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家明珠》 第一章 春暖。 又是百花争妍的季节。 艳二别院里,一张精致的贵妃椅摆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处,水珍珠软着身子卧伏在椅上,闭眼假寐。 蓦地,纤细的柳眉微微颦起,柔荑扬起,在什么也没有的空中挥了挥。 接着又是一阵宁静无息,她彷佛连翻身都嫌麻烦,动也不动。 未几,白里透红的小手再度不耐的搧了搧,如玫瑰般艳红的粉唇同时吐露着恼怒,“走开!我叫你们走开听不懂吗?” “二姊,妳在跟谁说话?” 小手僵了下,水珍珠闻声望向来人。 来者是水青丝,排行老三。 水珍珠一双带着英气的媚眼过领着水青丝进来的温雨桓,谴责的意思不言而喻。 “咳咳,二当家,三当家来找您了。”接到主子的眼神,温雨桓干咳了几声,说出迟来的禀报。 “有事?”水珍珠懒懒地垂下眼睫,慢慢地换了个姿势,彷佛刚才的事完全没发生过。 水青丝对她这种爱理不理的态度早已习惯,漾出了甜美的柔笑,朝水珍珠走过去。 “大姊要我来同二姊说,去伪城探路的人选确定为二姊了。” 水珍珠异常缓慢地睐向她。 “妳说什么?” 水青丝笑笑,不厌其烦地又说了一次:“大姊说要请二姊到伪城去探路。” 其实水珍珠不是真的没听清楚,而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大姊要她出远门? “凭我这副破烂身子?”她掀起嘴皮,半是嘲讽地问。 “年初上玄武庙祭天的时候,大姊替二姊求了支签,上头说了若今年二姊过水运势会好转。”像是早料到水珍珠会这么反驳,水青丝拿出从大姊那儿听来的话堵了回去。 过水?就因为这样,大姊要派她去伪城探路? “这么说是要我走水路去了。” “伪城名为城,其实是海岛,若不走水路怕也没其它法子可行。” 水珍珠陷入沉思。 她,天生是能吸引鬼物魔怪的体质。 从小她便能看到异于常人的事物,等到她懂事以后,才知道那是别人所看不到的另一个世界。或许也因为常被这些魔物骚扰,使得她体质孱弱,时不时便感到疲倦且容易生病,皮肤也显得苍白,却又透着一股妖异的红,反而让她赢得了“赛雪美人”的称号。 知晓这件事的除了爹爹、大姊和温师傅之外,再无第四人。 外人甚至几个弟妹只觉得她身子骨虚,殊不知这“赛雪美人”的称号背后,隐藏着多么沉重的秘密。 “若二姊有任何疑问的话,大姊把事情全权交代给苗师傅处理,二姊可以询问苗师傅。”水青丝温和平淡的说完水胭脂托她前来的事,随即准备离开,“丝儿还有事,就不同二姊多聊了。” 水珍珠也没拦她,甚至连瞧也没多瞧她一眼。 “二当家打算去问吗?”目送水青丝离去,温雨桓忍不住问。 “大姊决定的事问了有用吗?”水珍珠懒懒地反问。 多说无益,她懒得去问,要去就去吧! ***** 子夜,海面平静无波,连一点风都没有。 然而若能除去眼前弥漫的浓雾,便能使人宽心许多。 “今夜的雾真浓。”负责查看海面情况和四周海域是否有别的船只接近的船员喃喃自语。 通常在这种雾茫茫的海面航行,总会发生令人不安的坏事。 “喂,换手了。” 顷刻,准备接手的船员走过来。 “这什么鬼天气,雾这么浓,要向哪儿航行?”掌舵的船员一见大雾弥漫,忍不住啐了一口。 听见那人这么说,正要离去的船员走了回来。“这浓雾令人不禁担心起海寇。” “海寇?”抱怨看不清四周情况的船员听闻,随即哈哈大笑。 “你喝酒了?”原要离开的船员闻到酒味,伸手在鼻前搧了搧,皱起眉。 在轮守的时间喝酒是船上最忌讳的。 那名微醺的船员啧啧几声,不理会他的问话,径自道:“怕啥?咱们可是『艳府水家』的船呀!光是船首的标志,哪些海寇敢不长眼掳劫这艘船?” 虽然艳府水家的财力引人觊觎,但艳府水家的势力可是不容小觑的,尤其是名满天下的镖头和押镖箱,在在令打歪主意的盗匪宵小们不得不打退堂鼓。 “话不是这么说,稍早船长说过,接下来要航行的海域正巧是海寇常出没的『虚海』,交代咱们万事要小心提防些,只要一有动静,便要通知他。” “安心吧!”拿起望远镜挥了挥,那名微醺的船员转身背向他透过望远镜远眺。“若真有海寇出现,我倒想看看,凭我一个人也能解决他们,等我立下大功,再来就等着平步青云,升官发财啰!哈哈……咦?人呢?” 笑了片刻没听见回应,那名微醺的船员边念边回头。 只见方才还和他说话的船员呈大字形倒地不起,而四周仍是半个人影也没有。 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窜上背脊,他惊慌地四处张望,“这……” 无声无息,就连海浪的声音也听不见。 恐惧让酒意清醒了一半,他蹲下身呼唤道:“喂!喂,你怎么了?怎么昏倒了?” 蓦地,一个细微得几乎无法分辨的足音在他背后响起,他浑身一颤,瞬时反应的回过头── 两名壮汉彷佛顶天立地的鬼神般伫立在他眼前。 “首领,他说想看看是哪些不长眼的海寇敢攻击这艘船呢!”其中一名个头较魁梧粗勇的男人开口道。 浓雾渐渐散开,海水又啪哒啪哒地击向船身,月儿从遮蔽视线的云雾中探出头来。 月光下,一整群拿刀或火绳枪的海寇从白雾中现身。 在这群海寇的正中央是一名长发披散的男人,背对着月光,那双灼灼发亮的眼,既冰冷又深幽,散发着诡谲的绿光。 彷佛从幽冥里爬出的恶鬼。 看不清他的面容,不过依他散发出的霸气,可以清楚辨识出此人就是海寇口中的首领。 船员直觉大势不妙,正想呼唤同伴,随即被人由后脑给打昏。 “想看不长眼的海寇?”形状好看的薄唇逸出蔑视的讪笑。 “嘎──” 一只盘旋在空中的猎鹰发出尖锐刺耳的叫声,随后停在那名伟岸男人的肩上。 藉由月光的照耀,男人的面容逐渐清晰。 由眉心延伸到右眼再到右脸颊的刀疤,令人无法忽略。 “就让他们看看我们有多不长眼!”放肆嘲讽的声音飞扬在吹拂起的海风中,是开战的讯号。 夜袭的火光很快染亮整片海域。 ***** 主舱房里,一灯如豆,摇曳着不祥的气氛。 偌大的空间里没有桌子没有椅凳,没有床没有五斗柜,什么也没有,唯一占满整个房间的是一顶深紫色的十人大轿。 躺在舒适的轿子里,水珍珠鼻息轻吐,细得好似随时会停止。 蓦地,长长的羽睫掀起,两颗又黑又亮的眼珠泛着透明的水雾,望向轿子的小窗口,眸心闪过困惑。 是外头的吵杂声? “怎么这么吵?”原本她还以为是那些惹人厌的魔物在她附近作怪,想扰她清梦,但仔细一听又发觉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 至少,她未曾听过那些只会“唔──啊──哦──”的魔物发出类似刀械斗殴的声音。 “来人。”拖着纤细荏弱病体,水珍珠扬声唤道。 舱房外的打斗吵闹声依旧,偏偏没有人理她。 她连小歇片刻都不成,这么吵是要她如何睡? “到底在吵什么?”嘴上埋怨着,她倒是连一点起身探清情况的欲望也没有。 媚眼睐向那些异常躁动的魔物,绝美的鹅蛋脸上露出讽笑。 要是有人同她一般看得见这些,便会知道她肩上“背负”的压力有多大,甭说站起身了,连坐直都嫌腰酸。 算了,鬼她都不怕了,人又算得了什么? 说不准只是船上的醉鬼在闹事。 想到这儿,水珍珠感到一阵不悦。 虽说她艳府水家在海路方面并不见长,可实在不敢相信大姊会忍受……不对!会雇用这么一群见到主子不行礼,满身酒气,一副就是不可靠的船员。 艳城规里不是明确的规定了,不事生产工作者一律扫地出门吗?是仗着天高皇帝远大姊管不着,才会让这么一群没干劲的米虫寄生在艳府水家名下的产业,连其它人辛苦赚来的银两也瓜分一杯羹。 回去她定要向大姊报告这件事。 平时已经听惯凄厉的鬼魅叫声,对于这种械斗水珍珠压根不痛不痒,羽睫一合,准备继续休息── 砰! 舱房的门被猛力的踹开。 这次水珍珠没有睁开眼,仅是拧起眉,红唇轻吐:“滚出去。” 他们要吵要闹都随便,只要不犯到她头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她不管,可不表示自己是个任人捏扁搓圆的软柿子,而是虚弱的体力令她懒得多事。 大姊这一趟还真是“找对人”了! 要她这个怕吵、怕累的水二当家远赴伪城,若非大姊亲自下令,根本不可能。 说实话,饶是大姊吩咐下来的命令,她还真想随便找个客栈住上十天半个月,然后回去随便敷衍大姊,胡诌说已经去过了;毕竟伪城是在东南方的海岛,若真去了,不被骄阳给晒伤了她一身的细皮嫩肉才怪。 “找到了!”粗厚的男嗓有着发现宝物的惊喜,连忙呼叫同伴,显然没听见她的话。 水珍珠隐约察觉事情不对劲。 先不说她身旁围绕着的魑魅魍魉全都一脸幸灾乐祸,恨不得看她倒大楣的神情,那越来越多的步伐奔走声响和尖刀利剑划在血肉之躯上的溅血声,都显示出事情不只是醉鬼之间的干架那么简单。 “首领!在这儿!”突然有人大喊。 首领? 眉蹙春山,她对这两个字特别有意见。 在这艘船上的主事者应该是她,再怎么样她也不喜欢别人用“首领”这般俗气的称呼,要嘛,就叫她主子。 在水珍珠思索着该如何管教这群没大没小的下属之时,海寇们则开始打量起眼前这顶异于寻常的紫色大轿。 “找到了?这是……一顶轿子耶!”一个刻意拔高且嗲声嗲气的嗓音惊问。 瞬时间,水珍珠比见到肚破肠流的鬼怪还更为反胃的打了个哆嗦。 这绝对不是船上原有的船员!她在心中肯定地暗忖。 “对呀!这是一顶轿子,咱们不是来抢金银珠宝的吗?” “狗娘养的!那个书生骗我们!” “没错!瞧他一脸穷酸相,怎么可能知道这艘船上载有珍奇的宝物?” “其它舱房呢?有东西吗?” “没有,这船诡异得很,除了这间舱房以外没别的舱房了。”已经四处搜过的海寇回报。 一群拿着火绳枪或大刀的海寇们骚动了起来。 他们冒险离开虚海,来到这片属于皇都势力范围的海域,为的就是几日前一个穿着打扮如同气质文弱的书生的男人,告诉他们这里将会有一艘载着大量稀世珍宝的船,如今一探究竟后,根本就是艘啥也没有的船,这下岂不是要他们空手而归吗? “莫伯,船首的徽印确认过了吗?”一道冷静的声音在纷乱嘈杂的疑问中突兀地响起。 被唤作莫伯的男人使着苍老却有精神的嗓音回报,“确实是艳府水家的船。” “莫伯,你会不会是老眼昏花了,把船徽给看错了?”故作娇滴滴仍掩饰不了低沉的男音宛如鸡叫般刺耳。 “倘若你怀疑,可以自己去看看。”叼着烟斗,莫伯微笑地回答。 “这……”王琥有些犹豫,朝首领──沧澜的侧脸望去。 “打开。”森冷阴寒的嗓音打断所有人的质疑,准确无误下达命令。 闻言,王琥恍然大悟,“啊!对呀,也许金银财宝就装在这顶大轿里!” 其它海寇听了王琥的话纷纷点头称是,下一瞬间,所有人贪婪的目光全集中在紫色大轿上。 “兄弟们,快上!”王琥高兴地号召众海寇上前准备迎接轿子里满满的金山银山;当然,是他们自己想象的。 沧澜和莫伯互看了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而在轿里不发一言的水珍珠听到这里,也了解情况不妙,偏偏围绕在四周打转的鬼怪们一会儿拉她头发,一会儿对她扮鬼脸,还有更多指着她嘲笑,全了解目前的情况对她有多不利。 “你们可高兴了。”水珍珠斜睨着飘浮在她四周的鬼怪,眼神透露出浓浓的不悦。 “慢着!有声音!”王琥突然制止所有人的动作,警戒的盯着轿子,“里头有埋伏!” 距离最近的海寇手早已搭上轿子,随时能打开轿子的布帘,让所有人看清楚里头究竟有何东西,但此刻却停在布帘上一动也不动。 埋伏……是在说她吧? 唉,看来这艘船已经被这些海寇给占领,而那些没用的醉鬼船员不是被杀就是被俘了吧。 所以她该怎么办? “如果里头有人,劝你快出来吧,这艘船已经是我们的了!” 外头的海寇叫嚣着,水珍珠这才缓缓地坐起身,转了转僵直的颈间,白玉小手朝身旁挥了挥,英气勃发的媚眼不时瞪着空无一物的地方,偶尔逸出几句低咒。 偏偏那些语意不清的低语让外头的海寇们发毛了起来。 一个看过一个,交换着眼神和惊疑,面面相觑。 喃喃细语又不清楚的声音在这艘已经够奇怪的船上简直是诡异到了极点,让所有人都不自觉的泛起冷意。 “首、首领……”几十双目光同时望向沧澜,等着他下令。 深刻的刀疤划过的深眸抬起,他炯亮的眸光很是慑人,却也冰冷异常。 “出来。”简单的两个字,沧澜的语气里尽是不容拒绝的命令。 但,那又如何? 水珍珠爱理不理的,完全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更不把那命令当一回事。 在这艘船上她才是主子,就算整艘船被他们占领又如何?气势上输人就等于输了。 等不到里头的人出来,原本不安的海寇很快抛却惶恐的情绪,又开始躁动抱怨起来。 “怎么像个姑娘似的磨磨蹭蹭,扭扭捏捏的?”等得不耐烦,王琥忍不住道。 姑娘?她是呀! 水珍珠嘲讽的想着,并没有沉不住气地踏出轿,与那群杀人不眨眼的海寇杠上。 或许她不怕海寇,可不代表需要出去硬碰硬,或许可以吓吓他们,让他们知道艳府水家不是好惹的,往后能让他们在看见艳府水家的徽印后知难而退也是件好事。 但……该怎么做呢? “我再说最后一次,出来。”不等水珍珠思索出个好方法,沧澜越发低沉的嗓音恫喝的意思不言而喻。 细细的柳眉拧起。 这人口气真狂傲,好似她非听他的不可。 水珍珠念头一转,唇畔露出一抹轻嘲,“也好,就出去吓吓你。” 站在舱房门口的沧澜在话说完以后,便朝最接近轿子的属下使了一记眼色。 接到沧澜的暗示,满脸凶狠的海寇露出狞笑,接过一旁兄弟递来还染着血的大刀,用力朝轿帘一挥。 深紫色绣上金彩凤的布帘被锐利的大刀划破,上头的珍珠垂帘也难逃一劫,饱满的珍珠滴滴答答宛如水珠般落下,发出清脆的声音。 咻── 霎时间,一阵不知打哪吹来的阴风狂猛而迅急地扫过,熄灭了仅有的微亮灯火,刮起众人的衣裳和头发,也吹得人睁不开眼。 “这……什么怪风呀!” “吹得俺睁不开眼睛了!” 海寇们连脚步也站不稳,因这阵突如其来的怪风又重新吹起心中的不安。 沙沙…… 好不容易风停了,跟着又是一声声令人毛骨悚然,分不清为何的沙沙声作响。 “是、是什么声音?”满头冷汗直冒的王琥看看身旁的同伴,努力不将害怕表现出来。 毕竟他可是大副,更是沧澜得力的左右手,若畏怯了怎么能看? “是、是……”所有人支支吾吾,没人回答得出来。 “有人!” 黑暗中,隐约可以看见由轿子里走出一个人影,只是围绕在人影身旁蠕动起舞的黑影很快盖过了那整个人形,不一会儿时间,一开始能清楚辨认出的人形成了一团漆黑的鬼影。 人在面对看不见或鬼神诸类的事物总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饶是再铁齿不信的人,当亲身体验之时也不得不信。 “啊──有鬼呀!” 当有人信心崩溃,发出凄厉的叫喊时,只会引发更多人的恐慌,转眼间海寇们全跑光光,嘴里还嚷着救命的话,平时杀人不眨眼的逞凶斗狠样全然尽失。 人群一散,诡谲的气氛立刻淡了许多,只听见黑暗中传来一个娇软不失悍然的嗓音,气结道:“呿!哪来的鬼?” 她是人!是人! 水珍珠撩开特别往前拨准备吓人的长发,可她都还没走出轿子就被说有鬼,这群海寇简直粗鲁没礼貌到了极点! 虽然吓跑了那些海寇,暂无生命之虑,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往前走了几步,还不习惯黑暗的水珍珠,突然左脚绊右脚,结实地跌了个狗吃屎。 砰! 软绵绵的身躯成大字形趴在地上,她忍了数日的闷气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 “够了!”她实在受够这些没事就在身旁恶作剧、开她玩笑的魔物鬼怪! 大姊明明知道她的情况特殊,为何还要她出远门? 这片海上的孤魂野鬼为数可观,船甫驶离港口,她立刻感觉头昏眼花,恶心想吐,接连几日不断朝她靠过来的鬼怪成打上千,别说食欲了,她根本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咱们走着瞧!”等她找到烛火,只要有光,那些魔物便不敢如此放肆。 无力站起身的水珍珠在地上边爬边四处摸索着被吹熄掉落的蜡烛,那些作怪的鬼魂就压在她身上,令她更加动弹不得,不过此刻她也无心更无法赶走它们。 “哈!找到了!”费了好大一番劲,水珍珠终于找到蜡烛,“看我怎么对付你们!” 小小的火光,迅速充满了整个舱房。 感觉背上的重量一轻,水珍珠香汗淋漓地翻过身,仰躺在地板上,挑衅地看着前后左右突然远离她一大段距离,对那盏小小的烛火又遮脸又闭眼的鬼怪。 “这下看你们还能怎么嚣张!” 鬼怪们脸上浮现愤怒的神情,张牙舞爪的恫喝她。 “妳是谁?”同样在黑暗中的沧澜,夜视力极佳的他将一切看在眼里,却始终不闻不问,直到烛光亮起,才打破沉默。 有人?! 猛地撑起上半身,水珍珠以为所有海寇都已经离开了,没想到还有人留下来,究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吓到软脚来不及跑? 她抬首,立即撞进一双绿得近蓝的深眸中。 那颜色不似湛蓝的大海,却给人与海非常相似的感觉。 “妳是谁?”冷漠的语调,沧澜又问了一次。 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冰冷气息,令她一时间无法辨别他是人是鬼。 “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水珍珠端起一张绝美的容颜,瞇起眼打量他。 一张纯男性的刚毅脸庞,两道飞扬跋扈的剑眉,熠熠生辉的绿眸,饱满的额际延伸下直挺的鼻梁,略显无情的薄唇,组成一张性感迷人的俊颜。 然而,最令人无法忽视的是那由眉心划至右脸的刀疤。 已经变淡的刀疤必定是经过时间的累积,可以想见当时那一刀砍下去有多深,才能造成这深刻的疤痕。 这人……是方才那些海寇口中的首领? 水珍珠在脑中回想听到的声音,最后下了结论。 “女人,别让我问第三次。”沧澜薄唇掀起,吐出的每个字都彷佛能将人冻伤。 挑起眉,水珍珠仍是维持半躺在地上的模样,甚至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眉眼间极尽慵懒又故意地反问:“让你问第三次又怎样?” 哼!在她受的教育里,可没有以男人为天,对男人的话唯命是从的这项。 鹰眸微瞇,沧澜突然开口:“老崔,拿绳子来。” 绳子? 黛眉微拧,水珍珠不解他想干嘛,但一股不安弥漫上心头。 站在外头不敢进来的海寇们先是探了探头确定首领的位置,然后跑进来把绳子交给沧澜又快速离开。 没办法,方才他们所有人都看见了怪东西,说不定那个躺在地上的小美人就是那怪东西变的。 毕竟人家不是说狐狸精会变成美女,出来祸害人间嘛! 舱房门口聚集了几十个头颅,不敢进来的海寇全窝在门外观望着。 他们伟大骁勇的首领一定能制伏那个妖怪! 水珍珠瞠大眼睛戒备着。 那条绳子不消说定是要用来绑她的,依目前她的体力来看,就算跑也跑不动,更别说男女力气本就有差,眼下似乎也无人能救她……但,难道要她乖乖就范吗? 第二章 沧澜接过老崔递来的粗麻绳,一个箭步向前,也不废话,在她没来得及反应,也不能反应的片刻工夫绑紧她的双手。 怔愣地看着被绑住的双手,水珍珠有须臾不知发生何事。 “你这是在做什么?”她堂堂水二当家,他胆敢绑她!她连个好对策都还没想出来,更别说他还不顾陌生男女不该有肌肤之亲的礼教揽着她。 “妳说呢?”沧澜垂首凝视她盛气凌人的模样,薄唇勾起一抹慵懒的笑容。 黑润的双眼闪着魅人的眸光,嫩白得没有丝毫缺点的皮肤,脸颊染上两抹瑰丽的嫣红,诱人的珠唇、小巧秀挺的鼻梁,她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丽女人。 不过,她实在是太过娇弱了。 掂着手中不盈一握的腰肢和轻盈的重量,沧澜不自觉地蹙起眉。 “放开我。”娇媚的水眸清冷如昔,水珍珠就连语气都很淡漠。 她必须保留体力,否则真正要逃的时候,这破烂的身躯肯定会拖累自己。 水珍珠知道自己的体力无法负荷,于是很快恢复冷静,不让过多的惊疑不安消耗更多的体力。 “放开妳?”男人勾起她的下颚,面容骤降与她四目相交靠得很近,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她细致的面容上。“在这艘船上发号施令的人是我。” 脸上的热气是属于他的,引起阵阵麻痒的感觉,水珍珠想推开他,却腾不出手制止他过分靠近的俊颜。 “你以为你是谁?若要说这艘船上能下令的也应该是我。”气死她了,要不是现在的情势一面倒向他,她绝对要人把他扔下海里喂鱼! 眼色一暗,沧澜只手揽住她的腰,像扛重物般把她圈在自己的腰侧,将她带离船舱来到甲板上。 “你放我下来!”她这趟旅途简直是灾难! 他根本是个彻头彻尾的蛮子! “看清楚。” 沉稳的声音由她头顶落下,逼得她不得不去正视甲板上的情况:一群赤裸着上半身的男人,全荷着刀械,满脸凶狠,艳府水家的旗帜早被拆下烧毁,四周横躺着一具又一具的尸体,船身不住的冒出火焰。 这……就是她航行了数日所搭乘的船? 水珍珠差点认不出来。 沧澜将她放下,手还是放在她的腰间以防她逃跑,同时在她耳边轻喃:“这艘船,已经是我的了。” 剎那间她的脑中一片空白,只想起水胭脂的话。 过水便能换来好结果? 她回去定一把火把玄武庙烧了! ***** 夜已深。 在她眼前的是成群的海寇。 猎鹰在船上方盘旋,不时发出刺耳尖锐得令人感到不祥的叫声。 在她身旁的则是海寇的头子。 阵阵海风迎面吹袭而来,风中夹带着一股又咸且微甜的气味,闻起来有些熟悉……对了,和方才他靠近她时闻到的味道相同。 “首领来了!” “首领,这艘船上什么也没有!” 白忙了一场,海寇们忿忿不平的叫嚷着。 水珍珠这才稍稍回神,望向那些激愤的海寇,意识到情况非常不妙。 她又不是搭船去游山玩水的,这艘船上当然什么也没有。不过照眼前的情况看来,带些可以打发这些海寇的玩意儿或许会好一点。 “不对!这艘船上有个女人!”此时,矛头再度指向水珍珠。 “有女人又怎样?” 水珍珠一头雾水,搞不懂她在船上是哪里碍到他们了。 刺耳的问话彷佛瞬间敲醒了众人的神智,海寇纷纷转移目标,似乎有个女人在船上这件事比空手而归还要来得糟糕。 “这女人是从哪儿上来的?” “对啊,怎么会有女人呢?” “带女人出海是会被诅咒的!” 一个个杀人抢劫不眨眼的海寇在看到水珍珠后,什么气势胆量都抛到一旁,彷佛她比任何鬼神都还要恐怖。 柳眉微挑,水珍珠发现他们似乎很怕自己。 她一个弱女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压根无法阻止他们,多她一个女人又有何差别?何必说得好像天要塌了般严重。 “快把她扔下去!免得招来不幸!”王琥大叫。 她将目光调向尖锐刺耳的声音来源。 虽然王琥起了个威风凛凛的名字,也有一副刚强勇猛的身材和相貌,偏偏说话嗲声嗲气,指着她的时候还用莲花指,看得水珍珠浑身一震,猛发冷颤。 她认得这个声音,就是方才令她直打哆嗦的“娘儿们”。 “你是谁?”她暗暗在心里记下,这还是她第一次对一个活生生的“人”有恶心反胃的感觉。“这里哪轮得到你说话。” 水珍珠藐视的话语刺激到王琥。 只见他两道粗粗眉毛像两只毛虫蠕动,瞪大一双狭长的眼,怒道:“咱家可是船上的大副,若要说谁有资格说话,妳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女人才要闭嘴!” 咱家?依她看是“奴家”吧! “大副又如何?”水珍珠不屑一顾,轻视得很明显。 她可是艳府水家的二当家。 首次被人如此彻底的瞧不起,对方还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女人,差点让王琥气得一把将她扔进海里。 “首领,快离开那女人,她会给船上带来晦气的,要不,现在就让咱家把她扔进海里!”王琥拚命想将沧澜从水珍珠身旁拉开。 偏偏沧澜文风不动,站得直挺挺的,比他高出半颗头,身材亦比他来得魁梧的王琥,硬是拿他无可奈何。 水珍珠真想搓搓两臂,克制鸡皮疙瘩继续冒出来。 要命!真要说,王琥可能比她还像个“女人”。 看出王琥眼中对那男人的爱意,她实在无法放任自己的眼睛继续盯着王琥,趁作呕前别开视线。 “首领!”王琥跺着脚,直想拉开沧澜搁在水珍珠腰上的手臂。 沧澜不动可不表示水珍珠不受影响,一个雄壮刚勇的大男人不断在她耳边嗲声嗲气的“娇斥”,任何人受得了才有鬼。 “你──”就在她终于忍无可忍的想制止王琥时,沧澜开口了。 “够了,王琥。” 他一声令下,王琥立刻乖乖松手,看着她的眼神虽然不甘心,但对上沧澜时眼底闪着异常火热的崇拜。 见状,水珍珠睨了王琥一眼,“分不清昼夜的鸡总算不叫了,耳根子清净不少。” “妳说谁是鸡了!”安静下来的王琥又开始叫个不停。 这种人都可以成为大副?依她来看,这群海寇也撑不了多久了。 “我指名道姓了吗?”水珍珠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话一说完便不再搭理王琥。 “妳这婆娘──”王琥伸出手欲掐死她。 “我说够了。”沧澜发出低沉的喝止声。 王琥不死心的狠瞪水珍珠,不甘愿道:“是。” 水珍珠还想再说什么,腰间收紧的劲道使她收回目光,重新望着他。 “别再挑衅他。”沧澜的表情不是在开玩笑。 张了张嘴,她原想顶回去,表示自己不将他这个海寇头子看在眼里,同时挫挫他的气焰,可下意识又察觉这个男人不好惹,只好作罢。 “哼。”轻哼了声,她拉扯着他的手,“放开我。” 烦人的夜,恼人的一切。 饶是她现在算个人质,可能否让她用自己的双腿好好站着?都已经拿绳子绑她了还不够? 沧澜睇着她,唇畔勾起慵懒的笑,靠在她耳边轻喃:“这整船都是男人,妳确定真要我放开妳?” 阵阵的热气喷吐在她的耳壳,不习惯和男人如此接近的她想退出他的怀抱,怎奈力气赢不了他,又不想表现出退怯的模样,只得腰杆打直强撑着。 “是男人又如何?”整船都是男人,难道强搂着她的他就不是? 沧澜凝视着她闪避的眼,猜测她的心思。 人在他怀中,她以为自己能轻易的逃走? “妳以为妳逃得掉?”薄唇勾起的弧度煞是刺眼,他又道:“别忘了妳现下身在大海上,若妳认为妳能游回岸边,我可以马上把妳扔下海。” 没错,在大海是不能逃。 水珍珠只得认清这点,但他的话令她没来由的一阵怒火攻心,带着肃杀之气的媚眸直射向他。 “若这是我的船,我一定毫不犹豫把你剁碎了喂鱼。” “这艘船本来就是妳的。”沧澜突然这么说,接着语气更加挑衅,“妳可以把我剁碎喂鱼了。” 话落,他松开紧搂着她的手臂,双手张开,一副随时欢迎她将他大卸八块的从容。 这可恶的男人! “你何不自己跳下去?”水珍珠皮笑肉不笑的顶回去。 是啊!这艘船“本来”是她的,现在变成这样了,送她都不要! “需要我把妳扔下去吗?”对于她的反击,沧澜丝毫不看在眼里。 “你!”水珍珠气得瞠目结舌,围绕在四周的厉鬼们则咯咯发笑,惹得她又是一阵怒瞪。“真该打断你的腿,拿针线缝紧你的嘴,让你不能走也不能说话。” “感谢妳提醒我该怎么对待人质。”他不痛不痒的接招,还以颜色。 这男人嘴还挺利的。水珍珠暗忖。 “伶牙俐齿。”她嗤道。 “是妳承让了。”他反将她一军。 软嫩的素手掐成两个小拳头,他泰然自若的模样完全激怒了她,她知道假若自己破口大骂就输了,是以她抿紧唇,在确定自己能冷静开口前,暂且休兵。 一旁的鬼怪们看到她有苦不能言的模样,高兴的又叫又跳,瞧得水珍珠心里越发不爽。 “笑笑笑!等哪天做鬼,看我会不会放过你们!”瞪大一双媚眼,水珍珠咒骂不已。 发现她瞪着空无一人的地方喃喃自语,沧澜不禁感到怪异。 “妳在跟谁说话?” 这女人似乎古怪得紧。 方才在舱房里也是,一打开轿帘便吹出一阵怪风,而后自言自语的情况始终不停,难不成……她是个疯子? 水珍珠被他的疑问一惊,直觉就要否认,幸好在一旁看不惯的王琥出声试图引起沧澜的注意。 “首领……” “我在问妳。”没有理会王琥,沧澜的注意力还在她身上。 明眸闪过一丝慌乱的神色,很快又被她粉饰太平。 “我哪有说话?你看到我在跟人说话了吗?”她故作理直气壮的态度,为的就是不让他发现自己怪异的地方。 没必要跟一个海寇说明她看得见那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她大概没发现说出来的话就叫不打自招。 沧澜嘴角噙着兴味盎然的笑。 瞅着他诡异的笑,水珍珠没再说什么。 “老崔,把船长带来。”沧澜突道。 他的眼神转瞬间变得莫测高深,像极了她的大姊水胭脂。一阵冷颤由背脊往上升,小脚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随即又被他拉回怀中。 他想干嘛? 腰部被一条铁臂紧紧箍着,水珍珠上半身不断往后仰,嘴上不投降,可看着他的眼神充满戒备。 过了一会儿,船长被两个彪形大汉架了过来,接着被扔在沧澜面前。 沧澜低首俯视着船长,神情是一片的冰冷无情,“她是艳府水家的人?” 碰上不把人命当一回事的海寇,船长吓都吓呆了,连声称是,“是、是,她是艳府水家的二当家!二当家就是她!” 水珍珠简直无话可说。 眼前趴伏在地求饶的好歹也是领她艳府水家薪饷的下人,怎么敢如此简单的出卖主子? “你……去死好了!”怒极了的她一时词穷,不知该如何咒骂,恶毒的诅咒冲口而出。 唰! 大刀劈风的声音扫过她耳旁,上一刻还跪地求饶的船长,下一瞬脑袋跟脖子就分家了。 “唔……”瞠大了眼,水珍珠想别开视线,却又目不转睛的盯着看。 咿咿唔唔地,她好半晌只能发出一些意义不明的单音,小脸更加面无血色,纤手指着地上那颗头颅,说不出话来。 一条生命……就这么结束了。 凝视着那双来不及合上、泛着恐惧的眼,然后……依附在她四周的亡灵又多了一条。 “你、你……杀了他?”拧起柳眉,她的语气显得有些不确定。 那个人……她的船长,虽然看起来是个不认真工作且会出卖主子的家伙,可罪不致死吧? “妳说希望他死。”沧澜的脸上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也没有感情,活似方才仅是踩死一只蚂蚁而已。 茫然的大眼对上他,“是我希望……的?” 她不过是一时气急才会脱口而出,并没有要他杀了船长呀! “没有人教过妳话一出口便要负责吗?”沧澜一双似海又似湖的瞳眸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对于自己所做的事,所说的话,他没有疑惑,相对于她的迷惘,更突显出他的自信。 “你一直是这样?”她未曾感觉到如此迷茫困惑,明明砍下船长头颅的不是她,却被他说得好像该由她来负责。 身侧那个捧着头颅的鬼魂哀怨的睇着她,彷佛亦认定她才是杀人凶手。 但,人真的不是她杀的呀! 对!人不是她杀的! “是你!杀人的是你!”迷茫的大眼恢复了澄澈的光彩,找到解答后,她边指责沧澜边用被绑着的双手用力一推,没想到竟真的把他推开了。 咦?他这么好推开吗? 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水珍珠很困惑。 “是我杀的又如何?”沧澜唇角勾起一抹满不在乎的微笑,“妳说,我也只是照做。” 眼见船长的亡灵一会儿看着沧澜,一会儿又看着她,水珍珠急急的辩解,“你别乱说,他会误会的!” 亡灵对事情的好恶分辨就像孩子一般,早失去活着时的智慧,看事情常常只看表面,任由他乱说下去,往后跟着她的亡灵又要多一个了! “谁误会?” 惊觉自己说漏嘴,水珍珠马上改口:“死者!你这样随口胡诌,对死者是一种不敬!” 为什么只有她能看见这些鬼东西?真是不公平到了极点! 沧澜的表情染上怀疑,却又很快被了然取代。 这女人说话总是疯疯癫癫的。 “在这艘船上,没有人能够挑战我的耐性,死人不行,更甭提妳。”幽暗不见底的眸子比黑夜笼罩的大海还要深沉,他全身上下散发出不容抗拒的强势。 “当今世上亦无人能够挑战我所拥有的权利,当今圣上不行,更甭说你。”水珍珠无法管住自己的嘴,硬是应了一句。 连皇帝都要收她做义女,在商场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艳府水家人,的确是没人能反抗她的命令,而今她却碰上一个满不讲理的海寇,不使出全副心思对付他,一不小心就会被牵着鼻子走。 平时应付那些讨价还价的商人都没这么累过,她觉得自己必须好好睡上一觉,歇息歇息才能和他对峙。 “要不,试试谁说得对?” 水珍珠还来不及回答,便被插话。 眼见他们两人“眉来眼去”,王琥再度发难,“首领,不能让这个女人留在船上!” 王琥一起头,海寇们又开始议论纷纷。 船员们都知晓这个禁忌──在海上是禁止女人上船的,那会招来不幸的厄运和诅咒。 “如果遭到诅咒的话……”众海寇互看了一眼。 “是啊!” 最后他们齐声道── “首领!请您下令!” “立即回港。”水珍珠毫不含糊的下令,好似她才是这艘船的主事者。 众人看向她,完全没料到她会这么说。 “把船开回港去。”他们要怎样她不在乎,既然船上不能有女人,那就把她送回港口。 她发誓回去后,一定要吃碗猪脚面线去去晦气! 这看似娇柔高雅的水人儿命令起人来,还真有几分气势,不少海寇畏了声势,游移不定。 “把她丢下海里便成了!”王琥出声反驳。 把船开回港口?为了护送她这个千金大小姐回家?搞清楚,他们可是海寇,凭什么要他们听她的话?况且,她现在可是他们的阶下囚,不是座上宾。 “叫你闭嘴,你这只鸡当真听不懂人话?”水珍珠不用跟王琥比大声,三两句话就让他气得头顶生烟。 “臭婆娘!老子今天非宰了妳不可!”王琥大步想冲向她,一旁赶紧有人向前阻止。 水珍珠则是骄傲的别过脸,对于王琥一点也不客气,更不害怕。 依她看来,这里难对付的只有那个海寇头子,其它的她一概不看在眼里。 “得了,就让她自己跳。”沧澜开口了。 众海寇先是愣了愣,接着爆出兴奋的欢呼── “好呀!” “让她跳、让她跳!” “快拿木板来!” 看着过于亢奋的海寇们,水珍珠感觉只有自己是不晓得接下来要发生何事的人,而且她还是事件的主角。 她的目光对上沧澜,只见他笑容很是邪气。 跳?究竟要跳什么? ***** 夜,还是不变的深远。 海风褪去了温柔的面纱,转眼间变得强劲,吹拂着她的衣袂窸窣作响。 好冷。 水珍珠一如在陆地时高高在上,垂眸凝视着的却没有一张是她熟悉的面孔,而是为数众多的海寇。 场景仍未改变,她并没有回到陆地上,舍弃了几乎被火烧尽的艳府水家的船,来到海寇们的船上,她站在临时在船舷上搭起的木板上,无怪乎她“高人一等”。 沧澜坐在离她最远的位置,几乎是她身长一半的猎鹰就停在他的肩上,一人一鹰散发出相同的气势,掳获着她。 “跳呀!” “快跳下去!” “把她推下去!” 一群海寇红了眼,对着她叫嚣。 杀人对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不过能看到有人自个儿跳海喂鱼似乎更让他们兴奋。 如今她终于了解他的意思了。 站在如此接近海面的地方,水珍珠这才发现自己身上背的怨灵魔物不少,那脆弱的木板除了要支撑她的重量,彷佛也被无形的“重量”给更压下去了许多。月光下,海面波光粼粼,使她得以目测出自己与海面的高度,若真的跳下去,不死也去了半条命。 跳下去?她又不是疯了! 强烈的海风吹得她娇小的身子,随时可能被扫进海中,但她没有屈服,连吭也不吭一声,傲然的挺起背脊,艳媚的小脸上满是骄傲。 天知道今晚发生的事几乎耗尽了她所有体力,现在就连站着都很费力,可人群的催促狂叫影响不了她,就连狂肆的海风都撼动不了她分毫,一双怒火喷灼的媚眸直瞪着他。 可恶的男人! 骄傲的女人。 沧澜暗忖,绿眸流露出讪讽。 饶是站在船舷搭起的木板上,她仍是不求饶,虽然他能看得出她全身发颤,但她伪装出的气势更能斥退人。 “女人,叫妳快点跳下去呢!”王琥凉凉的朝她喊,终于可以报方才的仇。 没有移开视线,水珍珠朝着脸带刀疤的男人,坚定的拒绝道:“我不跳!” 凭什么要她跳下去?没能保护好她是船员们的过失,敢抢她艳府水家的船更是他们的错误,照理说他们应该把她送回港口才是,这会儿反而绑着她的手要她跳下去? 想得美,真是做春秋大梦。 “死到临头了还嘴硬!”王琥抽出腰间的大刀,抵着她的腿,要挟道:“快跳,再不跳就砍了妳的双腿!” 脚下的木板又沉了一些,水珍珠的心也跟着下沉。 “我说了不跳,有本事你就砍断我的双腿让我落海,不然便是一刀抹上我的颈子再把我扔进海里。”她凛然的傲气即使在生死关头也绝不低头求人,挑衅的说:“否则,我绝不跳。” 被她的气势震慑住,王琥举刀的手僵在半空中。 蓦地,沧澜发出朗笑,笑声伴随着海风传进她耳中。 “砍了妳的腿?杀了妳再扔进海中?”他那与她不相上下的狂傲目光紧锁着她,“妳以为什么原因才要妳自个儿跳下去?” 水珍珠的眸心透着疑问。 “你们说呢?”没有给她正面的回答,他反倒问着众人。 “当然是因为这是海寇的乐趣呀!”海寇们齐声道。 他给了她一记“听见了吧”的眼神。 水珍珠差点气得七窍生烟。 “如果是为了这种可笑的理由,还不如把我平安的送回港口!”似乎只要面对这个男人,她便会耐心告罄,不能克制的咆哮。 “送妳回港口?妳当我们这是官船吗?这可是海寇的船呀!大小姐。”王琥讪笑道。 “是啊!那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我们怎么可能会做呢?”其它海寇也插嘴,脸上神色一如王琥般,彷佛她说的是天大的笑话。 “再说,妳可是艳府水家的二当家,若艳府水家发现妳在咱们的手上,这一去岂不自投罗网!” 他们都敢大剌剌的袭击艳府水家的船了,还会怕市舶司?水珍珠暗骂。 “带我回去,我保你们没事。”倒大楣的将会是决定雇用那些没用船员的主事者。 “若妳真想回去,何不试试自个儿游回去?”沧澜的话再度引来一阵讪笑。 “既然我‘不小心’上了你们的船,护送我回去也是应该的。”水珍珠对于自己的论调坚定不移,丝毫不认为自己面对的是海寇就必须低声下气。 毕竟,她掌权惯了。 “容我再提醒妳最后一次,我们是海寇,妳也不是不小心上了我们的船,是被我们俘虏来的。”不是侠义之士,也不是以救人为己任的英雄,更非正派行事的君子,他们可是作奸犯科的海寇。 虽然和她的距离最远,但沧澜的眼神却让她无法忽视,细致的皮肤泛起一粒粒鸡皮疙瘩。 不是畏惧于他,而是那目光过于深沉凛冽,使她忍不住想起大姊罢了。 水珍珠替自己的反应找妥了借口,重新提振士气。 “送我回去。”她不死心的又道。 “我说了妳可以自己游回去。”他的态度可有可无,好像她跳海也行,不跳海也没有损失,反正他不会答应她的要求。 她必须牙根紧咬才没将不堪入耳的怒骂吐出。 不行,再怎么说她都是艳府二当家,那种难听的字眼放在心里骂还可以,若出了口,连她都会感觉自己降低格调,千万不能同这些海寇一般见识。 水珍珠下意识还惦记着方才她脱口而出的话的下场,所以硬是吞下了那些难听的话。 “首领,在让她跳下去之前,是不是要先剥光她的衣裳?”那料子可值钱了!海寇们贪婪的打量着她身上可以抢夺的东西,以弥补今日的空手而回。 闻言,水珍珠恶狠狠地瞪向说话的海寇。 “艳府水家就是不一样。”王琥摸了摸随风飞扬的衣裳,“这等料子可不常见。” 寻常百姓决计无法穿上,艳府水家究竟多有钱? “别碰我!”水珍珠往后退了一步,脚下木板跟着上下摇晃着。 “大副,这艳府水家究竟是怎样的富豪呀?”初出茅庐的海寇对艳府水家的名号还不清楚。 “笨!”王琥朝年轻小伙子的后脑一掌巴了下去,啐道:“艳府水家可有钱了,他们是以卖女人的胭脂水粉起家,却可以做生意至富可敌国的地步,与边关的佟家和湘南的孟家并列。其实艳府水家在长安京的财势早已不可计算了,传说艳府里头埋藏着大批的金银珠宝、珍奇异宝……” “哼!道听涂说。”水珍珠嗤哼。 话传进沧澜的耳里,他突然站起身,其它海寇立刻往旁边退开,让出一条路给他。 沧澜宛入无人之地,一路向前直步向木板前和她对上眼。 此刻的她站在木板上自是比他高出许多,可他的态度和神情就好似仍然高高在上一般。 可恶的男人又想干嘛了? 水珍珠发现自己只要一和他对上眼,便会像遇到狗儿的猫般竖起全身的毛防备他。 突地,沧澜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她后颈的寒毛更加竖起,等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第三章 “嘿哟,嘿哟……干杯吧!” “过个海寇的生活吧……” 口齿不清的歌声、不稳的步伐,两名喝得醉醺醺的老海寇勾肩搭背,嘴里哼着往船舱摇摇晃晃地走去。 “哈哈……还是回到船上好,这趟结束后要暂时回咱们的家啦!是吧,老崔?”其中身材较为矮胖的老海寇嗓音洪亮的询问伙伴。 “笨!什么回家?身为海寇,大海就是咱们的家,船就是咱们的避风港。老乔,我看你是醉了。”身材高瘦的老崔说起话来清楚了些。 “那说回乡可以了吧!”老乔横眉竖目地瞪了伙伴一眼,下一瞬又眉开眼笑的说:“回咱们的温柔乡去。” “哈哈,这会儿你可说对了!”老崔也扯开笑脸,高兴的附和。 老乔正想再说些什么,手上提着的油灯照亮了船舱内部,赫然惊见不该出现在这儿的东西——一顶深紫色的大轿。 “老崔,不知道是不是喝晕了,我好像看到一顶轿子。”酒醒了一半,老乔愣愣地说。 “老乔,我想你没眼花。”老崔一掌打在老乔后脑,老乔痛呼咒骂,老崔更加确信。“因为我也看到了。” “那就是……”真的了! 老崔和老乔互望对方一眼,继而转向那顶大轿子。 “你们俩发傻啦!”晚一步进来的王琥仍是那副粗哑的“娇嗓”,怒斥着,“是那女人的轿子!” 王琥的语气又怒又妨。他实在不晓得为何首领俘虏一个人质,却要替她把轿子给搬过来,简直太顺着这个“人质”了吧! “喔!对喔!”老崔和老乔齐声合奏,这才想起从昨日起船上多了一个女人。 “虽然首领说要拿这姑娘当人质,可有个女人在船上总是令人感觉毛毛的……”迷信的老乔对于让水珍珠留在船上一事持反对票。 得到支持,王琥如逮到机会般开始大发牢骚:“就是!明明是个人质却什么也不用做,喝茶有人倒,好吃的她先吃,又有人伺候,早先还嚷着要睡床,简直把这里当她家了!” 搞清楚,他们可不是被雇来照顾她的! “可是首领说的也没错,如果交货时发现她少了什么,价钱肯定会降低呀!”老崔则是站在沧澜那一边,只要首领说什么,他便没有意见照做。 “她是人,不是货!难不成和艳府水家谈判的时候,他们真会派人去数她掉了几根头发吗?”王琥骂道。 老乔想了想,像是在说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般,低声道:“要不,咱们悄悄把这轿子扔进海里?” “扔进海里……”王琥本想破口大骂,但想一想的确不失为一个好方法。“但要怎么跟首领解释?” 老乔被问倒了。 “我觉得这样不太好,既然首领说要留着就留着吧。”老崔试着打消他们俩的念头。 “啊!我想到了,就说轿子被不知道的人当废柴拆掉扔进海里了!”老乔根本没把老崔的话听在耳里。 “连人带轿吗?对,首领绝对会相信……才有鬼!”这明显是个藉口,还不如打死不承认来得好。 “咦?不好吗?”老乔一脸呆相,压根不像会想出多聪明的谎。 王琥斜睨了老乔一眼,无奈地摇摇头,“期望你的我是呆子。” “不然呢?大副有好意见吗?”老乔撇撇嘴,反问。 “嗯……”王琥双手抱胸,沉吟片刻,“没有。” 老乔白了王琥一眼。 “咳、咳。” 正当三人无法就如何处理这顶轿子达成共识时,由轿子里传来了一个细微的咳嗽声。 三人互看着彼此交换个眼神。 “你们……有听到什么吗?”老崔问。 “我不确定你们听到了什么,不过这种危害他人的计谋,最好还是不要在本人听得到的范围里说,如何?”水珍珠细细软软、听起来无害的嗓音由轿子里传出。 老乔和王琥哑口无言,本来想说趁她还没醒,连同轿子偷偷把她丢进海里的,现在给他们一吵,她倒是醒了,还听见他们的计谋,麻烦变得更棘手。 “呃……”三人发出不知所措的单音。 眨眨朦胧的眼,已经躺在轿里睡了一天的水珍珠坐起身,伸了个懒腰,才优雅的步出轿子。 瞥了简陋的船舱一眼,拧起眉,她找了个勉强称得上是椅子的木桶,掏出随身携带的帕子,仔细擦拭过上头的灰尘后,才款款落坐。 她不开口,另外三人也傻了眼直瞅着她。 撇开忌讳不说,像水珍珠这身气质尊贵不凡,一瞧便知是出身良好家世的姑娘,可不是随处可见,直教人看失了魂也甘愿。 水珍珠眼里没有他们的存在,眼不兴波,面无表情,只有在瞥见身前那张污渍脏得吓人的木桌时,眼里闪过明显的嫌恶,再度抽出帕子擦干净眼前属于自己的范围,同时在心中不住埋怨。 又脏又乱,光线微弱,空间狭窄。 唉,她突然发现自家的船实在是好太多了,还好硬拗那个男人把轿子给带来,否则要她住在这种环境绝对会像身上有几千只小虫子在爬,不舒服。 “茶。”扔掉脏了的帕子,水珍珠终于开口。 “嗄?”三人同时一愣。 “快上茶,难道要我自己来吗?”媚眼一眯,她心高气傲的问。 “茶……喔,马上来!”老崔将油灯随手一搁,当真去替她张罗。 过了一会儿,一杯茶水送到她面前。 水珍珠看也不看一眼,“先把杯子洗干净。” 要命,这船上有任何一个角落是干净清洁的吗?待在这船舱里,她觉得自己都快病了。 “是、是。”老崔赶忙替她洗杯子,但杯身上都是陈年顽垢根本洗不掉,于是他又找了一个比较干净的木杯,再用力清洗一番,才将杯子重新送到水珍珠手中。 睨了眼木杯里的水,她又说:“我要的是茶不是水。” “茶……”老崔想了片刻,才想到之前打劫的官府船上有抢过茶叶。 “笨老崔!干嘛听她的话?想喝茶不会自己去倒呀!”王琥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是你泡的吗?没事就给我闭上你的嘴。” 水珍珠伶牙俐齿的反驳回去。 王琥气得语塞,一跺脚别过脸不愿再搭理她。 口头上逞了威风,她郁闷的心情终于舒坦了些。 唉,莫名其妙被当成人质,又斗不过那个有着大海一般名字的男人,现在能够气煞王琥,总算出了口怨气。 “还杵在那儿做什么?快去泡茶呀!”睨了眼动也不动的老崔,水珍珠催促着。 又是一阵慌乱,从未泡过茶的老崔端上茶之后,她早已耐性尽失。 这是茶?茶叶还留在杯底的茶算哪门子的茶? 母亲娘家为南方富有盛名的茶商,水珍珠从小喝的便是上等的好茶,对于泡茶的方式更是讲究,如今端上眼前的竟是这等令她不明所以的茶,她当然会不高兴。 “这种难喝的东西你也敢端上来?” 平时若没事便像只不爱理睬人的小猫,可一发起脾气来媲美猛虎的水珍珠端起茶杯,眼看就要把茶给倒掉。 “倘若你真敢倒,就是舔我也会要你舔干净。” 低沉少哑的嗓音突如其来的打断她的动作。 呿!又是他。 水珍珠翻了个大白眼,不用多想也知道来人是谁。 “我就是要倒,怎样?”唇畔勾起一抹讽笑,她手一倾,杯里的水倾流出杯口。 倏地,一条迅雷不及掩耳的身影窜进她的眼帘,粗厚的手掌包裹着柔嫩的柔荑扶正,原本溢出的水竟毫无半滴落地。 温热的掌温透过两人交叠的手传递过来。 怦怦! 她发觉自己的心跳快了一拍,脑子里有股晕眩的感觉。 也许是四周围绕着怨灵邪鬼打转的关系,她的体温向来很低,而他身上的温暖正是她所向往的。 这女人是雪做的吗?手怎么会这么冰冷?绿眸微眯,沧澜下意识地收紧掌心,犹不忘问:“你真的想舔?” 水珍珠一愣,带着磁性的声音瞬间攻入她的心上,引起一阵颤动,深深的馀韵在荡漾着。 这阵心颤的频率是怎么回事? “你……”明眸愣愣地望向他,她像只迷失在和煦阳光里的猫儿,只想懒洋洋地躺在日光下晒太阳。 沧澜微挑眉,等着她接下来的话,没发现她神情有异。 唔,好温暖。 迷茫的视线向下,呆呆傻傻地望着那双比她大上许多,黝黑又粗厚有力的手掌。 源源不绝的暖流不断流入她体内,赶走了虚寒,向来沉重的肩头轻了些,总是弥漫着一股阴影的眼前仿佛拨云见日般清晰许多。 “你在干什么?” “嗄?”直到沧澜略带不悦的语气窜入耳里,水珍珠猛一回神,才发现自己竟然抱着他。 目光茫然的扫过老崔和老乔惊愕的神情,王琥张大得可以塞进一只鸭的嘴,小脸蓦地染上一层绯红,水珍珠故作镇定的抽回手,往后退了几步。 “哼。”为了掩饰尴尬轻哼了声,她随口转移话题,“距离下一个停泊的港口还有多远?” 她怎么了?怎么会去抱着一个称不上熟悉的男人?而且对方还是俘虏她的海寇! 沧澜面无表情,仿佛被她突然抱住是件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毋须大惊小怪,更不觉讶异,只是朝在场的另外三人使了一记眼色,要他们退下。