫安还是有些不可置信,遂带着可靠的心腹,去了城外的张家村,村里哪里知道张博惠,只认识从小聪敏的张蕙畹,不禁暗暗皱眉,这张云卿做事甚不妥当,这样一打听就出来的事情,如今身处官场,若是那使绊子的同僚,一本参上去,纵使皇上念着情分不追究,终也是不好。 不够庆幸的是,当初接生的帮忙的左邻右舍,一家搬去了外省,一家也不知去向,听说是去投亲了怎的,接生婆去岁年上一病死了,到真是死无对证,故杨紫安才略略放下心,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不禁心里百味杂陈,原来世间竟真有这样聪慧的女子,原本以为只有戏文里才会出现的,却就在自己身边,红妆须眉,这些年自己竟是没认出来,真真令人可笑,可叹。 转念又有些埋怨蕙畹,以两人的情分,她难道不知,自己把她看的比自己还更重些,就是原原本本告知了自己,自己也只会帮着隐瞒妥当,别人尚可恕,这博惠实实的可恶,自己这些年的心竟仿佛是白用了,可想到那日明艳的小丫头,又不禁暗暗高兴。 如今两人到真的能一辈子在一处了,只现在她毕竟还是小些,等明年自己去求了皇上,下旨赐婚也就是了,想到这里,杨紫安顿时觉得仿佛醍醐灌顶一般,原来自己一直的心思是这样的,从何时开始的,竟是不理会了,想是这些年日日相伴,早就入了心,入了骨,再也摘开不得了,也该庆幸,老天爷毕竟是仁慈的,收走了博惠,却赐予他一个蕙畹,体贴懂事的,长大了的蕙畹,过程也许有些苦痛,但这结果却是从出生起第一顺心顺意的事情。 虽是想透了,但杨紫安终是有些不甘心就这样放过她去,于是听得她回了平安城,琢磨两日,送了那封信去,怎样也要让她来见自己一见,再说分开这些年,如今好不容易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再这样苦着自己,也不免真傻了,纵是男女有别,礼教相隔,如今她也不过才十岁而已,需的想个法子,时时能见到她才好。这才有了这次的相约临济寺,蕙畹看他怔怔的望着自己,不知道想些什麽,以为他还在恼自己,急忙上前一步道: 「见过世子哥哥」 擡头笑眯眯的有些讨好的望着杨紫安,阳光穿过层层的枝叶,照在她的身上脸上,灿然的笑容里,有过去杨紫安分外熟悉的调皮和无赖,到真真就是一个死而复生的博惠,可是配上一身的女孩打扮,却显得更要娇俏几分,倒令杨紫安绷不住哧一声笑了。 博武急忙上前见礼后,被秋月拉着去了后面摘桃子,蕙畹和杨紫安却坐在亭子里喝茶说话,两人坐定,春花上了新茶来,打趣的道: 「常听戏文里那女扮男装的祝英台,不妨我们身边就有一个,真真是件稀奇事」 说着上下打量蕙畹几眼道: 「瞧着倒比男子的打扮更标志几分」 蕙畹被她说的有些脸红,不免只能讪笑,春花知道两人自由那体己话说,微微一幅退了下去,杨紫安这才含着笑意,仔细端详蕙畹,一件水绿色的轻薄纱裙,身子倒是长了不少,显得有些娉婷之姿,虽稍显青嫩,但也可见少女风情,头上数着一个桃心髻,没戴多余的钗环,只在别了一支翠色花簪,耳边两点同色垂珠,越发显的脸庞白皙,五官清明。 杨紫安暗暗纳闷,这样一张漂亮的脸蛋,自己以前怎麽会看成是男子的,真真荒唐的紧。蕙畹好奇的开口道: 「你怎麽发现的」 杨紫安却只笑笑一伸手道: 「我的帕子呢,还来」 蕙畹道: 「那可是我的」 杨紫安却执意非要,无奈蕙畹却没戴在身上,只得把自己的另一块帕子给了他,反正都是差不多的,杨紫安低头端详了半响,手指摩挲了几下那个畹字笑道: 「这想必是你自己亲手绣的吧,才把自己的闺名绣上,是也不是」 蕙畹点点头道: 「不过是为了简单的做个标记罢了」 杨紫安细细收在怀里道: 「比小时候进益了,这样看来,那年你送我的手套,也是你亲手做的了」 蕙畹点点头,杨紫安笑了,明媚的笑容,竟然有些孩子气的天真,令蕙畹不禁有些被眩惑。杨紫安猛然想起一事,语气有些酸酸的道: 「宗民宗伟大约是知道你身份的是吧,所以去丰乐楼才执意不肯带你去」 蕙畹不禁有些无语,这都哪百年的旧账了,还提这个作甚,说到宗民、宗伟、蕙畹笑道: 「世子哥哥,你和宗民一般大,如今他们两个身边可都有了知冷着热的美人,世子哥哥如何」 杨紫安目光灼灼的望着她,似笑非笑的道: 「怎麽,你比我还着急,你打算给我物色几个不成」 蕙畹撇撇嘴道: 「你这个还用我物色,你身边的,哪个不是姿色倾城的」 杨紫安面色一肃道: 「休要胡说,他们再过两年,都要放出去的,我身边可不要拿起子啰嗦的,只一人足矣」 说着目光忽的深邃而认真的望着蕙畹道: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第十九章 【别院避暑】 这夜,蕙畹竟然一夜未眠,一闭上眼,眼前就晃过杨紫安认真的目光,耳边厢就是他低沈温柔的话语: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虽然仅仅十岁,但蕙畹的身体的内心深处,却真真是一个成熟女人的灵魂,杨紫安认真坚定的目光和誓言一般的表白,她怎可能不明白,然,蕙畹心里却是十分惧怕和不定的,若不是在这个男尊女卑的古代社会,无疑,杨紫安各个方面,都是一个打着灯笼也没处找的新好男人,不说别的,就是地位远不如他的宗伟宗民房里都有通房丫头这件事,就能看出他是个难得的。 甚至自己的娘亲,听秋桂说,也张罗着给博文博武寻两个稳重大丫头放在房里,以备将来媳妇过门以后,给张家开枝散叶,由此可想而知,连过的算很幸福的娘亲,都认为男人三妻四妾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何况男人,谁又能担保以后的事情,再说杨紫安的地位摆在那里,承继宗室,恐也不是一个小家能左右的事情。 到时候皇上硬赐了来,又能如何,难道抗旨不成,想要实现一心人,比之寻常人家,更是难上加难,可是杨紫安的确令蕙畹动心了,不只是他的表白,另一方面说,他们自小在一起长大,彼此的性情都是知道的,比陌生人要强百倍,若杨紫安是个一般人家的子弟就好了,可是如是一般人家,又哪里来的这段缘分。 蕙畹翻来倒去,辗转了一宿,到了晨曦微露的时辰,才略略闭了闭眼,一早仍旧起来,梳洗妥当了,去上房给刘氏问安,盛夏的清晨,清凉舒爽,进了刘氏的院子,婆子正在洒扫,两个丫头在廊下撷那新开的月月红,一片片妍丽的花瓣上,点缀着星星点点的露珠,在清晨的阳光下,像一颗颗米粒大小的珍珠一般,美丽非常。 小丫头小心的挨个嵌了花茎上的尖刺,修剪妥当,插在一边的粉彩人物珊瑚釉描金双耳大花瓶内,错落的插了十来支,专挑那大红的,倒显得十分吉祥热闹,蕙畹不禁微微一笑,看来这两个丫头已经把娘亲的心思摸了透透的,如今博文亲事将成,娘亲正是喜欢这样的,好讨个吉利的彩头。 进了正房的东次间,刘氏今天精神倒好,和张云卿一人一边在沿炕上坐着说话,博文博武的院子离得较近,故早就来了,坐在侧面的椅子上,交头接耳不知嘀咕着什麽,蕙畹给刘氏和张云卿请过安,又冲博文博武微微一幅,就坐在刘氏下首的杌子上。 一时早饭摆上,一家人吃了饭,张云卿去了衙门,只剩下娘几个在这里说话,自打蕙畹回来,或许是松了心,更兼将养得当,刘氏这一场来势汹汹的大病,竟是好了**成,虽身子仍有些惫懒,但精神却已经是好了十分,遂想着博文的亲事,即是两边都妥了,就尽早着手定下才是,毕竟过了年,博文也十八了,今年订了亲,年后寻个大吉的日子,娶进来,自己身边就消停了一件大事,想到此,遂开口道: 「等立了秋,就寻了工匠来,把博文后面的那进小院,也阔进你的听风居里去,前后两进的院子,你明年娶了亲也不显得拥挤寒酸」 博文忙起身道: 「如今的院子就是好的,何必再费那无用的银钱,再说,男儿志在四方,今年秋闱若种了,定当要更苦读诗书,以期明年金榜题名,故,孩儿恳请娘亲把亲事延后一些,孩儿就是没有小叔的造化,但也当一搏」 蕙畹扑哧一声笑了,博文擡头瞪了她一眼,蕙畹道: 「想必那年小叔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令大哥羡慕了良久,他也想着那样的体面呢,想人生至乐,也不过如此,娘亲不如就依了大哥吧,先定下亲,待明年春试过后,再成大礼也就是了」 刘氏伸手拍拍蕙畹的头笑道: 「就这丫头还是这样顽皮,如今还罢了,等你嫂子进门再要如此,恐你嫂子要笑话了去的,好暂且依你们,但院子还是要提前收拾出来的,免得到时被亲家挑出理去」 博武在一边瞥了蕙畹一眼笑道: 「娘,您这是被这丫头糊弄了,她只要离了您身边,就最是稳重老道的,您难道不知,小叔在京城的府邸,比咱们家里的仆妇人口多不少的,我冷眼看去,这丫头说话调度竟比小婶还多了几分威信,可见平日里,她必是管家治下有方的,不然她才这麽大,那帮人可也不是吃素的」 刘氏侧头看了看蕙畹,心里暗暗点头,自己这个丫头,从小就是个不一般的,且读书识字明事理,市面见得也多,将来若嫁了,执掌家务倒不会差了去,只这般配的亲事却实实的难寻,昨个晚间还和云卿商议来着,不是她自己夸耀,以蕙畹的品格,若配了一般的,真真是凤凰落到了乌鸦窝里,若是那体面的上等人家,恐又有三妻四妾朝三暮四之忧。 