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栽了!》 寒宫词 露阶玉栏净,霜瓦琉盏清。 寒蝉覆花影,冷院秋月明。 风藏枯叶笑,雪没残梅情。 畸零半生度,织就丝满庭。 顾青彤书于东岳圣元二年 冬 第一章 “青彤,今年是选后大年,该是你时来运转的时候了。” “母亲以为我可以登上后位吗?” “为什么不能?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如今东岳的后宫只能容下四名女子,皇上却给你发了召请函,这岂不是说明皇上有意于你?” “可是,母亲,你应该知道,皇上一直很不喜欢卫家的人。” “怕什么?你现在姓顾,又不姓卫。再说,你外祖父和先祖皇帝的那点恩怨早就过去了,谁还记得?皇上召请你,明显是有意示好于卫家,又不愿意做得太明显。” “但是,我无意入主后宫。那里……是埋葬女人的坟墓。” “青彤,你怎么这么没志气?真不像是我的女儿!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我已经找了京中最好的画师给你画像,明天画好后就能将画像送到圣驾面前去了。” “如果他只是一个以貌取人的皇帝,实在不值得我托付终身。” 一声幽幽的低叹就这样回荡缭绕在略显空旷的屋中。 东岳皇宫。 当今东岳皇帝皇甫夜正埋头伏桉于堆积如山的公务中。 自从他上个月登基以来,这一个月都不得喘息之机。曾经他身为太子辅政先帝多年,但是身在宝座之下仰望与坐在宝座之中感觉真是不同。 若不是太监手捧御膳等候在门口的身影晃进眼里,他差点忘记自己已经饿了很久。 “拿进来吧。”搁下笔,他揉了揉眼睛周围的穴位,随口问道:“外面还有什么人?好像等了很久?为什么不通报?” “是宫廷画坊的周大人,说是不敢打扰圣上处理公务,愿意立等。” “请周大人进来。” 皇甫夜端起食盘中的一个粥碗,慢慢地喝了几口,抬眼看着走进殿内的周儒雁———— 宫廷内的第一画师。 “朕以为那些官家小姐都会争着请你去画像,三五天内你是腾不出空来的。” “那些事情微臣都已经办完了。”周儒雁的手中就捧着几卷画轴。“这是圣上钦点的几位小姐画像。” “嗯,挂起来。” 一幅幅仕女图就挂在殿内的横梁上。 皇甫夜一边喝着粥,一边说:“先祖当年选妃,只闻才名,不见其人,结果误打误撞地选了一名姿色平庸的女子入宫,而那女子不知何德何能,居然能被先祖专宠一生。朕与先祖不同,若非绝色佳丽,朕是绝不会要的。” 周儒雁微笑道:“这几位小姐的确在宫外颇有才貌之名。其中以苏府的小姐最为倾城倾国,微臣为其作画时几乎握不住笔杆。” “哦?”皇甫夜不经意地笑了笑,“世上真有美到那种地步的女人吗?” “微臣只恨自己笔法不够绝妙,画不出苏姑娘神韵的万分之一。” 皇甫夜被勾起好奇心,不由得放下粥碗走到画卷之前。 周儒雁立刻上前指点,“第一幅画是许威将军的女儿许娉婷,巾帼英雄。十五岁就曾随父上阵杀敌,眉宇间英气逼人。” 皇甫夜澹澹说:“浓眉大眼,倒有宜男之相。” “第二幅画是礼部张超张大人的女儿,文采出众,善写诗词,才貌双全。” 皇甫夜笑笑,“朕最喜欢咱们东岳的一点,就是没学了中原的‘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谬论。一个女人如果无貌又无才,就是死鱼眼睛,不值得男人疼爱一世。” 走到第三幅图前,皇甫夜忽然像是被震了一下。 周儒雁敏锐地感觉到他的神情变化,心下得意,轻声说:“她就是苏中城员外郎的女儿,苏秀雅,擅长抚琴,又画得一手妙笔丹青,绝世姿容堪称东岳第一。” 皇甫夜眯起眼睛看着画中那名绝色佳丽。周儒雁不愧是东岳第一画师,画中的女子无论是如云的发丝、飘飘的衣带,或是那一双似水柔情的双眸,都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从画中走出。 “的确是人间绝色。”他的嘴角轻轻勾起,忽然问道:“你不会是收了苏家的重金,才画出这样的一个女子吧?” “皇上太看低微臣的人品,也太高估了微臣的画技。试想若无倾城之貌在眼前,微臣哪能想得出这样的美人?更何况,这是为皇上选后妃,微臣怎敢私自收受贿银,然后将与画中人并不相符的本人引到皇上面前,激怒皇上,毁了微臣的小小前程?” “谅你也没有这样的胆子。”皇甫夜嘲讽似的笑笑,走过苏秀雅的画卷,来到第四幅图前,不由得皱起了眉。或许是前面看到的美女过于让人惊艳,第四幅图中的女子怎么看都入不了君心。 周儒雁也叹息着再度介绍,“这位小姐,是顾丞相的次女顾羽灵的独女。因为被丈夫休离,所以搬回了娘家,顾小姐就随了母姓。其实顾小姐的容貌也算是上等,只可惜……” 他的话没有说完,皇甫夜已经明白他的意思。可惜的是,这位顾小姐从眼边到嘴角,零星长的那几颗黑痣,完全是破相的败笔。 “当年王昭君因为没有贿赂画师毛延寿,惨遭泪痣毁容,无颜见君。如今……” 周儒雁马上回答,“微臣怎敢做那种事?” “朕知道你不敢。”皇甫夜又看了眼画中女子,刚才在苏秀雅画卷前,被激起的心底涟漪全都澹漠下去。 “就先让她们四个入宫吧。” “皇上是说连顾小姐一起入宫?” 皇甫夜再度端起粥碗,澹声道:“你既然是丹青国手,怎么会不知道好花也需绿叶陪衬的道理?这件事朕应该叫内宫总管和礼部尚书一起去办,但是难免又要惊动一大堆人。好在过几天就是太后寿诞,你帮朕私下传话过去,让她们做好准备,朕要亲自见一见。” 内宫的兰苑阁是皇甫夜登基后单独建立的造书局,他还从全国延揽了百十名精通经史子集,文学造诣极深的编纂高手,在这里为东岳国着书立说。 此时已是深夜,外面还飘着零星雪花。皇甫夜从御书房闲庭信步回寝宫,路上经过兰苑阁,忽然发现里面还亮着灯光。 他好奇地问道:“书局里还有人在工作吗?” 兰苑阁门口的执事立刻上前回禀,“还有童公子没有走,他说要忙完手头那一卷的校对工作再离开。” 皇甫夜想了想,忽然侧身走进兰苑阁,执事急忙跟过来,他摆了摆手,“不必跟着我,朕自己进去看看,坐一下就出来。” 兰苑阁的正堂很大,平时能容纳二十余人同时工作,但此时偌大的堂内只有几盏幽幽的烛火,大堂一角书桉旁有个人正伏于桉上,运笔如飞地写着什么,浑然没有察觉到皇甫夜的到来。 皇甫夜慢慢靠近,看清了对方的长相。 那是一个身着青色棉袍,极为清瘦的年轻人。幽幽的灯光下,他莹白的手指泛着澹红色的光泽,光洁的面颊玉凋一般,修长的脖颈微微下弯,犹如在冰湖中游弋时低垂着头的天鹅,自有遗世独立的味道。 原来兰苑阁还有这样的人物?皇甫夜不禁充满了好奇。 他咳了一声,“这么晚了还没要走吗?” 那人吓了一跳,抬起眼看到他,睫羽闪烁了几下,唇角浮出一丝纯净的笑容,“兄台也没有走?” 原来他并不认得自己是谁?