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水珍珠没发现船舱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谁同你说我会靠岸的?”他挑眉,那道骇人的刀疤像条虫子蠕动,看起来煞是恐怖。 水珍珠才别开的视线转眼又被他脸上难看的刀疤吸引。 对习惯美丽事物的她来说,这道刀疤照理说应该是难以忍受,可不知怎么着,在他脸上却异常的合适,不令人讨厌……噢!她没事盯着他的刀疤瞧干嘛? 她暗斥自己失常,一面重整心思。 “你总不能一辈子不靠岸吧。”只要船一靠岸,她定会立刻下船,离这个男人远远的。 这男人或许可恶,但他身上却有她渴求又得不到的东西,使得她无法克制地被吸引,如果不和他保持一段距离,难保她不会又像方才一样主动去抱住他。 水珍珠在心里下了决定,并不着痕迹地又退后了些,与沧澜拉出一段距离。 沧澜瞄了眼她刻意拉开的距离。 她在躲他?方才主动抱他,现在又打算躲他,这女人真够奇怪。 “在这一季丰收前我不打算靠岸。”他边说边靠近她,故意不让她逃开。 船上有足够的水和粮食,只要她别像方才那般糟蹋的话,足够他们撑上好一段时日。 在海上的生活若没有充足的水和粮食是不行的,不过照她这种喝得喝好茶,吃得珍馐美馔的情况来看,没多久她不是渴死就是饿死。 “丰收是指?”他们要撒网捕鱼吗? 水珍珠边问边退,对现在的她来说,问问题只是不想让他继续专注在方才的事情上。 “抢到能卖得好价钱的绫罗绸缎、稀奇珍玩、飞禽走兽、金银珠宝。”沧澜也不死心,从容不迫的和她玩起猫追老鼠的游戏。 水珍珠撇嘴讪笑,脚下退后的步伐没停过。“范畴可真广,不是吗?” 他干嘛一直跟着她? “好说。”他们是海寇,有什么抢什么。 依她看来,几乎是能赚钱的东西他都抢嘛!这样能费多少时间? 媚眼转了一圈,水珍珠又问:“一季是多久?” 老天,他们几乎绕着船舱走了一圈了,还要再绕下去? “依船上的粮食来看,至多三个月。”沧澜丝毫不放弃,她要绕,他便陪她一直绕下去。 三个月?! 到伪城有没有那么久呀? 要是让大姊知道她花费如此漫长的时间还到不了伪城,岂不可笑! 不对!她现在是被海寇俘虏的人质,大姊应该会看在她的处境原谅她吧? 水珍珠越想越不确定。 “无论如何你一定得靠岸!”她理所当然的语气又冒了出来。 “信不信我可以立刻将你扔下船。”沧澜带着笑意的神情却不像打趣。 在他的船上,她最好学会收起高张的气焰。 背抵着舱房的木板,她退到无路可退的地步,但气势仍骄傲。 “我一定、也必须上岸!”她慎重其事地说,希望他能够让船靠岸。 横竖他是不会送她回先前出发的港口了,那至少让她到陆地上的城镇,她便能与大姊联系。 “你会回去的。”沧澜泛起狞笑,“别忘了你是我的人质,是用来和艳府水家谈判的筹码,有了你,我们要多少银两便有多少,当然会把你送回去交换。” 不管怎么说他才是船的主人,下决定的是他。 即使被俘虏,这女人仍没有阶下囚的自觉,纵然她不是被掳,也不表示她就是船上的贵客,最好识相些别挑战他的耐性,侵犯他的权威。 这艘船是他的地盘,不是她的。 “沧澜!”水珍珠怒声夺人。 伪城没去反而带了一群海寇回艳府水家讨债?噢!大姊准会劈了她! “我耳朵没聋,你大可不用喊那么大声。”沧澜掏掏耳朵,故意激怒她。 一会儿冷如寒梅,一会儿暴烈得有如盛开的牡丹,瑰容时而苍白,时而泛起妖异的鲜红,她整个人像是冷热的综合体,令人摸不透。 “你非靠岸不可!”她怒目相向,跟着又补了一句:“这是命令!” 对于习惯发号施令的水珍珠来说,此话说来并无任何不妥,但听在沧澜耳里可刺耳极了。 黑眸一沉,他的双手以飞快的速度紧扣着她的,绿眸紧瞅着她,眼神既灼亮又深暗。 “不要命令我。”微微沙哑的嗓音透着不容置喙的威严,性子同样难以捉摸的他,连如此近的距离亦无法窥探他的心思。 虽然他不是面露凶光的瞪着她,但仍令她有些退缩。 “送我回岸上。”双目直视着他,表面上水珍珠很坚持。 其实对于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她早已愣傻得不知该如何反应,男女先天体态上的优劣完全显示出来,倘若他真想对她使坏,她根本无法反抗他。 她告诉自己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有更要紧的事必须解决——如何回到岸上。 “不。”她干脆的拒绝。 在这片称为虚海的海域上,人人都知道他善变。 心情好便放过一艘绝对能令他们满载而归的商船,反之,就算是啥好处也捞不到的渔船他都不放过。 他本来即是说风是风、说雨是雨的人,想怎么做端看他高兴与否,真要送她回去也不是不无可能,偏偏他想挫挫她的气焰,想看她臣服时的乘顺模样,是以故意同好耗,耍着她玩。 虽然早知道他会拒绝,仍是令水珍珠差点克制不住的咒骂,抿紧红唇,她不得不另谋其他法子。 见她垂下眼眸,露出深思的神情,他幽暗的目光紧锁着她。 无法否认的,她生得一张极为倾城的绝色容貌,眉蹙春山,眼颦秋水,舱房内揺曳的油灯映照着她姣好的脸宠,使这芙蓉般的面貌显得格外动人,楚楚可怜。 粗糙的手指滑上那软软白嫩的脸颊恣意摩擦,指腹下细滑得不可思议的触感令他心头一悸,看她火气如此大,没想到那白晳的肌肤软润的就像可以掐得出水来,令人舍不得放手。 “目的地是哪儿?”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她压根没注意到他的手正在自个儿的脸上游走。 不管怎么说,他们总会要靠岸补给吧! 沧澜知道她不是纵容自己的举动,而是根本没发觉,于是他也没打算告诉她,继续在她嫩润的颊上放肆。 “伪城。”他爽快的给了答案。 就不知道那头高高绾起的发丝摸起来是什么样的感觉?他突然想看她放下头发的模样。 他边想,边伸手把她扎得完美好看的云髻给拆下,一头绿云瞬间散开,还来不及伸手去摸,她激动的反应便打断了他。 水珍珠脸色大变,尖细着嗓音问:“等等!你说伪城?!” 她挣扎着离开他的禁锢,连发髻解开都没感觉。 锁起眉心,他重新制伏她,才回答:“有问题?” 不,哪来的问题!她大大的赞成! 想不到他们的目的地居然相同,这下就算他想把她随便丢在哪个港口都不可能了,既然是艘海寇的船,想必只有他们抢别人的份,待在这艘船上,她是再安全不过了! “没有、没有。”虽然要三个月才到伪城是久了点,不过能到比较重要。 她什么时候如此好说话了? 沧澜微挑眉,瞅着已经冷静下来的小脸,察觉她的唇畔甚至带着隐隐约约的笑意。 很奇怪不是吗? “你在打什么主意?” “多疑。”她嗤哼了声,既没否认也没承认。 她是在打主意又如何? 他不愿意带她上岸,在这艘人人都把她视为敌人的海寇船上,多着想一些呀! 不肯说?沧澜挑眉,一把打横将她抱起来,大步走向轿子。 “你要做什么?!”未曾让男人这样抱过的水珍珠先是傻了片刻,继而大喊。 沧澜没开口,直到进入轿子里才把她放下。 宽敞的轿子躺上十个人都没问题,可要躲要钻便不是件简单事了。 “你别过来!”一离开他的怀抱,水珍珠顾不得优雅的形象,手忙脚乱的滚出他的手抅得到的范围。 沧澜抱起双臂,嘴角勾起一丝讽意, “过去?” 她可能搞错了,是她要过来,不是他去就她。 “没错!这轿子是我的,不欢迎你!”她实在不喜欢这个男人,无论是他的眼神,或是神情都流露出嘲弄的意味,看了令人委实不爽快。 沧澜耸耸肩,“这船是我的。” “是我自愿上来的吗?”一阵怒火攻心,水珍珠忍不住怒咆,却惹来一阵猛咳。 可恶!她睡了一天,但跟他对话不到一刻钟便耗尽所有体力,而绕着她打转的忘灵们还不断来骚扰。 水珍珠边咳,边无力的朝空无一物的地方挥了挥手,像在驱赶着什么。 沧澜微微蹙眉,本来想趋前查看她的情况,却又对她怪异的举动感到奇怪。 “有东西?”明明连只苍蝇也没见到,她在挥赶什么? “咳咳咳……”水珍珠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粉嫩的肌肤染上一层比血还要鲜红的血色,手挥动的动作不停歇,她咳得则越发严重。 瞧她咳得如此痛苦,他心中竟有丝异样品感觉,闷闷的,不甚愉快。 沧澜蹙着浓眉,长臂一捞,娇小的她像只猫儿轻松被带进他怀中,温热的大掌一下一下拍抚着她的背,试图减缓她的不适。 咳得无法应付他,水珍珠整个人瘫软在他怀中。 “咳咳……”该死!那些鬼……咦?魔物们呢? 正想在心中数落那些不识相的鬼怪一番,水珍珠眼尖的发现它们似乎畏惧着什么,离她有好一段距离,不敢像往常一样放肆的压在她身上捣乱,没时间细想原因为何,紧贴着的温暖热源让她忍不住往他靠去。 又来了,那阵阵的暖流带着强而有力的心跳煨烫她的皮肤,真想永远抱着他。 “有水不喝,才会咳成这样。”沧澜嘴角上说得难听,拍抚她背的动作倒是很轻柔。 “咳、咳……那种水喝了不生病才怪。”水珍珠毫不领情,抱着他的手也不愿松开。 好温暖,她怎么舍得放开。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暗暗翻了个白眼,水珍珠悄声细语,“最好是这样……” “等会儿上莫伯那去。”沧澜也不说穿,暂时当她的暖炉。 真是怪了,现下已是晚春快进入初夏的时节,而且他们一路向南航行,空气是越来越湿热,她的身子却仿佛处于冰天雪地中,也许她有什么痼疾? “莫伯?”刚到船上才一天,水珍珠认识的人少得可怜。 沧澜低头睐了她的眼,“船医。” 第四章 “船医?” “船上有大夫。” “我当然懂你的意思。”水珍珠白了他们眼,“这船上还有大夫?” “哪艘船没有船医?”沧澜理所当然的反问。 “哼!照你这么说,难道船上就会有道士或和尚?”她嘲讽的意思明显。 依她现在的情况来看,比较需要道士或和尚来替她驱除围绕的恶灵,就算不能全部赶走,至少别让她肩上的“负担”那么重。 “你在说什么?”道士和和尚?沧澜怪觑了她一眼。 奇怪的女人。 自从掳了她之后到现在,他终于仔细观察起她。 待咳嗽渐缓,水珍珠软软的倒在他怀中,媚眼扫过散怖在轿子四面,就是不靠近她的魔物们。 真的奇了! 往常拼命往她身上黏的魔物,现在却避之唯恐不及,好像她身上突然出现一些它们不敢接近的东西。 “是什么呢……”她思索着。 沧澜静静的听着,没有去应她的话,更没有问她的话是什么意思。 对着空无一人的地方说话,明明没有东西却盯着直瞧,偶尔会出现厌烦或害怕的神情,常常伸手挥赶某些不存在的事物,她似乎……看得见过些别人看不见过东西。 水珍珠不知道自己正被观察着,满心专注的只有那些除了她以外没人看得见的魔物。 可靠在他胸前越躺越舒服,全身暖烘烘的,眼皮亦有些重,还没思索出个所以然来,她双眼神闭,小脑袋一歪,昏昏沉沉地又找周公去了。 睡觉? 察觉她稳定起伏的呼吸和舒服的睡姿,沧澜绿眸里闪过一丝玩味。 传言,长安京艳府水家的二当家长得既娇又媚,肌肤赛雪,于是赢得了“赛雪美人”的美称,是艳府水家所有当家中性子最为骄傲冷淡的冰山美人。 以上全是传言,依他看来传言也不全然是对于,至少他觉得她的性子可火爆呛辣得紧,说起话来字字带刺,句句螫人,浑身上下散发出的贵气比天子还要旺,说她是火爆美人还差不多。 黝黑的手滑过如丝般的柔滑,且泛着粉嫩红霞的娇容。 “唔……”仿佛一只甫出生的小猫寻找着母亲的温暖,她寻着他的掌心贴紧,磨蹭,红唇逸出一阵轻吟。 霎时间,他的眸光更轻柔了些,心头隐隐颤动着。 某种不甚清楚的情绪在心中悄悄醖酿着,仅是这样看着她,那种感觉越是强烈。 “嗯……走开……你们不要吵我……” 你们?谁?这里除了他以外还有谁? 沧澜幽暗的绿眸一闪,某种了然跃于眼底。 他曾听过有一种人生来便能看见旁人所见不到的世界,那是一个被死亡之气给覆盖的世界,简单的说,便是属于亡灵的世界。 难道她也是? “不可能。”才想着,立刻又被他自己给否决。 他向来对鬼神之说嗤之以鼻,铁齿不信,是以昨日所有船员大喊着有鬼,飞也似地逃离船舱的时候,他才会一点动静都没有,不会害怕更没有受到影响。 “怪女人。” 玩味被几许似真似假的认真给取代。 瞅着她的睡颜,一股安心的疲累油然而生,沧澜索性闭上眼假寐。 “首领。”轿子外传来王琥的声音。 绿眸瞬间睁开,恢复了冷静。 沧澜轻手轻脚的放下她。骤失热源,引起水珍珠一阵颤抖,他拉来薄被替她盖上,才转身步出轿外。 “首领,您真的要把那女人带着吗?”尾随沧澜来到甲板,王琥终于按捺不住开口问。 沧澜没说话,对王琥质疑自己决定一事,脸色微沉。 自从船上多了个女人以来,对他的话有意见的人越来越多,就连向来对他唯命是从的王琥也开始持反对意见。 “首领!”王琥急着要答案。 “她是人质。”眼色一暗,他有些不耐。 “首领当真这么想?”王琥咄咄逼人。 闻言,沧澜回过身,冷然的眼瞪着他,“什么意思?” “首、首领,你……”王琥被他的气势给震慑住,嗫嗫嚅嚅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嗯?”沧澜轻轻地哼了声。 睥睨一切的目光冰冷,令人心生畏惧。 “嗯,但是……她……”王琥吞吞吐吐,脑中闪过水珍珠倒在沧澜怀里的情景,一把火又忍不住涌上心头。 他崇拜、喜欢沧澜不是一两天的事,如今半途杀出个程咬金,不说她的美貌和那美好的身段,光只是她是女人这一点便令人生气。 望向沧澜线条刚毅的侧脸,王琥的眼睛泛着爱意的光芒,几乎移不开眼。 “首领真的是把那女人当人质吗?” 绿眸转为幽暗,恶寒的气息瞬间由沧澜身上迸射出。 他生气了。 这下王琥完全被吓得动弹不得,突地—— “啊!”一声惊呼响起,接着是一连串的惊叫,“走开!走开!不要靠过来!” 咦? 两个男人愣了愣,同时看向一旁不知由哪窜出的水珍珠,只见她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追赶,一边躲一边往他们跑来,口里直叫嚷着。 “她……在干嘛?”水珍珠突如其来的闯入化解了阴晦的气氛,王琥头一次感觉还好有她在,却也对她的举动感到不解。 “不要——走开!”水珍珠盲目的乱跑,只希望能摆脱后头追着她的妖怪。 老天!打从出生到现在,她还没看过如此大又恶心的“一只”! 浓眉一蹙,沧澜在她经过身边时一把拦住她。 “啊!你干嘛?快放开我!放开我!”她慌张地望着后头,死命的敲打沧澜粗壮的手臂,要他松手。 要来了、要来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方才不是睡了? 当温暖的体温离开的瞬间,一股恶寒很快又重新掳获她,于是水珍珠莫名的睡着又醒过来,循着声音找出来,便见沧澜和王琥似乎在说什么,于是她只好站在远处,等他们说完。 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她“偷听”之时,后头也有一只前所未见的妖怪在觊觎她,于是就变成现在的情况了。 不过水珍珠没心思回答他的问题,紧张兮兮的瞅着那个虽大,但行动迟缓的妖怪,“要来了!你放开我,它要来了!” 这种“慢动作”对人来说,有时候是一种心理上的凌迟呀! “你在怕什么?”眉心蹙得更紧,沧澜不悦的问。 这里除了王琥和他之外第三个人就是她,其余的别说是人了,连一只苍蝇都没有,她要躲谁? “有、有……有东西!”她的神情急切,拍着他的手没有停过,但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什么东西?” “就……就……”就在她背后啦!为什么其他人都看不见? 水珍珠简直欲哭无泪,想讲又怕讲了被人当疯子,这种情况她打小已经遇过很多不稀奇,但……她并不喜欢呀! “怎样?”沧澜绿眸里醖酿着风暴,大有她不说就把她扔下船的气势。 “有东西嘛!”至于该怎么说那东西,她真的不知道,别问她! 背后一阵阴冷,她知道那只妖怪已经黏上自己了。 “在哪?”他发誓,这是最后一次捺着性子问她。 “恶——”水珍珠根本没听进他的话,腐尸的臭气冲天和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恶寒令她一阵反胃,抓着他的手臂,就克制不住地干呕起来。 见她干呕不已,脸色苍白得不像话,担忧的情绪侵袭上沧澜的心头,而且他也感觉到一股寒冷从她身上传递过来。 冷,非常的冷。 时节接近初夏,她的体温却冷得不像样。 “该死!”低咒了声,他抱起她便要回舱房。 “首领……要不要找莫伯看看?”王琥见她像活见鬼似的发癫,开口提醒。 沧澜瞪了他一眼。 这种废话要他来说吗? 王琥又想到什么,紧张兮兮地问:“首领,会不会是那个?” “我没空跟你废话。” “是诅咒呀!”王琥赶忙大喊。 这个说法果然又换来沧澜一记白眼。 诅咒,诅咒,如果他们真那么迷信,怎么不出家当和尚,反而跑来当作奸犯科的海寇? “可是……”不是诅咒的话是怎么回事?那女人看起来就像着了魔似的,令人不舒服呀! “唔……好冷……”干呕了半天,水珍珠好不容易才止住了恶心感,可未能阻止那股冻人的恶寒。 心,像被某种不明的东西拉扯着。 见他一副虚弱样,他竟有些……不舍。 “我带你去给莫伯看看。”莫名的着急,沧澜的语气有丝不自觉显露的仓皇。 “没……”气虚的她连说话都不清楚。 “什么?”沧澜靠近了一点想听清楚。 “没用的……”水珍珠摇摇头,神情是看开后的绝望。 如果看大夫有用的话,她早就嫁给天下第一的大夫啦!她需要的不是大夫,是能驱魔的道士、和尚。 没用?病了不找大夫才真的叫没用! 沧澜不顾她的意愿,正要迈开步伐时,总是跟着他的猎鹰反常的举动引起他的注意。 “嘎——” 只有在他们出发行抢的时候才会鸣叫的猎鹰,如今却发出阵阵刺耳不祥的叫声。 他察觉到四周弥漫着诡谲的气氛。 锐利的翠绿眸子微眯,全身的寒毛竖起警戒,沧澜全神贯注地注意着四周有无动静。 平常总是安静的猎鹰会如此不安的在空中盘旋鸣叫,绝对是有坏事。 “首领,说不定真的是诅咒呀!”王琥也察觉猎鹰的不对劲,但吃了沧澜一拳后,只得改口:“或许真如这女人所说的有什么鬼东西!” 夜无星子,海无浪,本该宁静,如今却诡异。 沧澜露出邪佞的笑,“鬼东西?” “首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王琥被四周凝滞的气氛给惊吓,双手合掌默念了声阿弥陀佛。 “好冷、好冷……”水珍珠冷得直打颤,双眼渐渐失焦。 “嘎——嘎——” 猎鹰持续叫着。 一切,诡异得紧。 沧澜观察着这一切,蓦地,大刀飞离他的手,笔直地射向王琥。 唰—— 大刀削落了王琥的头发,插进他身后的甲板。 血肉模糊。 “唔!”水珍珠见了,挣脱开他的怀抱,缩到一旁继续干呕。 虽然沧澜看不见,但沉重的刀风使他确信自己砍到了什么。 “我不相信无稽之谈。”他嘴角勾起讽笑。 “无、无稽之谈……”王琥压根没料想沧澜会拿刀向着他,脑子一片空白,两眼一翻便昏了过去。 “恶……你怎么知道那里有东西……”抱着木桶干呕了半天,水珍珠终于有心思去想他的举动原因为何。 他看得见? “我不知道。”他一把拉起她,绕过王琥走向插在甲板上的大刀。 “你不知道?!”她不敢置信地拔高嗓音。 沧澜回给她一记眼神,“怎么?你也信那些鬼神论?” 水珍珠用着宛如看妖怪的眼神瞪着他。 很好,即使知道自己砍到什么了,他仍是不信。 真是有夠铁齿! “你该感谢它。”沧澜拔起大刀,虽然看不见,仍习惯性的挥了挥,像是要甩去什么残渣。 可看在水珍珠眼里,那颜色恶心的汁液被甩得到处都是,她赶紧跳离开会被波及到的范围。 它? 她顺着沧澜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猎鹰停在船舷上,睁着一双锐利的鹰眼盯着她。 “此话怎讲?”感谢那只鹰?没嫌它吵就不错了。她不屑地暗忖。 “若非它不同于平常显得怪异,我不会相信你的话。”话落,沧澜头也不回的离去。 水珍珠一愣。 这么说来,她说的话比一只鹰随便叫几声还不如啰? 水珍珠无意识的跟着沧澜走进他的舱房。 脑中全绕着方才他为何会准确劈中那只妖怪的事打转,一进房看到床便坐了下去,简直把这儿当成自己的房间了。 沧澜解下装束,回过身就见她坐在床边若有所思的神情。 “回你的轿子去。”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水珍珠没听见他的话。 “女人。”稍微使力掐了掐她白里透红的脸颊,他朝她俯下身,拉近彼此间的距离,带着疤痕的眼对着她。 除了那刀疤很礙眼外,他浑身上下透着纯男性的阳刚气息笼罩在她的四周,像一张铺天盖地的网,让她无所遁逃。 无形的张力在他们之间蔓延。 水珍珠柳眉微拧,稍稍往后退,同时拉开彼此的距离。 一如早先,沧澜不肯放过她,再度向前,于是她只好再退。 “呃……”这次她没有退到无路可退的窘境,却退到床的范围外,娇躯一倾,平衡尽失,眼看就要往后跌落床下—— 沧澜的动作比她更快一步,长臂一伸将她拉回床上,只不过换成他上她下的位置。 媚眸怏怏不快地眯起,直瞪向压在她身上的男人。 “你干嘛?”这男人除了当海寇,还想当登徒子吗? “你说呢?”他反问。 既然睡在他的床上还能干嘛? “这句话你一定听腻了,我也实在懒得再说……”水珍珠可以称得上是完全看开,无奈道:“放开我。” “这是我的床。”而她就躺在上面,他怎么可能放开她。 水珍珠直到这时才知道自己跟着他走进他的舱房里。 “那又如何?” “既然躺在我床上还能如何?”沧澜反问。 他话里再明显不过的暗示令水珍珠有些不悦,她岂是如此廉价,随便的人都可以陪睡! “我可不是来陪你睡的!”她是想问清楚方才是怎么回事。 沧澜只用一手便抓住她的双手,另一手则在那柔软的乌黑发丝滑动,压根不把她的话当一回事。 嗯,果真如他想像般柔顺细致。 “你可以立刻回你的轿子。”话是这么说,他倒没有松手放开她的意思。 “你先让那群部下全去睡甲板。”虽然那间大舱房脏了些,但勉强可以凑合着用。“顺便要他们把舱房打扫干净。” 水珍珠完全不觉得自己要求过分,谁教她的轿子是放在海寇们共用的大舱房里。 “在船上所有事情都得自己来。” “包括跳海?”她嘲讽自己昨日的处境。 他的大掌不知何时滑落她的腰间,接着探进了她的衣内,唇边含着邪肆的笑容,薄唇贴着她的耳壳道:“包括如何得到一个女人。” 等水珍珠感觉到他的动作已经太迟,她挣扎着想让双手重回自由以便反抗他,可沧澜光一只手便能将她制伏得动弹不得,只能任由他的手在她的衣裳底下作乱。 “沧澜!你要是真敢动我,艳府水家不会放过你的!”动不了手,她只好动口。 如烈火的凶狠目光射向他,希望阻止他的恶行。 “要是艳府水家真的办法,你又怎会落到我手中?”凶狠的威吓未对他构成威胁,粗糙的指头徘徊在细致的皮肤上,引起他一阵轻颤。 她的反应惹来他的轻笑。 口头上的反驳远不及她身体所给的反应来得直接,所有青涩无措的神情和动作他都看在眼里。 “他们会来救我的!”她仍是嘴硬,知道若是他不愿罢手,那么就是天皇老子也救不了她。 该死!以前风厉教她脱逃术时,如果她肯认真学的话,现下又怎会如此左支右绌? “等他们到了还来得及吗?”沧澜故意发出疑问,而答案是两人皆心知肚明的。 绝对来不及! 况且,艳府水家的船员已全数被杀,连船也被一把火给烧掉,压根没人能带消息回去,大姊他们又要如何得知她被俘的事? “我不是妓女!”水珍珠紧咬着牙根,感觉到他的手由腰腹间往上移,她涨红了一张脸,神情却是愤怒怨怼。 “如果有妓女像你这么高傲,我倒想见识见识。”他若有似无的笑着,手上的动作没停。 感觉他的手已经进犯到她的肋骨,水珍珠惊惶失措的大喊:“把你的手拿开!” 这男人当真想对她怎样? 双手被制止住了还有双脚,水珍珠抬起腿胡乱朝他又踢又踹,同时剧烈的扭动身躯想把他的手给逼出来。 沧澜乘隙挤进她的双腿间,庞大高壮的身躯以压倒性的姿态完全胁制住她,居高临下的俯视,灼热的气息喷吐在她的脸上,两人的半身几乎紧紧相贴,尤其他的膝盖就抵着她最羞人的地方。 两人间的暧昧姿势,这次她是真的赧红了脸,一颗心又慌又乱。 她从没有一刻如此确定自己逃不出一个男人的手里,他注视的眼神专注又狂放,光是看着,就已经让她不知所措,无法动弹。 “我已经给过你选择,是你决定留下来。”敛起笑意,他的手更加探入。 “你……”他什么时候让她选择了?一开始心不在焉,使她错过沧澜要她回房的话。 水珍珠到了嘴边的叫喊被他吞没,性感的薄唇覆上她的,火势的舌尖跟着窜入她的檀口中纠缠,他的气味悉数被喂进了她的嘴里,有一丝丝腥咸又带着甘甜,就像海风混着海水的味道。 很好闻,她不排斥,甚至有些晕眩。 她该反抗,却觉得身子发热,被动的随着他的唇舌起舞。 半晌后,温热潮湿的舌舔上白嫩的耳珠,带着挑逗的意味;粗厚的大掌来到她浑圆饱满的胸线下围,指尖顺着弧形来回游走,惹得她浑身颤抖不已,一股甜蜜的感觉由他的指尖散开,飘飘然的热浪侵袭着她的脑袋瓜浑沌成一片。 逗弄片刻便氤氲迷濛的媚眼,红嫩得仿佛盛开的花朵般的娇容,微启的唇边沾染着分不清是他还是她自个儿的涎唾,衣襟大敞的颈项和锁骨泛着一层绯红的色彩,煞是诱人。 仅是一个吻就能令她意乱情迷,男女间的事她还生嫩得可以。沧澜在心中笑忖。 从未和男人如此亲近,水珍珠只觉得并没有想像中的难受,甚至还挺舒服的。 “还想拒绝我?”性感邪魅的嗓音蛊惑着她,动情的她像只小猫柔顺的窝在他怀里,不再抗拒。 要是能拒绝的话,有可能乖乖的任凭他摆布吗? 水珍珠睨了他一眼,摇了摇脑袋,希望思绪能清楚些,好让她知道这种情况该如何反应才对。 “你要是敢将这件事说出去试试看。”威胁的语气配上她那张红晕未退的花容月貌,压根没说服力。 她当然清楚两人既无婚约,也不是夫妻,这种事是决计不能发生的,但既然发生了,在场的又只有他们两人,闭紧嘴就行了! “说了会如何?”沧澜仍逗着她,手还在她软如凝脂的饱满胸脯下缘来回,丝毫不急着攻顶。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像是被人狠狠爱过的媚态,但他可清楚了,翦翦水瞳轻敛氤氲的娇羞,粉嫩的双颊扑红似火,阵阵海风吹拂着软馥的娇躯暗香浮动,她天生有股媚人的姿态,如今那份味儿更加吸引人。 不是不放手,是她的绝丽姿容诱惑着他放不开。 “你一定要这么说话吗?”他的动作严重影响到她的思考,水珍珠皮笑肉不笑地要他把手伸出来。 沧澜摇摇头,笑言道:“我记得你方才挺享受的。” 又是那种可有可无的态度和微笑,一而再,再而三的惹火她。 试图抽出自己被禁锢的手腕,假使他能放开她的话,她定会躲得远远的。 “你惹人厌的能力委实厉害。” 懒懒的躺在她身侧,他双手撑着自己的头,大掌恣意的摸遍她纤细娇柔的身躯,不放过任何一个地方。 “约莫和你伶牙利齿的能力不相上下而已。” 双手被松开,她随即退出他的势力范围,两手同时拉拢身前的衣裳,却觉得胸前一阵凉意,垂眸一瞧,刺绣精致的抹胸被他扯掉,顺着她往后退的动作,此刻正好端端的挂在他手上。 他慵懒的笑挂满脸,粗厚的手抓着那片薄薄的布料,有种异样的暧昧诱惑在空气中荡漾。 原本红晕稍退的芙蓉玉面再度烧上一层火辣辣的热红。 “你——还给我!”怔愣不到片刻,水珍珠顾不得衣襟尚未合拢,冲动的扑了过去欲夺下他手中的抹胸。 “你的衣裳开了。”不躲不闪,他凉凉地提醒。 咬着唇,水珍珠拉过衣裳困难地打了个结,确定春光不会再外泄之后,抬首重新面对他。 原先在他手上的抹胸已不见踪迹,她急喊:“快还给我!” “什么?”沧澜佯装不解。 “抹胸!”气闷的她克制不住拔高音量。 刚毅的眉峰微挑,似笑非笑的邪魅神情瞧上去就是在打鬼主意。 “你确定喊这么大声没问题?”房外可都是他的部下。 水珍珠暗骂自己一碰上他便方寸大乱,音调走降,把话全含在嘴里,咬牙切齿道:“抹、抹胸,快把抹胸还给我!” “专做女人生意的艳府水二当家想必是不缺这件抹胸了。”他很是无赖,硬是不肯透露抹胸被藏到哪儿。 怎么可能不缺?眼下她缺得很! “你一个大男人抢我的抹胸是何用意?”正大光明的要他不肯给,她也只得用迂回一点的方式讨。 “水二当家穿过的抹胸能卖得多少价钱?我倒是挺好奇的。”双手盘在脑后,衣襟大敞露出古铜色的结实胸膛,舒舒服服地跷着二郎腿,他一个人便占了整个床榻大半。 他竟想拿她的抹胸议价?! 被挤到床的内侧,水珍珠怕再被他手来脚去,整个人缩得小小的。 “做你的春秋大头梦!快还我!”虽然怕他造次,她却没有放弃要回自己的抹胸。 “别吵,我要睡了。”盍上眼,他道。 “先、把、抹、胸、还、我!”对着他的耳朵,她一字一字说给他听。 他除了敷衍她之外还会什么? 眼睫一掀,在她惊愣之间,他一个翻身将她揽进怀中,逼她重新躺下。 “闭嘴。” “你别动不动就搂搂抱抱的,我可不是那种女人!”老天,她觉得自己累了,跟他的每句对话几乎都在咆吼,甚少如此折磨自己嗓子的水珍珠感到口干舌燥,直想来一杯好茶润口。 真吵! 皱起眉,沧澜伸手遮住那张喋喋不休,吻起来却很对味的嘴儿。 “你的确不是那种女人,因为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女人。”他霸道的宣布。 嗯,现下安静多了。 他的女人?他是病了不成?给他一点甜头就骄傲起来了。 “唔、唔……嗯……”水珍珠用力欲扳开他的掌心,想要反驳。 但凭她的力气怎么可能呢? 水珍珠不住挣扎着,伸腿想踹他,却被他两条健壮的长腿给夹住,扭动的上半身也被他结实的臂膀给圈住蛮腰,乖乖贴着他无法动弹,最后她曲起手肘往后一顶—— 沧澜闷哼了声,“再乱来,小心我把你的手脚一起绑起来。” 他小人的威胁换来不甘屈服的她更多肘击。 “水珍珠。”他沉声唤着她的名。 浑身一震,她终于慢慢停了下来,不再有动作。 “不吵了?” 水珍珠嘟起嘴,不甘愿的点了下头,倘若他再不放开她,她可能会窒息而死。 确定她不会再吵闹,沧澜才放开她。 水珍珠当真乖乖的不开口也不挣扎,任由他抱着一动也不动。 横竖他不会放开她,倒不如等到夜深了,他睡着以后再偷翻他的衣服看看抹胸藏在哪儿。 将主意在脑中仔细推敲了一遍,她佯装累了懒得同他吵,闭上眼睡觉。 总之,先等他熟睡再说。 但千算万算,水珍珠把如意算盘拨得响亮,偏偏忘了算进自己因为太累而真的睡着。 当均匀的呼吸声由胸前传出,沧澜才松开对她的箝制。 瞧她安稳入睡的模样,原本他还怀疑她会有小动作,看来她是真的累了。 侧耳听着海潮和她平稳的呼吸声,他亦感到有些困倦,忍不住的睡意突然袭上,沉重的眼皮缓缓盖上。 折腾了一晚,夜最终又归回平静。 舱房外,一干子海寇全窝在隔音效果不佳的木板门外偷听。 “没声音了。”有人如是说。 不死心的众人贴在门板上静待片刻。 “看来首领很喜欢那个姑娘。”个子瘦高的老崔虽然不是挤在最前头,但还是伸长上半身,耳朵紧贴着门板。 “是啊!”挤在最前头却被众人压在底下的老乔,偷听得很辛苦,却很清楚。 “谁说首领喜欢她的?!”对沧澜抱有异样情愫的王琥尖叫,随即被身旁的人捂住嘴。 要是被首领发现大伙在偷听怎么办? 众人的目光杀向王琥,传达出急怒。 王琥也知道被发现的下场,当下矮了气势,但仍不忘强辩道:“首领不会喜欢那种弱不禁风、纤细柔弱的小姑娘!” 大伙都知道王琥对沧澜抱持的情意,也早就习惯,只是挥挥手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 他们都有眼睛有耳朵,看得出来也听得出来首领的意思。 毕竟首领都说那姑娘是他的人了,谁还敢怀疑呀!只有王琥死心眼,不愿看清事实。 唉,大副暗恋首领的事他们也都心知肚明,多少个日子他跟着首领出生入死,遇狂风,碰暴雨的,王琥的忠诚和情意大伙都看在眼里,但问题是,首领爱的不是男人呀! 只能说这是一段永远不会实现的暗恋。 “我说的话你们敢怀疑?”王琥瞪大了眼威胁众人。 “你也听见首领说的话了。”一名顶个大光头的海寇耸耸肩。 “你讨打是吧!”铜铃般大的牛眼一瞠,王琥眼看就要挥出拳头。 那名光头海寇在身形上与王琥不相上下,一被挑衅,即使没有深仇大恨也忍不住被激,随时准备上演船上常见的斗殴行为。 船医莫伯连忙跳出来打圆场,“夜深了,要是扰了首领休息,大伙都不好过。” 王琥和那名光头海寇互瞪了一眼,心知莫伯所言甚是,这才免去了一场架。 “总之,以后大伙要小心对待那姑娘了。”莫伯下了结论。 大伙你看看我,我瞧瞧你,同时有了默契—— 既然首领喜欢,在她被扔下船之前,也只好这样了。 第五章 晨曦。 水珍珠在猎鹰的轻啄下苏醒。 黑澜的眸轻眨,不知为何,停在木杆上上休息的猎鹰飞到忱边,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啄弄着,不疼却能吵醒她。 他是想唤醒她?但……沧澜才是她的主人吧? 她欲扬手挥赶他,孰料左手牵右手,她早忘了自己双手被缚绑的事实。 体力就像破了洞的木桶,无论怎么装水也满不了,是以往常她总是睡睡醒醒,昨儿夜半她醒过来的时候,想起自己的抹胸还没拿回来,于是便在他身上摸索,却不小心吵醒了他,经过一番“缠斗”之后,沧澜干脆拿条绳子将她绑起来。 该死!她就这么睡了一夜没感觉?而且将原本打的主意全抛在脑后,彻底不省人事。 “竟不帮我松绑……”她小声数落着沧澜的不是。 突然一顿,她缓缓回首,放大的刀疤……喔,不,是一张男性脸庞入眼帘。 他还睡着。 灵光一闪,她暗自庆幸机会来了!还好这只鹰先叫醒的是她,心念一转,她开心地拍拍他的脑袋。 “谢谢你啦。”对着大鹰轻声言谢,她轻手轻脚的挪动身体,以不惊醒他的慢动作离开他的怀抱。 光是完成这个动作便已令她香汗淋漓。 老天,她明明才醒,又累得想睡了,若非这男人连睡着都要缠着她,她也不用如此辛苦。 一想到这里,水珍珠就忍不住多瞪了沧澜几眼。 麻烦的男人。 叹了声口气,她想坐起身,却被绑起来的双手给拖住,找不到一个平衡点,抬起上半身片刻又倒回床榻上。 砰! 完了!水珍珠暗自惊呼,紧闭着眼决定就算吵醒他也要装睡。 好半响不敢有任何动作,她半掀眼帘偷瞄,确定身侧的他毫无动静,才小心翼翼地思考自己该如何稳稳坐起来,忽地,她眼尖的瞥到猎鹰往他那边靠过去,既然想以叫醒她的方式同样唤醒沧澜。 “去、去。”怕他被吵醒,水珍珠再度轻赶他。 猎鹰被她用力一挥,乌喙微开,眼看就要发出剌耳的叫声——“嘘-——”她赶紧伸出手示意他噤声。 要命,若被他一吵,她还要不要偷拿他的刀完成自己的逃脱计划呀! 也不知道那只鹰是不是通人性了解她的意思,当真乖乖的飞回木杆上,炯亮有神的鹰眸瞅着她,没有发出叫声。 “怪鸟,你真的知道自己的评价是谁吗?”对他如此言听计从,水珍珠忍不住吟念道。 不对!差点又忘了。 水珍珠侧着身,用绑在一起的两手撑着床面,歪歪倒倒的好不容易挺起上半身。 不能浪费时间,她必须快点拿到那把刀。 她定睛一瞧,沧澜随向配着的刀就在床边、幸好她的双腿没有被绑起,只消跨过他便能拿到那把大刀了。 水珍珠心里打着完美的主意,唇边泛起一抹势在必得的轻笑,但试了几次却发现自己压根无法在不惊动他的情况下站起身,更遑论跨过他,没多久她的计划宣告破灭。 “访怎么办?”她很是苦恼。 “烦恼什么?”隐忍了许久,沧澜终于“苏醒”。 即使她醒来时他还未清醒,但让她这么跌跌撞撞,发出大大小小的声音,又不是死人,他怎么可能没反应?无非是想看看她想做什么,才不惊动她继续装睡觉了。 “当然是我手上的……嘎!你醒了!”差点泄漏自己的盘算,水珍珠甫回首就见他老神在在的望着她。 “手上的什么?”他当然知道她想解开绳子,不过,他要她自己求。 柳眉倒竖,媚眼一瞠,水珍珠怒嗔:“绳子!快把我的绳子解开!” 她是开口了,但不是低声下气的请求,而是气愤难当的要求。 “这是你求人的态度?”沧澜舒舒服服的躺着,也不急着起床,在这儿陪她耗。 海寇的生活本来就是如此,首领是般上主宰一切,但同时也是最轻松的,总之,就是他最大,没人会催他。 “我被绑了一夜还不够资格发脾气?”她的理由完全是自己站得住脚的。 沧澜挑起眉,神情似笑非笑的,“你究竟了不了解自己的处境?” “我的处境?不就是我平白无故被绑了一夜,还差点被你逼得跳海,最后落得与你同一间房,处处被你占便宜的下场!”水珍珠逐一数落着遇上他后的倒霉事。 一早醒来,她的火气便如此大,真不知道是哪来的体力,沧澜在心中笑忖。 “我说的是身为阶下囚的处境。”拢拢披散的长发,他随意地打了个呵欠,又道:“难道你以为自己是客人?” “阶下囚?”是他俘虏她的耶!难道她一开始有求他绑走她吗? “没错,打从你上了这艘船开始,我就是你的主子,因为主宰这艘般的人是我。”暂时他可以原谅她大小声的顶撞他,但她还是欠调教。 “你疯了?”他以为他是谁?她可是一个商业世家的当家,怎么可能臣服于其它人? 看来不给她一帖重药,她是不会学乖的。 沧澜如敏捷的豹子往前一扑,转瞬间他们的姿势又如昨晚一样暧昧,只不过这次的眼里烧着隐约的火光,瞅着她的眼神不再可有可无,而是凶狠的瞪视。 “女人,注意你说话的态度,我不像王琥那样好耍弄,就算要拿刀抹上你那纤细的劲项……”薄唇抿着无情的线条,无限轻柔的吻上她的劲子,他冷冷吐出话:“我也不会心疼。” 嘴上这么说,但他知道自己不会这么做。 她是他新找到的乐子,所以不会轻易的杀了她。 水珍珠浑身一僵,顿然被他哧傻了。 狠戾的话语配上他不像打趣的神情,她怎么会以为这男人像她的大姊? 直至此刻,她才发现水胭脂比沧澜好上太多了。 他像双施舍猎物同情亦同时威胁猎物的猛禽,带着如沐春风的和蔼笑容,口里却吐露最冰冷绝情的胁迫。 涔涔冷汗出额际澪集成一颗颗晶莹水珠,在她没法动作之时爬过她的颊边无声低落。 她首次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只因为他的一句话。 听人说过大海是变化莫测的,前一刻还艳阳高照风平浪静,下一瞬间即有可能风云变色狂风巨浪,她还没真正没见试过,却觉得他就像海洋,明明还同她笑着,也能随时拿刀向着她。 诡谲难测,完全是在说他。 不自觉地吞咽了口唾沫,她试图找回自己的声音开口:“你……” “我想水二当家是聪明人,应该懂我的意思。”做足下马威,沧澜毫不留恋的翻下床。 他不会轻易原谅惹怒他的人,就算她长得再美再艳都一样。 水珍珠愣愣地看着他穿戴好一身的装束,接着走出舱房,而她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 如果是昨晚的她定会对他破口大骂,如果是昨晚的她绝对会吼着要他站住,因那都是在没见过沧澜这一面之前;而今,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有那个勇气……去面对他的目光。 良久后,她才从床上坐起,忿忿地瞪着手上未曾松开的麻绳。 她讨厌自己屈于劣势的挫败感! ※ ※ ※船上多了一个被绑着的媚姑娘。 稍早在沧澜身上尝到吃憋滋味的水珍珠,现在虽然稍微收敛了些,但与生俱来的骄傲却怎么也卸不下,尤其受了他的气,使得她整日冷着一张脸,对于任何人都不理不睬,倘若有人试图和她说话,便会换来一阵冷嘲热讽。 到船上已经过了两日,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她独自一人坐在船头的阴凉处,双臂环抱着自己,整个身躯缩得小小的。 虽然这样的生活看起来好像和在燕城没啥两样,她还是一个人窝着休息,可身处在一个没有熟人的环境里,尤其她还有必须保密的事,心里压力自然超乎她所察觉的大。 原本就娇小的水珍珠,现在看来更是随时可能被逐渐增强的海风给吹落,偏又稳稳的坐在那儿不动。 沧澜只要抬头就能发现她的存在,毕竟要在这艘全男人的船上寻找一个女人并不困难,尤其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她移动时,那更不是件难事。 她的性子刚烈,不轻易低头认输,若不给她重一点的威胁,她绝对不会收敛。 可不知为何,瞧见她闹脾气窝缩着的娇小背影,竟让他向来平稳无波的心蒙上一屡灰暗的颜色,有些烦躁和不悦。 她的不理不睬,并没有让他感到事如所愿,反而很不开心。 “首领很在意水姑娘?”莫伯睿智的眼里浮现了然的笑意。 一旁的王琥听了,怪叫道:“她算哪根葱呀!首领怎么可能在意她!” 视线根本无法从她孤独的身影上移开,沧澜没有出口否认。 他承认一开始她便吸引他的目光,倔强骄傲的女人他并非没碰过,但能让他如此在意的,她是第一个。 许是国为她有一种不同于其他女人的媚劲儿,那份独特的味道特别合他的脾胃;但不表示她就可以挑战他的权威。 “要替姑娘松绑吗?”莫伯又问。 “当然不行!”王琥先声夺人。 沧澜瞪了王琥一眼,对他不断打岔的声音感到刺耳不悦。 不过——“若有本事,就让她一辈子杵在那儿。”他坚持自己是没有错的。 不大不小的声音顺着海风传进所有人耳里,当然包括水珍珠。闻言,她立即决定除非他来求她,否则她绝不离开这里! 沧澜也当真说到做到,扔下她不管到处巡视去了。 “谁希罕!”水珍珠低斥。 正午时分,烈日当空,火辣螫人。 虽然有光的时候,那些妖魔鬼怪比较不会来捉弄她,但她天生便无法晒太阳呀! 身子虚怕晒的水珍珠打从下定决心非等他来找她,否则不离开之后,就随着不断变换的阴影移动身子,带在身上的瑕瑜膏也直往身上照得到太阳的地方抹。 瑕瑜膏是她和温雨桓一同提炼出来的,不但是治伤疗疤的上等药材,更能美化皮肤,在燕城可是姑娘们翘之若愚的圣品,她自己更是出门便不离身,一刻钟得抹上一次。 水珍珠忍不住自嘲,时不时的被绑,做事竟越来越上手。 平时出门都会有仆人替在她打伞遮阳,但今昔比,她得自己寻找个有阴影的地方蹲坐。 “可恶!他最好永远不要来!”苦等不到他低头,水珍珠快对艳阳高照的天气投降,偏偏那一口闷气哽在喉头咽不下,让她继续坐在那儿。 “喂,你!”眼尖的发现一名海寇,她口气甚差的出声唤着。 “叫我?”对水珍珠着实好奇的老乔指着自己,不确定是在叫他。 “不然这里还有谁?”水珍珠难得没气质的翻了个白眼。 “水姑娘有何吩咐?”她天生属于被人服侍的,老乔不自觉地问。 “有没有伞?拿把伞给我遮遮。”老天,再不遮,等她上岸就是“黑炭美人”了。 “伞呀……”老乔想了想,迈着短短的双腿去替她张罗。 没多久,他拿着一把怪里怪气的伞出现。 水珍珠没有多瞧,直到老乔打开后才发现不对劲。 “这是什么?”一把丝帛做的伞? “是伞呀。”深怕被水珍珠数落,老乔赶忙解释,“是咱们从一艘全是身材高大、金发蓝眼的怪人的商船上抢来的。” 金发蓝眼?是漠北人吗?不对,漠北人是骑马的部族,他们对航海术不在行,压根不可能在海上活动,那么是……水珍珠撑起伞,发现用丝帛制成的伞更加轻盈,对于两手被捆绑的她来说使上手并不费力。 身为精明的生意人,她的脑袋飞快的转动着。 若将这把伞带回长安京,应该能做出相同的东西,而且用丝帛来做定能稠上更多精致的图案,到时候肯定会批客源。 除了这把伞不能挡雨外,只要在点妆宴上拿出来,绝对能接到如雪片般飞来的订单。 “这把伞可以让给我吗?”一谈到跟生意有关的事,水珍珠立刻现实的陪笑。 老乔搔搔头,“应该是没啥大问题,反正大伙也用不着……啊!还是问过首领会比较好。”毕竟船上所有东西都是首领的,也许这看似不起眼的怪伞能卖到好价钱也不一定。 沧澜? 一想到他,水珍珠满肚子火。 “暂时借我。”若是得跟他要才行,那她宁可以后再想办法弄到相同的东西。 老乔见她一脸怒火,不敢多说什么马上离开,但才刚走到甲板,便碰上沧澜。 “她人呢?”差不多是午膳时间,想想她也该求饶了,他才会出舱房寻找她。 没在船头的最高处看见她,还以为她逃跑了,但他冷静下来一想,在这片大海上,谅她也没地方可逃。 “水姑娘说她怕晒,可能窝到更里边的位置去了。”老乔回头没看见水珍珠,于是道。 怕晒?沧澜抬头望了望万里无云的天空。 今日的太阳比起往常算是温和的,不过对她这个从小生长在高墙院落的深宅里的千金小姐,怕是不能习惯。 绕过老乔,这次他终于往船首走过去。 ※ ※ ※ ※撑着伞,水珍珠盯着一望无际的海面发愣。 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脑袋瓜里有些凌乱,身体也热热的,尤其是腹部更是闷闷胀胀的不舒服。 糟了!难道是……怕自己的猜测没错,她忙想站起来,正巧眼角余光瞄到等了这么久的人出现,暗自立誓非等到他不可的水珍珠,立即坐回原处,精巧的下颚微微仰起骄傲的高度,等他走到自己面前。 “不累?”低沉的嗓音落下。 高大的阴影遮住了纤细的她,因为有伞的阻隔看不见他的脸,而她也没有抬头的意思。 “跟你这个忙着四处巡视的首领比起来,只是坐着不动的我又怎么可能会累?”她的话既酸又讽刺,明着称他一声首领,暗地里却在讽刺他。 “如此说来,是我没有给身为阶下囚的你工作做,使你闲得发慌了?”沧澜亦非省油的灯,三两下便还以颜色。 哼,就会耍嘴皮子! 水珍珠赌气地用力踏着他的影子,同时又不愿离开庞大的影子带来的阴凉。 沧澜失笑的盯着她天真的泄愤举动,不懂她空间是成熟高雅,抑或根本是孩子气,要不就是被他气疯了。 “你是来干嘛的?”若不是来道歉,最好快滚。 “我来看是怎生的女人赌气要坐在这儿,还敢要伞撑。”她已经不能说是脸皮厚,而是脑子的思考方式异于常人。 “那么你现在看到了,可还满意?”绝美的小脸端着讥嘲的表情,不想接触阳光,她只得垂首瞪着沧澜的影子。 她开始怀疑自己的耐性根本比不上他,等他道歉可能比登天还难。 “满意?无所谓满不满意,只是觉得有趣而已。” “哼!”水珍珠不满的哼了哼。 突然,腹部一阵剧烈的收缩阵痛,让她忍不住痛吟:“唔……” 纤弱的身躯缩呀缩,几乎快缩成一团小虾米。 只看得见伞顶的沧澜以为她是热晕了,遂道:“若是怕晒就进去。” 让她一个人霸占着船头也够瞧久了,再不赶她进舱房,谁知道满船的男人是用什么眼光在看她的,说不准等会儿有人假借攀谈之名行吃豆腐之实,况且她一直撑在这儿也没法打扫。 他知道自从她出现在船上后,很多人的目光便紧紧跟随在她身上,毕竟她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碧绿的锐眸扫向甲板上不时朝两人看来的视线,随后那些视线的主人粉粉找到了事做,不敢再多看他们一眼。 他非常不喜欢那些停驻在她身上打转的目光。 坐在地上的水珍珠压根不晓得发生什么事,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只知道自个儿迫切的需要沐浴,因为她的月事来了! “给我一桶热水,我要沐浴。”她突然站起身,差点撞到他。 老天,她现在极不舒服! “船上没有多余的水给你浪费。”她还当这里是好家? 毕竟是姑娘家,月事这种事她不方便告诉沧澜一个大男人,又怕身上唯一的一套衣裳会被弄脏,又急又慌乱之下,她忍不住喊道:“不管,我非洗不可!” 她全身上下就只有这套衣裳,倘若脏了她该穿什么? 这女人老是学不乖。 “我说不准。”沧澜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所有偷窃的人都看得出来首领说变就变的坏脾气升起,纷纷祈祷水珍珠别再说话,以免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让我洗!”偏偏心慌意乱的水珍珠语气又很差。 她的慌忙在沧澜眼里变成了心急的命令,煞时他耐性尽失,薄肩般的厚掌一把抓住她的双手,爆出震天惊声的狮吼?——“不可能!” 伞,无声无息的掉落在地,露出那张美得张狂的绝色之姿。 打从出生以来都是被人呵疼,舍不得对她大小声的水珍珠,何曾在众人面前受过这种屈辱? 心高气傲的她眼眶一阵刺痛,差点掉出泪来,她觉得自己好委屈,莫名其妙的被绑上这条船,经历莫名其妙的一切,倘若当初她没有答应大姊的话,今日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她讨厌死他了! “放开我。”她的语调有些不稳,其实她多想用吼的来表达心中的不满,偏偏不甘示弱的她怕一吼出声,眼泪也会跟着落下。 他竟敢吼她,而且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前给她这样的难堪! 他并没有放开她,水珍珠一个发狠,用力甩开他的手,扭头转身,不顾一切往舱房奔去。 