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家金钗》 第一章 传言,在遥远的南国有着质地细密,色泽饱满,光芒润泽的上等黄金。 在那里蕴藏的丰富金矿与漠北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艳府水家”从上一代便致力于黄金开采,偏偏远嫁漠北的上代当家之一水朝阳在漠北找不到金矿,这件事便一直被搁着,直到这一代的大当家水胭脂多次派人去探路之后,决定朝南国找去。 重要的是,南国还未有商人正式进驻开采,而她艳府水家,要,就要做第一! 以上,全是大姊要她出发寻找南国金矿时的说法。 这些她全都不在意,之所以不反抗乖乖听命,除了敬畏大姊,不敢不听从之外,最主要的原因是,南国有她在找的东西。 所以,她来了。 水步摇踩在滚滚黄沙上,身边跟了一个穿着不起眼的精瘦男人。 “六当家,到了。”风厉脸上蒙着黑色的面纱,一双炯亮有神的眸子在沙漠的烈日下,也无法克制的瞇起。 “嗯。”水步摇心不在焉的应了声,将那随风卷起的黄沙之外,一整片绿洲倒映眼底。 这一路上,她看遍了枯骨、秃鹰,经过了连水都得收钱的小镇,在黄沙的覆盖侵蚀下,连生机都难以看见。 而这被称为“南方之宝”的国度果然不负盛名,放眼望去尽是一片的欣欣向荣,百姓们安居乐业的景象,早先的死气沉沉不复见,繁荣得跟长安京有得拚。 唇角扬起了漂亮的弧度,她笑了。 “终于到了,南蛮。” “六当家接下来要立刻寻找黄金所在?” “不。”水步摇脸上的笑容不变,“何必那么急,大姊给了我们两个月的时间,黄金大可留到最后再查。” “大当家吩咐过要以找金矿为重,并赶在六月初回去。” 呿!真是个死脑筋!也不想想她出来就是要乘机吃喝玩乐的,这个人生有大半辈子跟在她身旁的属下怎么如此不知变通? 要不── “我看就交给你办吧,你去找黄金,而我要找『雕青』。”水步摇开开心心宣布决定。 传言南蛮有蕴藏丰富的金矿,可她没有大姊那么贪心,只想知道儿时曾在待过南蛮的卖艺人身上瞧见的漂亮画纹。那是她头一次见识到除了在布、画纸、屏风和女人的指甲以外的地方,连人体都能彩绘,她深深为之着迷。 当她再大一点,知道那是名为“雕青”的玩意儿,但只有奴隶和犯人这种阶级低下的人才能刺上的东西,是不好的象征。 可是她在那些卖艺人身上看到的,却是夺人目光的雕青,如果可以议价,即使要花大钱她都愿意买。 所以这次大姊派她来南蛮,有一半可是她自愿的。 “是。”风厉没有制止她,也没有劝谏,只是顺从。 从小跟在水步摇身边,两人算是一块儿长大的青梅竹马,风厉自然晓得她对探险或挖掘新事物的渴望,比水胭脂交代她办的事兴致还高。 “那么你先去吧。”水步摇挥挥手。 “属下的工作是护卫六当家的安全。”风厉一板一眼的回答。 “最不需要担心的就是我。”她可是家里拳脚功夫最好的一个。“咱们就约六月六日在南蛮最好的客栈上房见面。” “……是。”风厉迟疑了片刻,只能答应。 他深深了解以水步摇贪玩且动不动就被其它事物给吸引的性子,别说顾着她安全了,光要忙着劝她认真工作即是一件难事,所以分开进行效率绝对是比较高。 “如果在那儿等不到我,你知道该怎么做。”在风厉离开之前,水步摇补了一句。 说也奇怪,身为艳城师傅之子,风厉虽然没有遗传到母亲楚维的雕金镶?功力,反而是在玩捉鬼时特别容易找到他们这些水家的孩子,但不是姓水就没用了。 所以只要出远门或是要找人,风厉都是护卫作陪的不二人选。 “是。”这次风厉一说完,人也跟着在几丈开外。 水步摇满意地望着属下离去的身影,不忘意思意思地挥了挥手送别。 “好了,接下来该认真寻找雕青了。”她嘴里说着,漂亮的眼儿倏地瞇起,望着远远的前方,由绿洲冒出的成群黑点。 轰隆!轰隆! 黑点越来越靠近,直至近得她能辨认的距离,水步摇才认出是一群骑马的男人。 成群结队的男人们勒马停在她面前。 水步摇没有逃跑,也没有被此番阵仗给吓着,她反而用着饶富兴味的神情直盯着他们。 男人们高声叫喊着,似乎是在问她什么,可惜她听不懂。 “你们有人会说中原话吗?”悦耳的声音扬起,她不疾不徐地问。 瞬间,男人们像是确定了什么,继续叫喊着。 “看来是没有……”话才说到一半,突然眼前一片黑,水步摇忍不住大喊:“喂!你们干嘛?快放开我!” 干嘛蒙住她的眼? 然后有人一把将她抱起,显然是要将她带往别处。 “放开我!”她不只被蒙住眼,连手都被反绑在背后,水步摇只能拉高嗓音大叫,却换来连嘴都被捂起来的下场。“唔唔唔……” 他们到底想干嘛?! ***** 一道日头,一片绿洲。 她只记得这些,跟着就被带到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这是监牢吗?”手攀着铁制的栏杆,水步摇看起来只有好奇,倒没有担忧。 反正她是和风厉一起来的,等约定的时间到了,发现她不见踪影,他一定会来找她,况且她来这里是有要事要办。 “看来也只有等晚上再行动了……”摸摸坚固的铁栏杆,她喃喃自语。 “出不去的。”一道低沉的声音窜出,在暗不见天日的牢里,彷佛由黑暗的深处乍然响起,令人不寒而栗。 “谁?”看不见对方,水步摇自然问。 对方没有回答。 灿亮的眼儿滴溜溜地转了圈,水步摇嘴角勾起兴味盎然的笑容。 “你在这里住多久了?” 住? 几名一同被关在这座大牢里的罪犯,瞠大了眼,不敢相信她会用“住”这个字来形容。难道她以为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是自愿进来的吗? “五年了。”孰料,那人回答了,似乎不把她诡异的用词放在眼里。 “喔……所以你都没有出去或是想要逃出去过?”这等越狱大事,水步摇毫不避讳的谈论,丝毫不怕被狱卒听见。 她说的可是中原语,那些南蛮人不可能听得懂…… “咦?”他会说中原语?!“你是中原人?” “不是。”那人否认。 水步摇仔细听着,才发现他说话有些口音,但不仔细听还真听不出来。 “所以就是会说中原语的南蛮人了。” “嗯。”他应了声。 “你可以……”水步摇往前站了几步,寻找声音传来的方向,跟着后知后觉的发现,说话的人和她关在同一间牢房里。“原来你在这儿。” 她缓步踱向他,借着微弱的光线打量对方。 天海睁开了眼,由于她背光,他只能见到她如同剪影般的身影。 “妳挡了我的光。”躺在稻草堆上,他道。 “因为我在看你。”水步摇耸耸肩,认清了他的长相后才往后退。 当她退至光线之下,原本准备重新合上眼的天海,眼角余光瞥见了她的长相—— “玄翠!”他发出惊叫,一眨眼的工夫便凑近她面前。 不可能的!不会是玄翠! “放轻松。”水步摇眼中只有感兴趣的光芒,一点被惊吓的模样也没有。 “妳是玄翠吗?玄翠,是妳吗?”天海一把抓起她的手,神情激动的问。 水步摇的视线由被抓住的手往上移,最后停在天海焦急的面容上。 “我长得很像你口中的某人吗?”她含笑问,整个人仍是从容不迫。 “妳……不是。”果然不可能是她,因为玄翠早就已经死了。 瞅着他脸上怅然若失的神情,水步摇的兴致更是高昂。 “水步摇。”她报上自己的名字。 “嗯……”果然是他认错了,可是她们还真像。 天海又靠近了一点,端详起她的面孔。 无论是那眼眉,俏挺的鼻梁,红润欲滴的唇儿,都和玄翠十分相似,只除了她两颊自然泛起的淡淡红晕,显示出她健康活泼的一面,和早已躺进尘土的玄翠不同。 “妳真的──”即使知道眼前的女孩不是玄翠,天海仍忍不住再三确认。 “是……长安京的艳府水六当家吗?”一个不确定的声音插入他们的谈话。 “谁?”水步摇机警的回头。 在外办事的时候,他们水家人向来行事低调,这会儿竟有人认出她的身分,她有些惊讶,戒心也跟着提高。 “下官乃是皇上派来南蛮的和亲官,负责护送和亲公主的!”牢外一个攀着铁栏杆的男人一脸喜出望外的神情,激动的说。 水步摇瞇起眼,思索片刻,跟着点点头。“我想起来了,三个月前由长安京热闹出发的送亲队伍,我有看到。” “是啊、是啊!就是三个月前出发的。”和亲官连连点头。 “那么……我想想……是几公主来着?”点点唇儿,水步摇认真的思索起来。 “孙仪公主。”和亲官忙答。 “啊!”水步摇轻拍自己的额头一下,“我想起来了,孙仪五公主。” 素来和皇宫里的公主们都有往来,她立刻知道话题中的孙仪公主是谁。 “是的。” “不过我记得孙仪公主体弱多病,怎么会让她嫁到南蛮来呢?”水步摇回忆着那个总是掩唇轻咳,说话声音顶多如蚊蚋般大,身躯单薄得好似风一吹就倒的孙仪公主,怎么也不像是块和亲的“料子”。 听见她这么说,和亲官的脸立刻垮了下来。 “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正如六当家所说,公主实在无法胜任和亲的重责大任……不!应该说,她曾经有机会可以胜任的,只是、只是……” “讲重点。”瞧他有苦不敢言的苦瓜脸,水步摇的兴致不高,直言道。 和亲官苦着脸,“其实,公主在快要进入南蛮国境前咽下最后一口气,香消玉殒,偏偏南蛮王的迎亲队已经抵达,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下官只得编派出半途遇上山寇,孙仪公主被掳走这种话,才……” 视线扫过其它牢里关着的送亲队伍的士兵,和亲官继续说:“但是南蛮王也不是省油的灯,为了测试下官有没有说谎,把除了下官以外的所有送亲队伍人员全关到牢里,等找到孙仪公主以后才要放了他们。可是、可是……” “可是根本不可能找到孙仪公主,因为她早就病死了。”水步摇替他把话说完。 “是的。”和亲官连连颔首,“这会儿就是听说有貌似中原女子的女人被关进牢里,我才会前来一探究竟。” “但是孙仪公主确实已经病死,又不是真的被掳走,你来看又有何用?”柳眉一挑,水步摇问。 “问、问题是……是……”和亲官急切的想回答,却因为太急而一时结巴说不出话来。 “因为他们声称孙仪公主是被掳走的。”天海插嘴。 “喔,所以你不来确定的话说不过去,是吧?”真是自找麻烦,老实一点说公主病死不就好了? “是的。”和亲官灰头土脸的回答。 “那为何不实话实说,或是派人回长安京禀告皇上,另外找一名公主来代替呢?”说谎就是一件麻烦事,现在又为了圆谎而奔波,不能回到长安京去禀告实情,耗在这里又有什么用? 这种办事能力要是在艳城的话,定会被大姊惩罚。 “这是信誉的问题呀!”和亲官急得低喊。 “简单的说,要是让王上发现中原皇帝派了一个病弱的公主,压根没有和亲的诚意,这会引起两国之间最敏感的诚信问题。”天海替和亲官解释。 “嗯,这样呀……”水步摇只手掐着粉颚,似乎对眼前的事稍微提起兴趣,“不过你倒是挺了解的。”这话她是对着天海说的。 重新躺回原位的天海别过头,面向墙壁不再说话。 “不只如此,下官这边的人也都……”和亲官的话拉回了她的注意。 水步摇随着和亲官的视线望去,原来对面的牢房里也有听得懂他们对话的中原人,正是那些被关起来的送亲队士兵。 “这下可麻烦了。”她的语气可是一点同情也没有。 对她而言,天海这个人还比和亲官提出的问题更吸引她的兴趣。 “所以……”若不是身分地位不符,和亲官还真想伸手进牢里拍她,好唤回她的注意力。 “……嗯?”水步摇当真只拨三分心思在搭理和亲官,响应显得漫不经心的。 “六当家,有件事想请您帮忙。”和亲官脸上堆满讨好的笑容。 “如果是要我假扮孙仪公主,建议你去找别人。”水步摇不用想也知道他在打什么鬼主意。她可是来办大姊交代的事,没时间做顺水人情。 一桶冷水浇在和亲官头上,他的笑容险些挂不住。 “但六当家现在被关在这牢里,若不假扮孙仪公主,要如何出来?”和亲官开始对她分析起利弊,“况且孙仪公主的身体不好,等到出去后再找个借口或者装病,也许就能被遣回长安京,到时候六当家也可以光明正大的离开南蛮,这样不是挺好的?” “谁说我要离开南蛮?”大姊交代的事情还没办妥,她想要找的东西也还没找到。 “难道六当家想一直被关在这里?” “谁说我要一直关在这里?” “那么假扮孙仪公主绝对是最上策!” “谁说我出不去?”要出去的方法多得是。 “妳出不去的。”原本打定主意不说话的天海,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和亲官差点被水步摇一连串的问题给问得昏头转向,听见天海的话,连忙附和的点头,“是啊、是啊!” “怎么说?” “妳清楚这座牢的地势吗?” “嗯……大概。”事实上她根本不知道。被送进来之前,她被蒙上了眼,连自己身在何处都不清楚。 “那么妳就更该知道,这里的地势以及整座牢房的主体结构,是多么不易于逃脱。” “不易逃脱吗?”她是要等人来救她出去。 “要从外面营救也是不可能的,这里可是南蛮最高的一座山,且四周皆是断崖,别说出去了,就连进来都难。”看出水步摇打的主意,天海再次推翻她拨的如意算盘。 “山?这里不是沙漠吗?”她记得自己最后看见的是一片滚滚黄沙。 天海觑了她一眼,“这里是南蛮。” 所以呢?南蛮不就是沙漠吗? 妆容精致的小脸上挂满了疑问,只是水步摇还没问出口,另一道声音比她更快响起── “是她吗?” 听不懂的语言。 水步摇的目光越过和亲官,望向那个融合了一身霸气于贵气中的男人。 光影错落在他的脸上,她隐约瞧见了在他左眼眉梢上有着跳跃般的火纹。 暗红色的火纹。 “雕……青?”她不是很确定,但水眸中的光芒变得耀眼。 找到了! 除了找黄金矿脉这项大姊交代的事情要办,她这趟来到南蛮最想做的事,便是找个上好的雕青师傅回去。 “六当家,请您行行好帮帮下官吧!”和亲官急切的低语,打断了她的思绪。 “哦,我有什么好处?”水步摇没有收回视线,努力想看清楚那个男人的面容。 “可以出去就是件好事呀!”和亲官的语气着急,朝水步摇招招手要她附耳过来。她只是耸耸肩,不置可否的照做了。“详细情形和逃脱的办法要等出去后才能和六当家商量,只是要成为那个南蛮王的……” “他是南蛮王?”媚眸里闪过一丝热切的光芒。 “欸,是的。”和亲官一愣,赶忙回答,眼里尽是无言的哀求。 老天可怜他,才把艳府水六当家送到他面前,眼下除了拜托水步摇,他也想不到还能拜托谁了,这么幸运的机会可是得来不易呀! 另一边,水步摇的心中同样有个想法逐渐成形。 南蛮王啊…… “好,我答应你。”她慢条斯理的回答,丝毫没有显露出眼里的精光。 “真的?”和亲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 “嗯哼。”水步摇重新抬首,面对那个位在暗处,仅能隐约看出身形却看不清面容的男人。 既然是南蛮王的话,肯定清楚黄金在哪儿,那么和南蛮王打好关系,对她来说绝对有好无坏。 水步摇如意算盘拨得叮当响,丰润的唇儿忍不住勾起称心如意的笑容。 “是她?”巴图隐身于牢房的阴暗处,声音涌进她耳中。 令人为之战栗的声音。 水步摇差点控制不了自己的心跳加速,好不容易拉回神智,却发现不只是她,在场的许多人都因为他的话而僵在原地……不,或着该说是受到声音的影响。 他的声音有种独特的魅力,令人失神。 水步摇拧了和亲官一把,趁他龇牙咧嘴喊痛时,示意他快回答。 “呃……是、是的!孙仪公主,臣终于找到您了!”顿了顿,和亲官立即反应过来。 唉,太假了。 水步摇在心里叹息,不过她反应也不慢,“本宫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本宫的。” 第二章 她的视线始终停在巴图身上,不想放过任何一个能把他看清楚的机会。 “都退下。”巴图显然没有看他们上演这一幕感人肺腑的相逢情景,冷绝的声音打断了他们接下来的话。 “他说什么?”水步摇听不懂南蛮语,只好低声问。 “开门。”和亲官还没来得及替她翻译,巴图已经要狱卒把牢门打开,并且一并带走和亲官。 对眼前的情势,水步摇仅是耸耸肩,丝毫不在意。 也好,她也懒得唱大戏给他看。 “咳、咳。”天海轻咳了几声。 水步摇回过头,侧眼瞄他。 天海不着痕迹的朝她摇摇头。 问题是,她不懂他的意思。 “出来。”冷淡的声音这次离她更近,几乎──就在她耳边。 意识到这点,她随即回过头。 放大的俊颜在她面前,不过咫尺而已。 “嗄!”她惊呼了声。 使她受惊的并不是他突然靠近,而是他专注得近乎瞪视的眼。 那是一双美丽的眼睛,一双清澈透明的眼睛,一双绝对无情的眼睛。 而那双眼正盯着她瞧,巴图不发一语。 明明是澄静如冰的冷然眼神,她却好像在里头看见了火光,彷佛她脸上藏了什么。 “妳──” “她不是。”巴图甫开口,同在一间牢房的天海抢在他之前开口。 不是什么? 水步摇心里闪过疑问,不过没有停留太久,她很快便被在场两个男人的互动给吸引。 像是两个仇家对上,空气里漫开一股紧张感。 只是,巴图的眼神过于狂妄的怒意,对上天海有些闪避的怒意,气势立见高下。 “我没有问你。”巴图冷冷的吐出话。 天海的气势虽然输他,却还是迎上他的目光,字字清晰的说:“玄翠已经死了。” “那又如何?”巴图的声音更冷,更低。 闻言,天海像被狠狠击中弱点,脸色灰败的坐在一旁,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水步摇由他们说话的语气,猜测着两人的关系,始终默不作声。 “过来。”巴图的语气毫无起伏,转身步出牢外。 水步摇没有片刻迟疑的跟上;没来由的,她就是知道他在对自己说话。 没走多远的距离,他们踏出了天牢,迎面而来的是烟雾袅绕的景象。风穿梭吹抚,她彷佛来到世界的顶点,把一切都踏在脚下。 眨眨眼,适应了光亮,她这才看清楚自己身在何方。 “原来是筑在山峰的楼房呀……”她不禁赞叹起这儿特殊的地理环境造就的建筑特性,也了解天海所说的逃脱不易是什么意思。 原来真正的南蛮是这样一个富饶的地方,而非是之前她所见到的那片绿洲而已。 巴图走在前头,步伐稳定而跨大,似乎没发现她停下脚步,水步摇赶紧追了上去。 跟着跟着,她发现自己若不使上三分武功底子,压根追不上他的速度。 如此走过一座又一座腾空搭建的屧廊,等到水步摇气息微喘之时,巴图终于缓下脚步,停在一座小楼之前。 那是一幢朴素雅致的小楼。 然后,他回过头,似乎不打算进去。 仍是那双如黑绸般润顺的深邃眼眸。 他的眼睛太过漂亮,以至于她没有发现那分不清是被火灼伤的疤痕还是雕青。 身材颀长挺拔的他,伫立在小楼前,周围弥漫着分不清是云还是雾,朦胧的身影就像偶入凡间的仙人。 她几乎被他整个人给迷惑了。 “中原皇帝派来和亲的公主就是妳。”这次,巴图说的是中原语。 浑厚的嗓音乘着风,彷佛可以飘送至天地的尽头。 从怔愣中好不容易回神,水步摇试图开口,跟着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胸口溢满不能克制的躁动。 于是,她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他脸上的神情没有愉悦,看着她的眼神冰冷得近乎无情,还带着丝丝不能理解的愤恨。 她,真的要假扮病死的公主嫁给这样一个男人? 他看起来像是在心里计划着该如何把她大卸八块的模样。 末了,只见巴图勾起一抹狠笑,开口── “很好。” ***** 鼓声,乐声,谈笑声。 婚宴上,热热闹闹的气氛,令人感受到婚宴的喜气。 南蛮王的大婚之日,举国欢腾,大厅上热热闹闹的气氛,正中央翩翩起舞的舞伎们跳着祝贺之舞,文武百官全都向高高在上的南蛮王敬酒庆贺。 这一场婚宴喜气洋洋的,没有人反对,也无人抗议。 水步摇一身大红色喜服,坐在南蛮王左侧,她一双翦翦水瞳扫过底下欢愉的气氛,脸上扬着恬淡的笑痕,与喜宴有些格格不入,却又巧妙的融入于其中。 这原该是一场和亲宴。 只不过,她并不是皇帝派来和亲的公主,但是她的身分可比任何一个公主还要大有来头。 “六当家,让您受屈辱了。”和亲官趁着敬酒时在水步摇耳边低语。 没错,论起她艳府水六当家的名声,在长安京可是比任何一位公主都要来得响亮有名气。 “屈辱?哪里?”眉峰一挑,水步摇轻笑问道。 横竖嫁给南蛮王的又不是她。 没错,虽然她是冒名顶替前来和亲却半途病死的公主,但最后南蛮王婚宴上册立的王后并不是她。 那么,她坐在这儿又是干嘛呢? “巫女,您倒是替咱们伟大的王上咏唱一曲祝贺吧!”向南蛮王敬完酒的某位大臣经过她面前时,突然提议。 水步摇甜甜的笑着,询问身侧的和亲官:“他说什么?” 和亲官面有难色的替她翻译,“他是要六当家唱一首歌曲祝福南蛮王大喜。” 唱一曲?她吗? “可是我不会说南蛮语。”她脸上仍是挂着不变的笑容,心里一点也不着急。 毕竟她只答应代替病死的公主代嫁过来──一段时间,既然南蛮王对她没兴趣,这件事情就作罢,哪知她又误打误撞的成了南蛮王的巫女,所以才会坐在南蛮王身边,一同参与这场喜宴。 “六当家随意唱吧。”和亲官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 据闻艳府水六当家有副天籁嗓音,还会定期入宫唱给皇帝听,这回碰上的难题应该可以轻易的迎刃而解吧。 坐在她另一边的天海,目光淡然的扫过窃窃私语的百官们,“我想他们也不在意您会不会说南蛮语。” “她真的会吗?”有人这么说。 “说是巫女的转世?只是长得像上一代的巫女罢了!”有人嗤哼。 “听说是从中原来的和亲公主。”终于有人的“听说”比较正确可靠。 “明明今日是两国联姻的日子,可王上却说她是巫女转世,让她以巫女的身分参加。”另外有人附和。 “那王上岂不是故意在和亲公主面前娶了一位出身低贱的女子当王后?” “看来王上非常讨厌她呀!”每个人心中闪过同样的结论。 说是窃窃私语,其实音量足够传进水步摇耳中。 那些话不用和亲官翻译,光是他们鄙夷的表情,就能猜出他们有多瞧不起她。 如此一来,她更不想让别人看轻了。 想她水步摇在外人眼里虽然调皮了些,难搞了些,但她有个不知道该算是缺点还是优点的个性──不服输。 “天海,你应该知道怎么唱吧?”扬起自信满满的笑,她问向面无表情的天海。 黑眸闪过了悟,天海颔首。 “你教我。”她道。 于是天海移动身躯靠近她,在她耳边低声吟唱着她所不懂的语言;而四周仍是带着敌意的讪笑。 蓦地,水步摇勾起一抹无瑕的笑容。 娇媚的脸上浮现自信与高傲,水嫩饱满的唇儿轻启,声音如黄莺出谷,清脆婉转的动人歌声,忽高忽低,随着古老的音律起伏着,很快便掌握了整个空间的氛围。 许是对音律敏锐,她几乎和天海唱得一模一样,无论是曲调的高低,音准全都分毫不差。 所有人不是痴迷了,就是听傻了,如此天籁美音,听了令人浑然忘我,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天海唱一句,她跟着唱一句,嘴角隐隐浮现出一抹自负的笑容。 哼,她就是等着看这一幕。 满足于其它人对她歌声的崇拜,水步摇移动视线扫过每一张脸,蓦地,一股深幽视线感直直朝她射来。 她知道是谁有能力迸射出如此强烈的目光。 垂眸再抬起,水步摇不疾不徐的对上他──今日大喜的南蛮王。 大厅的主位上,一个身材伟岸挺拔,宽广的肩,厚实的胸膛,两臂结实得彷佛能撑起天,两腿长而坚实得似能踏开地的男人霸气十足的端坐在椅上。 剃锐的剑眉,过于刚直的鼻子,不够丰满的鼻翼,抿薄而冷硬的唇线,以及深不见底的利眸,巴图刚毅俊挺的脸上布满了寒霜。 瞬间,她清楚了一件事。 不够,还不够。 无论他人如何陶醉于她的歌声中,这个最应该被她感动、祝福的人,别说脸上了,连眼中也无丝毫笑意。 说他看着她,倒不如说是用瞪的。 他,冷漠得像是未曾听见她的歌声。 没道理呀,她的歌声可是无人不赞赏,连职业的歌伎都甘拜下风的,偏偏他一点也不在意! 水步摇在心里越想越困惑,歌声出现微乎其微的不确定。 “够了。”巴图足以冻结大地的嗓音,冷冷地打断她抚慰人心的歌声。 原本陶醉在她歌声中的众人,全畏惧于巴图散发出的气势,诚惶诚恐地扑跪在地。 “王上请息怒!”恐惧的颤抖求饶出自每个人口中。 只剩一个人还站着。 水步摇傻了。 可能吗?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对她歌声没反应的人。 “六当家,您快跪下呀!”和亲官跟着趴伏在地,一边不忘拉着水步摇的衣角,要她识时务些。 跪下? 连在自己国家的皇帝面前,她都享有免下跪的权利,凭什么到了这儿她要朝他行大礼? 高傲的自尊心作祟,水步摇说什么也不跪。 狠戾的隼眸直直射向她。 第一次见到他时那种被深深震慑、逃不了的感觉又浮现她心里。 这次,她不确定微微颤抖的身躯是否出自于害怕,白玉般的小手偷偷拧了大腿一下,不让自己逃避他的眼神。 她瞪着他。 巴图凶恶的眼色依旧,却悄悄地闪过一丝令人费解的光芒。 末了,他拂袖而去。 水步摇没察觉自己大大松了一口气,但她确定不会忘了他临走前那双阴鸷的眼。 ***** 那女人在想什么? 巴图面色阴沉的离开婚宴会场,行过一座连着一座楼房的屧廊,回到自己的寝楼。 那是一幢飞檐上盘旋着金龙的五层楼房,也是南蛮王的住所──龙阁。 褪去一身赤金色的喜服,他一路摘下身上过多的配件,然后将自己重重摔进厅中披着虎皮的檀木椅上。 那个女人……那个长得像极了前任巫女玄翠的女人! 那个他爱上却背叛了他,和他的下属暗通款曲的下贱女人! 即便知道孙仪不是玄翠,但那张如出一辙的柔美脸庞还是令他忍不住心里的恨意,更忘了她不是玄翠的事实,只想要狠狠的报复、伤害她。 不过,就算他故意在她面前娶了个身分低贱的女人,故意将她当成玄翠看待,硬要她成为他的巫女,她似乎都无动于衷,那双璀璨明亮的媚眸中,闪烁着饶富兴味的光芒,彷佛把一切都当成是一场新奇的游戏,自在的徜徉其中。 甚至和天海有说有笑,还用天海教她唱的歌来祝福他的大婚。 一想到他们两个交头接耳,状甚亲密的模样,即使理智告诉他,那不是玄翠,但那似曾相识的景象仍令他妒火中烧,整个人只剩下怒意。 “妳不会是我的王后。” 她没有反应。 “我要妳成为我的巫女。” 这次她动了动,抬手压下随风飘扬的发丝。 “行,但是我要他一起出去。”她嘴角绽开如花的笑意,眼里闪动着耀眼的光芒。 巴图回忆那时她要他连天海一起放出来的情况。 他答应她了。 看到那张神似玄翠的脸,不知怎么地,拒绝的话梗在喉头,就是无法一吐为快,反而答应了她。 “该死的!”粗厚的掌心一个使劲,掌下的扶手应声而断。 巴图面色阴沉,眼底沉淀着浓浓的恨意。 她不是玄翠! 更该死的是,他却不能不把她当作玄翠来看待! ***** 婚宴被迫中止,水步摇、天海以及和亲官被带离大厅。 经过一座座连接各楼房的屧廊,他们在奴仆的引领下,被带到一座小楼。 抵达小楼之后,仆役一声未吭径自离开。 “六当家,真是太感激您了。” 和亲官直庆幸自己好运碰上了艳府水六当家,才能够化险为夷,虽然婚宴的结尾有点糟糕。 水步摇摆摆手,不甚在乎。 她是来找黄金的,能够直接进入这个国家的王宫对她来说不无好处。 “那么,接下来就是如何让六当家顺利离开南蛮了。” “离开南蛮?” 听出她话里的质疑,和亲官微皱起眉,“是啊,难道六当家想一辈子留在这里吗?” 他们当初就说好了,让水步摇假扮病死的公主,之后再想个办法让她逃出去,永远不再回来,也能让她平安不会被找到。 “当然不想。”水步摇纤细的指头漫不经心的滑过桌面,然后又将指尖凑近眼前仔细的瞧。 “所以呢?”和亲官不懂她的意思。 “暂时,”她继续探手去摸身侧的椅子,“还不用急着离开。” “那么,六当家准备何时离开呢?”和亲官忍不住拔尖嗓音问。 一般来说这种情况最好是快点逃离才对,不是吗? 本来他还在苦思婚宴后要在何时让水步摇假死,以顺利逃出南蛮,如今她只是成为转世巫女的话,要出去的机会和方法相对的提高许多;偏偏她竟然说暂时还不想离开! “你先离开。”水步摇到处走,到处看。 和亲官也跟进跟出的,只为了和她说话。 “啥?”她是什么意思? “你先离开,去找一个名叫风厉的人。”她从怀里掏出一封印了封蜡的信交给他。“把这封信交给他。” “风厉?是艳城赫赫有名的总镖头?他也来了?”和亲官惊讶问道。 如果风厉也来了,这下要救水步摇出去更简单! “嗯……是啊。”水步摇将信交给和亲官之后,更不掩对四周陈设物品的兴致,对和亲官也失了兴趣。 “那么,六当家打算等风厉来救您吗?”和亲官猜测着她所想的方法。 “算是吧。”不过当然不是立刻。 “包在我身上!一定替六当家把信送到风厉手中!”大大松了口气,和亲官拍着胸脯保证。 “嗯,那你可以走了。”水步摇毫不在乎的挥挥手。 “咦?”这么快就要赶他走? “怎么?还有疑问?”她最后一次拨出心思理会和亲官。 “天晚了,我以为……” “就是趁夜了出去,守备才会放松呀!”水步摇理所当然道。 她做事最讨厌别人推三阻四,拖拖拉拉的。 既然水步摇都这么说了,和亲官也不好说什么,应了声“是”,便苦哈哈的离开。 待和亲官走远,听不见步伐声响后,始终没说话的天海,终于开口── “接下来呢?”他不愠不火的声音里有着质问。 “什么接下来?”水步摇拣了张椅子坐下,一手搁在桌上撑着下颚,姿态很是慵懒的问。 她的心情丝毫没有被方才的事情给影响。 虽然巴图没有对她的歌声动容,但她很清楚这并不是她此行的重点,所以用不着太在意。 “还不懂吗?这里是以前玄翠住的小楼,王上几乎是把您当成玄翠来对待!”天海的语气和神情都有些激动。 “所以?”水步摇挑起眉,明媚的大眼闪着单纯无邪的光芒。 “所以他会──”天海猛然噤声,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实情。 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那一年,三人之间的爱恨纠葛。 “找张椅子坐下。”凝视着天海陷入回忆的神情,她突道。 天海不懂她的用意为何,但在她坚持的目光下,最后落坐在她的对面。 水步摇双手托着下颚,对他露出甜美的微笑。 不得不承认,她有一种灵气动人的美,虽然和玄翠长得如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但玄翠的气质怎么也比不上她的灵气来得令人迷醉。 “怎、怎么了?”稍微闪神,天海不自在的别开眼。 “发现了吗?”她笑问。 “发现什么?”他不懂她的意思。 “你说这间房多久没人住了?”她换了个方式问。 再度忆起玄翠,天海眼神一黯,“五年了。” 曲指敲了敲桌面,水步摇的笑容更是如蜜般甜美。“五年了,这房间仍是维持得一尘不染,你觉得这是出自对玄翠的爱恋,还是恨意呢?” 只有对所爱的人怀念,才会小心翼翼的呵护对待她留下的物品。 没错,无论是亲人之间、朋友之间或是恋人之间哪种形式的爱,她确定巴图肯定深深爱着玄翠。 “那只是……”天海想反驳,却被她给打断。 “我刚刚上过二楼,那里是她的卧房吧?里头的衣裳都还留着,全都如新的一般,不信,你可以去看看。” “不……您不懂……”天海愁容满面,想说的话到了喉头像鱼刺般鲠着,虽想不吐不快,却也吐不出来。 “我比较不懂的是,你为什么一直称呼我为‘您’?”明眸闪动着懒洋洋的媚态,她的每一个眼神看来都像在勾引人。 和亲官是因为知道她的身分地位,用尊称她懂,可是眼前这个男人不像是会对自己付出忠诚以外的人使用尊称的那种人。 天海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的问题。 “我……” “还是,你要同我说说玄翠这个人?”她能从巴图和天海的眼中知道玄翠对他们二人来说有多重要,却不清楚这三人的关系和纠缠,只能靠揣测。 “这……”天海面有难色,似乎正考虑着该不该说出来。 “你们在做什么?”蓦地,坚如石般的冷硬嗓音在门口响起。 冷意,无声无息的降临。 夜色凉如水,却也冷如冰。 不过更教人感到寒冷的是从黑暗中无声无息现身的男人。 总是散发着一身酷寒气息的男人。 “多么令人怀念,是不?”巴图由暗处走进只点上一盏烛火的小楼,脸上尽是讪然的笑意。 怀念? 水步摇明亮的大眼里闪着困惑,再看看天海的脸色如死灰般难看,巴图一出现,他立刻沉默不作声。 第三章 “这座小楼,从以前就是我和你们二人常聚在一块儿的地方。”巴图的脚步沉稳而无声,清晰的说着标准的中原语。 你们二人? 等等,他又打算把她算进他们的回忆中吗? “一起喝酒,一起谈天说地,一起……”巴图像在回味,敛下的眼眸令人难以分辨他此刻的情绪。 “我想你们都把我误认为同一个人了。”水步摇不卑不亢的开口,打断了巴图的话。 “是啊。” “不是。” 巴图和天海有不一样的回答。 “她不是玄翠!”天海以一种忍无可忍的语气反驳巴图。 天海激动的情绪,使得巴图始终似笑非笑的神情闪过一丝憎恨的阴霾,不过很快便被掩饰。 “她是不是玄翠,或者该是谁,由我来决定。”巴图幽暗的眼色一凛,“现在,你可以下去了,骠骑将军。” “你……”天海以为自己听错了? 巴图横了他一眼。 察觉自己的称呼僭越了君臣之礼,天海立刻改口:“王上这是何意?” 天海不敢相信除了被放出来,巴图还恢复了他原本的军阶。 巴图没有答腔,但脸色摆明了赶人。 君臣身分横亘在眼前,天海无法再多说什么,只得朝水步摇看去,在心里替她担忧。 即便知道她不是玄翠,但在看到那张和玄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蛋,放不下的心情油然而生。 看来,他跟王上是一样的,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玄翠死去的事实,更无法承认水步摇只是一个长得很像玄翠的女人。 水步摇始终像无事的人处在一旁,脸上挂着事不关己的轻笑。 她看得出来天海是在关心她,却不觉得她和巴图两人单独相处会有何不妥。 她向来奉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句话。 想到这里,她脸上的笑容更加深了几分,醉人不已。 察觉天海的视线停留在水步摇身上,和水步摇那张绝艳面容上的笑容是如何甜美,时光彷佛回到过去,那段他们三人僵持不下的情况。 他们总在他面前眉来眼去,当他是死人,以为他没看见。 “我说,”一股灼烧的妒怒梗在喉头,巴图的身影在下一瞬挡在两人之间,几乎是咬紧牙根将话给说出来:“快、滚!” 天海这才如梦初醒,欠身离开。 “妳喜欢他?”死瞪着天海离开的背影,巴图的声音听得出怒火。 “我跟他认识的时日没你长。”水步摇淡淡地说着。 她之所以会要求他放天海出来,纯粹是直觉认为天海能够帮上她的忙,至少在搞清楚他们口中的玄翠和这两个男人之间的纠葛这件事上,绝对会有很大的帮助。 同样是直觉,她丝毫不认为巴图是个好打交道的人。 没多久就能如此亲密,如果再让他们朝夕相处下去,岂不干脆送入洞房算了? 巴图眼底的火光越来越炽,只是他背对着她,水步摇没能看见。 “你和天海还有那个玄翠是什么关系?”她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问。 宛如平地一声雷,打在巴图的头上。 他怎么也没料到这女人会问得如此直接,第一次发现她与玄翠不同的地方──温柔可人的玄翠是不会如此不顾别人感觉,有话直说的人。 偏偏,她的直言倒也不会令人感到不悦。 “妳很好奇?”巴图的眼里闪着高深莫测的光芒。 “当然。”她毫不讳言的回答。 从天海的眼神可以轻易的看出对玄翠的不舍爱恋,但是从他……从巴图的脸上除了浓烈的爱意之外,还有更深沉的恨。 能够让两个男人对她满心牵念的究竟是个怎样的女人?教她如何能不好奇? 如果他们不能克制自己不把她当成玄翠的话,那至少她有资格了解这三个人之间的纠葛吧。 水步摇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软坐在椅上,不急着催促他开口。 巴图缓缓迈开步子,左脸上的火纹雕青映入她眼帘,刚毅的脸庞镶上那双神采决然的星眸,使她忍不住轻轻发颤。 他全身上下有着浑然天成的王者霸气,她无法克制自己不被吸引。 巴图像是第一次踏进心目中的圣地,步履小心翼翼,深怕破坏了小楼内的任何一样物品摆设,身形轻巧的穿梭在厅中。 水步摇感觉的出来,他在犹豫该不该说,但脚步却没有迟疑。 围绕着两人的氛围有些僵凝,由他的神情,她猜测他的心思大概又沉浸在回忆中不可自拔。 “这里打扫的很干净。”清了清嗓,她打破沉默,企图唤回他的注意。 原本正要抚上窗棂雕花的长指顿了顿,巴图的眼底掠过被打扰的懊恼,抬起的手慢慢放下。 “养下人就是要他们工作。”他轻易把原因带过。 “这倒也是。”水步摇没有反驳,“只是若主子不在意,下人又怎会不忘清扫?毕竟这幢小楼已经有五年没住人了吧。” 突然,她在意起那个名叫玄翠的女人在他的心中占有多重的位置。 这个天生的王者,绝对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 这样的人会对某件事物,甚至是一个人如此在乎,岂不很奇怪吗? “这么说来,中原皇帝所养的下人全是好吃懒做,没有鞭子抽,不用棍棒打便不会自动做事的愚人?”他知道她想问什么,可没有给她想要的答案。 这男人嘴真紧。 虽然早料到他不会那么轻易松口,水步摇还是感到些许挫折。 想他们艳府水家的女人甚少有问不出的答案,尤其是从男人口中,除非……她想起三姊水青丝在面对三姊夫时总是处处碰钉子的情形,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该说是皇宫太大了,无法详细顾全每一个小细节。”她三两句话驳回他的嘲讽。 “中原的公主都同妳这么伶牙俐齿?” 就连玄翠都对他畏上三分,偏偏这女人别说害怕了,连一丝尊敬也没有,更别说用尊称来唤他,直接你啊你的乱叫。 奇的是,他也没打算纠正。 “不,我是最特别的那个。”水步摇的语气狂妄自信,可娇俏的脸蛋上洋溢着可爱的笑容,柔化了她骄傲的姿态。 怪女人。 巴图首次撇开玄翠的影子,观察起这个中原皇帝派来和亲的女人。 照理说,通常会被派来和亲的公主都有缺陷,不是长得见不得人,就是有不可告人的隐疾,更甚的是早过了适婚年龄。 但是这些“缺点”在她身上一个也看不见,若非她隐藏极好,就是她根本没有缺点。 有可能吗?中原皇帝当真如此有诚意? “妳几岁了?”或许她只是看起来年轻。 “刚满十七。”她可是正值花样年华。 “有病在身?”也许她没多久就会昏倒。 “能吃能睡,跑跳不成问题。”不是她在说,家里最健康的就属她。 巴图微愣,这下完全找不出任何可能性。 水步摇则在心里窃笑。 他问的问题确实情有可原,只不过他不知道事实是──她不是真正的孙仪公主。 巴图目光不着痕迹的扫过她未曾卸下的笑颜,不禁对她好奇了起来。 一般养尊处优的公主,在面对别人的羞辱时,有办法做到同她这般理智不受影响吗? “今天的喜宴……”想到羞辱,巴图正准备提起喜宴的事,却被她天外飞来一笔打断。 听他提起喜宴,水步摇立刻想到一件事,“说到这个,是我唱的歌词不标准,所以你才没反应?” 巴图又是一愣。 她到底知不知道今日的喜宴主角原该是她?难道她一点也不在意?不在意他故意娶了别人,却还要她当座上宾? 她一点也不生气? 一想到他费心所做的一切完全对她起不了任何作用,更甭提影响她的情绪了,就让他忍不住怒火中烧。 “妳不好奇我为何要妳当南蛮的巫女?而不是王后?”巴图垂下眼,专注的盯着五斗柜,好似上头的雕花有啥玄机,实则拉长了耳朵不想错过她的回答。 “因为玄翠是上一任巫女。”这件事天海告诉过她。 她的语气听来仍是轻松自在。 “不只这么简单──”他的语气有着急切,似乎有种非把她逼入绝境,逼出她怒气的感觉。 “因为我长得像玄翠,不是吗?”水步摇仍没有过于激动的情绪,淡淡然地没特别反应。 她冷淡的话,令巴图猛地一顿。 是啊!不管她长得多像玄翠,也不管他是否把她当玄翠对待,她仍然是她自己,泰然处之,不被左右。 只是,她的悠然自若徒增了他的怒火。 “天海告诉妳的。”他的话没有怀疑。 既然他知道何必多问?水步摇暗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还说了什么?说他们是如何背叛我,把我当傻子耍?”此刻,他的侧脸布满阴霾,冷冽的气息如猛虎出柙,瞬间流窜整个厅里。 柳眉微挑,灵动的水眸转了转,水步摇思索着他们三人的关系。 看来是天海和玄翠背叛了巴图。难怪天海在面对巴图时,除了怒意,总会下意识的闪躲巴图的眼神,气势也不如巴图来得理直气壮。 “这不是重点,你快点告诉我没有被歌曲感动的原因。”她用自己歌声失利的事转移话题。 适才是因为没机会问她才会觉得无所谓,现下巴图自己送上她面前,不问清楚她绝对会夜不成眠。 不是重点? 她认为那首祝福的歌曲才是重点? “妳可记得自己远从中原到南蛮来为的是什么?”再不提醒,她大概真的会以为自己是来参加别国国王的婚宴。 水步摇先是一阵困惑,然后才慢半拍的想起自己现在是假扮已经病死的孙仪公主。 “和亲。”她道。 事实上是来挖黄金。她把真正的目的藏在心里。 “嗯哼!”巴图哼了声,脸色没有好过。 他发现自己摸不清眼前这女人的思考模式,也搞不懂怎么做才能让她出现在意的神情……至少是在乎他希望她在乎的事,而不是那些芝麻绿豆大的小事。 “你还没回答我。”她不死心地催促他。 巴图差点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想让我感动,妳还差得远呢!”剑眉倒竖,巴图看上去好像地狱来的恶鬼。 看来真的是因为她的南蛮语发音不标准,才会无法令他引起共鸣了……等等!不对呀!那其它臣子为何会被她给打动? “这样啊……”纤指点着水嫩的唇儿,水步摇还想着歌声的事,压根没察觉巴图的脸色有多凶狠。 真是够了! 这个迟钝的女人! 她冷静的对上巴图眼底足以烧毁一切的怒火,剑拔弩张的气氛蔓延开来。 “妳从来不在意身旁的人怎么想?”他那双被火气烧得赤红的眼紧盯着她。 “什么意思?”水步摇拉回了三分心思,不懂话题怎么会急转直下。 喔,不,急转直下的应该是他的怒火。 “什么意思?”不该是这样的!他所做的一切是为了让她生气,结果怎么反变成他怒气冲天,她却像个没事人一样? 巴图一掌扫落触目所及的物品,瞪大的双眼布满血丝,张狂的怒气几乎令他的四周冒出白烟。 “这样好吗?小心维持这小楼里的一景一物,一下子就被破坏了。”水步摇双手撑着下颚,花颜洋溢着娇笑,对他发飙的举动丝毫不畏惧,还敢说出挑衅的话。 听闻,巴图更是气得七窍生烟。 “妳该生气的!妳该在乎的!”他怒极的低咆。 可她仍然挂着云淡风轻的笑,不为所动。 “为何要在乎?不过是你把玄翠的影子投射在我身上,并不表示我真的就得变成玄翠。”她瞅着他,眼神清晰且冷淡。 他们硬要把她当成另一个人看,不代表她会选择变成那个人。 她的话让巴图的怒火如被浇了桶冷水瞬间平息,大张的口还想说什么,此刻也只能哑口无言。 不过是你把玄翠的影子投射在我身上,并不表示我真的就得变成玄翠…… 她的话在他脑中回荡,使他渐渐冷静了下来。 没错,是他一直把她当成玄翠看待,想要报复她,找到机会便想给她难堪,未料她根本无动于衷,不把他做的事放在眼中。 但是……一般人被羞辱应该也会有所反击吧? 水步摇老神在在,见他终于不那么冲动,才继续问:“所以……玄翠是一个怎样的人?” 巴图瞪了她一眼,没有回答的意思。 “我在等你回答。”她泛起更甜美的笑。 这女人也真够执着的,似乎非问出个答案不可。 “她是巫女。”巴图回了一个她早就知道的答案。 “这样啊……”很好,看来细节也只能找天海问个清楚了。 巴图背过身,表示不愿意再对玄翠发表任何意见。 “最后一个问题。”水步摇打了个呵欠,觉得今晚够累了。 他转过来迎向她的目光,没有阻止她问出口。 “你爱她吗?” 太阳穴上的青筋一抽,他瞬间变得阴鸷。 “妳没必要知道那么多。”话落,他今夜二度拂袖从她面前离去。 水步摇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嘴角抿开若有所思的笑。 呵,事情越来越好玩了。 ***** 只进不出的小楼有个名字——日夜楼。 据说历代的南蛮巫女都住在这幢日夜楼里,日夜点灯为伟大的南蛮王祈福祝祷,所以才有了日夜楼这个名称。 日夜楼分成三层,一楼是作为厅堂使用,二楼则是寝房,三楼就是巫女祝祷的祭坛。 虽然水步摇莫名其妙的当上南蛮王的巫女,可不表示她真的了解巫女的工作为何,是以她未曾上过三楼,更甭提开坛祈福这回事了。 镇日清闲无事可做,大概就是指她现在这样。 坐在二楼的栏杆上,不畏高,喜欢刺激的水步摇嘴角挂着怡然恬淡的笑,一边晃着两只纤细的腿儿,一边哼着小曲儿。 阴雨绵绵,如银针般交织成一张看得见的丝绸帘幕。 “啊,这雨何时会停呀……”用手去接住如针般的细雨,水步摇喃喃问。 在还没来之前,她绝对想象不到南蛮是这么一个多雨的地方。 打从她来到南蛮后,这片蓊郁的山头总是漾着水色,没下雨也有着湿气,给人一种飘雨的错觉。 如果雨一直下个不停也很麻烦,她该如何完成大姊交代的工作? 倒映着山景的水眸远眺,水步摇没有发现远远的屧廊那儿有一抹颀长矫健的身形,正缓缓走来。 来到连接日夜楼的屧廊,巴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什么──那个柔弱无骨的“玄翠”坐在栏杆上险象环生的景象。 她会掉下来! “妳在干嘛?!” 一阵怒吼声出,吓坏了四周树林里的鸟儿和小动物,也让坐在栏杆上发愣的水步摇险些落下。 “哎哟!” 那一吼,吼得她重心一偏滑落,仓皇间她一手攀住了栏杆,整个人挂在栏杆上摇摇晃晃的摆荡。 “玄翠!”情急之下,巴图忍不住脱口而出。 水步摇挂在栏杆上摇摇欲坠,但有武功底子的她要把自己拉上去是轻而易举的,只是巴图情不自禁喊出的名字,令她浑身一僵,差点抓不稳栏杆。 他……又把她认成玄翠。 不知怎么着,这个认知让她心头浮现一股不是滋味。 “抓紧!不要乱动!”远在屧廊另一头的巴图见状,厉声急喝,脚下一蹬,未加多想便飞身出去。 哼!她才不是玄翠咧! “嘿咻!”未料水步摇比他更快,一个使力,身形宛如翩翩起舞的花蝶,翻越栏杆,几乎和他同时落地站稳。 她不是个需要人担心的软弱女人! “还以为会掉下去。”拍拍身上的尘埃,她一派优雅,彷佛只是脚绊了一下那般轻松,对自己的表现很是骄傲。 巴图一阵愕然,彷佛见到鬼似的瞪着她。 “妳习武?” 糟了! 停下手上的动作,水步摇的心里直叫糟。 长年习武让她反射性的替自己解除困境,却忘了皇室的公主哪有可能习武呢! “一点小兴趣。”水步摇脸不红气?不喘的辩称,继续整理仪容的动作,忘了他把她当成玄翠的事。 兴趣? “中原皇室的公主兴趣还真特别。”他斜睨了她一眼,显然不怎么相信。 被她的举动一惊,巴图也忘了自己适才把她当成玄翠,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似乎还不能从她凭自己力量跃进廊上的震惊里跳脱出来。 “都说了我很特别嘛。”水步摇不忘褒奖自己一番。 真是不害臊的女人。 “一点也不像……”巴图喃喃道,很难接受她和玄翠拥有相似面孔,行为举止却大相径庭的事实。 玄翠绝对不可能做到她做得到的事。 水步摇拍抚的动作因他的话而片刻停顿,笑容也僵了起来。 他……还有天海都一样。 他们有意无意间都在她身上寻找玄翠的身影。难道长得一样的她就这么比不上玄翠? “如果一直沉溺在过往的痛苦里不能跳脱出来,要如何获得幸福?”她突道。 巴图俊脸一僵,没有答腔。 “你今日来有何贵干?”