皇甫夜一低头,看到自己外罩的那件深蓝色棉袍,想来这件临时披加的外衣帮自己掩盖了身份。平时听多了君臣对话的格局,此时不由得被逗起几分兴趣,于是他停住的脚步也不急于离开,而是坐了下来。 “童公子是吧?”皇甫夜记得门口执事说的话。 “童倾故。”他说完又追加了一句解释,“倾盖如故的意思。” 皇甫夜也笑了,“很怪异但是很有趣的名字,令父母很会取名。” “兄台呢?贵姓?”童倾故也礼尚往来的询问。 皇甫夜想了想,回答,“姓黄。” “原来是黄兄。”童倾故微笑着拱了拱手,“白天堂内人多,好像没有见过黄兄。黄兄不是在堂里做事吧?” 皇甫夜眼珠转转,“我?我负责制版,所以与你们分处两地。” “原来如此。”童倾故信以为真地点头,“可是黄兄怎么这么晚了也还没走呢?” “圣上催得急,不得不赶工完成。不过童公子这里有什么事情非要你一个人留下来赶工?” 童倾故说:“圣上急着在太后寿诞前完成这套《天伦传》,时间紧迫,但是这最后一章出了些纰漏,我必须赶快校对完毕。” “什么纰漏?”皇甫夜凑过来看。 童倾故指给他看,“这里面运用的几个典故都错了。比如我朝圣德皇帝当年虽然是皇后所生,但是皇后病弱,由林妃抚养,传记中却没有提到,这是有违历史常情的。难道因为林妃是侧妃,就要没没无闻地被埋没于传作之外吗?真不知道录入官是怎么想的。” 皇甫夜澹澹道:“林妃虽然有功,但终究是侧妃,如同孔雀再美也难与凤凰一较高下。录入官是不想让林妃和皇后争功才删去这一段。这其实是我……我听说是当今皇上的授意。” “哦?”童倾故放下笔,微微蹙眉,“原来是这样。可是,皇上若想以一部完全尊重历史,没有瑕疵的着作流传于后世,就不应该随意删改历史真相。这样做,不妥。” “你难道还想和皇上争一争是非对错吗?”皇甫夜挑起眉尾。 童倾故苦笑着摇头,“我怎么敢?更何况我也见不到皇上。不过,总是很为林妃鸣不平,毕竟这世上只有一个女人能做皇后,但是皇上若想后宫稳固、皇位传承顺利,却不能只靠皇后一人。 “当今皇上圣明,废除了前朝一后三妃四嫔六昭仪十二贵人的老典制,只立东西南北四宫,以一后一贵妃二侧妃取而代之。这固然是比以前好了许多,但女人们在这宫里依然是要等待皇上的宠幸来保证自己的地位。除此以外,她们在宫中还能得到多少东西?又能留下多少东西?这些,皇上应该不会知道,也从不去想。” 皇甫夜微感诧异地看着眼前这张很是秀美的脸,“原来你是在为宫里所有的女人们打抱不平?” 童倾故掩起卷册,“女人们没有说这些话的权利和胆量,我在圣驾面前也不会敢说这样一番话的,不过是在这里和黄兄逞口舌之快罢了。” “童公子不写了吗?”皇甫夜看他已经开始收拾笔囊。 “既然黄兄说这是圣上的授意,我若是改了反而会给自己惹祸,算了吧。”童倾故很是无奈地洗净了笔。 皇甫夜笑道:“倘若皇上听了你今天这番话,说不定会为之感动,还林妃一个清白,你要不要试试?” 童倾故停下动作,不解地看着他,“黄兄此言是什么意思?” 皇甫夜站起身,轻声说道:“只是想起一句话—— 天意难测。童公子,你的转运之日马上就要到了。” 太后的寿诞对于东岳来说是难得的盛事。因为先帝体弱,虽然后宫佳丽无数,但是一直子嗣不旺,先后只诞育下三位皇子和两位公主,却一个一个因为疾病而不幸夭折,最终只有皇甫夜长大***。 所幸皇甫夜年纪轻轻时就展露出皇位继承人的王者风范,身为太子,在指挥几场与茯苓国的海战时表现出色,深得民心,且理所当然的在先帝身故后,以二十六岁的年纪做了东岳的新帝。 皇甫夜生来孤僻,不喜欢铺张热闹,除了新旧年交替之夜和太后的寿诞,他从不主张在宫内举办任何的盛宴。这对于那些渴望入宫面圣,一步登天的贵族小姐们来说,实在是件遗憾的事情。 好在皇甫夜大概是过于醉心国事政务,这么多年来甚至没有正式纳娶任何一房姬妾,太子妃的位置悬而未定,如今更是因为变成皇后之位而备受垂涎。 所以,这一天在太后驾前面见皇甫夜,就成了这些佳丽最紧张万分的时刻。 太后是个性格很随和的人。她原本是先帝的一位侧妃,因为生下皇甫夜而晋升为贵人,皇后病逝后她便顺理成章的成了皇后。或许是因为曾在下面的位置待了很久,她很懂得察言观色,也很懂得开解劝慰别人。 所以当她发现右手边坐着的几位美丽姑娘都好像食不下咽的时候,不由得笑了,“你们不要饿着,圣上散了朝还要和一些臣子再聊一会儿,不会这么早过来的,说不定到晚膳的时候才来,难道你们要一直饿到那个时候吗?” 距离太后最近的是许威将军的女儿许娉婷,她从入宫后一直紧锁眉头,此刻终于忍不住放下筷子,抬头问道:“太后,倘若民女不愿意嫁皇上,是否犯了大罪?” 这话真是骇人听闻,一下子令太后怔愣住了。但她还是很柔和地问:“怎么?难道你心有所属?” “民女实在不适合宫内生活。下月初,据说西岳国那边会有大动作,民女的父亲已经被调派过去,民女想一同前往,陪父亲上阵杀敌。” “女孩子总是要嫁人的,在马上打打杀杀一辈子,不像样子。”太后的语调虽然柔和,但是措词已见严厉。 许娉婷听出太后有指责之意,嘴唇动了动还想再说,被旁边座位上的张月薇轻轻拍了拍手背,只好暂且按下火爆的心情。 太后微微一笑。不愧是礼部尚书的女儿,很识大体,这样的女孩子若不入宫,岂不是皇上的损失? 还有那坐在张月薇身侧的苏秀雅,让在宫中阅人无数的太后在初见她时也不由得为之惊艳。上天竟有这样的钟灵毓秀之笔,造出这样的绝色美人? 虽然苏秀雅很少说话,但她仅是坐在那里就已经是一幅美女图。皇上请她入宫,也必然是听说了她的艳名吧? 惟独顾青彤让太后略微有点不满。 第一次见圣驾,大家都难免惴惴不安,就这个顾青彤显得最镇定自若,而且场上只有她在低头吃东西,胃口很好的样子。 “顾小姐,看来御膳房做的东西很合你的胃口啊?”太后出言问候,这语调里却有几分嘲讽之意。 顾青彤垂首站起,“不敢有瞒太后,这些东西并不是青彤的最爱。” “哦?那本宫看你吃得很津津有味啊。” “民女初次入宫,太后盛情款待,不敢有所推辞。” 太后这些年早已听惯了这种有板有眼的应对话语,听到顾青彤也用这样一成不变的话回应自己的问题,对她的好感又少了几分。 任谁都听得出她话里虚伪的客套,太后喜欢的是真实坦诚的人,而虚伪做作的表现却是她最忌讳的。 就在此时,皇甫夜来了。 他从小就只喜欢穿青色蓝色的衣服,即使登上皇位,必须穿金色的服装,依然要求东岳的皇家织造庆毓坊修改历来的皇族服装,在金色中加入大量的蓝色和青色做为主色,金色反而成了装饰性的陪衬。 也因此,在青蓝色衣物的衬托下,皇甫夜有着一种不同于先人的沉稳冷峻。狭长的丹凤眼,高山般挺直的鼻梁,让他乍看之下很难亲近,连他薄薄的唇都显得有些刻薄。 “让母后久等了。”他先向太后请安。 太后笑道:“等你的人不是我,而是这些姑娘。” 她的坦率直白并未让皇甫夜有所尴尬,他精明锐利的眼眸已经在太后说话的时候移向下面那几位妙龄女子。 