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油桐花》 第一章 【序章】 平时,那条临溪木栈道只有三三两两几名登山客而已,可是,油桐花季之时,除了木栈道上人群熙来攘往,上下山的接驳公车络绎不绝,就连邻近木栈道旁的小岔路,偶尔也会窜进几名游客。 徐翎有些烦恼地望着那名闯入自家菜园的男人。 大家都沿着栈道上山看桐花了,他跑进来菜园里做什么?如果发现走错路,他应该马上掉头的,不应该逗留在这里。 而且,他一直在菜园里颇有兴致地东张西望,究竟有什么好瞧的啊?不就是那些地瓜叶、空心菜、葱蒜跟九层塔吗? 如果是想摘菜,徐翎并不介意分他几把,可他看起来又完全不像是想拔菜那回事。 白衬衫、灰长裤、肩上挂着件西装外套,鼻梁上薄薄一副细框眼镜,这距离是无法看清他的五官表情没错,但是,有人想拔菜会穿衬衫西装裤的吗? 而且,他背上没带小行李,手上就连瓶水也没有,说他是要登山赏花,似乎也不太像。 “先生,这里是我家院子,请问你有什么事吗?”徐翎推开大门,朝男人发话。 话才说完,男人便惊惊慌慌地朝她扬睫,一副完全没预料到这儿还有别人的模样。 “sorry!”男人吓了好大一跳,睐着徐翎急忙道歉,也不知是在道歉误闯还是什么,嚅动的唇瓣掀了掀,最后统统不说了。 奇怪了,他有必要这么惊慌失措吗? 她只是用很平和的口吻问一问,没骂他也没凶他,他何必这么紧张?难道真是要来偷菜?不可能吧。 徐翎突然觉得很有必要解释一下。 “我是不介意你在我家菜园里散步,但是这些菜其实没什么好看的,你如果要上山看桐花,应该走旁边那条岔路,或是搭接驳车到桐花公园那一站,再从那里往上走,再不然,你沿着旁边那条溪走也可以,这里桐花虽然形状完整,但数量不多,不是很理想的赏花地点。” 徐翎向来快人快语,性格爽朗,一句话说得又急又快,男人听完她的话,静静注视着她,薄薄镜片后那双黑白分明、明明应该很沉静的墨眸却充满疑虑与茫然。 怎么回事?是她说太快了,还是她说得不够清楚?为何徐翎有一种这男人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的错觉?她的国语明明就很标准。 “我是说,你如果要看桐花,不应该跑来这里看,你应该要走旁边那条路,就是从这里出去,然后——”徐翎伸出食指比着屋外那条小岔路,试图表达得更清楚一点,没想到她话都还没说完,男人又匆匆抛下一句“sorry”,接着长腿一迈,转身就往那条岔路方向去了。 “欸……”徐翎瞪着男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十分错愕,真不知道该说他是有礼貌还是没礼貌。 说他没礼貌,他看来似乎真的很抱歉;说他有礼貌,他话没听完就跑了,连句谢谢也没讲,真是…… 算了,不理他,还是办正事要紧,徐翎从屋后牵出脚踏车,轻盈地往车上一跳,决定不理会这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出门干活。 没想到一个小时过后,她又在桐花公园前碰见方才那位莫名其妙的男子。 男子立在桐花公园旁一个卖冷饮冰品的小摊贩前面,被两名身形魁梧的壮汉团团围住,摊位上似乎有些骚动。 “欸?”徐翎定睛望了望,确认男人真是方才在自家菜园里见到的那位,好奇心大起,稍微走近了些,想弄清楚小摊位上究竟在骚动些什么。 “为什么是五百元?”才走近,就听见男子以一口十分不流利的国语如此问着。 这是哪里的口音?好像有点熟又不太熟…… 徐翎怔愕思忖了会儿,仍旧毫无头绪,隐约只能大概推测,男子方才在菜园里一脸茫然,且不愿与她多做交谈的原因,恐怕就是因为他的国语不是很流利,听说能力都不是很好吧? 他或许不是台湾人吧? 徐翎尚在思忖,小摊位上嚼着槟榔的老板强硬的吼声便凌厉地传来,打断她的思绪。 “我说五百就是五百!”老板十分坚决。 五百?明明就是个物品单价不高的小摊位,是买了多少东西才能买到五百元? 徐翎下意识往男子手上张望,只见他手里拿着一瓶冰矿泉水,没有别的。 一瓶矿泉水五百元?太夸张了吧!徐翎颦眉。 “可是,那上面——”男子指了指老板立在一旁的价格牌,他明明选的是上头图片印着一瓶新台币三十元的矿泉水,怎么瞬间价格就翻了好几倍? 老板顺着男子眼光看向价格牌,不为所动且不遮不掩,回话回得理直气壮。 “那是卖我们台湾人的价钱啦,卖你就是五百,你快点把钱拿出来就对了啦!” “那我不买了。”男子欲将手上的冰矿泉水放回去摊位上,没想到围绕着他的两名壮汉见状,一个挡在摊位前不让他放,一个朝他逼近了几步,大有威迫他立刻付钱的意味。 徐翎很快就弄清楚发生什么事了。 老板八成是听男子口音不像台湾人,想欺负外来人,乘机狠敲一笔就是了。 这种恶劣行径真是太过分了! 徐翎当机立断地拿起手机拨号,以一个附近的人都会朝这儿注目的大嗓门音量说话。 “喂?主办单位的王大哥吗?你上次说桐花祭那个因为敲诈外国游客,在网路上被传来传去,后来都没人敢来买东西的摊位是几号?” 徐翎眼角余光瞥了瞥冷饮摊老板的摊位号码,刻意将“敲诈游客”几个字说得特别大声,接着来回走动,弯身一一查看每个摊位右下角的编号。 这些摊位都是因应今年桐花祭活动规划出来,有主办单位统一管理的商业摊位,全部都有流水编号。 “四十二号?没有啊……这里哪有四十二号摊位?”徐翎掩住话筒,一脸无辜地问冷饮摊的老板。“请问,你是四十二号吗?” “不是不是!”嚼着槟榔的老板马上摇头撇清,身旁的两名壮汉也拚命摇手表示清白,什么勒索游客的那些都是子虚乌有的传言,怎么可能会是他们呢? 而且,主办单位承办摊贩业务的那位负责人确实姓王,这个讲电话的女生虽然看来像是学生,但也不知是什么来头,又与那位王先生是什么交情?他们哪有搬石头砸自己脚的道理? “欸……那真的没有耶!怎么会这样?好可惜喔!我本来还想来朝圣一下,看看是哪个老板这么猛,在经济这么不景气、好不容易能靠观光客稍微赚点小钱的时候还敢这么做?他一定是生意好得不怕客人流失才敢这样吧?”徐翎继续大声地与电话那头的空气聊天。 其实今年桐花祭摊位哪有四十二个那么多?徐翎比谁都清楚。 她住在这里,每天上下学至少都走这条路两趟,今年摊位最多只到三十六号,她难道不知道吗? 她只是想吓吓老板,希望他停止如此嚣张的行径,有所分寸而已,毕竟这么胡来,最后赔掉名声,吃亏的也是老板自己。 “嗄?什么?你说他们被主办单位开罚单,然后被撤掉了喔?怎么这么严重?”徐翎故作讶异,继续大声“讲电话”,全然不顾冷汗涔涔的摊位老板,与旁边那位国语不是很流利、搞不太清楚状况的香港游客叶家祺。 她可没有说谎喔,主办单位是真的会管理这些摊贩的,因为别的名目被主办单位开罚单的摊贩也在所多有,她只是稍微加油添醋了点儿。 “啊……好啦,我不跟你讲了,我口好渴,我要买瓶矿泉水来喝……老板,这瓶三十元没错吧?”徐翎收线之后,拿起老板摊位上那瓶与叶家祺一样的矿泉水,指着价格牌大声问老板。 “对啦,三十块。”老板点头。 “欸!你怎么一直挡在这里?你手上那瓶矿泉水付钱了没?买完了就赶快走啊,站在这里会影响人家做生意的。”徐翎买完矿泉水,侧首,装作一副现在才注意到叶家祺的样子,付完钱之后,顺口教训了他几句。 叶家祺愣了愣,随后才意识到徐翎是在叫他付钱,便从口袋摸出一张百元钞票。 “老板,找七十。”徐翎很好心地抽过叶家祺手中的百元钞递给老板,并热心地出声提醒。 老板与身旁两名大汉面面相觑,摸摸鼻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心不甘情不愿地找了钱给他们原想敲竹杠的肥羊,以行动证明了他们绝不是敲诈游客的摊贩。 “欸?拿了钱还不走?你真要挡在这里妨碍别人做生意啊?这样不行喔。” 徐翎见叶家祺拿了找的钱后,似乎还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看起来傻头傻脑的,为了避免横生枝节,只好拉着叶家祺,将他推到一旁人烟稀少的地方去。 坦白说,徐翎话说得太快,叶家祺实在不太明白她究竟是怎么帮他解围的,但至少,他能够清楚地从摊贩老板找的钱与态度得知,徐翎确实帮了他忙,只好任由她拉着走。 “你是哪里人?从哪个国家来的?来台湾干么?你好像会讲一点点国语,你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吗?”徐翎劈头就朝叶家祺抛出好几个问题。 叶家祺偏首细细打量着在短时间内与他相遇两次的徐翎,还不知该先回答她哪一个问题时,却忍不住笑了。 她剪着一头清爽的短发,露出一截白晰的颈子,眼神灿亮,说话时神采飞扬。 她好像习惯一次说好几句话,他上句都还没听懂,她下句又来了,有点令人消化不来,不过啊,她笑起来时眼睛弯弯的,笑声宏亮,好像全世界都会跟着她笑似的。 “香港。” 当叶家祺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徐翎才慢了好几拍地发现,是耶,港星说话好像就是这样的腔调,其实挺好认的,也很好听。 第二章 “你是第一次来台湾?”徐翎又问。 “是。”叶家祺点头。 徐翎侧首想了想。 真糟糕啊,他第一次来台湾就遇上不肖商人,一定对台湾印象很差吧? “很抱歉刚才发生了那样的事,希望不会影响到你对台湾的观感……唔……你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吗?”因为已经知道他不是台湾人,国语程度好像又不太好,所以徐翎这次讲话时刻意放缓了速度。 “可以。慢。”只要她不要说太快,他慢慢听慢慢咀嚼,至少可以听懂六、七成。 他是香港人,在香港其实也有许多接触到国语的机会,只是他一直不太会讲。 “是说慢一点就听得懂的意思吗?”徐翎问。 “对。”叶家祺又点头。 “好,那我跟你说,台湾虽然有坏人,但是也有很多好人,就像有人随地乱丢垃圾,但也有人像我努力捡垃圾过生活一样。”徐翎努力说明,边说边扬起她手中拎着的两个大垃圾袋与夹子。 叶家祺不明所以地往她的袋中探看,他不是很明白她口中说的捡垃圾过生活是什么意思。 徐翎与叶家祺茫然不解的眸光对望了会儿,突觉有些尴尬,就算很想让他明白,她什么例子不好举,干么举这个? 她利用不上学的时间来捡拾山区垃圾,和母亲靠着这些可贩卖的资源回收品过生活这种事,何必跟不认识的陌生游客讲?她很好笑欸。 “我是说啊,台湾什么人都有,虽然也有讨厌鬼,不过大多数的人都是很可爱的……啊!对了!我记得我应该有……”徐翎讲到一半,不知想起什么,放下垃圾袋,低头在包包中翻了翻,翻找出一份今年桐花祭活动的简介,递给叶家祺。 叶家祺依旧不解地望着她。 “你一个人来台湾,以后啊,要去什么活动或什么展览,都记得先拿一下简介,上头都会有主办单位的联络方式,要是像刚才那样遇到不合理的事情,可以向主办单位申诉,就不会白白被欺负了喔。”徐翎将简介塞给他。 “好。”叶家祺接过她递来的桐花祭简介,抿了抿唇,又淡淡地笑了。 这女孩分明瞧来学生模样,在遇到他的这两个小时内,却能令他笑得比过往两个月都多,感受到的人情味也比以往几年更暖。 他约莫长她好几岁,怎么在她眼中,他却比她更不会照顾自己? “好了,那我要继续去工作了喔,不然天要黑了,拜拜。”徐翎话说完,望了望渐暗的天色,有些匆忙地拎起手上的大垃圾袋与工具,骑上脚踏车,向叶家祺挥手道别。 骑没几步,徐翎又想起什么,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掉头过来问他,一字一字说得很慢。 “欸!你知道下山的路是哪一条吗?旁边可以搭接驳公车,你知道吗?” “知道。”叶家祺怔了怔,而后又微笑点头。 “那就好。”徐翎颔首,好字方落,一阵山风吹来,抖落了满枝头的桐花瓣,无预警落了她与叶家祺一身。 “拜拜。”徐翎将头上的花瓣甩掉,稳住脚踏车因风摇晃的龙头,回头向叶家祺道别,转身骑向早已被桐花瓣铺了薄薄一层的山路。 脚踏车车轮在白色的桐花瓣上压出一条长长的痕迹,徐翎的身影就这样逐渐消失在满天纷飞的桐花雨里。 忘了问她叫什么名字…… 当她的身影完全看不见时,叶家祺才后知后觉地想起。 叶家祺心中略感遗憾,随后蹲下身来,拾起一片落在地上的桐花,笑了。 【第一章】 徐翎一点都笑不出来。 清晨七点钟,她坐在梳妆台前化妆,母亲讲电话的声音无比清晰地从客厅传来——“对啦!买车的话当然是要找我女儿啊。”徐妈妈的声音听来十分开心。 今天居然这么早就开始了? 徐翎微乎其微地叹了口气,十分无奈地将粉底霜抹在脸上,不动如山地打粉底。 “一样是在那间德国的奥福汽车啊……业务?没有啦!伊早就从门市业务升上去当门市经理了,现在还被调到总公司去当企划部经理……啊哟!嘿啊,伊实在就厉害欸!架泥巧可能是像到我喔哈哈哈哈!”徐妈妈笑得十分开心,龙飞凤舞的口吻就像是徐翎赴京赶考高中状元一样。 徐翎打好粉底,拿出粉扑,说服自己什么也没听见,面不改色地继续往脸上拍蜜粉。 “是啊,伊才三十岁就当到经理很厉害……结婚?还没呀……介绍对象?不用啦!她才三十岁,急什么?就算一辈子都不结婚也不要紧啊。” 为什么聊天话题永远都是这些呢?徐翎实在很不明白。 还没结婚时就问何时要结婚?结婚后就问何时要生小孩?生完第一胎就问何时要生第二胎?怀了第二胎就开始问小孩是男的还是女的? 到底可不可以换些有趣一点的话题啊? 徐翎更努力画眉毛、眼线,并以刷睫毛膏来转移注意力。 “好啦好啦!你儿子要买车的话再跟我讲,我叫我女儿算你们便宜一点,如果我女儿不在,你们到门市的时候喔,再说是我们徐经理的朋友就好了啦!喔呵呵呵。”徐妈妈说到开怀,拍胸脯保证。 徐翎手上的腮红刷差点滑掉,实在耻到很想夺门而出,无奈她房间的门板老早就因老旧拆掉了,想夺也没东西可夺。 算了,先解决自己,再解决妈妈。 徐翎化好妆,站在穿衣镜前,仔细审视镜中的自己。 很好,无懈可击的妆容、一根也没翘的短发、熨烫平整的公司制服、仔细擦拭过的经理名牌、沉稳的大地色系领巾、据说不易破掉的强韧丝袜……她今天一百分,希望在新部门的表现也能一百分。 她将自己打理好,走到客厅,专心向母亲抗议—— “妈,你不要再到处炫耀了啦,我只是北区公司一个小小部门的小小经理,你讲得这么天花乱坠,要是那些叔叔伯伯阿姨婶婶都跑来找我乱要折扣或是赠品怎么办?你这样我很难做人嘛。”徐翎振振有辞。 “怎么会难做人?要折扣就给他打个九八折,要赠品就随便送个便宜货,我又没要你大特价或是送到倾家荡产,意思一下就好了啊。”犹在沾沾自喜的徐妈妈被女儿教训得十分不服气。 “而且,我哪有讲得什么天花乱坠?啊我女儿真的就是很厉害啊!谁像我女儿可以只花六、七年就从一个卖车的小业务当到门市的副理、经理,又因为很会带人被调去替每一区业务做教育训练,然后又因为做得太好,被升到总公司去当虾咪企划部经理……” 又来了又来了!以后她的履历表都给妈妈写就可以了,徐翎很没好气。 徐妈妈走过来巴了下徐翎的头。 “吼!你不要以为你妈我没读什么书就不知道,你这叫做升官三级跳……啊,对!讲到升官,你喔,你最近才到总公司上班,可别学人家什么新官上任三把火,都还没熟悉新环境,就把同事得罪光了捏,看要不要准备什么礼物送什么同事长官交关的,来,你跟妈妈讲,妈妈帮你准备。” 徐翎闻言真的很想叫救命。 “好啦,妈,我已经三十岁了,我会自己照顾自己,也会好好照顾你,你不用担心我,也不用帮我交关啦。平时我上班不在家,你看你要出去哪里玩,或是去交几个男朋友都可以,这几天下雨,山路很滑,你就不要再出去捡纸箱了。” “唉呀!纸箱怎么能不捡?那都钱捏!还有,交什么男朋友?你妈我年纪都一大把了还交什么男朋友啦!我知道啦,你这死囝仔嫌我烦,想叫我转移注意力去谈恋爱别烦你对不对?”徐妈妈边大笑,边重重拍了徐翎肩头一下,母女两人在徐翎出门前笑闹了起来。 不过,徐妈妈并不知道,刚进奥福汽车北区公司工作的徐翎,都还没燃起任何一把新官之火,就快被同事们烧成灰烬了。 这天一早,徐翎准时打了八点的卡,比公司规定的上班时间足足提早了半个小时。 在茶水间等待她的,是两名企划部女职员发出的不平之鸣—— “真搞不懂为什么是她空降来啊?叶副理都已经暂代经理职位那么久了,怎么不是他直升经理呢?找个空降部队来,真的让人感觉很差欸!”说话的是毕业于某名校行销管理学系的李若琦,已经在奥福北公司企划部服务了五年,主导过几个很漂亮的大型企划活动。当过据点主管好几年的徐翎,曾经在当教育训练经理时与她碰过几次面。 徐翎在茶水间外瘪了瘪嘴。 当然了,她一路从卖车的小业务当到据点小主管、据点大主管,怎么会不知道茶水间一向是办公室里吸收丰富八卦与抱怨之地。 身为一个新上任的部门经理,共襄盛举是应该的,徐翎悄悄退到一个比较不容易被发现的位置。 “欸?难道是因为叶副理是香港人的关系吗?”毕业才一年的章小敏发话,她是企划部目前年资最浅的员工,时常被当打杂跑腿小妹使用。 “怎么可能?我们是外商公司耶!公司里的外籍人士那么多,现在北区总经理还是印尼华侨,怎么可能因为叶副理是香港人就不升他?再说,叶副理都已经在北公司做了六、七年有吧,不会是这个原因的啦。”李若琦觉得章小敏的推论实在是太浅了。 “那不然呢?”章小敏问。 “谁知道?不是新经理背景太硬,就是叶副理太黑吧?”李若琦耸了耸肩。 “要是叶副理太黑,那也可以升李姐你呀,李姐你企划能力那么好。”章小敏递了一杯冲好的咖啡给李若琦,语末不忘美言两句。 “喂!章小敏,你茶可以乱泡乱喝,话不能乱讲,到时候传出去可是我倒楣。”李若琦接过咖啡,嘴里虽然要章小敏别乱讲,脸上表情看来倒是挺乐的。 第三章 咖啡这么快就泡好了,该撤退了! 徐翎回身,冷不防却撞上李若琦与章小敏口中的“叶副理”。 “叶、叶副理,早。”徐翎稳住踉跄的身子,见到来人,很明显吓了一跳。 他是何时出现的?他一直站在她背后吗?怎么一点声响也没有? “早。”叶家祺直视她,黑框眼镜后的锐利双眸毫无温度,平板的声线与波澜不兴的脸色同样毫无表情。 他很高,一身深灰色窄版西装将他的清瘦身形衬托得更加颀长,脖颈上系的宝蓝色领带质感高雅,如同他本人散发出的气息,冷冽优雅,令人感到难以亲近。 徐翎直视着叶家祺那双隐在镜片后深邃细长的眼,不知为何总觉得,她似乎曾经在哪里见过这双狭长漂亮的眼睛,可是却又想不起来。 怪了,她之前从没跟北公司里的这位副理有过交集,好像就连教育训练课程、员工旅游都没碰上同一梯次,直到前几天到任才碰过面,怎么会有这种错觉呢? 唉呀,不管了,她想这些做什么?现在应该关心的重点是,方才,叶副理也听见茶水间内的对白了吗?听见多少?对她偷听员工谈话的行径,又不知有何想法? 徐翎不发一语地与叶家祺对望,仿佛能猜知她心中所想,叶家祺率先发话—— “坦白说,我和她们一样,不太信任你的能力。”在台湾住了好些年,叶家祺的国语虽然说得极为流畅,但仍有淡淡的港语腔调。 “你还真是坦白。”徐翎十分惊愕。叶家祺是她这几年职场上遇到的诚实第一名,应该颁个勇气可嘉的匾额给他。 “我查过你的资料,你只有大学肄业吧?而且读的不是行销,也不是企划,而是织品设计。”叶家祺更坦白的还在后头。 “是,我不是本科生,那又如何?”徐翎眯了眯眼。 “你在门市销售当然没问题,为业务做教育训练当然也没问题,但企划部门毕竟是不同的领域,跟会卖车和会喊口号激励业务完全是两码子事,你知道一份合格的企划案该怎么写吗?你的外语流利吗?和亚洲分公司或是德国总公司沟通有问题吗?如果你连这些基本的东西都不会,你要怎么让你底下那些能力比你好的人信服你?又要怎么决定执行哪个企划案?” 叶家祺扶了扶眼镜,整句话说得毫无停顿,一气呵成,字字尖锐。 不过,提到毫无停顿、连珠炮似的说话这部分,徐翎本就天生擅长,而经过好几年职场的淬炼之后,更不可能会输。 “那又怎样?我车卖得好,就代表我明白消费者要什么,既然我明白消费者要什么,就代表我明白什么样的企划才能辅销,你都还没跟我真正共事过,就不应该先怀疑我,我不想跟你端经理架子,并不代表你可以因为比我资深就瞧不起我。”徐翎双手盘胸,眸光炯炯地直视他,拿出经理威严。 虽说她是新官上任,不过,被属下爬到头上来这种事,她是绝对不能忍受的。 叶家祺完全没有把她的宣言当一回事,依然面无表情。 “对了,下周五部门要聚餐,顺便帮你办欢迎会,请你务必出席。”叶家祺避重就轻地转移话题。 “聚餐认识同仁很好,欢迎会就不必了。”他转移话题还转移得真是时候,徐翎在心里暗骂了声这位叶副理的阴险。 拿聚餐跟欢迎会这种可以跟新部门培养感情的借口当挡箭牌,她虽然不想理他,但又不能完全当作没听见。 “什么?”叶家祺没预料到徐翎会这么说,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我说,不用为我办欢迎会,你有需要这么惊讶吗?”徐翎淡淡地问。 “是很惊讶。”叶家祺确实讶异。奥福公司福利好,员工流动率小,为新到任的长官与同仁办欢迎会一向是固定活动。 “没什么好惊讶的,跟我久了你就知道,我的风格一向都是这样,过年不用送我礼物,我生病也不用探望。我是经理,我应该照顾下属,下属不用费心经营与我的关系,唯一要努力维持的只有跟顾客与市场的关联,对上的那些繁文缛节就免了,省得送我礼物或来探病怕被同事看见,被说贿赂,不做,又怕失礼,整天烦恼这些枝枝节节就够了。” 叶家祺消化完徐翎的话,沉吟了片刻,没有回话。 徐翎完全误会了他的沉默。 “怎样?你对我的学历不满意,就连对我的带人方式也有意见?”徐翎方才被叶家祺毫不留情地念了一顿,全身刺都竖起来了,双手盘胸,回话一样分毫不让。 “没有,我没有意见,这确实是很睿智的做法。”叶家祺就事论事地归纳出结论。 “嗄?”徐翎真不敢相信,她几秒钟前才被眼前这位副理刮了一顿,现在居然又马上被称赞了?是谁说女人心海底针的?男人心才真正深不可测。 “既然副理觉得我很睿智的话,以后还得请副理尽量帮忙,我初来乍到,有很多地方不懂,就像你说的,我不是本科生,有很多方面需要仰赖你协助。”徐翎这人一向直来直往、爱恶分明,别人对她不好,她不会相让,但若别人对她好,她也会礼尚往来。 不过,叶家祺显然不是与她同一类型。 “我期待你的工作表现。”他淡淡抛下这句,便迳自旋身回办公室去了。 徐翎足足在原地呆立了两秒。 我期待你的工作表现。我期待你的工作表现?我期待你的工作表现?! 什么跟什么啊? 他这回答不是摆明了不想帮她的忙,只想看她好戏吗?他究竟是在目中无人个什么鬼啦?! 就算记恨升官没升到他,让她这个空降部队平白捡拾他辛苦多年的成果也不用这样吧? 可恶极了! 徐翎高跟鞋一蹬,咚咚咚地踩回办公室里。 隔日,当叶家祺走进徐翎的办公室时,李若琦正好哭着从他身旁走出去。 红红的鼻头、红红的眼睛,凌乱的脚步与刻意俯低的脸庞,即使不特别注意都会发现。 “这是这几年北区各据点的销售报表跟保险资料。”叶家祺将稍早徐翎向他要求的东西放到她桌上。 “谢谢。”徐翎将原本停留在电脑上的目光移到叶家祺脸上。 叶副理今天依旧西装笔挺,一丝不苟且冷静优雅,对于刚才撞见的画面一点疑惑也没有,什么话也没问。 “那我出去了。”叶家祺转身就要退出徐翎的办公室。 “我退了她的新车企划案。”由于某些原因,徐翎必须主动向叶家祺说明。 她上任以来遇到的第一件大事,就是下季新款休旅车上市,李若琦这份企划案早在她来之前就已经写好,可她看过之后,并没有签字。 叶家祺前行的脚步凝滞,本想为徐翎带上办公室大门的手停在半空中,回身过来看她。 “很匠气,没什么问题,百分之百一定会通过的企划案。”徐翎补充说明。 “嗯。”叶家祺性格沉稳内敛,在尚未弄清上司发话意图之前,并没有随便接话或探问,仅是微微颔首表示他听见了。 “你不问我为什么要退她?” “我以为你正要说。”否则她为何要开启话头? 好吧,跟叶副理比起来,她应该是比较沈不住气的那一个,新车上市在即,她可没有那么多时间跟他拐弯抹角。 徐翎直接切入主题。 “新车发表会、店头活动、外部展览、来店礼、赏车礼……这些年年都大同小异,顾客跟市场都已经很疲乏了,我想要一点不同的东西,可以有效集客跟刺激买气的东西。” “比如什么?”叶家祺扬眉。 “你觉得呢?这几年公司内,或是别的汽车厂牌,有做过什么让你印象深刻的活动或促销吗?”徐翎把问题丢回去给他。 “没有。”叶家祺摇头。确实如同徐翎所言,那些新车发表会、店头活动、外部展览,统统都大同小异,皆是很保守且万无一失的做法。 “那,除了车界之外呢?” “很多。”但不需要主动对她提,叶家祺惜字如金。 “有什么你觉得可以放进一成不变的车界里的?”问一句答一句,绝不多说,他还真是万无一失,徐翎心想。 “我只知道在决定做什么之前,应该先考量到经费,经费不过,一切都是空谈。”叶家祺微微皱眉。 徐翎支起肘看他。 “经费审不审得下来那是我这个经理应该烦恼的,你不必帮我操心,我想知道的是你有没有想法?”徐翎说得很白。 “有。”叶家祺回答得更白。 “那好,你去告诉李若琦,我让她下周二交新的企划案给我,在那之前,你们可以讨论一下这几年令你觉得有趣的企划活动,或许能够激荡她一下。”徐翎双手在桌面抵成塔状,迅速拍板。 “你为什么不自己跟她谈?”她特地要他拿报表进来,难道就是为了这件事吗?叶家祺皱着眉睐她。 “我问了她刚刚问你的那些问题,她答不上来,然后就哭了,你认为我应该怎么跟她谈?”徐翎的神情若有所思。 她想,李若琦应该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不适合开门见山,既然如此,就来迂迂回回吧! “那你又为什么以为她会跟我谈?”