不着痕迹地吁了口气,水步摇扶着坚实的栏木,小巧的绣鞋跟着踏上栏杆,眼看又要重新回到他刚才大惊小怪的坐姿。 来到南蛮十日,除了前三日见过巴图外,只有天海每日固定上日夜楼教她一个时辰的南蛮语,巴图就像消失了一般没有再出现在她面前。 如今,他总算来了。 水步摇说不出个所以然,在看见他时,心底浮现一阵雀跃,只除了那个他唤错的名字。 一想到这,她的神情变得有些黯淡。 “下来。”巴图脸很臭的命令她下来。 就算她不会掉下去,他仍是不想看这个有着和玄翠同样脸蛋的女人,做出玄翠不可能做的举动。 “什么?”她装傻,还故意掏掏耳朵。 “我说,下来。”巴图沉下声,脸色很难看。 “不、要!”她一边晃着腿,语气像在打趣儿般,背对着巴图,所以不知道他有多不爽。 懒得同她多说,大掌一拎,巴图把她拉离了栏杆。 “欸!干嘛?”突然被人拎着衣领,水步摇扭着身躯挥动着双手,想挥赶他。 “这就是我对不听话的人的处理方式。”直到她双脚稳固的踩在廊上,巴图才松开手。 “不听话的人?”是说她吗?“我坐在上面又不会摔下去。” “那刚才是怎么回事?”听见她的话,巴图立刻讽刺回去。 “大概是你瞎眼了。”水步摇耸耸肩,不当他说话是一回事。 巴图一瞪眼,厚实的虎掌随即回到她的后领,再度把她拎了起来。 “喂!你别太过分!”瞧他像在拎小猫小狗的动作,水步摇怒气可不小。 眼角抽了抽,锐利如刀的视线随着微瞇的眼瞪着她,气势不减反增。 “我过分?” “难不成是我过分?我坐在那边碍着你了?”如果他看不顺眼大可选择眼不见为净,没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盯着她瞧呀! “妳坐在那儿就是碍我的眼。”他好整以暇的回答,终于在她脸上瞧见笑容以外的表情,而这令他颇觉愉快。 “你简直是在找碴!”两只小手往胸前一盘,她别开脸。 “找碴的是妳。”他的口气很凉。 这可恶的男人! “快放我下来!”说话就说话,没必要拎着她吧? “妳生气了。”像是想确定,巴图如是说。 “哪有人被当小狗拎来拎去会高兴的?”又不是傻了! “嗯哼!”巴图哼了声,嘴角微微上扬着。 他在高兴什么?难道是因为她生气了? 水步摇上下打量着他,最后目光停在那张俊脸上,想找寻能够为自己的推测证实的蛛丝马迹。 巴图了解她在想什么,放下她后泰然自若的转过身,缓步踱离她的视线范围。 “哼!”莫名其妙的男人。 水步摇瞪了他一眼,随即怏怏不快地回到房内,找来软垫,一屁股重重地坐上去,随即察觉巴图怪怪的。 他的眼神四处转,好像在找寻什么。 “你在找东西吗?”她抄起随意摆在地上的小册子翻阅,那是截至目前为止她所写下天海教过的南蛮字。 打从她住进日夜楼后,所有东西没有增加也没有减少,全都是玄翠留下来的,就连这本小册子也是玄翠使用过的,而她要求的用品却一件也没有送来,她的话在任何人眼中都不被当成一回事,连下人也使唤不动。 就各方面来看,她不只是成为这个房间的新主人,也必须成为这个房间的“前任主人”。 细小银针试探性的在她的心上扎了一下,水步摇颦起眉,为自己的想法感到些许郁闷。 巴图里里外外绕了一圈,回到她所在的房里,这会儿水步摇已经大剌剌地摊在质地上好的花梨木地板上,侧手撑着头,专心的看着闲书。 “妳真的是个公主?”他问。 突如其来的问题令她翻页的手一滑,书差点掉落。 他在怀疑了?怀疑她是个冒牌货? 心下一惊,水步摇仍维持平静,反问:“难道我不像?” “哪里像?”巴图蹲下身看着她,但鄙夷的目光清楚地在她眼前展露。 “这种居高临下的眼神真令人厌恶。”她撇撇嘴,没有看向他。 “天海不在?”不把她的抱怨当一回事,巴图开口问。 他虽然没有日日出现在日夜楼,但是对于日夜楼里发生的大小事可是无一不知,自然清楚天海常上日夜楼探望她。 听说,日夜楼又有了谈话声,偶尔还能听见几许笑声传出。 “今日尚早,他过了午膳才会来。”既然他都问了,她也很老实回答,只不过她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也不知打开的书本看得懂多少。 “他常上日夜楼?”他那双深眸此刻显得高深莫测。 “跟你比起来的话。”她说得保守,其实天海每日都会来教她南蛮语。 “他不是每日都来?”巴图懒得和她拐弯抹角,挑明道。 “所以你是来这里找天海的?”媚眼一挑,合上书本,她慢条斯理的问。 巴图不悦地觑了她一眼,用明知故问的语气反讽回去,“日夜楼不是妳的住所?” “那你还来找天海?”水步摇亦不客气地顶回去。 就说他是来找碴还不承认。 这女人! 巴图不断提醒自己不要犯上次的错,没气到她,反倒气死自己,否则他冷静那么多天才来找她,岂不前功尽弃? “怎么?这么想念天海的话,你可以在这儿等到他来,我不在意。”没听见他答腔,水步摇的话说得更为讽刺。 黑眸一瞇,巴图瞬间出手,快得令她来不及反应。 等到看清楚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心,她已经完全被他禁锢在他身下。 深邃的鹰眸只映着她。 水步摇不由自主的屏气凝神,心跳先是漏了一拍,接着以超乎寻常的鼓动节拍异常跳动。 “干、干嘛?”他会不会听见她的心跳?担心过快的心跳被察觉,她气息不稳的问。 巴图默不作声,仅是专注的凝望着她。 可恶……他为何不说话? 水步摇有些恼,却忍不住盯着他,除了害臊以外,某种未曾感受过的滋味在心头蔓延。 说实在话,跟天海比起来,她确实比较喜欢他。 在巴图身上她看见了人心的阴暗面,他越是把她当成玄翠,越是想报复她,那股堕落的深沉就像蜜糖一般,令她不由自主的想靠近品尝。 说不出原因,也不知道为何,总之,她无法克制自己不被他给吸引。 没办法,她向来容易被不熟悉的新奇事物给诱惑嘛! 水步摇替自己鼓动的心跳做出结论。 鹰隼似的锐利黑眸凝视着她微微泛红的笑靥,澄澈的大眼微瞇,里头清楚的闪过她的所有思绪,虽然他看不透她所想的,却捕捉到了。 提起天海当真令她如此高兴? “妳喜欢他?”这是他第二次这么问。 “我认识他的时间没你长。”垂下长长的眼睫,她仍是同样的回答。 “别跟他太靠近。”他的语气是绝对的命令。 他这么说是因为把她当玄翠? “如果我偏要呢?”她冲动的脱口而出。 这次巴图凝视着她更久的时间,久到她无法忽视他令人难解的视线。 “我会让你们分开。”巴图放开她,矫健的起身,俯视她的眼里尽是冷意。“不择手段。” 话落,他头也不回的离开。 总是目送着他的背影,这次,她却不如前几次来得轻松。 水步摇转头望着外头渐大的雨滴,头一次感觉这场雨是多么的令她厌恶。 *****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水步摇站在屧廊上,满脸懊恼的盯着自己的鞋子,然后视线往旁边移,瞪着那摊倒映着虹彩的小水洼。 “怪了,这里怎么会有一摊水?”皱了皱鼻子,她忍不住埋怨。 这屧廊一道接过一道,为了不让雨水留在廊上,不但上了一层胶防水更有排水槽,是以这摊积水无论怎么看怎么奇怪。 但是踩都踩了,这双鞋短时间内也不能穿了。 “唉……真是可惜了这双鞋。” 每次出远门,她身上的装束都是由姊姊们一手打理的?,由她们手中接过每一样旅途中可能会用到的物品,总让出远门办事的她有种可以依靠的感觉。 “也只能晾干了。” 不过当务之急是找一双新的鞋来替换。 正当水步摇愁着没鞋可换,离日夜楼又有一段距离时,一名打杂的仆役迎面走来。 好极了!这下有办法了。 “可以替我拿双新的鞋子吗?”漾开绝美的微笑,水步摇伸手欲拦下来人。 孰料,那人像没听见般绕过她,眼看就要离开。 “喂!”不死心的,她拔高嗓音大声叫着。 仆役终于停下脚步回过头,表情却很冷漠。 她指指脚上湿透了的绣鞋,“可不可以帮我拿双新的鞋子?” 只是冷冷地瞪着她,仆役没有开口。 察觉对方可?能不懂她的意思,水步摇开始比手画脚,一个字一个字放慢速度的说:“帮、我、拿、双、新、鞋?” “有事?”对方用南蛮语问。 还不会说的水步摇一愣,知道这下是怎么也说不清楚了。 无论对方会不会说中原语,只要一祭出南蛮语就表示他们不愿替她做任何事,来到南蛮已经一段时日了,她早就清楚。 “算了算了,你下去吧。”摆摆手,水步摇懒得再多说。 仆役果真二话不说的离去,连行礼都省了。 即便她的身分地位较高,但在这里,她似乎是个很讨人厌的人! 不过那也不是她的错。明明背叛他们伟大南蛮王的又不是她,是玄翠,干嘛人人都拿她当玄翠的替身,用憎恨的眼神看她? “怎么了?”熟悉的语言和声音冒出。 是天海。 一见是他,水步摇满肚的怨气终于找到宣泄的出口。 “连下了好些天的雨好不容易停了,我只是出来晃晃,没想到──”她用没穿鞋的玉足泄愤般地大力踏了踏那摊小水洼,“怎么知道这里居然有一摊水洼。” 天海往后退了一步,避开溅起的水花。 “我去替您找双鞋子来。” 水步摇不置可否,抬起未穿鞋子的那只脚,一蹦一蹦地跳到旁边倚着护栏。 天海几个起落已经到几丈开外,没多久便带了一双崭新的鞋子回来。 “巫女大人,请抬脚。”他单脚屈膝,半跪在她面前。 水步摇垂眼睐向天海的头顶,眼里闪过若有所思的光芒。 “这里一个唤我巫女大人,那边也一个叫我巫女大人,真不习惯……”她一边发着牢骚,一边把脚抬起,让天海顺利帮她穿上新鞋。 “这里毕竟是日夜楼之外。”他一板一眼的说。 “我知道,所以才只是发发牢骚。”媚眼一横,润红的唇儿翘得老高。 倘若是在日夜楼里,天海都是唤她一声六当家,这是他们约好的,毕竟现在唯一知道她真实身分的只剩下天海一个了。 “好了。”拿起换下的绣鞋,天海重新站起身。 折腾了一会儿又能用两只脚走路,她显得特别开心。 “你要上哪?” “日夜楼。” 水步摇这才想起差不多是要学南蛮语的时辰了。 “那日,巴图说……”她突然想起那日巴图离去前留下的话。 “什么?”听她提起巴图,天海的警觉立刻张起。 她摇头晃脑了一阵,随后露出笑容。 “不,也许是我会错意了。”毕竟天海今日也来了,不是吗? 她现在可不能少了天海,还有很多事和很多忙需要他帮呢! 两人并肩走回日夜楼。 “对了,之前我就想问。”甫踏进日夜楼,水步摇瞥见摆在庭院中大大小小的水缸乌坛,纤纤素指一指,“那些水缸是做啥用的?” 盛满了雨水的水缸静静的杵在庭院里,覆满了青苔,好似亘古以来就伫立在那里不曾离开。 “睡莲。”天海的目光在接触到那些水缸后变得柔和,“玄翠喜欢睡莲,那些水缸都是她用来种睡莲的。” “现在呢?”依巴图那么小心维护日夜楼的一草一木来看,怎么可能会漏了玄翠心爱的睡莲? “死了。”天海深沉的眸子盈满了痛苦,直直对上她,“在玄翠死了之后,也跟着死了。” 水步摇懂了。 难怪她打从踏进日夜楼便觉得有股死气。 即便所有物品都维持干净整洁,却有种说不出来的闷窒感,原来是因为日夜楼里一个有生命的生物都没有。 这里的时间似乎从上一个主人逝去之后也跟着停了。 “再种起来不就好了!”她的语气轻松,投给他一记灿烂的微笑。 天海怔愣,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说。 水步摇挽起衣袖,喃喃自语,“虽然我也没种过,不过应该困难不到哪里去吧。” 南蛮夏季多雨,偶尔才会由云层中露出阳光,但此刻,天海却觉得她比少见的阳光还要耀眼。 “谢谢。”喉头梗着一股灼烧,他略带哽咽的说。 着手检视水缸的情况,水步摇回以轻笑,眨眨眼,俏皮的回答── “我也想看看日夜楼开满睡莲的情景。” ***** 攀着雕刻金色巨龙的黑色塔楼很高。 只要攀上塔楼的最高处,便可清楚的看见连接着屧廊的每一座塔楼,综观整个王宫别院。 巴图瞇起眼,眼神比冰霜还要冷,笔直地看向日夜楼外忙进忙出的男女。 他们的脸上有着相同的笑容。 侧倚在龙柱上,巴图无情的面容,有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深厚的内力不断随着他的怒气释放出来,整幢塔楼隐隐摇动着。 好半晌,冷然的视线才由那对谈笑中的男女抽离。 “出来。”薄唇轻吐,丝毫听不出情绪。 “王上。”巴图身后出现一个女人。 “妳知道该怎么做。”他话里的命令意味浓厚。 “是。”女人恭敬的回话。 简洁的对话,女人再度消失于巴图身后。 巴图双眼阴沉,离开斜倚着的龙柱,柱上赫然惊见被高温烧过后的焦痕和凹陷。 他转身走进塔楼中,怒极反笑。 他不会让他们有机会再背叛他一次。 第四章 “所以……你说什么?” 阴雨不停,水步摇无事可做只得整日仰躺在地,百般无聊地翻着手里的书,在听见身旁毕恭毕敬的女人所说的话后,“砰”的一声砸在自己的脸上。 “噢……”由鼻尖泛开的痛感袭上,水步摇发出哀鸣。 “从今天开始,将由奴婢孟安蕊代替天海大人服侍巫女大人。”跪坐在旁的孟安蕊替她取走脸上的书,露出两颊泛红且眼眶泛泪的小脸,同时又说了一次。 “何故?”水步摇可怜兮兮的揉着小鼻子,忙问。 “奴婢只是奉命行事。”孟安蕊顺手整理乱了一地的书籍。 “那天海呢?他以后都不来了?”她七手八脚的爬坐起身,继续问。 “奴婢不清楚。”将书籍分门别类的堆成几堆,孟安蕊的语气虽恭敬,可始终没有看向水步摇。 “是巴图要你来的?”还派了个会说中原语的婢女给她,看来巴图的决心不容小觑。 她跟天海明明啥事也没发生。水步摇在心里猛翻白眼。 听见水步摇对王上的称呼,孟安蕊那张冷静得几乎可以称得上严肃的面具出现惶恐的裂痕,惊叫道:“巫女大人!您不可直呼王上的名讳呀!” “不可?”本人都没制止了,她想不出有何不可的原因。 “万万不可!”孟安蕊又强调了一次。 “为何?” “为、为何……这……”孟安蕊虽然被她追根究底的问题给问住了,直到发现她露出玩味的笑容,才意识到她压根不想要答案,只是逗着自己寻开心,也发现自己忘了挂上严肃的面具。 “巫女大人等会儿要开坛祝寿吗?”孟安蕊重新端整面容面对水步摇。 “没有。”水步摇默默地躺回原本的位置。 “要弹琴吗?” “没兴趣。”她跷起二郎腿。 “还是要做做女红?” “不在行。”她半眯起眼。 “放纸鸢呢?” “如果雨停的话。”嗯,打个盹好了。 “那么巫女大人现在究竟想做什么?” 水步摇灵光一闪,脑袋里有了主意。 “可以替我找……请巴图过来一趟吗?” 孟安蕊的脸色又沉了下来。 “巫女大人,奴婢才刚跟您说过不能……” “好好好,我知道。总之,快把他找来就是了。”水步摇挥挥手制止她“老调重弹”。 孟安蕊虽然还想说话,但水步摇拿起书本挡在两人之间表明了不想多说,她只好领命去请王上过来。 待孟安蕊走远,水步摇才放下书本,露出柳眉倒竖的怒颜。 “这个混蛋,竟然真的把天海给赶走了。” 哼! 她可不是弱不禁风的小女子,绝对会力争到底! “‘你’要怎么说?” “你。” “‘混蛋’呢?” “混蛋。” “你混蛋!” “……嗯。” “等等,‘大’呢?” “大。” “还有‘这个’二字。” “这个。” “你这个大混蛋!” “嗯!” 四道视线同时瞥向忍俊不禁的孟安蕊。 “对不住,奴婢失态了。”她连忙整了整面色,恭敬地伏身致歉,同时又说:“巫女大人的发音真是标准。” “谢谢。”水布摇甜甜一笑,不客气的收下赞美,转而看向巴图时,嘴角立刻往下拉。 不消多想,她故意要巴图来看她学南蛮语,是要乘机骂他。 喝着热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巴图的面容,使他整个人像隔着一层纱般高深莫测,只有那双闪烁着光芒的黑眸隐约透露出他掩藏极好的心绪。 哼,她以为用南蛮语骂他,他便会答应让天海过来?想得美! 即便不断告诉自己她不是真的玄翠,他仍无法放任天海在她身边出现。那日瞧见他们谈笑愉悦的景象,已经令他怒火中烧,在他眼里天海犹如眼中钉,肉中刺,不拔不快,当然是能把天海调离多远就多远。 不过也真亏这女人能想到这种方法,确实有趣。 黑眸一转,唇畔挂着几不可查的笑痕,巴图继续喝着茶。 王上……似乎笑了。跟在巴图身边几乎一辈子的孟安蕊对主子的任何一丝表情变动,都能轻易的察觉。 难道是因为这个跟前任巫女一点也不像的女人? 孟安蕊忍不住多看了水步摇几眼。 连巴图自己也没发觉唇角的笑,瞅着杯中茶的眼神多了几份兴味,好似杯里大有玄机。 倒是水步摇的怒气有节节高升的趋势。 见他对她的辱骂不痛不痒的模样,连她狠瞪的眼神都不能激怒他半分,她恨得牙痒痒,差点扑上去咬他一口。 “‘把天海还给我’这句话又该怎么说?”维持着僵硬的微笑,她又问。 听闻,孟安蕊悄悄地看了巴图一眼,知道这句话听在王上耳里绝对是禁语。 “我派骠骑将军去教场阅兵。”未料,巴图脸色没变,简洁地回答。 口吻称得上平淡,但只有他才知道她的话轻易挑起自己的怒气,这才对她提起的兴趣烟消云散,徒留一肚子酸味。 早知道他们会相处得如此融洽,当初就该狠下心拒绝她把天海放出来的要求。 越想思绪越是纷乱,他举杯喝茶的动作也没停,一杯接着一杯灌进嘴里。 他是拿茶代酒喝嘛?水步摇暗忖。 “教场?”是那个教场吗? “短时间内将会由孟安蕊来照顾你的起居生活。”她的疑问被巴图视而不见地忽略。 “阅兵的意思就是要打仗了?”眉头蹙起,水步摇也不是那么好敷衍的,继续追问。 他的眉心微皱,很快又抚平。 “今日是要我来听你公然侮辱我的?”他扬手一挥,摒退了孟安蕊。 “你能不能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水步摇白了他一眼。 巴图双手抱胸,一副没得谈的表情。 “为什么不行?”层层被无视,水步摇火了。 瞧他那张高傲面具,想也知道就算她费尽唇舌也换不回他一个字的,那么她至少要个不能说的原因。 若说南蛮和哪一国有冲突的话,想破了脑袋也只有中原。 两国的关系也始终紧张,皇上才要派孙仪公主前来和亲,看能不能借此让两国“相敬如兵”的情况化解。 不过……他该不会是想反悔吧? 虽然中原这方并不诚实,换了一个不是公主的女人来代替,但她自认一点也不输给孙仪公主。 要知道在长安京,他们艳府水家的名声可是强压过皇室。 “没有为什么。”巴图果然拒绝回答,很多事情不是她需要知道的。 水步摇不着痕迹的打量那张面无表情的俊颜,想从中搜寻任何一点线索,好了解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可惜那张波澜不兴的面容像上了一层蜡,五官维持在同样的位置丝毫没有变动。 怪了,婚宴那夜他明明火气很大的对着她吼,可自那之后,他越来越冷静,相对的她却越来越上火。 “该不会是水土不服病了吧……”白玉般的小手扶上粉额探了探温度,怀疑自己是病了才会有这种改变。 “病了?”听见她的低喃,黑眸扫了过来,巴图的语气里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下人们也不知道是如何办事的,一屋子的奴仆伺候一个人也能让她生病? “有吗?”她并没有感到任何一点不舒服,只是觉得自己变得怪怪的。 不是她说自己水土不服病了,他才会问的吗? 巴图懒得跟她多说,厚实温热的掌心直接按上粉额,掌下的温度正常,那张白皙小脸也透着苹果般的红润,她整个人看起再健康不过。 “哪不舒服?”听见她喊不舒服,他忍不住再三确认。 水步摇一怔。 他是在关心她?这个老对她没好气的男人? 心中某一块隐隐震动着,盈盈水眸直盯着他,好半响回答不出一个字。 “我在问你。”发傻了? “大概是脑袋吧。”否则怎么会盯着他说不出话,只是想停驻这片刻……他对她好的片刻。 “头疼?”巴图误会她的意思。 她摇摇头。 “我觉得病了的是你。”不然他怎么会这么欢心她,往后退了几步。 是啊!他怎么会担忧她? 不!他不是担心她,只是……只是她终究是中原皇帝的女儿,不能让她出任何差池,要不然引起两国间的问题可就麻烦了。 连在心里都不愿承认担心她,巴图只觉得自己被她耍着玩,忍者驳斥的冲动,站起身准备离开。 他还有事情要处理,可不像她只是闲着翻翻书,四处逛逛就行。 况且留在这里的面对她,每每面对那张他日思夜梦的清丽面容,“冷静”这两个字就像奢侈品一般,轻易离他远去。 所以,他总是小心克制自己不要太常见她,就是见了,也不能眷恋太久。 眷恋?对她吗? “等等。”水步摇开口唤道。 一不小心又陷入迷惘中,因她的叫唤才从思绪中抽离,巴图的脚步顿了顿,经过一番挣扎才回过头。 只见水布摇又倒在地板上发懒,手指缠绕着绸缎般丝滑的长发,慵懒的眼神,整个人散发出一股诱人的媚态,只是她似乎一点自觉也没有。 深邃的眼一黯,火光随即被强烈的意志力给压下。 “起来。”她这是在干什么? “不要。”水步摇拒绝的很干脆。 “哪个公主同你这般散漫,动不动就赖在地上不肯起来?” 她难道不知道自己的模样有多诱人? “我现在是巫女。”她说出气死人的辩解。 “我说,起来!”此话大有别再让他说第二次的意味。 “不——”相似的对话和结果在她脑中浮现,水步摇猛地退离他远远地,见他一手抓空,好不得意的笑道:“哈!抓不到吧!” 剑眉高高挑起,巴图脸上神情莫测高深。 糟糕! 当水步摇惊觉情况不对的时候,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情势仿佛回到那日他将她由栏杆上拎下,只是这次她是被重重的压在地上,如猎豹般姿态优雅而健壮的男人就悬宕在她上方,跋扈张狂的气势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你没听过强龙能不压地头蛇吗?”水步摇啐了一口,娇小的身躯不断扭动,不管他如何难缠,决心挣扎着欲爬起。 地头蛇?这儿应该是他的地盘吧? “我的中原语不好。”他勾起一抹可恶的微笑,后掌以不会伤害她,却无法让她挣脱的力道禁锢着她。 不好才有鬼!明明说的字正腔圆跟个中原人没两样,还没装傻! “快起来!”真是成何体统?她的身份不适合,也不能被这样压着。 “不要。”他拿她的话来堵她。 “巴图!”挣脱不开,水步摇真的发火了。 “我的名讳也只有你一个人敢这么大呼小叫的。”瞧她顺口的跟使唤下人一样。巴图的眸心闪着兴味盎然。 一人? “玄翠不是唤你的名?”她不经大脑的问题,脱口而出。 提起玄翠的名字,巴图脸色一僵。 “啊,不……我是说……”意识到自己提了不该提的话,水步摇霎时结巴了起来。 等等!是从何时起,她也被其他人给感染,下意识的认为在巴图面前不能提起玄翠? 她为自己想法的改变感到错愕。 巴图沉默不语,盈满思绪的眼直勾勾的盯着她,看进那双璀璨的水眸深处,仿佛透视了她的灵魂,将她看得一清二楚。 而她,也窥探出了一些他说不出的心情。 “玄翠爱你吗?”她突然这么问。原本担忧的心情被一股不知由何冒出愠恼给取代,漂亮的眸子亦不避不闪地直视回去。 往常她只想过巴图和天海都对玄翠有情,却忘了弄清楚玄翠在这两个男人之间到底选择了谁。 他说过天海和玄翠背叛了他,但是“背叛”这两个字有很多的形式,不一定是因为玄翠不爱他,才背弃了他……老实说,除了这个原因以外,她也想不出其他的,所以才想知道实情为何。 因为天海的嘴异常紧,本以为他会说出什么内幕,结果却碰了一鼻子的灰,问不出个所以然。 “你们三人是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不是吗?”她把从天海那里听来的部分提出来,希望能由他这儿还来更深入的消息。 “我没有朋友。”禁锢着她的手松开了,巴图大步走出房间,徒留声音落在她的头上。 “那么到底是什么?”娇软的嗓音扬起,等水步摇意识到了,才惊觉自己不由自主的追了上去。 这大概是她第一次对一个人那么好奇,在意到这种程度。 无论事情的大小,哪怕是一点点,只要跟他有关,她都想弄清楚。 “你们三人之间的关系到底是什么?为何说他们背叛了你?”没听到他的回答,她继续追问。 “这与你无关。”这次巴图没有停下脚步,吐出的一字一句都是酷寒。 “如果你硬要把我当成玄翠对待,就与我有关!”水步摇不死心的喊。 巴图仿佛没听见她的话,步伐丝毫没有迟疑。 又想装傻? 眉蹙春山,灵动的眼儿一瞠,她想也不想地迈开步子奋力向前冲—— “巴图!” 新雨后的空寂山中兴起一声刺耳的娇喝。 巴图还来不及回头,便被娇小的身躯由后头狠狠一撞。 砰! 他整个人成打字状被揍倒在地,而她则稳稳地坐在他背上。 身为艳府水家最小的女儿,她从小和学生么弟水铜镜为伍,两人以调皮捣蛋出名,所以惹火了她会做出什么样的事,连她自己也不确定。 就像现在—— “不要把我的话当耳边风!给我好好回答!”她骑在他身上,双腿像夹马肚一般轻踹着他的腰间,横眉竖目地叫嚣。 巴图庞大的身躯一动也不动的任她压着。 “听到了没有!”她坐在他身上还不安分,用全身的重量在他背上跳动。 他的手指缩了缩,只是她没注意。 没反应? 挑起眉,水步摇又踹了他几脚。 该不会是撞昏脑子了吧? “巴图,你听见了没?”是不是她太粗暴了? 唤了他好一会儿都没动静,水步摇从他的身上爬下来,有些担心的戳了戳他坚实的肩膀,暂时把方才想问的事给摆到一旁。 终于,他动了。 “巴图?”看来应该是没事了。 水步摇心下一宽。 她就知道巴图不可能只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废物,不会被她“轻轻一推”就昏倒。 “你、你——”巨掌紧紧握起,低沉的嗓音由地面窜出。 “醒了就快起来回答我的问题。”一见他没事,水步摇轻快的从地上一跃而起,顺便又补了他一脚。 巴图用力抬起头,黑眸里高张的怒火简直就快要喷射出来,狠狠烧向她。 她踢他?她用脚踢了他?用脚踢了高高在上的南蛮之王! 这可恶的女人究竟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敢这么对他? “喔,醒了,醒了。”水步摇娇滴滴地笑了。 “你——女人!”本来想给她一般,怒气腾腾地唤她的名,却想不起她的名字是什么。 “怎么?”她的笑容越来越甜,企图粉饰自己的粗鲁过错。 还敢问他怎么了?明明一会儿把他撞到,一会儿对着他的腰猛踹的,这些恶形恶状她以为冲着他笑一笑就可被原谅了? 怎么可能? “你可知道我是谁?”巴图眼神阴霾,看起来凶狠,但鼻血却不能控制地淌溢下来,形成了一副好笑的糗样。 “噗!”见状,水步摇忍俊不禁,察觉到他的瞪视,她立刻掩唇盖住笑容,忙不迭地回答他的问题,“不就是一代南蛮之王嘛。” “那你还敢……”巴图怒目相向。 “拿去。”她掏出手巾还给他。 巴图眼里的怒气急转为困惑。 “鼻血。”她指了指他的脸,忍不住又逸出笑痕,“快擦掉吧。” 他流鼻血了? 巴图探手一摸,果真有着腥甜的液体沾附在手指上。 “真是粗鲁的女人。”接过她的手巾按住鼻子,他的抱怨飘了出来。 一个公主怎么可能做出同她这般的举动? 看穿他眼底冒出的怀疑,水步摇也懒得再找借口。 反正她本来就不是个公主,而且像她这样活蹦乱跳,坐不住,也待不住,日日盼着雨停想往外跑,想快点去挖掘些新奇的事物,这样的她或许只有睡着的时候才像个公主吧。 “来。”为了不让他多想,他伸出手欲拉他起来。 巴图抬眼瞥向她,一手还按着鼻子,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将手伸出去,接受她的帮助。 “你拉得动我?”他的眼里闪着轻视。 她是如此的娇小,虽然过于好动了些,常令人只注意到她旺盛的生命力,却忘了她其实也是个弱女子……好吧,跟寻常女子比起来不弱的弱女子。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她没有过分的自信,只是平静的说。 “我可不想再被你摔一次。”一次就够他受的了。 “要不这次再不行,你往我身上跌吧,我来当软垫。”这男人未免也太看不起她。 她可不是一般的寻常女子呀! 水步摇雪白柔荑停在半空中,固执的等他愿意信任她。 他有种感觉,把手交出去,心里某部分对玄翠的执着会崩塌,他将越来越难把她当做玄翠看待。 巴图沉默了许久,手在身侧捏紧又松开,反复了好一阵,可迎上那双同样固执有得拼的水眸,他最终还是将手交付在那双软嫩的白玉小手中。 暂时,他什么也不想多想。 “我要拉啰——”水步摇朝他露出甜甜的笑,另一只手从另一边握住了他的,接着用力使劲拉,“嘿咻!” 趁着她用力,巴图借力使力跟着矫健的起身。 她亦察觉到,但是他无任何表示,她也不打算说了。 “果然还是要试试才知道吧!”在做到之后,她才骄傲的说。 “嗯哼。”哼了声,巴图按了按鼻子确定没有继续流血,才把手巾还给她。 水步摇丝毫不介意上头的血迹,迳自把手巾塞进衣裳里。 “好了,快回答我的问题吧。”她催促着。 咕噜咕噜! “我饿了。”巴图的脸上没有害臊,开口就是要求。 饿了? 听见他的话,水步摇也感觉自己有点饿了。 “晌午了。”他又道。 “这么快?”水步摇下意识的看向外头,“现下已经午时?” 外头仍是阴雨不断,难怪她会无法辨认时辰。 “这雨是不是永远不会停了?”她忍不住抱怨。 那日她和天海忙着整理水缸的晴朗天气仿佛是假的,不过半个时辰又开始飘雨,南蛮的多雨真是令她见识到了。 巴图斜睨了她一眼,闷不搭腔,旋身踏上木质回廊。 “你要去哪儿?”水步摇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真是多话的女娃,即使心里这么想,却因为她信任的举动,巴图仍抑止不了嘴角忍不住上扬的弧度。 “用膳。” “嗯,我送你。” 她笑容很甜,如融在口中的蜜,甜的化不开,令人尝一口就上瘾。 但她很明显地僵了一下,巴图立刻察觉到了。 “你呢?” “我?”她指着自己。 “你不用膳?” “为何有此一问?”水步摇怔忡片刻,随即笑言:“我当然会吃啊。” “在哪儿吃?”他又问,似乎不问出个想听的重点不放弃。 “这不是打趣儿吗?当然是在日夜楼啊。”她噗嗤一笑。 “吃什么?”巴图没打算停下追问。 “嗯……”她不说话了。 “吃什么?”巴图坚持得到答案。 “嗯……”灵动的大眼转啊转,她还是没说出来。 “同样一句话我不喜欢说太多遍。”她要是再不说,难保他不会使出任何非常手段,就像她刚才那般。 “就……日夜楼里有什么吃什么啰。” “什么意思?”巴图皱起眉。 “字面上的意思。”她耸耸肩,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她确实是日夜楼里有什么吃什么,因为这里的下人从不把她的话当一回事,连用膳也是,常常故意端出连下人也不吃的隔夜饭菜给她。 要知道她可是艳府水家的六当家,穿金戴银不说,吃自然也得吃上好的,那种剩菜剩饭她怎么可能下咽?最后她只好请天海替她弄些食材来,自己想办法喂饱自己。 偏偏,一个千金之躯怎么可能会做菜呢? 是以来到南蛮之后,她常常是有一餐没一餐的,只得靠热茶来暖胃。 没办法,谁教她只对泡茶在行。 “唉……要是娘是厨子就好了。”想到这儿,水步摇拧眉忍不住低喃。 这跟她娘又有何干系了? 巴图扫过那张懊恼的娇颜,不自觉的跟着浓眉蹙紧。 “来人。”他扬声唤,口气极为冷淡。 “是……嘎?”原本好生应是的孟安蕊突然察觉不对,猛地抬头盯着巴图的背影,嘴巴大张,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王上要在日夜楼用膳? 这可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呀! “有问题?”巴图的声音传了过来。 “不不,奴婢这就去准备!”察觉王上隐藏起的不悦,孟安蕊没敢多说,立刻去张罗。 在一旁将一切尽收眼底的水步摇缓缓扬起嘴角,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 “还愣着做什么?快过来。”走在前头离她好一段距离的巴图回过头来叫她。 收起别有意图的笑,水步摇快步追上。“来了。” “你都吃些什么?” 水步摇螓首微骗,纤指指指点点粉嫩唇儿,状似思索着道:“一开始是隔夜饭菜,虽然不习惯,但我还是吃了几日,接下来就是拿茶来泡饭了。” “拿茶来泡饭?”巴图不自觉的拔高嗓音。 只用茶来泡饭吃? 那些下人到底是怎么照顾她的?只吃些剩菜剩饭、有的没的当然会生病! “实不相瞒,我娘……我母后是个对泡茶极为讲究的人,受了母后的真传,我泡茶的手艺也不在话下,其他的就……所以我只好拿茶来泡饭吃了。”她满脸歉然,好像不会做菜,没得吃都是她的错,与别人无关。 “用茶泡饭好吃?”吃惯珍奇美食,山珍海味的巴图怎么都无法将茶与饭组合在一起。 “可以接受。”总比要她做菜来得简单。 她一直忍着? 如果他没发现,她打算什么也不说一直吃什么“茶泡饭”? 两人边说边来到正厅,入座。 因为巴图决定在日夜楼用膳,转眼间就多了两排伺候他用膳的婢女与奴仆。 “今日你想吃什么直说。”巴图给了保证,也等同宣告她不能被怠慢。 四周的仆人们全都屏住气息。 “真的?”水步摇用着不确定的眼神,“悄悄”瞥过所有人。 巴图的视线跟着她转。 感觉到王上眼神里的“关爱”,杵在旁的仆人各个倒抽了一口气。 “我说了算。”他的话代表命令。 在巴图的眼皮子底下,谁敢抗命?所有仆人全拼命点头。 “那就麻烦各位大哥,大姐了。”水步摇冲着每个人开心的笑,更嘴甜的说上一声:“谢谢。” 呵,都说了她不是寻常的女子了,怎么可能任人欺负还乖乖的闷不吭声呢? “王上呢?” 端坐在主位的女人妆颜精致,面无表情。 “回王后,主上今日被巫女大人请了过去。”屈膝半跪在地上的仆役将所有得知的消息据实以报。 “一整日?” “午膳和晚膳都是在日夜楼用的。” 听到这儿,那张粉雕玉琢的容颜起了莫大的变化,王后的脸上浮现怨恨。 “启禀王后,依小的之见,王后大可不必如此担心王上。” “此话怎讲?” “住在这凤阁里就代表母仪天下的王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南蛮之后呀!” 王后倏地起身,慢慢的踱进仆役面前。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半跪在地的仆役一时间眼冒金星,看不清楚四周景象。 “那又如何?”收回打人的手,两手交叠放在腹部,王后背过身语调显得很激动。 即使住在这间象征王后地位的凤阁又如何? 王上的心还是不在她身上! 打从婚宴开始,王上的眼未曾片刻青睐过她,永远停伫在那个来历不明的“现任巫女”身上!婚宴过后,更未曾来过凤阁看她,关心过她,教她这个王后要怎么当下去? “我要的不是王后这个身份地位。”压下心中的起伏波动,王后重新坐上主位之时,已经恢复平静的神情。 她的野心不大,要的不是这个位子,而是更单纯的东西。 她要的,是王上的心。 第五章 “唔……呵……” 第一道阳光照时房内,水步摇就醒了。高举双手伸着懒腰打呵欠,眯起的眼被刺眼的阳光给照耀得睁不开。 等等! “太……阳?“她的语气有着不确定。 难得放晴。 水步摇没有闲着,清早醒来见到久违的阳光,立刻招来孟安蕊。 “你知道在哪可以找到巴图对吧?“ “巫女大人想找王子?“孟安蕊特地强调“王子“这两个字,希望借此改变她对巴图的称谓。 “是的。“她颔首,随后又补了一句:“迫切。“ “王上这个时间应该是在书房批阅奏折。“ “知道了。“水步摇挥挥手,从被褥里跳了起来,“可以麻烦你替我张罗一下?我想清洗。“ “是。“孟安蕊应声退下,没多久便替她弄来一盆清水和新的绫布给她清洗。 嗯,看来巴图真是找了个听话的好婢女呀! 至少孟安蕊不会拒绝她的要求,也不会假装听不懂她的话。 水步摇快速的打理好自己的仪容,换上孟安蕊替她找来的新衣裳。 自从孟安蕊来了之后,她在南蛮的生活终于称得上是步入常轨,要不一直以来她都是随便吃,随便穿,找到什么用什么。 “好了,走吧。“ “请等一下,巫女大人。“孟安蕊恭敬地唤道。 “怎么了?“水步摇伫立在楼梯口,回头看着她,满脸问号。 “奴婢失礼了。“孟安蕊爬起身靠向她,“之前奴婢就想说了……这衣裳并不是这样穿的。“ 一直都是这么穿,水步摇从来不知道自己穿错。 “穿错了?“任由孟安蕊在身上'动手动脚',她只须负责把两手高举起来,不防碍她就好。 倘若是四姐水绮罗的话,必定能穿得更正确整齐才是,毕竟她可是号称没有任何一种衣服不会穿的艳府水四当家。 而她则是对珠宝首饰这些东西在行,且能够一眼分辨出宝石真伪和优劣的能力,是以大姐才会派她来找金矿。 “好了。“孟安蕊系好最后一个蝴蝶结,躬身退到一边去。 “谢谢。“水步摇毫不吝惜地祭出感谢的笑。 孟安蕊微微一愣。 “这是奴婢应该做的。“她没料到巫女大人会说谢谢,呐呐地开口。 水步摇摆摆手,率先走下楼梯,接着才由孟安蕊领着她前往巴图所在的书房。 说是书房,其实也算得上是另一间小楼。 “我记得巴图住的是一间有金龙盘踞的楼宇……“她盯着小楼,发出疑惑。 “这间是王上专用的书房。“不知不觉间孟安蕊也懒得纠正水步摇的“无礼“,放任她直呼王上的名讳。 反正连王上也没说什么,她一个下人又能如何? “这样啊……“这片山头高低低的小楼可不少,若每一幢都有不同的功用的话,一天光在这些小楼里进进出出,不也挺烦人的? 水步摇彷佛刘姥姥进大观园东张西望,眺望着更远处的小楼,忍不住暗叫不可思议。 “巫女大人请稍等,让奴婢进去向王上请示。“孟安蕊挡在小楼之前。 “咦?真麻烦。“要见他还要请示? 孟安蕊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微微欠身便转身进入小楼内。 水步摇站在小楼外没事做,只好在环绕着小楼的回廊打转。 “咦……你是……“指头点点唇,水步摇看着眼前有些眼熟的女人,明显陷入沉思。 “王后。“一旁的婢女低声提醒。 “对、对!你是王后。“水步摇终于从脑海深处挖出记忆。 她就是婚宴上被册立为后的女人。 王后点缀得细致的五官扭曲得狰狞,不过很快恢复。 “巫女大人……” “你也是来找巴图的?”王后甫开口便被水步摇不识相的打断。 如果是这样的话,还好孟安蕊先进去通报了,她至少不用多等王后一个。 王后漂亮的五官又扭了扭。 “你、你你你……”婢女惊讶得合不拢嘴,不敢相信水步摇竟敢这样直呼王上的名字。 “怎么了?”水步摇面露不解,从来没想过自己的称谓有问题。 “你……“ “啊!“水步摇一个击掌,再度打断王后的话。“你请示了吗?听说要见巴图还得先让人去请示,真是有够麻烦的。想我以前见皇帝爷……父皇都不用那么麻烦。“ 这下王后的脸色简直铁青到不行。 婢女观察着王后的表情,一边小心翼翼的解释给水步摇听,“巫、巫女大人……这是必须的,因为是王上啊……“ “是这样吗?“她喃喃念着,还是颇有微词。 “巫女大人,可以进去……“孟安蕊一出来就看见王后,顿了顿,随即朝她行礼,“王后,日安。“ 发现是孟安蕊,王后的脸色更是大变。 “孟安蕊……“一手指着她,王后满脸不敢置信。 孟安蕊垂首伫立在水步摇身侧,没有多说半句。 水步摇看看孟安蕊再看看王后,视线在两人之间打转,好奇的问:“你们要叙旧吗?“ “这么多人是在干嘛?“ 听见外头吵杂的说话声,又等不到水步摇进来,巴图踏出书房才发现外头的院里站了一群人。 “喔,你出来啦!“随意的挥挥手,水步摇轻松得像在跟老朋友打招呼。 巴图漠然的黑眸扫过在场每一张脸,最后停在那张艳冠群芳的朝气小脸上,冷酷严肃的神情在见到她时,瞬间软化了不少。 “你在做什么?“ 水步摇指着自己,一脸莫名其妙。“来找你呀!“ 刚才孟安蕊不是进去请示过了吗? “其他人呢?“巴图从头到尾视线没有离开过她脸上,话却是对着其他人说的。 “臣妾……“ “这还用问吗?来这里不是找你,难不成是来逛市集?“水步摇不知道第几次打断王后的话,殊不知王后早已气得牙痒痒,恨不得扑上去狠狠咬她一口。 “你……“巴图终于看向王后。 “赛娜。“怕水步摇再打断,王后急着提醒巴图自己的名字,同时眼带殷殷企盼,盼望巴图接下来要说的话。 “没事就下去。“熟料,巴图仅是淡淡的说。 霎时,赛娜的表情仿佛受到了严重的打击,却又不能吭声,末了,只好敛礼退下。“臣妾告退。“ 看也没看赛娜一眼,巴图旋即转过身,不忘对杵在那儿发愣的水步摇喊:“进来。“ 水步摇在迈开步伐和赛娜擦身而过时,眼神对上―― 咦?是错觉得吗?她怎么觉得王后在瞪他? 不自觉的停下脚步,她转身看着赛娜离去的背影。 “你又在干嘛?“早踏进书房里,巴图不耐的声音传了出来。 偏着小脑袋顿了顿,她迟一步才回神,“来了。“ 对了,现在不是去怀疑别人是否瞪她的时候,她还有要事要做。 “有事?“ 水步摇甫踏进书房,巴图便先声夺人。 原本正欲说出来意,被他这么一问,心里的反抗意识立即强出头,话锋一转,她反问:“没事就不能来找你?“ “可以。“巴图放下手中的奏折,薄唇拉开一抹恶意的微笑,“我会考虑把你赶出去。“ 打从孟安蕊告诉他巫女大人想见他,便令他一阵心神荡漾,坐立难安。 这是她头一次主动前来找他。 仅是如此,处理国家大事时痛恨别人打扰的他,破例答应见她。 他会如此纵容她的原因,只是因为她生得像玄翠? 老实说连他自己都开始不确定了。 “这么小心眼。“水步摇皱了皱小鼻子。 “是你打扰了我处理政事的时间。“只是他嘴上仍不留情,目光始终瞅着她不放。 “那你刚刚怎么不赶我走?“就方才的情况来看,被赶走的是自己,她也不会太惊讶。 毕竟一边是妻子,一边是个长得像背叛过自己的'仇人',怎么想也不该是她留下。 巴图双眼一瞠,瞪着她又无话可说。 他说不出自己因为她的到来而感到开心,更不愿承认。 “有话快说。“背往后一靠,他双手交抱在胸前,一副骄傲的神态,看了令人……忍不住想揍他。 水步摇花了好一番功夫才忍住拳头,没往他脸上招呼。 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待她重新张开眼,水嫩的小嘴轻启…… “我要种睡莲。“ 她说什么? 巴图怔忡,一时间无法确认自己听到了什么。 “我要在日夜楼里重新种养睡莲。“像是怕他没听清楚,水步摇说了又说了次,这次说得更仔细。 她要重新栽种睡莲…… “不行。“巴图想也不想立刻拒绝。 “为什么?“甜美的笑脸垮了下来。 “没有为什么。“他低下头,重新拾起奏折。 “那就让我种。“ “不可能。“严厉的口吻表示不用再谈。 他说不可能就是不可能,没有理由! 水步摇猛地一窒,两颊鼓鼓地嘟起嘴来,眼看就要发飙,偏偏巴图决定采取眼不见心不烦的对策,压根没看见。 莲足轻轻一蹬,绫罗罩衫飞扬飘逸,水步摇的身影在空中显得轻飘飘的,像只展翅而飞的鸟儿般轻盈。 粉绿色的涟漪在巴图的眼前荡漾开来。 “你…… 正欲开口的巴图一抬首,就见她用尽全身的力量重重地踏在案上,双手叉腰,以比他更'高'的姿态由上往下俯视着他。 “我、说、我、要、种、睡、莲!“ 晶亮的水眸,染上摄人的光彩璀灿而绚烂,令巴图移不开目光,紧紧的被吸引住。 明明是怒容,但那份执着不服输的坚持,让她美得不可思议。 一股莫名的感觉缠绕心头,掳获了他。 他知道自己的心在动摇,随时可能会把持不住答应她。 “懂了吗?“她用强势的语气,企图趁他恍神的时候将事情给定案。 “不行。“困难的收回视线,巴图在最后一刻拉回理智,才没被她给蒙混过去。 虽然不了解她为何这么要求,但他不能答应。 啊―――可恶! 水步摇心里发出气结的呐喊,差点抓着头发猛搔。 “不管!你一定要给我一个理由!“为了阻止他埋首回工作中,软绵绵的小手一把揪起他的衣襟,逼他正视自己,不想被忽视。 迎视她坚定无比的目光,巴图怀疑自己还能不能再次坚持已见,不被她给“诱惑“。 “别像个孩子吵吵闹闹的。“他淡声道,人还挂在她手上,倒没有推开她的意思。 或者可说他还满喜欢这种被她全心全意注意的感觉,至少这一刻她的眼里只有他的存在。 “这么说你答应我了?“她的双眼立刻盈满期待光彩夺人。 巴图望着她,眼眸闪烁,想要躲避她的目光。 “当然没有。“再度别开眼,他口吻淡然地说,同时挥开她的双手。 他有不想答应的理由,可是没必要告诉她。 “理,由!“她坚持,不肯轻易从桌上下来。 “没有理由。“他简单的道,一边抽出绣鞋底下的奏折抚平。 “那就原因。“她退了一步,仍大剌剌地霸占桌面。 “没有原因。“他仍是拒绝,没有赶她,只是清出一波空位,大笔一挥立刻批完一份奏折。 “算了。“水步摇从桌上一跃而下。 闻言,巴图挑眉,这会儿不抬头也不行了。 没道理这个固执的小女人会在这关头轻易放弃,她绝对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我先走了。“背着他,水步摇挥挥手就要走出书房。 “慢着。“巴图的声音由她身后传来。 “有事?“她没有停下脚步。 “我说,慢着。“话落,巴图人已经挡在书房门前。 绣鞋在距离他三步的地方停下,水步摇的神情泰然自若,完全看不出方才的焦躁烦虑。 “你在打什么主意?“这下他更确定了事有蹊跷。 “什么打什么主意?“ “我不懂你的意思。“螓首一偏,她一脸困惑。 “你不可能会这么简单放弃的。“这女人装傻也要有个限度,这么明显还想跟他强辩。 “你能不能不要那么烦人呀?“用手指掏掏耳朵,她一副嫌他麻烦的表情。 到底是谁比较烦人?她还真敢说! 咬紧牙根,巴图太阳穴上的青筋抽搐,忍了忍,好不容易才克制自己的情绪,故作镇静的问:“你到底为什么想种睡莲?“ 可恶!他就是没办法不管她! 一想到拒绝她后可能会看见的沮丧神情,他就没来由的心头一阵闷窒。差点松口答应。 哈,早这么问不就得了吗? 正在想该不该转身装作不在乎离开的,看来这样的刺激已经够大了,水步摇在心里窃笑。 “我跟……“正想老实说出和天海的约定,她突然想到在巴图面前提起天海似乎是种火上加油的举动,要是说了,无疑是给他拒绝的借口。 她立即改口:“日夜楼里不是有许多放着生苔的水缸,听说原本是种睡莲的,所以我想重新栽种睡莲,不然摆在那里也很多余。“ 想到那些水缸,巴图的心情瞬间蒙上了一层乌云。 “在日夜楼里的东西没有一样是多余的。“他的口气转冷。 “我也是这么认为。“没有被他的气势给吓倒,水步摇露出颠倒众生的灿烂笑颜,反而让脸色阴沉的巴图备感困惑,弄不懂她在打什么主意,却也无法对她生气。 “所以才要让那些水缸重新有用啊!“她语调轻快的下了结论。 巴图窒了窒,早已想到要用什么话来反驳,却没料到她会这么说。 他一直不让人去碰那些水缸,也没有重新栽种睡莲,不管他如何维持日夜楼的干净整洁,只有那里的睡莲是无法被重现的,因为,那些睡莲都是玄翠亲手栽种的,如果假他人之手,就没意义了。 只有这一点,无论如何无法重现。 她知道吗?否则怎么会想重种睡莲? 他的目光盯着那张粉嫩嫩的小脸,闪耀着红润的光泽,满脸期待的等着他做出最后决定。 她似乎总在他面前扬起令他目眩神迷的笑,不知道是为了逼他答应还是讨好他,但他却有种甘之如饴的感觉。 由她来种的话,也许可以也不一定,但是―― “随你。“心里仍矛盾得想不出答案之时,他听见自己如此回答。 咦?他说了什么? “谢谢。“她立刻开心地道谢,不给他反悔的机会,“还好问了。“ 就知道他会说好。 倘若没徵得他的同意擅自种起睡莲的话,她有预感被发现后,巴图绝对会大发雷霆。 银铃的笑声回绕在他耳边,巴图怔愣,黑眸凝视着她,全然说不出话来。 她笑了。 虽然她一直都在笑,但是笑容多变,每每瞬间都会有些微的不同融入她的笑容,却只有现在的笑最美最真切。 是因为他被迫答应了她的要求? “你……“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嗯?“听见他的呼唤,水步摇随即绽开一抹坦率的笑靥。 娇媚得像朵花,在黑暗中绽放的花。 