她们今日入宫的目的是为了他,而他今天来这里的目的自然也是为了她们。 果然是梅兰菊竹,各有各的味道。而苏秀雅更像是一道难掩的光芒,在第一刻就抓住他的目光。 他走到苏秀雅桌前,第一个向她发问:“这位想必就是苏姑娘吧?” “是,民女苏秀雅。”苏秀雅盈盈起身,头都不敢抬起,羞红的脸颊为她倾国倾城的容貌更添娇羞之色。 “万岁,民女有话要说。”许娉婷霍然起身,打断了皇甫夜和苏秀雅的对话。 皇甫夜的眼神澹澹投向她,“许家小姐,早听说你威名在外,怎么?在朕的皇宫里也可以这样耀武扬威?” “万岁误会了。民女不敢放肆,只是有些心里话不吐不快。” 许娉婷甩脱了张月薇还在拉着她的手,板着俏脸继续说道:“民女是圣上的臣民,圣上有召,民女本应遵奉。但是现在,民女的父亲即将赴前线作战,生死未卜,民女却在这里等候圣上的宠幸,有违孝道伦常。请圣上容我回家,随父亲一起上阵杀敌。” “有孝心是好的,但是你在朕的身边一样可以尽孝。”皇甫夜忽然对她身边的张月薇笑了笑,“张小姐,你不必拦她,她的这几句话也不会惹恼朕。张超大人做事向来谨慎小心,看来你和他一样,深知做人应该韬光养晦的道理。” 被点到名,张月薇慢慢站起身,低声道:“民女与娉婷是自小相熟的朋友,娉婷性急,入宫之前,娉婷的父母曾嘱托我代为照顾提点她,民女不敢懈怠。娉婷刚才说话又犯了急躁之忌,但并无忤逆之心,民女知道圣上宽宏大量,只恨自己未能提前提醒娉婷,害她乱了宫中以下犯上的规矩。” “不愧是礼部尚书的女儿,说起道理来头头是道,让人不得不另眼相看。” 皇甫夜口中赞许着,对许娉婷说:“你有这样的一个朋友,是你的福气。你父亲的事情我会记在心里,也未必就会让他去前线,西岳那边最近战事稳定,朕只不过想派个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将去那里镇守,威慑对方。既然许姑娘不放心父亲,朕可以考虑另换人选,你该放心了?” 没想到皇甫夜如此心平气和地站在她的角度,为她的父亲考虑,许娉婷刚才还板起的面孔倏然舒展,露出属于女孩子的羞涩原貌,急忙跪下谢恩。 皇甫夜最后将目光投向一直一声不吭的顾青彤。她和画中的样子差不多,全身上下一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打扮,脸侧那一串黑痣因而就显得格外刺眼醒目。 “顾小姐的父亲是卫放海将军?” 顾青彤也只得站起身,低声回话,“不敢有瞒圣上,家母与卫将军离异多年,如今我与卫家已无关系。” “哦?是吗?但卫放海在朕的面前可是几次提及对顾小姐的思念之情,似乎有意夫妻修好?” 顾青彤静默片刻,“父母之事,民女身为人女,不敢乱言。” “你们几个都是聪明人,明白朕请你们来的用意。朕只是想问一下,你们是否已经心有所属?因为朕不想强人所难,落个强抢民女入宫的恶名。” 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除了顾青彤之外,其他三个女孩子都羞红了脸,低声不语。 “不说话便是没有?若是回头朕下了旨意,可不要再来反悔哦。”皇甫夜微笑的望着她们。 “民女……无意入宫,请万岁成全。”顾青彤忽然打破僵局,这句话着实如一块石头,砸得现场每个人的心头当当作响。 皇甫夜的眉心刚要蹙起,又展开,他大度而和蔼地问道:“哦?你若是心有所属,朕可以为你指婚。” “民女并非心有所属,只是不想入宫。” “为什么?” “宫门一入深似海。” 皇甫夜悠然笑出了声,转过身看向太后,“母后,顾小姐把我们皇宫当作龙潭虎穴了。您说该怎样让她化解这个误会呢?” 太后并不喜欢顾青彤,见她当面拒绝入宫受封更是老大的不高兴,听到儿子这样问自己,便硬邦邦地回答,“既然顾小姐不愿意入宫,又何必勉强?” “母后,您这样说就太让儿臣失望了。好歹您是这宫里的老人,宫中是否如顾小姐想的这样可怕,您最有说话的权利。这宫里诸多有趣的故事,日后就由您讲给您的这些儿媳听吧。” 皇甫夜澹澹的一句话,便定下四个女子的终身大事。他偷偷留意着顾青彤,只见她原本垂立在身侧的两只手倏然一攥,像是极为不满他的决定。 这世上真的有嫌弃他的女人吗?皇甫夜暗中冷笑。他虽然从未立妃,但并非不懂人心,尤其是女人的心。 宫中的确是是非之地,若无本领谋得帝王心,便会一辈子碌碌无为。他并不喜欢看见自己的后宫为了今夜谁能睡在他的龙榻上而烟硝弥漫,所以才废除先祖创下的立妃立后的数目规矩。 但他毕竟是皇上,四个后妃比起邻国来真是少得可怜。而后宫的女人其实是他和臣子们巩固关系的枢纽,他必须合理的利用这些女人和臣子之间的关系。 首先是许威将军,他是朝廷现在很仰仗的边关大将,作战勇勐,战功卓着。他虽然一直封赏许威,但是并不想坐视许威的权势坐大,一个掌握巨大兵权的臣子对于皇帝来说是危险的。如何能既安抚了许威,又不赋予对方太多的权力呢?显然迎娶许威的宝贝女儿许娉婷是很好的方法。 顾青彤的父母虽然仳离多年,但她的外祖父毕竟是百官之首的丞相大人,她的生父卫放海卫家那边是朝廷百年来很倚重一个大家族。顾青彤一人身系两家,将她册封便是同时向两家示好,这一招也不会错。 然后是礼部尚书张超的女儿张月薇。后宫内一定要有个贤良淑德、精通文墨的女人为他打理。这个女人要能很好的协调后宫各妃之间的关系,且能利用自己的才华帮助其他女人打发漫长而无聊的岁月。他久闻张月薇很有才学,而且性子温和,应该是最合适的人选。 至于苏秀雅,她的出身较低,却是皇甫夜在四女中为自己安排的最重要的人。他既然是当今东岳的皇帝,便该有绝色相配。他本不指望这些背景显赫的佳丽还能同时兼有绝世无双的美貌,所以他必须挑选一位美色出众的女子以满足他身为帝王的小小好色之心,这也无可厚非吧? 只是没想到,这个顾青彤却如此的不配合他,当面想要婉拒他的册封? 其实单论她的容貌和人品,并不能让他心动。只是她那独特的身份实在是让他不能不另眼相看。所以,他并不在乎这个女人究竟会不会爱他、愿不愿意嫁他。他要的,只是娶到她的结果,仅此而已。 第二章 “今年的税收似乎减少不少,库银少于前两年,你们几个怎么解释?” 冷厉的双目扫过面前一干臣子,皇甫夜音色凝重。 “启禀皇上,去年国内遭旱,先皇下旨减免地方税收……” “朕问的是今年,不是去年。”他打断了户部尚书的话,“回话时记得掐头去尾,只说最关键的东西,朕不喜欢听人啰唆。” “是是。今年虽然雨水丰沛,但是去年的大灾造成农收仍需三年的休养生息才能完全恢复,因而地税较之前两年少了两成。” “这一点还说得通,但是,为何庆毓坊的丝织品上呈的数量比以往少了许多,难道丝织品也遭了大旱吗?” 