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刘氏多少知道一些这丫头的,外面看上去随和温婉,内里却是个甯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真真难办的很,幸亏如今尚小,且慢慢的寻了也就是了,想到此,不由的又看了蕙畹几眼,细看之下,却发现今儿的脸色仿佛不大好,有些疲累之色,不免伸手摸摸她的额头道: 「怎麽,身子不舒服吗,怎麽脸色这样不好」 蕙畹掩饰的笑道: 「昨个夜里略略睡的晚了些,且睡前喝多了茶,故有些错了盹,因此有些疲倦」 刘氏瞪了她一眼道: 「多大的丫头了,还如此胡闹,秋桂,你也该提醒着小姐些,怎好由着她的性子熬夜,瞧如今这眼眶都眍进去了!」 【心意初定】 蕙畹看了一会儿近处的荷花,擡手搭起凉棚,向远处望去,荷花塘外却是良田千亩,没有那些高壮的大庄稼,只都是低矮的丛生植物,和一节节的应该是芝麻吧,那低矮丛生的灌木,却不知是什麽物事,蕙畹指了指那个道: 「干娘,可知那些低矮茂密的是些什麽庄稼」 白姑姑虽说有些来历,但也在乡间地头奔走了这些年,自是晓得的,伸出一指点点她的头道: 「我听你家的吴管事说,还是你给你舅舅出的主意,说是芝麻不是那主要的什麽必需品,需的种些更有用的才是,你舅舅和你家在这里的地,于是都种了一半的长果,你竟知道」 所谓长果,蕙畹知道就是花生,长果不过是这里的俗名罢了,蕙畹疑惑的道: 「可是这里不都是我家和舅舅家的地吧,怎麽我瞧着,也都种的是这些」 白姑姑瞥了她一眼笑道: 「乡亲们你当是傻的吗,你舅舅这些年发迹,当初不就是靠的眼光精准,加上他为人诚信吗,如今你舅舅放出话去,到了秋收时节,长果熟了,按市价敛收,且不用他们挪动分毫,只在地头上直接称了现给银钱,可不是比种别的强上太多,你舅舅到是个不错的,如今虽富贵了,却仍存着仁义心,真真比那些为富不仁的奸商,强上百倍」 蕙畹不禁笑着挠挠头道: 「我那不过是随口一说,不成想舅舅竟然就当了真,看来,我以后说话要想一想才好」 白姑姑睨了她一眼道: 「你是个金口,说什麽,应什麽,不说你舅舅,就是我有时都觉得有些神奇呢,好了,眼看着日头大了,我们也回去吧,你若喜这荷塘,到了明朝一早,让丫头陪着你去里面荡舟采莲蓬,也就是了「 蕙畹听了大喜,遂甘心情愿的和白姑姑回转了庄子,刚才匆促间不曾细瞧,如今到了跟前,才发现竟真不是个小门户,门楼上有一块爹爹写的匾,却不是如寻常的某庄或是某某别院等等的俗名,只有三个字「芙蓉浦」。 倒令蕙畹想起了周邦彦的苏幕遮中的句子: 「…… 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五月渔郎相忆否?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 真真别致清雅的很,庄子里面也很和蕙畹心思,阔朗的高房大院,虽落成不久,但显见当初三舅也是颇有眼力的,竟是圈了几颗枝叶茂密的古槐在院子里,树干已久历风霜,成青黑色,树帽却密密遮遮的,如展开了几把天然的遮阳伞一般,使得院子里比别处清凉许多。 干娘住的院子靠东侧,名字叫静修斋,蕙畹估计是干娘自己取的,静修斋旁边却是后院正经的东跨院,因院子里也有一颗老槐,故叫了槐梦轩,蕙畹猜,这定是出自,自己那个虽然年纪不小,却依然有些浪漫文艺思想的老爹之手了。 白姑姑历来不喜与人交道,故安置好了蕙畹,自去自己院子里歇着,蕙畹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屋子,不禁欣喜,这里虽不如家中精致,但有一种自由恬然的气息,令人不觉放松愉悦,刚做下,喝了一口茶,秋桂进来道: 「外面庄子里几个伺候的婆子和家人,想拜见小姐呢」 蕙畹摆摆手道: 「你去告诉他们,我来这里不过是松散消暑,不用刻意拜见,若有事,还去回了我干娘就是了,不要讲究这些有的没的,另外你顺便吩咐下去,今日起,我只在干娘院子里一起吃饭,不用再另备了,以免浪费了去」 秋桂应了,出去传话,蕙畹却随意拿了一本书,侧靠在炕上有一搭无一搭的瞧着,闲下来,却不禁又想起了杨紫安,遂顿时又有些烦心,再也看不下去诗书,遂干脆放下,去翻炕桌下面带来的小匣字,里面放了些平日的玩器。 想着寻一个出来,玩一会儿子,打开匣子,却看到一个精致的九连环,放在最上面,蕙畹不禁拿起来对着窗外的光亮细瞧,玉质清透细腻,透光性极好,触手微温,可见是极好的材质,却做了玩器,倒可惜了,秋桂一步跨进来,看见蕙畹摆弄那件九连环,遂道: 「这是前日在临济寺,我出来时候,春花姐姐给我的,说还是前些年世子爷给博蕙备下的,没得送出就……」 后面的话却没说下去,蕙畹自是明白,摆弄一会儿,低低叹道: 「不成想,他倒是个长情的,只不知以后……」 说到这里却住了,秋桂伺候的久了,于蕙畹的心思,那是清楚的透透的,虽说小姐聪明,可有时候却是个喜钻牛角尖的性子,所谓现今的先圆满了才重要,却去思虑那不知什麽年月的事情作甚,没得给自己找不痛快,遂开口道: 「小姐常日总说,人生本就是短暂的,自己活的自在高兴了才重要,以后的事情谁也没长了后眼去瞧了,却都是不知道的,可是依我说,这样倒更有趣味些,若事事都前头就知道了,可还有什麽意思,世子爷的心思,就是我这个做丫头的,都能体会的一二分,如今小姐眼瞧着大了,竟忘了那些年他待你的心了不成,要我说,世子爷就是万里也挑不出一个的男子,小姐向来聪慧,怎麽此时倒有些糊涂起来了」 蕙畹不禁白了她一眼道: 「我可是说了什麽不成,惹出你这麽一大摞的话,想是他另给了你什麽好处了,竟来我这里费这些嘴皮子」 秋桂把蕙畹翻出的匣子盖好,仍放回去道: 「您说这话,我也没什麽,左右你小姐心里想明白才是真,咱们这里十一二就定下亲的,也是有的,前儿,听我娘亲说了,夫人已经悄悄打听着开始寻了,若是找了一个不知根底的,纵是眼下看着好,也终不知彼此的性情,以后若是朝三暮四的,您反悔也是晚了的,我瞧着世子爷虽地位显贵,却是难得的正经男子,且你们两个自小在一起惯了,我冷眼旁观,在小姐身上,他竟是处处留心知意的,即是将来的事情,谁都保不准,何必烦恼,寻一个至少现在一心一意的,岂不是好。」 洋洋洒洒,秋桂说了这一大片子话,却正正点开了蕙畹的心结,是啊!就是将来嫁了任何一个男子,以后的事情恐也难料,且几率上说,更大些,杨紫安虽地位显贵,但性情和自己彼此相投,目前看来,真真没有那个男子能更好的,秋桂说的有理,自己竟是被自己的心束缚住了,一时想不清。 其实说穿了,多聪明的人,于着情之一事上,也总是看不透的,想自己不缺手断脚的,且读了这些年诗书,一身的才艺,将来就是有个万一杨紫安移了性情,自己与他和离也就是了,这个朝代,至少还有这样一个制度,对女子来说,还算有一步退路。想到此,遂开顔笑道: 「你这丫头,敢是有了心仪之人,这麽盼着我定了亲事,自己也就有盼头了」 秋桂双颊一红道: 「小姐就知道打趣我,我日日夜夜和小姐在一起,何曾有那些心思」 蕙畹一瞧她恼了,急忙道: 「好秋桂,秋桂姐,是我的不是了,白辜负了你一片待我之心,放心,将来我必会做主,让你自己挑一门可心的夫婿去的」 秋桂脸更是大红了起来道: 「小姐越发没个正经,我去瞧瞧外面的可收拾妥当了」 说着转身出去了,蕙畹不禁失笑,中午吃了饭,陪着干娘略做了会子,蕙畹就回自己屋子里歇午觉,这两日思虑过甚,自是有些疲乏难消,故如今想开了,这一觉竟是睡的分外香甜,睁眼时,窗外已是晚霞满天,秋桂打起帐子笑道: 「可是醒了,小姐这一觉,真真好睡」 就着窗外透过的霞光,秋桂细细打量了蕙畹几眼,皮肤莹润,气色甚好,眼中还挂着几丝慵懒之色,却别有一分妩媚的风情,小姐真的长大了。