她是第一个会如此对着他笑的人,就连玄翠看到他也都是正襟危坐,面容肃整的恭敬模样,使他有点好奇在她眼中他是怎样的神情。 “巴图?“喊了她又没反应? 水步摇盯着他,三两下跳进他触手可及的范围,在他眼前直挥手。 “嗯?“他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整个人还沉醉在她散发出的甜美诱人中难以自拔。 “你在发呆?“ 娇软的嗓音近得仿佛贴着他耳际低喃,巴图猛一回神,她就近在咫尺,娇俏的倩影映满了他眼底。 “我……“幽暗的眸心闪着灼亮的光芒,直直看进她眼底。 瞬间,水步摇的心跳加快了一些。 小手抚上心口,啊……又是这种感觉。 心跳不受控制的跳动着,眼前的他四周有着一股迷雾般的氛围,连带着她的眼里也显得有些迷濛。 “有花……“她喃喃道。 “哪来的花?“巴图蹙起眉心。 “啥?“水步摇一副傻愣愣的模样,还没回神。 她憨傻的模样差点住房难也把持不住的去碰她。 大掌在身侧握得紧紧的,巴图整了整思绪,然后板起脸,故作没事样的问“没事了?“ “嗯。“灵动的眼儿仍在他脸上打转,她满不在乎的回答,“暂时。“ 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还有什么事不能拿来烦他的? 巴图怪觑了她一眼。 奇怪的是,他倒不是真觉得烦,甚至有些期待。 唉,他越来越不能理解自己是怎么想的,不过…… “别拿这类的问题来烦我。“他打开书房门,赶人的意思清楚明白。 水步摇嘟起嘴,本想反驳什么,最后又耸耸肩踏出了书房。 砰! 房门用力的关上。 她气闷的回过头,对着房门做了个吐舌的鬼脸,怒气腾腾地踏着重重的步伐离去。 待脚步声远离,巴图才打开窗子,望着那抹粉绿色的身影离去。 倚在窗边,他的眼色异常阴暗。 这样就好,他不希望她越来越像玄翠。 第六章 噼啦啪啦! 绘着龙纹的巨大花瓶应声碎了一地。 叮叮咚咚! 桌上大大小小的精致月光杯全被扫落在地。 “王后啊......” 砰砰砰! 跟着房间里的任何一样能摔能扔的无一幸免。 赛娜一双怒红的眼四处寻找还没被破坏的东西,视线最终停在那顶婚宴上带着的宝石头冠。 “王后,这万万不能扔啊!”一直不敢阻止赛娜的仆役发现了,忙不迭地跳出来,护着头冠,急忙叫道。 “让开!”赛娜头发散乱,气息微喘,但锐利的双眸迸出火光,直直的瞪着那顶头冠。 仆役把头冠紧紧揣在怀中,死命的摇头,“不行的!这是历任王后传下来的宝物,是南蛮之宝,要传承给下一任的王后啊!” “给我让开!”处在气头上的赛娜哪听得进去? 那个女人......那个长得和前任女巫玄翠一摸一样的女人,她到底又为何出现?为何再度出现在王上面前迷惑他? 就连王上的亲信孟安蕊都被派去服侍她!在书房是他赶的不是那女人,而是她! 那她这个王后算什么? 赛娜大步的冲向仆役,眼看就要抢过头冠------“王后,请您息怒呀!”仆役大喊,护卫着头冠不放。“如果王后真的容不下巫女大人,那就想办法把巫女大人除掉吧!” 伸在半空中的双手停顿下来,赛娜的眼里闪过一抹精光。 “你说什么?”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仆役赶忙否认,“咦?艾?不......不是的!小的不是这个意思......是说......” “很好。”一直深藏在心底的欲望被准确的说了出来,仆役的话完全点醒她。 “嘎?”仆役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这的确是个好办法。”赛娜收回手,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仆役松了口气,亦同时汗毛直竖。 王后现在的摸样看起来好可怕...... 赛娜缓缓走回主位上,姿态优雅的端坐着,但脸上仍带着那抹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是啊,她怎么一直没想到这个好办法呢? 水步摇对她而言,就是个凭空冒出来的眼中钉、肉中刺,在她好不容易赢得王上的注意,得到王后这个位子时,才发现自己在王上的心里可能什么也称不上,地位比那个女人还低,或许连一粒沙子也不如。 她要夺回王上的目光,想要夺回王上第一眼注视她的专注眼神! 没错,她决定该怎么做了。 赛娜两手交叠在胸前,眼底闪着阴冷的光芒。 “就找你说的做。” “巫女大人,这个放在这里行吗?” “不,放到后院去。” “这个也是?” “嗯......拿到这里来。” 天祭的灰云来来去去,怎么也不肯让太阳专美于前,但总算是雨势有渐歇的趋势。 “今日又是下雨。”孟安蕊看着灰蒙蒙的天际,想着雨季何时才会结束。 自从被王上派来服侍巫女大人之后,他开始会在雨中期待阳光偶尔的出现,或是祈求雨季早点过去。 “无所谓。”水步摇用力的刷着水缸,乘个空抬起头回以大大的笑容,“我已经快要习惯了,况且,你听------” 停下刷拭水缸的动作,纤细的手指在半空中洒出圆滑的涟漪,不属于地上会有的天籁缓缓溢出红润的嘴儿。 瞬时间,万物皆停止动作,聆听这绝妙的好声音,细腻又强壮地富有生命力,和平的温暖人心。 这是孟安蕊第一次听见水步摇的歌声。 “我唱的很糟吗?” 歌声骤歇,将孟安蕊由幻境中拉了出来。 “咦?”她发出疑问的单音。 水步摇指了指她的眼睛。 伸手摸了摸,孟安蕊发现自己听着听着,竟不能克制地流下热烫的眼泪,连忙别过脸擦拭,整个人困窘了起来。 “仔细听的话,每一场雨都是不同的曲子喔。”水步摇抿唇一笑,放下刷子,站起来伸了伸懒腰,并没有拆穿她的不自在。 孟安蕊老是扳着一张脸不累,她看了都嫌累,所以现在这样,她反而觉得很好。 她也说不清自己怎么会哭了,总觉得在巫女大人的歌声里,好像听见了很怀念温暖的感觉,然后眼泪就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 “奴婢失态,请巫女大人原谅。”擦干了眼泪,孟安蕊忙赔罪。 水步摇选了一条手巾给她。“因为老天演奏的曲子,所以你会感动也是正常的。” 很少有人听了她的歌声不会感动的,会流泪这也不是她第一次见到。 水步摇几句话就化解了孟安蕊的尴尬。 猛然一顿,孟安蕊没料到她会这样说,对她的好感无形中增加。 他也服侍过前任女巫,虽然第一次见到水步摇时,会惊讶她们的面容几乎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可是时间一久便会发现,他们一个像水一个像火,是两个全然不痛的个体。 若要她说的话,现在,她会毫不考虑的说------眼前这个不是正统出身,不会祈福祝贺,却体贴温柔的怪女人,绝对不是玄翠大人的替身! 王上究竟是怎么想的?为何坚持要把她当玄翠大人来对待? 他们明明一点都不像啊! “帮我把这个水缸搬过去吧。”朝安蕊招招手,水步摇吃力的搬着沉重的水缸。 孟安蕊立刻上前帮忙。 水步摇是个说到做到的行动派。 打从巴图答应她栽种睡莲的当日,她便开始四处张罗种植睡莲所需要的用具,并换掉水缸里久未更换的污水,清洗水缸。 连洗了三日,她一句泪也没喊,坚持亲手刷洗每个水缸,以作为第一步。 “巫女大人为何不干脆换上新的水缸?”孟安蕊忍不住问。 毕竟这些大大小小的水缸可不少,一个一个清理不只费时更费工,她们常忙到夜深才歇下。 “在日夜楼里没有多余的东西。”水步摇板起脸学巴图的语气和神情说,停顿片刻才笑言:“这是巴图说过的,这些水缸自然没有丢掉的道理。” 两人又搬来另一个待洗的水缸,水步摇蹲在水缸前拿起刷子,又是一阵洗刷刷。 “那也可以帮忙找人洗。”孟安蕊下了评语。 “有啊!”他大声的说:“你不正是我的好帮手!” 孟安蕊愣愣得看着她,被信赖的感觉在心头蹿升着。 向来她都是把工作当成分内的事,尽力做到最好不求回报,但不得不承认,在巫女大人身边工作,却又一股暖暖的感觉,令她有些鼻酸。 “蒙巫女大人看得起,奴婢深感高兴。”孟安蕊的声音有些沙哑。 水步摇醒了醒鼻子,耸耸肩,绽出一抹笑。 “每日下雨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找些事来做咯。” 轻松愉快的语气伴随着她朗朗上口的曲子,虽然雨还是下着,但空气里的水汽引起的甜腻感渐消,只剩下闲适。 当下,孟安蕊在心里又替水步摇加了不少分。 “咳、咳。” 唐突的咳嗽吸引了水步摇和孟安蕊的目光。 小楼外站着三名仆役和婢女,眼神不断往楼里飘进来,略微局促不安地盯着她们。 “奴婢这就去赶走他们。”孟安蕊以为他们是来看好戏的,马上有了动作。 “慢着。”水步摇扬手制止她,朝外头的仆役婢女问:“有事?” 三人面面相靚,脸上除了犹豫还有不解,同时低语讨论。 水步摇这才注意到自己说的中原语,于是改口用了南蛮语又问了一次;经过一段时日,她已经能用南蛮语和人交谈。 那些下人的脸上出现松了口气的表情,其中一个人开口问:“小的是想......是想......不知道女巫大人需不需要帮忙?” 孟安蕊感到错愕。 许是因为玄翠被派来伺候水步摇都看在眼里,更不用说她没来之前情况有多严重。 是以现在有人询问需不需要帮忙,孟安蕊怎么可能不惊讶,不免怀疑他们不安好心。 “好啊!”孰料,水步摇二话不说的答应。 “巫女大人,您不再考虑看看?”孟安蕊在她耳旁低语。 “为何要考虑?你刚才不也说多找些人帮忙?”这会儿有人毛遂自荐,她有有话说了?水步摇搔搔头。 “但是......”水步摇仍然犹豫着。 见状,水步摇故意拔高嗓音让外头的下人们能听清楚,“不过是帮忙清理水缸而已,相信他们也晓得这日夜楼里的东西都很重要,要是不小心打破会受到多大的惩罚,放心吧,不会出差错的。” “是的,小的绝对会小心,不会打坏水缸的!”带头出声的仆役说。 另外两个婢女连忙点头附和。 水步摇给了孟安蕊一记“你看吧”的眼神,接着道:“你就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不麻烦。”仆役连忙摇头,这才走进来帮忙搬水缸,两名婢女也跟了进来帮忙。 水步摇垂首,嘴角上扬的角度更加甜美。 “你们是新入宫的?”孟安蕊一帮整理着因为堆积水缸多年而生苔的墙角边问。 如果不是新人,怎么可能会不顾王上的怒气前来帮忙? “不是的。”那名仆役摇摇头,指着另外两个婢女说:“小的以前是前任巫女玄翠大人的仆役,她们也是。” “喔?”闻言,水步摇眼睛一亮,“所以你们知道关于玄翠的事咯?” 孟安蕊一惊,赶忙道:“巫女大人。这些水缸要不要换个地方放?” “咦?为什么?不用啊。”水步摇摆摆手,没忘记自己原本想问的事情,“可以告诉我一些吗?关于巴图、玄翠和天海的过去。” “呃,这个......”仆役也了解不该多说话,询问的眼频频向孟安蕊求助。 “巫女大人,都是陈年往事了,追究又有何意思?”孟安蕊垂首假装忙碌。 “既然都是陈年往事了,告诉我又有何关系?”水步摇反应也很快。 孟安蕊不说话了。 水步摇目光撇向其他人,仆役和婢女们立刻别过脸来,不敢迎上她探问实事的眼神。 嗯.......看来不管事过境多久,玄翠在他们心中仍然是个不可说的秘密。 “好吧。”横竖她总会问到的------由巴普那里------所以不急. 想到这儿,水步摇不疾不徐地哼着其他人没听过的曲子。 风轻轻的吹拂而过,把天际的乌云都给带走,卷起一片光芒洒落,两桶那清脆悦耳的歌声,把人带进金碧辉煌却单纯的梦幻世界。 雨季的午后,来得突然的晴朗令所有人忍不住停下手边工作,看向那如同阳光般辉煌般耀眼的光源------阳光洒在她的四周围,红唇染上一层水光,她轻轻地吟唱着没有人听过,不属于中原也不在南蛮,却巧妙融合两边的特色,令人既陌生又熟悉的曲儿传送了好远。 每个人都为之动容,舍不得打断,也不像惊扰沉醉在音乐中的她。 已经有一次经验,率先回过神的孟安蕊拉拉其他人的袖子,朝他们使了个眼色,要他们装作没事,继续工作。 知道太阳西下,满庭院的水缸终于清洗干净。 “接下来就是把睡莲移种到水缸里。”水步摇站直身子,卷起双袖的手捶捶僵硬的肩膀。 “可以找宫里的园艺师傅帮忙。”孟安蕊路出少见的微笑。 “我没中过睡莲,如果有什么地方出错,就有劳你们了。”水步摇把丑话说在前头。 “请巫女大人放心,小的们都曾跟在玄翠大人身边,对睡莲的种植方法很清楚。” “太好了!”高兴的鼓掌,水步摇的眼里闪着灿烂的光彩。 再过不久,等到睡莲开花的时候,就能让巴图来看看。 这是特地为他中的! 夕阳下,她笑得好美。 鲜橘色的身影倒映在墨黑的瞳心里,闪耀着,几乎令他着迷得移不开眼。 水光粼粼,将她承托得仿佛出水芙蓉般,即便她现在挽着袖子,因为忙碌而显得凌乱的外表,可本身的气质仍是胜出其他人许多。 心跳,轻颤着。 仿佛心中一头蛰伏已久的野兽,就要冲破栅栏而出,难以控制。 心动了吗? 他自问,却得不到答案。 这一切是因问她长得像玄翠,还是因为她本身? 他更迷茫了。 娇软却精神十足的歌声传送的好远好远。 听着听着,他也有被感动的热泪盈眶的感觉。 她的歌声包含生命力,温暖柔和地抚慰了人心,令人充满了希望,怎么能不被感动? 原本想踏进日夜楼里的巴图,也不禁被她的笑声给传染,傻傻的站在外头,爬进去后会打扰这美好的一幕。 微皱的眉心渐渐松开。 她的笑声有一种魔力,能够轻易将快乐传染给别人,自从她出现以后,他开始懂得怎么笑。 是因为她,所以再次懂得。 第七章 “巴——图——” 清脆的软嗓和细碎的步子闯进龙阁。 两道墨黑的浓眉蹙了蹙,不堪其扰。 “巴图!” 声音当头落下,紧闭的双眼瞬间睁开,水步摇美丽的脸庞上下颠倒的映满了他的眼底。 “你怎么进来的?”没有人挡她? “走进来的!”她朝气满满的回答,由他的头顶绕至脚边。 澄澈的大眼回到正常的位置,其他五官跟着归位,巴图眨眨眼,想弄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 “现在几时?”手撑在额际拨开吹落的发丝,巴图剑眉拢起几座高高的小山,额上的青筋暴露,显示出他的耐性面临极大的考验。 “快卯时了!”她大惊小怪的语调,好像现在已经很晚了,而他 还在床上“不务正业”。 才快卯时? 他昨夜一直到过了子时才睡下,现在压根没有睡饱的感觉,起床气自然跟着出现。 “快起床啦!”再不起来就晚了。 眉心的小山,峰峰相连。 “别吵!”震怒的咆哮差点吼得她东倒西歪。 但水步摇充耳不闻,一双大眼直黏在他敞露的胸膛上,移不开。 “你身上也有雕青!”她像是在告诉自己,又像是在证明没看走眼,纤细的小手抓住他的衣领,使劲一扯。 然后,她晕眩了。 他的胸膛就像一片画布,彩染上精致又狂放的图案。 这一刻,水步摇才不管他是谁,满心在乎的只有这片精壮起伏的胸膛上细细勾勒的彩绘,栩栩如生的赤虎奔腾在男人的胸前,南蛮特有的图样向下延伸,小手使劲就要扯开他的裤子—— “住手!”巴图刚毅的浓眉倒竖,怒火中烧的黑眸直瞪着她。 这女人到底知不知道害羞? 随随便便要脱一个男人的衣服,也不害臊! 水步摇媚眼里的痴迷消退了些,充满朝气的目光重新对上他。 “你……替你雕青的师傅是谁?到哪里可以找到他?”她压根没听进他的话,自顾自的询问着。 老天!她从没看过这么漂亮的雕青! 屏住呼吸,她伸手欲触摸那寻找已久的雕青。 水步摇专注于好不容易寻找到的雕青,被压在她身下的巴图怒火渐渐敛起,瞬也不瞬的瞅着她。 她到底拿来的胆量,敢如此挑战他的怒火? 虽然他并不讨厌她的骚扰行为,但时辰上就有一点…… “你到底有什么事?”额际的青筋抽搐,巴图忍耐着问。 “告诉我你的雕青哪来的?”她没有退却,反而更靠上去,小脸上满是兴奋的问道。 她这么早来吵他只是为了这件事? “给我滚!”巴图尖锐如冰的眸光由盖着双眼的指缝中迸射出来。 “不行啦!”她像条虫子被他吼远,又不屈不挠的爬了回来,趴坐在他身上。 企图用春风般的笑容唤醒他“再晚就来不及了!” 来不及? “什么来不及?”他勉强压下怒火问。 “总之,你先回答我。”怎料她如此不识相。 “别逼我把你扔出去。”她最好别挑战他的耐性。 “巴、图!”她坐在他身上,又跳又叫的。 够了! 咻—— 一道粉蓝的身影被扔出了龙阁。 砰! “哎呦!好疼!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抚着摔疼的小屁股,水步摇眼泛泪光的抱怨着。 蓦地,日出的光彩映入她的眼角。 “糟了!再不快点的话就真的来不及了!”她立刻跳起来,冲进龙阁。 巴图倒回被窝里,还用被子蒙住头。 “巴图开起来!” 鬼叫又出现了。 巴图这次连话也不说,被子倒是抓的更紧,决心和她抗战到底。 见状,水步摇扯着头发尖叫:“啊——不管了!” 她一把抓起被子,没有跟他抢被子的意思,而是将他连人带被整个扛起。 “你在干嘛?”被架上那小巧的肩背,巴图才发现她异于常人的执着。 “甭担心,我扛得动你。”她可不是软弱无力的千金小姐,自幼习武,要搁倒甚至抬起一个男人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难事,是他自以为是的把她当成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贵族之女。 “这个不是问题!” 又是一声巨咆,扛着他的水步摇感觉脚下一阵震动,似乎连龙阁都快承受不住了他的内力浑厚的吼声而隐隐颤动着。 “不然呢?”她扛着他,脚步显得迟缓,不若平常快,但说话还算平稳。 “放我下来!”紧咬牙根,巴图总算没有用吼的,只不过语气仍是冷冽难听,他可没兴趣被人当货物一般扛在肩上。 “那你答应会跟我走?”她跟他讨价还价,只因时间真的快来不及了。 黑眸一凛,巴图口气不悦的问:“到底要去哪?” 大清早吵醒他,又问了无关紧要的问题,还扛着他到处乱跑,现在又要他跟她去哪儿? “日夜楼啊!”咦?她没说嘛? 那她早点说不就得了! “放我下来。”不是要求,是命令。 “嗯……也好。”水步摇想了想,才将他给放下来,其实他也无法扛着他太久。 仅着一身单衣还包着被子,巴图闭上眼,蹙紧眉心,脸上火纹跳跃的雕青令他看起来更加火大。 伸手摆了摆披散在耳后的黑发,巴图这才睁开眼——怒气腾腾的一双眼。 喔,他看起来活像是地狱来的恶鬼,欲扒下她一层皮带回地狱作纪念。 “现在,给我把话好好说清楚。”不让她有机会敷衍蒙混过去,巴图冷瞪着她,一字一句说的清楚,而且还是用她熟悉的语言。 明亮的大眼骨碌碌的转着,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看向他。 这是她逃避问话时的小动作,相处的时日久了,巴图很快就察觉到。 “看着我。”他勾起她的下下颔,深邃的黑眸直直望进她眼底,不让她躲避。“你到底想做什么?” “嗯……”她左顾右盼,不打算轻易松口。 阳光又更明亮了些。 “啊!真的快来不及了!快点走,快走!”注意到日渐东升,水步摇顾不得同他周旋,一把抓起他的手朝日夜楼狂奔而去。 “你……”巴图被迫向前迈开步子。 金黄色光芒穿梭在她的周围,使她看起来迷蒙而透明,像个虚幻存在随时可能消逝,令他有片刻的闪神,不愿她消失,被紧握着的手反过来紧紧抓住她的。 “要跳了!”水步摇回首对他露出微笑,突然丢出这句话。 跳? 还没从眼前的美好回神,巴图不懂她在说什么,下一瞬间便被她一扯,整个人腾空而跃。 从龙阁到达日夜楼不是一段短距离,途中经过的小楼回廊更不知凡几,所以水步摇选了最近的直线距离——使出轻功用飞的。 一开始没跟上,巴图在第二个换气的着力点跟着提气一跃,同时迸出一声怒骂—— “女人!”他差点摔死! 闻言,水步摇逸出银铃般的笑声,继续在小楼和回廊间跳跃着。 该死的女人!是想害死他吗? 巴图瞪着她的背影,突然发现自己不自觉的跟着她走。 拒绝不了她的事情再添一桩,巴图忍不住烦闷起来,伸手抓爬着飞扬的发丝,目光紧瞅着那抹好似发光的身影不放。 他真是越来越纵容她了。 一想到这儿,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超前她。 哈!好面子的男人! 脚下步伐加快,她也没有输给他的意思。 过了一会儿,他们看见了日夜楼。 “到了。”水步摇轻快的语气落下,绡鞋跟着落在日夜楼外,脚步没停歇,急急的往庭院里走去,当然不忘拖着他。 “到底在赶什么?”被她拖着走,巴图不忘问,视线始终落在两人紧紧相握的手上。 暖暖的、小小的手坚定不移的牵着他,像是在承诺一辈子不会放开一样…… 巴图猛然一顿,为自己的想法感到错愕。 “花期呀!”她没空回头,径自抛下话,左转右拐来到庭院深处摆放着水缸的地方。 原本还在犹豫着该不该甩开她的手,下一刻巴图才意识到她说了什么。 花期?难道是—— “哈!赶上了!” 举起双手欢呼发出欣喜的叫喊,水步摇累得差点瘫在一旁。 “什么——”巴图一手接住她下滑的身躯,正欲开口问,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住了。 大大小小的水缸里所有睡莲齐绽放,好似能听的见花苞绽开的清脆声响。 仿佛重现了玄翠还在的那段日子。 一股感动又混合着酸楚的滋味在他的心头化开。 “这是……你……”她真的做到了。 他一直以为以她的不拘小节、大而化之的个性,吵着要种睡莲也不过是说说而已,没想到她真的做到了! 是什么原因让她这么认真? 站在身侧,就近瞧着他目瞪口呆的神情,水步摇知道,至少自己的努力是值得的。 这段日子以来,她日日花费心思仔细看顾照养,今日一早她醒来如厕时,眼角余光瞥见那一朵微绽放的花苞,瞬间清醒了过来。 “当然不只有我,在日夜楼里的每个人都是造成现在这副景象的大功臣。”她脸上的神情好不骄傲,又不居功的把功劳归于每个人。 “日夜楼的每个人?”这里不是只有她跟孟安蕊两人吗?“不是出自你手?”巴图的声音陡降。 她有帮忙,当然是出自她手呀…… “啊!难道你坚持不种睡莲的原因是因为……” 她懂了! 难怪初踏进日夜楼会有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自从玄翠死后,那些由她亲手照料的一草一木也跟着枯萎凋谢,巴图可以忍受日夜楼被下人维持干净,却不能接受借由别人的手来恢复那些已死的睡莲,那些玄翠最爱的睡莲。 他只是执着的渴求着玄翠。 多么用情至深的男人呀! 她的心因他的真情而颤抖着。 瞅着他落寞的背影,水步摇不禁伸出手想去碰碰他,拍拍他的背,将他的一切都拥在怀里。 “那是玄翠活着的证明。”注视着开满庭院的睡莲许久,他终于松口,语气有着怀念。 水步摇小手明显一顿,停在半空中,最后缓缓收回身侧。 这一刻,跋扈的他心思透明,令她得以一窥究竟。 宛如孩子般的单纯、固执、全是为了一个人。 就是这样才教她怎么也无法放下他,想把围绕在他四周的阴霾一扫而光,想知道这个仿佛揽尽所有沉重在肩上的男人笑起来是什么样子。 好奇怪,她明明讨厌他不讲道理的霸道和自以为是,却有无法不在乎他的感受。 所以才那么认真积极的去做一些无关她利益的事,只想让他开心。 但是……对他来说,这些仍旧不是因为她水步摇?透过她,他仍在寻找着玄翠的影子?他眼里曾看见过她吗? 察觉自己对这个男人动了心,却也同时知道自己机会渺茫。 “嗯,是啊。”她应了声,挂在嘴边的笑容却有着说不出的落寞。 她终于了解自己傻傻的去做这些事的原因了——她喜欢他,不求回报,但求他开心的活着,如此简单的喜欢。 偏偏越是清楚自己的感情,也越发感觉到玄翠在他心中占有多重要的位置,她没有插进去的余地。 “呃,你……”巴图怔忡,无言的瞅着她。 这是什么意思? 这样的笑容,要他怎么放得下她? 该死的! 她该是玄翠的替身,他却越来越难将她当成玄翠对待! 