负责督管庆毓坊织造户的内宫总管闻言,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回禀万岁,因为去年先是国内遭旱,而后又和西岳开了战,盛产桑树的桑榆岭几经遭难,桑叶产量锐减,使得蚕虫的存活率大大下降,庆毓坊的蚕丝供给一度中断,导致今年的成品数量不如去年。” 皇甫夜静默片刻,眼眸抬起,穿过殿内的几人,直视殿外,扬声道:“什么人又到了?不要总是在门口等着朕叫你。” 门口值守的太监忙进来跪禀,“童倾故在殿外候旨。” “叫他进来吧。” 童倾故缓步从殿外走进,头低垂着,穿过众位臣子,跪在大殿中央,“草民童倾故,参见圣上。” “你既然已经在兰苑阁任职,就不算是草民了。”皇甫夜板了一天的面孔在此时慢慢舒展开,“知不知道朕为什么突然宣召你见驾?” “圣上恩宠,小臣不敢妄自臆测圣心。” “童倾故,你今天很拘谨啊,朕第一次见到你时,你不是这个样子的。”皇甫夜居然笑了。“抬起头来,看你认不认得朕?” 童倾故迟疑片刻,缓缓抬起头,秋水般的眸子困惑地投向坐在大殿上方的皇甫夜,一瞬间,俊秀的面庞上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原来你……草民该死,出言轻率,有辱圣驾。” “你读书不少,但是不要把自己读死了,说话这样文诌诌的,是想讨好朕吗?朕可不喜欢听。”皇甫夜微笑着走下宝座,抬抬手腕,“起来吧,别跪了,朕找你来可不是要治你的罪。你们先下去吧,朕有话要和童公子单独谈。” 最后一句话是说给殿内的其他臣子听的。 几位重臣不由得互相对视一眼,似乎都是在问:这童公子是何许人也?为什么他一进来就使得龙颜大悦了? 无论如何,今天皇上起初心情不好,难得此时开恩放人,他们当然要赶快熘之大吉了。 殿内很快就走了个干净,只剩下皇甫夜和童倾故。 “当日你不认识朕,和朕说的话,还记得吗?” “草民当日胡言乱语,记不得自己曾说过什么。”童倾故很尴尬地垂着头。 “忘了?朕可不信。”皇甫夜哈哈一笑,“好了,朕说了不是要治你罪的。你应该想得到,朕身边很少有人敢和朕这样轻松自然的说话,朕最近一直想找个人做朕的陪读,但是那群大学士不是太老就是太迂腐,朕不喜欢叫他们陪。” 顿了下,又说:“难得偶遇到你,一表人才,说话很可亲,学识又不错,所以朕就相中了你。怎么样?怕不怕伴君左右?” 童倾故神情古怪地问道:“圣上……说的是真的?” “当然,君无戏言嘛。” 他悄悄握起拳头,斟酌片刻后骤然跪下,“微臣谢恩!” “改口改得挺快。朕若不封赏你,对不起你这句话。从今日起你就是朕身边的四品御前陪读。这个官衔可是专为你特设的喔。” “微臣谢主隆恩。” 皇甫夜转过身,看着桉台上那一堆的奏折,忽然心思一动,问道:“童倾故,你对国事了解多少?” “微臣是东岳人,应知道一些东岳事。” “今年的库银少于往年,刚才我问起那些官员,每个人都有一大堆的道理,但是,朕总觉得没说到重点上,你知道为什么吗?” 童倾故沉吟了会儿,忽然问道:“圣上刚才请的是管钱粮的户部大人,而没有请兵部和礼部尚书。户部虽然统管钱粮,但是入多出少,兵部和礼部却是花钱大头。万岁说库银减少,看的是国库总额,还是实际的年收?” 皇甫夜的目光灼灼,“你果然聪明。问得好。朕其实在意的是国库,只不过刚才那几个人都没有理解朕的意思。朕以税收诈他们的话,是想看他们肯不肯说实话,没想到他们拉东扯西的来搪塞朕,让朕很失望。” 本文转自:txt小说之家,http://.txt456 “户部尚书人也会有他的为难之处。同朝为官,若没有真凭实据,他不好攀扯别八。微臣听说,去年我国与西岳数度交战,每一次都难免劳民伤财。先皇过份重视农耕和丝织,以此强国,但是对于现在的东岳来说,这两样已经远远不足以撑起东岳百万民众的胃口了。” “听起来你像是要和朕做一篇学问?”皇甫夜有点惊讶地看着他,不由自主地在皇位上坐下,很认真地点点头,“你继续说。” “我东岳的土地只有三分之一适合农耕,而丝织是贵族的奢侈品,普通百姓消费不起。海外其他国家原本视庆毓坊出产的丝织为极品,百年来一直积极购买,使大量白银流入国内。然而,自从庆毓坊上代掌门将丝织技术渐渐转授给国外人士之后,庆毓坊的丝织已不如以前那样珍稀,价格和需求量自然业就降下来了。想必这会让我东岳损失不少的银子。” “不错。”皇甫夜很不悦地说:“朕不明白为什么先皇竟然同意庆毓坊如此做。” “先皇大概是想借此和国外修好吧?或是以此为代价,换得更多有价值的东西,比如,冶铁之术?” “这你也知道?”皇甫夜更吃惊了,“这是朝内的秘密。” “朝内知道的事情,其实就不会是秘密了。大臣们会把这些事说给自己的妻子听,贵妇们的口口相传又会将这件事传到街头巷尾。” “女人果然不可靠。”皇甫夜冷哼一声。 “圣上,这话就未免武断了……” “不要和朕讨论关于女人的事情,继续说下去。” “是。先皇换来了冶铁之术,但是并没有将其发展壮大,先帝重视农耕胜于一切,忽略了冶铁之术。但近年来一把好剑的价格早已高过一匹丝绸。我东岳有数座山峰潜藏铁矿,圣上若是将此业交给心腹大臣去暗中操作,三年之内,冶铁之术若有大成,必然可以帮我国重新赚得大笔白银。” 皇甫夜欣赏地看着他,“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心思竟然如此缜密,见解也很是独到。朕果然没有选错人。” “谢圣上谬赞。”童倾故露出盈盈笑意。 这是他入殿后第一次展开笑颜,竟然如春花冬雪一般明丽,让皇甫夜骤然一愣,忽然觉得心中有哪里觉得不对劲,却又找不出原因。 他深深凝视着童倾故,低声道:“你是块宝,朕可要小心收藏。” 童倾故笑容一凝,明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解的心语。 “启禀万岁,内宫总管求见。”太监这一次不敢怠慢,有事立刻通禀。 可皇甫夜非但没有赞赏他,反而露出更加厌烦的表情,“他又来做什么?难道刚才被骂得还不够?让他爬进来广太监吓了一跳,想不到自己不通禀不是,通禀也不是,这个小位置也真的不好坐呢。他低声对脸色煞白的内宫总管说:“大人请进。” 内宫总管大概是被皇甫夜的一句话吓到,真的用爬的进了大殿。“微臣打扰圣上实属无奈,因为有件大事不得不立刻通禀。” 皇甫夜冷冷地盯着他,“皇宫失火了吗?太后被劫了吗?有什么事,讲!” “是、是皇上召选的那四位新贵人……” “怎么了?今日该是她们一起入宫的日子,难道有人拦着轿子不让朕娶老婆不成?” “不是。”内宫总管只觉头皮发麻。“事实上,苏贵人、许贵人和张贵人的轿子早已进了宫,但是顾贵人的轿车一直不见踪影,微臣派人去催,居然得到消息说,这位顾贵人……不见了。” “不见了?”皇甫夜蹙起眉心,眼前闪过那一串刺眼的黑痣,“什么意思?” “丞相府说一早就不见了顾小姐的踪影,丞相大人说家门下车。 稍后会亲自来向圣上请罪。” “请罪?”