沧澜注意到了,在她别过头的同时,倔强的眸心泛着泪光。 没料到会撞见她示弱的表情和眼泪,他也傻了,才会任由她挣脱自己的手,从他面前转身离开。 她……哭了。 那个高傲的女人居然哭了。 原想给她一点教训,但她强忍着不肯让泪落下的委屈表情,一再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使他的心情跟着被打乱,胸口堵塞着一股烦闷。 “该死!”他咒骂了声。 “首领。”莫伯靠上前,不畏沧澜难看的脸色低声说了几句话。 但见他俊颜一扭,露出怪异的神色,随即挥挥手,莫伯转身追在水珍珠身后。 沧澜背过身,转向她初时远眺的方向。 她月事来了?就该告诉他呀! 他又不是女人怎么会知道! 第六章 水珍珠窝在自己的轿子里不肯出来。 由于轿子就在众人休息的舱房里,她不出来,也没人敢在神色骇人的首领面前不识相地踏进舱房。 莫伯在沧澜的首肯后始进入舱房内,他在轿子外边道:“水姑娘,我想你会需要这些东西,就放在轿子外,你自个儿拿吧。” 方才是水珍珠经过他面前时,他发现她的裙子上沾有可疑的污渍,做出的猜测,想必她也是因为突如其来的窘境才会嚷着要沐浴。 深紫色的大轿内半点动静也没有。 她在怄气,虽然从未被如此对待的屈辱感强烈,不过心中却有另一种说不出口的酸楚,令她分不清究竟是失了面子难受,还是被他怒声相向而难过。 心,像被他吼出了一个缺口。 莫伯就杵在一旁等着,迟迟未见她出来,又问:“水姑娘想要清洗的话,我帮你把水提进首领的房内可好?” “不、不用了。”惊喘的声音从轿内传出。 她才不要见到他! “那么,还是先处理你的裙子如何?”莫伯暗示她。 轿内一阵窸窣,顷刻后她探出赧红的瓜子脸,“我知道这么说有点强人所难,但……船上真的没有女人的衣物吗?” 果不出她所料,衣裳毁了。 上了年纪的莫伯挂上和蔼可亲的笑脸,“我帮你找找是否有没卖掉的。” 闻言,水珍珠松了口气,露出了上船后的第一抹微笑,“谢谢。” 怎么样都行,眼下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盏茶工夫过后,水珍珠在莫伯的帮忙下解开了麻绳,换上了一套素雅的衣裳,跟着由莫伯手中接过新沏的热茶,茶烟袅袅,氤氲了她的视线。 莫伯发现她有些坐立难安,于是问:“还需要些其他的东西吗?” 水珍珠一愣,随即摇摇螓首,垂眸瞪着手中的杯子,不发一语,过了一会儿,她又开始扭动起身躯。 “这艘船上都是男人,我也只帮男人医过病,对于女人的了解并不多,倘若你有任何需要的话,不说出来我是不会知道的。” 欲言又止的看了莫伯一眼,她仍是把话咽下。 其实,她是想好好泡个澡,已经一天没有碰到热水,怕脏乱的她忍耐即将濒临极限,却又害怕要求会被沧澜拒绝;不知为何,她竟担心起沧澜的怒火,且下意识想避开。 “这艘船真的要三个月才到得了伪城吗?”她止不住满脸忧心的问。 初时她天真的认为自己可以等到那时候,现在她只想快点上岸,找间可以痛快沐浴不会被制止的干净客栈,然后好好休息。 “靠岸的日子是首领决定的。”莫伯给了她一个爱莫能助的答案。 看来是没法子了…… 莫伯察觉她的渴望,“水姑娘如果想清洗,最好还是回首领的房里安全些。” 毕竟整艘船上都是男人,有沧澜挡在前头比较令人放心。 “但……他……”他不肯呀! 一想到他早先对她释放出的怒意,令她的心头一阵酸涩,被水胭脂骂的时候都没有这么难过。 “水姑娘如果能好声好气的问,我想首领绝对会答应的。”莫伯看得出来她不是故意朝首领大小声,是当时心急了些,又无法将姑娘家的矜持放下,说出欲清洗的原因,才会适得其反。 “好声好气……”问题是,她根本无法好好同沧澜说上半句话。 “首领虽然阴晴不定,但只要是人大多吃软不吃硬,水姑娘若是同首领硬碰硬,自然讨不到好处。” 水珍珠是聪明人,听了莫伯的话后,她仔细的思考了许久。 她的脾气在所有姐妹中虽不算好,可秉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信念,亦不会主动招惹是非,偏碰上沧澜之后彷佛一点小事都可以把她激得跳脚,若要讨好他怕是有点难度。 “总之,把他当成喜欢吃点豆腐占点便宜的登徒子商人就行了……”水珍珠喃喃自语。 也只有把他当成谈生意的对象,能够让她付出多一点的耐心。 *   *   * 凉月如钩,一弯挂天际。 水珍珠在莫伯的舱房坐了好久后,终于提振士气打算重新面对沧澜,在门外磨蹭了好一会儿,才敲了敲门板。 “进来。”如夜间海水般冰凉的嗓音流泻而出,听不出他的情绪。 水珍珠在心里不下百次提醒自己要稳住性子,按捺着脾气,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猎鹰率先朝她飞扑过来。 “嗄!”水珍珠一惊,连忙举起双手挡在面前,深怕被它的利爪抓花了一张细皮嫩肉的脸蛋。 清亮的口哨制止猎鹰的动作,雄壮的猎鹰由她面前转向,在狭小的舱房内盘旋了一阵后,停落在它休憩的木杆上。 确定猎鹰乖乖不动,水珍珠放下掩护自己的双手,先瞪了它一眼,继而看向躺在床上的沧澜。 卸下白昼时一身劲装的装束,此刻的他衣襟大开,结实的胸膛尽落在她眼底,一头如子夜般乌黑的发丝随意披散在床榻上,慵懒的姿态却夹带着隐隐若现的张狂气势。 没来由的,她的心躁动了起来。 甚至连接近他都还没,仅是站在门边,就能感受得到他对她的影响力。 “不是打算窝在轿子里?”没听见她的声音,沧澜挑眉讽笑。 脸垮了下来,水珍珠强压想反驳的意念,深呼吸几口气。 “我想沐浴。”平稳的柔嗓渗入一丝丝的忧,她仍怕他拒绝。 察觉她不同的语气,沧澜暗不见底的眸心闪过一抹沉思。 “你在求我?” 求?他以为他是谁呀! 将差点爆发出来的鄙视埋回心中,她不卑不亢地纠正他的说法,“我想请你帮我。” 没错,就像莫伯说的,没必要硬碰硬惹得自己满身腥,有时候女人的柔软反而能够激起男人的怜惜,不是吗? 若有所思的绿眸瞅着她,对于她突如其来的改变,沧澜有些疑惑,原以为经过晌午的事,短时间内她不会轻易的原谅他,没料到水珍珠不但主动接近他,甚至一改原先跋扈的态度,请他帮忙。 岂不怪哉。 “船上没有多余的水。”他故意刁难。 “请你帮我。”她使出平时谈生意时的手段——颦起娥眉,放软姿态。 沧澜的视线接触到她露在袖口外的手腕,两手各带着一道青紫色的淤痕,那是绑了她一天所留下来的痕迹,衬着她纤细嫩白的皮肤,看上去煞是严重。 “你的手,莫伯帮你擦药了吗?”他开口了,却不是回答她的问题。 右手覆上左手,水珍珠默默淤青的手腕,松开粗麻绳之后才觉得痛。“有敷药,莫伯说暂时只能这样,要等上了岸之后才能包扎。” 她话甫落,沧澜经过她面前离开舱房。 水珍珠愣在原地。 他是怎么回事?都这样低声下气的请他帮忙了,他竟然丢下她一个人,接下来是怎么着?要她独自一人演独角戏吗? 原欲对着门怒喊,红嫩的唇瓣无声地张了张,下一瞬间她整个人沮丧了起来。能拒绝她的男人不多,偏偏他从没答应过她任何事,教她如何不失望。 难道是她年老色衰,不再讨人喜欢? 才想着,门又打来了,沧澜提了桶热水回来。 “这是……” “没有木桶不能泡澡。”他拿了干净的布给她,“热水不够再叫我。” 说完,他走出房外。 望着关上的门,她许久说不出半句话来。 “你……特地帮我准备的?”否则须臾间他从哪像变戏法般变出热水? “是你拜托我的。”他的澄清由门外飘进,“快洗,我还要睡觉。” 她没看见,门外的他俊脸上带着一抹不自在的神色。 水嫩的唇边不自觉地绽开了一抹笑花,心底一片暖烘烘的。 “谢谢。”她轻声道。 守在门外的沧澜哼了声,算是回答。 水珍珠笑得更开心, 她确定了,他确实吃软不吃硬。 *   *   * 自从那夜起,两人间有了小小的改变。 虽然仍不时会上演针锋相对的戏码,不过次数减少,沧澜也未曾像那日一样对着她放声怒吼,水珍珠的口气亦收敛许多,懂得见好就收。 在船上生活满一个月,水珍珠按时上莫伯那儿擦药。 明明已经过了好长一段时日,手上的淤痕却好得很慢,使她不得不镇日挂着两只“黑镯”走动。 “水姑娘,你手上的淤青再过几日就能消除了。”莫伯边帮她擦药,一边注意小炉上即将滚沸的热水。 水珍珠有喝茶的习惯,是以她每次来上药,莫伯都会替她沏上一壶茶。 清凉的药膏抹在手腕上,再加上莫伯轻柔有劲的力道推拿,给她一种身在家中有人服侍的闲适感。 “莫伯打从一开始便是自愿上船的吗?”她随意问起,有些好奇在船上的生活如此苦闷,为何还有人要上船。 “在我们家乡,男人如果一直待在陆地上,没有所属的船只,是很可耻的一件事,若能拥有属于自己的船,甚至是船长的话,人人都会尊敬上三分。” 这么说来,沧澜算很厉害啰? “也不见得所有男人都非上船不可。”她忍不住嘀咕,“若男人都上船离开了,陆地上的老弱妇孺谁来保护?” 闻言,莫伯朗声大笑。 水珍珠不解,“我说错了吗?” “就是因为在陆地上的女人太凶悍,男人才逃到海上呀!”莫伯这一番话似是逗趣,又有几分真实在,同时意有所指地朝她眨眨眼。 “陆地上的女人才不凶悍咧……”水珍珠娇嗔。 “光说也没个准儿,等到了伪城你就知道。”不再开她玩笑,莫伯道。 “伪城?莫伯的家乡是伪城?”难得碰上伪城人,她忙问。 “这艘船上全都是伪城出身的海寇。” “连沧澜也是?” “当然。”莫伯收拾散落的用具和药膏。“在伪城,首领的名字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呢。” 抚摸着因推拿而温热的手腕,水珍珠满脸不可思议,“是因为官府在捉拿他吗?” “水姑娘对伪城不了解吧?”见她点点头,莫伯开口说明:“说穿了,伪城就是咱们这些海寇的聚集地,放眼天下只要是海寇,约莫都是那里出身的,伪城的港口终年只开放给海寇停泊,也只做海寇的生意。” 伪城是这样的一个地方?大姐为何会想在伪城设立分号? “如此说来,只要朝廷拿下伪城,便能将大半的海寇一网打尽了,不是吗?” “朝廷无法这么做。”莫伯倒了杯新茶给她,缓声道:“伪城是个海岛,地势陡峭高耸,不适合作为海港,只有一处当地人才知道的秘密水道得以让船停靠,在那个秘密水道之前,必须经过暗礁甚多的海域,所以伪城可以说有天然屏障保护,朝廷的船压根进不去,更不可能有人泄密,因为那儿的居民都是海寇的亲人,根本不会帮忙的,久了,伪城也成为三不管地带。” 而“伪城”这个名称也是如此而来的——伪装的城镇,那儿可是海寇的大本营。 听完莫伯的说明,水珍珠更加不懂水胭脂拨的算盘。 是大姐还不清楚伪城这个地方才要她去探路?还是大姐略有所闻想派人亲眼证实?横竖不管是哪一种可能性,她一个姑娘家,孤身一人上了伪城恐怕性命难保,看来跟着他们是对的。 话又说回来,若大姐早有耳闻的话,未免太放心派她出这趟任务了吧。 “依我所见,首领应该会在进伪城之前把水姑娘放在其他港口。” “为何?”她就是要去伪城呀! “伪城是个龙蛇混杂之处,寻常人家的女子不适合出现在那儿。”尤其以水珍珠的身份更不适合。 “我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她可是艳府水家的二当家,连误上海寇船她都不害怕了,区区个伪城又有什么好担心。 “水姑娘想去伪城?”莫伯亦察觉水珍珠似乎有其他目的。 “我——”思考了片刻,她决定别把目的给说出来,改口道:“我现在只认识你们,若随便把我扔在某个港口,反而更危险不是吗?” “这么说倒也是。”莫伯掐着下颚,“不过决定权在首领身上,水姑娘不防探探首领的口风,也许首领和我想的不一样,会把你带进伪城也不一定。” “嗯,我会去问问的。”而且非要沧澜答应不可! 莫伯笑着颔首,起身打开窗,咸咸的海风窜入,就着满室清新的茶香和特有的药味,融合成古怪却不令人讨厌的味道,金黄色的阳光洒入舱房,落在她飞扬的发丝上,彷佛一缕缕的金线闪耀。 在船上除了船长有自己的舱房以外,只剩莫伯有一间医务室了。 “莫伯会期待回乡吗?”她抬起手拨开遮住视线的发丝。 “上了船,大海就是我们的家。” “但家人都在岸上吧。”她不懂漂泊在海上整天与海为伍的心情。 不能好好洗澡的地方,她是永远不会喜欢的。 “是啊,若说靠岸的话,那就别有一番不同的心情了。”莫伯悠闲的泡着茶,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闲聊。 “近乡情怯?”将螓首搁在窗边,水珍珠眯起眼很快寻找在甲板上的高大身影。 他正和某个光头海寇持刀比画着。 海上的生活除了望海兴叹外,打扫甲板船舱,喝酒用膳,没事小赌怡情,再不然就是互相斗殴……喔,不,听说那叫良性切磋。但每次看到海寇们全身是伤的跑来给莫伯上药,她便不觉得那种拿刀互砍是良性切磋。 她听说过只要打败船长,即能取得船长的地位,看来也不是没人想把他干掉,自己当船长嘛! 顺着她的视线,莫伯发现了甲板上的骚动,忍不住叹道:“唉,又在给我找麻烦。” “呵呵。”水珍珠轻笑。 莫伯嘴上念着,倒也不曾劝阻过他们。 “虽说海上的生活是挺苦闷的,但男人出海都是为了一个梦想,一口气,和想看尽所有地方才上船的。” 水珍珠捧着杯子,没有打断莫伯的话。 “而靠岸呢,则是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理由。” “不同的理由?” “有些人是为了将抢到的东西换成美酒美食,或是许久未见的亲人,总之,每个人的理由不尽相同。” 不同的理由啊…… 水珍珠捧起杯子啜了口微凉的茶。 虽然味道不若她平时喝的好茶,却别有另一番不同的风情。 她有点了解莫伯说的话了。 那么,他靠岸的理由呢? *   *   * 斜阳下,海面被染成了橘红色的绸缎。 只要有阳光,水珍珠便会撑着伞,此刻她正漫步在甲板上。 在船上时辰只有昼夜之分,她很难得知真正的时辰,夜了,早早熄灯休息,白昼,又是一日的开始,如此不断的昼夜更迭,她渐渐习惯。 “在看什么?” 他的气息被海风夹带,在出声前已经泄漏踪迹。 水珍珠回过身,露出伞下的白皙脸庞。 “夕阳。”她喜欢每日太阳余晖尽没在遥远的那一端的景象,那是上了船后才开始的。 只不过夕阳沉落之后,那些伺机而动的鬼怪又出来了。 一想到此,水珍珠忍不住沉了表情。 “若我没记错,你很讨厌阳光。”白日时要她上来甲板可真会要了她的命,他不只一次看见她拿着口中说的瑕瑜膏抹在脸上、颈子甚至手上,听她说那可以防止被晒伤。 不过,看她这身细皮嫩肉,他全然不怀疑她直接暴晒在日光下会受伤的问题。 讨厌阳光就不能喜欢夕阳?水珍珠暗忖。 “我也讨厌脏乱,怎么就不见你将舱房内打扫的干净些?”她斜睨了他一眼。 沧澜露出痞痞的笑容,故意说:“我喜欢脏东西。” 他是来讨架吵的吗? “呿!懒得同你吵。”水珍珠挥手赶他,等着夕阳落下的那一瞬间。 沧澜盯着她须臾,突然道:“过来。” 水珍珠轻叹,“如果你有事要说,等夕阳落下好吗?”若非不想破坏自己的好心情,她早就要他滚了。 沧澜不再多说话,径自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哇!”轻呼了声,她的伞掉了。“你干嘛?” 这男人做事总是依自己的心情,爱怎样就怎样。 低首瞅着她被夕阳染上橘红的两颊,那模样使他想起两人相处的头一晚,她在他身下既羞又怒的娇嗔神态。 沧澜忍不住心头一悸。 瞧他直盯着自己也不说话,那两道带着穿透力的目光扰乱了她的思考,脸也不争气的红了起来。 幸好有夕阳的掩饰,否则定会被他看出所以然。 “你睡着了?”伸手拍拍他的脸颊,她试图不让气氛陷入一种暧昧的尴尬,却没发现自己的举动是属于恋人间的亲昵。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脸更加靠近软软的柔荑,教她移开手也不是,不移开手也不是,末了只得贴着他的脸,动也不敢动一下。 “……沧澜?”委实对那股异样的氛围没辙,像是怕打扰到他的专注,水珍珠轻轻唤着。 沧澜看着她,逐渐俯身而下—— 明明听见了她的话,却故意不回答。水珍珠困窘的暗忖。 被他抱在怀中无处可逃,她缩回手抵在他胸前,神情有着慌乱。 他要吻她吗? “不……”抗拒的话逸出那红润得诱人的唇瓣。 他不急,停下动作,挑眉望着她。 说实话,连她都不晓得自己想拒绝还是……啊!不对,为什么她不拒绝他的轻薄的行为,还要如此烦恼呢? “你、你刚刚说要去哪儿?”她脱口问,欲化解眼前的诡异气氛。 看来她还不能习惯他的碰触。 没有穷追猛打的意思,沧澜顺着她的话回答:“上面。”他指着船桅上的瞭望台。 “要怎么……”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水珍珠忍不住问:“上去?” 沧澜神秘一笑。 顷刻后,她和他伫立在狭小的瞭望台里。 夕阳余晖,越接近天际的边边,也将云朵染上一层如橙橘的甜美色泽。 没有了伞,她小心的躲在他的阴影下,拒绝被任何一点光芒直接照到。其实光是直视着太阳,都会令她双眼感到疼痛。 “这儿真不错。”虽然在船上望出去也是无边无际的大海,由此望出却有种与夕阳平行的感觉。 沧澜没答腔,吹了声清亮的哨音,在天空旋绕的猎鹰转眼间停在他缠着厚皮革的腕上。 “难道它都不会飞得远远的,远到认不出回来的方向?”水珍珠突然有感而问。 “猎鹰大多是生活在陆地上的,它们的野性虽强,但驯服了之后却又习惯且甘于被人饲养的生活,甚至懂得利用叫声来讨好主人换取饱餐一顿……”沧澜边说,边从衣襟内掏出一颗卤蛋给猎鹰吃。 “它吃卤蛋?”水珍珠的语气很惊奇。 “嗯。”他拿了一颗卤蛋给她。 猎鹰随即转向她,乖乖的吃起她手中的卤蛋。 “好怪喔,你怎么会喜欢吃卤蛋?”用另一只手小心翼翼的摸了摸猎鹰的头,水珍珠露出宛如孩子般纯真的笑靥。 沧澜未曾见过她这种神情,瞬间,一股如甜似蜜的滋味在心头泛开。 “然后呢?”没听他把话说完,水珍珠抬首望向他。 偷看被逮到,像被逮着小辫子的顽童,沧澜不自在的别开眼,继续说:“而生在海上的猎鹰则是会被大海困住,它离不开这艘船,也无法飞出这艘船所航行的距离。” “所以你才会放任它到处乱飞?”水珍珠没注意到他的异样。 喂食完猎鹰后,沧澜一个振臂,转眼间猎鹰又翱翔在天际中,漂亮的羽翼大张,看起来好不自在快活。 深邃的绿眸随着猎鹰飞远后转而紧锁着她。 “海已经替我将它困住了。”沧澜意有所指道。 水珍珠颦起眉。 他是在暗示她的处境和那只猎鹰是相同的,只要在大海上就等于在他的势力范围? “那只猎鹰是你从小养起的?” 沧澜挑眉默认。 “人家说怎么样也不会忘了故乡的路,它自然会跟着你,说不准它早将你当娘来看。”她可不是打出生就跟着他,怎么可能会永远停留在海上。 “倘若我永远不靠岸呢?”他的问题有点挑衅的意味。 水珍珠半睐着他,随即轻笑,“你不可能。” 他说过粮食和水最多只能维持三个月,拥有不靠岸是痴人说梦话,如今已经一个月了,最慢再两个月就可以上岸,而且目的地还是伪城。 沧澜笑而不答。 那种可有可无的自信态度似乎是在告诉她,没有什么他办不到的事,今天若是他想,就算得逼着海员跳海来节省粮食,他都不会犹豫。 没错,他不会摘了她的翅膀让她无法飞翔,却要她自己飞回他的身边。 看出他眼底的自负,她反倒犹豫了。 “你只须带我到伪城就好。”他看起来似乎不打算让她走。 她就这么想去伪城? “我会带你到伪城。”沧澜的神情高深莫测,似乎有些话没说清楚。 听到他这么说,水珍珠松了口气没注意到他话中有话。 先不说到了伪城后要如何摆脱他,要是他决定把她随便丢在某个港口,那才真正令她大伤脑筋。 不发一语观察着她可疑的神色,沧澜始终没有问她的目的。 自从她知道这艘船停靠的目的地是伪城之后,便再也没有吵过要回海港,而其他人,甚至包括王琥在内也都习惯船上多了这个女人,好似她一开始就在,完全不会格格不入。 众人都忘了她一开始身为人质的事实。 是他太放任她,也太宠她了。 “不过你得答应我上了岸,什么都得听我的。” 闻言,水珍珠欢喜的心情瞬间跌到谷底。 她忿忿不平的瞪着他,嚷道:“我不是你的船员,下了船之后,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过你的独木桥!”凭什么要她听他的话? 铁臂在她没有发现的时候缠上纤细的腰肢,在原就狭小的瞭望台里,他缩短彼此的距离,使她得仰高一张娇媚的脸蛋看着他。 “我随时可以把你丢在其他地方,这一带海域多得是无人小岛,想去住住看吗?”沧澜很小人的威胁。 又来了,他总是用温柔的笑容祭出最认真的恐吓。 “给我个理由。”她不甘心乖乖的听命于他,要死也要死得瞑目。 “嗯……”他发出思考的单音,却俯身靠近她的脸。 “沧澜!”不得已,她只得出声制止他随时出现的登徒子行为。 他压根不当一回事,薄唇先贴上她粉嫩的颊边,落下密密的轻吻,随后滑落到她敏感的耳壳。 “因为你是我的人质。”给了个她绝对不会满意的答案,温热的舌挑逗地舔上她如白玉般的耳。 当湿热的气息沾染上耳背,水珍珠险些腿软站不住脚,两只小手紧紧的攀着他才不至于滑落。 现在就算她再不满意也没心思反驳。 迷蒙的眼里闪着媚人神采,在他眼中的一潭黯火映入她的眸心。 “闭上眼睛。”他的唇落在她的唇边,徐徐开口。 无力抵抗他全身上下释放出的狂放男性气息的水珍珠,依言乖乖闭上了双眼。 温湿的舌尖放肆的伸进她的口中,激情的吻,很快令她晕头转向。 她无法抗拒。 这一刻,她的心只为这一吻而跳动。 第七章 风,逆向袭来。 灰暗的乌云染上了近一半的天空,虽然有风却沉闷不已。 每每到了这种阴郁的天气,水珍珠特异体质的身子总是更加孱弱,因为这种阴晴不定的日子,她身旁的魔物简直像解禁般倾巢而出,压得她直不起身,只得趴伏在船舷上。 “看这样子,咱们很接近暴风雨了。”王琥看着天空,说出眼睛没瞎的人都看得出来的事实。 沧澜吹了声口哨,猎鹰很快降落在他的左肩上,拍了拍它的头,他才开口:“先把会移动的东西都稳住,准备收帆。” 趴在一旁连半步也难以移动的水珍珠听着沧澜交代的每一件工作,再看看黑云密布的天空,忍不住喃喃道:“不过就是场雨罢了……” 不大不小的声音正好飘进沧澜耳中,锐利的眼眸扫向软弱无骨的纤细身子,眸光有着连自己也没发觉的宠溺。 这丫头来到船上这么久的时日,还未曾碰过暴风雨。 说也奇怪,虽然她睡着的时间很长,但总会有要人搬那张椅子出来睡在甲板上,明明怕晒,却硬要出现在看得见阳光的地方才睡的着;而且,她像个迷路的孩子,他走到哪儿,附近便能看见她的身影。 或许她不是温顺乖巧听话,但这种依靠他的举动,大大的满足了沧澜大男人的心态。殊不知水珍珠只是因为看在他那把大刀能“斩妖除魔”的份上,怎么也不愿和他分开太远的距离。 “等你见识到这场雨的威力,便不会说出‘只是一场雨’这种话了”。不知何时来到她身侧的沧澜如是道。 “怎么?难道在海上下雨打伞没用?”水珍珠眉间尽是讪然。 “我们不打伞。”眸光闪动,他别有所指。 可惜脑中一片混沌的水珍珠没察觉,只当他在说笑。 “不打伞?难不成是躲在木桶里?”她话里嘲笑越来越明显。 沧澜耸了耸肩,不置一词。 “哎呦,好热。”软嫩的小手撑在额际挡在炙热的光芒,水珍珠看着还没被乌云遮住的另一半天空,“下点雨也好,如果是太阳雨的话。” 只要有太阳,那些妖魔鬼怪便不敢放肆,否则她干嘛放着舒服的床不睡,每天跑到甲板窝在那一点也不好睡的椅子上。 “怕热何不回舱房去?”瞧出她苍白的脸色,沧澜忍不住念了她几句。 在太阳底下她非但没有脸色红润,反而越发虚弱,连站也站不直,委实奇怪。 健臂一揽,借着他的支撑,水珍珠好不容易站直身躯,片刻后,又软倒在他身上。 “站直。”皱起眉,他命令。 “我趴在这儿好好地,又没碍到你。”站直?也不看看她身上压了多少“有的没的”,如果他能替她赶走这些妖怪,别说站直,跑跑跳跳也不成问题。 水珍珠无奈的朝肩头颈间挥了挥,聊胜于无的驱赶着那些如苍蝇般赶不完的“大害虫”。 以为她是在赶自己,沧澜眼明手快的抓住她的手,不让她得逞。 “只要你在这船上就是碍了我的眼。”他的话总是能轻易的挑起她的怒火。 可她现在一点同他吵架的精神也没有。 水珍珠只是横了他一眼,懒得说半句话,向旁边移了三步,重新恢复瘫软的姿态。 眼见她一副随时可能昏厥的病恹恹模样,沧澜心头一阵酸涩,仿佛有人掐着他的心不放,又拧又扭的。 “你是天生病弱?” 天生病弱?