越靠近她,属于她的强烈色彩便逐渐取代了玄翠在他心上留下的那抹粉白。 有时候是纯洁的白,有时候是热情的红,有时候是沉静的蓝……她的身上有着各式各样的颜色,和只有粉白的玄翠是不同的! 巴图沉默了,回避了她显得复杂的笑容。 果然还是会躲啊…… 水步摇垂首,待重新抬起时,脸上的笑容一扫阴霾,指着远远地东方叹道:“快看!” 巴图的实现仍停留在睡莲上。 他看过那种神情,却装作不懂,是不想面对她,也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巴图。”她轻轻唤,坚持唤回他的视线。 她没有逼他的意思,现在的她只希望能和他肩并肩,欣赏这满庭院的睡莲,如此而已。 敌不过她的坚持,巴图最后还是回头了。 “日出。”她一手指着山峰之间缓缓升起的太阳,对他露出清新的笑容。 适才的尴尬好像是从来不存在,她又恢复成原本那个他认识的女人。 巴图宽了心,但目光更加离不开她。 今日的她,是鹅黄色的。 跟玄翠不一样。 “呵——” 日夜楼最早清醒的仆役还打着呵欠,一脸睡眼惺忪,经过水步摇的房前时,发现门没关紧,不经意的朝里面探了探。 软被上窝着一道身影。 “咦?那是……”以为自己看走眼,仆役揉了揉双眼,再定睛一看—— 高大的身影。 “咦?” 那毛茸茸的小腿、黝黑的皮肤、肌理分明的强壮胸膛……哪里像是巫女大人? 该不会是—— “王、王王王王王……”仆役退了一步,结果重心不稳的绊倒在地。 健壮的身躯翻了翻,改成正面仰躺,更加证实了仆役的揣测。 “怎么了?”轻声低语在仆役耳边响起。 “王……”王上来了! 感觉到有人轻拍自己的肩膀,仆役差点爆出惊呼,未料被人由后头捂住嘴,一回头就见到水步摇调皮的脸儿。 把食指贴在唇上,她做了噤声的动作,转身来到一楼的正厅,那名仆役自然是跟在她身后。 “那那那那……”仆役手指着楼上,一脸吃惊。 “小声点。”水步摇倒了杯茶给结结巴巴好半天说不出话的仆役。 仆役一口喝下,这才把话一口气吐出:“王上来了!” “是啊。”是她去叫他来的,当然知道。 “而且王上、王上他……”王上还睡在巫女大人的床上! “正在睡觉,所以最好轻声点别把他吵醒,要不,巴图的火气可是很大的。”最好相信她,因为今早她亲眼见识过。 “嘎?”就这样? 王上出现在日夜路,甚至躺在巫女大人床上这件事……就这样解释完了? “巫女大人,日安。”晚一步起床的孟安蕊踏进正厅。 “喔!孟安蕊,你来得正好,请你替巴图那件衣服过来,可以吗?” “替王上拿衣裳?”还不知前因后果的孟安蕊感到不解。 仆役赶紧来到孟安蕊身侧,附耳道:“王上在楼上睡着了。” “王上他……在巫女大人房里?!”孟安蕊忍不住惊呼来求证。 “我确定你们这样吵下去,等等巴图会冲下来剥你们的皮。”水步摇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们,似乎不觉有问题。 孟安蕊和仆役交换了一记眼神,再看看水步摇一副理当如此的泰然自若,满是困惑—— 王上怎么会出现在日夜楼呢? “今日呢?” “说、说是睡在巫女大人那儿……”负责每日回报巴图去向给赛娜的仆役抖得如风中落叶,深怕这个消息会让赛娜再度大发脾气。 赛娜一反常态的没有丝毫反应,似乎已经对大同小异的回报麻痹,其实只有她自己清楚,心里是多么的怨恨。 日复一日,王上总是往那个女人所在的日夜楼跑。 不过现在她准备要反击了。 “拿上来。” 赛娜一声令下,随侍在侧的婢女恭敬的呈上一只老旧的黑坛子。 “知道这是什么吗?”她接过黑坛子,仿佛珍宝般的抱在怀中,一手不断在坛身上来回轻抚。 曾是跟在巫女身边学习的储备巫女人选,赛娜自然精通养蛊之道,事实上她一直有养蛊、使蛊的习惯,对看不顺眼的人下蛊对她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 而这她费心养的蛇蛊,便是她最后的手段! “小、小的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啊! “不知道最好。”抿唇轻笑,赛娜将蛊坛交给仆役,“拿稳了,要是掉了,坛子一破可就……” 赛娜故意说得语带保留,吓得仆役心里发毛还是紧紧抱着黑坛子,深怕没拿好掉落地上。 “这、这……”要是把这件苦差事交给他吗? “记着,一定要等看不见月亮的夜晚行事。”这样蛇蛊的能力会更强。 “小、小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仆役抖得更剧烈,颤声道。 “很简单,你只要到日夜楼,在那个女人的房前把坛盖打开就行了,其他 的,你什么也不用做。”赛娜拍拍他的脸颊,露出亲切的笑容。 可看在仆役眼里却比任何恶鬼都骇然可怕。 “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的。”赛娜轻声道。 “是、是……”仆役用几乎快哭出来的声音回答,随即欠身离开。 赛娜的唇畔露出满意的笑。 很快,再等几天,那个碍眼的女人就要消失了。 第八章 向来无人能踏进,就连大臣们也只能在门外求见的龙阁,今日史无前例的招待了水步摇。 张大的一双美眸,水步摇四处张望着,打量着龙阁内的陈设。除了那次一大清早擅闯龙阁之外,这还是她第一次龙阁,而且学是被邀请来用膳的。 说是邀请,倒不如说是“被传唤”来得正确。 虽然巴图时不时的会上日夜楼,有时只是盯着她瞧,有时会和她攀谈几句,或是同她一起用膳,但进龙阁可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看什么?还不快吃。”巴图注视着她乱瞟的目光,神情有些不悦,他是要她来吃饭,不是来参观的! “喔……”水步摇心不在焉的拿起碗筷,水亮的大眼儿仍四处瞟着,筷子夹空气,直接往嘴里塞。 对着这样的人要怎么下咽? 巴图重重放下筷子,发出了好大的声音。 偏偏对面的女人仍是随兴得很,不只没将他的话听在耳中,也没有把他的怒气当一回事。 “女人!”他发出低吼,青筋在额际一跳一跳的。 自从遇上这个女人,他似乎越来越容易动怒,而且还不是普通的生气,是大发雷霆。 也越来越挂心她。 挂心到连他自己都没发现是如此挂心着她。 对于她所做的事,为他做的事,还有那抹别具深意的微笑,她的身影萦绕在他心头的时间越来越长,也越来越鲜明,清晰得令他越来越想不起玄翠的模样。 明明她们生得几乎一模一样,他却只记得她。 “咦?巴图?”他的脸近距离的放大在她眼前,吓了她一跳。 他不知何时来到她面前,双手抬起她的下颚,专注的凝视她。 他为何这么看着她? 心头的骚动因他而起,这是她越来越无法否认的,只是日复一日的过去,那骚动只更加在心湖掀起一片动荡,并没有随时间而消逝。 当喜欢的感觉越发强烈,在那之后是什么呢? “呃……那个……”心中抱持着疑问,水步摇怯怯地开口,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没有答腔,仍用着令人费解的眼神瞅着她。 “你--不是玄翠。”良久,他突然道。 闻言,水步摇眼色一黯,心底的火花转瞬间扑灭,但她很快重新振作起精神,和他打趣儿。 “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他知道,却无法在心里说服自己,反而屡屡为她打破自己的禁忌,破例允许她许多事情,如果她除了脸蛋以外跟玄翠没有半点相似,是否代表他的心已经渐渐偏向她? 不,打从一开始他就是把她当玄翠看待,这个想法不会改变,她也只是玄翠的替身,只是他用来报复的一个替身。 但,或许外表看起来柔弱得不堪一击,可她的内心却比任何人都来得坚强,不容易被击倒。 越是和她相处,他跟着忘了自己的初衷,逐渐受到她影响。 她可知道自己是第一个踏进龙阁的女人?连玄翠也没进来过。 “明日是祭天典礼,我相信你该知道怎么做。”突然结束了莫名其妙的话题,巴图回到自己的位子。 水步摇的思绪随着他的话而改变。 “祭天典礼?”她怎么可能会知道! “不知道就问问那些跟过那女人的下人。”巴图一双锐利如剑的眼眸扫过跟在她身旁的婢女。 登时,两名婢女瑟缩不已,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问她们?”水步摇的视线望向两名婢女。 她怎么觉得巴图话中有话? “祭天典礼是要做什么的?”既然他要她问,她就没道理不一解疑惑。 “嘎?”两名婢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该不该说。 “嗯?”她挑眉无声催促。 “这……这个……”婢女吞吞吐吐的,谁也不愿开口。 “说!”巴图一声令下,两名婢女浑身一震。 “是,是!” 她们还真是畏惧巴图。 对了,孟安蕊一开始也对她直呼巴图的名讳感到不可思议,更对她对巴图呼来喝去的态度屡屡纠正。 看来在这里就跟在长安京一样,人人尊敬一国之君的态度并无不同。 只不过,他不是她的主。 “祭天典礼到底是什么?” “是……出征前的准备……祈求胜利的祭祀仪式。” “出征?”水步摇捕捉了重点字眼,却无法理清这两个字的意义。 “也就是说……要打仗了。”一名婢女囁囁嚅嚅地说完,连看她的勇气也没有。 所有人都清楚王上准备出兵中原的计划,却瞒着水步摇,只瞒着她。 “……打仗?” 水步摇不敢确定自己听见了什么。 “是跟……我的国家打仗吗?” “同样的话,我不喜欢说第二遍。”巴图垂下眼,重新拾起碗筷,状似专心的用膳,实则是逃避她谴责的目光。 是的,明知她会不谅解,会对他大发脾气,他还是必须出兵。 他叫她来就是为了说这件事? 砰! 水步摇双手重击木几,怒不可遏。 “为什么?不是说好孙仪公主嫁过来联姻,两国就此和平共处吗?!”这下无论孙仪公主有没有嫁过来,这场仗都非打不可不是吗? 那么病死异乡的孙仪公主怎么办?以为孙仪公主嫁过来就天下太平的皇上怎么办?假扮孙仪公主的她又该怎么办? 她已经动心了啊! “联姻,从来就不是我的抉择。”巴图低沉的声音越来越冷冽。 “你……”这是什么意思? 瞧着巴图一脸冷淡,不把出兵打仗当一回事的模样,她的心第一次对眼前的男人动摇了。 她的想法就和所有赞成和亲的一样,只要代替孙仪公主嫁过来,便能解决两国的僵局……是她不够努力的关系? 不对!她根本没有嫁给他! “是因为我总是对你呼来喝去的?”她忙问。 “凭你?”他的嘴角掀起轻蔑的笑痕。 他的笑,仿佛在嘲笑她把自己看得太重。 那抹嘲笑象一记耳光狠狠甩在水步摇脸上,让她认清自己在他心里的分量。 难道一切只是她的错觉?那个也会象常人一般怒吼,对她大声叫嚣,她感觉有血有肉的巴图,都只是她误解了? “所以你早就计划好了,无论是否联姻?”心里有一小块部分正在崩塌,她对眼前这个男人感到越来越陌生。 “联姻只是中原皇帝的一相情愿,与我何干?”他的话轻而易举的将她推进黑暗的深渊。 此刻的巴图显得寡情冷血,每一个眼神都令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人了,那个和她肩并着肩一同等待睡莲绽放的巴图,或许只是他伪装出来的模样。 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生气,气得忍不住颤抖了。 他怎么能那么怎么妄为? “你为什么要一意孤行?打仗真的会比较好吗?”水步摇霍地站起身,本就白皙的小脸气得越发青白。“打仗会让许多家庭家破人亡,百业面临萧条,日子变得痛苦不堪,生灵涂炭,打仗根本是百害而无一利!” “没错,战争就象你说的。”巴图搁下碗筷,冷眼瞪着她,“但是,把这些话回去告诉你们的皇帝吧。” “什么意思?”柳眉紧蹙,她大感不解。 “先违背约定的是你们。” 原来南蛮就是个清幽之地,虽然外人总是寻找着进来的路,对这块清幽之地虎视眈眈,可唯一知道进来的路只有中原皇帝,因为中原皇帝曾受过重伤,被上一任的南蛮王救了。两国有过一段友好情谊,也奠定了良好的交流,但最后却被中原皇帝忘恩负义地背叛了。 出兵进犯南蛮,抢夺村民的粮食不说,他们甚至痛下杀手,他失去了多少百姓?现在才妄想用联姻要他们吞下这口怨气? 私仇可抛,国仇不可忘! 尽管胸口翻腾熊熊的怒火,巴图眼神一凛,没有将话说出来。 他的意思是……错在他们? “我不懂你的意思,说清楚!”水步摇目光紧盯着他,直觉他有话没说,大声催促,“你说呀!” “你以为呢?”那些没必要告诉她。 “巴图,我要的不是这些拐弯抹角的回答!”她要的是答案! “答案?哼!”巴图吐出讽笑,“何不回去问问你的皇帝?”她自己的父亲做了什么还要别人来告诉她吗? “问皇帝……”问皇帝爷爷? 啊,她都忘了自己现在是在假扮孙仪公主,皇帝爷爷做的事,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可问题就是--她真的不知道啊! 该怎么做才好? “难道……不能不打?”水步摇的气势稍微弱了下来。 巴图淡漠的望着她,决绝的眼神比腊月的冰霜还冷。 “不打?为了什么?”他想不到任何中止出兵的理由,但是在对上她满是祈求的大眼,他不由自主的避开了。 这是他第二次回避她的视线,不去看那双无邪的大眼儿,不想知道被拒绝后她脸上出现的伤心。 “就当是为了我……为了我不行吗?”水步摇不死心地哀求,只希望能改变他执迷不悟的决定。 她不能见到这两个深深喜爱的地方有任何屠杀与伤亡。 巴图徐缓别过头,起身背对着她。 她知道自己很接近事实,从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清楚他的答案。 他离开了。虽然她没有听见他吐出口的回答,却从那道拒她于千里之外的背影得到了回答--不行。 瞬间,水步摇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 那一夜,水步摇睡得极不安稳。 恶梦不断纠缠着她。 初时她梦见自己在写信,很赶着要写一封信,很重要的信……却不知道要写给谁。 接着她在跑。 朝着一个熟悉的地方跑,一直跑,她要找一个人,一个很重要的人……但到底是谁? 最后,她在下坠。 跑到一半突然下坠,她甚至来不及尖叫呼救,整个人不停的跌落,也不知道要跌落到哪里,更没有人可以求救--“喝!”额上冷汗涔涔,水步摇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细致的脸上仿佛能看清楚每一根血管。 她惊醒了。 “呼……” 是梦。 原来只是梦。 看着周围的黑暗,她更加确定刚才那一切只是个恶梦,在她醒了之后,并没有追出来。 抹去额际的薄汗,水步摇徐徐地坐起身,回想起晚膳时发生的事。 本来只是吃一顿饭而已,为何会变成这样? 无论她会或不会,懂或不懂巫女祭典祈求征战顺利该怎么做,都已经不是问题……问题是,两边她都舍不下! 一边是她从小到大生长的故土,一边则是她渐渐有感情的可爱地方。 不管是哪一边都一样,她不想看到任何伤亡。 “为何他不懂……”她双手抱着头,昏沉沉的脑袋因为烦恼之事而感到更加烦困。 蓦地,一股不怀好意的悚然凉透她全身。 “嗯?”习武的底子让她立刻察觉不对劲。 有东西来了! 坏东西! “谁?”升起警戒,她不断的张望四周,并出声询问。 悉悉窣窣的声音到处乱窜。 就在这间房内。 即使看不清那东西的模样,她仍能感觉得到那股不善的恶意是冲着自己来的。 随后,她后知后觉的发现,今夜一点月光都没有,房间内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是谁?”她扬声又问了一次。 房里无声无息,但空气中的闷窒感无端窜升。 她知道那不是走了,而是那个东西已经来了,就在她的身边。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正伺机而动。 “回答我?--”就在她开口的瞬间某种湿滑的东西猛地冲向她。 是什么? 那湿软无骨的东西钻进她的左袖口里,然后钻入了皮肤下,另一个则被她一把挥开,弹到一旁的柱子上登时消失无踪。 怦怦! 心脏大力的收缩了下,然后她感觉自己有片刻心跳完全停止。 水眸瞠得大大的,眼珠子几乎快要从眼眶里掉出来,她张大嘴巴,想求救却发不出声音来。 她……会死吗? 怦怦怦怦! 死亡的念头才刚闪过,下一瞬间,她的心脏转为剧烈跳动。 过大幅度的冲击,胸口有股快被刺穿的感觉,她全身泛起战栗的疼痛。 “来、来……”她用尽全力想呼救,但张口吐出的声音却细微得令人无从听见。 唔! 突地,她的喉头象被什么东西给掐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让她连呼吸都喘不过气来。 是那个东西。 但那是什么? 出、出来……她在心里呐喊,颤抖着右手拉起左边袖子,想看清楚究竟是什么东西在她身体里作怪。 乌云逐渐散去,妖异的月光透出云层照射进来。 透过月光,水步摇清楚的看见整条左臂爬满了奇怪丑陋的疤痕,而那疤痕仍在不停的扭动着,就在她的皮肤下,简直就象是?--“蛇……” 仿佛有条蛇在她手臂里滑动。 象是印证她所想的,也象是那条蛇感觉到她的视线,突然间动也不动。 时间仿佛随着这一切的平静而停止,四周弥漫着诡谲的气氛。 修地,手臂浮现出一颗丑陋的蛇头,张开血盆大口向她扑来--“啊--” 裙带飘飘,衣衫飞舞出一轮飘逸的涟漪。 水步摇伫立在日夜楼最高点的祭坛,衣冠端整,一身巫女的打扮,迎风而立,面色显得苍白毫无血色。 祭坛上摆满了蔬果鲜食,祭祀准备已然完成。 她目光往下看着,罗列两旁的大官重臣由日夜楼一路排出去,看不见尽头。 巴图走了进来。 她不记得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看见他,或是听见了他的步伐,只记得自己这么说--“我不会替你祭天。” 直视祭坛,她的眼神冷清,连说话的语气都很淡,很轻,仿佛未曾开口。 “这只是一个让所有人安心的惯例。”巴图来到她身旁,伸手勾起粉颚强迫她看着他,“你只须站在这里就够了。” 水步摇面无血色。 她怎么了? “你害怕?”巴图仔细瞅着她每个细微的神情变化。 “害怕?”她的声音听起来虚无飘渺,没有焦距的眼里满是疑问,“有什么好害怕的?”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过他,落在他身后更远的所在,或者可以说是没有一个确切的焦点。 不对劲。 她从不曾出现这样的神情,这样的眼神。 “我最后一次问你。”水步摇缓缓的开口,眼神终于和他接触,“你真的非打不可?” 孤傲的男人只回给她一记意味深长的目光。 她不懂他在想什么,却能了解他不会放弃。 “也是。”螓首一撇,她挣脱了巴图的手,向长廊走去。 风吹拂着她的发和纤细的身躯,水步摇瞪着底下满满的官员们。 “有这些誓死忠心的傻子,想必你的计划不用祭天也能达成。”她语气平淡,说出来的话讽刺意味十足。 傻子?! “孙仪!”巴图沉声一喝,浑身散发出暴戾之气。 水步摇一愣,继而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她的唇在笑,眉却皱了起来。 没错,他终于不再叫她玄翠,却仍是喊错名字,而她怀疑他会有知道自己真正名字的一天。 “你不懂吧……”不懂她早已爱上了他,却也没机会告诉他了。 雪白小手抚上左胸口,紧紧按压着,却寻不着心脏跳动的频率。 她还活着吧……为何连心跳都感觉不到? 巴图浓眉一拧。 不懂? 他知道她不对劲,却没有象平常那般追问,反而避开了她。 “我没时间听你说这些胡言乱语。”说完,他背过身准备离开。 胡言乱语……是这样吗? “巴图,”她突然开口唤。 他在楼梯口停下脚步,并没有回头。 等了半晌,她一句话也没说。 “好好完成你在南蛮唯一一件任务。”话声一落,他立刻迈开脚步,步伐坚定。 巴图出了日夜楼时,回头望了祭坛一眼。 高高的小楼,那抹纤细的粉白身影清楚地倒映在他眼底,没有错认,他丝毫不觉得自己看见了玄翠,而是货真价实的她。 上了精致粉妆的绝色姿容仍无法掩饰苍白,她看起来象个呆呆伫立在那儿的人偶。 真的非打不可……她的话清楚回荡在耳边,动摇他的决心。 不行!此行是势在必行。 突地,红唇动了动,似乎说了什么。 他没看清楚,更别说听见。 大概又是些胡言乱语。巴图暗忖,终于不再回头地离去。 再见……她的声音不够大,所以才传不到他的耳里。 风厉很快就会来找她,把她带离这个令她伤心的地方,所以够了,这样的道别对她来说就够了。 她不要任何人知道发生在她身上的痛楚。 始终在人群之中看着的孟安蕊脸色并没有比水步摇好到哪里,她紧盯着祭坛上的水步摇,冷汗涓滴滑落脸庞,她也忘了去擦,一心一意专注的凝视着水步摇。 除了水步摇外,只有孟安蕊知道前一晚发生的事。 “巫女大人……”她眼里透着焦急,轻轻唤着。 “巫女大人好美喔!”跪在孟安蕊身侧的婢女忍不住赞叹,一点也不晓得孟安蕊的担心。 昨夜水步摇的尖叫惊醒了她,当她匆忙着衣冲进水步摇的房里时,只见巫女大人纤细手腕上可怕的虫斑。 她第一个念头就是要找养虫大夫,但巫女大人制止了她。 不准说,无论对谁都别说,尤其是他……水步摇这么交代,眼里闪烁着不容拒绝的坚定光芒,最后孟安蕊妥协了,所幸夜晚的日夜楼只有她和巫女大人,才没有惊扰太多人。 但在心里孟安蕊还是犹豫着,她知道自己该说,可是理智又挡在感情之前阻止了她--如果现在告知王上好吗?在这个军队正蓄势待发的时候。 于是她决定照巫女大人的命令做,却又不断的感到矛盾,就这样看着王上越走越远,直至离开王宫,结果什么也没说。 “但是巫女大人今日气色看来似乎不怎么好。”仆役悄悄抬起头来,低语着。 “嘘!”孟安蕊朝他使了一记谴责的眼色,要他别多话,视线才重新回到水步摇身上。 只见水步摇娇小的身影站在祭坛上,随着强劲的风势晃了晃,突地--“巫女大人掉下来了!”有人大喊。 始终注意着水步摇的孟安蕊,在她摔落的瞬间立刻飞身出去,于半空中接住落下的她。 水步摇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得大大的,布满了鲜红的血丝,瞳孔不断紧缩,眼眶却向外扩张,她整个人象中邪了一般面目狰狞。 “啊--”她张口尖叫,叫声划破风,直通天际。 虫毒在她的血液流窜,带起一波一波的疼痛,袖口,衣领中露出来的如玉般的雪白肌肤瞬间爬满了血斑,此刻,早已看不出她原本的美丽,只剩下恐怖与妖异的狰狞模样。 “快叫大夫!”慌乱中有人这么叫道。 “不!叫养虫大夫来!”孟安蕊的声音由人群中窜了出来。 顷刻间,祭天典礼大乱,只是已经离开的巴图没看见。 第九章 日夜喽是由上等的红桧木搭建而成的,一踏进楼里,扑鼻而来的是桧木和睡莲融合而成的香味,加上这里终年四季甚少散去的白雾,让这栋小楼看起来有种飘渺的灵气。 往常这里是静谧平和的,但今日气氛却显得很诡异。 “巫女大人、巫女大人......”急切的呼唤划破岑寂的空气,让房内气氛更显焦躁。 偌大的房间正中央,擦拭得光洁发亮的木板地上,铺着干净且质地绵密细致的垫子,上头躺着一具荏弱无力的纤细身躯。 是个女人。 是个看起来不是生了重病,就是快死了的女人。 “药呢?快把药端来!” “再把大夫给请来!” “药材不够......” 浓稠的药味,七嘴八舌的讨论声,弥漫一室的紧张感。 小炉上的药汤冒出噗噜噗噜的沸腾声,此刻无人有暇顾及,婢女小厮忙进忙出,一会儿端上各种稀奇珍贵药材,一会儿请来一个又一个的大夫,每个人脸上都有着焦急的神色,这一切只为了一个人。 蓦地,一个急促慌乱的步伐踏进了房间。 