她对他和李若琦的个性都不清楚,哪来的自信?她以为他会帮她? “姑且一试罢了,你们是盟友,或许可以共同抵御我这个外侮?”徐翎挑眉。 对现在这个办公室来说,她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侵入者,无论叶家祺与李若琦从前的感情好不好,绝对都会比她这个空降而来的新经理好。 她的说法莫名令叶家祺有些想笑。 他对徐翎的工作能力的确不信任,但对她的为人倒是没有太多先入为主的成见。 第四章 徐翎昨天提到的,下属不用费心经营与上司间的关系这个想法很明智,而现在请他去与李若琦沟通的主意,也确实比她这个新主管单独去跟李若琦硬碰硬好。 他不知她的工作能力如何,但至少在处理办公室里的人际关系这块,他目前觉得她做得还可以。 “除了要下属提供之外,你自己对于新车企划案有什么新想法吗?”叶家祺突然很想听听她的见解。 “你想知道我这个企划门外汉兼非本科生的想法?”徐翎对他的发问有些意外。 “听听无妨。” “我想利用现在很普遍的网路平台或通讯软体做一些事情,不论是fb、或是line,我觉得我们应该弄点像星巴克那种,凭优惠讯息限时买一送一的东西,新鲜一点的、时下流行的,让人觉得有趣的……当然我不是指车子买一送一……你应该懂我的意思?”既然他想听,徐翎就直说了。 叶家祺闻言拧了眉,没有立时回话,徐翎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怎样,你觉得如何?” “你想听实话?”叶家祺反问她。 “当然。”这不是废话吗? “首先,企划人不会将点子随便告诉他人。”叶家祺十分严肃地冒出这句。 “喂!你自己要问的耶,而且,我是经理,我难道还怕你剽窃吗?我们是同一个团队耶!”如果不用介意礼貌问题的话,徐翎真想瞪他啊。 要送案子出去的总归是她,她要跟他计较什么?真是小鼻子小眼睛! 叶家祺没有理会她的抗议。 “第二,我想知道你是因为自己有改革的念头,所以才要下属创新?还是只是因为刚上任,所以想力求表现,顺便挫挫老臣的锐气?”叶家祺直言不讳。 “叶副理。”徐翎这下真的瞪他了。 “嗯?” “你应该知道我当了很久的业务吧?”他昨天不是还对她的背景经历如数家珍的吗? “是。” “我从当业务时,就一直很想要尝试新东西,现在好不容易坐到这个位置,自然要争取一下,你要说我电老臣也可以,总之我是不会改变心意的,毕竟有些错误要趁我还是新人时犯,不然等我这个位置坐久了,想再挑战就难了。” “什么意思?”叶家祺扬眉。 “就是像你说的,很多人会以为我刚上任、力求表现,所以我目前送出怎么新怎么怪的企划都可以,否则之后等我老了、久了,我提出的案子就会容不下所谓‘新人才会犯的错误’,要做当然得趁现在赶快做……所以,话说回来,你到底觉得利用网路平台跟通讯软体行不行?” “也不是不行,我之前有大略想过。” “你既然想过为什么不做?”徐翎讶异地问。 “名不正言不顺。”叶家祺轻轻带过,可是徐翎迟疑几秒钟就听懂了。 也是啦!他从前毕竟是代理经理一职,不好使力。 “你还真是审慎。”徐翎耸了耸肩,微微叹了口气,其实对叶家祺感到有些抱歉。 对,她知道,她就是讨人厌的空降部队,她比谁都清楚,但这也不是她愿意的啊!而且,她既然都已经凭着一股傻劲冲上来了,就得更努力才行。 “既然我来了,未来如果你有什么使不上力的新想法,都欢迎跟我讨论,只要是为整个部门好的,我不介意当炮灰去跟上面争取看看。”虽然觉得叶家祺说话尖酸,有些目中无人,但拳脚难伸的感觉着实不好受。 他怎么说也是她的副理,他们应该同一阵线才对,徐翎思考了一阵,诚恳地道。 叶家祺闻言沉默了好半晌,久到徐翎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怎么了?” “你跟我想的不太一样。” 方才,他与李若琦擦肩,发现李若琦正在哭泣时,本还猜想徐翎是因为记恨昨天茶水间的事,所以才刻意找李若琦麻烦,不过后来,从徐翎把他叫进办公室里谈的这些,他又发觉他的推测错误,徐翎其实并不是特别针对李若琦。 而昨日,他直言怀疑徐翎的工作能力时,徐翎言谈中外露的主管霸气那么明显,今日,她却又护短得很,居然想维护起他,完全把他当作自己人? “哪里不一样?”他原本究竟是把她想成怎样了啊?三头六臂吗?徐翎疑惑地问。 “我本来以为你只是个空瓶子。” “那现在呢?” “瓶子里有装东西,只不知是好是坏。” “你还真是始终如一的坦白。”这个企划部经理的职缺空了近三年的时光,恐怕就是因为没有人要来与他共事吧? 两番交手过后,徐翎对叶家祺的直言越来越习惯,居然莫名感到想笑。 “你在赞美我?”她不只是想笑,她真的笑了,这女人脸上藏不住情绪,明明白白。 这样当主管真的没问题吗?叶家祺对徐翎短时间内的晋升飞快抱持着不可思议与高度怀疑。徐翎很认真地想了一下。 “跟在茶水间里谈论我比起来,我好像确实比较喜欢你的坦白……好吧!就当作是赞美好了,我的心脏会越来越强的。”不错,她现在有心情开自己玩笑了。徐翎的神情看来十分愉快。 “那我出去了,报表上有什么疑问可以问我。至于李若琦那边,我会找个时间跟她谈一谈。”叶家祺面无表情地抛下这句,回身便走。 徐翎很快地消化完他说的话。 虽然他神色如昔、语音平淡,但话中愿意帮忙她的意思这么明显,令徐翎受到大大的鼓舞。 嘿!其实他好像也没那么讨厌嘛!找他去跟李若琦结盟是对的!不枉费她刚才对他掏心掏肺这么诚恳。 “叶副理。”徐翎叫住他。 叶家祺回首睐她。 “时间久了,你自然会知道的。”徐翎心情大好,觉得很有必要郑重说明,脸上挂着的笑容灿烂得像窗外的太阳。 “知道什么?” “瓶子里的东西是好是坏。” “我拭目以待。”叶家祺扬高了一道眉,口吻依旧平淡。 徐翎闻言却皱紧了眉。 “喂!我说你这种看好戏的凉淡口吻能不能改改啊?第二次了。”既然他说话老是这么直白,徐翎也回话回得这么直白。 “不要试图想改变别人,我也没有要你停止叫我‘喂!’第二次了。”叶家祺头也不回地掩上办公室大门。 “……”切!她要收回刚刚说他没那么讨厌的那句话! 徐翎对着阖上的门板龇牙咧嘴。 【第二章】 拭目以待……所以,叶家祺静悄悄地开始观察起徐翎。 她每天固定打八点的卡,从不在办公室里吃早餐,也不提早用中餐,可见若不是吃过早餐才进办公室,就是在进行什么早餐减肥计划。 她带便当来公司蒸,喜欢把便当放在蒸饭箱里的最上层,叶家祺怀疑,那是因为她懒得蹲低身体把便当放下层的缘故。 她不喜欢关办公室大门,而他的座位恰好在她门口的斜对角,他从隔板探头出去,就可以看见她那张总是很凌乱的桌面,看见她总是对着电脑皱眉头,时不时还会咬一下原子笔的画面。 她桌子那么乱,为什么还找得到东西? 而且,难道没有人告诉过她,咬原子笔是一件很不卫生且很不体面的行为吗? 再有,她像李若琦与章小敏一样,会在办公室里摆一双拖鞋换穿,出门才换高跟鞋,这都很正常,但,一双毛绒绒的皮卡丘拖鞋正常吗? 现在都已经是四月天,天气渐渐回暖,那双拖鞋看起来热得要命就算了,当两颗皮卡丘的大头被她穿在脚上移动时,叶家祺总有种它们会跳上来大喊:「十万伏特!」的荒谬错觉。 幸好,皮卡丘们的主人今天不在家,它们的主人抛下它们,穿着美丽的鱼口高跟鞋上楼开会了。 那两只被塞在她座位下的皮卡丘莫名看来有点寂寞,可是,大头不在的企划部办公室里却很热闹—— 「叫我提那种案子出去,平白要多花好多钱,成效也不知如何,我就不相信总部那边会过……真受不了耶!刚上任的人就是这样,空有热情,没有脑袋,等她被打回来之后,她就知道自己有多蠢了!」忍耐了好几日,李若琦终於在徐翎不在的办公室里开始发难。 「李姐,那案子不是你写的吗?你干么唱衰自己被退啊?……喏,要吃吗?」 章小敏一边咬着苏打饼乾,一边发问,边说还边塞了块给李若琦,不过李若琦一点吃东西的意思也没有,伸手就推了回去。 「若不是她要新东西,我何必写那种白痴又华而不实的企划案?原本的案子分明就很好,万无一失……fb?line?社群网站不就是用来按赞嘴炮吐槽用的吗? line不就是用来下载可爱贴图跟收发游戏讯息的吗?用来卖我们这种高单价的进口车,真的是蠢上加蠢,我是看在她新来不懂事的分上才愿意配合她,不然我何必?叶副理,你说是不是?」 李若琦越抒发越起劲,情不自禁想找人同仇敌忾。 叶家祺连抬头看李若琦一眼也没,不动如山,迳自埋首在手边的工作,对耳边的抱怨充耳不闻。 李若琦转头继续找援兵。 「阿北,你说呢?」 「不会啊,我倒是还满期待的,外展那些场地跟据点场布年年都一样,一点挑战性也没有,如果新经理愿意配合新活动也挺不错的,说不定我可以因此多认识一些很正的窗口妹子。」企划部里主要的对外窗口,绰号阿北的男同事说。 「你满脑子就是妹子。」李若琦白了阿北一眼。 「没办法啊,你跟小敏不给追,徐经理虽然也很正,但我没胆子追,只好向外发展——噢!痛痛痛!」阿北的后脑勺被李若琦扔来的文件夹重击。 第五章 李若琦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忿忿道:「等着看吧!她九点就准时上楼去跟总部开会了,现在都快十二点了还没下来,今天又不是新车发表或教育训练,只是一个小小会议,照理来说不会耽搁这么久,一定是因为新车企划审不过啦!」 「李姐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希望自己的案子审不过啦?你很可爱欸!」大神经的章小敏边吃饼乾边大笑,说起话来呼噜呼噜的。 「总之我就是不喜欢……章小敏!你干么啦?!很脏欸!呸呸呸!」话说到一半,冷不防被章小敏塞了一口苏打饼乾的李若琦大声抗议。 那口饼乾是章小敏吃过的,她要不要这么不卫生啊? 「今天天气好好喔!李姐我们午餐要吃什么啊?」章小敏望着办公室门口的方向,拚命用手肘推李若琦,还不停朝她挤眉弄眼。 「吃你的大头啦!反正不是吃你咬过的饼乾就对了!」李若琦拿起桌上的水杯漱口。 「各位,我们的新车企划案过了!」徐翎兴高采烈地从门外奔进来,高跟鞋踏在地上叩叩叩发出的声响快乐得像〈凯旋进行曲〉。 叶家祺扬阵睐她,一早上没见,她话音轻快、神采飞扬,好像电力永远用不尽似的,走到哪里都是熠熠生辉。 李若琦嘴里那口水差点没喷出来! 「若琦,你的企划能力真的很棒,总经理不停称赞你的案子,还说我们这回打先锋,如果做得不错,中区跟南区也要一并跟进呢!你真是太厉害了!」徐翎走到李若琦座位旁,眉开眼笑,朝她说得十分高兴。 「那预算呢?预算没问题吗?财务那边不会过吧?」李若琦惊愕又嫌恶地抬眼问徐翎。 她叫她什么了?若琦?小姐你哪位啊?我跟你很熟吗? 「总经理都签下来了,财务怎么会不过?当然我们还是要控制一下啦,但是有阿北跟副理在,绝对没问题的。」 阿北跟各业务窗口的感情都很好,很能控制活动预算,叶家祺则是很会拉报表跟数字,她研究过前几年的企划部分工,对每个人的长才很有信心。 「那还真是谢天谢地。」李若埼皮笑肉不笑地道,内心感受真是五味杂陈。 被讨厌的人歌功颂德真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而且,她刚刚还在办公室里唱衰新企划案兼骂徐翎呢,结果徐翎一回来就在众人面前大大赞美她,这下不是更显得她判断错误又小肚鸡肠坏心眼吗? 李若琦皱了皱眉头,不想再继续回话,而徐翎因为新案子通过欢欣得很,完全没留心办公室内的气氛好像有些诡异,章小敏此时也不知是少根筋还是想帮李若琦解围地突然发话—— 「啊对!这周五的聚餐我不能去了耶。」 「为什么?你不去谁负责耍宝啊?」阿北很惊恐地问。 新经理跟李若琦之间的气场诡谲,副理又是个冷面寡言男,少了天兵章小敏,他会很痛苦的。 「你自己就可以耍宝了,干么要我啊?啊!你不要让我分心啦!我是要说,因为我朋友擅自帮我报名了一个什么木工课程,刚好是这周五开课,所以我就不能去了。」章小敏说得万分抱歉。 「那不然改时间好了?其他人可以吗?若琦正妹可以吗?」阿北接腔。 「我没意见。」李若埼耸肩,犹在电脑前跟自己生闷气。 「经理呢?」阿北继续问。 「我也可——」徐翎话才应到一半,一直闷不吭声的叶家祺突地转头过来,用一种看着兵变女友的眼神看她。 「干、干么?」她有说错什么话吗?徐翎莫名被他看得毛骨悚然。 「……」叶家祺微微叹了口气。 算了,看在她心情很好的分上,暂时不跟她计较,其他人就算了,一个当主管的人,怎么可以如此没原则。 叶家祺转向教育章小敏。 「小敏,聚餐时间是大家早就投票通过的,之前你也说没问题,现在为了你一人有事,临时更改,对提早把时间排开的人怎么交代?先别提朋友擅自报名这件事本身有多荒谬,事情的轻重缓急跟先后顺序怎么能改?」 「呃,对不起,我没有想过这件事……」章小敏搔了搔头,神情看来十分无辜。 「那不然,我去问我朋友看看那课程能不能退,对不起喔。」 「能改就改吧,不能光要大家配合临时变卦的人。」叶副理铁面无私。 「噢……好,我知道了,对不起。」章小敏低头道歉。 这下无论徐翎再怎么高兴,都能感觉到周遭空气瞬间凝成冰点。 「好啦!内部聚餐也不是什么大事嘛,去跟朋友问一下,真不行,下个月也还可以再安排。十二点了,大家都去吃午饭吧。」徐翎出言缓颊。 「小敏,我们走了。」李若琦拿了钱包,拎起章小敏就往门外走。不是因为对办公室里的气氛感到尴尬,而是不想领徐翎的情。 「我也下楼吃饭。」阿北见苗头不对,脚底抹油跟着跑,其余几名同事纷纷跟进,一瞬间企划部里人去楼空。 「……你好像风纪股长。」他念着念着,人都跑光了,这八成是一种天赋吧?徐翎望着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十分好笑。 「我中学时当了七年。」叶家祺平淡地道。 「哈哈哈!」对嘛!他看起来分明就是风纪股长这块料,不过…… 「为什么是七年?」徐翎笑到一半突然觉得怪怪的。 「香港中学是七年。」 对,虽然他说话有广东腔,但徐翎却时常忘记他是香港人。 「国中三年、高中三年……那多出来的一年是?」徐翎扳起手指。 「你打算要跟我讨论香港学制?」叶家祺扬高了一道眉,很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我只是好奇问一下,难道你不会对台湾和香港截然不同的文化或学制感兴趣吗?」好奇心杀死猫啊。 「有一种东西叫做维基百科。」叶家视扶了扶眼镜。 「……」他的回答令徐翎觉得她是个笨蛋。 没想到,令徐翎觉得自己更笨的还在后头。 「你一早就上楼开会,便当有记得拿出来蒸吗?」 「呃啊!」这声惨叫听来绝对是没有。 「你要下楼吃饭吗?还是我帮你买回来?」看在她这么努力求新,并且积极争取新企划的分上,叶家祺善心大发。 「不用啦!我现在去蒸,下午再吃就好了,免得便当没吃完被我妈碎碎念。」徐翎认清忘记蒸便当这个事实之后,很快地接受了这件不幸。 「便当是令堂准备的?」原来便当是出自徐翎母亲之手,他还曾经心想,徐翎公务之余拨冗做菜,若不是经济拮据,就是对料理太有热情。 「当然啊,我连蒸个蛋都有问题,做便当会把厨房炸掉吧?」徐翎对於自己不擅长的部分毫不掩藏。 「你还真好意思说。」就某方面而言,叶家祺真佩服她的……寡廉鲜耻?恬不知耻?知耻近乎勇? 「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有娘疼又不是什么坏事,很多人想要还没有呢我告诉你!」徐翔敲了骏鼻子,出言反击。 想嘲笑她是妈宝,门儿都没有,她可得意的呢! 来啊来啊!看他还要说什么?徐翎得意洋洋地望着他。 「我下楼了。」出乎徐翎意料之外地,叶家祺眼神黯了黯,什么话都没说地走了。 呃?是她的错觉吗?她怎么觉得他逐渐踱远的背影看起来很寂寞? 惨了!是她说错了什么话吗?难道叶家祺是孤儿?或是母亲怎么了吗? 是她不好,她太高兴,一时得意忘形,只顾着跟他斗嘴,没有拿捏分寸…… 徐翎独自一人待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不由自主地忐忑了起来,既自责又内疚,罪恶感良久不散。 由於太过内疚,徐翎心神不宁了几日,趁着部门聚餐,叶家祺离席去洗手间的时候,不禁发话问阿北。 「阿北,你知道叶副理家里有些什么人吗?他跟家人的关系怎么样?」 「叶副理?家人?」阿北愣了很大一下,恍然大悟地惊叫:「徐经理,原来你喜欢副理那一型的喔?居然这么快就开始身家调查了?」 这真是太惊人了!徐经理上任都还不到一个月哪!这么快就看对眼了? 「什么什么?我也要听。」后来终於把木工课程推掉的章小敏连忙凑耳过来,因八卦而灿亮的眼神眨巴眨巴亮晶晶的。 李若椅坐在离徐翎稍远的座位,拉长耳朵默默关注着这头的动态,又不愿过度参与讨论。 「不是的,你的脑子里到底都装些什么啊?」徐翎忙不迭地拍了下阿北的后脑勺,令阿北发出凄厉悲鸣。 「噢!痛痛痛!」为什么企划部里的女人都喜欢巴他后脑勺啊?阿北苦情地捣着脑门抗议。「阿不然咧?经理你没事问副理的家人干么?」 「是这样子的……」徐翎一五一十把她那天似乎口快说错话的事全招了。 「原来经理你的便当是妈妈做的啊?我上次有看到,便当菜色超丰富的……真好耶!经理你跟妈妈的感情一定很好吼?」章小敏毫不令人意外地划错重点。 「是啊,我是我妈一手带大的,我们相依为命,感情当然好。」既然是下班后的悠闲聚餐,无压力的闲聊很好,徐翎完全不介意章小敏的重点错误。 「经理,那你爸爸呢?」完全没注意到阿北的眼神暗示,章小敏毫不避讳地提问。 「我也不知道,我从来都没见过我爸,我阿姨是说我爸在我小时候就跟人跑了,走的时候还把我妈的嫁妆跟积蓄都带走了,不过实情是怎样我也不清楚,我妈没说,我也不想问。我只知道我妈身分证上的配偶栏是空白的,我想帮她介绍对象她都不要,好烦喔。」徐翎耸肩大笑。 第六章 「经理你讲得这么幽默,可是其实没有爸爸很可怜吧?小时候难道不会被同学笑吗?」 「章小敏,你可以再白目一点没关系。」阿北快被章小敏的发言吓死了。 孤臣无力可回天啊,他真是恨铁不成钢,章小敏怎么可以这么天真地哪里痛问哪里? 可是徐翎真的全然不介意,依然回话回得很轻快,脸上笑容丝毫没减退。 「笑?谁敢笑我呀?那些笑我的男生早就不知道被我用扫把打到哪里去了,而且他们要是敢闹到老师那里去,老师问起来,我都哭着说他们笑我没爸爸,他们回家反而都还被多打一顿呢。」 「哈哈哈,好棒喔,他们活该啦!」那种嘲笑别人的臭小孩最讨厌了,章小敏快乐地回。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刚仔细想了一下,副理好像从来没有像经理你这样谈论过家人的事耶。」回到一半,章小敏又跳回去原本的话题。 「何止是家人?副理连自己的事都很少提,同事这么多年了,我连他为什么从香港来台湾、什么时候来的,在公司做了几年都不知道。」阿北补充。 「七年。」一旁的李若琦冷冷接话。 「七年?这么久了啊?」徐翎讶然。 你才知道?他七年,我五年,我们两人在奥福混了那么久,一个当副理,一个当普通职员,虽然都是企划部里的重臣大将,但没一个比得过你通天遁地,一路过关斩将升经理! 李若琦用力叉着盘中食物,要十分努力才能咽回这句对白。 「啊!对了!我想起来了,副理有一次提过自己的事喔!」章小敏福至心灵。 「什么事?」徐翎和阿北同时问。 「有一次好像谁称赞副理名字好听,副理就回那人说,他的名字算是香港的菜市场名,走在路上大喊『家祺』会有好几个人同时回头那种。」 「……」很有趣但无效的资讯……徐翎快速在脑中建档,神情有些失望。这对消弭她的罪恶感毫无帮助啊。 「我看要真在路上乱喊,唯一那个不会回头的大概就是叶副理吧?他神神秘秘的,若不是熟人叫,绝对不理人的。」阿北由衷地说。 「哈哈哈!说得也是,阿北你好中肯喔。」章小敏笑得花枝乱颤。 叶家祺回到座位上时,撞见的就是这幅章小敏笑得东倒西歪,徐翎睁大眼直盯着他瞧,仿佛想从他脸上瞧出一个洞的画面。 「我脸上有什么吗?」叶家祺问。 「没什么。」徐翎摇头。 「那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看你怎么有这么多副眼镜?你现在脸上戴的这副眼镜跟白天在公司里戴的那副好像不一样?是搭配造型的吗?真没想到你这么时髦。」徐翎有些心虚,连忙找了件她早就想问却老是忘记的事情来搪塞。 「这副是看远的时候戴的,度数配得比较足,也比较轻。」叶家祺指着脸上的薄框眼镜,言简意赅地说明。「公司那副是看近的东西时戴的。」 「你有老花眼?」徐翎吃惊地问。 「你才老花眼。」怎么会得出这种结论?叶家祺面无表情,心底其实比她更吃惊。 「不然看近物为什么要特地配一副眼镜?不要戴不就得了吗?」 「我两眼视差大,不戴不行。」她一定从没有感受过视差的痛苦,才会问出如此不知人间疾苦的笨问题。 「喔,原来是这样。」徐翎想了想,又问:「我记得你还有一副白色胶框的?」 「那副是滤蓝光眼镜,看电脑或是玩手机游戏时用的。」叶家祺颔首。 「……干么这么麻烦啊?不是有那种什么『看远看近一副搞定』的眼镜吗?现在这么流行滤蓝光,难道滤蓝光的功能不能一起加进去吗?三副眼镜?太累了吧!」徐翎真是难以想像。 「那种东西能用吗?!」叶家祺嗤之以鼻。 「为什么不能用?」徐翎不懂。 「『看远看近一副搞定』这种广告词听了就让人一肚子气,怎么可能还拿来用?」 「怎么会?明明就很方便啊。」 「哪里方便了?看远就看远,看近就看近,这两件事完全不一样,能混为一谈吗?」叶家祺的口吻和表情一样嫌恶到不行。 「……」这人简直是完美主义兼吹毛求疵外挂强迫症吧? 继章小敏想更改聚餐时间未果之后,徐翎吃惊至极,再度对叶家祺八风吹不动的行事准则叹为观止。 「好好好,忘了这件事,当我什么都没说,是我对你的眼镜们失敬了,我在这里向你道歉,希望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计较,真的很对不起。」如果可以的话,连她上回的失言也可以一并不计较吗?徐翎补偿心理大爆发,双手合十朝叶家祺道歉道得十分夸张。 可惜她亟欲补偿的道歉完全收到反效果。 「你在唱戏?」叶家祺被她如此郑重的道歉,很有被她刻意调侃的错觉,索性盘胸瞪她。 「不是的,我……等一下,我先接个电话。」徐翎正待解释,手机却在此时响起。 「喂?我是徐翎……已经好了?好,我晚点去开回来……啊?这怎么好意思?谢谢!学长你人真是太好了!好,晚点见。」 学长?开什么?叶家祺支着额看她。 看来她不只不爱关自个儿办公室的门,也毫不介意别人听见她的谈话内容,全无遮掩,连讲通电话都活力四射。 徐翎放下电话后,瞧了瞧时钟与大家的桌面,现在时间已经晚上八点,大家都吃得差不多,聚餐应该也快结束了,此刻离席应该不至於太失礼。 「各位,今天谢谢你们陪我吃饭,我有点事先走,你们慢聊,这顿我请。」徐翎跟大家挥手作别过后,离开前不忘拿走帐单。 「其实……徐经理人还满好的耶,很好相处,也很能聊,爽朗又大方,一点经理架子都没有,我绝对不是因为她主动付帐才这么说的。」徐翎走后,章小敏下了这个有一点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结论。 「是啊,个性好,人又正,不打我脑会更好。」有押韵耶,他真是企划部的才子,阿北沾沾自喜地道。 李若琦闻言极不是滋味,手中叉子忿忿往桌面上一扔。 「好啦好啦,你们统统都去巴结她,被她收买,跟她打好关系,反正她升官升得这么快,就连要增加预算的案子都能轻松过关,一定有什么很硬的后台,讨好她准没错。」李若琦话说得很酸。 「……」看来李若琦真的很讨厌徐翎……小敏和阿北互看了一眼,唯恐多说多错,全然不敢接话。 可是叶家祺听不下去了。 「若琦,做人要厚道一点,留点口德是为自己好。她至少做对一件事,这次的案子,她逢人都夸你行你好,满口都是你的好话,从没抢过你的功劳。」光是凭着这项优点,她足以打趴一票主管。 「哼。」李若琦别过脸不看叶家祺。 叶家祺说的她也不是不知道,她只是不甘心不服气,暂时还不想认同徐翎,见不得徐翎好,更讨厌别人喜欢她。 徐翎每天都不知道在乐什么,哈哈大笑得跟个笨蛋一样,连没有爸爸这件事都可以说得那么高兴,既快乐又开心,就像个单纯鲁直,从没吃过苦却平步青云的傻大妞,她为什么要喜欢她? 「啊!徐经理的领巾挂在椅背上忘了拿欸!怎么办?下周一才能还她耶,那谁要带回家?」章小敏慌慌张张地把徐翎遗落的领巾拿起来。 「给我好了,我出去看看,她或许还没走远。」叶家祺接过徐翎的领巾往门外追。 果不其然,他才走出餐厅,便在转角一百公尺处看见徐翎的身影。 「徐翎。」叶家祺扬声唤,徐翎没有听见,反而踩着高跟鞋往前跑。 旁边有一辆银色轿车驶向她,徐翎高兴地跑到轿车旁,车窗摇下来,意外露出一张叶家祺绝对认识的男人脸庞。 叶家祺的镜片在车头灯的照耀下闪了闪。 ……那人是?总部的协理? 职位居於总经理之下,代总经理发话,与各部门保持着密切联系的总经理窗口? 叶家祺本想前行的脚步停下来,下意识退后几步,却不知自己为何要躲。 徐翎方才就是在跟协理讲电话吗?她唤协理「学长」?他们感情很好吗? 「好电,你们统统都去巴结她,被她收买……反正她升官升得这么快……一定有什么很硬的后台……」 李若琦方才说过的话陡然跳上来,叶家祺不知为何,居然在此刻想起那双被徐翎穿在脚上的皮卡丘拖鞋。 十万伏特! 约莫等同这种感觉。 男人为徐翎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她和男人有说有笑的,快快乐乐地跳上车。