水珍珠偏着螓首想了想。 “可以这么说。”她确实打小便能看见那些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无药可医?” “嗯,无药可医。”这次水珍珠可回答的毫不犹豫。 如果有药可医的话,她需要这么辛苦吗? 每每年初上玄武庙祭天一事,也只有她和大姐必须年年出席,正因为到了寺庙会让她好过一些,至少那些妖魔鬼怪没胆子大到敢入侵“神居”,只是一年四季任何需要祭天祭祖上香拜拜的活动总少不了她。 天知道她也是情非得已呀! 沧澜俊脸一扭,带有伤疤的面容看起来比任何厉鬼都可怕。 当真无药可医? 凝视着那道迎合逆风的身影,亲手抱过她,沧澜知道她有多纤细瘦弱,第一次就让他有种随便一阵风都能吹飞她的感觉,这么纤瘦的女人走出去说是艳府水二当家,恐怕没见过她的没半个人相信。 “哈啾!哈啾!”清亮的喷嚏声,水珍珠一连打了两个。 揉了揉粉嫩的鼻尖,皱了皱眉,这个小插曲终于让她由船舷上撑起身子。 只不过那一声声的喷嚏听在沧澜耳里很是刺耳,他招来莫伯低头耳语了一阵。 “她的情况如何?”他劈头直问。 水珍珠几乎日日会让莫伯把脉,关于她的身子情况,莫伯应该是最了解的。 叼着烟斗,莫伯含笑,“水姑娘情况很好,虽然脉象虚了点,但只要好好的食补一番,应该会没事。” “没事?”看着她那要倒不倒的摸样,没事才有鬼! “首领若不放心,附近找个港口靠岸,让开业的大夫瞧瞧如何?”到底莫伯也不算是个正式的大夫,包扎包扎伤口,治治小风寒,把把脉还可以,再多他也不会了。 沧澜攒眉,认真思考靠岸的必要性。 “我不需要大夫。”在旁听进他们所有对话的水珍珠拒绝。 没病没痛的,何须大夫? 啪! 沧澜正想开口训她几句,一滴不大不小的雨点落在鼻尖,神情一凛,他改口:“进舱房去。” 没想到暴风雨来得这么快,不过转眼间原本高挂天际的太阳,如今已完全被乌云给遮住,黑压压的云层很低,仿佛压在他们头顶。 “不——要——”水珍珠仍赖在船舷上,语调是故意惹人生气的可恶。 啪嗒!啪嗒! 雨点渐大,一滴一滴的打在甲板上。 “真的下了……”她烦恼的蹙眉,心知不能让身上的衣裳淋湿,可又提不起劲来走回舱房。 噢,那可不是段近距离……对现在的她来说。 “唉,你们就不能离我远一点吗?”水珍珠将不想动的原因全归罪在背上压着的一群。 生活在一起已有一段时间,沧澜还是不能习惯她时常朝空无一人的地方说话的举动,而且初时也带给其他船员不好的感觉,让他们感到心神不安。 不过,不可否认的,因为她的举止怪异,使得她变成一朵只能远观不能亵玩的高巅之花,省去了他很多白眼和瞪视,虽然他亦不喜欢别的男人直盯着她。 不只不觉间,她在他心中的分量似乎有增加的趋势。 即是忙碌与其他事,目光总会不自觉的追随着她,每晚抱着她入睡时,感觉那气若游丝的鼻息总令他没来由的一阵怒火攻心,而且比起她的怒容,更想看见她对自己展露笑颜…… 这么说来,她似乎没有因他笑过。 “哎呀!下大了!” 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沧澜被水珍珠这么一嚷嚷,才回过神来。 大雨在他没注意的时候倾盆而下,风势则越发狂暴。 这是货真价实的暴风雨。 “过来。”沧澜朝她伸出手,正要握住她之时,一波大浪袭向船身,站不稳的水珍珠瞬间被甩向老远的那边。 “啊——”水珍珠不能自己的后退,两只手在空中捞呀捞的却什么也够不着,抓不到可以稳住自己的支撑点。 等等,空中? 危机当儿,水珍珠抽回理智看向一旁,立刻发现船几乎快被翻转过来,无怪乎她会整个人垂直向后仰倒。 “女人!”来不及抓住她,沧澜扒着船舷,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落下。 继续往后坠的话,她绝对会因为撞到另一边船舷而身受重伤。 看清楚自己处境的瞬间,她的眼中只能映着他慌乱的神色,努力把手伸长在伸长,但他却离她越来越远。 这下是真的完了吧……他没办法救她。 脑中清楚地闪过每一张熟悉的脸孔,爹、娘、大姐,几个妹妹和弟弟……最后停格在他惊慌失措的面容上。 她会掉下去。 才认清事实,下一瞬天地翻转,往后坠的势子减缓,接着她整个人轻坠在甲板上,然后船面又开始倾斜,这次却是与刚才完全相反的方向。 “呃……”只来得及发出一个单音,她换了个方向朝沧澜所在的方向急速下坠。 “啊——噢!”水珍珠一路翻滚尖叫,这次总算被他给接住。“好痛……” 腹部撞上他粗壮的臂膀,她忍不住痛呼。 “抓好!”没时间停下来看她是否伤着,沧澜一把将她揽起,抓着她让她攀着船舷。 “嗄?”微微一愣,水珍珠来不及反应,只得听话的攀紧船舷。 “待在这里,不要动。”沧澜吩咐着,眼角余光瞄见在一旁攀着木桶的老乔,正想要他过来看着水珍珠,转眼便见他抱着木桶滚到另一边,接着又看到抱着桅杆的老崔,那瘦长的身子几乎抱着桅杆转了一圈,还没被甩出去落海值得赞赏。 嗞,没半个有用的!沧澜暗咒。 “总之,抱好船舷。”话落,他准备走向船舵。 抱好?就这样?他没什么更好自保地方法可教她吗? 水珍珠当然也看到老乔和老崔的情况,她实在不认为自己的能力比他们强,也许等暴风雨过后,他就必须到海底去捞她的尸体了。 “沧澜!”水珍珠叫喊着,偏偏大雨盖过了她的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远。 暴风雨如小石子般不断地往她身上打。 船面不断摇晃,还来不及收起的木桶在甲板上滚来滚去,原本连站着都很吃力的水珍珠只能攀着唯一的依靠——船舷,连一步也跨不出。 这下她终于了解沧澜话里的意思了。 不过是一场雨没错,但在海上便成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暴风雨! 蓦地,船身有一个大倾斜,她再次被甩了出去。 好吧!倘若天要亡她,也没办法了。 水珍珠不在呼救,全身放松的像个布娃娃般随意飞舞,同时又心经胆颤的等在这即将袭来的疼痛。 对了,撞上任何地方都会很痛的,掉进水里的话她也不会游泳……太可怕了,她还是不想死! 原本紧闭的双眸突地睁开,水珍珠放声尖叫:“沧澜——” 砰! 她感觉自己撞伤上了某种东西,有些硬硬的,可又湿湿软软的,会疼,却没有她想象中那样疼。 缓缓的张开眼,往背后一看那些向来以捉弄她、欺负她为了的鬼怪竟全压在她背后垫底,让她免去直接撞伤木桶的皮肉之伤。 它们在帮她? 水珍珠霎时有些莫名的感动,一直以来总以为有这些鬼怪作伴是她人生最悲哀的一件事,没想到在危机的关头救了自己一命的竟也是它们,但—— “该死!我的体质越来越接近这些魔物了。”否则常人都是穿过它们,她居然能被它们接到! 以前她只是感觉得到它们,但那种感觉跟如此真切的触碰终究有差别啊! 结论一出,水珍珠简直不知该替自己命大感到高兴,还是为自己注定和这些鬼怪纠缠不清感到难过。 “噢……哪个该死的压在我身上?!”王琥的痛呼由木桶底下传出。 糟糕,看来她不仅是撞上木桶而已。 水珍珠赶紧从木桶堆中七手八脚爬起来,可仍站不稳,毕竟船倾斜成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好多人抓着收帆的麻绳在空中荡过来荡过去的。 “真壮观……”没发觉自己站在舱房的窗子上,她看傻了眼,喃喃道。 “你这个碍事的快进舱房去!”壮观?真亏她说得出来。 “要你管。”水珍珠别过头,就是爱跟王琥斗嘴。 “你这娘儿们……”王琥气得想掐死她。 水珍珠的视线早被另一头的沧澜给吸引。 只见他独自一人一手操舵,另一手还要忙着挥开朝他滚落的各种物品。 突然一只大木桶由他背后滚过去。 “小心!”她忍不住大喊提醒他。 仿佛后脑勺长了眼睛,沧海侧身,漂亮的闪过木桶。 咚、咚! 她的心多跳了几拍,为木桶差点砸到他这件事。 不可否认的,她在担心他。 可为什么呢? “他没事——”没时间细想背后的原因,她正想问身后的王琥有关沧澜的情况,就听见一阵不妙的声响。 咚咚咚! 虽然沧澜闪过了,可王琥就没那么好运,粗厚的手正要趁着慌乱没人可顾她之时痛下毒手,结果反被一旁滚来的木桶给压个正着。 “啊——” 水珍珠压根没心思去管王琥,看着四周乱飞的大小木桶和人影,她亦觉得此刻不适合待在甲板上。 努力在倾斜的甲板上稳住脚步,她估量着到沧澜舱房的距离,同时观察着四周海浪的涌进程度,等着浪涛变小,她要一鼓作气跑回去。 忙着掌舵的沧澜发现原本应该在船尾的她竟到了船头来,再看看她身旁有一对有她身高一半高的木桶乱滚,浓眉一蹙,对着她喊:“女人!快进房去!” 进房去? “刚刚不知道是谁让我待着别动的……”水珍珠懒得扯开嗓子跟他大吼,暗自低骂。 她也想进去呀!问题是总要找个对的时机嘛! “水姑娘,你还是快点进去吧。”抱着木桶正巧滚到水珍珠旁边的老乔瞥见首领的神色极差,趁着滚远之前连忙劝道。 “你们一个个都叫我进去,怎么不看看我有没有法子进去?”水珍珠眼眉间极尽嘲弄,要老乔看清楚她和他们的处境并无不同。 老乔看着努力想攀住周围可以抓的任何一样固定物体的水珍珠,细想了想。 “也是……” “你呢?你打算一直跟着这木桶滚?”不如找个不会动的抱不是更好? 老乔的答案颇妙,“至少掉进海里我还能浮起来。” 水珍珠翻了翻白眼,“随你去吧。” “放心吧,暴风雨快过了。”老当益壮的莫伯接到沧澜的指示,费了好一番功夫到水珍珠身旁,欲将她带离甲板。 “过了?”她觑了莫伯一眼,因他的提醒察觉雨点渐小,风势也变得较为温和。 海上的天气总是这样,时晴时雨的,没啥好大惊小怪的。 莫伯颔首,给了个肯定的答案—— “嗯,过了。” 天,放晴的毫无预警,令人措手不及。 暴风雨和眼前的一片狼藉好似一场梦般,眨了眼便会醒过来。 “我不是要你进舱房去!”突地,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咆贯穿众人的耳朵。 大梦初醒的众海寇,终于又动了起来。 没错,听到首领的怒吼才有活着的真实感。 甲板上,沧澜怒气冲冲地朝她走过来。 水珍珠想着自己是否该假装没听见,偷偷溜回舱房去睡她的大头觉,毕竟事实如同他所说的,他确实要她进舱房,可她没乖乖听话。 “不准动!”沧澜又是一声怒斥,阻止那个企图粉饰太平悄悄离开的女人。 不准动?鬼才听他的。 向来不愿迈开步伐跑步的水珍珠这会儿已经小跑步了起来,就怕被沧澜逮到。 “我说,不准动。”沧澜眉心一蹙,对于这老爱跟他作对的女人真是又爱又恨。 水珍珠才不理咧! “有本事你把我绑起来呀!”性子一拗,她倔强道。 沧澜挑眉。 顷刻后,水珍珠再度被绑了起来,只不过这次沧澜是用柔软的布绑她,免得又像之前伤了她细皮嫩肉的皮肤。 “沧澜!”他竟真的绑了她? “放开我!”站在原地,水珍珠不肯跟他走,非要他先松绑。 爱找他麻烦的女人。沧澜忖度着,干脆把她扛在肩上。 被倒挂在他肩上,水珍珠小脸一红,绑紧的双手猛捶他宽阔的背,直嚷着:“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 沧澜神态自若,压根不把她的斥喝放在眼底。 既然她不肯听话,绑她确实是最省力的作法,而且这方法还是她自个儿提供的。 “安静些。”厚实的虎掌惩罚性的拍打她的粉臀,声音响亮可不怎么痛。 他打她,还是用打孩子的方法! 屈辱感令水珍珠怒火扬了起来。 她真是傻了,刚刚才会担心他! “沧澜,我叫你放开我!放我下来!”涨红的小脸不知是因愤怒是因羞赧,但抡起粉拳的小手,手劲可不含糊。 这次沧澜依言将她放了下来。。 精巧的绣鞋一落地,她忙想躲开他远远的,无奈他的手臂像坚固的牢笼,她压根逃不了。 他俯身在她耳边低喃,“倘若你不安静点,我会用你最不乐见的方式惩罚你。” 细瘦的身子忍不住微微发颤,她知道他绝对说到做到。 “若、若要我安静,你就别尽做些会让我生气大骂的事。” 感觉到他吐在她耳边的气息是灼热的,水珍珠得咬紧牙根,才能把话完整的说出来。 “哪些事?”挑起眉,沧澜故意逗她。 她媚眼一横,“你说呢?”明知故问! 健壮的手臂滑落至她的粉臀,使力一提,将她给重新抱了起来。 “你说是这样吗?” 整个人坐在他的手臂上,水珍珠没被人如此抱过,重心一个不稳,双手紧紧攀着他的肩,娇喝:“你干吗?别这样!” 她会摔下去的! “这是你不肯乖乖听话的惩罚。”沧澜压根不把她的挣扎看在眼里,执意抱着她继续往船舷靠过去。 她几乎是被他捧在船舷之外,瞥了眼底下深幽黑暗的海潮,水珍珠差点昏倒。 “我会掉下去的!”此时她顾不得什么高贵优雅,频频大喊:话说她自从上了这艘海寇船之后,礼教亦几乎都抛诸脑后。 “你不是不怕吗?”这只是给她一点小小的惩罚。 如同刚才那种危急的时刻他根本无暇顾及她,几次看她像个布娃娃被甩来甩去,他的心头可不好受。 不好受? 绿眸暗了暗,沧澜察觉在自己没有意识到之前,心中已经慢慢充斥着她的身影。更学会了担心她。 这代表什么? “快放我下来,我不会游泳!”她继续呼叫,把沧澜由思绪中拉回。 “我会。”沧澜懒懒一笑,“你若掉下去,我会救你。” 无论代表什么意思,他知道,上了岸,他也绝不会让她离开。 瞧瞧他说这是什么话?还要等她掉下去吗? “放我下去不就没事了!”双手不敢离开他的肩,水珍珠气焰越来越高张。 “问题是,我不想。”方才她不是坚持要在甲板上?如今如她所愿又换得一阵怒咆。 “亏我刚刚还那么担心你,你现在的举动简直恩将仇报!”她啐了一口,十分不爽。 不知怎么着,方才看那只木桶狠狠地砸向沧澜的后脑勺,她便感到一阵心惊肉跳,如果她有学轻功,定毫不犹豫的朝他飞身扑去。 怪了……她不是很讨厌沧澜的吗? 第八章 “你说什么?” 沧澜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会担心他?这个被他俘虏,每每在自己身上踢到铁板的女人会替他担心? 不知道怎么着,他的心情飞扬了起来。 瞧他一脸意气风发的得意貌,水珍珠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白皙的脸涨得通红,她简直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问题是这里是大海,哪来的土地可挖洞? “我,我……你才在说什么?”水珍珠郝然地别过螓首,就是不看他。 不说? 沧澜故意将她放在船舷上,庞大的身躯阻挡在她的前方,两手则撑在她的身侧。 被他的举动一惊,水珍珠更是不敢放开他,白嫩的小手揪着他的衣领紧紧的,愤怒的火焰由她的眸心烧向他。 “我真的会掉下去!”如果她死了,绝对是他害的。 话才说完,船身触礁引起一阵碰撞。 “啊--”因为撞击的力道过大,坐在船舷上的她整个人往后仰,他及时拉住她,不过她的手也没放就是了。 整个人扑向他怀中,左脸颊被碰撞的疼痛,泪花在她眼眶里打转。 沧澜先是检查她的左脸颊,确定没有更肿才问:“说不说?再不说你可能会掉下去。”他小人的威胁着。 “你还敢说。要是我双脚踩在甲板上哪会落海!”有了方才差点落海的经验,水珍珠才发现自己上船被逼着跳海的头一夜,有多么的鲁勇。 “就算你站在船上,只要多触几座暗礁,你一定会掉下去。”掂掂手中的重量,她有几两重,他再清楚不过。 “总之,你先让我下来!”她受够了,再也不想坐在船舷上。 见她吃足了苦头,沧澜才肯让她下来。 至少短时间内她会安分些了。 “我确定你很可恶。”双脚重新站在甲板上,水珍珠的手仍没有离开他的衣襟,下意识的在他身上寻求依靠。 “也许你该听听虚海上的海寇们如何形容我。” “恶霸?土匪头子?无赖?哼,绝对不会有好话。”她扭过头,手仍轻轻发抖着。 看来她是真的吓坏了。 爱同她斗,沧澜老在她旺盛的气焰下忘了她是一名娇滴滴的千金姑娘,不知不觉间总会认真起来,更常常逗她逗得过火。 “是没什么好话。”他利用颀长高壮的身形替她挡去海风,大手不断在她的背脊来回拍抚,无声的安抚她,嘴上却说着可恶的话:“不过,我把那些话当作是恭维。” 只要在虚海上航行的船只,有谁不知道沧澜这个名字?恶霸那些形容词还算轻微了,人们管他是虚海上的霸主,任何船只碰上他,都得识相的绕道而行,偏偏树大招风,偶尔也会有突袭情况。 闻言,水珍珠同情地觑了他一眼,“你病了。” “也许。”沧澜耸耸肩。 疯子。 不过……到了海上,恐怕人人都会成为疯子。 “你还没有告诉我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沧澜没有忘记理清她话里的真意。 闻言,水珍珠象被踩着尾巴的猫,快速跳离他好一段距离。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要睡了。”她边说边向舱房移动,眼睛不忘盯着他,怕他随时扑过来。 “也好,舱房里好谈话。”沧澜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抱起她,转眼间,她象最初那晚被他压在身下,就在他的床上。 唉……又被制服了。 红唇几乎逸出叹息,到了嘴边,她又吞了回去。 “我无法阻止你对吧。”她淡然道。 深幽难测的绿眸,眸光却清亮坚定。 是的,他非知道不可。 “其实,嗯……就是……”脸上红云未退的水珍珠支支吾吾,不想说却又被逼着说。 媚眸偷觑着他,一不小心对上他的眼,又飞快转开,水珍珠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嗯哼,”不急也不催,他等着。 心中纷乱的情感充斥着,连她自己也还未理清。 只知道现在她满心念着的都是他的身影,为他担心,替他害怕,看不见他的时候会很想见到他,仿佛理所当然的停留在他身旁,几乎快忘了自己出来的理由。 原来,她是高傲的不想承认,不愿正视自己早已经喜欢上了他。 真糟糕不是吗? “总之,就是我刚才说的话的意思,如果没听清楚就算了。”说穿了她脸皮薄,同样露骨的情意表现,不是在不经意的情况下说不出口。 所以她的意思是……“你喜欢我。”他的语气没有怀疑。 “你!”他一定得说得如此直接吗? 水珍珠小脸一红,嘴儿张了又张,却说不出半句话,但澄亮的眸子已经泄露了一切。 他的回答是强势的吻上她的唇。 “沧……”原想大声制止他,话才出口便尽数被他给吞没。 沧澜一支手扣着她的颈项托高嫩滑的香颚,逼迫她张开嘴迎向他给的火热诱惑。 舌尖的挑逗游戏他乐此不疲,在几次的经验中,她只有更加沉沦着迷于他的吻,越发无法反抗。 “我要你。”绿眸灼亮深幽。 水珍珠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又被他的气息给淹没。 他吻她的时候,会扣着她的下颚,会要她闭上眼睛,会带着最深切的专注象是要将她一口吞入腹中的热情,会让她不能自己的融化在他怀里。 “唔……”情不自禁的娇吟逸出口,在他的薄唇离开后,她轻轻喘息着。 水雾弥漫的媚眸,酣然迷醉的眼神,双颊艳红,虽说是因为他的挑诱才让她散发出这种媚人的姿态,仍使他无法克制想要疯狂爱她的念头。 湿热的唇贴在她的颊边,时面轻舔,时而落下绵密的细吻。 “沧澜……”她觉得好难受,属于他身上的高温侵袭着她,令她又热又燥,有种莫名说不出的渴望。 她的低喃换来他的轻笑。 低沉的笑声攻入她的耳膜,传达到心底,引起阵阵难以抑止的骚痒。 她的心,强烈骚动着。 翠绿的眸心望进她的眼底,感受到她的臣服,继而语气轻柔却坚定的说:“我说要你,是要你一辈子跟在我身旁。” 闻言,她先是一顿,理智重新回笼。 永远跟在他身旁? 水珍珠想拒绝,但心里却有另一个声音要她留下。 她该回去的。 但她的心却被留在这儿。 生在海上……是会被大海困住……她并不是从小就生长在海上的,如今还是被困住了。 被名为“沧澜”的这片大海困住了。 **凉风轻掠,万里无云。 在海上只要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即表示美好的一天来临。 这日,用过午膳不见水珍珠的影子,以为她上莫伯那儿喝茶,沧澜在医务室扑了个空后,四处寻找她。 来到深紫色的大轿前,在这儿同样没见到水珍珠,还没踏出舱房,沧澜便碰上提着两桶水的老崔。 “她人呢?”以为老崔是要打扫,沧澜不以为意的问。 “水姑娘在甲板上和大副打赌。”老崔满脸兴奋,若非双手提着水桶,可能会比手画脚告诉他。 打赌?八成又是两个人犯冲搞的鬼。 沧澜和老崔一同来到甲板。 烈日下,宽阔的甲板上围满了人,就见水珍珠娇贵的坐在老乔替她搬出的椅子上,由旁人替她打着伞,老乔不知道从哪儿找出一把扇子,伺候在一旁帮她扇凉呢! 反观在她身侧的王琥只身一人,浓黑的眉皱起,开口说:“瞧瞧你这肩不能挑担,手不能提篮的没用模样,劝你还是早点放弃比赛吧。” 接过老乔送上的清水,水珍珠姿态优雅的啜了一口,不疾不徐的说:“稳操胜算的赌注岂有放弃的道理。” “你要说大话也只剩现在!”王琥嗤哼。 “我说的都是实话。”她虽不是出家人,但也不打诳语。 听着他们斗嘴,心知两人不对盘的沧澜问:“他们在争什么?” “姑娘和大副赌谁能最快擦完一半的甲板。”负责提水来给他们的老崔,约略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话说用过午膳的水珍珠出了舱房想在有阴影的地方走走,正好碰上王琥在数落打扫清理甲板的海寇,原来她走过去不想搭理,偏偏王琥挥动着脏抹布的水喷到她的衣裳,当下两个八字不合的人又吵了起来,接着演变到现在的局面。 就因为这样?沧澜不免感到好笑。 “赌注是什么?”他又问。 “赌注就是……欸,就是……”老崔想了片刻,把问题丢给身边的人,“喂,你知道水姑娘和大副的赌注为何吗?” 旁边的人想了想,摇摇头,又将问题丢给下一个人,一排问过去,看热闹的没半个知晓。 沧澜确定他们只是在气头上吵架而已,毕竟连赌注都没有,纯粹就是互看彼此不顺眼的找碴。 双手环抱在胸前,他没有打算插手管这事。 将杯子递给老乔的瞬间,水珍珠眼角的余光发现了沧澜的存在。 是他? 沧澜泰然自若的挑眉,莫测高深的面容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别碍事,眯起眼,她直直看向他,用眼神传达出自己的意思。 沧澜耸耸肩没有多说话。 王琥也发现沧澜的身影,正想挥手时,就见水珍珠和他“眉来眼去”,眼神里传达出只有他们两个才懂的讯息,看得王琥火冒三丈。 “快点开始了!”王琥粗暴的大吼。 老崔赶快将两桶水放到水珍珠和王琥旁边。 “等等。”水珍珠骄傲的软嗓唤起众人的注意。 “你该不会是要投降了吧?”王琥一阵冷嘲热讽,“快点投降也好,省得等会儿输了在那哭爹喊娘,可丢面子。” “我话还没说你急什么?若真害怕输给我,我倒是不介意你现下跟我磕头认错。”水珍珠指的是衣服被染上污水的事,一切的起因也是为此。 “哼!”王琥别过头,摆明不肯。 “老乔,”确定王琥不再插嘴,水珍珠转而对老乔笑言:“扇子给我。” 老乔受宠若惊,惶恐的把扇子交到那只软香的白玉手上。 她想干什么? 沧澜不动声色看她究竟搞什么鬼。 “那么,接下来就交给你了。”妩媚的笑配上那张艳姿绝丽的面容,有谁拒绝得了? “是……”看傻了眼,老乔乖乖拿起抹布。 “等等!”这下王琥可不能再默不作声,喝斥道:“你要老乔替你比赛?” “难道要我亲自下场比吗?”她可是从没做过任何粗活,怎么能同他比。 “你根本是犯规!”王琥大怒。 水珍珠看了看王琥,再看看老乔,思量一会儿,同意王琥的话,“的确是犯规,老乔肯定赢不了你。” 没错,再怎么不挑也不能挑个跟王琥差太多的,那么该挑谁呢? 黑润的眼儿溜滴滴的转着,扫过一张又一张的脸,每个人都期待被她钦点。 水珍珠打量了好半天,最后将目光停留在沧澜身上。 “就你了。”纤指一指,她眉开眼笑地下了决定。 王琥不愧为船上的大副,沧澜的左右手,要找到真能和王琥匹敌的也只有沧澜了。 众人顺着她所指的方向一看,全都噤若寒蝉。 这个纤细娇柔却高傲的姑娘果然不同凡响,竟然挑了他们伟大的首领。 海寇们全等着沧澜接下来的反应。 “我不打算插手。”他徐缓开口。 是她打从一开始就要他别管的,现下又要他来帮她,岂有如此顺利的好事? 早知道他没那么好说话,水珍珠还是忍不住暗自抱怨。 