秋桂服侍着起了身,喝了一盏茶,就欲往干娘院中来了,刚出了房门,院子里就进来一个婆子施礼道: 「回三小姐,前面三舅爷家的天福少爷来了」 蕙畹不禁笑道: 「你说天福表哥来了」 这刘三舅原本是个有些见识的庄稼汉,故给自己两个儿子起的名字有些俗气,老大叫刘天福,老二叫刘天禄,蕙畹当时就想,亏了三舅母没生女儿,不然还不知取个什麽样的名儿呢。天福比博文还大上两岁,去年已成了亲,却是娶的二舅母娘家的外甥女,亲上加亲,向来是这里的风俗,也并不稀奇。 老二天禄和博文大小相当,听说已经定了绕河村东头,孙秀才家的老闺女,三舅的心思,蕙畹多少知道一些,三舅虽自己不爱读书,却最是羡慕那读书之人,如今这个世道就是如此,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即使如今富贵了,可两个儿子却也不是读书的材料,不过念了几年村学,些许识得几个字罢了,于那妹夫家一门书香,在门第上就差了几档,终蹬不上大雅之堂。 且如今眼瞧着妹夫一家腾达起来,这官越做越大,自己手里有的是银钱,却动了心思,也想改换改换家门,故给两个儿子选的媳妇,虽都不是富足之家,却都是识文断字的人家,虽说和蕙畹没法相比,可也算是有了些许书香气,想必将来孙子生下来,能粘带了一些的,好好请了先生念书,说不准将来就有一个出息的。 其实蕙畹觉得几个表哥都甚好,即使如今刘家,家大业大,也没看见那个出去吃喝嫖赌来着,竟都一门心思的帮着料理生意,使得几个舅舅如今都轻松了起来,比自家不知强上多少倍,其实三舅只看见了张家腾达,却不知官场向来险恶,真不知道什麽时候,就呼啦啦一朝倾覆了去,再难翻身,恐性命都难全的,那里及的平安富足的做个太平乡绅。 不过自己的思想和他们毕竟存着不小的沟壑,所以蕙畹当然也不会去说什麽,反正多读书明白事理也是好的,前日听搏武说过,天福表哥如今带着表嫂在他们的别院住着呢,顺便管着这里的田地杂事,蕙畹本想着安置好了,明日一早再去那院里见礼的,谁想他倒先来了,却令蕙畹有些过意不去。 急忙迈步向旁边的堂屋走去,一进了堂屋,就看见天福表哥正坐在侧面的椅子上喝茶,刘天福皮肤略黑,浓眉大眼,透着一股憨厚朴实,蕙畹急忙上前给刘天福见礼道: 「本该妹妹去问候表哥表嫂,怎好让表哥却先来了」 刘天福笑道: 「不过是一家子,那里去讲这些劳什子的规矩,我这晚半晌儿赶来,倒也不为别的,只是咱们这荷塘里如今养的鱼正是时候,听说妹妹来了,我就让下面的人捞了两条肥的来,让妹妹也尝尝咱们自己家的鱼」 蕙畹道: 「这荷塘养鱼养鱼,也不过是旧年我略提过的,三舅倒真做了起来」: 刘天福道: 「爹说妹妹是个有大福的,又能诗会文,见过大世面,自是比旁人有见识,常抱怨自己竟生不出来妹妹这样一个女儿呢」 蕙畹不过一笑,三舅打小就喜欢女孩,却真真没得一个,遂常念叨。不禁莞尔一笑,天福说着话,一个小厮提了一个竹编的篮子进来,蕙畹探头去瞧,竟是两大条花鲢鱼,头尾露在外面,中间的身子被荷叶严严的困了,在篮子里微微挣扎着,却是鲜活的紧,瞧这大小,一条怎麽也足有两三斤的样子,蕙畹眼睛一亮笑道: 「不如今儿晚上,表哥在这里用饭好了,妹妹亲自下厨,做一道好菜表哥尝尝如何」 刘天福一向知道自己这个表妹是个七窍玲珑的心思,刚要应了,却见院子里忽然进来一停人,打头的不认识,却是好个体面的男子,束发金冠,白色锦袍,面如满月,色若春晓,俊美倜傥间,却又有一种天生的威严气势。 左边的人却是表弟搏武,后面跟着几个小厮,蕙畹看见他两个,不禁暗暗腹诽,瞪了博武一眼,博武对着她做了个鬼脸,蕙畹也没辙,心道,博武倒是个鸡婆的个性,也不知道像谁了,遂上前微微一幅道: 「见过世子哥哥」 刘天福顿时明白过来,怪道如此气势,却原来是平安王世子,急忙上前就要下跪,博武早就在杨紫安耳边小声递了话,说这是我舅舅家的大表哥,杨紫安似笑非笑的瞥了蕙畹一眼,微微擡手扶住刘天福道: 「在外面不必拘礼,我和博文博武自小一起念书,混惯了的,若日日这样,岂不累死了去」 刘天福急忙低声谢过,杨紫安却笑眯眯的看着蕙畹道: 「看来我今儿来的巧了,正赶上三小姐亲自下厨呢,倒是不曾想到的造化了」 蕙畹悄悄瞥了他一眼,正对上杨紫安晶亮灼灼的目光,眼中突然闪过一丝调皮道: 「世子哥哥若是不怕,就且留在寒舍,容臣女招待一二也就是了。」 杨紫安目光一闪,嘴角牵起一丝宠溺的笑意道: 「美食当前,何来怕字,自要叨扰了」 刘天福毕竟拘束,且看的出来,这几个都是熟惯的,自己夹杂里面反不好,遂寻了个借口,自回自己家去了。 第二十章 【荷塘月色】 刘天福走了,因白姑姑一向吃斋,听了有客至,也就自己单独吃了,不和他们一群小孩子凑乎,杨紫安这次来的却甚是拎净,只带了两个随身的小厮,几个大丫头竟是一个没来,蕙畹不禁暗暗纳罕,且自己早晨才来,他傍晚就到了,可见是个消息灵通的,就不知这个耳报神,是不是就是鸡婆的博武。 其实蕙畹这倒有些冤枉博武了,杨紫安怎麽来的呢,那日在临济寺别后,回到府里,杨紫安也是有些坐卧不甯的,自从知道了博蕙是女子,杨紫安心里就豁然开朗了,素日里自己对她的那种发之余心的亲近喜欢,其实说起来,应该就是倾慕吧,倾慕她卓绝的才情和聪敏,以及她机灵俏皮的性子,还有她身上那种温暖,使得自小就孤寂清冷的自己,不由自主的去靠近,由靠近而了解,由了解而喜欢,由喜欢而倾慕,这大概也不是一朝一夕而成的,是一点一滴,日日积累的。 然,已经根植如骨,难以剔除,情之一字真的很难解,但杨紫安知道,自己这一生因有了蕙畹大概才能如此精彩,也令自己对未来有了期待,算起来,自己是幸运的,可以自小看着她,关注着她,从精灵古怪的小娃娃到如今初现娉婷的少女,以后还会成为自己的妻子,自己孩子的母亲,从绿鬓红顔到白发苍苍,只要自己陪在她身边,于愿足矣。 想到此,杨紫安笑了,可是想到蕙畹那怔楞的表情,杨紫安又不禁暗暗叹息,只看她的样子,紫安就知道,她已经听懂了自己的意思,但却在下意识的躲闪,多年的相处,杨紫安自信很了解蕙畹,她最不喜的就是三妻四妾男尊女卑,而且尤其对通房丫头一事尤为反感,其实杨紫安自己也不喜欢这些。 前些年十四五的时候,母妃虽身体不好,但也悄悄问过他,若是喜欢哪个丫头,可以先收在房里,可是当时不知道为什麽,从心里就抵触,遂支吾搪塞了过去,那时身边日日有博蕙相伴,也没这些心思,后来母妃去了,博蕙也不在了,身边虽冷清,但因有重孝在身,父王也没在提过这事,一晃就过了两年。 杨紫安也晓得,若到了明年,恐自己再不愿意,父王皇上也要张罗的,还好如今有了蕙畹,在临济寺对她说的话,并非自己的一时之言,而是真真发自肺腑的想法,且自己性子一向冷清孤僻,就是身边的四个大丫头从小伺候到大,也不会任意玩笑,唯独对蕙畹是特别的。 再说有了蕙畹,天下女子那里还能入得眼来,蕙畹也太高估他了,即使比蕙畹还出色的,没有那些年的情意相投,也断断不会喜欢上的,所以又那里可能去找什麽三妻四妾,通房丫头,蕙畹若是顾虑这些,可是有些庸人自扰了。 反正随她怎样想,最后也只能和自己在一起就是了,这两年的孤单的日子,杨紫安真的够了,既然生死都没能分开他们,他们就是注定的,杨紫安绝不接受拒绝和躲闪,再说他和蕙畹的情分,什麽说不得,想当初在京城的那大半年,起居都在一处的,那里用的找如此生分了。 想到此,杨紫安又不由暗恼,到了第二天,无论看书、写字、射箭、骑马、均提不起劲儿来,以前竟也不觉,自打昨日见了蕙畹,竟是生出些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感,可杨紫安也清楚,蕙畹如今毕竟是个女子,怎麽也不可能像以前一样,日日混在一起,可是这思念之情,着实令人难以排遣。 翻来覆去又过了一日,到了第三日午后,杨紫安实在有些挺不住,遂遣了小顺子去张家找了搏武来,搏武一看见小顺子,就不仅暗笑,心道这世子爷,平日里是个别样稳重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如今不过才一日多,竟是这样等不得,特特遣了心腹来寻自己。 博武也不傻,知道世子那里是来找他,大约是想见蕙畹罢了,遂跟着小顺子去了平安王府,杨紫安和他熟的很,且知道他是个心思活动的,况他对蕙畹的心思,恐也早就知晓了,所以也不打哪无用的哑谜,直接问了,才知道蕙畹竟是真的躲了出去,躲到了郊外的别院去了。 杨紫安顿时有些气,不过气过之后,又觉得自己不能放那丫头自己胡思乱想,毕竟他知道那丫头向来是有些执拗爱钻牛角尖的,遂想着寻她去,可自己干巴巴的去,恐不大妥当,毕竟那里是张家的别院,博武却是个十万分机灵的,没等他开口,就直接邀他去他家的别院去消暑几日。 