叶家祺心想,一定是因为十万伏特的威力太强,所以,他才会为着某种不知名的原因,跳上自己停在不远处的座车,像个变态跟踪狂般地—— 一路尾随。 【第三章】 轿车越驶越偏僻。 离开市区,上了邻近的高速公路,又下了交流道,一路驶上缓缓爬升的狭隘山路。 周遭商家越来越少,声响越来越静,属於花草树木的大自然林香从叶家祺未掩实的车窗外飘进来。 木栈道、溪流声、枝桠上垂挂白色油桐花、写着「桐花公园」四个大字的立牌…… 这地方似曾相识,可惜叶家祺并无心思多作他想。 他战战兢兢地追随前方银色轿车,直到轿车在一间满是绿意的老旧矮房前停下。 为了避免生疑,他若无其事地越过轿车,停在他们前方不远处,由照后镜窥伺后头动静。 直到四周都静下来的这一刻,他才意识到他此时此刻的行为有多么不恰当。 搞什么鬼?他这么冲动尾随窥探的行为像什么样了? 第七章 一定是因为那双毛绒绒的皮卡丘拖鞋太扰人心神,徐翎遗落的领巾又散发着某种令人心绪不宁的香气,才会扰得他沿路都神思难定。 真不知那是什么香味,嗅着便教人胸间鼓噪、坐立难安,满脑子都是徐翎方才上车的最后一个画面,叶家祺终於想起他为何在窗边留了道隙缝……慢着!刚才是不是隐约有听见车门开关的声音? 叶家祺坐直身子,试图想从室内镜中瞧出任何端倪,后方车辆似乎早已熄火,却没看到任何人影从车上下来。 不过才几秒钟闪神,他就把人看丢了吗? 叶家祺急急忙忙偏首,慌慌张张转瞧左侧后视镜,冷不防却发现有张女性脸庞紧贴着他车窗……徐翎?! 「吓!」叶家祺发誓,他这辈子从没如此接近心脏病过。 「叶副理,真的是你?你怎么在这里?」徐翎眨了眨眼,从窗缝唤进车内的声音充满不可置信。她本来还以为她看错了。 「你忘了这个。」叶家祺打开车门,下车,有些心虚地将放在副驾驶座的领巾递给她。 「呃?领巾?」徐翎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脖子,难怪她总觉少了什么。 她接过领巾,随手在脖子上打了个结,叶家祺却在此时突然注意到她侧颈上有一枚小小的红痣,镶在白皙的颈项,有股莫名的魅人吸引力,幸好,那枚小红点很快就被掩住了。 「叶副理,真的很谢谢你特地跑这一趟,其实你星期一再还我就可以了,我家这么远,浪费你不少油钱,真是不好意思。」徐翎说着说着又笑了。 她总是笑容可掬,喜形於色,真不明白究竟在笑什么,又有什么好笑的?而她领巾上的香气久久未散,一靠近她,仿佛又更馥郁了。 开什么玩笑?他被她的味道薰得头昏脑胀头重脚轻,忍耐到星期一不如杀了他吧。 叶家祺本就心绪烦躁,被她笑得更是莫名光火,她到底知不知道大家都在怀疑她有后台,居然还这么大剌剌的跟协理共乘一辆车,究竟懂不懂避嫌为何物? 又,她不自爱便罢,他为什么要替她担心? 念及协理,叶家祺若有似无地朝徐翎身后探了探。 「你在看什么?」徐翎跟着回首望了望。 「没什么。」叶家祺抿了抿唇,回话异常沈稳。 根据万年不变的定理,没什么通常都是有什么。 徐翎颦眉,脑海中倒转回播方才离开餐厅时的画面—— 她接了电话、她到柜台付帐、她离开餐厅,她坐上学长为她开来的座车……叶家祺的车现在停在她前头,他应该不知道她家住哪里,所以,他想必是拎了她遗落的领巾追出餐厅,然后见她上了车,一路跟随,而他现在朝她身后望…… 「你在找协理吗?他回家了。」徐翎很快推论出叶家祺的「没什么」。 「……」才觉得她迟钝的时候,往往都会发现她异常敏锐,叶家祺没有回话。 「噢,我知道你为什么跟着我来了,你一定心想:『嘿嘿,徐翎,被我抓到小辫子了吧?你果然有后台』。」徐翎眼神灿然,开玩笑的成分居多。 可不论她是否在开玩笑,叶家祺都不想回答如此充满陷讲的问题。 「我要回去了。」他脸色一凛,伸手便要打开车门。 但愿他真是如此想的,就不必白白为她操了这么多心,而她居然还有兴致寻他开心? 「我说着玩的,你别生气。」见他脸色冻得跟冰块一样,徐翎急忙将车门拍回去。 「其实……协理家就住在后头。」徐翎指了指身后那条石板道,补充说明。 「我和协理住在同一个村子,读同样的国小国中高中,接着他出国念书,我进奥福当业务,他回国之后,恰好也进了奥福管理阶层工作。前几天,我的车送厂保养,他刚好今天去巡保养厂,就顺便帮我开回来。」 「你应该向我撇清你和协理的关系,或是要我别将协理是你学长这件事告诉别人,而不是一五一十地向我报告你们有多亲近。」叶家祺回应得很没好气。这几乎是青梅竹马的等级了。 不对,青梅竹马怎会是重点,他为什么也跟着在意错方向? 徐翎和谁一起长大关他什么事?他唯一应该抓住的重点是,他总算明白她为何能够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我没有提醒你,当然是因为我并不认为你会告诉别人。」徐翎耸耸肩,应得斩钉截铁。 「你又知道了?」叶家祺挑眉睐她。 「我当然知道了,你不是那种会降低自己格调的人。」徐翎认真回答,就连一秒钟的停顿也没有。 「再有,你这么缜密,若真要将这件事说出去,应该会找个利多的时候用来威胁我,或是趁我落水时,用来将我压得更深,才不会随随便便想讲就讲。」 「无论你怎么想,对人都应该多留点心。」平心而论,她看人确实很有她的一套,但不管怎么说,太莽撞与太轻信他人都是事实。 「谢谢你的提醒,我会注意的。」徐翎颔首,可却笑得一点防备也没,叶家祺真怀疑她是否有听进去。 「既然东西已经交给你了,我要走了。」叶家祺再度旋身。 「你急着要走是因为生气了?」徐翎再度拍回车门,不放心地问。 「不是,我赶着回家喂兔子。」叶家祺直视她眼,义正词严。 「哈哈哈哈!喂兔子?」徐翎惊愕过后,笑到不行。 「什么理由?这样也行?」叶家祺真是老天爷派来让她增广见闻的。 「不是,我真养了只兔子。」叶家祺用一种她很无聊的眼神看她。 「我不信。」徐翎眼中犹有笑意。 「随你。」 「给我看照片。」徐翎朝他伸手。「有养宠物的人,手机里或多或少有宠物的照片吧?给我看。」 「无聊。」叶家祺不理她。 「好,那牠叫什么名字?」 「兔兔兔。」 「啥?」 「就叫『兔兔兔』。」 徐翎愣了两秒才意会过来。 「你取名要不要再懒一点啊哈哈哈哈!」 「你到底要不要让开?我要上车。」她挡在车门前笑得东倒西歪很不道德。 「给我看『兔兔兔』的照片我才要让开。」徐翎玩兴大起。 章小敏和阿北都说叶家祺神神秘秘的,现在可以多认识他一点,她当然要好好把握机会。 「给你看你就会让开吗?」总有一种他不交出照片,她就要缠他到天荒地老的不祥预感。 「当然。」徐翎指天发誓。 叶家祺眯了眯眼,迅速在心底衡量用一张照片换几个小时清静的这桩买卖值不值,接着滑开手机,点出照片,凑到徐翎眼前。 徐翎定定望着那张照片,好不容易安静了会儿,最后却爆出一阵大笑。 「哈哈哈哈哈!『兔兔兔』好胖喔——牠超肥的……是因为这么胖,笼子高度不够耳朵伸展,所以耳朵才垂下来的吗?」徐翎笑到欲罢不能。 「你兔身攻击,还歧视胖子,牠耳朵垂下来是因为品种的缘故,才不是因为太胖,牠每天至少都有出笼活动半小时以上,说不定活动量还比你大。」叶家祺看她的表情像她是个不可理喻的愚妇。 「活动?原来兔子要遛啊?像去公园遛狗那样吗?」 「未必要外出,在家也可以。」 「那要看着牠或陪牠玩吗?」 「要的,免得牠乱咬东西吃坏肚子,或是跳到高处然后跳不下来。」 「感觉好有趣喔,你下次可以把『兔兔兔』带来公司吗?」 「不行。」一秒拒绝。 「为什么?」一秒惊叫。 「牠是我的家人,不是玩具,再说公司也不是个随随便便能带宠物去的地方。」 「好吧,你这么说我也不意外啦……」徐翎听起来十分失望,但倒也不特别惊讶。 叶家祺本就是风纪股长,他一定很难理解有人能跟宠物一起上班吧? 「还不快让开?」叶家祺就快要失去耐性了。 「好啦,我——」徐翎侧过身子,母亲中气十足的唤声却从后方嚷来。 「徐翎,你在跟谁讲话?」徐妈妈站在屋子前面,朝着距离二十步远的徐翎背影喊。 「妈,这是我公司的副理叶家祺,我忘了带东西,他帮我送来。」徐翎回身,脚步分毫未挪,照样喊回去。 「伯母您好。」叶家祺感到有些尴尬,隔着这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距离向长辈打招呼似乎有些奇怪,但他主动走过去仿佛也不太恰当。 徐翎未动,他只得跟着提高音量。 「你怎么让人家站在那里?快请人家进屋子里来坐啊。」见徐翎有同事来,生性热情的徐妈妈眉开眼笑,巴不得把女儿身边每个人都安抚得服服贴贴,让女儿在办公室里如鱼得水,人缘大好。 叶家祺这下知道徐翎爱笑的习性是遗传自谁了。她们笑起来时同样都眼眉弯弯,两腮红润,一双圆圆的眼底星光满天,灿烂得令人难以直视。 「不必了,谢谢伯母,时间晚了,我得回去了。」叶家祺出言推拒。 徐翎闻言看了看腕表,突然微微跪脚附在叶家祺耳朵旁,轻笑着朝他说起悄悄话。 「叶副理,你好聪明,幸好你推了,否则不到十二点,我妈都不会放你走的。」 搞什么?她冷不防靠他这么近,发丝搔过他耳壳,细细麻麻留下一阵颤栗,那股令他整晚心神不宁的惑人香气铺天盖地而来,在在提醒他出现在这里的荒谬。 青梅竹马这词瞬间又跳进脑海,叶家祺真有股不是滋味的不是滋味。 更不是滋味的是,他都不知道这份不是滋味究竟是份什么滋味。 是眼红徐翎有个身在总部的青梅竹马,可以对她一路关照? 是眼红徐翎在成长路程上,有个人可以相依作伴? 又或是,他才觉得他开始有点欣赏徐翎的行事风格,未料徐翎却真有背景后台,令他心生失望? 第八章 不对,都不是,好像还有些别的什么,令他胸臆郁结;令他光是想着那男人与她交情匪浅,和她亲近得能够代为将她的座车从车厂开回来,就感到十分不快。 那男人也许沿途都浸淫在她的香气里,甚至,也许他比他更早发现她侧颈的小红痣…… 不对,这究竟关他什么事了?他为何要因为这些无足轻重的小事心绪紊乱? 「我要走了,再见。伯母也谢谢,再见。」叶家祺拉开与徐翎的距离,打开车门,将自己重重抛进驾驶座里,临行前不忘向徐妈妈作别。 「好,晚上山路比较暗,你开车小心喔,今天真的很谢谢你帮我拿领巾来,拜拜。」徐翎矮身在叶家祺窗边挥了挥。 当然,不用她特意提醒,他也会小心。 叶家祺转动车钥匙,发动引擎,调转车头。 车子经过徐翎身边时,正巧看见徐翎指着屋子外墙两大包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往屋内大喊:「妈,你放在门口这两大袋是要拿进去的吗?」 「啊对啦,我看电视看到忘记,那些我还没整理,你帮我提进来。」已经进屋的徐妈妈从窗边探出头来。 「需要帮忙吗?」叶家祺摇下车窗问。那些东西几乎超过徐翎半身高。 「不用,谢谢,这我做惯了,都是资源回收的垃圾,很轻的。」徐翎特地提高一袋手中物品,轻轻松松,以行动显示她不需要帮忙。「你快下山吧,真的很晚了。」 「嗯。」叶家祺轻应,正要关上车窗,徐翎又猛地回身过来交代—— 「对了,现在刚好是桐花花期,明、后天山上都有桐花祭活动,你如果有空的话,可以上山来走走。」 「明白了。」叶家祺颔首,望着徐翎的身影,再探向徐翎屋前那片小小的菜园,不禁眯了眯眼。 矮房、菜园、桐花祭、临溪木栈道,拎着垃圾的女子…… 怎么突然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不过,来玩要小心喔,你说话有乡音,或许会被一些黑心商人骗,买东西要记得先问清楚价钱,不要傻傻地先拿再付,知道吗?」徐翎继续热情洋溢地提醒。叶家祺一双敏锐的黑阵眯得更细了。 「你不要不相信,前几年啊,曾经就有一次,有个摊位上的老板,卖人家香港游客一瓶矿泉水八百块,人家不买,还硬要人买帐,找了几个彪形大汉,把人家团团围住,恶劣得很。」 这桩恶行实在太令人发指,徐翎记忆犹新,说起话来仍旧义愤填膺。不过,多年前的记忆总是会出错的,小细节徐翎已经记不清了。 「是五百元。」叶家祺淡淡地回。 不经意被翻出的往事片段越来越完整,记亿影像越来越清晰,叶家祺几乎就要认为当初碰上的那名台湾女孩便是徐翎了。 可毕竟时日久远,他淡淡陈述之余,仍带了几分怀疑与试探,紧盯徐翎面部神情。 「对对对,好像是五百元,不是八百,不对,你怎么知道是五百……」徐翎说着说着,陡然一怔,脸上表情瞬间变了好几变,十分精彩。 「等等,慢着……怎么可能是你啊?我明明记得那是一个很生涩很慌张而且很不知所措的香港人,而且还会笑。」不是叶家祺吧?这么巧? 「我也记得那是一个青春洋溢开朗活拨的女学生,而且还很可爱。」拐着弯骂他,他也会。 说到这里,叶家祺已经百分之百确信,当初他遇见的女子真是徐翎。 「你现在是在嫌我又老又不可爱?」喂喂喂!太没礼貌了!徐翎瞪他。 「你现在是在嫌我不会笑?」叶家祺瞪回去。 「你一定要这样跟我讲话就对了?」徐翎双手叉在胸前。 「礼尚往来。」 「好吧!你真是我见过最英俊的男人了。」 「……」若不是坐在车里,叶家祺一定会跌倒的。 「快呀!不是礼尚往来吗?你快称赞我是你见过最美的女人。」 「最美未必,最无耻应该是。」这哪招啊? 「你早就知道是我了?干么不跟我讲?」 世界真小,原来那数年前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男子,竟是叶家祺。而且,这么多年之后,他们居然成为同事? 「不,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若不是今晚种种蛛丝马迹,他又怎能觉察? 「那你还不快称赞我,你这是对待曾经帮助过你的人的态度吗?」他如果车窗再开大一点,她就可以伸指戳他脑门了,可惜。 「别忘了星期二早要开会。」有什么回报比善意的提醒更实际?叶家祺掩实车窗,扬长而去。 徐翎被叶家祺冷血到几乎不近人情的反应逗得又好笑又好气,心中却莫名感到宽慰。 看来他在台湾过得挺不错的嘛。 不枉费她时不时念及旧事,总要担心那位香港游客是否又因为在台湾人生地不熟,被人欺负。 原来这位香港游客后来留在台湾,而且还过得这么好,看见他好,她的心情也挺好。 不过,「兔兔兔」…… 他居然养了只兔子? 他这么严肃平板的人,帮兔子换水换草时,脸上带着什么表情?帮兔子拍照时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 再有,他平时会和「兔兔兔」说话吗?他究竟都跟「兔兔兔」玩些什么啊? 风纪股长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会在家里养只兔子当宠物的男人嘛。 徐翎越想越荒谬,望着叶家祺早已看不见的车尾,纵声大笑,全然没发现初到企划部时,那份讨厌叶家祺的心情,早已消失无踪。 【第四章】 开会开会开会,星期二早要开会。 「业务部已经把适合办外展的场地列出来,负责跟窗口们联络的事宜一样由阿北负责,场地跟场布的报价下周给我,有疑虑的可以告诉我,我可以一道去场勘。」 「经理,你太小看我了,不用下周,我最慢这周五就可以把名单跟报价统统给你了,场勘要劳动你出马,我还混什么啊?」阿北拍拍胸脯,豪气干云。 「好。」徐翎点头,偏首又问章小敏。「小敏,记者会、餐叙,店头活动的茶水跟点心之前都是你负责的,dm、辅销品,也都是从你这儿出去的?」 「是啊。」 「茶水点心没问题,辅销物这次会做得比从前多,据点申请时,数量先让副理看过,绝不能让他们不够,又不能太浪费,知道吗?」 「经理你果然内行啊,茶水点心我在行,辅销品抓量这种精准的事给副理去伤脑筋就好了。」章小敏笑得很乐。 「还有,若琦,我已经请广告部把活动文宣和网页banne「直接寄到你信箱,如果有什么问题,你直接请他们做修改就可以,不用问我。」 「我直接请他们改?」李若琦十分惊讶。 「案子你写的,你比谁都注意小细节,更会要求完美,我相信你,你直接给我成品,中间过程我不管。」徐翎的嗓音平缓坚定,毫无一丝怀疑。 「……知道了。」李若琦有些讶异徐翎对她的信任,如果换成是别的主管如此信任她,她会感到十分高兴,但既然对象是徐翎,那就算了吧。李若琦应得不情不愿。 「叶副理,记者会的公关稿跟邀请函就麻烦你再盯一下公关部,等等我要上楼,这里就麻烦你了。」 「好。」叶家祺颔首应允。 新车上市前的企划部人仰马翻,徐翎结束企划部的内部会议,确认交办好各项事务,接着又风风火火地赶上楼去与销售据点的经理们开销售会议。 等她回到办公室,终於可以打开母亲为她做的爱心便当时,时间已经来到下午三点。 她将自己抛进座位,踢掉高跟鞋,揉了揉酸痛的小腿肚,换上毛绒绒的皮卡丘拖鞋,心不在焉地大口吃饭,视线却从没离开过电脑萤幕。 叶家祺拧着眉睐她,十分怀疑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吃进去了什么,也十分不明白自己一直盯着她瞧做什么。 似乎,自从他发现徐翎是当年那位初来台湾时碰见的女孩之后,他注视她的时间越来越长,也越来越专注,而他完全不明白他的动机为何,更糟糕的是,他几乎无法阻止自己这么做。 几分钟过后,徐翎接了通电话,放下筷子,夹着电话经过叶家祺的座位,不慎踢到他的桌脚,一边单脚跳了几下,一边以嘴形向他作无声的道歉,然后从档案柜里抽出她想要的文件,又踩着皮卡丘拖鞋回去私人办公室里。 叶家祺扬眸望了跳来跳去的她一眼。 即使没有高跟鞋修饰,她的小腿线条仍旧纤细修长,十分漂亮,不过……她还没结束那通电话,所以,她到底有没有打算把便当吃完? 见鬼了,现在是关心她的腿和便当的时候吗?皮卡丘的威力果真无穷。 叶家祺摇摇头,揉揉眉心,将心思拉回工作上,发了几封email、汇整辅销品数量、确认dm内容,公关稿定稿…… 晚上六点,企划部里的人陆续离开,回家的回家、晚餐的晚餐,到了晚上八点五十分,连留下加班的都走了,徐翎吃一半的便当却还好好地放在她的办公桌上。人呢? 本想将办公室熄灯上锁的叶家祺四处寻找那个他从下午就尽量装作没看见的女人。 她的办公室、会议室、茶水间、影印室…… 「叶副理,你在找什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徐翎陡地拍了拍叶家祺的肩。「吓!」叶家祺发誓,他如果哪天心脏病发作,绝对是徐翎害的。 「你还不走?」叶家祺缓了缓心神,出口嗓音依旧无波无澜。 「差不多了,等我把便当吃完就回家了,你先回去吧,门我来锁就可以了。」 「你的便当放了一下午,还能吃吗?」就连自助餐的纸制餐盒上都会印着「隔餐勿食」的字样,她难道不知道隔餐饭菜容易腐坏变质吗? 第九章 「有得吃就好了,哪有那么多好挑剔?」徐翎回到座位,真低头扒了几口饭,扬睫,看见叶家祺还站在她办公室门口,不禁出声问道:「怎么了?你有事要跟我说?」 「没有。」叶家祺摇首,本想往回走的双足却不知为何停下,问:「你车停在楼下停车场?」 「是啊。」徐翎嚼着饭菜的嘴巴鼓鼓的。 「我车也停在那里。」叶家祺突然想起,停车场近来似乎不太安宁,管理员甚至在各个角落张贴了告示要大家注意可疑人物,但徐翎或许没发现? 现在时间已经这么晚了,同仁们多数已经离开,她一个女孩子,怎么说总是不太安全。 不过,话说回来,他为何需要担忧她的安全?她已经是个成熟的女性,理应照顾好自己。 可,念及她从前也是凭着一股善良与热情便倾力帮助他,他又无法轻松抛下她不管。 叶家祺索性将随身物品拿一拿,走到徐翎办公桌前,拉了张椅子坐下。 「欸?」徐翎疑惑地望着他。「你要等我一道走吗?你坐在我对面干么?」 「你打算吃到当宵夜吗?」叶家祺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仅是淡睐她一眼,万分同情地望向那个动不动便被她放下的便当。 为着某种不愿言说的原因,他就是不想亲口承认在等她。 「好啦,我赶快吃就是了。」叶家祺一直盯着她,似乎在等她一道离开?! 徐翎莫名有些压力,进食速度不自觉快了起来。 真是的,他这么爱碎碎念,不知平时会不会也念「兔兔兔」? 想起「兔兔兔」,徐翎又觉好笑,不自禁多看了叶家祺好几眼,蓦然间却注意到他手中提着的汽水空瓶,他应该是打算出办公室时,再一并拿到楼梯间回收处回收的。 「你喝汽水?」徐翎问得万分惊讶。 「我不能喝汽水吗?!」她的口吻像遇到外星人一样。 「你看起来不像是会喝汽水的人。」这太吊诡了。 「不然我应该要喝什么?」 「我想想……除了白开水之外,大概就是什么老人茶或是健康饮料之类的。」 「我为什么要?」 「因为你是风纪股长。」感觉他就是会追求养生的那种人啊。 「胡说八道。」叶家祺不置可否。 「唉呀,人总是有点先入为主的刻板印象。」徐翎有些歉然地笑了笑,继续埋首吃饭。 不过,提到刻板印象…… 「你大学为什么没读完?」叶家祺望着徐翎因工作忙碌迟迟未能吃完的便当,和桌面上几本企划与经营管理的商业书籍,猛地迸出这问句。 当初,发现她大学肄业时,本有想过她连大学文凭都无法顺利取得,或许是个好逸恶劳、极易半途而废的人,然而,与她共事的这些日子以来,却发现她其实很上进、很努力,工作起来全然投入、浑然忘我,闲来无事时也会读书吸收新知,哪是他先入为主以为的那样。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徐翎愣了愣。 「在香港,大学是要挤破头才进得去的,我难以想像有人入学,却没完成学业。」叶家祺淡淡地道。 「那跟台湾真是不同,台湾大学并不难考,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也很想念完……」 不对,离题了!现在可不是为了往事伤春悲秋的时候,徐翎赶忙将话题拉回来。 「我大四上学期的期未考没去考,每一科都拿了零分,那时学校还没有什么双二一才退学的制度,所以直接就再见了。」徐翎把嘴里那口饭菜吞下去,给了叶家祺一个十分半途而废的答案。 「为什么没去考?」有了第一个问题之后,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原来,对一个人的好奇心就是这样接二连三冒出来的。 「我妈那天早上出了点意外,我上学途中接到电话匆忙赶过去,到了医院之后只顾着签大大小小一大堆手术同意书,根本没想到要打电话跟学校请假,后来,为了筹医药费,就想说算了,早点出来工作也好。」 徐翎把便当里所剩不多的饭菜赶紧吃完。 「现在想想,当时真不值,早知道就不要读大学了,欠了助学贷款那么多钱,最后也没念完,业务工作,高中毕业就能做了,早点出来赚钱贴补家用,我妈也不必白做那几年资源回收,老是让她弯腰捡垃圾,害她现在腰骨很不好……」不对,又离题了。 徐翎再度收口,将便当盒盖上,连同要带回家的东西统统一起扔进大包包里。如果叶家祺没有在等她,她会将便当盒拿到茶水间清洗,但是现在不好意思再让他等了。 「好了,走吧。」徐翎收拾好东西,拎起包包从座位上站起来。 一直一言未发的叶家祺早她一步起身,关了外面的空调和电灯,望着她的神情却有些复杂。 他随口问问,并没想过她会如此掏心掏肺、据实以答,面对她的坦诚,他似乎应该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总觉得,徐翎虽然听来快快乐乐的,但话音之中仍难掩遗憾与惆怅。 稍早时,他偶然听见章小敏聊天提及徐翎是单亲家庭,心中多多少少对徐翎有些同情,但真的亲耳听到她谈,又是别种滋味。 他不禁想着,一个和母亲相依为命的女儿,听见母亲病了会有多着急?孤伶伶在医院里面对那些冷冰冰的同意书时会有多无助?不得不放弃学业之时会有多无奈?觉得自己造成母亲负担,害母亲身体不好时有多自责? 而,面对对她心存定见、从未给过她好脸色看的下属,她也并未多作刁难,该鼓励时鼓励、该亲近时亲近,有话直说,毫不忸怩,全无心机。 她就和多年前一样明媚开朗、热情阳光,一路走过这些风雨,却难得地始终未变。 叶家祺为之前对她的错待感到有些内疚,心中泛涌许多情绪,对她观感渐好,却又不知该如何言说,最后只好不痛不痒地道:「香港没有垃圾分类。」 「呃?」徐翎前行的脚步一怔,吓了很大一跳。 「香港没有垃圾分类?」太惊人了,香港如此高度发展的城市,总觉得应该有的,又是万恶的先入为主与刻板印象…… 「是,没有的。」叶家祺拉开办公室大门,侧身为她让出一条走道。 「我多年前遇见你,你手里提着很多东西,跟我说了很多话,我当时听不明白,不知道你拿着那些垃圾做什么,只知道你好像赶着去哪里,后来,在台湾待下了,才明白原来垃圾要分类,而有些人会拿回收垃圾去卖的。」 叶家祺和徐翎一道离开办公室,行经楼梯间时,将手上的汽水瓶扔进回收箱里。 「原来是这样啊。」徐翎颔首轻应,望着那个垂直掉落的汽水空瓶,突然又想起那个前阵子困扰她许久,令她良心久久不安的问题—— 叶副理,你为什么来台湾工作?你家里有些什么人?我之前提到母亲时,你好像有点难过,你的母亲还好吗?你们的关系如何? 「叶副理,你——啊!」徐翎盯着叶家祺,正待要问,未料才开启话头,却慌慌张张惊叫了好大一声。 正在刷门禁卡设定保全的叶家祺差点又被她吓到魂飞魄散。 「怎?」叶家祺十分无奈地扬眸睐她一眼。 「你先别设定保全,我门禁卡放桌上忘了拿!」徐翎语毕便风风火火地奔进办公室里。 他刚刚,定是发神经了,才会以为这个脱线的女人会因为念及往事感到忧伤,她如此粗线条没记性,怎会有那些太过敏锐纤细的心事? 叶家祺觉得自己越来越荒谬了。 「好了好了,走吧走吧,幸好有想起来,不然明天不知道要等多久才有人来开门。」一向是第一个到办公室的徐翎拿到门禁卡,安心高兴了,早忘了刚刚要问叶家祺什么,按了电梯一路直奔地下停车场。 