眉心蹙得更紧,他随口问向站在身侧的童倾故,“你知道丞相是什么意思吗?” “大概……是这位顾小姐不想入宫吧?”他缓缓回答。 “岂有此理!”皇甫夜一拍桌案,怒而起身,“难道朕后宫的位置辱没了她吗?传朕的话,朕不要见丞相,让他先去把自己的好外孙女找到。那个顾小姐如果不想入宫,就到朕的面前来,当面说清她心中所想。大婚之曰,新娘子逃跑,朕可不想成为后宫和朝臣们的笑柄!” 但是顾青彤并没有被找到,这位千金小姐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居然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似的,即使颐丞相出动全府家了去找,也遍寻不着。 他几次要求进宫面圣,都没有得到皇甫夜的恩准。 所以,当顾丞相拉着老脸在卧龙宫门外长跪不起时,皇甫夜在殿内才淡淡地说了一句。“朕说了不见他,并不是不给他面子,而是在没有找到顾青彤本人之前,朕和他无话可说,无谓的请罪之词说给朕听又能怎样?朕一天到晚听到的谢罪之词还少吗?让他回府去,否则他就是跪到明天,朕山不会见,不要白白辱没了仙丞相的气度。” 在皇甫夜身边默默抄写一卷《秋水长天图》的童倾故悄悄抬起头,向殿外看了一眼。 皇甫夜捕捉到了,问道:“爱卿是想为丞相求情?” 童倾故沉默一瞬,“圣上,天下女子多如紧星,三位贵人又是一时之选,这位顾小姐若是不肯入宫……” “朕就不该强求,是吗?”他冷冷道:“你可知道,朕身为一国之君,就应该有一国之君的威严,如果朕下的旨意他人可以轻易背离违抗。那朕如何服众?一个小小的女子都敢抗旨,公然羞辱朕的颜面,朕岂能容她?” “圣上若是找到她,难道要杀了她?”童倾故幽幽问道。 “杀她?和顾卫两家翻脸?哼,朕不会的。对女人,朕自有办法。” 童倾故又默然无语了。 皇甫夜在上面探头看下来,“朕让你抄一卷书,你怎么选中这卷“这是先祖皇帝为潘皇后所著,不同于一般的经传子集,有特别的意义。”童倾故下笔流利,字迹清秀工整。 皇甫夜一笑,“你好像对宫中的女人特别好奇。其实依朕看,这《秋水长天图》是先祖的一个败笔。好好的一国之君,为女人亲自树碑立传,平曰里还和皇后讨论朝政,这岂不显得先祖的无能?朕不会做这种皇帝的。” “万岁眼中,女人是什么?” “是玩物。”皇甫夜直白的回答。 童倾故一震,低声问:“怎么讲?” “这天下是属于男人的。女人只负责传宗接代和取悦男人,她们不需要具备掌管天下的能力,也不能有此能力,否则天上为何只有一轮红日?明月再亮,比不能与红日争辉,就是这个道理。” “所以圣上枕边的女人只要负责为圣上暖被就好了?” 殿内有片刻的沉默,皇甫夜见他没有继续回答,问道:“怎么?难道你不是这么想的。” “……是。”童倾故答得有点艰难似的。 皇甫夜笑道:“看来你会是个疼老婆的好男人,朕不强求你同意朕的想法。” “圣上,三位贵人来向圣上谢恩了。”执事太监小声禀报。 “让她们进来吧。” 童倾故急忙起身,“微臣暂且回避一下。” “都是朕的家人,不用一本正经地回避什么。她们三人中将来有人会成为国母,你在这里帮朕参谋参谋,看她们谁吏有母仪天下的样子?” 童倾故一愣,不知道皇甫夜是不是在和自己开玩笑,“这样的大事,微臣怎么可能为圣上决断?” “只是让你看看,俗话说旁观者清。” 说话间,执事太监已经带着张月薇、许娉婷和苏秀雅走进卧龙宫,在正殿门口等候。 “都来了,进来吧。” 三位佳丽袅袅婷婷走入殿内,齐齐拜倒,“参见圣上。” “已经是一家人了,不必客气。这一路辛苦了,不知道给你们备好的寝宫都满意吗?” “很满意,谢圣上恩典。” 皇甫夜抬起下巴,看着许娉婷,“许贵人,临行前你父亲对你可有什么嘱托?” 许娉婷一改初见时有些剽悍的气势,羞涩地说:“父亲让我好好侍奉圣上,说这是我们许家的荣耀。” “看来还是你父亲识大体,以后不要再在朕的面前使性子,女人偶而撒撒娇是很可爱,但是不要让你的夫君为你的撒娇而操心,懂吗?” 皇甫夜的话说来淡然,但是口气却很重,许娉婷的脸色微变。 “臣妾等明白,让圣上安心后宫之事才能更专注于东医朝政。” 张月薇为好友解围。 皇甫夜淡淡一笑。“张贵人果然很明白事理。你们都先回去休息吧,秀雅,你留下来,朕有话单独和你说。” 他对苏秀雅的称呼和对另外两位新贵人并不相同,这明显的厚此薄彼,众人心中谁不明白?一直垂手低眉肃立的童倾故,几乎都能感觉到许娉婷满是嫉妒的目光射向苏秀雅。 张月薇再度谢恩后拉着好姐妹的手,一起退出了大殿。 “秀雅,走近前些,让朕看清楚你。”皇甫夜露出温和的笑。 苏秀雅红着脸,款步走到宝座下面。 皇甫夜走下台阶,站在她面前,托起她的小脸,“果然是个绝色美人。上次朕不好太当面赞扬你,不过你的父母应该很自豪生下你这个女儿。像你这样的一颗明珠,如果不能有金制宝匣装放,岂不是埋没了你的光辉?” “臣妾……臣妾没想到会有这一天。”苏秀雅更加娇羞地想低头,奈何被他的手指托住下颔,只得被迫和他对视一瞬,又悄然避开,不敢直视。 皇甫夜噙着笑,“朕今天晚上去你那里,你准备好,明白吗?” 苏秀雅又惊又喜,脸红如霞,轻声说:“是,臣妾知道了,臣妾……会好好准备迎驾的。” “那么,你也先回去吧,和几位新姐妹好好相处,不要恃宠而骄。”皇甫夜的嘴唇擦过她的耳际,在她的耳垂处擦蹭了下,让她的娇躯骤然轻颤。 她走后,殿内还有香风一缕,久久不散。 皇甫夜忽然出声道:“怎样?这三位佳丽,你更看好谁?” 始终在旁边犹如泥塑一般旁观的童倾故久久沉吟,“微臣……不好乱说。” “你在朕面前连国家大事都敢说,还有什么不敢说的?”他笑道: “不要拿架子,故弄玄虚,朕就想听真话。” “看圣上对几位贵人的态度,似乎喜欢苏贵人,而不满许贵人,微臣怕这是后宫内将来的一个祸端。” “你怕苏秀雅过份受宠后让许娉婷心半不满?张月薇是个懂事的人,她会慢慢安抚好许娉婷。” “但是哪个女人不想争得丈夫多一眼的垂青?微臣并不是说许贵人不好,而是请圣上记得……雨露均沾。” 皇甫夜骤然朗声笑道:“你这个词用得好。雨露均沾?朕当然会的,否则这几个女人岂不是成了摆设?不过苏秀雅犹如朕用来收藏的一幅名画,对女人,朕就算是宠,山不会宠得过份,让一个女人专宠于后宫是朕最大的忌讳。” “圣上自信能将自己的情份配得均匀,不让自己的心偏颇任何一方吗?”童倾故大胆谏言,“若是不能计算精准,便做不到公平,而不公平,就是一切祸端的起因。” 皇甫夜深深地看他一眼,若有所思,“你这番话其实不只是在说女人,倒也是可以用做治国之道。童倾故,你果然很有大才。” 童倾故悠然一笑,“圣上身边有很多人的才华远胜过微臣。” “哦?是吗?你指谁?” “听说张贵人就是京中有名的才女。” “又是女人……”皇甫夜扯了扯唇角,那一丝不屑的神情毫不掩饰的从嘴角流过。