杨紫安当然大喜,因猜蕙畹多少在意一些,他身边的几个大丫头,遂也就没带来,想着回头找个机会问问几个丫头的意思,看是是放他们回家,还是怎样的,毕竟如今他们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总这样耗在自己身边,恐耽误了去。 杨紫安掂量着,若是他们以后嫁人,自己禀明父王,每人赐给他们一份体面的嫁妆,也就是了,并不枉这些年主仆一场,博武大略回了母亲,只说这两天甚热,也去别院住些日子,刘氏正为博文的亲事张罗,也就无空理会他,再说心里想着,博武去了也好,也看顾着些蕙畹,于是也没拦他。 所以博武和杨紫安就直接奔着别院来了,终在晚饭前到了,还没跨进堂屋,杨紫安就看见一袭轻薄粉色夏裙的蕙畹,正笑眯眯的和一个高壮的青年男子说话,杨紫安脸色唰的一下就沈了下来,等博武轻轻告诉他,那是刘家的表哥,才略略和缓过了。 自己心里也分外稀奇,以前并不理会,如今看到蕙畹和别的男子在一起谈笑,竟觉得难入眼的很。不过看她一本正经给自己请安行礼的样子,杨紫安还是觉得很新鲜,心道,这丫头这两年修炼的,倒是越发成精了,这也怪不得第一次见面时,自己竟是没认出她来,这礼数上,竟是一点儿也不错的。 和几年前那个调皮的博蕙,真正是判若两人,颇有大家闺秀之风。杨紫安既然来了,于情于理蕙畹都不能怠慢了去,听说他要和搏武住几日,遂让收拾了西面的客居给杨紫安起居,和搏武的院子比邻,也更方便些。 晚饭,蕙畹让摆在了正屋的花厅,临着窗子有一个红漆的嵌大理石面的八仙桌,周围几个青瓷人物绣墩,因杨紫安没带了随身的丫头,蕙畹恐小厮们手脚粗笨,遂遣了秋桂去伺候杨紫安,毕竟清楚这家伙是个天生的富贵命,自己不会动手不说,还是个喜欢挑刺的,秋桂至少知道些他平日的习惯。 秋桂却是暗暗欣喜,心道午时刚说通了小姐,这世子爷晚半晌就赶着来了,秋桂那里还不明白,指定是来瞧她家小姐的,于是伺候了杨紫安梳洗,换了带来的家常袍子,才来了西花厅。杨紫安一进来,就闻到一股浓香扑鼻,又兼这两日有些思虑过甚,茶饭也没好好进,如今一闻到这香味,倒勾起了脾胃,凑上前一看,不禁唬了一跳,侧头望向旁边的蕙畹,蕙畹冲他吐吐舌头,做了鬼脸道: 「我说你怕不怕,你说不怕的,那就吃吧,这是我特意亲自指挥厨娘做出来的,还请世子爷赏脸品尝」 看她调皮的样子,杨紫安竟然忽的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笑了笑,伸手点点她的额头道: 「瞧着你在外面样子,以为你长大了的,可是内里,还是如此一个促狭鬼,可见古人说的很对,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搏武随后进来,打量了一下桌子上,见中间放着一个偌大的青花花卉纹的瓷盆,里面竟是哪里看的到什麽东西,只上面油光光的飘了一层红彤彤的辣椒,却是有一股浓香散出,可这如何吃得下,旁边倒是有几个清爽的小菜,却哪里有鱼的影子,不禁道: 「畹儿,刚才你拿到厨房的两条大鲢鱼呢,哪儿去了,这桌上我却连一片鱼鳞都没瞧见的」 蕙畹白了他一眼道: 「难不成你抱着鱼直接啃不成吗,当然是做熟了」 说着小手一指中间的瓷盆道: 「喏!这里就是了,另外鱼头我让厨房里熬着鱼肉豆腐汤呢,想一会儿就得了,咱们先吃这些吧」 杨紫安却看了她一眼,坐下来,拿起筷子,伸到中间的盆里微微一拨,吓人的辣椒下面其实是一片片的嫩白的鱼肉,夹起一片,只略略挂了几丝红油,却更是有食欲,放在嘴里,却并不算辣,只感觉香嫩无比,不禁笑道: 「我以为你真的做了什麽可怕的来,原来真是美食」 蕙畹道: 「这个菜本来还要在放这麽多辣椒才得味的,我想着你和博武都不爱食辣,故让厨娘减了去,不然你恐也是吃不下的」 杨紫安道: 「那如此多些畹儿了」 蕙畹不禁脸一红,自己家里的人叫一声畹儿真没什麽,可是杨紫安这突然一叫,竟是觉得有些微微的别扭,杨紫安看了看她的脸色,不禁微微笑了半响,才正色道: 「虽是好吃,我记得你小时常犯咳疾,如此辛辣之物,还是少吃几次为妙」 蕙畹不禁暗暗腹诽,就知道他必是要婆妈的,秋桂给几人倒了酒,蕙畹这些年也没大学会喝酒,不过杭州的黄酒若煮温了,就着蟹子,倒是可以喝上一些,别的依旧不喜欢,故只在一边执壶。 一时砂锅鱼头豆腐上来,略略喝了一小碗汤就饱了,饭毕,几人做在院子里乘凉说话,院子没有藤萝花木,真有些光秃秃的,博武略做了一会儿,左右看看两人,遂起来道: 「不行,我今晚我可是喝多了,你们两个在这里说话,我回去歇会子去」 说着告退走了,院子里忽然只剩下蕙畹和杨紫安,竟是多了几分难言的暧昧,杨紫安侧头注视着蕙畹,月色中,她的轮廓优美难言,有一种朦朦胧胧的美感,不禁有些楞住,蕙畹回头正对上他灼灼的目光,不禁脸色微红,低下头去,杨紫安突然站起来,悄悄伸手拉住她的手低声道: 「听说你家的荷塘甚美,不如我们去哪里走走好了」 蕙畹不禁有些愣住,低头去看两人交握的手,宽厚的大手,牵着自己的小手,竟好像回到以前一般,现在想来,自己和杨紫安早就隔不开了,那时候,那天不是他牵着自己来来去去的,亲手教自己拉弓射箭,一根根手指按着自己的指头,去认那古琴上的音,自己竟和他有这麽多数不清的过去。 想到这些,蕙畹不禁笑了,原来这就是青梅竹马日久生情,即使不是那种轰轰烈烈浪漫的一见锺情,但她和杨紫安之间,实在太和谐了,其实将来若嫁给他,想来也是自己的福气了。两人本来已经极熟悉,何必守着那无用的劳什子封建礼教装样子,没人的时刻,暂且放松一些,想来无妨的。 想到此,蕙畹遂放送下来,任他牵着手,从别院的角门走了出去,秋桂和小顺子在后面远远跟着,并不靠前,给两个主子清静的独处空间,没有灯光,却喜今夜月色皎洁,两人走到了荷塘边站住,一同去看那月色下的荷塘,一片银色倾泻而下,映照在荷塘里,仿佛镀上了一圈银白色的光晕,使得一支支出水的粉荷,更显得美丽非常。 杨紫安收回目光,轻轻落在身边的蕙畹身上,在这满塘娇艳的菡萏之中,她何尝不是最妍丽的一朵。忽然想起一事,遂从腰间取下一物,递给蕙畹,蕙畹接过,是他自小配在身上的青白玉雕双鱼佩,以前蕙畹也曾摆弄过的,知道不是个寻常物件,是先帝赐下的,所以除了价值外,意义更是重大,大约是不能赠与他人的吧。 遂递还给他道: 「你知道,我于这些物件上,是个粗心的,这件不同寻常,你自己放着更稳妥些」 杨紫安却低声笑了,接过玉佩,从中间一掰,竟然一分为二了,成了一模一样的玉佩,真真奇巧的很。杨紫安把其中一个放到她手里道: 「你我一人一个,你也知道,这不是旁的东西,不过是我的心罢了,你要妥帖收了,再有一事要告诉你,立了秋,我就要去京城,我和皇上的情分,你是知道的,说不得要去帮上一帮的,你若在你小叔处还好,若是还在这里,到时我们见面,恐不容易」 说着,拿起双鱼佩道: 「虽不能常见面,但要记着给我写信,也让我少些惦记,这玉佩的侧面纹路可做印章,让下人交给王府里的二管家,我定能收到,左右也就这两年,以后我们自是日日在一处的,别的你也不必劳心,我今儿和你说句透心的话吧,我这一生,就是你了,三千弱水只取一瓢,我的一瓢,早在你四岁那年就得了,你可明白吗,畹儿。」 【蕙畹捉刀】 杨紫安在别院只住了七日,虽七日,两人却都知道,已经是异常难得了,博武很识趣,日日跑去隔壁三舅的别院去找天福表哥,跟着他一起去看采摘莲蓬和打鱼,蕙畹和杨紫安却都是喜静的,两人通常早晨会在书房里停留,蕙畹画画,杨紫安看书。 也是到了这时,杨紫安才发现,这丫头竟是很有绘画天的赋,那一手工笔花鸟,真真难得的紧,不禁想到当初进学时学画的情境,想必那时她定是惫懒,糊弄了去的,杨紫安最喜她给自己画的一幅小像,画中的自己侧卧在碧纱窗下,手握书卷,周围的背景却都是极模糊的,她却又添了许多手绘的缠枝牡丹在他周围,虽然奇怪,但不得不承认非常漂亮,故要了来,想着回去挂在自己亲手绘的博蕙小像旁边,也很不错。 有时候杨紫安也会陪着蕙畹,去后面劈出的一块花圃中种菜,一开始杨紫安还不知道是什麽,蕙畹解释了,才不觉莞尔,心道这丫头真是个古怪的,不知何时竟喜欢上了自己动手整理这些农桑稼樯之事。 吃了午饭,两人偶尔也会荡舟荷塘,去寻那清透盈满的荷香,芙蓉浦中,两人的心在渐渐靠近弥合,以至竟是没有了一丝缝隙,虽然蕙畹没说什麽,但杨紫安也是知道她的,若是不喜欢,定不会这样陪着自己,故心内大定,想着将来自己也在这边建一个别院,到了炎炎夏日,陪着蕙畹来这里消暑,岂不惬意的紧儿。 