那是一个来不及整理仪容,头发散乱,穿着战袍,染着一身斑斑血迹的男人。 “巫女大人醒了?”他急切的嗓音有效的引起众人注意。 孟安蕊闻声抬头,看见来人的瞬间宽心了不少,却又露出一脸忧心,对这男人摇首。“未曾,天海大人。” 经过了三日,孟安蕊还是忍不住写了封信,不过却是给天海,因为她不确定是否该告诉王上,尤其她已经答应水步摇了。 天海眼色一黯,来到水步摇身畔跪坐下来,看着躺在柔软的垫子上,全身冒着冷汗不断发抖的女人。 孟安蕊从被子里拉出女人的手,同时将衣袖往上拉,露出那覆满暗红色斑纹的细弱手臂。 “这是......蛊毒!” 孟安蕊无言的颔首。 “找到下蛊的主使者了?” 她先是点点头,又摇摇头。 “究竟是找到了还是没有?”天海焦急的问。 “找到了,可是......”孟安蕊欲言又止的为难模样,已经足够让天海清楚她的意思。 “是王后吗?”他的语气尽是懊悔。 王后讨厌巫女大人早已不是秘密,他早提醒过要提防王后,却还是让她有机可乘。 孟安蕊继续说:“下蛊的仆役已经承认是王后要他做的,王后却说那名仆役是故意陷害她,但是一件无关仆役本身利益的事,谁不栽赃为何偏偏要栽赃在王后头上?根本是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可是王上不在,谁也无权惩治王后......” 接着她又搬出一个上了字符封条的坛子。 “这里头是另外发现的......”她盯着坛子,满面骇然,好不容易才艰难的说出坛子内东西,“是蛊蛇。” “蛊蛇?!”如此说来,巫女的是最难解的蛇蛊了。 “如果王上在就好了......”孟安蕊忍不住说。 天海不发一语。 虽然王上不擅长使蛊,至少可以逼问出王后解蛊的方法,偏偏现在情势紧急,王上人在战场上也分身乏术。 天海和孟安蕊交换了一记眼神。 他们都不知道该不该将巫女中蛊的事告诉王上。 王上究竟对她抱持着怎样的感情,他们不清楚,王上会有何反应,他们更无法想象,这都是他们不敢说的原因。 床上躺着的人儿,嘴唇发紫,脸上布满汗珠,衣裳底下的白皙皮肤全被那诡异的红斑给附着,体温时高时低,情况极不稳定。 “先下去吧。” 天海挥手斥退一群奴仆,仅留下孟安蕊。 当奴仆们退下后,水步摇的喘息声音更是清晰得刺耳,距离她中蛇蛊昏迷已经三日,再不清醒恐怕...... 有东西在追她! 喝!啊! 出现了!黑色的巨蟒由下方窜起,巨大的身躯缠在她身上,将她整个人圈了起来,而她就像无力挣脱的小动物被狠狠地往下拖,失速下坠。 “六当家......”昏迷中,不断有人唤她;用她熟悉的称呼。 “六当家,请您醒醒!”那人的语调不变,只是每唤一次就多了些心急。 救我...... 她不断呼喊,偏偏那个声声呼唤她的人始终没有出现。 好疼......好痛苦...... 她好像掉入了水中,无法呼吸,也无法摆动四肢游出水面。 “六当家......”那个声音仍呼唤着她。 好热...... 水的温度一下升高,变成沸腾的热水,令她更为难过。 拜托......救我! “六当家!” 终于,她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丝希望,从沸腾的热水中用尽全身的力量游出水面。 水步摇醒了,醒来的第一个知觉主宰了她的全身。 “唔......”好痛! 痛楚令她牙关咬紧,一时片刻说不出话来。 六当家,您醒了吗? 天......海? 巫女大人!您终于醒了! 孟安蕊......是你吗? 耳边传来两个在这里最关心她的人的声音,但是——她真的醒了吗? 为何她什么也看不见? 好暗。 夜了吗?怎么不点灯? 耳边继续传来天海和孟安蕊的声音,但是他们说了什么,她又回答了什么,自己一点印象也没有,她的脑子似乎以异常缓慢的速度在思考,却设法理清现在的情况,但只要专心在某件事情上,注意力又会立刻散开。 天色暗了......为何不点灯? 城里的油都调给军营使用,现在只能省着点用。 军营。 所以战火真的点燃了? 那个自视甚高的男人肯定不会听她的话,那么情势如何了?两军交锋了吗? 脑中闪着片段的对话,水步摇不确定是不是真实。 窗外的骤雨打在养着睡莲的水缸上,叮叮咚咚作响。 又下雨了,她后知后觉的发现。 在她昏迷前的最后记忆是祭坛、孟安蕊的声音,和许许多多杂沓的步伐,那时候还没下雨。 空气中,雨水混合着药味,飘散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 有人生病了?是她? 不,她不是生病了,是有一种恶心的生物钻进她身躯里,她必须快点告诉他们才行! ......他人呢? 王上...... 你......身上有血的味道,还有焦土味。 她听到自己这么说,而天海无言了。 虽然想到自己怎么了,但是疑问一出口还是与巴图有关。 究竟是她太傻,即使知道他爱的不是自己,自始至终看见的都不是她,她还是不能放下他的安危;或是她压根就没死心过? 我怎么了? 是......蛇蛊。 蛇蛊是什么?蛊毒的一种? 她按住左手腕,那里是那鬼东西钻进她皮肤的地方,也是最疼痛的一处,仅仅是如此简单的动作,都令她喘息不已。 难道说...... 我瞎了? 不知怎么着,她突然有这种感觉。 轰隆隆! 远雷,无预警的落下。 看不见闪光,让她的反应也变慢许多,雷声停在她耳里,好像蜜蜂在耳边嗡嗡作响。 水步摇没等到天海的回答,心下却越来越肯定。 她瞎了,看不见了。 赢了? 脑子里纷乱的思绪乱跳,她也不懂自己问了什么。 不......还要打。 天海却懂她的问题。 原来......他仍不放弃。 接着,她只记得天海好像说了什么,但她的心思已经无法专注在天海的话里,肉体的疼痛再度夺去她的心神,仿佛身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好难过......她全身上下都好疼...... 她想抱住自己的头,不想去听天海在她耳边喋喋不休的话,现在她只想好好休息。 天海大人,巫女大人看起来状况不是很好...... 她听见孟安蕊这么说。 蛊毒的症状开始在她身上发作,原本热烫的提问陡降,她身上的汗水渐渐结成一层冰,时值多雨燥热的六月,但她吐出的每一口气息都是白的。 前一刻的燥热好像假的,下一瞬间,她又到了天寒地冻的雪地里。 接着许许多多的厚棉被盖上她的身躯,六月天里房间紧闭,甚至放上在南蛮不常见的取暖 火炉。 但这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之道。 如果可以昏过去的话还比较好,就用不着感受这些痛苦了。她在心中忖度,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不知道经过多久时间,她终于又熬过另一次的蛊毒发作。 我必须离开了,六当家有任何话想告诉王上的,我可以代为转达。 天海要走了,要回战场去为那个男人效命。 而她还能说什么? 她只是个被拒绝的女人,是个如果替身般的存在。 无论她怎么做都赢不得他的心,也讨好不了他,只是被深深怨恨着的替身,偏偏自己却爱着他。 莫名其妙却又深深地爱着他。 您真的错了...... 天海说了什么? 水步摇没听清楚,也无力去听个仔细。 在跌入另一片黑暗前,她什么也听不见,只忆起了一双眼。 一双深邃得能容纳一切的星眸。 现在回想起来,她从第一眼就已经对他动心。 “你是谁?!” 天海的惊喝,引起日夜楼里另一波骚动。 身穿染血战甲,正要离开的天海怒瞪着眼前一身气息肃冷的黑衣男子。 “不是宫里的人就快点离开!”他下了驱逐令。 男子踏上长廊,信步走上前,眼看就要经过天海面前。 “大胆狂徒,竟敢擅闯王居!”见男子不答腔也不听劝,天海一把抽出腰间的佩刀,在男子经过的瞬间当头一劈—— 刀,断了。 呯! 天海也跟着倒地不起,但男子却一点事情也没有。 目睹事情经过的仆役婢女们全都目瞪口呆,好半天才有人大喊—— “有刺客!有刺客!” “保护巫女大人!” 男子没有惊慌,平静的面容一点起伏也没有。 “不准动。”男子沉声一喝,声音震动四周,让所有人受不了,纷纷倒地掩耳寻求庇护。 就这样,男子如入无人之地,通行无阻的来到房内,目光停留在躺在软被上的水步摇,他迈开步伐朝她走过去。 蓦地,一把刀由男子身后砍过来。 像是多生了一双眼在脑后,男子头一偏,轻易地避开那一击。 “你是谁?”一刀失利,孟安蕊知道自己再无机会砍伤他。 男子看也不看她一眼,径自蹲下身,半跪在水步摇身侧。 “六当家,属下来晚了。” “风、风厉......是你吗?”原本快要昏厥过去的水步摇,似乎听见了,张开茫然地大眼,直视前方。 “是。”风厉的语气恭敬,“属下来接六当家了。” “你终于来了......”她的话里有说不出的苦涩。 “调查进度有些落后,请六当家原谅。”一直在外头替水步摇调查金矿在何处的正是风厉。 “无所谓,我想离开了。”什么金雕青的,她都不想去想了。 现在,她只想马上离开这里。 “六当家能自己走吗?”风厉恭敬地问道。 “我瞎了。”她的嘴角勾起自嘲的笑容。 “那么属下可能要失礼了。” “我准你。”水步摇二话不说的应允。 风厉立刻抱起她,毫无恋栈的就往外走。 “巫女大人!您不能就这么离开了!”孟安蕊追了出来,挡住他们的去路。 不行的,王上绝对不会答应巫女大人离开! “为何?”她想走,谁能拦? 恐怕人人都会拦她,唯独她最想见到的那个人不会。 一想到这儿,水步摇嘴角的讽笑更加清晰可见。 “王上不会希望巫女大人离开的!”孟安蕊大叫。 她的叫声令水步摇蹙起眉。 “我累了......”她真的累了,不想留在这里。 闻言,风厉重新迈开步伐。 “巫女大人!”孟安蕊冲上前,一把抓住风厉的手不让他前进,并且不死心的唤着。 “六当家。”风厉淡淡地开口,请示她的意思。 “只要不要伤了她,怎么做都随你。”水步摇叹了口气,将螓首窝进风厉的胸膛。 “是。” “慢着!”孟安蕊突然大喊。 风厉低头在水步摇耳边低语了几句,水步摇才勉强睁开眼,“有事?” “如果巫女大人真的要走,请带上这些药。”孟安蕊将一包药材交给风厉。“虽然不能治好巫女大人体内的蛊毒,但有压制蛊毒的效果,至少......可以延长性命......”她越说越小声。 看着水步摇脸上伤痛欲绝的哀伤和她现在的体力状况,孟安蕊说不出任何慰留的话,只希望那些药材能暂时帮助她续命,直到找到解蛊的方法,否则...... “六当家。”风厉微询着主子的意思。 “随你。”水步摇重新窝进他的胸膛,气虚得连话都说不清楚。 现在她已经无暇顾及其他人,只要能快点离开,什么都好。 长安京 艳府水家 马儿在矗立着高墙的建筑前,累得倒地不起。 驾驭着马匹的男人怀中紧抱着一名女人,在马快要摔倒去前使出轻功,敏捷的飞身,再稳稳落地。 “回来了!回来了!”在大门口守候已久的葛京,一见到风厉抱着水步摇出现,立刻迎上前,同时不忘回头对宅里大喊。 缩在风厉怀中的水步摇仍是脆弱,全身爬满了像陈年旧疤的暗褐色谷斑,就连那张颠倒众生的娇美脸蛋也不例外。 “六当家,看到您安好,真是最大的福气。”葛京朝她欠身,好似没看见她脸上、身上的蛊斑,满心为她的归来感到庆幸。 水步摇没有答腔,在风厉的搀扶下重新踏上长安京这片土地。 见平常最活泼有朝气的六当家一脸漠然的模样,葛京忍不住看向风厉,希望从他那里得到一些答案。 “回来就好。”水胭脂平淡没有起伏的嗓音,从前院传了出来。 水步摇浑身一震。 “是......大姊吗?”失焦的大眼抬起对上声音来源,那双眼里似乎再也映不出任何光彩。 “摇儿。”对于妹妹的状况早有所了解,但实际见到了,仍令水胭脂心下一惊,但身为艳府水家的主事者,她的情绪从不曾在外人面前展露,伪装的极好。 “大姊......呜哇......”虽然看不见,但一听是水胭脂的声音,水步摇再也克制不了的嚎啕大哭,要靠人扶着才能勉强站着的双腿一软,差点软倒在地,还好有风厉支撑着她。 见主子再也站不住了,风厉重新将她打横抱起。 水步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手在半空中摸索寻找着此刻唯一能给她温暖的至亲家人。 水胭脂将手中的凉扇交给葛京,伸手紧紧包覆住她的小手。 “回来就好。” “呜......不好.....”她不住摇头,落下更多更多晶莹的泪珠。 水胭脂挑眉,没料到她会这么说。 “回到家里不开心?” “高兴......”水步摇柔柔软软的掌心按上左心房。 隐隐约约有挑动的频率,她却觉得里头空了一块,自从离开南蛮后,再也填不满。 “开心?”她停下哭声,眼神迷蒙,却止不住哭泣。“不......没办法开心了......开心不下去了......” 怎么开心?如何开心? 早已将心遗落在他身上,无心之人,要如何开心? 历经过大风大浪,水胭脂自然看得出妹妹必定经历过什么事。 “发生什么事?有人欺负你了?” “不行了......” “什么不行?”怎么摇儿去了一趟南蛮,连说话都变得吞吞吐吐了? 水步摇缓缓垂下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哭哑的嗓子低声道:“得不到了,这一生我最想要的东西,一辈子也得不到了......”说完,她垂下头昏了过去。 水胭脂神色一凛,使了个眼色要风厉将她带进宅里。 看来摇儿在南蛮发生的事,似乎不只是挖金矿那么简单。 急如风的脚步伴随着战甲摩擦的声响一路闯进日夜楼。 “那女人呢?”震天价响的怒吼随着步伐停止,轰进了楼里。 “王、王上!” 打扫日夜楼的仆人一见是巴图,纷纷跪倒在地。 “她人呢?”怒目扫过所有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的仆人,巴图在其中找到了孟安蕊的身影,“你说!” “王上,请息怒。”不用抬头,孟安蕊也知道巴图是在叫她。“巫女大人是被熟人给带走的。” “熟人?”在这里她还会有什么熟人?送亲队的人早就全部被赶出南蛮,还有谁能带走她? “倘若奴婢没听错,那人唤巫女大人为‘六当家’。” 闻言,晚了巴图一步踏进日夜楼的天海神情一凛,心里已经有了底。 “六当家?”巴图注意到了,转而面向他,“你是不是少跟我说了什么?” 天海默默地垂下眼。 “给我说清楚!”巴图咬牙低吼。 “王上是为了什么想把她找回来?”天海屈膝跪下,态度恭敬,说出来的话却令巴图蹙起眉。 “这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臣说,那女人根本不是中原派来的和亲公主,只是个替身,王上还会想把她找回来吗?” “你这是在质疑我?”巴图眯起眼。 “臣只是想知道王上是怎么想的。”天海顿了顿,又道:“如果王上把她带回来只是为了伤害她,令她伤心,那么臣是决计不会告诉王上的。” “就算我要你的命?”巴图的声音透着冷意,厚掌握紧身侧的佩剑。 “是。”天海坚定的回答。 巴图拔出剑,剑尖用力插进面前的地板里,双手交叠在剑柄上,目光深沉而锐利。 “你......在袒护她?” 天海沉默不语。 “我在问你话。” 深吸了口气,天海抬头迎上巴图肃穆的眸光,缓缓开了口—— “因为,她并非玄翠。” 天海的话令巴图一震。 既然说开了,他也不再顾忌,直言道:“就因为这样,臣不能继续眼睁睁的看着她受到跟玄翠同样的对待,一直被漠视,形同监禁般的关在日夜楼里是会生病的,玄翠不就是如此才病倒去世的?她只不过是个碰巧跟玄翠长得很像的女人,并不表示她就是玄翠啊!” 巴图神色深沉,一声不吭地瞪着天海。 “巫女大人在离开前说了一句‘我累了’......臣想,以巫女大人的坚强韧性,若非真的到了不能忍受的地步,实在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天海继续苦劝,“王上和巫女大人之间的误会从来就没有少过,为何不趁还有机会的时候解释清楚?不要等到来不及时再来懊悔啊!” 天海的一席话宛如当头棒喝,狠狠敲醒巴图。 一直以来,他总是将天海的存在视为威胁,认为他们两个如果靠太近,继续相处在一起,一定会有一天日久生情,是以始终防范着天海,却忽视和她相处最久的人是他自己。 看不清真实,只是忙于将他们分开,想着如何能报复他们,考虑着怎么做才不会被背叛,却丝毫未曾理智的审视自己的心。 当他听见天海带来的不是关于她的情况,而是她被带走的消息时的心急失落感,为了她,放下攻打中原的大业千里迢迢赶回来,难道这些不是出自于对她的放不下,不是......对她的喜爱吗? 他怎么会到现在才惊觉? “是吗......她这么说了......”巴图摇摇晃晃坐进旁边的椅子,语音略带沙哑的问:“她哭了?” “没有。但臣认为,那时的巫女大人已经忘了要怎么哭了。”虽然那时他被击倒爬不起来,可水步摇哀莫大于心死的神情一点也没漏看。 “奴婢也觉得巫女大人并不是玄翠大人。”孟安蕊忍不住站出来说话。 “小、小人也这么觉得。”一旁的仆役跪在地上,虽然不敢抬起头,却仍勇敢的帮腔。 “奴婢也认为。” “奴婢也是。” 结果,有更多更多的仆人纷纷跳出来附和。 “王上,您决定要怎么做?仍是要把她当成过去的一个影子来看?”天海问。 她是不是玄翠,或者该是谁,由我来决定...... 他想起自己曾说过的话。 是啊!她是谁,端看他决定如何看待她。 如果一直沉溺在过往的痛苦里不能跳脱出来,如何获得幸福...... 她曾说过的话在他脑海中回荡着。 “太迟了,她已经走了。”巴图深深地叹了口气。 饶是他现在知道自己错了,对于没有好好把握她感到无比的后悔......但他又能如何? “如果王上对她放不下,是出于对她的感情,那么臣将知无不言。”天海一脸沉重,字字句句是出于对重要的人的关心,却又并非是爱情。 巴图也注意到了。 一直以来沉溺在过去的只有他,天海从未把她当成玄翠的替身,才会毫无怨言的听从他的命令,不接近她吧! “你爱她吗?”认清事实,巴图最后问了一句。 “臣这一生最爱的女人只有一人。”天海垂下眼,将失去心爱的人呢的哀伤掩藏起来。 “我......很抱歉。”巴图哑着嗓音道。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玄翠喜欢天海,但是高傲的自尊却不能接受这件事实。于是他剥夺了天海“骠骑将军”的头衔,再把身为巫女的玄翠形同软禁般的关在日夜楼,最后终于酿成不可挽救的错误,同时失去了两个最亲近的朋友。 半跪在地的天海现实一愣,随即眼泪不可抑止的溢出眼角,滴落在地上。 他曾经有为了玄翠,而失去巴图的信任与友谊的觉悟,但如今能重拾这段友谊只令他庆幸不已。 巴图知道他在想什么,因为他想的亦然。 “如果她能早一些出现,或许不会酿成今天这样的悲剧吧。”他的口吻无限懊悔。 天海默默拭去眼角的泪。 黑眸远眺,巴图一阵沉默。 他是爱她的。 心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悬在半空中摇摆不定的心终于能回归本位,却仍是虚无空寂。 因为,他所爱的人已经离开了。 因为他的愚蠢而离开,因为对他伤心绝望而离开。 “我需要她,不能没有她。天海,你可以帮我找回她吗?”巴图瘫坐在椅中,霎时间彷佛颓丧许多,不复以往意气风发的模样,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 长驻眼里的冷硬终于软化,他现在只想找回那个女人。 一刻也不能等! 闻言,天海抬首,露出久违的笑容。 “六当家,艳府水六当家。” 第十章 长安京的繁华依旧。 回到长安京后,水步摇变得很沉默。 除了第一天的失态,自那之后她不曾哭也不曾笑过。 外人都以为她变稳重了,只有生活在一起的家人才知道她的改变不是出于成长,而是伤害。 艳六别院里,死气沉沉的,水步摇坐在凉亭内,失神的盯着某个方向看。 水胭脂四处寻访,替她找来最好的养蛊大夫,历经痛彻心腑的治疗过程,身上的蛊斑已经渐渐褪掉,如今残留在脸上的蛊斑淡得靠粉妆便能盖过,不仔细看绝对看不出来。 但,治得好身体上的伤害,却治不好心上的疤。 脂粉味突然没有雨水的湿气来得好闻,女人们东家长西家短的声音不如天海没有起伏的声音和孟安蕊的关心来得怀念,只有姊妹们偶尔来看看她,才令她有种回来的踏实感。 “唉……”垂下眼眸,她声声叹。 她倦了,多想就这么一睡不起。 但愿当她一觉醒来能忘了他,能把心找回来。 水青丝在远处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步向她。 “最近越来越热了。”她在妹妹身边坐下。 水步摇也不知道是否察觉到,好久好久后才轻轻地应了声。 “嗯。” “用过午膳了吗?”有反应是好事。水青丝只能这样安慰自己,继续闲话家常。 “嗯。”水步摇又是隔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应声。 “大姊说今日你可以先回府里。”水青丝又说。 “嗯。”这次她的回答几乎快听不见。 纤指揉着眉心,水青丝第一次词穷了。 唉,向来爱笑爱唱歌的摇儿变成这样,要他们如何不担心呢? “对了,今日爹请戏班子到府里表演,戏码是你最喜欢的赤壁之战呢!”水青丝突道。 “三姊,南蛮要打过来了,难道你一点都不担心吗?”整个长安京仍是一片祥和,风平浪静,丝毫没有异样,但她仍是放心不下。 水步摇的视力仅恢复三成,原本明亮的眼如今看起来灰濛濛的。 对上这双眼,水青丝心头一阵紧缩。 “傻摇儿,若是长安京受战火波及,咱们怎么可能还好好地待在这儿?”她摸摸妹妹的头,笑她傻。 “是这样吗?”她的声音有着困惑,“可是他明明说过要出兵……” 他?是谁? 水青丝心里抱着疑问,却不急着问。 “真的出兵的话,首要进犯的地点一定是在两国交界之处,没那么快影响到皇都。” “所以并不是长安京就会没事,对吧?” “你说的是南蛮和咱们中原的战事?” “三姊知道跟南蛮有关的任何事吗?” “嗯。”水青丝应了声,“虽然没有影响到咱们,但最近这阵子闹得风风雨雨的,你也知道湘绣城在南方,大姊担心前阵子才嫁过去的丹儿是否安全,所以曾捎信去问。” “五姊嫁到湘绣城了?”水步摇的声音终于有些精神,难怪这些天都没见到五姊。 “本来是你四姊要嫁过去,结果她在半途逃了。” “四姊逃了?”看来她不在长安京的时候错过很多事。 “大姊说早知道该等风师傅回来才由他护送绮罗嫁过去。”听见她声音有精神许多,水青丝也就顺着说下去。 “那跟五姊又有何关系?” “丹儿代嫁过去了。”水青丝稍微解释了一些,详细情况也只有大姊最清楚。 水步摇听着听着,发现目前仍在艳府水家里的姊姊们一下子少了好多。 “之前三姊要嫁人的时候,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因为我还是在长安京,随时都能见到啊。” “但是二姊嫁到伪城的时候,我还以为多了一个可以玩的地方,当然也有些不舍……” “很快你也会嫁出去,也许嫁得比她们都远。”捏捏她的脸蛋,水青丝笑得温柔。 “不会的。”她摇摇头。 水青丝挑起眉,“你不想嫁?” 她想嫁的人不要她,还能嫁谁? 迎上三姊的目光,水步摇努力扬起笑容不想要她担心。“那……结果呢?谁赢谁输?” 双手不自觉握成拳,原本没有血色的唇瓣也被咬得鲜红,她克制着不要再落泪,毕竟这里是艳城,来到这里她必须面对的人不只家人。 她必须维护“水步摇”的形象。 天知道她多想忘了一切回南蛮,就算是玄翠的替身,只要他还需要她,她也愿意装疯卖傻的留下。 原来……她是如此的深爱他。 “没有输赢,南蛮撤军了。”水青丝慢吞吞地回答。 “为什么?!”水步摇失声问。 水青丝瞅着妹妹突如其来的情绪起伏,小心翼翼地说:“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南蛮撤兵的确是很奇怪。” 