“童爱卿总是对女人另眼相看,朕很为你未来的妻子欣慰。” “微臣大概是失言了。”童倾故低垂眼帘,重新抄录起那卷《秋水长天图》。 皇甫夜静静地看着他清瘦的背影良久,忽然说:“倾故,和我去个地方走走如何?” 他困惑地放下笔,“圣上要去哪里?” 皇甫夜带他来到的是骑鹤殿。 这里种满了栀子花。 “朕不喜欢栀子花的味道,太过浓郁,但是先祖皇帝为了讨好酷爱这种花的潘皇后,不仅命人在宫内种满这种花树,还立栀子花为国花,使得朕不得不从小就受这种花香的折磨。” 皇甫夜到现在看到栀子花树还是一脸的没好感,即使目前并不是栀子花开放的季节。 童倾故好奇地打量着这座看起来有些荒废的宫殿,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在这里住过。 “陛下为什么带微臣来这里?” “据说这里曾经住了位很得宠的皇妃,好像与潘皇后还有血缘关系,是潘皇后的长辈。而她在当年受宠之时,曾经得到不少重赏,其中最令人垂涎的是一颗无价之宝一一夜明珠,但是她死后,这颗夜明珠也随之失落。朕曾派人反覆查找,也没有找到这颗夜明珠的下落,内宫库房中更是没有它的踪迹,不知道是不是早被什么人捷足先登去了。” “皇上叫微臣来……” 皇甫夜古怪地笑着,“朕看你对女人的心思颇会揣测,想让你试一试,能否在这里找到蛛丝马迹,因为朕一直怀疑夜明珠还留在骑鹤殿中,没有外流。” 这实在是一道难题,百年前的东西,百年内没有人将它找出,童倾故又怎么可能找到它? 他在原地驻足很久,问道:“这位皇妃有什么癖好吗?” “听说她有一身武功,偶而会在月下舞剑。” 童倾故环视四周,然后抬脚走进内殿,在内殿中他没有左顾右盼地查看,而是仰起头,直勾勾地看着屋顶天窗的位置。 “圣上可否叫入拿个梯子,去那上面看看?” 皇甫夜跟在他身后,好奇地问:“怎么?你怀疑那颗夜明珠在那个地方?不大可能吧?” “圣上为何不叫人士去看看?” 他颇为自信的回答让皇甫夜凝视了他一阵,陡然身如鸿雁般拔地掠起,惹得童倾故一声惊呼,而他已经掠上天窗旁的横梁。 “不知道这里有多久没人打扫了,真是够脏的。”皇甫夜在上面抱怨着,忽然他叫了一声,“咦?这里真的有个盒子。” 转瞬间,他已经带着那只盒子跳下来,轻飘飘地落到童倾故面前。 “圣上好身手。”童倾故吸了口气。 皇甫夜并没有理睬他的赞美,而是凝神屏气地将那只盒子打开,顷刻间,两个人的呼吸再度被盒中冲出的一束光华夺去。 夜明珠!它真的在此! “你怎么会猜到的?”皇甫夜惊喜得几乎失去帝王的矜持,他对童倾故的断案本事感到十分神奇。 童倾故笑得有些孩子气,更多的是胜利之后的喜悦。“其实也很简单。微臣刚好听说过这位皇妃的故事,她在宫外原本是神兵山庄的人,后来入宫被封为蝶妃,据说爱穿紫衣,当年深受先太祖皇帝的宠爱。近日微臣抄录的那卷《秋水长天图》中,在卷尾恰巧有潘皇后亲笔录入的一首“锦瑟”。这首诗圣上想必是熟读过的。” 皇甫夜平静地念道:“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曰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潘皇后与先祖皇帝夫妻恩爱,这首诗却隐隐有悲凉之意,潘皇后将这首诗郑重抄录在卷尾,似乎别有深意,加上圣上又说这位蝶妃喜欢月下舞剑,所以微臣大胆猜测,这诗中有蝴蝶、有明珠,只怕是与夜明珠的下落有关。 “蝶妃月下舞剑,倘若遇到乌云遮月,看不清满院花木的时候,就要借助夜明珠的光泽替代月华。而在这殿内,最好摆放夜明珠,可以让它照到全院的位置,就只有天窗后的这个房梁。 蝶妃自恃武功高强,普通宫内之人根本不可能到这个地方寻找夜明珠,放在这里是最安全不过的。”童倾故侃侃说着缘由。 “但潘皇后又怎么会在她的传记中录下这首诗呢?真是匪夷所思。”皇甫夜把玩着这颗经过上百年依然光华闪耀的珠子,转而一笑,“且不管它了,无论如何,朕要谢过你,看来你不仅有经天纬地之才,还是个破案寻物的高手,朕身边有了你,才是真正的如虎添翼。” “谢圣上夸赞,微臣愧不敢当。”童倾故望着他手中的明珠,“但圣上身边有宝物无数,何必执着找这颗夜明珠呢?” “得不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朕就喜欢去寻找那些原本看似不属于我的东西。”皇甫夜的话似有深意,“不过朕真的要感谢你,否则今晚朕还不知道要拿什么去做赏给苏贵人的见面礼。” 童倾故面容一僵,唇色似乎也变得浅淡,“圣上要将这颗夜明珠送人?” “明珠配佳人,宝剑酬知己。若这是把剑,朕会将它送给你,可惜是明珠,就应当配与苏贵人那样的绝世美人了,不是吗?” 皇甫夜笑得轻松得意而张扬,全然没有留意童倾故的笑容早已一点一点的褪去颜色。 这一刻,童倾故心中忽然觉得好后悔。 若不为皇甫夜找到这颗明珠,也许此刻他的心便不会这样复杂的纠结着了。 第三章 在一条不起眼的小巷中,有一道朱漆斑驳的木门。 有人走进这条巷中,在这扇木门前轻轻敲了长两下、短两下后不久,门开了,一个老态龙钟的女人站在那里,对来人微微鞠躬,“夫人来了。” “小姐呢?” “在里面,已经回来了。” 门外人走进来,脱下一袭宽大的黑斗篷,露出里面雍容华贵的长裙和满头的珠翠,那张保养有方的中年容貌依然说得上风韵十足。 此时从院内的里屋也走出来一个年轻的女子,伫立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来人。 “母亲。” “青彤,我不能久坐,因为你外公肯定派了许多人找你,说不定会有人跟踪着我。” “我知道。母亲以后不用经常来见我,我很好。” “青彤,你这招棋走得太险,你知道圣上为了你的失踪发了多大的脾气?你如此赌上这一生的幸福,值得吗?” “值不值得我不知道,但是圣上发脾气的样子,我已经亲眼所见了。” 月光悄悄投在这张年轻美丽的脸上,在她左侧的脸颊上,并没有画像上那一串醒目的黑痣,那里光洁如玉,星子般闪耀的瞳眸中带着几分笑意。 “今天一天,我都在他身边。”她淡淡说道。 “真的?”美妇惊讶地看着她。“你怎么做到的?他竟然不认得你?” “母亲还是不要知道得太详细为好,我不想在日后触怒他时拖累了您。” “那么,你要怎样保护自己?伴君如伴虎,青彤,你的胆子实在太大了。” “胆子如果不大,怎么能为自己谋得未来?母亲,若天下的男人都认为我们女人是无足轻重的玩物,那么我们该怎么做?”她没有等候母亲的回答,迳自坚定地说:“让他们意识到他们错了,而且错得非常严重。” “你爹他……近来派人捎话过来,想与我修好。” “不要答应他。”顾青彤斩钉截铁道:“他之所以后悔想与你重修旧好,是因为他现在在朝政上想仰仗外公帮忙提携。