心里遂暗暗定下主意,两人毕竟未婚娶,自是不能这样日日在一起的,所以七日后,蕙畹送走了恋恋不舍的杨紫安,博武也跟着回去城里,因刘氏让人来唤他去给博文过小礼,虽然远些,但这诚意还是要的,故令博武亲自去送。 因两家同姓自是不成,张老太爷做主,认了朝中一个王姓同僚家做亲,故女方改性王,故这礼是要送两家的,不过也看出,宗伟家定是十分中意博文的,不然也不会弄这麻烦的事去,这一宗亲事算是做成了。 宗民在一边瞧着却暗暗欣喜,心想,这样看来,若将来自己娶蕙畹,也是可以循这个例了,搏武这次进京送小定,自是留的时间长了些,宗伟家里他也是来过几次的,两人即是同窗又相当投契,故在一起玩了几日,不在话下。 且说这门亲事,是有些故事在内里的,张兆屿是个官场混久了的,自是知道风向,就看张家兄弟这势头,恐还会荣宠下去,和前些年兄弟两个进京赴考投拜无门时,真真不可同日而语,主要张兆屿瞧出来了,这张家虽在朝中无根底,却是皇上在后面托着,不腾达才奇怪。 另外张兆屿和兄长虽在朝经营多年,却不善那银钱产业上的经营,如今还罢了,等过些年,恐有坐吃山空之忧,而这张云卿却是个别样精明的,如今他亲家舅爷刘顺发的大名,恐大燕都没有不晓的,也是个奇人,一个庄稼汉,如今却是誉满全国的大商贾,真真令人稀奇的很。 且极会钻营,前些日子听说张云昊敬上一味新茶,皇上尝后,甚是夸赞了一通,竟是随口就把皇家供奉赏给了出茶的庄子,这庄子当然不是别家,正是刘家的,而京城宗室贵族官宦之家,向来是看着皇上眼色行事的,皇上说这茶得味,一时都竞相去购置,刘顺发在京城的茶庄,还没开,那新茶已经早早就预定出去了,连兄长都叹道,想不到这张家兄弟虽在官场的时日短,却是深谙其中门道的,向来官商不分家,没有银子,这官当的也长久不了。 故张兆屿才应了自己的侧室赵氏,将自己最宠爱的庶出之女雪慧改了姓嫁于张博文,且主动拖了老太爷出面说项,亲事才定了。再说这张雪慧,虽是庶出,其母却赵氏却很有手段,原是张兆屿成亲前房里的丫头,因容顔美丽,故得了宠,生了长女张雪慧,故,虽青春已过却仍很得宠,并且协理着府中内宅事务。 宗伟的母亲虽是嫡妻,却是个喜清静无为的性子,素日里只在自己院子礼佛,并不大管府中事务,故,宗伟家的内宅实际上是张雪慧的母亲赵氏管着的,当然也就甚有体面。张雪慧却是被爹娘宠大的,有些刁蛮娇纵,只比宗伟大一岁,除了对宗伟有些忌讳,即使自己一母所出的弟弟,也不是多上心的,顔色虽出挑,却没有其母的心机手段,且喜攀比,故有些浅薄,可是心气却奇高。 十四及笄后,说了多家亲事,都嫌东嫌西的不满意,这个博文一开始张雪慧却也不喜欢的,心里计量张博文的父亲虽是四品,但毕竟是个外官,他又是个白身,还听爹爹说过,这张家原来不过就是普通的庄户人家出身,因得了祖父的助力,才进了官的。 张雪慧心里度量着,她家定是个穷酸气重的,故不喜,后来是她娘亲赵氏私下道: 「我的儿,这可是你的造化,那张家过去是清贫,如今可不得了,为娘私下里扫听了,他家手底下的产业,可真真都是进银子的聚宝盆啊,如今虽是四品外官,可是那张博文的小叔,如今却是正四品的京官,且颇得皇上赏识,听说那张博文今年秋试,若中了举,明年春天来京会试,凭我们两家的关系,定能谋个好功名,如今张家,可是一门打着灯笼也难寻的好门第,还是我怂恿你爹爹去请你祖父说项才成的呢,你莫要不懂事,且坏了好姻缘」 张雪慧哧一声道: 「就是他家有钱,他母亲可是真真的乡野村妇,我一个京城的大家小姐,去到她家侍奉一个蠢妇,岂不惹人笑话」 赵氏不禁瞪了她一眼,暗道这都该怪自己从小宠这丫头,如今却是个如此不知进退礼节的,这也正是赵氏想法设法谋这个亲事的原因,她知道那张家大抵是欠着老太爷的大人情的,将来自己这个任性的闺女过了门,纵有些不妥之处,总还会拘着些体面,不会闹得不开交去,且也听说,张家老爷没有妻妾,只有一个嫡妻,却是个村妇,想也见识不大。 将来内宅的大权,还不是就落到了闺女手里,虽这丫头不善理事,将来自己多帮一些也就是了,过些年,这府里宗伟当了家,若容不下自己,去依靠女儿也是个稳妥的退身步,娘俩下半生的富贵体面也就不愁了,但赵氏也清楚,那刘氏既然能以一个村妇之姿,让那张云卿腾达后,仍未娶一妾,想也不是个平常的蠢妇,且隐隐绰绰的听说,他家小叔家里,是她家三小姐张蕙畹主了几年事的。 张蕙畹,赵氏曾略略见过一两面,不知怎的却与宗伟宗民交好,大概是因为他两个哥哥的原因,这位三小姐,赵氏只一打眼就知道,不是个软绵的角色,虽年纪尚小,却温柔和气,大方知礼,就是老爷和那府里的大伯都赞好呢,即使都是自己的孩子好,赵氏也不得不承认,自家闺女和人家一比,根本不是一档上的,遂也暗暗也有些嘀咕,能教养出这样出色的女儿,那刘氏恐也有些成算的。 若是自己闺女过了门还不收敛性子,闹出事来,恐也不好看,想到此,脸色一肃道: 「雪儿,就是你素来不喜读书,可女戒和三从四德,为娘也曾细细教过的,你该知道,这是身为女子必须守着的根本,过了门,你要记得,上面孝顺公婆,下面忍让叔姑,不然你也见过张家的三小姐,那是个绵里藏针的丫头,纵是你婆婆脸软,那丫头也不好相与,将来闹将起来,想必你也讨不到好去」 张雪慧见母亲真真有些恼了,遂住了声,嘴角却一瞥,眼中闪过一丝嫉妒,那个张蕙畹她看着就不喜欢,一个小丫头而已,身上穿的戴的,却都是难得的上品,且见过的都赞是个好的,自己就不服,若说容貌上,自己比她也不差,别的她也不见得就比自己好去,不过嘴巧会巴结罢了。 况过了门,自己是大嫂,她敢怎样不成,不过一个未出阁的小丫头,怕什麽。张慧雪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以后过了门,却给一向平静的张家添了大堵,最终导致的下场不说也罢。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却说过了小定,博武略停了三两日,就回了平安城,时序也进了秋,杨紫安寻机会别了蕙畹,进京去了,博文搏武却日夜苦读,以待来日的秋闱,博文是个不知变通的,搏武却甚灵透,秋闱前十来天,猜忖了几个四书五经上的题目,央求着蕙畹给他做了几篇范文。 博武心里计量着,自己读书虽也不太差,但却不大用功,所幸押些题目,让蕙畹去填,若是侥幸有一个,以蕙畹的才学,那是必中的,岂不便宜。这里蕙畹却也是哭笑不得,想博武帮了自己和杨紫安不少忙,遂也不好推辞,只捡三篇写了给他。搏武也是个聪明的,略看了几篇,就差不多背了下来。 这日秋闱,三场大考过,博武一进府,就直奔蕙畹房里来了,蕙畹和秋桂正靠在沿炕上做女红,博武一脚买进来,凑到她身边,见她正在做一个皮子的手套,手腕处翻出一圈黑色的兔毛边,精致好看的紧儿,不觉一把抢过来笑道: 「这个我瞧着不像妹妹带出去的式样,给了我吧」 蕙畹白了他一眼,拽过来道: 「你的我另作,这是世子哥哥的,他在皇上身边想必要到处跑的,我想着车娇恐也做的少,倒要经常骑马,却是最费手套的,我这里多做几副给他罢了,你和大哥的也不急,过些时日再做也使得」 说着擡眼打量搏武几眼,发现虽是三场试过,却满面春风,喜色赢面的,不禁笑道: 「怎麽,来我这里报喜不成,瞧你这得意的样子,想必考的不错了」 搏武挠挠头,突然给蕙畹一作揖道: 「哥哥这里先谢过妹妹了,将来若是哥哥侥幸蟾宫折桂了,定不会忘了妹妹的」 秋桂在一边扑哧一声笑了,蕙畹讶异的道: 「你这是说的什麽呢,乱七八糟的」 秋桂却笑道: 「小姐再不用猜,指定是二少爷前些时日烦您写的几篇文章里,有一个押正了宝的,是也不是」 搏武嘿嘿一笑道: 「秋桂丫头跟着畹儿身边,这些年也变得聪明多了,是啊!那个君子之道真真押的正好,我刷刷刷的,就把你那篇写上去了」 蕙畹不禁抿嘴一笑道: 「我当什麽事,就是我写的,也不见得就真中了去,秋闱毕竟不是那麽容易的」 博武道: 「我虽写不出来,但却会瞧,你的那篇若是不中,那主试官就是一个蠢人」 蕙畹和秋桂不禁都笑了起来,笑过之后,蕙畹才正色道: 「虽是我给你捉刀,即使中了,也不是你的才能,所以你势必要努力一二才是」 博武道: 「放心,若是这次中了举,我也知道好歹的,去苦读也就是了」 蕙畹不禁点头,却说十天后放榜,张家又成了平安城的话题,张家的两个公子都中了举,且二公子张搏武竟然是头名的解元,令城里的人们交口称赞,担任主考的却是个熟人,那年蕙畹考童试的学征大人韩逸舟,年前生了官,任贡院院政,正是这届秋闱的主考官。 