水步摇满是困惑,“难道三姊认为该打仗?” “你可能不知道,但是是咱们的皇帝背弃誓言在先。”水青丝喝着自家出产的东方美人,状似不经意的吐露出天大的秘密。 在长安京握有最多秘密的可不是大姊水胭脂,而是她水青丝啊! “怎说?” 水青丝把事情经过大略说了一遍。 水步摇听了,无神的眼睛越瞠越大。 “所以,可以算是国仇吧。”水青丝缓缓下了结论,“虽然是皇上年轻气盛时做的事,但南蛮要攻打中原报仇可是名正言顺的,所以撤兵的意图仍然可议。” “原来事实是这样……”搁在腿上的双手紧握,水步摇蓄了好几日的泪水,终于倾泄而下。 水青丝不着痕迹的观察着妹妹,试图拼凑出她在南蛮遇上的事。 “为什么……”双手紧掩面容,她的声音充满了浓浓的后悔。 是她误会他了。 难怪天海一直说她误会了,说的原来是这件事。 “他为何不告诉我……” “因为这些事不需要你来承担。” 倏地,熟悉的低沉嗓音传入她耳中。 是他! 蓄满泪水的水瞳准确无误的对上他的。 “你……为什么你会在这里?”水步摇忘了哭泣,惊讶问道。 “你的眼睛怎么了?”巴图答非所问,闪过水青丝直直朝他走去。 水青丝没有问这个陌生男人是怎么通过外头层层护卫进到这里,反而很识趣的退到一边。 “蛊毒。听说是南蛮特有的一种咒术,找了好久才找到能解摇儿身上蛊毒的养蛊大夫。”水青丝缓缓道。 伸手勾起她的下颚,巴图心疼的审视着那双昔日璀璨明亮,如今却灰濛濛的眼儿。 “对不起……”他嘶哑的低嗓饱含苦涩的在她耳边轻轻响起,深深的撞进她心底。 他究竟有多挂念她? 第一眼见到那抹纤影,他不敢眨眼,多怕有一瞬间的合眸,都能构成她芳踪骤失的理由,直到真正触碰到她,他的心才感到踏实。 可惜水步摇不领情。 “蛊蛇是你放的?”现在即使靠得再近,她都无法看清他的面容。脸蛋撇向一侧,水步摇挣脱了他的手。 “不!”手指上还残留着她的余温,巴图失神片刻,才连声反驳,“不是的……” 她拒绝了他的碰触。 这是正常的吧,毕竟他曾那样伤了她的心。 “那你没必要道歉。”水步摇站起身摸索着四周,打算离开。 巴图立刻上前欲搀扶她。 水步摇打掉了他的手,二度拒绝他,绝丽的容颜冷若冰霜。 “南蛮王远道而来,恕民女不便无法招待。” 她冷淡生疏的话令他心一凉。 “跟我回去!”见她就要从他眼前离去,巴图情急之下大喊,仍是命令式的语气。 绣鞋一顿,水步摇徐徐回过身,“这儿,才是我的家。” 他仍然不懂得尊重她,不懂得将她当成一个需要尊重的个体,不懂得温柔的待人。 巴图一窒,知道她的话没错,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来留她。 “跟我回去。”他只能一再重复同样的话。 “你到底来干嘛?”屡屡听见同一句,水步摇开始感动不耐。 她要的是什么,难道他一点都不清楚?那还来搅乱她的心湖做什么? “我来找你……”被她的气势给压下,巴图缓声道。 “你找到了,然后呢?”她语气咄咄逼人。 “我要把你带回去。”他说出心中早已坚定不移的决定。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跟你回去?”水步摇失笑反问,就像那日他带着嘲笑的反问一样? 凭你? 他可知道,那时他吐出的话听在她耳里,是多么的令她伤痛欲绝? 巴图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一心只想快点把她带回去,放在触手可及的所在,不想再次承受她离去的心痛。 她是想惩罚他吧!因为他曾说过类似的话,伤了她的心。 但是他并不是来讨罚酒吃的!要惩罚他或怎样都好,只是一切都要等他求得她的原谅,她愿意同他一起回南蛮以后。 “我收兵是为了你!因为你被人带走,我千里迢迢的从南蛮找到中原,就是为了把你带回去。”巴图字字句句说得激动,努力想解释,却又怕她一个劲儿的拒绝。 “所以呢?”水步摇的口吻冷然,无动于衷,内心却在动摇。 他真的是为了她收兵的?但他明明说过那些话的,那些在他心里她根本不算什么的话。 “是我错了!错在没能看清自己有多愚蠢,还伤了你的心,最后才发现我不能没有你!”等到失去才了解不懂把握的痛,他不想再错下去。 一次就好,那种痛一次就够了! 这是他第一次认错。那个从不肯承认自己会出错,高高在上傲视众人的南蛮之王,此刻像个小孩一样对她认错了。 水步摇动容了。 终于……她还以为永远没机会走入他的心房。 “你可知道我是谁?”她问,心里却害怕听见他喊其他人的名字。 他既然找得到这里,没道理不知道。 “水步摇。”巴图毫不犹豫的唤出她的名字,“摇儿。” 听见了,终于他唤了她的名字。 不是玄翠,不是孙仪,是她真正的名字。 “呜……”喉头一哽,她想忍住不哭,又无法克制更多的眼泪落下,热烫的泪水冲淡她伪装出来的冷漠。 巴图继续说:“无论你叫什么名字,今生都是我的女人。”他伸手接住每一滴由她毫不保留的情感化成的泪水,然后凑向舌尖舔掉。 是咸的,还有苦的和微微甜。 在她的泪中,他尝尽了她的心思。 “往后,你的泪由我来抹。”令人扭捏的爱语,他毫不犹豫的向她倾吐。 她的泪,是他的;爱,也是他的。 水步摇小手微颤地摸索着那张因连日赶路无暇顾及整理的颓废面容,视线模糊的眼首次映入他的身影。 “你……想通了吗?”她的语气终于不再冷漠,眼眶再度积满了泪水。 他的回答是颤抖着吻上她的唇。 想起自己是多么愚蠢不愿正视真正的感情,情愿回到过往的伤心里独自舔舐伤口,也不让她接近自己的心,只因他害怕再受伤一次,殊不知她才是受伤最深的那个。 “对不起……”千言万语也无法形容他此刻心中的激动,对她的歉意就算说上千百万次对不起也无法弥补,但他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她又何尝不是激动得无法言语? 在他的吻里,她尝到了懊悔和深深的歉意,她懂了,他终于走出往日的阴霾,所以来找她。 “唔……”闷闷的哭声逸出紧咬的唇儿,在这一瞬间,她原谅他在她心中留下的深刻伤痕,因为也只有他能治愈。 “别哭了好不好……”向来高高在上,意气风发的南蛮之王如今不但满脸焦急,还慌了手脚地求她。 水步摇澄澈的大眼眼流不止地凝望着他,再没有一刻如此深切的感觉到他对她的疼爱。 “嫁给我好吗?”他的话里没了霸道的命令,只剩恳求。一双黑眸紧张的瞅着她,害怕再被拒绝。 “你已经有王后了。”她的自尊不容许嫁给已经有妻子的男人,无论是当妾还是什么。 巴图眼色一黯,“她伤了你,早就不是我的王后。” 提起这件事,他还是觉得那样的惩罚太轻了。但是天海告诉他,找回水步摇才是最要紧的事,所以他仅是废了王后,将她赶出王宫,便马不停蹄的赶来长安京找她。 “蛊毒是王后放的……”一直到现在水步摇才知道真相,却一点也不在意。 身上的蛊斑忆经慢慢消褪,而且也因为这件事才让巴图鸣金收兵,追她追到长安京来。 “你……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她一边啜泣一边问。 他可是南蛮之王呀!怎么能随意撇下自己的国家,来到敌对的国家里? “因为你。”巴图直瞅着她,眼神充满真切,无认认真,好似一有犹疑她便会怀疑他的真心。 如果说有什么是可以令他放下攻打中原的重责大任的话,只有她了,他无比珍爱的人儿。 “因为我?”她有些不敢相信,“可是战争……” 闻言,巴图挑眉。 “议和了。”为了追回她,他放弃这场为了面子和自尊的战役,主动向中原皇帝议和。“你不知道?” “我一直都待在艳城……”她呐呐的开口。 “待在艳城食不知味,夜不成眠,镇日以泪洗面。”水青丝替妹妹把话说完。 “真的?”嗯,她看起来确实清瘦了不少。 “才没有!是三姊言过其实。”水步摇嘟起嘴,继而又有些不放心的问:“所以再也不会打仗了?” “不会。”他许下保证。 在他有生之年,中原和南蛮将会和平共处,不是因为和亲奏效,而是因为她。 他可不想面对妻子的眼泪和怨恨,所以—— “这样可以当我的王后了吗?”她始终没答应,巴图可心急的。 小脸瞬间染上比天边彩霞还要漂亮的红云,水步摇难得出现姑娘家的矜持,扭捏害臊了一会儿,才轻轻地点了下头。 “刚才不知道是哪个丫头还说不想嫁的呢!”水青丝忍不住取笑她。 “三姊!”水步摇娇嗔。 雨过天青,那双仍然看不清楚的大眼儿重新注入了光彩。 “接下来你人要面对的是大姊,可没那么容易了事。”水青丝整了整脸色,语气凝重。 水步摇脸色沉了些。 怎么说都是出身于手执一方霸业的传奇商贾,她要走,也得问问大姊答不答应放人。 “怎么说?”感觉到水步摇的担心,巴图不解的问道。 “不过也不用太担心,因为你们拥有一个优势。”水青丝说着,又露出笑颜。 水步摇和巴图相望了眼,异口同声问:“什么?” 水青丝笑靥如花,“听说南蛮的黄金是由王族管理的。” 水步摇立刻反应过来。 “是呀!我都忘了这点了!” “什么意思?”只有巴图还一副局外人的模样。 水步摇朝他勾勾手,要他附耳过来,在他耳边低语。 巴图的神情逐渐豁然开朗。 “我知道该怎么做。”他说得信心满满。 “你说得倒简单。”水步摇略带鼻音的闷声传出,“这下不知道大姊会给我一顿怎样的排头吃。” 虽然三姊提供的方法是最有利的一个,但也得看大姊买不买帐呀!毕竟是要嫁到遥远的南蛮,而且还是敌国。 “没关系,我陪你。”握紧她柔软的小手,巴图承诺道。 水步摇微微一愣,继而露出最甜美的笑花。 听见他的承诺,她的心早化成蜜,甜得化不开,怎么可能拒绝? 两人相视一笑,爱意在彼此的眼里荡漾。 没错!不管任何困难都不能改变他的决定。 这次,他绝对要把她带回去,留在身边一辈子不放开。 ☆☆☆ “大姊……” 艳一别院的门悄悄的推开一道缝隙,畏畏怯怯的声音传了进来。 锐利的凤眸没抬起,冷厉的声音倒是响起—— “听说近二十个护院挂彩,正在包扎,同时也惊动了不少人。” “呃……”水步摇一听更是不敢走进屋内。 “这还是半个时辰前的事。” “那个……”她嗫嗫嚅嚅地想着该用什么样的藉口。 “你现在才来解释不嫌晚?” 晚?她才奇怪大姊怎么会知道的那么“早”咧! “嗯?”没得到妹妹的回答,水胭脂缓缓抬起螓首,美眸里闪着睿智沉着的光辉直直射向她。 “大姊怎么会知道跟我有关……”就算要死,她也要知道是怎么死的。 “艳城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水胭脂语气平淡的叙述事实。 嗯,她可以肯定一定有人“告密”。 水胭脂没答腔,只是凝视着她。 唉,她早该知道大姊的嘴有多紧,只有大姊问话的份,而她也只有答话的选择。 “我……” 总是忙着处理商事的水胭脂一反常态的没有催促她,也没有埋首于帐册里,仅拨出三分心思回应她,而是静静的等着。 “护院是巴图打伤的。”想了半天,最后水步摇迸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水胭脂没有询问妹妹口中的“巴图”为何人,完全不出声打断她的话。 她知道妹妹从南蛮回来以后就像变了一个人,肯定是在南蛮时发生了什么事,可无论如何问,都无法从她口中问出个所以然来,就这么过了好一段时间,如今,她虽然有些畏怯,但眼底终于出现了光芒,可爱的脸庞也闪动着耀眼的神采,看来她应该是无事了。 水步摇绞着手指,眼神飘移不知该看哪。 大姊在等她的解释,可是她该从何说起?在南蛮发生的一切真要说起来,绝对是个又长又不可思议的故事。 做了几个深呼吸,她终于做好心理准备开口,“大姊,其实我……” “我不准。”水胭脂话还没听完,便冷冷的拒绝。 “啥?”水步摇一愣,不懂她突如其来的话意。 站在水步摇身畔,始终被门给挡住身影的巴图终于忍不住一把推开门。“我要带她走。” “不行。”水胭脂也很干脆,一点也没有因为巴图突然出现而乱了阵脚。 “你不能阻止我。”太阳穴的青筋抽动着,巴图咬牙道。 “你可以试试看。”搁下狼毫笔的柔荑托着下颚,水胭脂皮笑肉不笑的说。 水步摇夹在两人中间,看着最爱的男人对上最尊敬的大姊,实在不知道该帮哪边。况且他们连来意都还没说就被大姊打回票,看来大姊早暗地里调查过她在南蛮发生什么事了,只是不说出来罢了。 “我无意让摇儿嫁到那么远去。”她是知道妹妹在南蛮发生了什么事,毕竟要查出这点事对她来说并不困难,只是想不想做而已。 “她将会成为南蛮的王后。”巴图抬起下颚,语气很是骄傲。 “我没答应就是不行。”水胭脂说起话来或许温软平顺,可不表示身上散发出来的霸气就会输给巴图。 水步摇皱起眉,仿佛在两人背后看见龙与虎对峙的紧张气氛。 巴图恶狠狠地瞪着水胭脂,目光比看血海深仇的仇人还要愤怒。 没办法,他的脾气向来比别人大了些,性子又骄傲不容人拒绝,尤其这事关于他娶妻,若没得到水胭脂的首肯,谁知道好不容易到手的妻子会不会变节决定不嫁了。 “你会答应的。”半晌,他露出稍早自信的笑容。 水胭脂眼不兴波,面无表情,“说说看你所要给的好处。”她无意把话说死,图的也不过是该有的“聘金”。 “你要黄金。”巴图直盯着她,没错过她在听见黄金两字时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我卖给你。” “不是给我?”水胭脂得寸进尺的问。 “相信你也了解免费的东西不是好东西这个道理。” 水胭脂微眯起凤眸,启唇轻吐:“三成。” “八成。”真是贪心的女人。巴图拒绝被水胭脂吃死价格。 “四成。”水胭脂退了一步。 “六成。”巴图一脸没得商量。 水步摇不敢插嘴,静静地听着两人议价。 “一半,再多不行。”水胭脂也不是省油的灯,“想想你所得到的,这个价钱并不是不值得,况且我还得到皇上面前去替你们说情。” 假冒皇室公主这项重罪追究起来连摇儿都脱不了关系,他总不希望将要娶到的妻子脑袋落地吧? 闻言,巴图垂首,看向抓着自己衣袖的水步摇,她脸上有着担忧,心里的不安在小脸上一览无遗。 唉,他不想看到她担心害怕,他想给她的是可以依靠的安全感。 于是巴图妥协了。 “就一半。”老实说他并没有损失,在南蛮黄金向来是王族掌控的,卖给水胭脂,也等于是赚了一笔。 水胭脂满意的笑了。 “不过别想以后会有再多的利益可图。”巴图不得不把丑话说在前头。 水胭脂示意一旁的丫鬟拿来早已拟好的契约,签下自己的名字,盖上印章后,再由丫鬟呈到巴图面前。 “就照你说的。” 黑眸扫过契约,巴图的语气很是不悦,“你把自己的亲妹妹拿来议价?” “这只是聘金。”水胭脂说得脸不红气不喘。 水步摇拉拉巴图的衣袖,摇摇头,示意他别跟大姊斗。 大姊肯放人已经是天杀的好运气了,若是她绝对不会再多说任何一句话去招惹大姊。 巴图用眼神传达出自己的不满。 “快签吧。”水步摇低声催促他。 为了她签这份契约他当然愿意,偏偏见不得水胭脂这种把亲妹妹当物品议价的举动。 “巴图!”水步摇见他没动作,又怕大姊收回决定,只好拿起笔快速的签下自己的名字。 “好了!大姊,这下我可以走了吗?” 水胭脂接过丫鬟收回来的契约,慢条斯理的折起收妥。“没见过像你这么急着出嫁的。” 听闻,水步摇也不害臊,直言道:“我是急,因为大姊随时可能——” “你以为我是什么性子?”水胭脂截断她的话。“说话不算话这种情况曾经发生在我身上吗?” 水步摇窒了窒,呐呐道:“是没有……” “契约我收下了,婚宴记得要请爹娘去,他们很担心你。”水胭脂边说,心思已经重新回到帐册上。 这一刻,她很确定水胭脂是关心她的。 “嗯,谢谢大姊。”水步摇眼眶泛着泪光,朝水胭脂恭敬的行了礼,才拉着巴图离开。 唉,以后要再回到长安京,不知道是多久之后了。 “你又哭了。”握紧她软绵绵的小手,巴图声音充满不舍。 “我没哭。”她否认,同时伸手抹去快要落下的泪珠。 拉住她向前的步伐,巴图紧紧将她搂进怀中,“跟我回去不好?” 水步摇沉默了。 跟他走不是不好,是…… “我只是会很想念长安京的一切。”转过身将脸蛋埋进他胸膛,她闷闷的声音传了出来。 “你想回来随时都可以回来。我要你知道,这里是你过去的家,从今而后有我的地方,才是你真正的家。” 拧着的眉头松开了,水步摇朝他露出一抹如花似玉的微笑。 是啊,今后有他在的地方才是家。 从今而后,他是她唯一的王。 尾声 “这是最后一次治疗。” 孟安蕊拆掉裹在水步摇眼上的布条,如是道。 但,她没有睁开眼。 “王后可以睁开眼了。”孟安蕊缓缓催促她。 闭着眼睛面对孟安蕊,水步摇一手紧紧握着巴图,神情平静。 “嗯。”她仅发出一个单音,仍没睁开双眸。 “不碍事,就算你看不见,仍是我的王后。”感觉到掌中的小手微微发颤,陪同在侧的巴图语气坚定,给足她信心。 其实他也害怕她看不见。 这不是安慰她在他心中地位不变就足够的事,是她对自己治疗的失望,他害怕她会因此一蹶不振。 “谁说我看不见,是看不清楚。”水步摇纠正他,其实心底是害怕的。 这是最后一次了,倘若她还是看不清楚呢? 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巴图朝孟安蕊使了一记眼色。 孟安蕊立即无声退下。 巴图坐上孟安蕊的位置,大掌握紧她的手,“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安慰你,无论给再多的保证,都无法让你心安对吧?” 柳眉颦了起来,水步摇默不作声。 “所以我决定了。”巴图的语气听起来轻松愉快,“若你真的看不见,那我立刻戳瞎自己的双眼。” “你在说什么鬼话?!”水步摇大吃一惊,忙不迭的睁开眼瞪着他,“我不准你这么做!” “听见没?”没听见他的保证,她担心他还存着这样的想法。 巴图嘴巴大张,仿佛见到鬼般直瞪着她。 “你……看得见了?”他呐呐地开口。 “嗄?”她大大一愣。 灿亮的眼底清楚的映着巴图受到惊吓的呆滞神情,这是她几个月来第一次这么清楚的看见他。 “我……好像看得见了。”连她自己也不确定这是真的。 “不清楚吗?”听见她不甚肯定的语气,巴图又紧张起来,伸出两根手指问:“有多少根手指?” “你告诉点。” 以为她想看得更清楚,他将手凑近她眼前。 “不是说手,”水步摇抓下他的手,“是你。” “嗯。”点点头,巴图乖乖听话的向她靠过去。 “再近一点。” 这次他挪动了身体,往前坐一些。 水步摇趁着他没注意之时,轻轻将唇贴上他的。 巴图先是一愣,随即逸出醇厚的低笑,一把揽过纤腰,将她宛如珍宝般紧紧抱在怀中。 有他这样真心相待,她还奢求什么? 但……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看我也在脸上刺些雕青好了。”结束了这个吻,水步摇愉快的宣布。 她也要跟他一样! “不行。”巴图想也不想,直觉反应拒绝。 “为何不行?”窝在他怀中,她皱起小脸。 “免谈。”他给了另一个答案。 “给我个理由。”她扔了老话一句。 “……” 在那张他最喜爱的脸蛋上刺雕青? 他疯了才会答应她! 艳府水家之秋意浓讨论会  单炜晴 演出成员:水姓众人,某作,os。 收音地点:某作小得可怜的房间里。 os:季骂咧替速啰(台:现在在测试啰)…… 某作: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大家的msn状态都挂秋意浓,明明就很热呀……(用手搧凉) os:嘘!(瞪了说话的某作一眼)五、四、三、二—— on air—— 铜镜:讨论会取这个名字好吗?一下子就被人看出作者不负责,系列乱跳着写不照顺序的事实了? 某作:反正能够顺利的照着顺序出不就好了?(摊手) 珍珠:听听!这什么不负责的说法? 青丝: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蔻丹:算一算最先写完的故事是我的,再来是青丝姊的,然后是珍珠姊,接着曾经试图写过步摇的,结果,没想到反而是绮罗姊的故事先写完,那时候的讨论会名称还是“绿岛好蓝”,结果排第三本出的步摇的故事却是“秋意浓”,怎么想都不合常理。 某作:喂、喂,没必要掀我的底吧!倒是……您今日还真“清醒”呀! 绮罗:不过接下来她可说了要认真的照顺序写了(虽然剩下没几本了),而且还发出豪语,说今年底一定要孵出一本现代稿。 步摇:这么说艳城师傅们不写啰? 珍珠:有些师傅连露脸都没有,足见作者存心冷冻他们的决心。 铜镜:作者不是说没有全部都要写吗? 胭脂:很典型的脱罪说法,就跟全世界的政客一样,尽会钻些话里的漏洞。 青丝:大姊教训得是。 蔻丹:但是……接下来不是大姊的故事了?不拍拍马屁好吗? 步摇:五姊,你说这话就小看大姊了,你仔细想想,窝囊废的代表作者跟恶势力的代表大姊谁输谁赢,这不是很明显了? 蔻丹:唔……这倒也是。 胭脂:是说,这次的后记完全不想认真的遵照以往的惯例聊些跟故事有关的话题了? 步摇:我觉得还好,该说的故事里都说完了。 绮罗:跟我的篇幅比起来,你的明显多很多,作者频喊着很久没有写那么多字了,不知道能不能多写一章出来。 青丝:绮罗和步摇的字数都算多,我和丹儿的才较少,最多的则是珍珠的呀! 珍珠:大姊有很大的机会突破我的篇幅。 铜镜:作者还在拟大纲的时候,便一直骂着自己没事放这么多事情在大姊的故事里干嘛,深怕跟绮罗姊的故事有相同的“麒麟现象”(不凶解的人请参照未来将出版的《水家千娇》后记)。 os:到底要不要谈一谈这本书? 胭脂:没错,你们又偏题了。 步摇:不然作者还希望我们说啥?都已经又是挖黄金、找雕青、中蛊毒、种睡莲、远行的,这么丰富了,没啥好说的啦! 胭脂:关于雕青,该解释一下。 步摇:雕青就是刺青。从先秦时代以来,“黥刑”就是在犯人脸上刺字,这种在身体上刻画花纹、图像的举措,在传统汉人社会中的暧昧处境一如今日。欣赏者固然不乏其人,但绝大多数具有儒学素养的记述者,除了对“外族蛮夷”的相类举措有较宽容的态度外,认为使用者唯有“浮浪”、“游手”、“闲汉”、“军夫”之流。”上述皆摘自“奇摩知识+”) 蔻丹:那蛊毒要顺便解释吗? 步摇:这太常见了,武侠小说里随便抓都一把!(没好气) 铜镜:六姊是生气作者这次的讨论会只在作者小得可怜的房间里举行,而不是出去玩?(猜测) 某作:原来是这样…… 步摇:你不说,我还真怕以作者弱智的程度会感觉不出来咧! 某作:我真的觉得自己被欺负了…… os:我只能说你笔下的人物各个都很有“个性”…… 绮罗:不过我听说作者决定要在下一本故事结束后,来个两天一夜的假期,差不多就在二姊的书出的那附近。 步摇:作者一定是想跟我作对!(忿忿不平) 青丝:只能说作者的口袋永远是大起大落,不能每次都负担一整团的团费。 某作:就是就是!我也是穷到快被鬼拖走了! os:我刚刚明明看见你在翻秋季的品牌目录…… 水姓众人…… 珍珠:走了、走了,我真不想为了这种人免费在后记演出。 绮罗:说得是。 青丝:我好饿,也该回家准备吃饭了。 步摇:我可是要跋山涉水回到遥远的南蛮。 蔻丹:唔……我…… 铜镜:五姊,咱们一道走吧! 胭脂:……(直接离开) 某作:欸欸!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说呀! 水姓众人连理都不理。 某作:怎么办?(看看os) os:没关系,平时都有把他们的声音录下来,以备不时之需!(喜形于色) 某作:聪明!(拍拍os) 水姓众人(播音器):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水姓众人又折了回来,痛殴某作和os一顿。 某作:唔……妹若摸多偶闷(译:为什么打我们)……(捂着被打肿的脸) os:……(已经倒地不起) 水姓众人:产权所有,不能侵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