来到停车场,已经贴在公告栏上好几天的告示终於成功吸引到徐翎的注意力。 「欸?叶副理,你看这个,原来停车场最近有小偷啊?真夸张,这里有那么多监视器,那个小偷还真敢。」徐翎指着公告栏上的告示,推了推叶家祺手臂。 叶家祺与她对望一眼,只字未说,给她一个了然於胸的表情。 奇怪,他怎么一点也不惊讶? 徐翎偏了偏首,突然福至心灵。「你是因为这个才陪我来停车场的?」 叶家祺没有回应,没有回应就是默认了,徐翎擅自解读。 「哎哟你早说嘛,真是的,这么贴心也不讲。」徐翎大笑着拍了拍叶家祺手臂,差点没一掌将他拍飞。 粗线条大神经,叶家瞒扶了扶差点滑掉的眼镜,在心中对她下了一百次这句评语。 「叶副理,谢谢你陪我来停车场,我车就停在这里,你也早点回去吧。」徐翎走到自己的座车旁,拿出车钥匙对准了车子解锁。 喀一声——叶家祺和徐翎同时听见车门锁起来的声音,两人同时怔了怔,不可思议地望了对方一眼。 徐翎伸手拉了拉驾驶座的车门。 「打不开耶。」她想大笑。 「当然打不开,你刚刚把它锁起来了。」叶家祺抚额,其实很想叫救命。 她的大神经已经不能用粗线条形容,到底是谁可以把车子停在有小偷出没的停车场,然后完全忘记锁车门的啊? 「哈哈哈哈哈。」徐翎忍俊不禁,笑到令人发指。 「我车停在这里一整天都没锁,我好帅气。」 「我如果是你,绝对不会用帅气来形容自己。」如果目光可以发射利箭的话,叶家祺相信,徐翎身上绝对不只千疮百孔。 「好啦好啦,别念了,我知道错了,希望没有东西被偷。」徐翎嘻皮笑脸的,又按了下钥匙,拉开车门,弯身就要坐进驾驶座。 第十章 「喂!」叶家祺一把将她拉回来。他发誓,他这辈子绝对没有失礼失态到对一个人喊「喂!」过。 「干么?」徐翎被他拉得莫名其妙。 「你是猪吗?你车停在这里整天都没锁,停车场最近治安又不好,你都不担心车上有躲人的吗?」 原来失礼这件事跟好奇心一样,只要起了个头,就可以不顾一切了,叶家祺越说越不高兴,真想把她抓起来大力摇一摇,看看她那颗脑袋瓜里究竟可以摇出什么。 「呃?我没想那么多……」徐翎怔怔地盯着叶家祺,神情既错愕又无辜。 他总是语调平板,无风无雨的,现在却话音高昂,看来一副想杀了她的模样,哪有半点从前凉淡的样子? 他生气了?是吗?是吧? 呃……就某种角度而言,能激怒一个如此平板的人,她好像也很厉害……徐翎蓦然噤声,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却同时想吐舌头又想笑。 「我紧系知你冇咁念!」叶家祺回话回得迅速,打开她前前后后几扇车门,连可以躲人的后车厢都确认过了。 很气她什么都没想,也很气自己什么都替她想,他对她的关心越来越多,可他还暂且不想深究为什么,最后只好深呼吸几口气,不情不愿地为她打开驾驶座车门。 「好了,你可以进去了。」 慢着,她听错了吗? 徐翎紧盯着叶家祺,长睫掀了又掀,嘴唇启了又闭。 他刚刚好像说了句广东话?虽然他说得很快,一溜烟的,那个句子就飘散了,但是,她应该没有听错才是。 「你刚刚说什么?」徐翎试探地问。 原来人生气时会忍不住用母语骂人这件事是真的……她越来越想笑了。 假若她现在笑出来,叶家祺应该会杀她吧? 「好了,你可以进去了。」叶家祺扬眉瞪她。她在玩什么把戏?他刚刚说得不够清楚吗? 「不是,是上一句。」 「我当然知道你没想那么多。」叶家祺盘胸瞪她,视线越来越凌厉了。 欸?不对,怎么切换回国语了? 「不是,你刚刚不是这样讲的,你刚刚是用广东话说的。」徐翎摇头。 「我是吗?」叶家祺皱眉。 「是啊,你说……我紧……」徐翎试图发出他的发音,无奈怎么努力都是七零八落。 「我紧系知你冇咁念?」叶家祺瞪着她,神色越来越难看了。 跟她在一起,不只失控失礼失态,居然还会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他对自己越来越无能为力了。 「对,就是这句!什么意思?就是『我当然知道你没想那么多』的意思吗?」徐翎感到有趣,问他问得兴高采烈,眼神亮灿灿的。 「继香港学制之后,你现在要跟我讨论广东话?」叶家祺兜头浇了她一盆冷水,不可置信。 「你怎么这么小气啊?是你先讲我才问的,不说算了,我来去问香港客户,我……哈啾!」徐翎抱怨到一半,冷不防打了个喷嚏。 「你没带外套?」叶家祺现在才注意到她不只没穿外套,就连领巾也没有系,而且,不用低头看,根据他下午的印象,她今天穿短裙,而那双线条漂亮的小腿上仅有一双难以御寒的肤色薄丝袜。 「早上出门明明大太阳啊。哈……哈啾!」徐翎揉了揉鼻子,又打了个喷嚏。 「住台北那么久,你家又在半山腰,难道不知道早晚温差大吗?至少车上也该备件外套。」方才探看过她车内,她车内没有任何可供保暖的衣物,倒是有几双高跟鞋,叶家祺又拿那种看兵变女友的眼神看她了。 妈,风纪股长什么都能念好可怕。 徐翎双手投降,输得彻彻底底。 「好了好了,算我怕你了。我明天一定带外套,车上也会放一件,车门绝不会忘记锁,坐进车子前会记得先检查,便当也不会吃到隔餐,对不起叶副理我错了,请你原谅我。」拜托他不要再念了,阿弥陀佛。徐翎什么错全揽了。 叶家祺见她急急道歉的模样,想对她发脾气,又有种拿她没办法的哭笑不得感。 这人在公事上思虑清晰、果断聪明,怎料离开办公室,全然是个活脱脱的傻大姐、生活白痴? 他微微叹了口气,将西装外套脱下来往徐翎肩上披,兜拢领口时,视线触及她颈侧的小红痣,惊觉鼻间充盈全是她的香味,连忙别开眼,仿佛要镇定心神般,不轻不重补了句:「好好照顾自己,最近部门很忙,没空让你生病。快上车吧,太晚了。」 「啊?」毫无预警被叶家祺的温度包覆,徐翎一怔,反应过来后,心头暖暖的,朝他笑了笑,圆润透亮的眼底满是星芒。 「放心,我从小到大都健康得很,健康宝宝是不会生病的。叶副理,你也赶快回家,明天见。」徐翔坐进车内,发动弓擎,向叶家祺扬手道别。 叶家祺站在原地看着她驶离。 徐翎倒车出去,从室内镜望着目送她离开的叶家祺渐渐成为一个小黑点。 其实,念归念,可是,他真的让人感到很窝心。 她为什么突然觉得,其实叶副理很可爱? 很爱碎碎念,但却很体贴;老是冷着一张脸,燃点却很奇妙,他很担心她的安危呢…… 徐翎拉紧肩上的外套,唇边止不住浅笑甜意。 【第五章】 健康宝宝生病了。 她贯彻叶家祺「部门很忙,没空让你生病」的叮咛,待企划部开始渐渐不忙的时候,就病了。 据说是发烧,协理打电话来请叶家祺当职务代理人时是这么说的。 怪了,她有办法打电话给直属主管的协理请假,却没空打通电话进办公室报平安吗? 明明前几天都还好好的……给过她外套之后,那几天他都有特别留心她的身体状况,怎料他一松懈,她的身体也跟着松懈了? 叶家祺有些闷闷地走进徐翎办公室里。 她桌面那么乱,她怎会以为她的代理人可以顺利找到想要的东西,而那份品酒餐会的企划书今天要上呈,她……见鬼了,居然真的找得到? 叶家视将那份妥善收在待办事项文件夹里的企划书抽出来,脸上表情更阴郁了,这下连打通电话过去探问的理由都没有了。 怪了,他为什么想要打电话给她?他—— 铃——徐翎桌上的电话忽地响起。 「徐翎办公室。」叶家祺不带感情地接起。 「叶副理?」徐翎从话筒那端传来的声音十分虚弱。 「是我。」镜片后的眼神稍稍亮了起来。 「公司还好吗?今天有几个案子要请款,几个场地要接洽,然后品酒餐会那个企划案我放在——」 「我知道,我会处理的。你病了就好好休息,企划部没有你也过了好几年。」难道她以为他连这些小事都搞不定吗?他又不是她,连好好照顾身体也不会。 奇怪了,她没打电话来他不高兴,打来了他也不高兴,叶家祺毕生没觉得自己如此难伺候过。 「说得也是喔,你工作能力好,我明明很放心,也不知道打电话找你做什么……好啦,那我挂电话了,我好想睡觉,再见。」徐翎病得昏沈,没力气和叶家祺抬杠,什么叫做「企划部没有你也过了好几年」啊? 算了,相处久了,她多少也明白叶家祺是关心她,想要她别担心罢了。 不跟他计较,她要躺回床上睡觉了。 「喂?徐翎,伯母呢?」叶家祺连忙把那个正要收线的女音唤回来。 「她跟妈祖一起去遶境了,过几天才会回来。」怎么会突然问到妈妈?病中的徐翎完全听不出逻辑。 「你看医生了吗?医生怎么说?你有吃东西吗?」听见她母亲不在,更多问题接二连三冒出来。 他同时丢出太多问句,早已头昏脑胀的徐翎被问得更加头昏脑胀,疲劳累积至顶点,决定落荒而逃。 「……我好想睡觉,拜拜。」 啪!徐翎的声音有气无力,收线却收得十分果决,断线音无比清脆。 搞什么?她挂他电话?挂人电话有多不礼貌她知道吗? 叶家祺瞪着仅剩断线音的话筒像瞪着毒蛇猛兽。 也罢,别理她,请款,他要去请款。 叶家祺走了两步,又想,妈祖绕境原来需要好几天,徐翎母亲不在家,她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 不对,她怎么可能没问题? 她是一个会吃隔餐饭,便当吃一下午还吃不完,车子停一整天都没锁,天凉不会多带外套的家伙,会认为她没问题才是有问题。 可是,换个角度想,她才打过电话跟直属主管请假,而那个直属主管还是她堪称青梅竹马的邻居,论距离、论职务、论亲疏,都比他更能够帮上她的忙,他在穷紧张个什么劲? 就算她不去看医生,协理也会带她去,就算她饿了,以协理的地利之便,应该也能为她张罗几餐吃食,他……不想了。 叶家祺心浮气躁地将请款资料送出去,顺便将今日要发至各据点的辅销品分箱装好。 「副理,你在干么?那是我的工作!」章小敏惊慌地将地上那一落落辅销品拉走。 找死了,这种小事怎么可以劳烦副理大人做呢? 「没关系,我可以帮忙。」叶家祺继续手上的工作,忙碌才能心无旁骛。 「你有空的话去找阿北,阿北有几个场地还没谈好。」章小敏很想赶紧把副理大人推出去。 「不必,我这边没什么大状况。」开玩笑,跟副理一起工作压力很大的,阿北一秒拒绝。 「那若琦那边呢?」叶家祺扬阵问。 「别闹了,我什么事都做得好好的,不用人盯,与其担心我,不如担心徐翎吧。」 李若埼抬眼,尖酸刻薄地盘胸说道:「她没爸爸,妈妈又不在家,一个人在家里也不知会不会病死,虽说她上任时就开宗明义讲了要我们别去探病什么的,可谁知道她安什么心眼,说不准我们没去看她,都要在她心里被牢牢记上一笔,日后不知要怎么找我们麻烦。」 第十一章 「李姐,你别这么说嘛,我觉得经理不会这样的。」善良的天兵章小敏发话,立刻被李若琦冷眼瞪了一记。 「你知道徐翎母亲不在家?」叶家祺眯了眯眼。 「怎会不知道?她前阵子打电话帮她妈报名遶境团时,我刚好进她办公室。」她一向很注意敌人动态的。 李若琦拉开抽屉,拿出一堆常备药物摊放在办公桌上。 「不如副理你拿半天特休,当代表去看徐翎吧,顺便把这带去,我可不想被她记恨。」 「欸?要去看经理吗?我有好多零食、饼乾还有泡面可以给她耶。」章小敏瞬间堆了一堆食物在那堆成药旁。 「那我可以借经理这个,免得她躺在床上无聊。」一台ndsl被阿北放上去。 「这是我的。」 「我可以提供这个!」 转眼间李若琦桌面被探病的贡品堆成一座小山,在在彰显出徐翎的好人缘,李若琦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了。 「胡闹,统统拿回去,她只是感冒发烧,又不是开刀住院,有需要这么小题大作吗?再说,我有说我要去吗?大家都去忙自己的吧。」叶家祺出声制止了这场闹剧,将同事们纷纷赶回座位。 可,讲是这么讲,他却直到下班都无法放下心来。 结束一天工作之后,叶家祺为办公室上锁时,目光却不禁游移到那双今日主人不在的皮卡丘拖鞋上…… 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吃饭了吗?烧退了吗?睡了吗? 这简直是莫名其妙! 她不过是多年前曾帮过他一次忙,不过是乐观爱笑,令他毫无预警卸下心防,不过是总爱逞强,自以为健康…… 可,不见她一面,恐怕都无法停止担忧,怎会这样? 叶家祺直奔地下停车场,发动引擎,往桐花公园的方向去。 正值桐花花季的木栈道上满是桐花花瓣,天色渐渐暗下,游客渐渐散去。 起雾的山上视线不太好,叶家祺将座车停在徐翎家门口,才下车,便差点踩到地上一堆堆不知为何被聚拢的桐花。 他抬起皮鞋,小心翼翼地从一旁走过,疑惑地望向那堆桐花—— 白瓣黄蕊的花朵,被堆叠成大小不一的心形,透散淡雅舒心的香气,充满浪漫情怀。 从前他曾经见过游客们如此摆放桐花,可总不明白为什么,而他现在就连一点欣赏的兴致也没有。 叶家祺从那堆桐花旁绕过去,两名正要下山的女学生恰好和他擦身而过。 「喂,这么多人在地上摆桐花是在干么啊?」其中一个问。 「没干么啊,就好玩吧,像我们做花圈、手环一样。」另一个扬了扬手上的桐花手环,又说:「是说,堆这些的人当中应该也有情侣吧?情侣谈恋爱的时候,什么蠢事做不出来?」 「这倒也是,不过,讲到情侣,欸,你知道油桐花的花语是什么吗?」 「什么?」 「『情窦初开』。」 「是喔,太浪漫了吧?好肉麻,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女孩们大声嘻笑,打打闹闹地走开。 叶家祺面无表情地从她们身旁走过,穿过徐翎家门前的院子,来到徐翎家门口,按了好几次门铃,都没有人来应门。 叶家祺拿出手机拨电话给她。 「喂?徐翎?」转了两次语音信箱,她的电话才被接起。叶家祺兜拢眉心,一向波澜不兴的神情很是担忧。 「……叶副理?」话筒那端的徐翎声音微弱,飘飘忽忽的。 「我在你家门口。」叶家祺言简意赅地说明。 「我家门口?」徐翎停顿了会儿,意会过来之后,有气无力地喃喃道:「我不是说过下属不用来探我病的吗?我已经很不舒服很想休息了,万一知道你来了,小敏她们觉得失礼也嚷着要来怎么办?我没有力气接客了……」 徐翎吸了吸鼻子,感觉头好重,她怎会睡了一整天都还没好? 她现在根本没空管她乱翘的头发有多吓人,脸色有多难看,她只想好好黏在床上。 「她们那头我早就推掉了。」叶家祺实话实说。 「那你也快回去啊。」 「你快帮我开门。」 怎会忘了叶副理牛脾气,总是不肯听她的,非要如此你来我往才甘心? 「你自己开门进来,钥匙在脚踏垫下面。」啪!病中的徐翎放弃抵抗,再度挂上电话,将脸埋进枕头里。 叶家祺都还来不及对一天内被她挂了两次电话这件事做出反应,就已经觉得快被气坏了。 脚踏垫下面?这是一个能够藏匿钥匙的地方吗?! 他面色铁青地将脚底下那支根本没被妥善收存的钥匙抽出来,十分努力才能阻止自己不在看见徐翎的第一眼时扭断她的脖子,反正她的脑袋瓜里什么也没装! 「徐翎?」叶家祺来到她床边唤她。 方才明明还在说话的徐翎整个人躲在棉被里,枕头掩住半张脸,毫无反应。睡了?这么快? 叶家祺坐到床沿,伸手探她额温,眉头却在触及她额上温度的第一时间,皱得不会会再紮。 很烫,她很烫很烫,额角发丝却都是乾的,一滴汗也没。 她这样烧了一天吗?都没出汗,怎么散热? 「徐翎,起来,我带你去医院。」叶家祺轻拍了拍她脸颊,唤。 「我哪里都不去,我要睡觉,而且我好冷,我不想出门……」徐翎拉了拉被子,也不知有没有听清楚他说的,转过身继续睡。 冷?「你有呕吐或腹泻吗?还有别的症状吗?」 「……没有,我只是很想睡觉……睡完觉就好了。」 「如果睡一觉会好,你现在就不会还躺在这里。快起来,我们得去一趟医院才行。」叶家祺毫不留情地道。 「我不要去医院,我想睡觉……」好烦,他到底要她说几次? 我想睡觉、我想睡觉,拜托你让我睡觉行不行?徐翎用枕头蒙住脸。 都不怕闷死的吗?叶家祺将她遮住口鼻的枕头拿开。 「你有吃东西吗?饿吗?还冷吗?要不要喝水?被子够暖吗?!」怎会一点汗都逼不出来? 「……」疲劳轰炸啊这是。 假若她是躺在棺材里,恐怕也会被他吵醒吧? 当病人已经够凄惨了,没想到被叶家祺关心更痛苦。 徐翎奋力从被窝里爬出来,伸指指向床旁的矮柜。 「你要喝水?还是要拿什么?我帮你拿。」叶家祺见状,马上俯身问她。 「我的手机。」 「你都已经病成这样了还要拿手机?」叶家祺拧眉。 「不是我,是你……唉呀!总之你拿过来就是了。」徐翎懒得解释了。 叶家祺十分不情愿地将手机递给徐翎,没料到她却没接过。 「你帮我把手机打开。」 「嗯?」 「桌面上有个游戏资料夹,有看见吗?」 「有。」 「你把那个资料夹打开。」 「打开了。」 「很好,你随便找个游戏来玩,然后不要再跟我讲话了,我要睡了,谢天谢地,感谢施主大德。」徐翎抱紧棉被贴近墙角,彻彻底底地背对远离叶家祺。 「……」敢情现在是嫌他吵就对了? 到底是为什么,他没有在见到她的第一眼时,就出手将她脖子扭断呢? 叶家祺瞪着那道不理他的背影,越瞪越光火。 他想带她去医院,却又不舍吵醒她;后悔没将李若琦那堆成药带过来,又觉乱吃成药似乎不太好。 反反覆覆、忐忐忑忑,一颗心被她搅得七上八下……望着手上她的行动电话,他最终决定上网拜google大神,寻求物理退烧法。 当徐翎再度被叶家祺唤醒时,映入她眼帘的是一碗热腾腾冒着白烟的热粥。 「徐翎,起来吃点东西。」 吃东西? 睡过一觉的徐翎意识朦朦胧胧,眨了眨眼,抿了抿嘴……嘴唇乾燥无比,肚子空空的,仿佛吃不下,又好似有点饿…… 她微微起身,用嘴唇碰了碰已经装了少许白粥的汤匙,然后猝不及防地被烫到。 「烫、烫烫烫……」痛。徐翎眼角迸泪。 「没有人教过你吃稀饭前要先吹凉吗?」不过回身为她倒杯水,却亲眼目睹惨剧发生的叶家祺拧眉说。 「我……咦?欸?」徐翎的表情像现在才惊觉叶家祺在她的屋子里。 对,他早就来了,她何必这么惊呀—— 她只是恍恍惚惚、昏昏沈沈的,他刚刚好像一直要她去医院,然后她不堪其扰扔了手机给他玩,再然后…… 呃?他怎么还没回去?粥? 睡过一会儿的徐翎精神比方才稍稍好了一些,望着眼前白白的粥,再睐睐叶家祺,圆圆的眼里满是疑惑,可惜叶家祺此时并没心思对她多说什么。 「坐好。」叶家祺将徐翎身后的枕头枕成一个较为舒服的姿态,端起桌边的碗,开始一口一口为她吹凉。 「张嘴。」叶家祺将一匙白粥举到她嘴边。 「欸?」徐翎真听话张嘴,不是为了要吃东西,而是因为惊讶。 她生病了,而且她绝对病得很重,病到出现幻觉,否则她怎会以为叶副理正打算喂她吃饭? 仔细看,这男人难得拿下领带,衬衫开了几颗扣子,领口微敞,卷高的袖子下露出精实的肌肉线条,一个镇日坐办公室的男人为何肌肤是浅麦色的? 而且,他或许是为了怕吹粥时眼镜起雾,所以将鼻梁上的眼镜拿下,他的眸光深邃、眼形细长,原来,他的眼睛这么漂亮…… 「你眼睫毛好长,戴眼镜的时候,睫毛不会碰到镜片吗?」徐翎脱口问出一个与稀饭全然无关的问题。 「你有空注意这种无聊的小事,倒不如好好注意自己的身体,你究竟要不要张嘴?」叶家祺冷冷地道。 「……」好吧,这绝对不是幻觉。 第十二章 这种讨人厌的口吻不是叶家祺还会是谁呢? 徐翎闷闷地把那口举到她眼前的粥吃掉。 「这稀饭味道好怪。」诡异的滋味在口腔里漫开,徐翎不可思议地捣住嘴巴。 「别挑剔了,加了葱白跟姜末,可以祛寒的。」叶家祺再舀口给她。这显然是刚刚拜过大神的成果。 「葱白跟姜末?哪里有卖这种奇怪的粥啊?」口感真的很怪,徐翎将掩唇的那只手拿下来,心不甘情不愿地又吞了一口。 「不是买的,是我煮的。」叶家祺舀粥吹凉的动作从没停下。 「呃?你?怎么可能?你今天明明——唔。」徐翎话说到一半,冷不防又被叶家祺塞了一口。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今天去上班了哪有空煮?我是到你家后煮的,用你家的米、你家的葱、你家的姜,你不要再说话了,赶紧吃完赶紧休息。」叶家祺一口气说完,赶忙又继续喂她。 葱?院子里的吗? 徐翎将嘴里的粥咽下去,回想起她和叶家祺初见时的情景,忍不住在叶家祺塞进另一口前迅速说道:「我就知道你一直很想偷拔我家院子里的菜……」 「谁想偷拔你家院子里的菜了?快吃。」风纪股长毕竟是风纪股长,即使清白被质疑了,执行任务绝不手软。 「等一下啦!你当喂猪啊,粥好烫,我好热,碗给我,我自己慢慢吃就好。」徐翎把原本盖到胸口的被子拉到腰间,不禁出声抗议。 「热?你会热了?」叶家祺捕捉到她话中的关键字,赶忙空出一手探她额角与后颈。 「你不要碰我,我好像流汗了,黏黏的。」徐翎瞬间弹开。 「会流汗的话,烧应该就快退了,刚刚睡过之后你精神好像也好了些,来,赶快把粥吃完,然后再睡会儿。」 他松了口气的语调与神情太明显,徐翎怔怔地望着他,蓦然间有些感动。 现在几点了?他在她身边待了好久,为她做了好多,他明明是她的职务代理人,主管不在,兵荒马乱上了一天班,应该已经好累、好累了,竟还愿意分神照顾她。 「怎?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叶家祺不明所以地与她对望。 「没有,只是觉得,我明明告诉过你,下属不要来探我病,结果你来了,而且还帮了我好多忙,谢谢你,真的。」徐翎摇首说完,接过叶家祺手中的碗,低头努力吃稀饭。 赶快吃完,他就可以赶快回家;赶快好起来,他就可以不必为她担心。 於是徐翎很努力,努力地吃、努力地打起精神,直到最后抵挡不住排山倒海而来的睡意,在叶家祺从没离开过的眸光中倦极睡去。 叶家祺为她盖好被子,拧了条手帕,为熟睡的她拭汗,舒了口长气。 终於,她的额头不烫了,呼息声似乎比上一次小睡规律许多,而且,她能够跟他拌嘴了…… 叶家祺如释重负地瘫坐在椅子上,眯眸瞪着天花板,再垂首看了看手里捏着的手帕、矮柜上的稀饭空碗,想起厨房里那些被他使用过的锅子砧板、院子里被他拔下的葱、柜子里被他翻出的姜…… 他抚额掩目,感觉自己荒谬绝伦,居然在如此时刻笑出来。 他到底在做些什么啊? 稍早时屋外那两名女学生说的话陡然跳进脑海里—— 「欸,你知道油桐花的花语是什么吗?」 「什么?」 「『情窦初开』。」 情窦初开……是吗? 他睁眸看了看床上熟睡中的徐翎,胸中满溢些什么,却无法道清。 最初,仅是觉得她很奇怪而已。 仅是很想看看,她究竟为何能够平步青云,步步高升。 岂料看着观察着相处着,工作上越看越放心,私领域却越看越担心,油然生出太多在意;而知悉她是初到台湾时遇见的那个女孩之后,又不知不觉间受她影响,情不自禁对她嘘寒问暖,心随她动。 始料未及的情感汹涌而至,静悄悄掀起太多暗潮,将他逼得无路可退,不得不正视。 叶家祺垂阵,抚过徐翎额际汗湿的发,轻轻浅浅在她头顶上叹了口气—— 「我想,我不是用下属的身分来的。」 【第六章】 翌日清晨,当徐翎起床,发现叶家祺睡在她床边的时候,差点没被吓死……原来他整晚都留在这儿,没有回去吗? 望向矮桌上的脸盆,脸盆里有手帕,再偏首瞧他,他坐在床边的小椅子,脸趴在床畔,明明应该是个很不舒服的姿势,却睡得极沈。 对了,昨夜睡梦中,依稀记得有人为她拭汗盖被,那力道很轻、很温柔,而她睡睡醒醒,出了一身汗,今日精神大好,转转脖子、伸伸手腿,早已没有昨天头重脚轻的浑沌感,他为了照看她,整夜没回家…… 徐翎心中一阵感动,在叶家祺身上盖了件薄被,为了避免吵醒他,蹑手蹑脚将脸盆拿走,又拿了换洗衣物跑去母亲房里那间浴室洗澡,流了整夜汗,她觉得自己 整个人都酸酸的。 当她回到房里时,叶家祺早就已经醒了,高大的身影立在房里,与她四目相对。 呃?幸好,她知道家里有男人在,衣服早就成套穿好,头发也吹好,不像平时洗完澡,随便围条浴巾就出来,头发湿答答,根本还不会穿内衣裤。 「你、你要洗个澡,还是刷牙洗脸什么的吗?我有牙刷和乾净的毛巾,但是没有男人穿的衣服,那个——」徐翎一时慌张,也不知在慌张什么,胡言乱语外加词穷,居然忘了首要之务应该先向叶家祺道谢。 「不必,现在才六点,我回家一趟再到公司还来得及。」叶家祺看了她一眼,将挽上的袖子拉下,扣子扣上,昨日拿下的领带挂回脖子上。 是谁说过男人理西装时很好看?徐翎深深领教到了。 真神奇,他一起床就是这么好看的吗? 胡思乱想到一半,徐翎陡然想起正事。 「叶副理,昨天真的很谢谢你,你一定没睡好吧?你要不要请假在家休息?我可以批你公假。」 叶家祺都还没回话,眸光才淡淡扫过徐翎,徐翎又马上开口:「好,你什么都别说,我知道,你一定要说怎么可以为了这种事请公假对不对?我就是公器私用不知轻重,但我真的因为让你来照顾我感到很内疚,所以很希望能够让你好好休息,看在我动机良善的分上,你先别念我,我自首就是。」 她说话又急又快,一气呵成,两颊红润且双眼炯炯有神,一转眼又是那个健健康康且精神奕奕的徐翎。 「你看起来好多了。」叶家祺走近她,伸手探她额温。 「是啊,又变成健康宝宝了。」徐翎笑道。 「你还敢说。」叶家祺将探她额温的手放下来,听见「健康宝宝」这四个字就想对她翻白眼,是谁昨天病成那样子? 徐翎睐着他笑嘻嘻的,却不知为何在叶家祺将手抽回去时感到有些失落,他的掌心厚实,大且温暖,被他关心,其实感觉挺好。 可,是发烧过后的后遗症吗?她为何感到叶家祺望着她的视线太胶着,没来由望得她心慌,害她心跳骤快,莫名口乾舌燥。 「你真的不请假?」徐翎抿了抿唇,又问了一次。 「不必,我没那么累,反倒是你,你开车没问题吗?今天能进公司吗?」虽然她看来精神不错,也不知她病好全没? 「没问题的,我很好,我迫不及待想上班了。」徐翎伸了伸懒腰,又踢了踢腿,一副真的已经完全痊癒的模样。 叶家祺十分怀疑。「还是我回家过后再来接你?」 「不要。」徐翎摇首摇得飞快,她已经麻烦他太多了。 「我自己开车真的没问题,再说,我们俩一起进公司也不太好吧,到时候被人看见,免不了又是一顿闲言闲语,这样对你不好。」 奇了,她搭协理的车搭得那么理所当然,甚至还毫不掩饰她与协理的关系,与他一道却有那么多顾忌,急着想撇清? 念及她身旁有个与她如此亲近的男人,叶家祺眯了眯眸,不由得感到不悦。 