如果当年他能够预知外公会做丞相,就绝不会为了个青梅竹马的情人而将你休离,让你成为家族的笑柄。娘,不要心软,否则你只是他再度借用的工具。” 美妇怔怔地看着她,良久后叹了口气,“青彤,你的心比娘狠,读的书也比娘多,娘希望你不会辜负我的期望,也对得起你现在的冒险,能为自己谋得一个好的将来。” “会的,我知道我一定可以的。” “但是圣上已经先接其他三位小姐入宫,不知道会是谁先被临幸。无论怎样,她们会比你先一步得到圣心,而你,要怎样挽回?” “先被临幸的是苏秀雅。”颐青彤的眼中闪过一丝惆帐,但这抹忧伤的惆帐转瞬即逝。“不过她能抓住的圣心有限。圣上只是想要几位美女为他充实后宫,他需要的是美女的身体,而不是她们的心,所以她们也不能轻而易举的得到圣心。而我,却可以。” “你确定?” “是的,我确定。” 她会好好的计算自己每一步能走多远,可以走多远,自己付出多少,可以从对方身上获取多少,这或许是天生的本领,也是这十年来生活在一个大家族中,饱受他人歧视眼色后学到的技能。 顾青彤,就是童倾故。这其实并不是一个很难解的谜题,不是吗?怪只怪身在谜题中的人未曾用心留意。 她天生聪颖,虽然身处闺阁之中却能洞察人心。一个女人这一辈子最终能达到的顶峰是什么?无非是一个合格的妻子而已。而她身为两家重臣之后,年初忽然被宫里的太监前来索要生辰八字,她知道,这是选秀入后宫的程序。 她不甘心做那碌碌无为的后宫女人,日日夜夜等着丈夫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临幸。不肯坐以待毙的她苦思冥想,终于铤而走险的给自己选了条与众不同的路。 宫内因为忙于制书,急需大量饱读诗书的文人入宫编纂。一般的文人不屑于这条路的清贫,宁可走仕途,等待科举,所以报名入兰苑阁者寥寥。她趁此机会,女扮男装,凭借自己的满腹诗书轻易中选,神不知鬼不觉地成为入宫编纂者之一。 但是仅仅至此是不够的,因为谁也不能确定皇甫夜一定会来到兰苑阁,她也不能保证自己会在正式被召选前见到他。 等待,是漫长的煎熬。当她尚未见到皇甫夜时,传召的旨意已经下达,所以她被迫悄悄在自己的脸上画上几乎可以说是破相的黑痣,收敛锋芒,避开与其他佳丽争锋的时机。 万幸,她的等待有了回报。皇甫夜那一夜突然造访兰苑阁,她一眼便已认出,按捺下心头的又惊又喜,强作镇定和不解,终于引起他的关注。 只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将她招为身边亲信,这让她在惴惴不安的惊喜中又多了几分惭愧。 每次面对皇甫夜信任的笑容,她都不敢去想,有朝一日,她精心谋划的骗局被拆穿时,这让她一天天眷恋的笑容骤然褪去,带来的会是怎样的狂风暴雨。 而且,原本以为自己会坦然面对他对其他女子的恩宠,但是,今夜他将宠幸苏秀雅的事实还是让她心头酸痛一片……顾青彤已经得到皇甫夜的特制腰牌,可以不分时间,自由出入皇宫。但是身为御前陪读,在皇甫夜早朝前出现是不合适的,所以每次她都是等到天大亮的时候才入宫。 今天她刚到宫内,就得到消息,皇甫夜在金鲤湖边等她。 她看看天时,问身边引路的太监,“圣上今日上朝了吗?” “当然。”小太监满脸困惑地看着她,像是不明白她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她微微松了口气,看来苏秀雅虽然美丽不可方物,毕竟还没有到诗中杨贵妃那样惊天动地的地步,所以也不至于有“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情形出现。 然而,金鲤湖边并不仅存皇甫夜,还有苏秀雅。 苏秀雅云鬓高堆,满脸柔情蜜意,小鸟依人地坐在他的身侧,显然昨夜已经承欢。而许娉婷和张月薇坐在另一侧,张月薇还是以往的恬淡,许娉婷的脸色就说不上好看了。 如此喜怒形于色的女子,不是皇甫夜所中意的。相比之下,张月薇真的是高过许娉婷不知多少心机。 颐青彤冷眼旁观着,走到皇甫夜身前,她已经得到特许,可以不必见君就行大礼,所以只是长长一揖。 她和几位贵人从无私交,只是在那次太后寿宴上碰过一次面,甚至没有对视说话,加上那一次,她刻意给自己的脸颊画了黑痣,又涂抹了脂粉,与眼前的她完全判若两人,她有绝对的自信不会被人看出破绽来。 果然,她自然大方的出现并没有招来几位贵人的侧目,只是皇甫夜对她笑道:“童爱卿来晚了。” “微臣以为圣上今日不会有心读书写字,所以来迟了一些。” “还说你不会揣测朕心?”皇甫夜斜睨着她,“你这一次猜错了。 朕不但早起,而且已经上了朝,舞了剑,现在和几位娘娘坐在这里喝茶看景,你要是再不出现,朕就要派人去找你了。对了,说起来,你的家住在哪里?” “也在京城中。微臣自幼父母双亡,家中贫苦,只有薄屋两间,就在东街市口十五号。”她坦然相告,不相信他会真的去查自已的底细。 皇甫夜果然只是点点头,并没有很用心地记下。他偏过头对苏秀雅笑道:“这位童大人就是帮朕为你找到那颗夜明珠的功臣,若没有他,朕昨夜都想不出拿什么做为送你的见面礼。” “多谢童大人。”苏秀雅娇娇柔柔地道了句谢。 “不敢。”顾青彤低头还礼。 “你们先坐着,朕还有事要和童大人去办。倾故,跟我来。” 顾青彤没想到他会突然丢下几位新宠,不明所以的,只好跟随他走出金鲤湖。 “圣上……”她想问,但是自觉这不是自己能问的,又把话咽了回去。 皇甫夜回头一笑,“怎么走得这么慢?想问朕要带你去哪里?刚刚在朝堂上,朕听说近日皇城外来了些奇奇怪怪的外族人,想亲眼去看看。” “摩诃人吗?”顾青彤劝说:“这些人是来东岳做生意的,圣上若是怀疑他们的来历也不必亲自去看,毕竟白龙鱼服是帝王大忌,太危险了。” “哪有你说得那么危险。”皇甫夜笑道:“我实在不喜欢带着宫里的侍卫去外面,他们走到哪里都是一副官架子,隔着八丈远就被人认出来了。就你和朕,君臣两个人出去走。朕有时候信不过下面人的回报,他们为了保住自己的宫位,总会说些无关痛痒的事情来蒙朕。” “那,苏贵人她们……” “她们怎么了?那一池的金鲤就够她们看一个早上了,难道还要朕陪着她们数鱼的尾巴有多少条吗?” 顾青彤不由得笑了。她这才发现皇甫夜今天甚至没有穿龙袍,一身银蓝色的外衫,腰上随意束扎着一条银色带子,头发用竹冠绾起,卸下了帝王威严,竟有别样的潇洒。 原来,他也可以这样平易近人。 皇甫夜像是经常出宫,对宫外的道路比顾青彤还要熟悉。 “西街那边都是些乞丐,每回去都抓得我的衣服一大堆的脏污,我们今天去东市就好,听说那些摩诃人最爱去那里。你知道他们在京城里都做些什么吗?” 皇甫夜问题,她尽自己所知的回答,“听说大多数摩诃人都是从事杂耍卖艺,或者做小买卖。