若说前面两场四书五经的通识,这张博武并不出彩,只这最后一篇策论,却真真字字珠玑,锦绣文章,令韩逸舟惊艳非常,记忆中,除了那个夭折的张博蕙,仿佛就是今天这个张搏武了。且听说这张博文、张搏武原是张博蕙的两个亲哥哥,不禁暗暗惊奇。这张家果真是有门道的,也不怪这些年腾跃的快了。 中了举本是大喜事,何况博武还高中解元,张家遂大摆筵席,邀请亲朋之交来凑热闹,张云卿心底却暗暗奇怪,他虽知道博武也是个聪明的,可却考的比一向刻苦的博文还好,总感觉那里有些不对劲儿。不过纠结了两日,也就放开了,毕竟是大大的喜事。 却说这边秋闱事了,韩逸舟进京复旨,皇上听说平安城今年的解元竟然是博蕙的二哥,不免大是好奇,心说,难不成这张家真是读书的种子不成,怎麽个个这麽才高,故特特的调了张博武的试卷来瞧。杨紫安进来的时候,正看到皇上拍案叫好,倒不妨一愣,杨紫青见他进来急忙道: 「紫安,你快过来,你前些日子还说博蕙的两个哥哥不如博蕙,可是差矣了,你瞧瞧张搏武这一篇,君子之道,洋洋洒洒却犀利非常,尤其最后的一句,故此,是为君子者,当矜而不争,群而不党。 好个张搏武,竟是个大才」 杨紫安接过看了一遍,心里却暗笑,若自己猜的不错,这应该是出自蕙畹的手笔吧,笔锋承转,完全就是昔日博蕙的风格。不过确实如皇上所说,是一篇难得的好文。再一次,杨紫安不得不折服于蕙畹,这丫头真的惊才绝艳。忽然想到昨个夜里收到的包裹,里面除了两副手套,还有蕙畹亲手做的护膝和护腕,虽不过一个小小的包裹,却令杨紫安从心里一直温暖到全身,这样的体贴的蕙畹,却不是他曾经熟悉的博蕙,但却更爱。 第二十一章 【皇上赐婚】 杨紫青见紫安看了这麽久竟没出声,遂擡头,见他拿着试卷出神的样子,不禁微微有些讶异,此时的紫安,嘴角微微牵起,虽然低头看着手里的试卷,但眼中却透出一种迷离的喜悦以及思念,新奇的紧儿,杨紫青不禁挑挑眉笑道: 「紫安,想什麽呢,这麽高兴,说与朕知道,咱们一起乐一乐」 杨紫安一愣,俊脸竟有些发红,摇摇头道: 「没想什麽」 遂把卷子放到御案上道: 「皇上真知灼见,真是好文章,看来搏武这一向果真进益了」 杨紫青忽然想起一事,好奇的道: 「你在平安城可曾见过博蕙的双生妹妹,叫什麽来着」 说着扫了一眼旁边恭立的胡康,胡总管忙道: 「闺名叫蕙畹,张蕙畹」 杨紫青恍然道: 「对!蕙畹,朕竟忘了,所谓,竹槛气寒,蕙畹声摇,新绿暗通南浦。正是出自张功甫的燕山亭,前些日子,朕去张云昊的园子逛了逛,虽未得见,但观此女心思才情,竟是别样出挑的,就不知本人就系如何了」 杨紫安心里不禁咯噔一下,他和皇上的情分甚笃,于皇上的性情也知之甚详,皇上对女人向来薄情,但却多喜有才情之女,帝后不睦,虽说有抑制外戚做大的因由,但另一个,杨紫安也晓得,皆因这皇后娘娘,虽容顔绝丽,但却是个不识几个字的,故有些流于媚俗,故,皇上从心里不喜。想到蕙畹虽年龄尚幼,可貌美才高,若是皇上动了心,可就糟了。 心里暗暗计量着,怎麽想个法子杜绝此事,眼前忽的一亮,记得以前蕙畹对付洪先生的手顿,所谓先下手为强,倒甚是有用,想到此,撩衣跪倒在地,杨紫青一怔道: 「紫安你这是做甚」 杨紫安道: 「臣弟尚有一事,还请皇上成全」 杨紫青摆摆手道: 「你我兄弟何必如此,有事你起来说也就是了」 杨紫安却没起身,仍跪着道: 「初春时节臣弟出京之时,皇上曾言道,若臣弟有心仪之人,您可赐婚」 听到这话,杨紫青不禁哈哈笑道: 「朕道甚事,原来紫安春心动已,可是那家闺秀,值得朕的皇弟这般着紧,朕倒越发好奇了」 杨紫安略略迟疑,却继续道: 「不是别家闺秀,就是皇上刚提到的,平安府知府的三小姐张蕙畹」 杨紫青一愣,伸手扶起他道: 「这麽说你是见过了,和博蕙像不像」 杨紫安目光一闪,有些含糊的道: 「五官有八分相似,气质上却是男女的天壤之别,故也不大一样」 杨紫青不免有些遗憾的道: 「你却是如何见到的」 杨紫安道: 「因初春回去,臣弟去临济寺偶然碰到的,当时她两个兄长在侧,故有一面之缘」 「一面之缘,你就心仪了,可想而知是个不错的了」 杨紫青玩味的道,杨紫安道: 「非是因此,却是臣弟有些迂腐了……」 杨紫青顿时明白了一二,开口道: 「你是因博蕙……」 后面的话,杨紫青也没说下去,低低一叹道: 「想那张惠畹即使有过人之处,过了年也才不过才十一,你却已经到了适婚的年纪,至少要等上三年才可婚娶……」 杨紫青话没说完,杨紫安急道: 「臣弟愿等」 杨紫青仔细端详了他半响,低声笑道: 「这倒令朕更为好奇了,想那张蕙畹今年不过十岁,如何让皇弟这样上心起来」 杨紫安一时有些诺诺的不知如何应答,杨紫青拍拍他的肩膀哈哈笑道: 「好!即是皇弟愿等,且朕也应过你,朕下旨赐婚,想那张蕙畹却真真是个有造化的,能的皇弟如此相待」 这里皇上下旨,着大总管胡康亲自去平安城张府宣旨,以示圣宠。胡康却暗惊,心道原先瞧着张家那丫头就是有些机缘的,如今可真真是一步蹬了天,这皇家宗蝶之上的正经王妃,说实话,比后宫里的娘娘们还有体面些。遂领了圣旨,带着人连夜赶往平安城去。 到了第二天未时初刻,才到了平安城张云卿府外,下了马高声道: 「圣旨到,平安知府张云卿接圣旨」 门口的家人听了,唬的急忙进去报信,张云昊穿戴整齐,阖府上下大开中门,点了香案,跪下接旨,胡康手捧圣旨大步迈进张府,略略扫了一眼下面,当头的一中年男子,身着四品官服,跪在地上手,有些微微颤抖,大概是吓住了,该是张云卿了,旁边一个微微发福的贵重妇人,后面半步,跪着三男一女。胡康大约知道三个该是博蕙公子的兄弟了,右侧首却跪着一个十来岁的少女,垂首而跪,看不清面容,应该就是那位张蕙畹了吧。 看前面张云卿有些簌簌发抖的样子,胡康不禁低声道: 「张大人,不必如此,这可是你张府的大喜事到了」 张云卿还没听明白,却瞧见这大太监面色和缓,笑容可掬,虽仍不知祸福如何,却心内定下了一二。胡康微微一笑,恭立在前,展开手中的圣旨,大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皇弟平安王世子杨紫安,宗室嫡出,人品贵重,行孝有嘉,文武并重.而今已至冲龄,今有平安知府张云卿之嫡出三小姐,张氏蕙畹.年芳十一,品貌端庄,秀外惠中.颇有才名,故,朕下旨钦定为御弟杨紫安之正妃,待及笄后,择日大婚。钦此。」 胡康的圣旨刚一读完,一家人不禁都惊在当场,再也想不到,怎麽天外飞来这一桩婚事,张云卿和刘氏对视一眼,心里道,好容易博蕙脱了出去,怎麽转眼又成了世子妃,两人不禁齐齐疑惑的扫了一眼,后面同样怔楞住的蕙畹,难道她和世子私下见过面不成。 这些话此时当然不能问,一家人先谢了恩旨,张云卿招呼胡康进厅中奉茶,胡康却好奇的看向蕙畹,蕙畹擡起头来,正对上胡康的面,不禁又是一愣,太监的声音大都差不多,刚才没听出来,这以照面,没想到竟是大总管胡康,不禁暗暗震惊。 胡康乃皇上近身的心腹之人,且管着大内,即使当朝一品见了,也要客气几句的,蕙畹怎麽也没想到,会是他来宣旨,算起来,已经多年不见了,这胡总管到也没甚变化。胡康却也是一愣,虽知道是博蕙的双生妹妹,势必相似,可这一照面,却真真如世子所说,五官相似,气韵却大相径庭。 虽年纪虽不大,却眉目清明,仪容不俗,一行一动,都有一种大家闺秀的气派,着实不凡。遂仔细打量起来,只见头上戴着一个头箍围髻,云头形围髻上,镶着一排成色极好的珍珠,下边垂下串串小珠,头箍上有朵朵五瓣小珠花,微微一动,发上垂珠幻出一片耀目的珠光。映的小脸愈发晶莹剔透。 身穿着一件大锦缎五彩花卉的右衽大红绣裙,不盈一握的纤腰,被一根翠色丝縧系住,下摆处,垂着一个镶金松石花囊,凝脂般的颈上,戴着一个人物故事纹的金项圈,通身的气派,端的不一般,也莫怪世子爷那麽着紧的急求着皇上赐婚。 蕙畹被他打量的有些微微脸红,在午后阳光的映照下,越发显得容色如霞,胡康不禁微微点头,张云卿道: 「公公请」 胡康这才笑眯眯的进了正厅,坐下略喝了口茶,不禁笑道: 「张大人莫要拘束,杂家和令弟侍郎大人,很是熟络的,这也是你们张家的造化,大喜事」 说着侧目看了看一边肃立的三个男子,头先一个十七八岁,斯文俊秀,弟二个,神采不俗,却是十四五岁大小,最小的一个,不过五六岁的样子,细细看去。竟比张家小姐还似博蕙公子,不禁冲博峻招招手。 博峻小孩子家,那里懂得怕字,又被爹娘兄姐一向宠溺惯了,自是不怯场的,看了看爹娘,遂走到胡康身前,胡康笑眯眯的仔细打量片刻,细看却也又有些不像,只一双潋滟黑亮的眸子,透出十分的精灵,却是相似的紧。