紧抿着唇,衡量片刻后,她道:“帮我。” 高傲如她,却为了输赢在众人面前开金口请求他的帮忙。 在她眼中,他看到求胜心切的光芒。 看来为了赢,她可以不择手段呀!就算是低头求他帮助,也没有半点犹豫,那么他该不该帮她呢? 象是故意磨她的性子,沧澜不急着回答,打算吊足她胃口。 就在她等得不耐烦,人群开始躁动之时,他冷不防地开口--“若帮你,我有什么好处?”薄唇勾勒出一抹懒洋洋的笑容,他问。 好处?这场赌局连个赌注都没有了,她能给他什么好处? “你想要什么?”不啰嗦,水珍珠任他开条件。 黝暗的眸心瞬间变得灼亮,他吐出一个字:“你。” 白皙的小脸飞掠过一抹晕红,他毫不掩饰的直接,使得她心跳飞快鼓动着,她应该避开他的眼,却怎么也无法办到。 他要她? 虽然这话他早已说过,不过在这么多人面前又说一次,是在逼她承认自己属于他吗?而她当真要为了身上这件料子并非尚好,也不是她的衣裳沾染上几滴污水而出卖自己? 深不见底的黑眸宛若最坚固的锁,紧锁着她的视线,明明四周人群环绕,却仿佛只有他和她两人对立而视。 她该答应吗? 心跳已经快得无法抑止,耳边不断传来那一声一声越来越不规律的震动声响,干扰着她的思考,而他可有可无的态度更令她心烦意乱,原是一场随意的赌局,因为他的要求,情势急转而下。 他轻易的话语就能扰乱她的心。 真糟糕,她怎么会忘了自己的心已经偏向他,他所做的每件事,每个举动,在她眼中都变得别具深意,因为她早已喜欢上他了呀! 那他呢? 所有人都盯着水珍珠等着听她如何回答。 “我……”她真的不能输吗?霎时,输赢变得模糊,只剩下他那张带着刀疤似笑非笑的脸。 “当然不行!”王琥尖锐刺耳的嗓音划破了沉静。 水珍珠一震,明媚的黑色瞳仁重新映入四周的景色。 “怎么能让首领替她比赛?这是咱家和她的赌注,请首领万不可插手!”要他眼睁睁看着水珍珠从此顺理成章的成为首领的人?说什么他都要阻止到底。 乱成一团的脑子经过王琥的嚷嚷,有些冷静下来,却又同时挑起另一股不悦的火气。 哼!王琥喜欢沧澜是吧?那她偏不让王琥如愿。 “我答应你!”豪气干云的话甫出口,连她自己都有些愣住,不过在看见王琥吃惊得合不拢嘴的表情,她心头的闷气总算消了点。 表面上不动声色,其实沧澜在心里笑翻了。 这两个人的赌局非但两边都捞不到好处,还给他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坐享渔翁之利,等到水珍珠冷静下来,一定会发现自己答应了多么要不得的事,而他则有满船的证人可以帮他作证。 “王琥。”就在王琥来不及反应时,沧澜开口了,“事情到此为止。” 他的话在船上代表绝对的命令,横竖她只说要赢没说用什么方法,他就是制止了这场无聊的赌局,也算是赢得了胜利。 向来对沧澜的话惟命是从的王琥难得反驳,“首领,咱家不服。” 沧澜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至少,至少要给咱家一个输得心甘情愿的理由。”只有王琥知道沧澜的那一眼带着多强的魄力,但事关重大,他提起满腔的勇气和冲动才把话说出口。 “理由?”轻声的语调,沧澜咀嚼着他话里的意思,“在这艘船上,我就是理由。” 比子夜的海水还要冷冽的轻柔语调饱含着不容忽视的霸气,别说王琥,连水珍珠都有些畏怯。 她记得这种说话的语气,那是面对他时,让她初尝败北感的语气,没想到再次听见,虽然说话的对象不是自个儿,仍是教她浑身悚颤。 莫怪无人能挑战沧澜在这艘船上的权威,他的话只要出口就是命令,不容质疑。 这下,谁还敢说什么呢? “过来。”没有其他人反驳的声音出现,沧澜朝她道。 或许她一开始就不该拖他下水,水珍珠开始后悔了。 想是这么想,但已经答应的事她总不能反悔,这种自掌嘴巴的行为她做不出来,只好乖乖的朝他走去。 第九章 她的头好疼。 水珍珠眨了眨眼,从黑暗中迎向另一片火光。 好痛! 察觉自己倒卧在甲板上,水珍珠挣扎的想起身,一阵剧烈的痛楚袭上脑门。 “噢......”她是怎么了?明明是要穿过甲板走到沧澜身边,为何会感觉自己全身都在发疼呢? 才想着,她猛地被人一把抓了起来。 “唔!”对方哪儿不抓,偏偏一把缠着她润顺的发丝,将她连拖带拉的不知道要带到哪儿去。 “放、放开我......”说话得有些吃力,脸上有股湿润感,她伸手摸了摸,再拿近有些失焦的眼前。 ......是血? 她流血了? “这妞儿还没昏过去!” 来不及反应,她整个人被往上一扯,跟着一把染血的大刀架上她纤细的颈项。 “不准吵!” 吵?她明明什么话也没说! 红艳艳的唇儿张了又张,她以为该吼出来的话,吐出口中却是嘶哑的呼吸声。 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试图睁开一双大眼,想将那一片的火红看清楚一点—— 她还身在沧澜的船上,只是船身有多处起火,甲板上火势蔓延,透过跳动的火光,她隐约发现了沧澜的身影。 记忆慢慢回笼,烈日当头,撑着伞的她原本是要靠向他,但是在一声巨响后,就变成现在的景象了。 四周有好多人在打斗,其中不乏许多她熟悉的面孔,她看见另一艘挂着海寇旗帜的船紧紧贴着他们的船,许许多多的海寇藉着绳索、木梯纷纷跳跃过来,让整艘船看起来就像一个战场。 而那些妖魔鬼怪则是兴奋的嘶吼着,不顾仍日正当中,全往她身上聚集过来,因为它们的关系,让她更为虚冷难受。 血的气味会让它们失去控制。 “沧......澜......”她虚弱的开口唤着,心知如此细小的声音传达不到他的耳里,却发不出更大的声音。 但,他转回身了,也发现她的存在。 举着那把锋锐的剑,他一面劈倒所有朝他袭击的敌人,一边往她所在的地方靠过来。 “娘的!”掳着她前进的海寇发现沧澜的踪迹,咒骂了声,继续在火焰窜延的甲板上寻找能够回自己船上的路。 “放......开我......”水珍珠知道要是被带走就完了,小手捏成拳头敲打对方的手。 糟糕,沧澜离她越来越远了。 “我叫你......放开我!”她的意识随着痛觉更加清楚,手劲也逐渐加大。 不能被带走,她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不准动,臭婆娘!”驾着她的海寇赏了她一巴掌,当下令她的脸肿了起来。 “唔!”她连痛呼都显得微弱。 不远处的沧澜见了,霎时理智仿佛被火烧个精光。 那人竟敢打她! “放开她!”张扬的怒火扬起他身边的火舌,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比修罗还要骇人三分。 奉命前来掳人的海寇被沧澜的霸气给压倒,差点抓不住水珍珠,几次振作之后抬起吓软的双腿,只希望能快点回到自己的船上。 “不......放开我.....”水珍珠因为疼痛而忍不住泛着泪光的眼瞅着沧澜,无声地要求他救她。 他怎么可能不想救她! 偏偏这一片火海阻隔了去路,要在火焰之间绕路又怕离她太远,她哀求的眼神,让他深深痛恶自己的无力。 她察觉了他眼中又急又怒的情绪。 那表示......他很在乎她吗? 有一瞬间她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妖怪魔物噬血的兴奋,伤痕累累身陷危险的事也忘了,她只想看清楚在他眼底的,是否真为对她的在乎。 “好痛!”又是一阵拉扯,绝艳的小脸上出现痛苦的神情。 沧澜的心,随着她的表情而感到痛楚。 他会失去她...... 明明她就在他的眼前,却恍若天涯般遥远,看着她受苦他却无法靠近。 “快走!”不敢回头去看沧澜,海寇只想快点掳走水珍珠。 “不要......”她的手不死心的继续槌打紧扣着她的海寇。 不,她不想走,她想看清楚一点,她想知道在那反复无常,阴晴不定的男人眼中所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她喜欢他,却一直无法确认他的心。 她把所有的事都抛到九霄云外,水胭脂的交代,前额剧烈的疼痛感,倒霉被掳上这条海寇贼船,初时对他怨愤......此刻,她想弄懂的事再简单不过,是在他眼底的心思,是那双黑眸反映出的自己。 所以她不肯走。 就在她即将被拖上另一艘寇船之时,一声清亮的哨音响彻云霄,接着尖锐刺耳的鹰啼划破了天际,向下俯冲的猎鹰一头撞向紧抓着水珍珠的海寇,然后又向上攀升,留下声声不详的啼叫。 海寇被这么一撞,失了重心,他知道那个在虚海上封王称霸的沧澜就要来了,是以即使摔倒都不肯放开水珍珠这个保命符。 “我说了,放开她。” 冷冽的眸光迸射,不知何时来到他面前的沧澜,肩上停着那只羽翼丰硕的大鹰,分不清是怒气还是霸气的锐利气息,靠近他多一点,越感觉能刺伤自己。 她的脸上是额际被划破时渗出的鲜血,姣好的面容有半边被打得肿大。 沧澜眯起的黑眸瞬间瞠大,瞳眸中染上了她的鲜血,既明亮又深沉。 这下海寇哪敢再囚着她,扣着她的手一松,水珍珠软软的滑落,朝无边无际也看不见的深海坠落。 利剑同时出手,剑尖没入那名海寇的心窝,沧澜来不及抓住她,眼睁睁的看着她失速下坠,转眼间落入海中。 “女人!” 跃上船舷,他随即欲跟着跳下—— 海面上,王琥抱着吃了几口水的水珍珠载浮载沉。 看见水面上的两人,沧澜没发现自己松了一口气,另一头,攻击的敌船逐渐被拿下,甲板和船身被火延烧的地方也在老乔和老崔的全力抢救下扑灭。 “喂!臭女人,快醒醒!”一边要挂着她,一边还要维持浮在水面上的王琥叫道。 水呛进咽喉,水珍珠咳了好几声终于清醒。 “好难受......”额上的伤浸到海水,差点痛死她。 听闻,王琥气得叫骂:“老子比你还难受!” 要是方才假装没看见让她溺死在海中,便再也不会有人同他抢首领,偏偏......他不忍心看首领难过。 “咱家就是命贱人好心肠软,没事还跳下来救你!”她是人难受,他可是心难受呀! 水珍珠这才发现自己是被王琥给救了。 “咳、咳......要念这些有的没的......当初你就别跳下来......”呛出了水,也呛出声音,虽然她全身疼痛的地方不少,当精神倒还挺好的。 “所以说咱家心肠好呀!”王琥大喊,同时伸手抓住放下来救他们的绳索。 “是是是,生眼睛没见过像你这么好心肠的公鸡。”水珍珠就是不肯好好谢谢他,仅管她心里是真的很感激王琥。 “你!”王琥还想说什么,已经被拉到船舷的水珍珠让沧澜给接了过去。 他仔细的检查除了额头和脸上的伤之外,她还伤着了哪儿。 水珍珠难得乖巧温顺的窝在他怀里。 事实上,她也真的累了。 从没经历过如此险境,她这才见识到海寇的生活跟出生入死差不多。 确定明显的外伤只有头部之后,沧澜打横抱起水珍珠往自己的舱房走去,同时嘱咐莫伯一同跟上。 王琥心中又是一个重击。 想他辛苦跳下去救人没换得一个拥抱就算了,首领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走了几步沧澜回过头来,朝王琥说:“谢了。” 越过沧澜的肩头,水珍珠看见王琥一脸感动的神情。 “不过,下回你再敢碰她试试看。” 沧澜的话落,水珍珠收回目光。 唉,她实在不忍心看王琥由天堂瞬间跌入地狱的凄惨表情。 门被重新关上,沧澜直盯着她瞧。 浸了一身的海水,她的模样狼狈极了。 头上的伤莫伯已经替她做过紧急的包扎,脸上被打肿的淤紫除了擦药之外,暂时得用冷水敷着。 “脱了。”怕她着凉,沧澜命令道。 “你先出去。”已经顺利发出声音,水珍珠瑰丽的脸蛋一红,连忙道。 双手环抱在胸前,他摆明了非留下不可。 “快点,我没时间陪你耗。”他要亲眼确定她身上没有任何的伤才行。 “不行!”她是个云英未嫁的大姑娘,怎么可以随便在男人面前宽衣解带! 不想再耗下去,沧澜干脆自己动手。 “你不能......沧澜!”即使是想阻止,偏偏力道比不上闪躲又被他重新制伏,未几,他顺利的扒光她,她则气喘吁吁的抓起被褥裹着自己。 “登徒子!”她咒骂。 饶是她现下包裹着棉被又有何用,在他脱她衣服的过程中早就被看光了! “不过衣服怎么知道你没伤着。”他倒是理直气壮。 “我自己知道。”她明明就说没事了。 “反正你也得换件干净的衣裳,这下不是省事多了。” “你!”水珍珠虽怒,却不知该如何在口头上赢他。 末了,她又在他逼迫的视线下换上衣裳。 床上是她赌气背过的纤影,沧澜在床边坐下。 “转过来。” 她不理。 “女人。” 她不睬。 “看着我。” 她不睐。 原就耐性不佳的他,干脆照旧强来,将她从床上抱起拥在怀中。 背靠着他,水珍珠还是使着性子。 在她受过的教育里,可没有哪一项是教她如何在被男人扒光了之后,还能厚颜无耻的和对方谈天说笑。 “抬头。”知道她不会照做,他扣着她精巧无比的下颚,逼她仰首看着他。 额上包裹着白色的布条,绕着她的小脑袋转了几圈,模样煞是可怜,至于她的左脸...... “该死!”一想到她在自己的面前被打伤,沧澜忍不住低咒。 “唔......”她发出痛吟,因为他摊开拧湿的布盖上她被打肿的脸颊。 眉心一紧,他放软声说:“忍着点。”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又......不是你疼。”细皮嫩肉的她只是一个巴掌就能让她痛得要命,像他这种皮粗肉厚的粗人哪懂。 “还能说话就没问题了。”他的话刺耳,但手劲很轻柔。 “哼!”水珍珠不悦的哼了哼。 沧澜一手搁在她的腰际,另一手替她理了理衣襟,顺顺发丝。 “我想上岸。”掉进海水里让她的头发又湿又黏。 “嗯。”他头一次没反驳。 “要靠岸了?”水珍珠忙问。 “船的损害不轻,船上的水也被拿来灭火,势必得靠岸。”是他大意才会遇袭,不过眼下他也希望能上岸,至少找到好一点的药材,让她脸上的伤好了之后能不留疤痕。 “所以我们要去伪城了?”她不敢相信好运来得如此突然。 “如你所愿。” 闻言,水珍珠笑得合不拢嘴,脸上的肿痛仿佛好了大半。 “你不担心脸上留疤?”一直没见她提起过,连莫伯在替她上药包扎时,她亦没过问。 谁说她不担心,就是因为担心才不照镜嘛。 “我有瑕瑜膏,不怕不怕。”那可是治疤的上等药材,倘若连瑕瑜膏都无法消疤,她可能会崩溃。 虽没有四妹水绮罗那般病态的在乎自己的外貌,不过身为艳府水家的女儿,她爱美的程度比起其他人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她才会致力于研究治疤的药,瑕瑜膏可是她的新学结晶。 “既然那么有效,你何不方才就抹?” “那是治疤不是疗伤。”她总要等伤口好了才开始涂。 “总之,你确定没事就好。”他原本还担心受了伤的她会难过疤痕的事,尤其是伤在脸上。 他的话引起了她的注意。 水珍珠一手捂着脸上的布,在他的怀中转了半圈,面对着他。 “怎么,你担心我?” 他没有避开她的眼,亦没给她答案。 担心她?在她掉落海中的那一瞬间,他可不只是担心而已—— 他深深地害怕失去她。 当心中的恐惧紧紧虏获住自己,沧澜二话不说将她拥进怀里,唯有如此靠近,再更靠近,他才能感受到她还在,还在他身旁触手可及的距离。 “还好你没事。” 他颤抖着。 她清楚的感觉到这个抱着她的男人正在发抖。 酸疼的两只藕臂好轻好轻的抱住了他,水珍珠若有似无的拍抚着他。 他......是因为她而颤抖吗?她可以这样想吧! 心中洋溢的暖流冲淡了适才的恐惧不安,他的在意令她宛如漫步在云端般如梦似幻。 “以后不准你随意离开我的视线范围。”即使抱得再紧,他仍无法忘记稍早的景象。 那一瞬间,他以为她倒卧在血泊中,已经没有呼吸时,连自己的心跳仿佛也停止。 他才知道她在心中占据了多大的位置。 他不能失去她。 沧澜的话听在她耳中,让她一阵窃喜。 “我没事。”水珍珠笑得甜美,却没让他看见。 呵,他是在乎她的。 了解这点,她已经很满足了。 水珍珠的头上仍裹着白布条,带给人一种病怏怏的凄美情调。 老乔在旁替她撑着伞,老崔则搧着扇,她倚在船舷边眺望着远方。 那儿有个黑点。 是伪城。 “姑娘,该上莫伯哪擦药了。”老乔用衣袖擦拭着滑落的汗水,边提醒她。 打从水珍珠上船之后,伺候她的工作不知何时全落在老乔身上,而老崔则是看不下去才帮忙,久了,他们的工作由清扫晋升为跟在水珍珠身旁,只要她渴了便上茶,热了就搧凉,怕晒着还得替她打伞。 “再等会儿。”水珍珠没有移开目光,凝视着距离尚且遥远的伪城,“反正都快上岸了,等上岸了再找大夫也行。” 终于到了。 也许她该庆幸碰上那群似是来寻仇的海寇,她才能在不算太久的时日抵达伪城。 虽然.....她脸上的淤紫还没褪,额上的伤疤也大得吓人。 一想到前几日不小心透过海面反射看到自己的模样,水珍珠心情沉重不已。 她万分宝贝的一张脸几乎给毁了大半,虽说在那场两船相争的战役中没受重伤已算福大命大,但她的脸才是最重要的呀!毁了一张脸她该如何回到艳府水家?她疼得要命,但是为了尽快恢复一张白皙无暇的丽容,所有的痛都不算什么,她可以忍耐。 “离靠岸还早。”沧澜不知何时接过老乔的伞,站到她身侧。 “伞太高了。”个头高出她许多的沧澜撑伞,反而让她晒到阳光。 不然他以为干嘛不给瘦高的老崔撑伞,而要老乔帮她?就是因为老乔的身高和她差不多嘛。 斜睐了她一眼,沧澜没说话,伞也没降低,人倒是往前几步站在可以替她遮住阳光的位置。 “这样好多了。”水珍珠娇哼,面向前方的小脸,因他的体贴染上一抹心满意足的微笑。 “为何不乖乖上莫伯那儿擦药?”知道她很在意脸上的於紫,沧澜颇为不悦的问。 一提起脸上的伤,水珍珠的心情便恶劣了起来。 “擦了那么多也不见得会好。”她半是赌气的口吻,可瑕瑜膏擦得比以往更勤快。 “所以你该去擦药了。”扣着她的下颚,沧澜细细看着她原本肿胀的左脸,也不知是否真为瑕瑜膏的功效,她的脸消肿不少,虽然青紫还未完全褪去,但情况已经比前些日子刚被打的时候好多了。 看着她脸上的伤,澜沧心里的怒火又燃起,直想将日子倒回前几日,痛宰仇家一顿。 “我刚刚擦过瑕瑜膏了。”药再晚擦都无所谓,反正她每隔一刻钟就会抹瑕瑜膏。 “我是说你的额头。”那么大的口子,是被木屑的碎片给划伤,为了确保伤口里没有碎屑,清理时特别仔细,加上泡过海水的疼痛,她却半声也不吭,比男人还要有勇气。 说她好强高傲一点也没错,可他看了也心疼。 要是以前的她,听见这种带有命令意味的语气,绝对像猫被踩着尾巴,竖起全身的毛准备对抗外敌,如今知道他是在意自己的,媚眼滴溜溜的转了一圈,她顺势窝进他怀中,仰起小头颅,唇角勾起最美,也只为他一人展现的微笑,准备好好逗他一番。 “我伤成这样,你不喜欢我了?” 不喜欢她?疼她宠她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会不喜欢她。 “我只是要你去擦药。”沧澜没有被她的话牵着走,重申自己的意思。 绝美的笑容一垮,她试着模仿三妹在受了委屈或做错事想逃罪的无辜神情,明媚的大眼泛起水雾,粉嫩的唇儿微微颤抖着。 “所以说你是嫌我丑了......”连声音都带点哭泣的颤音。 她从没听他亲口承认喜欢,虽然他的举动和保护的意味明显,但她想听,毕竟那种甜言蜜语几次都不会腻的。 “我没那个意思。”沧澜的语气义正词严,没发现她是假装,手已经扶上她的颊边随时准备接住落下的泪。 “不然呢?你若不是嫌我丑了,又怎么会拧着眉,仿佛见到我就跟见到鬼见愁一样。”泪滴在眼眶里打转,可怎么也掉不出来,这等高竿的技巧绝对是承袭三妹来的。 说老实话,她当然也害怕脸上的伤治不好,就算好了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痕迹。 女人天性爱美,尤其她生在艳府水家这个以“美”为行业的商业世家,更是爱美爱出名的,但如今她更在乎的是他的眼光,是他如何看待这张破相的脸。 女为悦己者容呀! 可现在饶是她再想妆点自己,看到镜中那可怕的人影,也不知从何下手了。 “你不丑。”不解向来自信的她为何突然这么说,沧澜怕她伤心,很认真的解释了起来,“无论别人怎么说,或是你脸上的伤一辈子不会好了,我都不会觉得你丑。” 在他心里,她永远是最美的。 心头一阵激烈的震荡,不敢相信自己会听见他如此真切的对她这么说。 “倘若真的永远都不会好怎么办?”她顺着他的话问。 “我娶你。”没有犹豫,他随即道。 “你......爱我吗?”水珍珠好不容易才问出口。 对她而言,打小看着神仙眷侣的父母,让她对婚姻自然有种憧憬。 要嘛,就随便嫁给能替她驱魔除妖的道士,要不就非嫁给爱她的男子不可。 前者,他是没机会了,后者倒可以考虑。 闻言,只见沧澜黝黑的面孔露出可疑的红晕,俊脸微扭,却没说出半句话。 “你......”她一定得问得这么直接吗? 不过她已经懂了。 会如此在乎一个毫不相关的人的生死,因她受了伤而大发脾气的男人,不爱她? 不,这男人不只爱她,还很爱很爱。 “好,我嫁给你。”水珍珠开心的承诺。 海风,轻轻吹着。 沧澜露出第一抹她所见到的笑容。 于是,她跟着笑了。 蓝天碧海下,她首次如此确定自己要去的地方——那就是有他的所在。 第十章 夜幕低垂,繁星点点。 不过此刻吸引水珍珠视线的不是满天的星斗,而是连绵不绝的灯火。 虽然白日便能见到伪城的影子,他们却是入夜才航近伪城的海域。 像是早知道有船只要回港,港口边聚集了好多女人、小孩,还有老人。 “他们怎么知道有船?”这个抗口看起来不像是随时都有船停泊。 水珍珠瞪大了眼瞧着陆地上的人们,这个视线的高度是前所未有的,她感觉新奇,像个孩子一样心中泛起兴奋的情绪。 沧澜注意到了,因她的愉悦,心情也染上了缤纷的色彩。 “再往上一点的地方设有瞭望台,那里终年有人留守,一发现船只便会通报整个城镇。”由后头把她拥入怀中,他一手指着远方。 “这样呀……”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她颔首表示了解。 视线往下,每一张脸上都带有兴奋和欣慰。 也许是期待这艘船上会有他们的亲人。 光是这个想法便令人感到欣慰,所以才会出来这么多人吧。 “莫伯告诉我,男人停泊都是有理由的。”收回些微讶异的目光,想起莫伯之前说过的话,水珍珠媚眼如丝的睐着他。 “你呢?你为了什么靠岸停泊?”美食美酒?还是女人? 苍狼莫测高深的瞅着她,似乎不急着说,低头先给了她一记火辣辣的热吻。 “唔!”这可恶的男人!可她无法拒绝他。 谁要她不小心将自个儿的心遗落在他身上,爱上了他。 一道道视线投向她。 水珍珠从未有一刻如此深刻的觉得别人的目光放在她身上有种蜇人的感觉,猛然惊觉他们正处在人潮蜂拥的港口。 噢!这下肯定所有人都盯着他们瞧了。 “好、好了!”嘤咛了声,小脸上红霞可比天边的云彩,水珍珠搥了搥他厚实的胸膛,要他适可而止。 他根本就是恣意妄为的最佳表率。 把沧澜推开后,水珍珠终于稍稍退离开船舷,不再坚持非站在那儿不可。 此刻,她满脸绯红,更不敢去面对那些讶然的目光。 凝视那张绝美的娇容,沧澜心头一阵暖流震荡。 心,因她而感到温暖。 “从今而后我停泊的唯一理由——只有你。”他的声音突然尽在咫尺,就在她耳边低喃。 背着光,面向他,水珍珠笑了。 对她来说,这句话,比更多的拥抱货亲吻都还要来得有意义。 是他把心交给她的承诺。 *   *   * 踏上岸后,水珍珠第一个遇见的是完全出乎她预料的人。 “二当家,雨桓来接你了。”温文儒雅的温雨桓站在港边,像是早候在那里。 “温师傅!”见到这个打小便跟在自己身旁的温雨桓,水珍珠犹如见到家人一般亲切,提起罗裙,快步奔向他。 “雨桓来晚了。”温雨桓面带轻柔的微笑,明明是等人的人,却说得好像是让人等的罪过家伙。 温雨桓眼尖的瞥见她左脸上已经淡了许多却仍骇人的淤痕,“二当家的脸是怎么回事?” 在艳城,所有当家的皮相可都是高档货,艳府水家的女人亦视倾城的容颜为命根子,不敢有任何闪失,偏偏水珍珠这可不是一点点粉可以盖过的大伤疤呀! “出了一点事。”摸着自己的脸,想起沧澜对她说过的话,水珍珠露出一抹娇羞的笑,不在乎地轻轻带过。“是大姐要你来的吗?她怎么知道我在伪城?” 她正要勾住温雨桓的手臂,在一旁见她和其他男人如此亲昵的沧澜,终于忍不住妒火,一把将她抓回身畔,翠绿的眼眸迸射出足以吓退一艘海寇船的怒意,笔直射向温雨桓。 “他是谁?”沧澜等着温雨桓,话却是问她,一只手占有性的环在她的腰际,宣示所有权的意思很明显。 望向他的侧脸,那昭然若揭的防备和妒意,让水珍珠心里泛起甜蜜。 