「把头发留长吧。」不自禁伸手触碰她脸颊,视线下移,盯住她颈侧的红痣,猛然冒出这句,连他都感到无比意外。 叶家祺触电似地把手从她触感甚好的芙颊上移开。 怎么?昨日才厘清自身情感,今日占有慾便来了? 不对,细细探究,他似乎早就对她与协理的深厚交情感到不快,当初没有深思,如今回想起来,却早有脉络可循。 「为什么要留长?」徐翎茫然地望着他,沈默了几秒,恍然大悟。 「啊,我知道了,你跟那些凡夫俗子一样,觉得女人长发比较有女人味对不对?我才不要留呢。」什么嘛!长发多麻烦!还以为叶家祺是风纪股长,很有格调,没想到也是一丘之貉,真是令她大失所望。 「这里有一颗痣,你知道吗?」叶家祺似乎叹了口气,伸手指着她颈侧那枚小红点。 「痣?」徐翎愣了一下。「喔,我知道啊,我身上的东西,我怎会不知道?」 那枚小小的红痣在侧颈,不是后颈,她照镜子时很容易看见。 「头发留长,就不会被看见了。」 「为什么不要被看见?从娘胎里带来的,又不是什么坏事……欸!叶家祺,我告诉你,我才不是那种什么因为别人不喜欢,就会跑去改变自己外貌的女人,所以,我不留长发,更不会去点痣。」徐翎双手盘胸,正色道。 「很性感,遮住,就不会被看见。」叶家祺试图表达得更清楚一点。 性感?真没想过有人会这么形容她的红痣,徐翎愕然,随即笑了出来。 「既然性感,当然就要露出来给人家看啊,藏起来做什么?」标准的徐翎式回答。 「我不喜欢。」 「嗄?不喜欢什么?」 「不喜欢别人看。」 「为什么?你不是才说很性感?」徐翎真是越来越听不懂了。 第十三章 试图对大神经表露心意无疑是自找罪受,叶家祺穿上西装外套,摸了摸鼻子,决定转移话题,落荒而逃。 「我先回去了。」 「啊?喔,好,路上小心。」徐翎送他出门,朝他扬手,手举到一半,忙不迭补了句。 「如果改变心意要请假,记得传个讯息或打电话给我,别勉强。」 「会勉强的只有你,『健康宝宝』。」叶家祺坐进驾驶座,关上车门,不咸不淡地补了这句。 「你真是有够讨厌的欸!」徐翎盯着他的侧颜大笑。 讨厌归讨厌,可是,相处久了,明白他凉淡口吻下默默隐含的关心,反而觉得他很可爱,想到等会儿还会在办公室里见到他,居然感到有些开心。 「等等见。」徐翎满怀期待地朝他挥手。 「嗯。」叶家祺向她道别,驱车向前,几枚自车顶落下的桐花从他窗边镜前滚过,而徐翎在他的后视镜笑得嫣然。 望着此情此景,叶家祺不禁有片刻失神。 真没想到,自数年前与她相逢,几年下来兜兜转转,如今他与她会以这样上司下属的形式碰在一起。 他们又在油桐花季里相遇,这回,换他从她眼前,在漫天飞舞的桐花雨中,被她目送离开,而他看待她的眼光,也再不是个萍水相逢的女子那么简单,命运真是处处充满巧合与惊奇…… 更惊奇的是,叶家祺从没想过,当他漱洗完毕,回到办公室上班,几乎是一踏进办公室的同时,便会收到徐翎自line传来的讯息—— 你一定没有时间买早餐,我放在你的最底层抽屉里by健康宝宝女上司。 叶家祺扬睫,从隔板探出头去,他老是不爱关办公室门的女上司正坐在办公室内,一脸兴奋地盯着他瞧。 他拉开抽屉,垂眸,里头是一份烧饼油条和一瓶可乐。 叶家祺拧了拧眉,不用想也知道,她一定是昨晚受他照顾,今晨便找了理由来回报。 烧饼油条一定是她自己要吃,所以顺便多买一份的;可乐一定是她想他喜欢喝汽水,所以专程绕过去便利商店买的;之所以放在抽屉里,一定是怕他人都还没进办公室,桌上却摆了早餐这事太引人注目,所以才特地藏进抽屉的。 她兴之所至,完全没想过烧饼油条与可乐有多么不相衬与不协调。 一大早喝汽水,她是想害他胃溃疡吗? 而他抽屉里掉了一堆饼皮与芝麻,会有多难清理? 大神经的贴心极限约莫就到这里了。 叶家祺哭笑不得,抬眸,视线与徐翎投向他的眸光相交,朝她颔首示意他看见了的同时,唇边不自觉轻扬笑意。 笑?叶副理笑了? 徐翎方才刻意探出的身体一秒钟便弹回座位。 原来他不只眼睫毛很长,理西装的样子好看,笑起来的样子更是……呃?倾国倾城? 这个形容词用来形容男性好像怪怪的,可是,她真是这种感觉,千真万确。 徐翎又悄悄探出头去,叶家祺低首开电脑,似乎已经开始准备忙碌。 这么盯着他身影,徐翎总觉得,好像,有种莫名其妙的暧昧感,难以形容,就似她和叶家祺是一对偷偷摸摸谈着低调办公室恋情的情侣,唯恐被人发现,明明共度了一夜,却要在办公室里掩人耳目。 唔……昨日发烧留下的后遗症当真不小,居然连这种不切实际的联想都出现了。 徐翎抹了抹脸,将视线自叶家祺脸上别开。 未掩的办公室门板突然间被敲了几下,徐翎抬眸,章小敏快快乐乐地站在门口问她:「经理,我可以进来吗?」 「可以。」徐翎指了指身前的椅子,示意她坐下。 「不用了,谢谢经理,我说几句话而已,不用坐。」章小敏双手交叠在身后,身体向前倾,亮灿灿盯着徐翎的脸上净是青春少女的神气。 「经理,你病已经好了吗?你昨天没来,我们大家都很担心呢。」章小敏仔细观察徐翎的脸色,想确认她脸上是否还藏有病气。 「我已经好了,谢谢小敏。」徐翎点头,笑得很柔软。她是独生女,没有兄弟姊妹,对於妹妹似的章小敏,她是真心喜爱。 「这星期六我生日,我想请大家去唱歌,经理你可以来吗?大家都会来,所以,我不是在巴结你喔,还有,我不是要找你来付钱的,我已经说我要请客了。」 「好啊。」徐翎完全没有犹豫便答应了。 「真的?」没料到徐翎会答应得如此爽快,章小敏又惊又喜。 「当然。」 「那就星期六见喔。」 「好。」 章小敏三步并作一步,雀跃地跑出去,徐翎视线跟着她游移至外,却又不自禁投射到叶家祺身上。 小敏说星期六大家都会来,所以,他也会去吗? 为什么,老觉得有点怪怪的,心音莫名有些鼓噪,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为何一直想起叶家祺昨日喂她吃粥的模样,一直想起他看顾她整夜,为她拭汗的温柔力道…… 啊!不想了不想了,徐翎将眸光拉回来,叹气摇首,原子笔咬了又放,放了又咬,椅子滑来滑去,脸色瞬间转了好几转,然后毅然决然地认真工作,浑然未知她反反覆覆的模样被外头盯着她瞧的男人尽收眼底,令他唇边牵起一记更为倾国倾城的笑容。 不对劲。 真的很不对劲。 时间匆匆来到星期六,徐翎坐在ktv的欢唱包厢里,耳边听着阿北耍宝似高歌呐喊,心不在焉地随大家笑闹起哄,眸光却频频向门口处张望,连她自己都觉得她的行为很不寻常。 男子全身滑雪装备,就连一只眼睛都看不见,若不是章小敏有提,谁看得出来那是叶家祺啊?她觉得没来由心慌的自己越来越蠢了。 「你们什么时候去滑雪?」徐翎问。 「就去年冬天的员工旅游啊,去韩国滑雪那次,啊,对,那时候经理你还没来,难怪不晓得了,你都不知道,我们大家进了滑雪场,摔的摔、翻的翻,只有叶副理运动神经最好,教练才教了一下就会滑了。」 「叶副理真的运动神经很好,公司办的桌球比赛,年年也都是他拿奖啊。」阿北崇拜地道。 徐翎对运动不在行,对公司内的桌球比赛并未多作关注,现今阿北这么一提,她才隐隐约约有印象。 喂!停!停止想像叶家祺穿运动衫打桌球的模样,徐翎在脑中喝止自己。 「对了,说到叶副理,他怎么还没来?」她总算有机会问了,终於问出口的徐翎如释重负。 「喔,副理有打电话给我,只说他如果太晚,就要我们别等他了,没说什么事。」章小敏说。 都已经坐下几个小时,小菜啤酒都上过好几轮,就连寿星章小敏的生日蛋糕都切了,怎么还没看到叶家祺人影? 他有要来吗?会来吗?若会,他怎么还没到?怎么都没人问起他? 明明就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徐翎却莫名感到难以启齿,望着章小敏欲言又止了好几回,就是无法顺利开口。 究竟是怎么了?她从来就不是个忸忸怩怩的人,她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徐翎喝了点酒,心中略感烦躁,讨厌这种连自己都无法捉摸的心情,正想找个理由向章小敏先行告别,才走到她身旁,章小敏便捧着手机惊叫了起来—— 「呀!好帅喔!」章小敏的声音兴奋不已。 「什么?是哪个男明星吗?」徐翎凑过去。 「经理,你看,叶副理滑雪的样子好帅喔!」 耳边一听到「叶副理」三个字,徐翎马上就心虚地想退开,半晌,又觉得她干么心虚,心虚个什么劲啊? 她慢吞吞地将视线拉回来,停留在手机上的照片,惊慌的心情平复之后,才发现那是一个男子戴着毛线帽与护目镜,正在滑雪中的照片。 很想叫救命啊,可是,仔细琢磨,怎么好像真渗出一丝甜味?不说了。 「经理,你什么?」小敏一脸天真无邪地问。 「没什么啦,小敏,我有点累,我想先回家了。」徐翎包包一拎,起身就要离开包厢,莫名跟自己闹起别扭。 「经理,你刚刚有喝酒出?我帮你叫车。」章小敏万能打杂小妹可不是当假的。 「不用,你继续唱歌,生日快乐!拜拜各位。」徐翎指着小敏手上的麦克风,朝她和众人摆了摆手,都还没走到楼下大厅,手臂却冷不防被,把搀住。 「吓!」徐翎惊愕回身,毫无预警对上叶家祺那双总是太深邃的眼。 「我才没有在忌妒你女朋友!」她忙着甩开叶家祺的手,第一时间竟赶紧如此辩驳。 欸?说什么呢她?要解释也跟小敏解释,跟叶家祺说做什么?而且,她为什么要忌妒?她才没有! 叶家祺睐着徐翎,其实有些想笑,方才她在包厢里与小敏的对话,正把大门开了道缝隙、准备进去的他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样啊。」原来如此,徐翎点了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要陪女朋友?」章小敏突然迸出一句,接着又陶醉地道:「呀,副理当男朋友的话一定很不错,感觉他就是会把女朋友照顾得好好的那种人,然后,副理体格又好,一定很幸福,嘻嘻。」她不正经地笑了起来。 「章小敏,你够了你!」阿北受不了地白了章小敏一眼,李若琦依旧冷冷地瞧向这里,没有搭话。 「小敏,我跟你说,住在雪地里的人,通常会觉得下雪很困扰的。」盯着那张雪景中的叶家祺,徐翎突然拍了拍章小敏的肩,郑重声明。 「蛤?所以呢?」小敏完全听不懂徐翎在打什么哑谜。 「所以,叶家祺的女朋友绝对不会像你想的那么幸福,像他那种完美主义又强迫症的人,一定会照三餐念他女友,不停碎碎念,处处挑她毛病,哪来幸福?」 第十四章 「唉呀,经理,这你就不懂了,被喜欢的人念是很有甜味的。」小敏依旧心花怒放。 「什么我不懂?我,」我什么?徐翎猛然收口。 难道她是想说,她被叶家祺念时,确实感到很有甜味吗?她明明就觉得很烦。 「我说了我有女朋友吗?」叶家祺挑眉睐她,一向波澜不兴的语调中有丝兴味。 大神经懂得关心他的感情动向真是可喜可贺。 「不是在陪女朋友,那你为何这么晚才出现?」她都已经离开了他才来,徐翎丝毫没发现她问话的口吻很酸。 「我不喜欢唱歌,也没有女朋友。」事实上,若不是知道徐翎会来,他根本就不会出席。 叶家祺偏首瞧了瞧她,又问:「怎么?我有没有女朋友这件事很重要吗?」 「一点也不重要。」为什么隐隐约约有种轻松感?还偷偷想笑?徐翎此地无银三百两、装傻到底,死不承认。 「我要走了。」哀矜勿喜,此地不宜久留,她决定先跑再说。 「你要去哪儿?」叶家祺皱眉。 「回家啊。」徐翎扬了扬手中的车钥匙。 「你要开车?你刚刚喝了酒。」方才他明明听见章小敏这么说的,叶家祺不可思议地挑眉。 「我只有喝一点点。」 「这话留着跟酒测的警察说吧。」 「喂!你为什么老是这么讨厌啊?」徐翎又忍不住喊他「喂」了。 「忠言逆耳。」 「……」徐翎对他瘪了瘪嘴,正想出言反驳些什么,手机就响了。 「喂?」她没看来电显示便将电话接起,听见来人之后,马上高兴地唤:「学长?」 听见关键字,叶家祺的耳朵一秒钟就竖起来了。 「没事啊,正要回家……啊?喔,好,那就等等见,掰。」徐翎语毕收线。 她都还没放下电话,叶家祺便开口问道:「是协理吗?你要跟他去哪里?」 假如徐翎够敏锐,她就会发现叶家祺几乎是用一种盘查女友的口吻在发问,可惜徐翎是个直来直往的大神经,全然没发现叶家祺脸上的山雨欲来。 「是协理没错。」徐翎点头。 「他说有事情要跟我谈,找我去我们以前常去的那间日本料理店,刚好我也饿了,我去门口搭小黄好了。」 「你刚才没吃饱?」什么叫刚好也饿了?叶家祺不悦地扬眉,就是对她和别的男人单独吃饭这事很不满。 「刚才是吃饱了没错,但唱歌都唱了几个小时,总该饿了吧?」徐翎被叶家祺问得莫名其妙,学他挑眉。 「你跟他到底什么交情,他可以这样要你随传随到?」上次也是如此,叶家祺越想越不高兴。 「什么什么交情?就大哥兼儿时玩伴啊。」徐翎被他越问越糊涂。 「而且,先不论什么交情好了,总经理今天如果打电话跟你说有饭局要你出席,你能拒绝吗?当然随传随到。」这还用问吗? 「……」叶家祺一时被徐翎堵得哑口无言,脸色却越来越铁青了。 「我送你去吧。」 「啊?」徐翎什么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被叶家祺搀着手臂,一路带上座车。 叶家祺向她问清目的地地址,关上车门,系上安全带,一言不发地沈默驾驶。 什么啊?他在不高兴吗?不高兴什么? 徐翎皱了皱鼻子,偏首静悄悄地端详着叶家祺的侧颜。 刚刚她还觉得自己似乎、仿佛、依稀在忌妒叶家祺的女朋友呢,为什么她现在却觉得,叶家祺比她更像在忌妒? 欸?忌妒?是吗?她怎么瞬间高兴了起来? 叶家祺盯着室内镜的眼神突然烁了烁。 「怎么了?」一直看着他的徐翎问。 「没什么。」叶家祺沈默了会儿,摇首。 是他多心吗?后方好像有辆车一直跟着他们,可这一转眼,车头灯便不见了。 叶家祺持续前行,不多时,便将徐翎送至目的地。 「好,到了,你进去吃饭吧。」叶家祺喀一声解开中控锁。 「你要一起来吗?」下车后,徐翎对着驾驶座的他问。 「不了。」神经病才去看她和别的男人有说有笑,叶家祺拒绝得飞快。 「好吧,那我走了喔,拜拜,下周见。」徐翎向他道别过后,踩着高跟鞋,轻快地踏进日本料理店。 「……」她居然走了?她居然真的就这样走了?!她是把他当司机了吗? 叶家祺望着徐翎的背影,逐渐蓄积的不悦攀升到极点。 就算她把他当司机好了,她为何不乾脆利用他利用得彻底一点?她可以要求他在门口等她啊,她既然没开车来,回程势必要搭协理便车,莫非她真这么想跟协理一道回去? 对、好,他们是邻居,顺路,有句话叫做近水楼台先得月……欸?怎会想到这里来?可恶。 叶家祺气闷至极,一刻也不愿久留,拉动排档杆,准备离开,一个熟识的身影却从他的照后镜中悄悄出现,尾随在徐翎身后进同一间日本料理店。 叶家祺推了推眼镜,不可置信地眯了眯眸,再度确认那道左顾右盼的身影。 ……若琦? 莫非刚才一直跟着他们的车子便是李若琦? 她跟踪他和徐翎?若她撞见徐翎和协理一道用餐,她会怎么想? 叶家祺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越思忖越不安,急急忙忙将车子熄火,当机立断地跟进去—— 【第七章】 「你来这里做什么?」叶家祺拉住匆匆往日本料理店奔的李若琦。 「副理?」李若琦见到来人是叶家祺,不意外也不推开,反而拖着他往前跑。 「先别管这些了,来,快!」 「做什么?」叶家祺被她推得莫名其妙。 「请问两位用餐吗?」一旁带位的女侍者上前。 「小姐,刚刚有个短头发的女生进来了对不对?就在几分钟以前。」 「啊?」女侍者没有及时反应过来。 「一个头发短短的女生,个子跟我差不多高,穿粉红色上衣,她应该是来赴一位侯先生的约会,他们是这里的常客。」李若琦说话一气呵成,全无停顿,叶家祺 不解的睐向她,眉心皱摺很深。 李若琦当然知道协理全名为侯晏新,但是她怎会知道徐翎和协理约在这间餐厅,甚至还知道他们是这里的常客?跟车并无法得知这件事吧。 「请帮我们安排在能够听见他们说话且不会被他们发现的位子。」在女侍者还没搞清楚状况之前,李若琦便再度发话了。 此言一出,叶家祺与女侍者同时都吓了一跳。 她究竟要做什么? 「小姐,这……恐怕我没办法——」女侍者唯恐惹上麻烦,出言推拒。 李若琦俐落地塞了张名片到女侍者手里,左右张望了会儿,刻意压低音量,在女侍者耳边神神秘秘的道—— 「拜托你行行好,帮个忙,委托人是那男人的妻子,她够可怜的了,丈夫劈腿就算了,若再找不到证据,连相依为命的孩子监护权都争不到,同样身为女人,你一定也舍不得人家被负心汉抛弃,还落得个母子分开的下场吧?」 「这……」女侍者垂眸,看见手中是一张标榜政府核可立案的徵信社名片,神情显得十分为难。 她明白这位女士口中说的是哪一对客人,那对客人郎才女貌,她之前也曾服务过他们几回,可却从来不知道他们原来是那种关系,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拜托,我不会造成你困扰的,我们会安静地坐在隔壁,只是听听他们说些什么,看能不能蒐集到有利证据,不会惊动任何人,也会有最低消费,我保证不让你为难,你就当作日行一善,老天爷会保佑你的。」 李若琦阵光真挚,表情诚恳,双手合十竭力恳求,一番话说得女侍者犹豫动容。 女侍者内心挣扎了会儿,最终仍是那份身为女人的同理心战胜了职业道德。更何况,她这样也不算没有职业道德吧?她只是在不知情的状况下,恰好将他们安排到隔壁包厢而已。 「好吧……你们跟我来。」女侍者将李若琦和叶家祺领到一间位於二楼的日式包厢,这间包厢和徐翎所在的包厢只有薄薄的一扇纸门之隔。 纸门隔音效果有限,除非对方特意压低音量,屏气凝神确实能够听见隔壁的交谈内容。 女侍者为他们送上菜单,李若琦不知又附耳对女侍者说了什么,甚至还寒塞了某 样东西在她手里。 女侍者匆匆忙忙地离开,一向惯於观察完形势再开口的叶家祺,为了避免被隔壁徐翎与侯晏新听见他的声音,拿出手机,在上面写下一段讯息,递到李若琦面前。 ——「你窃听徐领的电话?」 若非如此,李若琦怎会知道徐翎与协理有约?徐翎分明是离开ktv之后才接到协理的电话邀约。 如此想来,莫怪李若琦之前会知道徐翎母亲参加妈祖遶境团,她根本不是恰好进徐翎办公室听见的。 叶家祺直勾勾地望着李若埼,真难以想像李若琦会因为忌妒心做到如此地步。 不过,话说回来,他也没有资格说李若琦。 他若自诩是正人君子,方才也不会由得李若琦与女侍者说得天花乱坠,如今还在这里意图偷听徐翎与协理究竟聊些什么,偷偷摸摸,甚至还得用文字笔谈。 李若琦眼红徐翎步步高升,非要弄清楚徐翎背地里是否动了什么手脚;他则是眼红徐翎与协理交情深厚,非要弄清楚他们究竟交好到什么程度。 他们两人半斤八两,谁也没资格说谁,这下真跟徐翎初来企划部时设想的一样,他们两人自然而然结为盟友。 ——「什么窃听?别说得这么难听,我不过是稍微观察一下。」 李若琦睐了一眼叶家祺的讯息,理直气壮地敲下回应。 ——「你哪来这些有的没有的东西?」叶家祺继续输入。 窃听设备是能随意取得的吗?徵信社的名片又是哪儿来的?她未免也太大费周章。 ——「我家开徵信社。」不需点选表情符号,李若琦直接附送他一个货真价实的大笑脸。 「……」真是的,叶家祺都不知该感到无奈,还是该佩服李若琦的神通广大? 第十五章 为了符合最低消费,他向再度进包厢的女侍者随便点了几样菜,和李若琦两人同样一点用餐的心思都没,只是拉长了耳朵静听隔壁动静。 最初徐翎与侯晏新的交谈内容就是那些再平凡不过的闲话家常—— 村子里谁家女儿嫁了、哪个伯伯再婚了、哪个国中同学现在从事什么行业……时而交杂徐翎总是爽朗的大笑。 李若琦听到后来已经开始不耐烦,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嘴里塞食物,而叶家祺纵然面色沈稳,可从小到大品学兼优、中规中矩的个性令他在做窃听窥伺如此坏事时无比紧张,丝毫不敢松懈。 怪了,他怎么觉得他认识徐翎之后,越来越小人了? 又跟踪又偷听,拿人钥匙进门,还擅自偷拔菜园里的菜? 叶家祺揉揉太阳穴,顿时感到头很痛。 「小翎,你进企划部之后,一切都好吗?」突然间,隔壁包厢侯晏新的一句话吸引了叶家祺和李若琦两人的注意力。 「很好啊。」徐翎显然在吃东西,没咽完就回话了,听起来呼噜呼噜的。 「你送上来的新案子很不错,执行上有没有什么困难?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看!有人特别关照多好!李若琦面露不屑。 看!什么邻家大哥如此厚颜无耻,闲来无事时对人口若悬河、包山包海,生病时却不闻不问?他的经理有他已然足够。 叶家祺十分不以为然。 「没有,学长,你别担心啦!来,吃饭别聊公事了,你不是最喜欢吃这个手卷的吗?」不用想也知道徐翎一定塞了个手卷给侯晏新。 呿!叶家祺和李若琦为着不同的理由,两人同时在心底闷哼了一声。 「好好好,不聊公事,我们来说点别的,李若琦在背后说了你不少小话,你知道吧?」 李若琦闻言,和叶家祺四目相对,背后陡然升起一股恶寒。 现在是怎样?徐翎经理一位都还没坐稳,协理就要帮她清算了吗? 后台够硬果真不一样,李若琦隐约有种大难临头的崩溃感。 「哈哈!有吗?没有吧?就算有,我听过也就忘了。」为人一向厚道的徐翎四两拨千斤,打哈哈带过。 「少唬我了,小翎,你还是像以前一样,什么委屈都放心里不讲,那叶家祺呢?他那人闷得很,一板一眼的,有没有找过你麻烦?」侯晏新继续追问。 「学长,你都已经说他闷得很了,哪有闲工夫找我麻烦?」虽然叶家祺一开始的确对她不太友善,但后来也是对她诸多照顾、百般配合,徐翎不太喜欢侯晏新这么说,更不明白侯晏新为何要这么问。 叶家祺都不知他该对徐翎的发言作何反应。 是庆幸她对侯晏新说他没找过她麻烦,全然没将她初到企划部时,他对她的冒犯与不敬放在心上?还是该难过徐翎间接承认他闷? 「学长,你今天很奇怪喔,不是已经说不聊公事了,怎么还提这些?怎么了?若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你尽管直说,拐弯抹角我听不懂……你要哇沙米吗?」 「好,给我一些。小翎真聪明,什么事都瞒不过你,既然如此,我就直说了。」侯晏新笑了起来。 「好啊,你快说,别卖关子了。」徐翎口吻闲适轻松,又开始吃起东西。 隔壁包厢的叶家祺与李若琦却不知为何完全轻松不起来,隐隐约约有种不好的预感,或许是方才被协理点到名的缘故? 「你手上还有几个外展场地在谈吧?」侯晏新就直说了。 「是啊,有一些从前没合作过的卖场和饭店,沟通起来比较花时间,不过大致上还满顺利的。」徐翎不疑有他地回答。 「小翎,场地费用别实报,我会签字的。」 「嗄?」徐翎嘴里塞满握寿司,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叶家祺和李若埼两人视线相交,同样愕然。 「新提案、新场地、新预算,你是新经理,我们可以试着多赚一些。」见徐翎一脸茫然,侯晏新说得更明白。 「你是指,跟厂商实收,跟公司虚报这样吗?这不就是回扣了吗?」徐翎奋力将塞了满嘴的食物吞下去,差点没被噎死。 「是。」侯晏新点头。 「就算你签字,总经理也未必会签吧?每个场地凭空多出一笔钱,总经理怎么可能答应?」徐翎对侯晏新的提议感到十分惊愕。 李若琦与叶家祺两人更是面面相觑,一席话听得十分紧张。 「你是新人,没有包袱,蓄势待发,而这些都是从没合作过的新场地,费用上并无前例可循,总经理很看好你,未尝会不准,若成效不错,未来每年我们都可这么做。」侯晏新十分理性地分析。 「这太冒险了。」徐翎思索了一阵,同样理性地回。 别说她的道德感不允许她做这件事,这事更是牵连甚广,不能随便答应。 「不会的,小翎,你是新任经理,若真有状况,你可以轻易卸责。」 「为什么?」 「案子主手不是你,从前编列预算的人也不是你,你只是一个在企划部说话最小声的新科经理,你的下属们费尽心思找你麻烦,不论有心或无意,他们挖坑给你跳都是理所当然。」侯晏新说得胸有成竹。 这简直是太恶劣了,李若琦与叶家祺两人越听越愤慨,可又不能打草惊蛇,仅能屛息以待。 「你刚刚问起李若琦和叶副理,就是为了这个?」徐翎至今仍无法置信。 「叶家祺难相处众所皆知,而李若琦在你背后搬弄的那些,总部里谁不知道?事成了,我俩飞黄腾达大赚一笔,事败了,也可顺便拔除异己,小翎,这是个很好的机会。」侯晏新努力说服徐翎。 徐翎听到这里,放下手中筷子,连最后一点食慾也没了。 「叶副理很有原则,但并不难相处,至於若琦,她虽然对我有些意见,可却也没当面为难过我,再说,学长,当主管没有一点容得下人在背后说些小话的雅量,还算得上什么主管?我没维护下属就算了,怎还可以利用他们卸责?」 徐翎觉得侯晏新的提议荒谬绝伦,一向飞扬的快乐神情冷肃无比,说得义正词严。 从没想过,平时一副傻大姊模样的徐翎竟会如此维护他们,口吻中的女王气场浑然天成,格局开阔,气度非凡。 李若琦咽了咽口水,念及她对徐翎的诸多臆测与不满,不禁感到有些愧疚。 而叶家祺虽然很高兴徐翎的出言维护,但更担心她此时惹恼了侯晏新,未来前途堪虑。 「得了吧小翎,你吃这么多苦,应该也是为了让伯母过更好的日子吧?难道你要让伯母捡一辈子垃圾吗?拿了这些钱,你们可以过更好的日子,何乐而不为?」侯晏新像听到天大的笑话。 「就是因为我妈已经够辛苦了,所以我才更不能辜负她,她卑躬屈膝地把我养大,可不是为了把我养成一个贪心悖德、私吞公款的人。」徐翎说得十分认真。 贪心悖德?私吞公款?听闻徐翎的指控,侯晏新笑得更轻蔑了。 「小翎,你早就辜负伯母了,你连大学都没读完,拿那三流学历,恐怕如今都还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小业务,若非我有心提携,以为我们能够里应外合,合作无间,你以为你能轻轻松松进入奥福的管理阶层?」