不禁很是喜欢,伸手把自己手上的一串蜜蜡手串,递给他道: 「头一次见面,杂家瞧着甚是面善,这个权当个见面礼吧,三少爷留着赏人也使得」 张云卿急忙道: 「公公随身之物,必是上好的,却怎好给他一个小孩子家」 胡康笑着伸手摸摸博峻头上的总角发髻道: 「不妨,这也是杂家高攀了」 说着站起身道: 「圣旨已到,杂家这就要回京复旨去了,三小姐还要速速收拾了,进京谢恩,不要疏忽了才是」 张云卿急忙应诺,恭敬的送出府门,到了门外,胡康却停住脚步,扫了博文搏武一眼笑道: 「张大人不愧是书香世家,教子有方呢,几个公子却真是一个比一个的才高,尤其今年的张解元的一篇策论,皇上那里赞不绝口呢,想明年会试,定是会高中的,向来必是前程似锦的,杂家在这里先恭喜了」 张云卿急忙客气了几句。令命吴贵特特的包了一大包银子,以做谢礼,胡康倒也没拒,随手收了起来。胡康自打马回京不提。不到一日的时间,平安城却是如炸了锅一般,博文搏武一门双举人,这才没过几日光景,谁知张家哪个名不见经传的三小姐,却突然得了圣上赐婚,还是世子爷的正妃,那就是真真皇家宗室的人了,这张家一跃就成了皇亲国戚,这简直和做梦一样。 不禁平安城的老百姓如此,张云卿夫妻也觉得像做梦一般,只有搏武和蕙畹大约知道是怎麽回事,但也没想到会如此之快,且这麽顺利,到令蕙畹一时有些不敢置信,因着如今已经深秋,故张云卿夫妇商议着,让博文搏武也跟着妹子一起进京,在小叔家苦读数月,以待开春的会试,倒十分便利。 故三兄妹这次一起动身,到了第二日晚间,蕙畹进京的行礼大约收拾妥当了,不妨平安王府的二管家亲自上门来请。这平安王杨奇身体一向不好,到了秋冬季节,如非必要,一般很少出面,如今却要见蕙畹,张云卿大约猜到,估计这赐婚,平安王是知道不久的,兼只有一个独子,虽已成定局,大约也要亲自看了才放心。 张云卿心里一动,想着这倒是个天赐的好机会,遂和刘氏略商议了,就亲自带着蕙畹去了平安王府,却说平安王杨奇,紫安进京后,天气渐寒,也就绝少应酬了,每日只在暖阁看书写字,或找些清客文人来,一起谈诗论词,倒也惬意非常。 赐婚旨意到平安城的前一刻,王府的快马加急文,书也到了杨奇手中上面是紫安亲书,倒也没说旁事,只略略说明了赐婚如何来去,杨奇不禁暗暗纳罕,这张家的三小姐,他也是最近略略有些耳闻的,据说自小病弱,跟着养母干娘在庵堂里长大,乃是博蕙的双生姊妹,不禁暗暗叹息。 紫安的心,他多少知道些,自博蕙去了,一向郁郁寡欢,至进京前,不知怎麽到快活了起来,且和他商量着,把身边的几个大丫头寻了归宿打发了,身边却再也不要丫头伺候,这次进京却只带了几个随身的小太监和侍卫,现在想来难不成是见过那张家小姐的,心里中意了,故寻机缘求了皇上定下婚约。 不管如何,平安王还是想着,亲自见一见这张家小姐才好,故,着二管家去请张家父女,二管家是清楚一二的,毕竟世子爷和张家小姐来往信件东西都是他传递的,但这关乎两人名声,也不好明说,原先还有些嘀咕,如今这圣上的婚旨一赐,这两人也算过了明路,以后再往来信件物事,也不算怎样,故也大大松了口气。 却也对张家小姐好奇的紧儿,自家世子爷的性子一向冷的很,就是瞧着博蕙公子的情分上,也不可能拿自己的终身大事玩笑的,这张家小姐却真真令人猜不透,张蕙畹跟着父亲进了王府,看二管家悄悄打量她的目光,不禁莞尔。 这里女子出门,都要戴着遮面帷帽的,故这二管家也看不清蕙畹的面容,兼天色已黑,宫灯昏暗,只隐绰绰的瞧个轮廓罢了,二管家心道,瞧着倒是娉婷婉约,就不知是个什麽性子。 如今深秋,杨奇只在王府抱月轩东次间的暖阁安置,故蕙畹和张云卿直接到了后面的暖阁,通报后,丫头打起棉帘,蕙畹微微垂首,跟着父亲进了暖阁,这里蕙畹不曾来过,可是碍于礼节,也不好打量,随着父亲施礼毕,丫头却上来接蕙畹的帷帽,蕙畹遂大方的卸了帷帽,递给她。 微微擡头,正对上杨奇一双审视的眸子,目光相对,杨奇不禁暗赞一声,先不说容貌如何,只这一对璀璨潋滟的眸子,就不同寻常,顾盼间,神采必现,眸子深处透出一种大智慧,五官却和博蕙相仿,但却也不大相同,遂心里暗暗点头。 一时下人上了茶来,张云卿却突然跪下来,蕙畹一惊也跟着跪下,杨奇却一愣,见张云卿的眼色,遂道: 「你们下去吧」 仆人们退下,杨奇自沿炕上下来道: 「云卿,这是为何,你我如今更是亲厚一层了,那里用行如此大礼」 张云卿接了圣旨就和刘氏商议了,两口子原先计量的,将来蕙畹找一个寻常夫婿,平安富足的过一辈子,那些年的事情,也就彻底隐了下来。可谁知突生变数,转眼就又和皇家搭上了关系,这件事若将来翻出来,往大里说,也许是灭门之祸也未可知,可往小里说,也不尽然,端看皇上的态度。 却得了王爷召见的信儿,张云卿想,如今之计,也只能和王爷全盘托出,将来若是翻出来,王爷丛中作保,想也不至于如何,端看王爷如何了,虽是一步险棋,但为保以后的平安,也只能走上一遭了。 想到此,张云卿开口道: 「请王爷赎罪,三女蕙畹自小聪敏好学,会说时就会诵读,臣教过一遍的文章,她就记得住,后来随着愈大,却愈加敏慧,因得了洪先生为师的机缘,臣大胆,令小女扮作男装,陪读于世子,得了名师教导,此本系欺君大罪,如今皇上又赐婚于世子,臣实实的有罪」 杨奇一听,不禁大惊。 【化险为夷】 大惊之后,是不可置信,杨奇从来没想过,女子真有这敏慧的,当年的博蕙多聪明啊,不说帝师洪先生,就是自己也是暗暗心折的,听说夭折后,洪先生也是难过了甚久,直说是天妒,杨奇也引为撼事,谁想原来竟是易钗而扮而扮的一场大乌龙,真真古今难寻的稀奇事。 慢说女子,就是男子中,那里去找博蕙那样的,何况竟是眼前这个温香软玉的女儿家,想到此,杨奇不由的重新来打量眼前的博蕙或是蕙畹。虽是微微垂首跪在地上,身姿却依然挺拔,丝毫不显委顿,室内明亮的灯光下,只见她穿着一件红白缎平针绣四合如意云肩式的绣衫,侧掩襟处缀着一串翠十八子的缀饰,大约是晚间,头上梳了一个盘福龙髻,因不妨碍睡觉,故俗称便眼觉,上面并无繁琐的钗环,只笼着一个羊脂的白玉梳,虽简单,但也很端庄。 垂首处,露出修长的脖颈,这样看去就是一个不折不扣,含蓄温婉的大家闺秀,和昔日那个调皮的博蕙,真真很难想成是同一人。杨奇忽然茅塞顿开,大约紫安知道了这里面的因由,故才这麽急切的求了皇上赐婚的。 这也怪不得前些日子,打发了身边伺候的几个丫头,想来博蕙的性子,一向是骄傲的,且她的确有骄傲的本钱,为女子,容色明艳,温婉大方,为男子,惊才绝艳,满腹诗书,且**敏锐处,那里去寻一个稍稍及的上的来,也莫怪紫安如此急切了。 杨奇扪心自问,若这丫头是自己的女儿,估计也不会任其拘困于闺阁之间,势必要寻那天下至好的名师来教导她,才不委屈了她去,张云卿的心思,杨奇多少体谅,然,他也的确胆子大了些,竟然博蕙以女儿身陪着皇上念了大半年书,且说起来和皇上系出一师,这件事若是皇上追究,说不得欺君之罪的大帽子就扣下来。慢说张云卿兄弟这些年的经营却都付之东流,恐还要牵连上了好几家,张老太爷一家,刘家,甚至连自己也难辞其咎,真真热闹的很。 想着眼风扫了张云卿一眼,又有些失笑,谁说张云卿厚道老实,他这一招简直就用的妙极了,于赐婚之际,来向自己和盘托出请罪,无疑是知道,自己和皇上本是亲叔侄,且一向亲厚,想来虽是险招,但衡量利弊乃是最妥当的。心里却也在计量着这件事,该如何才能转圜过来,终究这是一个小辫子,且漏洞百出,有心之人稍一研查,恐也是瞒不住的。 遂手指轻轻敲着炕桌,望着地下的父女两人,心里暗暗思量,暖阁中一时寂静非常,张云卿这汗都下来了,心道,难道这一招竟弄巧成拙了吗。蕙畹余光看到爹爹的脸色,仿佛都变得有些惨白了,不禁暗叹,想来自己真正不孝,想当初,若不是自己卖弄,且想着自在,也无今日之事,所谓一人做事一人当,那里有牵连父母兄弟的道理,岂不龌龊卑鄙。 想到此,蕙畹擡头直视平安王道: 「王爷,当初都是臣女贪玩,央求了父母随哥哥们进学的,爹娘一片拳拳爱女之心,原无大错,臣女愿意认罪,于家人无干……」 蕙畹没说完,张云卿就大声叱道: 「畹儿胡说,自古子女不教乃父之过,和你什麽相干,若皇上怪罪下来,也是爹爹来承当」 父女两个各执一词,杨奇却低声笑了,站起身亲自扶起张云卿,走到蕙畹跟前道: 「你也站起来吧,如今不管是博蕙,还是蕙畹,想来都和我平安王府脱不了关系去的了」 蕙畹擡头见杨奇脸色和缓,目光里蕴着浅淡温和的笑意,不禁心下一动,顺势站了起来。杨奇轻轻咳嗽一声,周总管打起帘子走了进来,杨奇道: 「给张大人和小姐看座,另让上了滚滚的茶来,说了这麽久的话,想必渴了」 头先杨奇虽然斌退了下人,周总管却是心腹,只在外间候着,故屋子里的事情,他也清楚知道的,亲自搬了两个杌子放在下首,目光却好奇的扫了这位昔日精灵的博蕙公子,如今的张家小姐,过几年就是王府的女主子。