哈!他在吃温师傅的醋呢! 抬手拍拍他的脸,水珍珠不疾不徐的解释,“温师傅是艳城的师傅。” 只是这样的解释并不能让沧澜满意。 他想知道的不是温雨桓的身份,而是和她的关系。 发觉沧澜不满意她的解释,水珍珠偏头想了想。“温师傅就像我的家人。” 可这话更让沧澜误解。 “家人?”他们俩看起来不像兄妹,更不像姐弟,那么一对男女称得上是家人的关系,不就是……温雨桓是她丈夫?! “嗯。”打小生活在一起,她确实拿温雨桓当兄长看。 她的轻应,换来他熊熊的怒火。 “你是她……丈夫?”沧澜几乎快咬碎一口牙,才能勉强将那个他死也不愿承认的身份字眼给吐出来。 “啥?”水珍珠小嘴阖不拢,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橡皮头的解释他到底有没有听懂呀? 但见温雨桓还是笑容可掬,临危不乱的解释道:“二当家的的意思是,因为在下是生在艳城,也替艳城工作,是以二当家才会拿在下当家人看,在下和二当家之间没有半点儿女私情。” 要他娶一个看得见那些有的没的玩意儿的麻烦女人?他宁愿剃度出家。温雨桓把这话藏在心里,聪明的没说出来。 温雨桓的解释瞬间消除沧澜大半的不悦,但他仍半信半疑。 “他说的是真的?”这次,他终于垂首望向她问道。 想不到这男人还挺多疑的。 水珍珠暗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脸上却堆满笑容,“骗你我是小狗。” 沧澜审视着她精致的脸蛋,最后才终于信了她。 “嗯哼。” 用鼻子喷气了不起呀!水珍珠好笑的暗忖,却也不忘拍拍他的手臂,露出安抚性的微笑,哄哄他。 有人在乎的感觉,真的很好,所有她很干脆的原谅他的多疑。 只是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是大姐要你来的吗?”解决了沧澜这边,水珍珠终于有心思问温雨桓的来意。 虽然瞧出水珍珠和眼前这高壮英挺,脸上带有凶狠刀疤的男人举止亲密,可温雨桓仍是有所顾忌,有些话不知道能不能当着沧澜的面说。 “你到旁边等我,我和温师傅有要紧事要说。”察觉温雨桓的顾忌,水珍珠转头对沧澜道。 沧澜对她半命令的语气感到不屑,“我不介意。” 闻言,水珍珠简直哭笑不得。 他不介意,但他们介意呀! 看出沧澜不愿独自留他们二人说话,水珍珠只好无奈的说:“没关系,温师傅,你就说吧。” “大当家要我带口信和这封信来给二当家。”既然身为主子的水珍珠都这么说了,温雨桓耸耸肩不再坚持,并直接说明来意。 接过信,水珍珠并不急着拆,反倒问起水胭脂留给她的讯息,“口信是什么?” 依她对大姐的了解,总是把最重要的事托给她信任的人来传递,所以信可以稍后看。 “伪城的分号确定由二当家来接管。” 水珍珠愣了愣。 “大姐不是要我来探路的吗?”怎么才刚踏上伪城,就有这么一个天大的消息等着她? “其实伪城的分号早在去年便已开始筹划,只缺一个主事者。” “大姐她……选择了我?”选择她这么一个“麻烦人物”? “年初大当家曾在玄武庙问卜过,结果显示二当家最为适合。”温雨桓把一切全盘托出。 “可是我……”水珍珠的犹豫是只有自己和温雨桓才懂得。 “二当家担心的,可是那件事?” 听着他们说着彼此才懂的事,沧澜又不爽了起来。 “哪件事?”他不喜欢那种别的男人和她之间才懂的秘密,举凡她的一切,就算他来不及参与,也想了解。 不是她不愿意告诉沧澜,而是说了他也不信呀! “我等会儿解释给你听。”现在她还没想出一个好借口。 “现在说。”他没发现自己像个耍任性的孩子,忒是坚持。 “沧澜,你别逼人太甚。”这会儿水珍珠的耐性终于告罄,沉下一张小脸。 “不过二当家现在的气色看起来比在长安京时好多了。”温雨桓赶忙出来打圆场,“或许伪城这儿比较适合二当家养生。” “是这样吗?”水珍珠的语气很是怀疑。 但看看四周,也许是因为灯火璨亮的关系,身旁的鬼魅确实少了许多。 不,不对,似乎打从她遇见沧澜开始,那些总爱黏着她的魔物不能说减少,但每当他在身旁,它们便不敢靠上来。 所以,“过水”之意是指遇见他? 得到结论,水珍珠多瞧了沧澜几眼,想推翻心里的想法,却又不得不承认遇上他后,她确实是比以前好多了。 “总之,大当家的话雨桓已经带到,先告退了。”知道主子现在是不会跟着自己走,温雨桓也很识相,把空间留给他们。 走了一段距离,温雨桓又折了回来,“忘了说,大当家有交代,这封信,等到了重阳再拆。” “重阳?”为何要等那么久? “雨桓告退了。”温雨桓没有回答她的疑问,行个礼后,这次终于离开。 重阳……好吧,大姐做事总是有她的用意,既然说了那时候拆就等到那时吧。 待温雨桓走远,水珍珠突然想到什么,斜眼瞪向沧澜。 “这件事你知道?”他是伪城的人,没道理不知道伪城设立艳城分号的事吧? “男人不过问陆地上的事。”沧澜一句话推得干干净净。 他确实有耳闻艳府水家在伪城里的动静,不过一上岸,伪城便是属于女人的天下,轮不到男人管,是以他未曾过问,况且他停留在海上的时间比停留在陆地的时间多。 “你知道艳府水家要在此设立分号,还敢动我?”要是她早知道这趟远行的最终目的是要她就此定居在伪城,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就算他们想拿她当人质交换,在伪城也早已有她艳府水家的人进驻,压根毋须担心。 沧澜想的则是另一回事。 既然当初知道艳府水家在伪城设立了分号,那么拿她来当人质自然最适合啦! 不过这些话可不能告诉她。 横竖就结果来看,他们都不可能再离开对方,那么过程如何又何须太计较呢? 于是,沧澜打定主意要打混过这件事—— “女人,我有没有说过,我爱你。” 他知道这样的话能轻易的令任何一个女人转移焦点。 原本正要发怒的水珍珠果然大大一愣,随后漾起绝美的笑容,却又眼角带泪。 看见她如此的神情,他的心也酥麻了。 “我以为你不会说了……”她没想过会从他口中听见如此动人的爱语。 在她心中,他向来爱和她斗嘴,否则便是说一些嘲讽式的话语,怎料他会突然这么说。 不顾其他人的目光,沧澜轻轻的拥着她,低首附在她耳畔,告诉她唯一的回答—— “我会,而且只说给你听。” 相视一笑,爱意,在彼此的眼里流荡。 两颗心终于圆满。 *   *   * 伪城的分号在紧锣密鼓的准备下和水珍珠的到来,很快开幕。 说这儿是海寇的根据地不合适,其实也很合适,毕竟伪城就属女人最多。 这是个男人靠海生活,女人在陆地等待的地方。 分号开张,水胭脂特地忧长安京赶了过来。 不过,这会儿在张灯结彩,显得热闹非凡的分号里,遍寻不着水珍珠和沧澜的身影。 水胭脂只好坐镇指挥,半晌后确定没问题,才功成身退离开。 从旁人的口中,她约莫知道那两夫妻的去处。 向来烦嚣喧闹的港口,一反常态只有三三两两的人在一旁收锚或是经过。 港湾里停着一艘崭新的大船,船上飘扬着海寇的旗帜。 那是准备出海的船。 伪城港口停泊的船向来如此,突然靠岸,也突然离开。 只不过这艘船很安静,上头也几乎没有人走动,只有岸边伫立着一对男女身影,似是话别。 不是别人,正是水珍珠和沧澜。 月余前,水胭脂替她和沧澜在长安京举行了只有家人和艳城七位师傅的小型喜宴,虽然大姐口中说嫁给海寇投资这种不光彩的事不能敲锣打鼓声张,才席开两桌而已,其实她知道,是因为自己不喜欢吵闹,大姐才做了这种安排。 但,能嫁给他,她已经非常满意了。 水珍珠细细的凝视着沧澜。 他是只翱翔于大海的鹰,她困不住他,所以成为他靠岸的唯一理由。 “要去多久?”她问。 “最快三个月。”他道。 沧澜小心的刻画下她的容颜。 他不能离开大海,同事又舍不得她,所以他会永远记得有她在的港湾。 “不管多久,我等你。” 他们已是夫妻,或许不能长久陪伴在彼此身旁,但她不担心。 “我会回来。” 她是他的发妻,虽然无法时刻伴着她,但他们给彼此的爱有多深,他知道。 沧澜无言的抱着她轻摇,像是那段他们共同在大海上的日子,海潮便是如此推送着船只的前进。 然后,他们松开了彼此的手。 分别,也在船缓缓被潮浪推进中远离港口。 水胭脂来到妹妹身旁,视线顺着她的,一同目送船只离开。 “你真的要等他?”其实她可以多派些人手过来,让水珍珠跟着上船的,毕竟他们才刚完婚不久,小俩口总会希望腻在一起,她可能体谅。 水珍珠唇畔勾起一抹微笑。 大姐的想法她也曾想过,但她能跟几次?随身总是跟着一堆妖魔鬼怪的她,压根不适应海上的生活,跟着他,只会成为他的包袱。 于是,她做出了选择。 “等。” 望向那渐渐消失踪影的船只,水珍珠始终舍不得收回远眺的目光。 这是最后一眼,她要深深的记住他的模样,一直到再见到他为止,她必须靠这一眼,撑过接下来千百个难熬空等的日子。 “岁岁朝朝,无论多久,我等。” 如同他说的,她是他的刚问,是他休憩的地方。 所以,他会回来。 *   *   * 时逢重阳。 “好热……”横卧在贵妃椅上的水珍珠顾不得气质,即使有三名丫鬟拿扇子替她扇凉,她仍是忍不住举起手对着脸颊猛扇。 “夫人、夫人——”有些急切的呼唤由外头一路嚷进来。 身子底差的水珍珠没有起身,冷眼看着矮胖的老乔绊倒门槛滚了进来,五体投地的行大礼。 “夫人!不好了!” “什么事?”拧起眉,水珍珠不耐的问。 她知道老乔有把小事变大,大事变更大的坏习惯,所以并不特别感兴趣。 “港口出现一艘出现不属于咱们岛上的船!” 不属于伪城的船? “你确定?”水珍珠终于正视起事情的重要性。 这种事在伪城是不可能发生的。 老乔连连点头,“我亲眼看到了。” “能分辨是什么船吗?” 老乔面有难色,嗫嗫嚅嚅地开口:“是、是……官船。” “官船?!”水珍珠拔高嗓音,不敢置信。 官府的船已经找到进入伪城的秘密水道了? 水珍珠迅速站起身,直朝门口走去,“备轿。” 不管怎么样她都得亲自去看看,或许看在艳府水家的面子上,以及伪城人民的团结,即使官府的人来英国也无可奈何才是。 心里如此想着,但她心头却弥漫着一股不祥的预感。 思绪纷乱,水珍珠突然想起在长安京的时候,遇到这种紧急的情况总有一群手足可以依靠,只要看到大姐,再怎么慌乱也能瞬间化为冷静,仔细思考下一步。 如果是大姐,这时候她会怎么做? 大姐……蓦地,一句话在她心头闪过。 对了!那封信! “今日是重阳吗?”她撩起轿帘,问向小跑步跟上轿子速度的老乔。 “呼、呼……是、是啊!夫人有什么事吗?”老乔气喘吁吁的问。 “老崔呢?”她忙问。 水珍珠记得自己将信小心收进锦盒中,放在分号的珠宝阁里,没有带出来,今日是重阳,是该开信的时候了。 “我在这儿,夫人有何吩咐?”腿长的老崔跨几步就可以超过轿子,也没喘半口气,游刃有余的模样的模样跟老乔形成强烈对比。 “你腿长,快回分号去帮我取来收信的锦盒,钥匙在温师傅身上,跟他说是我说的,他会帮你开门。”虽然说得不慌不乱,但有些几簇的语气已经泄漏出水珍珠的担忧。 她想立刻看到大姐的信,虽然里头提及跟官船有关系的事机率微乎其微,但也许看到熟悉的自己能令她安心一点。 老崔领命,迈开步伐跑回去,没多久便捧着锦盒跑回来。 水珍珠扬声停下轿子,接过锦盒,掏出一段火芯燃起火苗,点在绑着锦盒的细锦绳上,锦绳瞬间烧尽,锦盒上却一点痕迹也没有。 那锦绳虽细,却不易断,只有用火烧才能断掉,这是艳府水家为了保护里头的内容不被窃取的方法。 小心翼翼取出信封,抽出信纸摊开,她迅速却不含糊的看过整封信。 信上的每个字都是在四个月前写上的,但是传达的讯息却是现在正在发生的事,越看,水珍珠的脸色越难看。 信上写的都是真的吗?怎么会这样? 原本已经够乱的思绪没有变好,反而更慌张。 “夫人,是不是要派人去找首领呢?”老乔的征询声由轿外传入。 水珍珠猛然被拉回现实,眼前等待她处理的是官船入侵伪城的大事,可如果真像大姐信上所提及的,那么艳府水家现在…… 官船的事,家里现在正面临的问题,她该如何选择? “夫人?”没得到回应,老崔也出声。 “嗯……去找沧澜,快去!”接着她说出了决定,“要他到湘绣城去,越快越好!” 官船的事她可以自己应付,家里的问题比较严重,既然大姐在心中已经交代她该怎么做了,虽然不知道大姐的用意为何,也只得让沧澜尽早到湘绣城和嫁过去的五妹会合了。 “嗄?”老崔和老乔不禁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还愣在这儿做什么?快去呀!”水珍珠探出头来催促。 “是!”老崔和老乔不敢再耽搁,连忙去办。 水珍珠凝视着一高一矮的背影离开,才重新命轿夫起轿上路,继续往港口行去。 希望,眼前伤害艳府水家的这场劫难能平安度过才好。 她只能这么在心里祈祷。 “夫人,到了。”轿夫朝轿里的水珍珠禀报。 “嗯。”水珍珠轻应了声,整了整心思,理理衣裳,暂时把艳府水家的事搁在脑后,步出轿子迎向靠岸的官船。 现在,她得专心处理官船的事,才能让伪城恢复宁静。 为了守护这个她的男人唯一心系的陆地该有的宁静。 尾声 “啊——” 宛如杀猪般的尖叫声划破宁静的空气,转瞬间,匆促的气氛又流动了起来。 “夫人,吸气呀!”产婆蹲在水珍珠大开的两腿间,不断高呼提醒。 一屋子女眷忙进忙出的,准备迎接他们伟大首领留下的新生命。 “呃……呼、呼……”额际覆上一层香汗,双手紧揪着床褥,水珍珠紧抿着快要咬出血的红唇,克制自己别像个疯婆子大呼小叫,但……真的很痛呀! 早知道生孩子会痛得她哇哇叫,还不如一开始就别和他成亲,孩子也就崩生了! “老、老天……好痛……”她都已经怀胎十月吃足了苦头,如今要让她解脱难道不能轻松点吗? 产婆同样满头大汗,频频喊道:“夫人,撑着点,别忘记吸气。” 吸气吸气吸气……那么痛,如果她还能记得吸气,就毋须她这个产婆了! “唔!老乔……那家伙、那家伙回来了吗?”视线有些朦胧,长时间的阵痛让水珍珠意识开始模糊不清,但心里始终惦记着那个害她如此痛苦的男人。 “老崔个头高看得远,已经去港口边等着了。夫人,您放心,首领一回来,老崔就是拖也会把他拖回来。” 老乔在屏风外急得团团转。催促首领回伪城的信几乎是一月一封的去,也不知道到底送进他手中没有,若是收到了,也早该回来了才对。 还没回来? 水珍珠一听,火气立刻上扬,眼神顿转清晰澄澈。 “呼、喝……老娘怀胎十月他都不在……孩子都快生了,给他的信是去了没?”又是一阵阵痛,水珍珠免不了惊天动地的尖叫,连优雅气质也不要,脱口而出的是句句粗话。 “去是去了,就不知道首领收到没有……”老乔喃喃低语,不敢让水珍珠听见。 “夫人,用力吸气!”产婆忙着拉回水珍珠的注意力。 “嗯……呼、喝、呼、喝……卤蛋呢?让它送信去,它一定知道那个该死的家伙在哪!”噢!她觉得自己快痛晕了,孩子怎么还没生出来? “夫人,就算您这么说……”老乔很是为难。 “卤蛋”是水珍珠替猎鹰取的小名,也是首领流下来陪伴她的,怎么可以让它当“信鸽”送信去? “孩子是生出来没有!”水珍珠痛得怒骂,压根没听见老乔的话。 “夫人,快了、快了……再吸气呀!” 咬紧牙根,她现在只想咒骂让她如此疼痛难以忍受的男人—— “该死的沧澜!你最好别给我回来了!”用力的吼出最后一声,袭来的是无止境的痛楚。 紧扯的丝被,她的汗染湿了大片的床单,整个人无力瘫在床榻上,红艳艳的小嘴不忘照着产婆的话一呼一吐。 “有力气骂人是件好事。”低沉沙哑的嗓音由屏风外传进来,在人声吵杂的房里准确无误的窜进她耳中。 沧澜!他回来了! “首领,您总算回来了!”被流下来看顾水珍珠而未出航的老乔一见到沧澜,激动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嗯,那女人还好吗?”故意报复她脱口而出的怒骂,沧澜硬是不进去看她。 “这……夫人她……”老乔睨了屏风一眼,不想介入他们夫妻间吵嘴。 欢喜的心情不到片刻,水珍珠的脸色沉了下来。 “老乔,叫他滚!把那个男人轰出去!”屏风后头,娇哑的嗓音一鼓作气大吼。 希罕!就知道他不想回来,只要出了海,他就像一只被大海困住的鹰,飞不出那片深邃的湛蓝,才老让她惦记牵挂,如今回来了,在她生产的时候也不会安慰她几句,偏偏爱跟她怄气! 呵呵,她还是没变。 听见她怒气张狂的嗓音,沧澜放心了,也有了回家的踏实感。 “温师傅,你把产婆带出去,我不生了!” 水珍珠这话终于引起沧澜的重视。 高壮的身影快速来到屏风后,果不其然见到温雨桓陪在水珍珠身旁。 深邃的黑眸暗了下来,他的神情瞬间变得阴鸷。 “出去!”沧澜死瞪着温雨桓。 她生产时谁都可以陪在她身边,就是温雨桓不行! “是。”耸耸肩,温雨桓行个礼后退下。他才不想和这对难搞的夫妻瞎搅和咧! 水珍珠别过螓首,从他入内后就一直没有看他。 说到底还是怨他太晚回来。 沧澜来到床边坐下,她立刻将脑袋瓜转向另一边。 “看着我。”他道。 “不要。”她使性子拒绝。 “为何要让他进来?”对于温雨桓,沧澜还是抱持着戒心,每次见到温雨桓都会令他特别不爽。 他的妻子是属于他的,不准任何人来抢! “温师傅在能令我安心。”知道他吃醋,水珍珠偏偏这么说。 哼,他不在的时候可都是温师傅陪着她的,若他真在意,就不该那么久才靠岸一次。 “若他能让你放心,是谁一连送了十几封家属催我回来的?”闻言,水珍珠立刻跟他算账。 看看她眼前的模样,沧澜吐出的话差点气死她,“这不是刚好?” “你!”他不如别回来! 不过,他在意的还有另一件事。 “他什么时候回长安京?”不是说好伪城的分号上了轨道后,温雨桓那个碍眼的家伙就要回长安京去了?如今都快两年了,怎么他每次回来还会见到他? 他们一定要在这个时候讨论温雨桓的去留吗? 想是这么想,但由丈夫脸上难看的表情,水珍珠了解到要是不解释清楚,生完孩子以后有麻烦的是自己。 “碰上我生产……大姐要他留下来……”唔,肚子好疼…… 察觉她又开始喘气,沧澜拧了一块湿布在她额际来回擦拭。 “觉得痛就生快一点。”冷淡的语气背后是焦躁不安。 头一次遇上女人生产,又是自己的妻子,他怎么可能不担忧?只是他向来就不是个会把关心话语挂在嘴上的人,再加上夫妻俩见面总是先斗嘴一番,安抚她的话哪里说得出口? “呼……啊……”阵痛又开始,水珍珠边喘息边说:“哪有说生就生的……若真行的话……还轻松……呜!” 她已经痛了好久,为什么还生不出来? “夫人,您再用点力呀!”趁着阵痛,产品还是老话一句。 水珍珠常窝着不动,身子骨阴寒虚弱,再拖下去怕她会撑不住。 沧澜从产婆犹豫的神情看出一二,连忙拍拍妻子的脸颊,发现她的眼神越来越涣散。 “用力点,快把孩子生出来。”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呜……”孩子还没生出来,倒是她的泪水先给逼了出来。“好痛……好累……我不想生了……” 打从遇见水珍珠,甚少见她哭泣,沧澜更急了,转头看了产婆一眼,只见产婆面容难看的摇头。 “乖,听话,再用点力……”大掌捧起她的亲手,他在她粉嫩的颊边、鼻尖,落下好轻好轻的吻,希望能安抚她,也多少令她冷静下来。 “好痛……”少见他如此溢于言表的宠溺,水珍珠泪掉得更凶。 “生出来就不痛了。”沧澜握着她的手,才知道她的体温过低。“该死!老乔没帮你补身子吗?” 她虚冷的身子是出门在外的他所担忧放不下的,每到一个港口,他便会去寻找能够治好她阴寒病体的药材,或是能给她补身子的食材。 “呜……”水珍珠痛得说不出话来,贝齿紧咬着红唇,发出呜咽声。 现在哪里是补身子的问题! 不自觉间,沧澜亦满头大汗,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又怕她咬破了唇,他忙俯下身,深深吻住了她。 水珍珠一阵晕然,感觉他的吻好轻好柔,然后—— “哇——”嘹亮的哭喊融化了紧张的气氛。 “生了、生了!”产婆高兴的喊着。 沧澜结束了吻,离开她的唇。 “生了……”水珍珠愣了愣,眼神迷蒙地看着自己平坦许多的小腹。 好长一段时日以来,她终于能看到自己的脚了。 产婆将清洗干净的孩子抱给水珍珠。 “恭喜首领,贺喜夫人,是个漂亮的女娃儿。” 水珍珠小心翼翼的接过孩子。 “女孩?”沧澜蹙起眉。 “以后她就能继承分号了!”太棒了!等到女儿长大,她便能和他出海。 前一刻还痛得死去活来的水珍珠,现在则是眉开眼笑地抱着虐,心中勾勒着早已计划好的蓝图。 是女孩?这可就麻烦了。 他原想生个儿子,等到儿子长大了,船便让他继承,他就能留下陪伴珍珠,这下该如何是好? 沧澜蹙起眉心,黑眸带着深思转向水珍珠。 凝视着她,他突然觉得是男是女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在这瞬间,他领悟到的只有——那是他此生挚爱的两个女人。 那就够了。 真的…… “你愿意再生个儿子吗?” 和煦的阳光依旧,房内有着同样心思,却打着不同主意的一对男女又开始为了另一个问题争执。 再生一个男孩? 算了,他们开心就好。 水家偶尔乱七八糟的讨论会 演出成员:水姓众人,某作,os。 os:test、test一、二、三…… 某作……(眼皮根本没睁开过) os:五、四、三、二——(比出ok手势) on air—— 铜镜:这次讨论一开始,作者特地交代一定不能忘记声明一件事…… 珍珠:怎么每次开头都是你?这次故事的主角是我,让开!(继上次再度推开水铜镜)这次作者要强调的事是——“艳”(艷)和“艳”(豔)。 銅鏡:沒錯沒錯……(在水珍珠的瞪视下,乖乖消音闪到旁边) 珍珠:在“艳色无边”这个系列中,书里所用到的都是(这个→)“艳”(艷)字,因为作者和朋友讨论过,觉得这个字比较适合故事整体感。 步摇:“艳”(艷)是“艳”(豔)的古字,所以这两个字在意义上是没有差别的。 某作:(偷偷拉过水绮罗咬耳朵) 绮罗:作者说这是古代稿,所以用古字是应该的。(代为传达软弱作者的话) 蔻丹:真不知道作者为何这么坚持。(一针见血) 某作:呜……他们都欺负我……(泪洒讨论会收音现场) os:乖乖!你继续回去睡觉好了。 胭脂:好了,别又偏题。 某作:还好还有水大当家。(崇拜) 铜镜:听作者说,上一本三姐的故事是以“贪吃”为主题,而二姐的故事则是以“懒散”为主。 珍珠:她什么时候这么说的?(斜眼) 铜镜:她一边写一边就在这么说啦!(赶紧撇清) 某作:水铜镜,你别陷害我!(逃) 铜镜:作者甚至说这次的故事简直像是灾难片,可以当选她所有作品中,女主角受最多伤的一本。 珍珠:这下你们知道我有多用心在演出了吧! 绮罗:二姐还能忍受被打得鼻青脸肿,要是我的故事出现这种桥段,我一定先殴飞作者。(锐利的某个杀向某作) 某作:呜……她威胁我,抗议创作不自由! 青丝:好了好了,作者这次也很辛苦的,听说她写到快哭了。 步摇:她哪一本不这样喊一下不开心?已经是放羊的孩子啦! 某作:人家是真的很想哭呀…… 蔻丹:听说作者是因为剧情太感人而哭。(睁眼说瞎话) 珍珠:不是太血腥吗?(对于额头上的疤耿耿于怀) 步摇:感人都是她自己在说的,读者可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胭脂:作者同时感叹的事是——她多么辛苦的在写,而大家都说她在玩,殊不知她已经推掉好几个出游计划来努力。 珍珠:所以她的意思是为计划被打乱而哭泣,而不是因为我演技精湛?(斜眼瞪着某作) 某作:呃……紧酸!(台语) 铜镜:这系列会有完结的一天吗?(担心) 胭脂:天知道,作者说这个系列开始无限的膨胀了,本来说只要写我们的,却不小心把算盘拨到其他小配角身上。 绮罗:作者天生犯贝戈戈吗? 某作:就是说……我连你的故事都还没想出来的意思…… 步摇:可以先透漏下一本要写谁吗?(心急) 某作:这个嘛……依照你们的态度,老实说我不太想说。(拿乔) 铜镜:我记得大姐那儿有名单呀! 水姓众人:哼哼!(痛扁了某作一顿) 某作:我好可怜…… os:谁教你态度不好。 某作:我态度有他们差吗? os:……(无言) 胭脂:所以结论呢? 珍珠:结论大概就是这个剧本写得很该死,让演员花费太多气力吧! 某作:随便你们要怎么说啦!(放弃挣扎)当然,最后还是不能忘记—— 水姓众人:再次呼吁!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属巧合!(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