侯晏新被她说得有些难堪,索性一语道破。 「提携?你之前说那是因为我很努力。」一向脚踏实地的徐翎大受打击。 「小翎,你太天真了,社会是现实的,职场更是。你认清事实吧,你只是个拾荒女人的小孩,飞上枝头做凤凰本是妄想,不与上司合作,恐怕会瞬间打回原形。」侯晏新扬阵看她,眸中含笑,句句讽刺。 拾荒女人的小孩?徐翎真是不敢相信她耳朵听见的,原来最亲近的人才是最瞧不起她的人,侯晏新就连她的母亲一并看轻了。 徐翎备感屈辱,委屈至极,只能大口吸气,努力对自己心战喊话—— 深呼吸!冷静!徐翎,你是时代新女性,独立自主、聪慧干练,在职场打滚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不过是回扣嘛!不过是一个从小到大都深深信任的上司兼邻家大哥嘛! 这有什么?这只是件不值得一提的小事,她都已经三十岁了,绝对会处理得很好的。 好,就是这样,平心静气地面对这一切。 啪!徐翎一举拍桌而起,全然不留情面—— 「打回原形就打回原形,总之我不会跟你合作,随便你要开除我、抹黑我或是想办法让我在公司里活不下去都可以,我宁愿陪我妈拾一辈子荒,也不要陪你披着人皮当畜牲!」徐翎气极了,气到就算对自己心战喊话一百次都无法令心情平静。 「学长,你看错我妈,看错我的下属,也看错我!这是我最后,次叫你学长,从今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再见!」 徐翎顾不得饭没吃完,更不想理会侯晏新的反应,拿了随身包包便冲出包厢。 隔壁包厢的李若琦与叶家祺同等惊愕,瞠目结舌,最后还是叶家祺率先反应过来,胡乱塞给李若埼几张千元大钞支付餐费,尾随徐翎后头离开。 好好一顿饭局怎会发展成这样?李若琦怔忡地呆坐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跟踪归跟踪、窃听归窃听,可却从没想过会听见如此大的秘密。 女侍者在侯晏新离开餐厅,收拾完该间包厢之后,推开李若琦的包厢门进来,小心翼翼地交还给李若琦某样物事。 李若琦垂眸盯着那项物品,神情若有所思…… 叶家祺一直跟在徐翎身后。 他亦步亦趋、小心翼翼,想出声唤她,却又唯恐被她发现,明知她心绪烦躁,却寻不到适合理由出现。 第十六章 徐翎已经大受打击,若在此时让她知道李若琦窃听她电话,甚至他也随着李若琦一同起舞,在隔壁包厢偷听她与侯晏新的对话,她会作何感想? 若是徐翎问起,他又该如何向她解释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前头走着的徐翎心烦意乱,茫然不知目的地,跟在后头走着的叶家祺心中也同样不好受,步履沈重。 走了好半晌,垂头丧气的徐翎突地将头上的发带扯掉,抓乱了头发,脱下高跟鞋,将高跟鞋提在手里,赤足前行。 她在搞什么?姑且不论地上脏不脏,这样直接裸足踏地,万一地上有碎玻璃怎么办? 徐翎迳自前行,全然不顾他人有意无意朝她裸足打量的目光,拎着鞋子持续向前走。 她走进便利商店买东西,出来,又拐了个弯,进入一个小公园,就这么光着脚走过健康步道,再踏过草地,低头看看脚上的泥土,再扬首望望夜空。 她坐上公园的长椅,打开刚买的易开罐啤酒,仰头喝了一口,方才僵凝无比的神色瞬间放松不少。 啊!还是冰啤酒最好喝了! 徐翎舒了口畅快的长气,忽感身后有道视线,回眸,叶家祺就立在那里,与她四目相对。 「欸?」徐翎揉了揉眼,确认自己并没有看错。 「叶副理,你怎么在这里?」 「我……」叶家祺睐她,有些心虚,咽了咽口水,仍没寻得一句适合的说词。 徐翎思索了一阵,猜测。「我知道了,你担心我车停在ktv那儿,搭车上山不安全?」风纪股长的思路约莫是这样吧? 「你就是喜欢瞎操心,我跟学长一道吃饭,他——」他会把我安全送到家。 这几个字都还没本能反射地说完,念及方才发生的种种,徐翎脸色一沈,什么都不想说了。 叶家祺盯着她瞬间黯淡的神色,一时之间感到有些心疼。 他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知能为她做些什么,只能这样陪在她身旁。 「可以坐吗?」叶家祺指了指她身旁的空位。 「当然可以。」徐翎将她的东西挪过来一点。 「你要喝吗?」叶家祺甫坐下的瞬间,徐翎从袋里拿出一瓶冰啤酒问他。 「不了,我开车。」叶家祺摇头,视线扫过她手中已经喝一半的啤酒,再望向她的脚。 死定了,他又要开始碎碎念了! 察觉他视线的徐翎突有大难临头感,绷紧神经正等着叶家祺说教,未料足足等了好几分钟,他都没有说话。 「欸?叶副理,你今天很反常喔,我喝酒不念我,我光脚丫也不念我,风纪股长,你转性了?」徐翎喝了口啤酒,笑道。 「偶尔放松,下无妨。」叶家祺淡淡地回。 「吓!」叶家祺居然会说出这种话?徐翎真是太惊愕了! 「你不是叶副理吧?」徐翎伸手掐他的脸。 「别胡闹!」叶家祺一秒拍开她的手。 「对嘛,这才是你。」看着叶家祺冷冰冰平板的脸,徐翎笑了,可笑到一半,又觉得她笑归笑,还是无法发自内心高兴起来。 好烦…… 徐翎昂首灌了一大口啤酒,抬眸望天,背靠在椅子上,头颅挂在椅背上,将一双长腿伸直,彻彻底底地坐没坐相。 「你知道吗?我讨厌死穿高跟鞋了,试穿时明明两只都合脚,真穿出门,却双双都咬脚,大家都以为我虚荣爱美爱买鞋,其实是因为我的脚不争气,怎么穿都会痛,所以只好平均分散,每双轮流换着穿。」像 在抒发什么隐藏多年的天大秘密,徐翎一气呵成地说出口,说完后,胸口郁塞不已的感受顿觉轻松不少。 莫怪她车上摆了那么多双高跟鞋,叶家祺望着她,没有出言回应,却又开始对她感到内疚。 当初,看见她车上摆了那么多双鞋,他确实也曾以为,她只是个爱美爱买鞋的家伙,先入为主的观念着实害人不浅。 「现在想想,我干么打肿脸充胖子?我本来就只是个山上长大的小孩,早就习惯了光脚丫到处跑,猴子就是猴子,学人家穿什么高跟鞋,还是乖乖滚回山上吃香蕉吧。」徐翎将手中啤酒一飮而尽,探手又拿了一瓶。 「……」把自怨自艾说得这么幽默,这无疑是种天赋,但听懂她话中之意的叶家祺对她心疼不已,完全笑不出来。 「徐翎,别喝这么多。」叶家祺挡住她正要拉开拉环的手。 徐翎偏首,本还想调侃叶家祺几句,说他风纪股长性格才憋了几分钟,终於忍受不住大爆发,未料投向他的眸光与他交缠,毫无预警落在他薄薄的镜片、长长的睫、深深的瞳,最后却坠进他担忧的眸。 他阵中思绪万千,藏了些她看不清的什么,很璀璨的什么,令她喉咙乾涩,竟不能言;今晚受到的闷气、轻视、委屈、不甘,种种难以言明的感受突地冲拥而上,令她对他感到好抱歉好抱歉。 「对不起,我以为我是靠自己能力升上来的,原来我不是。」 徐翎短短一句话,像告解,飘在夜风里,转瞬间便消失无踪。 叶家祺默然盯住她,却觉这是他自识得她以来,听她说过最重的一句话。 落在心上,犹如千斤,教人郁闷不已。 她阵底总是亮灿灿的星光尽数消失,唇边扬起的弧度每一抹都是万分勉强。 她勇敢刚毅,自尊却被狠狠摧折;她那么努力维护他与李若琦,信心却逐渐被消磨殆尽。 他想让她打起精神,偏偏有口难言;想让她笑,却又不知该如何逗她开心。 她明明没哭,他却已深深感到对哄女人这事的无能为力。慢着、等等,他好像知道什么东西能令她开心…… 「徐翎,你想看『兔兔兔』吗?」 【第八章】 雪白色的毛、下垂的耳朵、胖胖的身体、红红的眼……「兔兔兔」的眼睛真的是红色的! 徐翎蹲在「兔兔兔」的笼子前,雀跃不已。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颜色的?」叶家祺十分不解她的讶异。 「网路上有的兔子照片眼睛不是红的,我记得我上回看你的照片也不是,就以为不是每只兔子都红眼睛。」徐翎很好奇地东瞧西望,而笼子里的「兔兔兔」瞬也不瞬地盯着她,圆润澄净的眼神看来既无辜又可爱。 「确实不是每只兔子都红眼睛,跟品种有关,但是『兔兔兔』的眼睛是红的没错,照片是光线不好,所以没拍出来。」叶家祺打开兔笼的门,摸了摸「兔兔兔」 的耳朵,接着又为牠添了新牧草、新饲料,还换了水。 「你为什么要摸牠的耳朵?」叶家祺的神情看来像在确认什么,徐翎好奇发问。 「兔子是靠耳朵散热的,最近天气变化大,早上还有点凉,晚上又闷热了,我摸摸看牠会不会太热,牠如果很热,耳朵摸起来会烫烫的。」 「如果太热要怎么办?」好奇宝宝徐翎继续发问。 「可以在笼里放散热垫,也可用湿布帮牠擦擦耳朵,或是开冷气、电风扇,不过不能对着牠吹,这都是治标的方法,最根本的还是,过阵子得帮牠把毛剃短一点。」 「原来是这样。」徐翎点头,将眸光自叶家祺脸上拉回到「兔兔兔」身上。 「兔兔兔」过去嗅了嗅新牧草,白白的身体往前努了努,接着低头开始进食。 咬咬咬、嚼嚼嚼……毛茸茸的、圆滚滚的、红通通的…… 「好可爱,牠真的吃了耶!」徐翎兴奋得像个小学生,刚才在公园里颓然丧志的那人好像不是她一样。 「我还以为兔子只吃红萝卜。」她转过头,双眼亮灿灿地对叶家祺说。 「红萝卜只是食物的一部分,兔子不能只吃红萝卜的,也得给牠东西磨牙。」 真好,她眼底的星光又出现了,带她到家里看「兔兔兔」真是个正确的决定。叶家祺注视徐翎的眸光中藏有太多他不知道的温柔。 「真好,你今天没叫我去查维基百科。」徐翎一恢复精神,就有力气调侃叶家祺了。 叶家祺淡睐她一眼,唇边有浅浅笑意,真没想过,有一天会因为能与她拌嘴感到欣慰。 「牠吃饱喝足之后会出来玩吗?」徐翎问。 「不一定,你是陌生人,牠或许还不敢出来。」叶家祺坦白地答。 「那我走了之后牠就会出来吗?也许我可以先躲到沙发后面。」徐翎语毕,一副真要找地方掩护的样子。 是想躲去哪儿啦?叶家祺很无奈地把徐翎抓回来。 「笼门先开着试试,也许牠等等就出来闲晃了。」躲在沙发后看,和现在在笼外看有什么不一样吗?真服了她。 「噢,好吧……」徐翎显然有点失望,盯着那团毛茸茸的兔影,不一会儿,又找到感兴趣的话题。 「『兔兔兔』平常会给你抱吗?」 「要看牠心情好不好。」 才说着,一直盯着徐翎和叶家祺的「兔兔兔」从笼内探出前腿,停顿了会儿,续又观察了一下,有些犹豫地将后腿跨出来,离开兔笼,来到叶家祺身前。 出来了!徐翎超想大叫的,可是为了避免吓着「兔兔兔」,只得硬生生把溜到嘴边的惊呼吞回去。 叶家祺摸了摸「兔兔兔」,确认牠的心情看来还不错,接着温柔地托起牠前腿,再托起牠臀部,让牠背向他,慢慢地抱到胸前。 他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将「兔兔兔」转过来朝向自己,就像抱个小朋友那样将牠抱在怀里。 「好好喔,『兔兔兔』看起来好疗癒,光是用看的都觉得快融化了,抱起来一定很舒服,世界都要大同了。」徐翎跟着叶家祺站起来,看着他怀里温驯可爱的「兔兔兔」,目光都不禁柔软起来,心情也跟着轻松了。 「你要摸摸牠吗?」叶家祺问。 「可以吗?」徐翎睁大了眼。 「可以。轻轻的、不要太粗鲁,牠若不喜欢,我会知道的。」叶家祺将「兔兔兔」抱稳,给了徐翎一个「真的没问题」的眼神。 第十七章 徐翎十分忐忑地望着叶家祺,接着战战兢兢地伸出一根手指头,轻轻碰了一下「兔兔兔」身上白色的软毛。 「你没养过宠物?」她如此紧张的模样令叶家祺失笑。 「没有。」徐翎摇头。 「小时候,我妈连养活我都来不及了,怎还能养兔子?再怎么省,宠物也都需要一笔花费,生病看医生、打预防针、饲料……什么的。后来,我长大,经济上虽然宽裕了,倒也没动过这个念头,这样看一看,就很好了。」 徐翎望着「兔兔兔」笑了,叶家祺却觉无比难受。 他怎会忘记她自幼家境困苦,居然问她如此蠢笨的问题。 「可以摸没关系,真的,像我这样。」叶家祺抚了抚「兔兔兔」,鼓励徐翎。 这算是补偿心理的一种吗?他居然会如此喜欢一个女人,喜欢到想替她弥补童年缺憾?这念头天真到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那我要摸了喔。」徐翎的口吻紧张得像荆轲要去刺秦王一样。 「好。」叶家祺颔首,示意她放轻松。 徐翎几乎是闭着眼睛伸手的。 「好软!」碰触到「兔兔兔」的那一瞬间,徐翎粲然睁眸,神色大亮,她兴奋地盯着叶家祺,像终於成就一个多了不起的心愿。 「软软的、暖暖的……妈啊,『兔兔兔』怎么这么可爱!」 「兔兔兔」摸起来疗癒到不行,徐翎真觉她要融化了。 「如果你很喜欢兔子,也有决心照顾牠们一辈子,可以考虑认养,有些机构能够认养兔子,当中的义工也会教你怎么照顾。」风纪股长很理性地告知她。 「我如果真养了兔子,一定缠着你东问西问,还用得着打扰义工?」徐翎朝他敲了骏鼻子。 「也是。」见徐翎似乎真的开心了,脸上的郁色消失,纠结的眉头也松开,哪还有半点方才在公园那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叶家祺如释重负,悬得老高的心终於可以放下,舒了一口长气,难得没与她争辩。 徐翎摸着「兔兔兔」柔软的身体,小心翼翼地碰碰牠的耳朵,触触牠的腿,扬眸望着叶家祺,笑得很满足,满足之余,心窝却觉空荡荡的,有个她不愿触及的地方,隐隐作痛。 想当初,她还在腹诽叶家祺看来不像是个会养宠物兔的人,没想到他不只会养,还把「兔兔兔」照顾得这么好、这么可爱。 她当业务当了许多年,自以为还算有看人的眼光,未料到头来,她不只看错叶家祺、看错最信任的邻家大哥,就连别人是怎么看待她的,都看错…… 亏她还在日本料理店里训了侯晏新一顿,其实,她才是那个真正眼盲的人。 眼前的「兔兔兔」太疗癒,太轻易便使人卸下心防?,好不容易实现童年愿望的徐翎回想起一路行来的坎坷不易,鼻头一酸,居然毫无预警地哭了。 她抬手抹眼泪,越抹眼泪掉越多,方才才以为警报解除的叶家祺瞬间被她惊出一身冷汗。 她为什么突然哭了?! 她刚刚明明还在笑,甚至说兔子很疗癒,因为摸到「兔兔兔」很高兴,可现在却拚命掉眼泪,就连一点预兆都没有? 叶家祺不知所措,全身僵硬,仿佛又看见皮卡丘从他眼前跳出来,精神抖擞地对他大喊:「十万伏特!」 「我、我送你回家好不好?」惨了,他开始想丢包他无法驾驭的东西了。 「赶一个正在哭的女人回家,你有没有良心啊?」徐翎从包包里掏出手帕,七手八脚地往脸上擦。 她很少哭,几乎不哭的,她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样,她不想在叶家祺面前示弱,却无法阻止排山倒海而来的情绪。 「我是想,你跟伯母感情好,伯母或许比较知道该怎么安慰你……」很想喊救命的叶家祺实话实说。 「你别闹了,让我妈看见我哭,她不知要多长几根白头发外加念我多久,你让我在这里坐一下就好,不要跟我讲话也不要看我,我很快就哭好了。」徐翎坐到一旁的沙发,将脸埋进手帕里,不喜欢别人看见她脆弱的样子。 很快就哭好了?原来是这样的吗? 好,就听她的,不要跟她说话,也不要看她。 叶家祺听话地将「兔兔兔」放回兔笼里,洗过手,沈默地坐到徐翎身旁,目不斜视,连气也不敢多喘一口,可是,说「很快就哭好」的徐翎并没有哭好。 刻意压抑的细碎哭音回荡在静悄悄的屋子里,扎得人分外心疼。 叶家祺如坐针毡地坐在她身旁,眼睁睁看着她哭,浑身不对劲;想让她停止掉眼泪,偏偏什么招数都已经用尽。 多年来单身的决定果然是对的,叶家祺觉得他今晚死掉的脑细胞比从前死去的还要多出许多。 良久,叶家祺叹了很深、很深一口长气。 「在公园里,你说,你不是靠自己能力升上来的,可是,平心而论,你做得很好,千万不要妄自菲薄。」不论再怎么努力转移话题,她还是因为今晚发生的事难过吧?叶家祺决定正面与她谈谈这件事。 「你在安慰我?」手帕里闷闷传来一句。 「不,我从不说谎。」 「那你快说我是你见过最美的女人了。」 「……」当他魔镜吗?她怎么对这件事执念这么深? 「我都已经说我不说谎了。」为什么会突然跳出这问句?叶家祺真是搞不懂徐翎。 「我都已经这么伤心了你还不安慰我?」狼心狗肺啊真是,徐翎越哭越大声了。 其实,她很想对叶家祺诉苦,很想向他诉说今晚发生的事,很想向他倾吐多年来的心事和苦水。 可是,她一方面不想让自己变成一个只会抱怨和自艾自怜的人,另一方面,也无法向叶家祺坦然诉说今晚发生的一切。 她不想说侯晏新坏话,无法坦言侯晏新要她做些什么恶劣的勾当,所以,她只能选择闷在心底,胡乱说些蠢话来发泄。 「就是你已经这么伤心了才更不想骗你。」风纪股长可不会因为人家掉眼泪就放水。 「……」非得这么诚实吗?如果不是手帕上已经沾了眼泪鼻涕,徐翎真想拿来扔他。 「其实,你……很像油桐花。」徐翎不知闷闷哭了多久,叶家祺蓦然开口。 事实上,若不是太手足无措,若不是太拿她没辙,叶家祺想,他是决计不会告诉她这件事的。 「我为什么要像油桐花?就不能好好像朵玫瑰或牡丹吗?」换言之,他就是觉得她不够美嘛!徐翎心情极度恶劣,又开始找起叶家祺麻烦。 无理取闹还有更夸张的吗?叶家祺真是敬佩全天下会哄女人的乡亲父老。 他,定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坏事,老天爷才会扔下,个难缠的徐翎给他,非得教他嚐嚐苦头。 既感麻烦,又觉可爱;想转身离开,偏又牵肠挂肚…… 「油桐树当初并不是被当油桐树栽种的。」叶家祺看了看那团抖动的手帕,平缓地道。 「喔。」抖动的手帕吸了吸鼻涕,很没诚意地应了一声。 「除了日据时代,日本人因为看好桐油价值,大量引进油桐木之外,油桐树在台湾被广泛种植的原因,是因为日本的木材市场,曾经很需要梧桐木,可是,梧桐树生长不易,又容易感染疾病,所以,后来有些商人动了脑筋,开始广泛种植材质类似、生长又快速的油桐树,企图以假乱真,外销日本。」 「你现在要跟我讲解台湾史就对了。」对一个哭得乱七八糟的女人讲解台湾史?可以报警抓他吗?徐翎几乎想用手帕把自己闷死了。 叶家祺哪会听不出徐翎的调侃? 可他不理会她的抗议,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日本人向来精明,察觉这是一场骗局之后,便不再跟台湾采购油桐,於是,这些被群起种植的油桐树,就被满山遍野地扔在那里,再也无人问津。」 「所以我是山寨花,而且还被始乱终弃?」徐翎听见刺耳的关键字,终於从手帕里探出脸,这下真拿手帕扔叶家祺了。 「不是。」叶家祺接住她丢来的手帕,看着她哭得乱七八糟的模样,百般无奈,又万分想笑。「你听我说完。」 「鬼才要听你说完,我要回家了啦。」徐翎抹了抹脸,忿忿地从沙发上站起,赌气地朝玄关走。 叶家祺一个箭步挡在她身前,这辈子从来没说话说得这么快又这么急过—— 「油桐树虽然不是以那个目的被栽种的,但是,却带来了另一种不可思议的经济价值,徐翎,你想想,每年风光无比的桐花祭,带来多少观光收入?如今人人都想着看桐花、看五月雪,又有几个人知道梧桐树开的是紫色花朵,有谁想去看梧桐花?你说,你不是靠自己能力升上经理的,可是,徐翎,你是桐花,虽然不是以那个目的被制造的,却创造了比当初更高的价值。」 徐翎怔怔地望着他,与他对视许久。 「你很坚持一定要说完就对了?」琢磨完叶家祺的话中内容,她吸了吸鼻子,想哭的同时,又想笑。 到底是谁安慰人可以讲出这么长一段话?旁徵博引,居然连台湾史都来了? 他好讨厌、好罗嗦、好烦,又好吵,可是,不论她身体难受或心里难受时,他都在,他好温暖、好疗癒,也好可爱。 就算他是在安慰她,她今晚不平静的心,都因为这番他硬要逼她听完的话,渐渐归於平静,而且,他说他从不说谎…… 他肯定她,在她如此需要被肯定的时候。 「叶副理。」 「嗯?」 「我好像,有点喜欢你。」再自然不过,这句话便轻易溜出口。 徐翎仰首看他,刚哭过的睫毛湿湿亮亮,鼻子和眼睛都红通通的,心跳骤快,对陡然意识到的心意感到清晰无比。 第十八章 她喜欢他吗?她应该喜欢他吧?从更早,她还没察觉的时候;从她好像,以为她在忌妒的时候;从她为他多买一份早餐,唇边会偷偷笑着的时候…… 徐翎走到叶家祺身前,轻轻地、大胆地,将头倚靠在他看来似乎很好躺的胸膛上。 「平时都觉得你罗嗦,但是……谢谢你带我来看『兔兔兔』,也谢谢你这么罗嗦。」她将额头轻轻靠抵叶家祺胸前,大口吸嗅他身上好闻的男人气息,从他身上汲取令人安心的温暖与力量,真挚地向他道谢。 叶家祺垂眸望着突然对他表白心意的徐翎,四肢僵硬无比,完全不知该拿那颗突然贴近他的头颅怎么办? 到底为什么徐翎总是不按牌理出牌? 他自诩考虑周延,行事万全,奈何碰上徐翎,总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说,她好像有点喜欢他,但是,她今晚心情很差、分外脆弱,也许她只是在找寻慰藉,根本不如她想像中的喜欢? 又或者,她的喜欢和他以为的喜欢不一样,只是朋友之间的纯粹友谊,但是,她却又靠倚他胸怀,像个小女人般紧贴他心跳…… 大神经难道是随随便便找个朋友胸膛就能躺的吗? 叶家祺想回拥徐翎的手伸在半空中,举起、放下;放下、又抬起…… 她身上那份若有似无的香气此刻就货真价实地在他怀里,他只要垂阵,便能看见那枚她颈上,总是令他心神不宁的小红点。 叶家祺内心纠纠结结、惶惶惑惑,怕她只是在找安慰,所以才对他胡言乱语,可另一方面,又很开心她会向他讨安慰,向来平静无波的心湖雀跃不已。 算了,反正他从来就不知该拿徐翎如何是好,从来就不知该拿自己越来越澎湃的情感如何是好,若他说他也喜欢她,她会给他什么回应?又,若他迟迟没有回应,她又会是什么反应? 「我已经好锺意你。」悄悄地,一句广东话溜出来,在叶家祺还没做好万全准备的时候。 「什么?」徐翎仰颜睐他。 「没什么。」话一出口,叶家祺顿觉有些难为情,摸摸鼻子,有些心虚地别开脸。 「我说,时间晚了,我送你回家吧。」 徐翎定定地注视着叶家祺,怔然片刻之后,咬了咬下唇,神神秘秘地跳到他身前。 「我知道你说什么喔,你说,你已经很喜欢我了,对不对?」徐翎神色一亮,眼神晶灿,双颊红艳艳的。 十万伏……十万伏特个大头!如果票选最讨厌的神奇宝贝,叶家祺一定会二话不说投给皮卡丘的。 他恨死皮卡丘了,他一定要找个机会把徐翎那双拖鞋扔掉! 「你听错了,走吧,我送你回去。」叶家祺板起脸,口吻正经,神色肃穆。 「我才没有听错。」说起这个,徐翎可得意了。 「自从你上次在停车场说了句广东话之后,为了避免你偷偷骂我,我就开始疯狂恶补粤语歌和粤语电影,你都不知道,周星驰的电影,我几乎每句对白都会背了,陈奕迅的粤语歌,也几乎每句都——」 「你好吵。」叶家祺打断她。 「你才知道你平时有多讨厌。」嘿嘿,风水轮流转,没想到叶副理也有被她念的一天,徐翎快乐得就要飞天了。 「罗哩叭嗦、强迫症、完美主义、吹毛求疵、管东管西,从头念到脚……」得寸进尺约莫说的就是徐翎这样,她终於尝到唠叨人的快感了。 「那你还喜欢我?」叶家祺瞪她。 徐翎盘胸回瞪,不甘示弱。 「你管我啊?我偏就喜欢你怎样?你咬我……唔?!」后颈被陡然一揽,徐翎真的被咬了。 徐翎捣住双唇,不可置信地盯着叶家祺。 他居然这么幼稚?! 「走了,回家了。」叶家祺扬了扬手中的车钥匙,较平时更镇定一百倍的神色,其实更显出他一百倍的慌张。 但是徐翎可不这么想。 什么啊?他神色自若,好像刚刚突袭她的人不是他一样。 谁要就这样被他送回家? 徐翎扯住叶家祺衣领,猝不及防地将他往下拉,来势汹汹地吻住他的唇。 她学他咬他,啃啮他唇瓣,在他平时老是用来碎念她的唇上,强硬地留下她的气味。 叶家祺陡然一震,想骂她竟如此对男人投怀送抱的冲动与被她偷袭亲吻的快乐同时袭来,后者不费吹灰之力大获全胜。 他搂近她纤腰,紧贴她娇躯,不由分说地辗转吸吮她唇瓣。 她芳软娇艳,就如同他方才浅嚐时的滋味一样,一点点碰触、一点点温度,便足以勾起燎原大火,令人难以自制。 在徐翎都还搞不清楚叶家祺究竟是何时拿下眼镜的时候,他温暖的舌便已喂入她齿关,在她之内探掘掠夺,迫她与他交缠。 亲吻原来是有香气的,她总是这么香…… 叶家祺无法克制地贪婪吞咽她、啜飮她,却越咽越渴、越饮越燥热,仿佛他早想这么做,却按捺许久,稍一不慎,开了道隙缝,便无法以理智驾驭。 他放纵地将手探进她衣摆,抚摸她光洁如瓷的背,为女人与男人截然不同的细腻肌理深深着迷;手指流连在她毫无一丝赘肉的腰际,为那媚人诱惑的曲线震颤不已;不只如此,他甚至还知道她有双线条优美的长腿,不需高跟鞋,便已牢牢抓住他视线。 他吻她的唇、吻她的颊、吻她的颈,在她耳边发出充满诱惑的男人叹息。 他想知道,当她的姣好女体被压在他身下时,她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当她的长腿被勾架在他腰间时,她会发出怎样的声音? 不对、不是……这不是一个理想的交往进程,速度太快的男女关系,往往会导致失败…… 最后一点点理智跳出来,迫使叶家祺压抑过快的心跳,与蠢蠢欲动的原始慾望。 「徐翎,我得送你回家。」他将脸埋在她颈窝,在她耳边浓浓喘息,仿佛在为他的失控道歉。 徐翎抚着他厚实的宽背,手指扒梳过他浓密的黑发,感觉他剧烈不已的胸膛起伏,几乎能听见他的心跳。 其实,她的心跳如同他一样快,身体也如同他的一般烫,她也很想知道,当他填实她时,她究竟会有什么样的感受? 风纪股长的理智啊…… 徐翎皱了皱鼻子,稍稍拉开叶家祺,直视他和她同样盈满情慾的眼。 她从头顶拉掉她的上衣,露出她丰美莹润的身体,与性感无比的蕾丝内衣,甩了甩因此凌乱的短发,朝他笑得嫣然。 「我是经理,职位应该有比风纪股长高一些,命令他回家,或是命令你抱我,选一个?」