蕙畹冲他微微一褔,坐在灯下,盈盈浅笑间,端的美丽可人,周总管遂暗暗点头。 周总管也知道,这位可不是只长了个体面的模样,那满腹诗书。一身的才学,真真就是可着整个大燕去寻,恐也再寻不出一个来的,周总管原是大内出来的,深知什麽欺君之罪,皇上追究,没罪也是有罪,皇上若力保,杀头的罪,也不过弹指既过的,有甚大事,不说自家王爷和皇上的情分,就是这博蕙公子当年进京,那也是皇上心尖子上的人,不然这些年张家兄弟能这样快的飞黄腾达起来吗,本来也是没根没叶的,不过是瞧着博蕙的情分,加上却有才能罢了。 且这样一个女主子,又是世子极爱的,将来王府的和睦可想而知,经过了皇宫里的争斗洗礼,周总管知道,平淡和睦才是真道理,且这件事既然这张云卿回了王爷知晓,这国事就变成了家事,左右都是一家子里的玩笑罢了,那里真能算到欺君头上。 下人上了热茶,杨奇微微抿了一口笑道: 「你们父女倒也不必像明儿就要杀头一样,急赤白咧的往自己身上揽罪过,若是皇上追究,慢说你们父女,就是你家九族也不安稳的」 张云卿看杨奇虽说的越发严重,但脸色却很和悦,大约知道,他已有主意了,遂恭敬的道: 「还请王爷示下」 杨奇扫了蕙畹一眼道: 「这事说起来也无妨,将来若有人翻出来,本王就说早就知道的,不过瞧着这丫头实在聪明,才让她随了洪先生读书,毕竟丫头也没真的去参加朝廷大考,又有什麽,即使去了,也不应获罪才是吧」,前朝还曾有个花木兰从军呢,难不成我大燕的皇上,还比不得前朝君王的度量吗,一段千古佳话罢了」 张云卿和蕙畹这才放下心来,杨奇却又道: 「这件事可也有一人是要告知他的」 说着目光瞧向蕙畹,蕙畹站起身道: 「您说的是洪先生」 杨奇点头道: 「你这金蝉脱壳不要紧,那老头见天的唉声叹气的,如今这些年了,却在也没再收一个弟子,大约是被你比的,那里有入了他眼的去」 想到那个一本正经,却有些老顽童性格的洪先生,蕙畹不禁失笑,杨奇瞥了她一眼道: 「本王真真想看,洪老头知道他引以为傲的弟子,其实是个女娃子,会是何等脸色,最终他的弟子是没影了,本王却得了一个儿媳」 说着竟大笑起来,蕙畹不禁有些无语,从来不晓得这平安王有如此促狭的一面,张云卿忙道: 「畹儿进京谢恩之事……」 杨奇摆摆手道: 「尽管去就是了,正好紫安也在京城,你们两个从小一处长大,如今又有婚约在身,自是与旁人不同,虽男女相隔,但也不必太恪守那些迂腐礼节,偶尔见面也使得」 蕙畹不禁讶异的看向杨奇,要知道一个封建的大家长,如此开通真真不多见。杨奇对上她的目光,却眨眨眼打趣道: 「怎麽,想不到父王如此开通」 蕙畹被他一声自称父王,说的脸顿时腾的红起来,扥光下,越发如红霞一般明艳不可方物。杨奇不禁微微笑道: 「能得这麽有才有貌的儿媳,本王还有何不满意的,真真人生一大快事」 蕙畹却有些羞的坐立不安。一场危机就这样化为无形,令张云卿夫妻大大松了口气,再说蕙畹兄妹三人,收拾妥当了,第二天一早,辞别父母,向京城进发。张云卿和刘氏领着下人站在门口。眼瞧着三辆马车消失在逐渐亮起来的晨曦里,心中一时百味杂陈,刘氏不禁微微叹口气,张云卿侧头看了她一眼,低声道: 「孩子们终究会长大的,他们有自己必须去面对的事情,我们做爹娘的,也不过尽了我的心就是了,祸福造化本是命定,一切强求不来的,你就放宽心吧,左右身边还有博峻在」 刘氏微微擡手拭了拭眼角道: 「纵是俗语说的好,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话虽如此说,可让当娘的如何真能放手了去」 旁边吴大娘忙道: 「夫人真真自寻烦恼,可着咱大燕找,也未必找的出来像少爷和小姐这样出息的子女了,您啊,就坐在家里等着做老封君吧,将来孙男弟女一大群围着您叫老太太,这后福,您是享用不尽的了,这才到那儿」 一句话说的刘氏和张云卿都笑了起来,顿时打破了些许伤感离情。再说蕙畹兄妹三人,一路说笑着进了京,博文搏武兄弟自是要去小叔府里安置,蕙畹也不能立时觐见皇上谢恩,需走那一套规制的流程,递了谢恩的折子上去,皇上再择日召见才成的,故也一起回了小叔府里。 进府的时候,却已是掌灯时分,数月不见,自是亲热非常,刘映雪拉着蕙畹,好好的说了会子体己话。话说赐婚旨一下,不用说平安城,就是京城上下,也都是一片沸沸扬扬的惊叹声,都说张家真真祖坟冒了青烟,本来就腾达的厉害,如今竟不知怎麽攀上了皇室宗亲。说起来,以张家的门第官位,嫡出的小姐,若是给宗室做个侧妃还使得,正妃却真有些不般配的。 况不是别的宗室,还是平安王世子,平安王谁不晓得,当初与皇上有帮扶之恩,若当初平安王不出面,这大燕的皇上,如今还指不定是谁呢,故,虽是皇叔,却被皇上尊称一声叔父大人,甚为倚重。且这平安王只有一子,这世子的亲事,京城权贵凡自己家有闺秀待嫁的,都早盯着了,谁知突然天外飞来这麽一下子,却让张家什麽三小姐得了便宜,真真令人震腕不已。 瞧着张家一跃竟成了皇亲,不禁有些眼红,可眼红也无法,这就是命,半分勉强不得。可乐坏了宗民的父亲张兆屿,张兆屿原没成想自己攀上的张家亲事,还有如此的后福,转眼那张蕙畹就成了王妃,想那博文乃张家嫡长子,又是蕙畹长兄,还中了举,竟来封妻荫子,这前途真是一片光明啊,自己女儿嫁了去,不仅自身荣华一生,连带这娘家也能帮补一二,真真造化。 而赐婚旨对宗民正如那晴天一声霹雳一般,宗民怎麽也没想到,蕙畹这一回去平安城,不过数月光景,一道赐婚旨就落了下来,却令自己这些年的心思,顷刻间化为一场大梦,且又不好于人诉说,故闷在心里,整夜的忧思辗转,兼秋天风寒,不成想着了凉,内外夹击,竟病了。 张兆崎夫妻急寻了大夫来诊治,只说思虑过甚,外感风寒所致,吃了几剂药下去,倒是好了一些,不过精神仍旧恹恹的,虽是他不说,张兆崎多少知道一些他的心思,蕙畹那丫头自己瞧着也是少有的,可这命有时真真挣不来,皇上赐婚,你待如何,虽是表面不漏,却私下里去打听各府待字闺中的女儿,想着寻一个来,与宗民早早成亲也就是了,如今心里纵再喜欢,也必要歇了那心思才是正经。 皇上的一旨赐婚,可说是几家欢乐,几家愁。蕙畹刚到,还没一刻锺,外面何管家匆匆进来回说,世子爷到了。刘映雪似笑非笑的瞧了蕙畹一眼道: 「真真就没有比世子爷更急的了,这才刚进门,怎麽就得了信,巴巴的赶了来。」 蕙畹听小婶打趣,脸有些微红,张云昊急忙带着博文搏武迎了出去,话说杨紫安原是估摸着蕙畹这几日必会到京的,故早遣了小顺子派人盯着些,蕙畹的马车前脚进了城门,后脚紫安就得了信,撂下了手里的事务,匆忙就赶了过来。皆因数月不见,竟恍如经年一般,这思念来的甚是剧烈,难以抵挡。 寒暄过后,就进了堂屋奉茶,杨紫安急切的扫了一眼,却哪里有蕙畹的样子,忽的明白过来,即使自己赶了来,哪里能真的立时就见到了,不免有些黯然。张云昊打量他的脸色,便明白了几分,不禁站起来躬身道: 「侄子侄女刚到,后面备了酒宴接风,若世子不嫌寒舍鄙陋,酒菜粗糙,赏脸喝去喝一杯可好」 杨紫安蹭的站起来连声道: 「好!好!」 博武却哧一声笑了,杨紫安瞪了他一眼,脸有些微囧,急忙又道: 「如此,谢过了张大人了」 一语双关,张云昊不禁失笑,看这世子这个样子,定是心里极满意的,素知他有些冷清高傲,如今看来,却与传言不符啊。张云昊忽的明白过来,想必这世子,也已经知道这里的底细了,不然那里能如此失了素日的冷静。 接风宴摆在后堂花厅,张家的规矩,吃饭一家人必是要在一起的,故虽有世子,刘映雪和蕙畹也没回避了去,只分成了两桌,张云昊心里计量,杨紫安早晚也不是外人,且既然婚约已定,在家里,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是了,不过是给两人略行个方便罢了。 一进花厅,杨紫安的目光一闪,就定在了花厅侧面的紫檀边鸡翅木五福添寿插屏处,临着屏风婷婷而立的,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佳人。 原来顷刻间真的可以永恒,蕙畹望着杨紫安,数月不见,他好像清瘦了一些,眸子却晶亮有神,灼灼的目光深处蕴含着深深的思念和喜悦。两人对视,竟然觉得这一瞬真的仿佛能看到永远。 【豆豆提醒本书上册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dbb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