这两个选项,都是殊途同归,她说话大胆霸气,神情中却隐含着娇美羞怯,魅人甜蜜,很能挑战男人的感官极限。 叶家祺眯了眯阵,深深地盯住她。 徐翎在他眼前动作,她胸前薄薄的布料在他面前被轻而易举地解开,完全释放她的圆润美丽,她咬咬唇,朝他勾了勾手指头,明目张胆且赤裸裸地诱惑他,风情万种。 「你真是……经理的命令,嗯?」真亏她想得出来,叶家祺叹了口气,隐隐约约听见风纪股长离开前,很微弱地抗议了一句。 徐翎大笑,明艳灿亮,一如既往。 叶家祺胸中一阵悸动,走近,摸摸她的发,又碰碰她的颊。 「你不是最美的,但是……是最令我心动的。」 徐翎望着他,眼眉间皆是满满笑意,叶家祺垂首吻住她,那吻起初还饱含爱怜疼惜。 最后,却毫无预警,且毫无保留,轻轻松松,便在两人之间掀起比方才更猛烈的惊涛骇浪;简简单单,便令徐翎发出媚人低吟。 叶家祺将徐翎打横抱起,走进房里,扔抛至他从未有人造访过的大床上,放弃与理智对抗。 今晚,没有风纪股长。 【第九章】 睡梦中,有人轻触她眉眼。 那感受似曾相识,温缓沈慢、蕴藏怜惜,令她很有被宠爱的感觉。 是什么时候呢?她记得曾有一个男人,在她病中,也是这么温柔待她…… 徐翎睫毛握了搨,迷迷糊糊地睁眼,果不其然,看见她的身影映在叶家祺阵底,叶家祺斜倚在她身旁,支着肘看她。 「早。」叶家祺神智清醒,衣着整齐,显然已经起床了好一会儿。 「早……早?!」徐翎睡眼惺忪,意识本还模模糊糊的,可看见窗外大亮的大色、洒进房里的大片阳光,神识却瞬间惊醒,从床上弹坐而起。 「惨了,我整夜没回家,我妈不知道要有多担心。」这下耳朵不被念到长烂才怪,这不是大难临头而已,简直是世界末日。 「你放心,我打电话跟伯母说过了。」叶家祺将她颊边垂落的一绺秀发勾到耳后,悠悠地说。 「喔,这样啊,那就好。」本还松了一大口气的徐翎又猛然尖叫起来。 「好个头啊?你打电话给我妈,我妈要是以为我们这样又那样了怎么办?」 「我们难道不是这样又那样了吗?」叶家祺皱眉,盯住她的眼。 若她这时想翻脸不认人,全盘否定昨晚发生的一切,他绝对会认真考虑扭断她脖子这个选项。 徐翎低头看看被子里一丝不挂的自己。 慢着、等等……昨晚那个……她确实记得她过了一个十分香艳刺激的夜晚,但是,她一时情动,好像向叶家祺说了非常大胆的话,还对他说什么经理不经理的,拿职衔来压他,他是心甘情愿的吧?不是被迫的吧? 「你会告我职场性骚扰吗?」徐翎的思考逻辑永远不是叶家祺能够轻易捉摸的。 「徐翎。」为了避免她着凉,叶家祺为她套上早已准备好的连身睡袍,接着叹了很长一口气。 「干么?」他该不会真有这打算?徐翎警戒地望着他。 「我一直很想做一件事,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什么事?再来一次吗?」啧,真没想到,他一副正人君子、禁慾很深的模样,竟会如此不知节制。 第十九章 徐翎额头瞬间被叶家祺弹了好大一下。 「噢!痛痛痛!你打我干么啦?!」徐翎捣额瞪他。 假如没有事先在脑海里打过她几遍,大概会无法控制力道吧。叶家祺心想。 「你到底在想什么?谁会告你性骚扰了?难道你平时也会这样勾引阿北?」平淡话音里隐隐约约蕴含火气。 「什么勾引啊?真难听。我是喜欢你才这么做的。」徐翎皱了皱鼻子,抗议。 「我也是,所以没有性骚扰的疑虑。」听她说是因为喜欢他,所以才和他发生亲密关系的,叶家祺口吻中差点被引发成燎原大火的火苗瞬间熄灭,不跟她计较。 徐翎愣了一下,才终於听懂叶家祺的言下之意。 他想打哈哈带过,门儿都没有! 「什么你也是?好好说句喜欢我会怎样?你快说你也喜欢我,快啊快啊快啊!」徐翎拿枕头扔他。 「快什么快?你快起床才是真的,今天虽然是星期日,但我得带你回ktv开车,再把你平安送回家。我已经帮你拿了新的牙刷和毛巾,你的衣服也洗过烘好了,如果你想洗澡,浴室里的浴巾都是可以用的,我都换过了。」 别扭至极,叶家祺面色僵凝,话音冷然,耳根却悄悄热了。 向他人坦承心意是一件多不容易的事,她为何可以说得如此轻易? 「小气……干么一直赶人家?今天是假日,你让我在这里多留一会儿会怎样?」徐翎抗议。 「我下午有事得处理。」叶家祺推了推眼镜,面无表情地道。 「好啦好啦,就知道你无情,上过床了,可以抛了是不是?哼,看我不找个机会整整你……」徐翎嘀嘀咕咕的,拿起叶家祺摆在床边的衣服,想下床洗澡,眸光接触到那成叠衣物,突然一愕,他连她的贴身衣物都洗了? 「怎?!」叶家祺顺着她视线看去,似乎猜测到她的停顿,出言解释:「你的内衣裤是手洗的,用水晶肥皂,没有放进洗衣机跟着洗脱烘,不用担心。」 她是在担心内衣变形,或是跟外衣一起洗不卫生,应该是这样吧? 才不是在想这个,徐翎瘪嘴。 她自己的内衣裤都是放专用洗衣袋扔洗衣机,并没那个闲工夫和耐心用手洗。 她只是……明明才在心里骂他,结果却发现自己竟被他如此无微不至的照顾,感到十分讶异、感动,和一点点难为情,她向来是那种会把别人对她的好,点点滴滴记在心头的性格。 「叶副理。」徐翎叹了口气,出声唤他。 「嗯?」 「你好适合娶。」 「娶什么?」 「不对,不是娶。」换个说法。「是好适合嫁给我。」 「嫁你的大头,快去洗澡。」叶家祺又想弹她额头了。 「知道了。」徐翎捧着衣服,嘻嘻笑笑地想下床,足尖才点地,又不知想起什么,回身睐他。 「怎?」叶家祺扬眉。 「我们……是在交往没错吧?」直瞅了他片刻,徐翎小心翼翼地问。 「不然呢?」她方才才向他确认过心意,证明他们两人是互相喜欢,昨夜才会擦枪走火的不是?她虽是粗线条,但一点也不笨,为何需要再三确认? 「我只是、哎哟……」徐翎抓了抓头发,烦,她何时变得这么婆妈了? 「我只是,最近觉得我识人不清,担心我会错意,所以才这么问的。」 叶家祺镜片后的长眸微微眯了起来。 徐翎转移话题,避重就轻。 「这下好了,我们谈恋爱,在办公室里真的得偷偷摸摸了。」想起上回在叶家祺抽屉里藏早餐的事,徐翎不禁笑出声来。 「为何要偷偷摸摸?你反对办公室恋情?」叶家祺眯着眸问她,很想知道她对办公室恋情的看法。 「不,不影响到工作效率的话,我当然不反对办公室恋情,就像小敏和阿北,若他们哪天谈恋爱,我一定一点意见也没有,但我们两人怎么说都是领导职,在不得不公开之前,低调一点总是比较好。」 「我也这么认为。」叶家祺颔首。 他确实认为办公室不是个适合谈情说爱的地方,本还担心徐翎与他意见相左,能跟他有共识真是太好了。 「所以,暂时就先偷偷摸摸吧。」徐翎琢磨了会儿,猛地又跳出一句。 「不过,好像也不太需要担心,也许我很快就不在办公室里了,到时候我想牵你就牵,想亲你就亲,哪管那么多?谁要偷偷摸摸啊!」徐翎淘气地笑了起来,真过去毫不客气地摸了他胸膛两把。 她露骨的言词与轻佻的动作此刻全然不是重点。 「不在办公室里是什么意思?」叶家祺抓住她在他胸前胡闹的手,问。 「没什么意思啊。」徐翎故作轻松,偏首笑道:「人事本来就会异动,也许我会被调到别的单位,也或许我哪天会因为表现不好被资遣,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定,是不是?」 叶家祺总算听懂她想表达什么了,她是想起侯晏新了吧? 她因侯晏新感到她识人不清,也担忧工作不保,却难以向他言明…… 叶家祺叹了口气,心想,他一直对这件事避而不谈也不是办法,若不早日向她坦承,面对她时,他总有种心虚愧疚感,久久无法释怀。 叶家祺下定决心,坐起身来,将她拉至身前,直视她的眼。 「徐翎,我得向你坦白一件事。」 叶家祺那脸色太沈重,口吻太严肃,严肃到徐翎心生警戒。 「什么事?你如果现在告诉我,其实你在香港已经有了老婆小孩,我绝对会把你推下山崖的。」徐翎脸色一沈。 叶家祺拿下眼镜,揉了揉太阳穴,该怎么告诉她,他现在就已经很想把她推下山崖? 「不管在香港或台湾,我都没有妻子,也没有小孩。」叶家祺郑重申明,他唯一招惹上的麻烦只有徐翎一个,一个就足以天下大乱了。 「喔,好吧,那你可以放心说了。」心中大石放下,徐翎话音轻快,神色飞扬,变脸速度堪比川剧。 「其实,我昨天跟着你进了日本料理店,协理和你说了什么,我全都听见了。」叶家祺咽了咽口水,破釜沈舟地道。 「什么?」徐翎敲眉,十分震惊。 「我因为,有点介意你和别的男人单独相处,所以……我知道尾随你这件事情已经很不妥当,更遑论偷听你和别人谈话,总之,真的很抱歉。」 为了避免有在他人身后说三道四的嫌疑,关於李若琦的部分,叶家祺选择略过不提。 「……」徐翎盯着叶家祺,眼色转了几转,没有立刻回话。 这……该怎么说呢?没有人会在听见自己被跟踪偷听时还感到开心的吧?就算再喜欢对方也一样。 可是,想起叶家祺是个行事如此严谨,半点不得踰矩的人,会出此下策,想必也是经过百般挣扎吧? 再仔细回想,叶家祺昨晚在公园遇见她之前,不知早已跟在她身后走了多久;而与她碰面之后,又是支支吾吾,一脸为难,欲言又止,最后,不只带她回家看「兔兔兔」,对她百般安慰,甚至还对她表明心意…… 他都已经这么煎熬了,还要怪他吗? 算了,念及他也是吃醋吃得厉害,徐翎有些莫名欣喜,还真狠不下心来对他发脾气。 「听都听见了,那也没办法,哪天我若跟踪你和别的女人,你也别怪我。」除徐翎毕竟是徐翎,永远不会纠结太久,笑一笑,轻松一语就带过了。 叶家视不得不承认,他真是喜欢她的个性。 粗线条归粗线条,她总是乐观可爱、待人厚道且极富正义感,从初识时便是如此,始终未变。 「徐翎,坚持做对的事是很不容易的,也许会活得比较辛苦,也或许会导致不好的结果,但是,我很喜欢坚持做正确的事的你,我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 「呃?」没料到他向她坦白,居然是为了对她说这个? 徐翎有些受宠若惊,又觉心中甜蜜得要命。 「你有这心意我很感动,但是,真被调职或革职,我们也不能拿对方怎么样吧?」若能轻易主导人事派遣,他又怎会眼睁睁看着她空降当经理? 徐翎叹了口气,笑道:「还是,你是想说,你可以像养『兔兔兔』一样养我?」 「我不介意养你,但你愿意让我养吗?」怎会说着说着,最后却导向这种结论?叶家祺真是哭笑不得。 「我才不要让你养,我好手好脚,工作再找就有了,哪用得着男人养?对了,除了『兔兔兔』,你还有养过别的宠物吗?」 「有,三线鼠。」 「那三线鼠呢?怎么没看到?」徐翎四处张望。昨晚也没印象有看见。 「三线鼠寿命短,前些年就过世了,后来,想养个能在身边陪得长久些的,才认养了『兔兔兔』。」 「这样啊……那三线鼠叫什么名字?该不会就叫『鼠鼠鼠』吧?」 「不行吗?」叶家祺瞪她一眼。 这反应……居然还真的让她猜中了?! 「哈哈哈哈哈哈!」徐翎笑到快断气了。 「你这么喜欢叠字,以后生小孩就可以取名叫『叶叶叶』了,叶叶叶耶耶耶噢耶!好欢乐喔!」 什么耶耶耶?难听死了。 「你才是徐徐徐嘘嘘嘘,快去洗澡。」 「别催啦,这就去了。总之,以后若生小孩,我绝对不会让你取名的。」徐划大笑着走进浴室前,甜甜蜜蜜地在他唇上吻了一口。 都说情侣傻,这才交往呢,就想着未来孩子的名字。 叶家祺望着徐翎的背影,哑然失笑。 才说要低调谈恋爱,可这高涨满溢的情感,又要如何低调? 想着等等就要送她回家,居然已经开始期待起下个上班日…… 第二十章 秉持着低调的原则,紧接而来的周一上班日,徐翎和叶家祺并没有相约吃早餐,或是共乘谁的车一道进公司,而是选择各自进办公室。 徐翎如同往常般起了个大早,不,也许比平常更早起了些,她化好妆,较平时更仔细地理好仪容,踩着高跟鞋,带着母亲为她准备的便当,将车开进公司停车场。 她心情愉悦,进公司前,还特地绕过去便利商店买了瓶汽水,手里拎着那瓶汽水,偷渡它像偷渡她暂且还不能公开的恋情,充满小小刺激与幸福感。 徐翎以为她像平时一样,会是第一个进企划部打卡的人,未料今日企划部在她走入之前,大门早已经敞开,灯火通明。 会是叶家祺吗? 他是否也如同她般,因为迫不及待想见到对方,所以比平时早到? 徐翎飞快地踏进企划部,没想到在她办公室里等着她的,却是李若琦。 「若琦?」徐翎惊愕之余,也有些小小失落。 真是的,失落什么?叶家祺又不是今天不进来了。 「早安,你今天真早。」徐翎收拾好失望的情绪,将包包放在椅子上,汽水也搁到桌面,精神奕奕地向李若琦打招呼。 呿,她总是这样笑脸盈盈的,看了就惹人讨厌。 到底是谁前几天才被协理打击的?居然这么快就振作起来了,见人还笑得出来?简直是蟑螂般的强韧生命力。 李若琦在心底咒骂了徐翎几句,随即,啪!重重放了个东西在她桌上。 「这是什么?」徐翎眯眼瞧着桌面。看来像随身碟?里头放了什么?新案子? 「协理找你拿回扣的录音档。」徐翎进办公室之前,李若琦早就确认过里里外外,连柜子里都没躲人,话说得毫无顾忌。 「嗄?」徐翎完全没反应过来。 「坦白说,我一直窃听你的电话,那天协理找你出去吃饭,我跟在你后头,什么都听见了。」 「……」这句对白还真是似曾相识,徐翎已经开始怀疑,其实全世界的人都听见她与侯晏新的对话了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已经被叶家祺吓过一回的缘故,她虽有讶异,但还不至於惊吓得太厉害。 她只是想,既然李若琦也知道她和协理的谈话内容,那叶家祺为何只字未提? 他们两人是一道的?还是分开的?两人分别都能听见她的谈话内容,好像有些难度? 徐翎尚在思忖,李若埼就一五一十把她家开的是徵信社,和她窃听跟踪徐翎的事全说了—— 「那天,我跟在你和叶副理的车后头,见你进了日本料理店,我追过去,有个人突然抓住我,接着……」 没想到她轻松赴约的同时,叶家祺与李若琦两人在外头居然这么忙?徐翎听着荒谬的同时,更想笑。 「总之,我让那服务生趁着收拾桌面的时候,把录音笔藏进你们包厢的盆栽里,就是这个,没备份了,要怎么利用随便你。」李若琦说完,将桌上的随身碟推向徐翔。 徐翎沈默地望着那个随身碟,思索了会儿。 「你现在还窃听我的电话吗?」一件一件事来,慢慢厘清。 「没,我昨晚拆掉了,不过,在我拆掉之前,就已经听不见了,我猜,是叶副理帮你弄了反监听吧?」李若琦耸了耸肩,这结论倒也不难推测。 毕竟,除了她之外,还有谁知道徐翎被窃听? 「叶副理?」徐翎扬睫,有些惊愕。莫怪叶家祺昨天赶着送她回家,原来,在她没看见的时候,他还在默默为她做事。 他说,他不会让人欺负她……瞬间,心都柔软了起来。 「不是叶副理还会是谁?我跟着你进日本料理店,是想找你麻烦,他跟着你进日本料理店,是怕你惹上麻烦,徐翎,我本想找机会害你,怎料最后却帮了你。」李若埼真是扼腕。 「其实,你现在也可以不要帮我,你特地一大早来等我,给我随身碟,是为了让我自保吧?让我哪天因此被协理找麻烦或诬陷,好歹有筹码跟他谈判?」她又不是笨蛋,最基本的判断力还是有的。 徐翎真不知该怎么形容李若琦这个人,她果敢犀利、偏执别扭,有点难相处,又不是挺难相处;小奸小恶,却很善良…… 「徐翎,你少往脸上贴金了。」被徐翎一语道破,李若琦有些难堪地别过脸。 「若琦,谢——」徐翎「谢」字都还没说完,李若琦就已经鸡皮疙瘩掉满地,彻彻底底听不下去。 「少用这种肉麻兮兮的口吻跟我说话,还有,徐翎,我一直很想问你,到底是谁准你叫我若琦了?我跟你很熟吗?你就是这样,傻乎乎的……」 「我哪里傻了?」徐翎颦眉。她什么个性,岂会这样白白被人指着鼻子叫骂? 「成天傻笑难道不傻吗?」李若琦回给她一个「不然呢」的眼神。 「你要我不笑也可以,李若琦,这回我不跟你计较,下回你再敢窃听跟踪我,我一定想办法让你家徵信社关门大吉。」 来啊来啊,反正李若琦就是不吃客客气气、礼礼貌貌那一套就是了,要刁她谁不会? 「好啊,你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我恭候你大驾。在我拔掉你之前,你给我好好坐稳企划部经理这个位置。」 「呿。」兜了老半天,李若琦给她随身碟,吵闹了一阵,还不就是希望她「好好坐稳企划部经理这个位置」? 傲娇什么啊?徐翎毫不客气地赏李若琦一记大白眼。 李若埼不理会徐翎,旋身退出办公室,离开之前,顿足,垂眸望着地板,难得沈默了会儿,微声说道:「我……跟你一样,自小就没有爸爸。」 李若琦迅速说完,复又前行,昂首阔步,骄傲地离开徐翎办公室,才不管她有没有听见。 呸!她才不是在跟徐翎示好。 切!搞了半天,李若琦就是在跟她示好嘛。 徐翎看着李若琦放在桌上的随身碟,越看越好笑,原来女人之间的友谊,也可以充满浓浓硝烟味。 「若埼进来跟你说什么?」半个小时之后,叶家祺走进徐翎办公室。 企划部的同仁已经陆陆续续就定位,叶家祺拿着拉给徐翎的报表,信步走至她身前,神情平淡自然,毫无一丝异状。 徐翎抬眸瞅他,心头一震,这男人不过平时那副西装领带的打扮,却令她心跳得比平时还快。 仔细瞧他,他如此正经严肃的模样,万年如一,即便她再跟他谈恋爱一百年,办公室里的人恐怕都不会发现吧? 可是,和其他同事不同,她却知道他许多别的表情。 她知道他忙着哄她时的慌张、知道他碎念她时的关心、知道他担忧她时的焦虑、知道他渴望她时的喘息……好了,停止,上班时对下属有非分之想是不道德的! 徐翎赶忙将不知飘去哪里的神智拉回来,认真回答叶家祺的问题。 「若琦给我这个。」徐翎指了指桌上的随身碟,对他说明。「那天在日本料理店的录音档。」 「她录音了?」叶家祺很明显吓了一跳。 「不只录音了,她还告诉我你们那天在一块儿,还有,你帮我反监听了?」徐翎这几乎不是问句,比较像单纯的陈述,陈述她已经知情。 叶家祺眯细了眸,嘴唇掀了掀,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从哪件事先开口。 「你不用说,我明白。」徐翎朝他点头,灿灿笑开。「你很煎熬吧?」 瞒着她李若琦的部分,又唯恐她被继续窃听,所以只好悄悄地帮她遮风挡雨…… 唉,叶家祺什么都没说,徐翎却已经觉得她快融化了,她要不要这么没志气? 徐翎在心中暗暗鄙视自己。 「确实很煎熬。」叶家祺颔首,见她没打算责怪,松了一大口气,很庆幸她粗线条归粗线条,但却是个如此体贴聪慧之人。 「你打算拿这怎么办?」叶家祺指着那随身碟问。 「不怎么办,先顺其自然吧,我比较怕弄丢。」徐翎耸肩,坦白地答。 「我帮你保管?」弄丢随身碟实在太像徐翎的作风,叶家祺自告奋勇。 「好啊,求之不得。」徐翎心中其实早做了被侯晏新降职或调派的打算,若真走到那步,她也无心与他争斗,有人自愿保管这丢不得的烫手山芋,她很乐意。叶家祺将随身碟收下,手中的资料夹递给徐翎。 「前两季的报表在这里,休旅车的我单独拉出来了,做了记号,你应该可以一目了然,没事的话我出去了。」 噢,这人真是完全的……不论是态度或是口吻,都跟交往之前一模模一样样啊。 徐翎皱了皱鼻子,都不知道她在赌什么气,明明说要偷偷摸摸要低调的也是她,她是在找什么麻烦啊? 可是,情侣不是应该眼中都有什么爱意之类的吗? 怎么在叶副理身上,一切都是浮云。 「慢着!」徐翎叫住他。 「怎?」叶家祺慢条斯理地回身。 天知道,他和徐翎如此共处一室有多么紧张,既要克制对她嘘寒问暖的过度冲动,又要拚命阻挡忍不住想伸手触碰她的慾望。 他既已嚐过她的唇,咽过她的香气,现在又要怎么用平常心面对眼前这位极具诱惑力的女上司? 他极想迅速离开,偏又被她耽搁,最好她是要说什么重要的事,否则他……他什么?他难道能在徐翎办公室里对她干么吗? 叶家祺决定瞪着徐翎脚上的皮卡丘,转移注意力,以免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这给你。」徐翎塞了个沈甸甸的便当到叶家祺手里。 「这什么?」这不是废话吗?这显然是个便当,皮卡丘果然很有扰乱人心智的本事,叶家祺都不知道他究竟在问些什么了。 「那个……我妈昨天稍微问了一下我们的事,然后、嗯,总之她要我多带一个便当给你,还要我问你,什么时候有空来家里吃饭?」 第二十一章 徐翎往办公室外探了探头,确认没有人往这里看来,有些难为情地小声道:「我早跟她说了,我们才刚开始,现在就请人家到家里来不太妥当,可我妈那人,你也知道,她就是很热情……」 不对,谁会知道她妈很热情了?徐翎抓了抓头发,就连自己都感到太语无伦次了。 「总之,快去蒸便当,然后,汽水是我买的。」不说了,徐翎把桌上的汽水推给叶家祺。 叶家祺盯着手中的便当片刻,纠缠在徐翎粉色双颊上的视线迟迟未能离开。 她在害羞?这么一个粗线条又有些迟钝的女生,为了他…… 「我会去的,等这几周的外展忙完,再找个周末去,替我谢谢伯母。」叶家祺收下那个便当,唇畔扬笑,迷人至极,也温柔至极。 「好,我去跟我妈推……什么?找个周末?你真的要来?」徐翎完全没想到他会一口答应。 「徐经理,别说废话了,快认真上班。」叶家祺旋身离开徐翎办公室,不咸不淡地补了一句。 真是……有够讨厌的欸!徐翎拿原子笔扔他,可唇边心间,满满都是甜味。 【第十章】 到了与叶家祺约定的那个周末,徐翎一大早便被母亲从床上挖醒。 母亲备菜的分量堪比过年……不对,她们甚至连年夜饭都没有吃得如此丰盛。 「妈,你是以为我跟一整队篮球队交往吗?这至少十道菜了吧,你想吃撑谁啊?」徐翎望着备餐台上那阵仗,觉得母亲实在夸张。 「唉呀,你懂什么?人家第一次来,总要给人家留个好印象。」徐妈妈手上的锅铲挥了挥。 徐翎其实很想告诉妈妈,叶家祺并不是第一次到家里来,但是,若让母亲知道她曾经病到无法去上班,恐怕被多念一顿的还是她而已。 「人家已经有个好印象了,谁会跟印象不好的人交往?」被虐成性吗?徐翎瘪嘴。 「不要跟我耍嘴皮子,快去把手脸洗一洗来帮忙。」锅铲又再度从徐翎眼前晃过去。 「你不是说厨房的事我不帮忙就是最大的帮忙吗?」徐翎大惊。 「今日不同款,今天是我女儿的男朋友要来捏。」徐妈妈那口吻像皇上要大驾光临一样。 「你女儿不就是我吗?」徐翎翻了个白眼。 「所以你不是更应该要来帮忙吗?」徐妈妈回她个白眼。 「我才不——」徐翎正想转身回房,前行的脚步猛地一顿,忽然念及,之前叶家祺听说便当是母亲准备的时候,对她不会下厨的事似乎有些不以为然,而他甚至都还为她熬过粥…… 「好吧好吧,我马上就来。」徐翎改口。 若叶家祺知道她为他洗菜切菜下厨,想必会很高兴吧? 可惜,徐翎完全想错了。 当她围着围裙,得意洋洋地指着桌上某几道菜,告诉叶家祺哪几盘是她做的之后,她只得到如下反应—— 「切菜的时候,要注意每片的大小厚薄都要差不多,不然有的熟、有的没熟,或是有的已经熟透软烂、有的熟度才适中,这样何时该起锅都不知道,很困扰的。」 「我这么努力为你学煮菜,被我妈念得要命,你就只想对我说这个?你就不能好好称赞我好棒或是我好可爱你好感动吗?」切片的厚薄?!真是够了! 徐翎气不过,把围裙脱下来往叶家祺身上扔,然后忿忿地看着他轻易接住飞过去的围裙。 奇怪,他是马戏团或海洋公园出身的吗?为什么无论她丢什么,他都接得住? 「伯母呢?」叶家祺四处看了看。 徐翎在电话中要他直接进门时,他就隐约感到奇怪,伯母似乎不在家?怎么是徐翎在掌厨? 「刚刚侯妈妈打电话来,请她过去他们家一趟,不知道要跟她说什么,好像有点急,她说马上回来。」 徐翎因为满腔热情被浇熄,反被叶家祺念了一顿感到很不高兴,回话回得有些闷闷的。 「侯妈妈?」叶家祺眯了眯眼,是侯晏新的母亲吗? 「对,就是你想的那一位的妈妈。」徐翎将叶家祺手中的围裙抢过来,挂到墙上,锅铲也往锅内扔,罢工了。 「快出去啦,讨厌死了,我一大早就起来忙东忙西,没想到还被你嫌,早知道还不如多睡几个小时……」近墨者黑,居然就连她都开始碎碎念了,徐翎越想越生气。 真是,毛毛躁躁的,可是……却觉她可爱得不得了,也喜欢得不得了。 一双手臂悄悄地由身后环住她,侧颜枕着她发心,话音饱含疼惜。 「不是嫌你,我想说的是,你不擅长的事,让我来就好了。」她难得为他起了如此纤细的心思,他又怎会不感动? 「什么意思?」徐翔偏首陈他。 其实,这时候她应该一秒弹开,彻底把叶家祺推开才对,可是,他的怀抱好温暖,她明明就不想推开,干么硬要推开? 算了,有人规定生对方气时不能好好被抱吗?徐翎放弃和自己抵抗。 「你不用为了我改变自己。」叶家祺在她耳边缓缓地道。 「什么不用改变自己?你干么这么无情?我偶尔也想享受一下为男朋友做东做西当笨蛋的乐趣,不行吗?」谈恋爱变蠢也要理直气壮。 「不是不行,也不是无情,是我不希望你委屈自己。」 「我才没有委屈自己。」 「还说没有?你不喜欢下厨吧?」 「是不喜欢。」 「那你维持现在的样子就好,不要把我的需要放在你的前头,永远都爱你自己比爱我多,把自己照顾好,做你自己喜欢做的事,就像你说你不会为了男人留长发或把痣点掉一样,不要因爱而委屈,这样我们才能长久。」 「谁因爱委屈了?我有说我爱你了吗?你要不要这么自恋啊?」徐翎从他怀里挣出来,仰首看他,听见他说两人才能长久,脸颊有些烫烫的。 「没说,但做了。」叶家祺淡笑出声。 「谁做了?你想做?」徐翎盈望他的眼,不生气之后,又开始不正经了。 「胡说八道也不看看场合,伯母随时会回来吧。还有哪些菜要处理的?」叶家祺弹她额头。 「真是,开开玩笑也不行……唔?!」徐翎朝他皱鼻子,才做表情,鼻子就冷不防被捏住,叶家祺像早料到似的。 「别闹了,快说。等伯母回来,我想出手帮你就来不及了。」 「剩那些而已。」徐翎把叶家祺的手拍开,指着备餐台上两、三道已经洗好待炒的菜,揉了揉鼻子。 「你到旁边去,让我来吧。」叶家祺挽起袖子,俐落地围围裙、拾锅铲,迅速将爆香的葱姜蒜切好,三两下就扔下锅炒。 他因挽起袖子露出手臂线条已经够犯规了,没想到穿围裙的模样更是引人遐想,起锅架式超级迷人好看,裸体围裙那啥的可以让叶家祺挑战看看吗? 算了,他好像会杀了她…… 徐翎乖乖地站在一旁看,七手八脚将叶家祺盛出来的菜端上桌,时间仿佛刻意掐好似地,叶家祺脱下围裙,收拾好厨房的那一刹那,徐妈妈的声音便从外头嚷进来。 「徐翎,你男朋友已经来了喔?门口有双男生的鞋子,怎么没看见人……啊!」徐妈妈走进蔚房,看见叶家祺,没料到客人会在厨房里,吓了一跳。 「伯母您好。」叶家祺率先向徐妈妈打招呼。 「你好你好,吼!徐翎,你这死囝仔!怎么让客人挤进来厨房?去去,你们俩都去客厅坐,这里我来就好!」徐妈妈打了下徐翎的头,挥手赶人,急着想把剩下的菜炒好。 「妈,已经好了啦,菜都上桌了。」徐翎指了指餐桌。 「这样喔,你手脚这么快?刚刚看你笨手笨脚的,没想到你很有下厨的天分嘛,不错不错,可以嫁了。」徐妈妈看向饭桌,一脸欣慰。 「都好了就好,两个都来吃饭。」徐妈妈先去拿碗筷了。 「不错不错,可以嫁了。」徐翎走在母亲后头,用手肘推了推叶家祺,意有所指,笑得很欢快。 叶家祺哪会不知道她在笑什么?她是在笑他可以嫁了吧? 不会做菜还这么得意呢,可他被她笑得也想笑了,不自禁感染欢乐气息。 「伯母,这给您。」上桌吃饭前,叶家祺拿了袋物品给徐妈妈。 约莫是伴手礼吧?徐翎扬眸朝叶家祺看了一眼。 徐妈妈不好意思不收,接过后不忘叮咛。「唉呀,你人来就好,卖客气啦,怎么好意思让你破费?」 「没有破费,徐翎说您腰骨不好,我就顺手带些酸痛贴布和软膏来而已。」叶家祺笑了笑,说得很稀松平常。 徐妈妈望了眼袋子里的东西,眉开眼笑,很是高兴。 「你这孩子真是得人疼,来来来,快来吃饭啦!」 「……」送礼送到心坎里就是这样,怎么不知道叶家祺收拾起老人家来这么乾净俐落?连她这个有多年业务经验的都甘拜下风。 她不过跟叶家祺提过一次母亲腰不好,叶家祺就记住了,可见真的有将她说过的话放在心上,徐翎低头吃饭,神情看来喜孜孜的。 「家祺啊,你家里有些什么人?」席间,徐妈妈开口,她当然知道女儿的男朋友叫什么名字。 「妈,你不要问人家这个啦,又不是要做身家调查。」虽然明白母亲会好奇,徐翎自己也很想知道叶家祺的家庭状况,但她总觉得有点别扭。 「不打紧,伯母问清楚也好,当父母的总是不希望孩子交往对象的家庭情况太复杂。」叶家祺就事论事,毫不介意。事实上,他在登门拜访之前,早就做足了心理准备。 「对嘛,你看人家家祺多懂事。」徐妈妈得意的。 「好好好,他懂事他懂事。」真是的,这两人一个广东国语,一个台湾国语,都不知道在合拍什么,她想维护叶家祺还被拒绝,现在他和母亲连声一气,要共同对付她就是了? 第二十二章 没关系,她也有东西对付,她专心对付桌上的鸡腿总行了吧? 徐翎决定低头吃饭,专心听妈妈与男友聊天就好。 「我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他们目前和父亲一起,都住在香港。」叶家祺将嘴里的饭菜咽下,慢条斯理地说。 「一家都是男生啊?那你妈妈一定很辛苦,家里有四个小男生,玩起来时屋顶一定都掀得开。」徐妈妈笑道。 「不会的,我们兄弟各自有不同的母亲,小时候没有住一起。」叶家祺淡淡地道。 呃?徐翎讶异地看向叶家祺,又不敢表现得太过讶异。 她从不晓得叶家祺的家庭状况,原来,他有同父异母的兄弟啊? 他说他们小时候没有住在一起,为什么呢?从没听他主动提起兄弟之事,也不知他们感情好不好? 徐翎将停留在叶家祺脸上的目光移开,深感现在不是个发问的好时机,只好低头努力加餐饭。 徐妈妈闻言也是一愕,四个儿子,各自有不同的母亲,那就是丈夫有四个老婆了,这要很雄厚的财力才办得到吧? 「你爸爸是做什么的?」徐妈妈问。 「算是同行,也是车业。」叶家祺轻描淡写。 「那你妈妈也是很不容易,你要好好孝顺她才行,她有跟你一起来台湾吗?有空带妈妈过来陪我聊聊天,我们老了,有伴陪才不会寂寞。」丈夫讨了四个老婆,这么花心,就跟当年她嫁的那个负心汉一样,徐妈妈很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对叶家祺母亲的好感瞬间倍增。 「多谢伯母美意,家母过世好多年了。」叶家祺眼色微微黯了黯。 「唉呀,你看我这是怎么搞的?每一句话都问不对。」徐妈妈十分懊恼。 不是早跟你说没事别乱问吗?徐翎很无奈地看着母亲,低头继续啃鸡腿,偷觑叶家祺反应。 他看起来好像没有什么不对劲,不过,话说回来,他也不是会在脸上表现任何不对劲的人。 徐翎有些担心,而叶家祺仿佛知道她的担忧似地,对她牵唇扬笑,挟了青菜进她碗里。「别光顾着吃肉,配点菜。」 「喔……好。」还会碎念,应该代表他真的没事吧? 徐翎睐叶家祺一眼,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都觉得她用来判断叶家祺对不对劲的标准很奇妙了。 「说起来,家祺你一个人在异乡打拚也是很辛苦,人生地不熟的,有什么需要尽管跟徐妈妈开口知道吗?大家都是自己人,卖客气。」觉得叶家祺身世堪怜的徐妈妈,巴不得立刻把满腔母爱统统倒给他。 自己人?这么快就自己人了?徐翎差点噎到。 「谢谢伯母,这些日子您每天为我带便当,已经让我很感动了。」叶家祺诚挚地道谢。 「哪里的话?帮你带便当是顺手而已,反正都要帮女儿带,多装一个也不要紧,不过吼,讲到在异乡工作,徐翎,你侯学长要调到香港去,你甘知影?」徐妈妈话说到一半,突然转头问徐翎。 「不……咳咳咳!」徐翎睁大双眸,这下真的噎到了。 侯晏新被调去香港?怎么会?她听都没听说。 她一直以为会被革职或下放的会是她自己,怎会是侯晏新先离开? 叶家祺赶忙递了水杯给她,帮她拍背顺气。 「我不知道,妈,你听谁说的?」不会是什么不负责任的村里八卦吧?徐翎问。 「就你侯妈妈刚才说的啊。」 「侯妈妈刚才说的?」 「嘿啊,伊找我去她家,就是说你侯学长被调去香港,伊全家要一起搬过去,现在住的房子要脱手,家具都不要了,问我能不能帮伊请收大型垃圾的人来,能卖的就卖,不能卖的就扔,叫我紧帮伊联络。」徐妈妈认真说起话来,总忍不住国台语夹杂。 全家都要搬过去?徐翎扬眸,很认真地思索了会儿。 「我没有听说过侯晏新要调任的消息,叶副理,你知道这件事吗?」称呼男友叶副理实在奇怪,但徐翎在办公室里一向如此叫他,一时改不了口,久了叶家祺也就习惯了。 「正式的人事命令没有下来。」人事命令没有下来,不代表他并不知情,叶家祺四两拨千斤,迟钝的徐翎并未听出异状。 「好像是升官,你侯妈妈虽然很急,不过看起来还满高兴的。」 「香港公司是奥福的亚洲总部,能调去那里很不容易,香港薪资又高,侯妈妈高兴是应该的。」 虽然和侯晏新有过不愉快,但他能有好发展,徐翎也是在心里默默祝福。 「啊,这样喔,厚啦,卖说这个,今天天气好,你们两人吃完饭去山上散散步,逛一逛走一走,不要听老太婆我在这里唠唠叨叨的,难得放假,好好去约个会。」徐妈妈在两人碗里都添了点菜。 「赶我去约会?少来这套,你下午要出去对不对?你最近老喜欢跟进香团到处跑,是在团里找到好对象了?」徐翎有些怀疑地看向母亲。 「黑白共,我才不是要出去找什么对象,让你们约会还不好?」徐妈妈很用力地拍了下徐翎的肩,转瞬间两人便笑闹了起来,一顿饭吃得好不愉快。 叶家祺望着徐妈妈和徐翎快乐的模样,心中百感交集,既觉温暖,又感心酸。 他想,他心目中的天伦之乐约莫就是这种景象。 他向往,却从未亲身经历过的景象。 吃完饭后,徐妈妈不知道跑去哪里,徐翎和叶家祺反正也没别的计划,趁着天气好,简单带了水和毛巾,便走出家门,真沿着木栈道上山。 油桐花期已经过去,木栈道两旁林木蓊郁、氛围宁静,游客三三两两,全没花季时的盛况。 「这里一直走一直走,会到哪里?路上有什么?」长长的木栈道,潺潺的溪流声,叶家祺指着看不见尽头的前方问。 「沿途会经过一间禅寺,然后就……除了树还是树,没别的,接着,你就会爬到山顶。」徐翎仔细想了想,想了半天,居然没想出什么特别值得一提的风景。 「你说得这么无聊,什么行山的乐趣都没了。」叶家祺因她如此平板的回答笑出声来。 「唉呀,我从小在这里长大,你还能指望我有什么行山的乐趣,还不就这样吗?我没叫你去查维基百科已经不错了。」徐翎为自己辩白,说到一半,圆圆的眼睛眨了眨,拉着叶家祺手臂,慎重地对他道:「抱歉,我妈刚才问了那些你家里的事情,希望没有让你觉得不舒服。」 「怎会?」叶家祺对她摇了摇头。 「本来就该让你知道的,只是一直找不到适当的机会提,伯母今天问了很好,让你们了解我的家庭状况是必要的……那你呢?你还有什么其他的问题想问我吗?」叶家祺停下前行的脚步,定定望向她。 徐翎偏首思忖了好一会儿。 总觉得,她想问他的还有很多,比如,他母亲为何过世?他为何只身来台湾工作?他和兄长亲近吗?与父亲的关系如何? 她想问,可是,却又觉得,他想说时自然会说,何必要问? 再有,她喜欢的是他这个人,又不是他家人,也不须问,方才母亲问他的,已经够多了。 徐翎左思右想,琢磨了好半天,最后终於问出一句:「『家祺』真的是香港的菜市场名吗?」 「是。」叶家祺莞尔,怎么都没料到她竟抛出这问题。 「那家驹、家俊、振邦、子祺……这些也都是吗?港剧里很常见,有些艺人也是。」 「是。」叶家祺颔首,正想问徐翎为何如此提问时,她忽然抚掌惊叫—— 「啊!难怪我总觉得很熟了,香港公司的总经理是不是就叫家驹还家俊?」刚才母亲提到侯晏新即将调任香港时,她猛然想到的。 「总经理叫叶家俊,总裁叫叶家驹。」叶家祺不疾不徐地为她解答。 「原来是菜市场名,难怪我总觉得在哪儿听过,所以『叶』在香港应该也是大姓吧?这么巧。」 叶家祺顿了一顿,平淡地道:「那是我大哥和二哥。」 「什么?」徐翎差点跌倒。大哥和二哥?她应该没误解这两个词汇的意思吧?总裁与总经理?那整个奥福的亚洲代理权,不就都是他们家的吗? 「那是你大哥和你二哥,那你在台湾干么?」 「我不能在台湾?」叶家祺挑眉。 「不是不能,只是奇怪,没道理你兄长都位居亚洲总公司里的要职,你却在台湾一间小小北区的公司,当一个小小的副理吧?你又不是能力很差。」 叶家祺迟疑了片刻,仿佛在思索如何说明比较恰当。 「你不想说就别说了,我只是随口问问,我们继续爬山吧。」不知为何,总有种继续追问下去,就要触及他伤痛的直觉,徐翎牵住他的手,拉着他往前走,突然之间什么都不想知道了。 「不是不想说,我只是在想,怎么说比较简单明了。」她的聪慧体贴令叶家祺心中一阵宽慰,一直以来不愿回想的往事仿佛也不再沈痛。 「那你边走边想,想不到就算了。」徐翎对他的说法十分怀疑,拚命拉着他往上走。 继续爬山吧继续爬,等他累了喘了,想说什么都没法说了。徐翎的如意算盘是这样打的。 「我母亲她……认识我父亲的时候年纪很轻,是个声势如日中天的模特儿。」思考了一阵,叶家祺决定从这里开始说起。 「喔。」他的眼睛那么漂亮,眼睫毛那么长,或许就是像妈妈吧?徐翎轻轻地应。 「她其实……是个很有事业心的人,也不是挺爱孩子,可是,或许是被爱冲昏头的缘故,为了能够嫁给我父亲,她不只怀了我,甚至还淡出模特儿界,彻底告别从前的生活。」 「……」年轻的女生总是有为爱冒险犯难、不顾一切的勇气,往往也会因这份冲动导致不幸,徐翎听着走着,不知为何竟感到有些难过。 终章 「她一直以为父亲终有一日会娶她,没想到,最后,我父亲只愿意承认我,接我进门,就连大哥和二哥的母亲陆续过世之后,她也始终没能成为父亲合法的妻子,接着,另一个女人带着我弟弟出现,成为我父亲的第三任配偶。」 「怎么可以这样?!」烂死了!虽然这样说十分不敬,但叶家祺他爸是怎么回事?徐翎彻底失态。 「是,怎么可以这样?我母亲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她从高处纵身跳下,离开了。」叶家祺口吻平淡,平淡得就像在诉说别人的事一样。 「……」徐翎掩住双唇,不可置信。 叶家祺看着她,牵唇微笑,续又说道—— 「我母亲确实很可怜,我也确实很同情她,每回见面,她总问我父亲的事,她关心父亲的一举一动,关心她岌岌可危的地位……我觉得她很不幸,但是,每回她向我抱怨,抱怨我和父亲毁掉她的幸福人生时,我总想,在她心里,我究竟算什么呢?当她过世时,我又想,是不是因为我没有令她如愿争取到想要的位置,所以,当她的理想破灭,她也可以毫无顾忌地撇下我,就连一点点心痛或不舍也没有,彻底和这世界断绝联系往来。那么,一直以来在叶家,拚命想为她争取一席之地的我,究竟又是什么?」 是啊,一个令母亲不幸的孩子究竟是什么呢?与母亲感情甚好的徐翎没有回话,也无法回话。 叶家祺的母亲与她的母亲不同,她的母亲虽然生活艰苦、谋生不易,可对她的存在却从无怨言,言谈中也时常流露出很高兴有她陪伴的感触,令她感受到自己是个被期待的孩子、是个被爱的孩子,可是,叶家祺呢? 他是不是会因此,觉得自己不被爱呢? 电光石火之间,徐翎突然就懂了。 懂了叶家祺为何要她不要改变自己,为何要她维持现在的样子,不要把他的需要放在她的前头。 他希望她照顾好自己,做她喜欢做的事,不要因爱而委屈。 他希望她,不要像他母亲一样…… 「你……恨你父亲吗?」愣怔震惊了好半晌,徐翎终於找回失去的声音。 「恨?我不知道。」叶家祺坦白地答,那感受已经参杂许多,不再纯粹易懂,就连他自己也看不明白。 「我只知道,母亲过世的那年,我很低潮,二哥刚好接下了香港奥福,问我想不想来台湾发展,其实,我与父亲兄长本就不亲近,母亲离开之后,我很想乾脆彻底跟他们断绝往来,可又想,母亲辛苦了一辈子,就是为了挤进叶家,我若离开了,本就已经这么不甘心的她,是不是又会更难受?」 「所以,后来,你就来了?」徐翎望着他,深深地问。 他告别亲人,将自己留在异乡,那其实,带着一种很深的放逐意味,与补偿心理………… 他或许很寂寞,所以,他想找一个能陪伴他长久的宠物…… 徐翎顿时好想哭,可是,她才不会因为这样就哭,她哭了,不是让叶家祺更伤心而已吗? 「你的设定好老哏,十部偶像剧里有九个男主角都是这样的。」徐翎将稍一不慎就会流出来的眼泪、鼻涕统统吸回去。 叶家祺一愣之后,终於反应过来。 「你的也不差。」叶家祺回嘴。家境困苦的单亲家庭女子又新鲜了吗? 「乱讲!我好歹是个——」徐翎本想说「女上司」,仔细想想,却又觉女上司也挺稀松平常,遂又改口:「是个真的靠后台升上去的女经理!」 「你还真敢讲。」叶家祺拧眉。 「有什么好不敢讲的?我敢做敢当,是条货真价实的汉子!哪像你,明明自己也有后台,当初为何还因为怀疑我有后台找我麻烦?同是天涯有后台人,你不是应该跟我惺惺相惜的吗?」 同是天涯有后台人?这是什么东西? 叶家祺失笑,方才因回想往事而起的那些忧郁念头瞬间被她赶得乾乾净净。 「谁要跟你惺惺相惜了?我可没有因为家族关系平步青云,步步高升的只有你而已;再有,我是不信任你的工作能力,并不是因为你有后台找你麻烦。」叶家祺十分冷静地分析。 「呿,都是你在讲!」徐翎闷哼了声,半晌,眼睛转了转,陡然间又冒出一句:「欸?等等、慢着!侯晏新被调去香港是不是跟你有关系?」 若不是他,又怎会调派得如此突然?他随便请兄长调停一下就可以了吧? 「是有一点。」虽然早有预料徐翎会猜到,但并没想到会这么快,叶家祺推了推眼镜,神情有些不自在。 「他怎么会答应?我记得像协理这种比较高阶的主管,若对人事调动有意见,可以再提出异议,至少他可以调去中区或南区,好歹都在台湾,怎么说都比较近嘛。」 「我让他听了一点东西。」 听了一点东西? 「随身碟?是随身碟吧?」托他保管的东西,竟被他拿去威胁了?徐翎大惊。 「是。」叶家祺颔首。 徐翎不可置信地盯着叶家祺,风纪股长原来这么阴险…… 「既然这样,你为何不乾脆让他辞职?」徐翎腹诽完叶家祺,再度发问。 「辞职了,放在看不见的地方反而更危险,距离要远得看得见,又不能近得造成威胁,我大哥、二哥并不是很好相与的人物,香港很适合他。」叶家祺全盘托出,缓缓地答。 放在看不见的地方反而更危险,距离要远得看得见,又不能近得造成威胁…… 等等,她为何觉得这理由听来有些似曾相识? 叶家祺说,他的哥哥上任之后,问他要不要来台湾发展,他为何要来台湾发展?香港难道不行吗? 距离要远得看得见,又不能近得造成威胁……这样想,一切就说得通了。 说到底,叶家祺的兄长们心里还是介意这位弟弟会争权夺产,所以才会将他调派至台湾吧? 也或许,叶家祺甘心屈於副理之位,不愿大刀阔斧、励精图治,太有作为,也是因为不想令兄长感到受威胁吧? 她初到企划部时,他就曾对她说,他名不正言不顺。 现在想来,他确实是名不正言不顺,无论是他的事业、他的家庭、他的母亲,都处於一个很微妙的尴尬之境。 他想离开,却又走不开;他看似无情,其实最有情……徐翎心中一阵柔软,既酸涩,又感到不舍。 「叶叶叶。」徐翎出声唤他。 「你在叫宠物?」叶家祺瞪她。 徐翎现在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没空瞪他,也没心思跟他抬杠。 「我其实,google过一些两地结婚的例子,虽然跑流程有点麻烦,但是,在台湾结婚好像比在香港结婚容易一点。」徐翎说得十分慎重。 「嗯?」叶家祺挑眉睐她,神情有些警戒,他似乎,能够料想到徐翎接下来要说的话。 「然后,我想,你在台湾,我妈有过度泛滥的母爱可以分给你,而且,反正她一直很担心我哪天嫁人了,若在外地,她看不见,我被欺负了她都不知道。」 「谁敢欺负你了?」叶家祺十分怀疑。 「欸,你这样讲,好像我很凶婆娘的样子……不对,这不是重点啦,重点是,你若在台湾结婚,恰好也能长久留在台湾,离开你的原生家庭,逢年过节再回去看 看就好了,所以——唔唔唔?!」叶叶叶,你可以嫁给我喔。徐翎都还没说完,就被叶家祺打断了。 「徐翎。」叶家祺毫不留情地捏住她嘴巴,一道缝隙也不留。 「$%>&*……」徐翎发出一长串完全听不懂的抗议,伸手想掐叶家祺的脸。 「知道你不介意,但是,有些话还是留着让男人说好。」求婚什么的,还是让他来吧。叶家祺俐落地闪开。 「……」这样也能念?什么男人女人的,真是……徐翎忙了老半天,终於挥开叶家祺捏住她唇的手。 「那你快说啊,快说快说快说啊!」徐翎边打他边催他。 「明年,我们来看桐花吧。」叶家祺吐出如此无关痛痒的一句。 「什么啊?我才不是要找你看桐花!」居然想用桐花打发她?她从小看到大还不够吗? 叶家祺忽而倾身吻了她一下。 「在我还没有主动开口之前,你所有单方面的提议都不会生效的。」 「什么啊?你居然这么大男人主义?我要上诉!」徐翎继续捶打他。 「找谁上诉?」不能打女人的叶家祺跑了。 「喂!你太奸诈了!」就算要赛跑,也得鸣个枪吧? 徐翎脱下鞋子,赤足追着他跑。 前方男人在绿油油的山林里,难得被她逗惹出一串畅然笑声。 她依然是那个满腔热情,巴不得将所有人收编羽翼之下的徐翎;而他也依然是那个一板,眼,凡事都想循序渐进的风纪股长。 他想,明年,等他们的关系再稳定一点,等她再习惯他的唠叨一点。 等他再能忍受她的粗线条一点,等他们的关系稳定一点。 等他们对彼此都更坚定一点,等她的许诺,不只是因为初听闻他的家世背景,对他感到同情的时候…… 他想,他会在漫天纷飞的桐花雨中,向她许下共度一生的承诺。 叶家祺往前疾奔,时不时回头看徐翎一下,脚踩着不知终点在哪里的木栈道,步步踏实地迎向未来。 那年春天,正逢他最低潮的谷底,在这里,他与油桐花相遇。 love in taiwan。 番外篇 【番外篇:上司恋爱中请勿打扰】 徐翎一直很纳闷,为何企划部的午休总是静悄悄的,偌大的办公室里,就连一、两只小猫都没有。 是附近新开了什么好吃的餐厅吗?怎么可能?再好吃也会吃腻吧? 为什么连一个带便当来的,或是买外食进来座位上吃的人也没有,就连精神不济趴在桌上睡觉的也没有,整个企划部空荡荡的,人都不知道躲去哪里了?这真是太论异了。 徐翎将母亲为她做的便当从蒸饭箱里拿出来,眼角余光瞥见角落里另一个便当,左右望了望,将两个便当同时拿出来,脸上笑容甜得仿佛能渗出蜜。 算了,管他的,有什么事能比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和叶家祺一起吃饭来得幸福呢?徐翎快乐地想。 徐翎完全不知道,与企划部同一楼层,位於另一端的广告部办公室里,全然不是这幅静悄悄的光景。 不过几坪大的广告部会议室,挤满了吃饭的、line的、上网的、睡觉的企划部小夥伴,时不时还传来高分贝的叫嚷—— 「章小敏,我便当里的排骨怎么不见了?是不是你吃掉了?」 「我哪有啊?臭阿北,你不要含血喷人喔,你坐过去一点啦,很挤欸!」 「吵什么吵啊?!章小敏、廖阿北,你们到底还要赖在广告部多久?快滚回去企划部啦!」广告部同仁不堪其扰。 「你以为我们不想回去喔?我们有家归不得也很心酸好不好?」章小敏抗议。 「既然心酸就赶快回……吓!若琦姐,你怎么也在这里?」广告部同仁吓了好大一跳。 章小敏和阿北两人老是胡闹瞎搅就算了,怎么连资深的企划部前辈李若琦都出现了? 「再让我们窝一阵子吧,应该快了,要不了多久的。」李若琦捧着便当,拉了把椅子坐下。 「应该快了?」闻到八卦气息的章小敏眼神瞬间亮了起来,跟着坐到李若琦身旁。 「真的吗?快了吗?经理和副理终於要公开了吗?」章小敏喜孜孜地问。 「便当都带了好几个月,家里人应该也要催婚了吧?」李若琦还没回话,阿北倒是先开口了。 「对喔,经理说,便当是她妈妈准备的,既然她妈妈会帮副理多准备一个,应该也是很看好他们,有把副理当女婿在照顾才会这样喔,既然都当女婿了,婚期应该不远了。」章小敏恍然大悟。 「什么?你们徐经理跟叶副理在谈恋爱喔?」广告部同仁闻言大惊,十分怀疑。 「怎么可能?搞错了吧?上次北区会议,我明明跟他们同桌,他们两人石起来很正常啊,完全没有异状。」 「哎那是你没跟他们两人同一间办公室,所以才不知道啦!」章小敏不以为然地回道:「他们两个人便当菜色一模一样就算了,还动不动就在对方抽屉里藏早餐、在停车场等对方,或是看着对方的东西傻笑,谁会不知道啊?」 「叶副理傻笑?你别逗我了。」骗他没见过叶家祺啊?那人冷冰冰的,怎可能傻笑?广告部同仁显然不相信。 「我才没有逗你,不信问若琦姐,若琦姐总不会骗人了吧?」章小敏鼻尖朝李若琦努了努。 李若琦没有回话,仅是轻轻点头。 「欸?还真的喔?那徐经理跟叶副理难道都不知道你们知道了吗?」广告部同仁见李若琦颔首,总算相信章小敏所言不假,一句话说得像绕口令似的。 「徐经理应该不知道吧,她如果知道,应该会很不自在。」章小敏想了想,认真地说。 「叶副理可能也不知道吧,他如果知道,应该会让我们很不自在。」阿北想了想,诚恳地道。 「好吧,那你们就继续窝在广告部好了,免得徐经理跟叶副理日子不好过,你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广告部同仁寄予他们万分同情的眼神,默默地离开会议室。 李若琦耳边听着章小敏与阿北天真的对谈,居然有股想笑出声的冲动。 徐翎就算了,她粗枝大叶,活在当下,向来没多想什么,可一向心思缜密的叶家祺又怎会不知情? 他没说破,想必是一方面不愿徐翎尴尬,另一方面,也乐得看同事们默默退出办公室,留给他们一段不受打扰的恋人时光吧。 而她呢?至於她,她为什么没有揭穿他们,令他们尴尬难堪,反而也愿意跟着窝到广告部? 她只是乐得中午不用看见他们,才不是因为她想还什么人情! 笨蛋情侣什么的,最讨厌了。 后记 【后记 橙诺】 大家好,我是橙诺。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这个故事的中心思想是「成见」和「做正确的事」……慢着,不是这样的,先别把书合起来,并没有这么严肃。(笑) 其实,这个故事的初衷,就只是很想写一个能让人看了觉得「恋爱真好啊」的故事而已。 最初,某郁对我说:「我好喜欢看办公室恋情喔,你什么时候要写?」 后来,香港的fenfen对我说:「我之前在台北某夜市,被老板强迫买了一杯一千元的蔬果汁。」 再来,因为认识了「兔兔兔」的主人,时常被他从头念到脚,深咸不写点东西来整整他怎么行? 於是,就组成了这个故事。 其实,我离开办公室很久了,从前待过的公司也小,分工没有那么细,叫以一取材时,差点没将我先生和身边的友人统统烦过一遍,万幸,目前没有人跟我离婚或绝交。 又,因着写稿的缘故,回想起许多从前在办公室里的趣事,某位主管的毛绒绒拖鞋便是当中一件,而带便当去公司蒸、和同事们一起相约下楼吃饭,又是另一种乐趣。 当时,身在其中不知滋味,从没想过有一天回想起来,竟是如此别有风情,也从不曾想过,这些记忆片段有一日竟会以这样的动机,被我从脑海中翻出来细细回味。 最近,因为对香港深深着迷,所以写进书里。 因为油桐花开得正灿,所以写进书里。 因为那些经历过的人事物、听过的歌、爱过的人,无论是好的不好的,每个部分都是舍不去的我,所以我将他们写进书里。 我用尽气力,想将沿途风景努力拼凑成为各个美好的故事,像在拚命完整自己的不美好,每成一本书,都觉得好像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就算被骂了,也觉得好满足。 然后,值得一提的是,叶家祺有所本,除了刚才提到的,「兔兔兔」的主人,之前在粉丝页曾提及一位大学时代打工的学长「小葳」,也是其一。 并不是打算要在粉丝页上开放这两位的徵友页面,是要请大家有空时,到fb粉丝页上来坐坐,你们的只字片语,都是我很大的动力来源。(会不会徵友页面其实比较吸引人呢?大笑。) 总之,谢谢你们的陪伴,也谢谢社内每一位帮助成书的夥伴,谢谢画家老师画的绿油油疗癒封面,我们下个故事见。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