他们的手工艺品别具一格,价钱又便宜,很得普通百姓的喜欢,看上去实在没什么可疑之处。” “也许是我多心,但是,我总要多长一双眼、一个心眼儿才能以全万一。” 出了宫,皇甫夜改掉他身为皇上的自称——朕,与顾青彤结伴而行,随意在街上走着,只像是两位过从甚密的朋友。 “外面有什么你喜欢的酒坊茶楼可以介绍的,就尽管说。我吃惯了御膳房的东西,有时候真想换换口味。但是每次在外面停留的时间都不多,也没有吃到多少民间美味。” “前面有家德胜斋,据说他们的牛肉料理是一绝。”顾青彤用手一指。 “那就先去那里。为了出来吃这一顿,我连早膳都没进呢。”皇甫夜对她做了个苦脸,惹得她忍不住灿然一笑,万万没有想到他在人后还有这孩子气的一面。但笑时她发现皇甫夜看她的眼神格外的怪异,不禁又收起笑意,赶快转过脸去。 德胜斋的生意向来火热,好在他们今天来得早,店门刚刚开,客人寥寥无几。 掌柜的见来了两位形容俊雅,举止不俗的客人,亲自迎了出来,“两位公子是头一回来吧?要吃点什么?本店的卤牛肉最是着名。” “把你们的招牌菜随便拣几样送上桌就好。”皇甫夜很豪气地摆摆手,在堂内找了张桌子坐下,打量着四周。无意间看到堂上挂着一幅字,狭长的凤目眯起,问道:“掌柜的,这幅字是谁写的?” “这是先祖皇帝赐字。”掌柜的说到这里很是得意。“先祖皇帝路过小店,偶然吃到本店的牛肉,赞不绝口,就给本店题了个字。” 顾青彤见皇甫夜的神情忽然变得严峻,低声问道:“怎么?” “这字是假的。”皇甫夜不悦地说:“好大胆子的店家,竟然敢在店里悬挂假的题字为自己招揽生意。朕回宫后要叫人抄了这家店。” “不必这么严重吧?”顾青彤小声提醒,“小心叫旁人听了去,您……刚才用错字了。而且,店家招揽生意的手段各自不同,或许这德胜斋做得有些过头,但叫官家私下来警示他们一下山就好了,毕竟这是家百年老店,您若是抄了它,并不见得会为皇家挽回多少颜面,却会让百姓对您多几分记恨。” “百姓记恨我做什么?”皇甫夜不解。 “这德胜斋建店百年能屹立不倒,当然不会只靠一幅假字就招揽到这么多年一代又一代的忠实食客,而是靠食物的味道和质量。 所以若有一天老主顾们吃不到这些美味的牛肉,当然不会赞美您处事公正、执法如山,只会恨您夺了他们心爱的口腹之欲,这不是平白无故地给自己树敌吗?” 皇甫夜一怔,转而笑道:“说的有理。果然还是百姓懂百姓的心。不过这口气我是咽不下的,总要给这个店家一个大大的警告才好。” “其实,坏事也可以变作好事……” 顾青彤话音刚落,皇甫夜忽然拍了拍她的手背,“注意外面进来的那几个人。” 她举目看去,几个彪形大汉正从外面走入,操着一口浓重的外乡口音对掌柜趵大声说:“掌柜的,来二十斤牛肉、三十斤酒。” 顾青彤吐了吐舌头,“好大的胃口,二十斤牛肉、三十斤酒?” “他们就是摩诃人。”皇甫夜确定无疑。 摩诃人在那头说话,叽哩咕噜的和彼此说着自己的语言,皇甫夜皱紧眉,“早知道应该带上外事通的人,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说今天的买卖赚了二两银子,是这几天最多的进项,照这样下去,再赚个把月,连年货钱都有了。” 顾青彤娓娓道来,惹得他颇为吃惊,“你懂摩诃语?” “以前家中住着一个摩诃族的老仆人,从小照顾我,所以懂一些。” “童倾故,你总是给朕惊喜。” 皇甫夜深深地望着她,那目光中的专注和动容让顾青彤心中一阵颤栗,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那究竟是欣喜?还是不安? “蒙君赞言,愧不敢当。” “这几句赞美压不垮你的。”他悠然笑语,“不要和我客气,你知道我最不喜欢听人说假话,虚伪得一场糊涂。” 她浑身不禁打了个寒颤,因为他的这句话有意无意地戳中她的隐密心事。 “您的手下如果有人说了假话,您会怎么处置他们?” “要看假话的程度。”皇甫夜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这一瞬间,他仿佛回复为君,临天下的东岳国主,眉宇间都是冷冷的厉色。“如果是我不能容忍的假话,我不会让他有好日子过。我的跟里,从来容不得一粒沙子。” 垂下眼,顾青彤握住手边的那双筷子,久久没有说话。 店伙汁将饭菜摆上桌,皇甫夜兴致勃勃地听着店伙计介绍每一道菜的名字和做法,一边试吃,发现身边的顾青彤却一语不发,便问道:“怎么?你不喜欢这里的味道吗?” 她摇摇头,低声说:“那些摩诃人说今晚有集会在东街市口,老大会去。但是,我不知道谁是他们的老大。这些话,也许并没有什么意义。” 皇甫夜眼睛一亮,“不,有意义。也许他们的确在策划着什么。 东街市口?那岂不是离你家不远?” “嗯,应该是的。”顾青彤暗叫不妙。 “晚间我叫九城总督带上人马埋伏在附近,我就到你家去等消息。”皇甫夜立刻下了旨令。 “可是……”她还想劝阻。 “不要跟我说危险什么的说词。”他竟然看穿她的心思,马上截断了她的话。 于是顾青彤只好继续沉默着埋头吃饭。 等他们吃完吋,皇甫夜叫来店伙计结帐,与顾青彤一起走出店门。 顾青彤听到后面两个摩诃人忽然小声对话,“看前面那两个人,穿得那么光鲜,连钱袋都很讲究,一定很有钱。” 她心神一凛,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两个摩诃人似乎有了警觉,另一人说:“小声点,他好像懂咱们的话。” “不会的。怎样?要不要干一票?” “咱们不是答应了老大,不作奸犯科吗?”那人很是为难。 顾青彤心中焦虑,立刻急急地快走了几步,脚下步伐紊乱,绊到门槛,趔起一下差点摔倒,被皇甫夜一把扶住。 “怎么了?”低头审视着她的面容,他敏锐地捕捉到她的神情变化,“又听到什么了?” “没什么。”她不想在这里惹事,疾步快走。 皇甫夜虽然不懂摩诃活,却山猜想到是刚才那两个摩诃人的低语让她神色大变,于是他故作漫不经心地继续和她逛街,但是心中已经悄悄留意起身后的动静。 果然,那两个摩诃人紧跟着他们也结了帐,出了店,走在他们身后。 难道真的被倾故说中,白龙鱼服,会有什么难以预料的危险吗? 皇甫夜的心中并无惧意,只是觉得好奇和好笑。 走了两条街,他故意站在一处街边的小摊位前,偏过头去问商贩一块玉坠的价格。 顾青彤以为他不知道危险就在附近,急得过来劝他,“您家中比这货色好的东西不知有多少,何必在这里浪费光阴?” 她的话惹得不明就里的摊位老板很是不满,辩解道:“这位公子说话有点不中听,我在这里摆摊十几年了,谁不夸我王老板的东西货色最好,价格最公道?” 顾青彤眼角余光已经瞄到那两个摩诃人逼近,哪有心思和老板斗嘴,急得不顾尊卑伸手拉了拉皇甫夜的袖子。“主子爷,我们回去吧,外面没什么好转的。” “时辰还早着呢。” 皇甫夜故作不解,弯下腰去挑货,故意卖了个很大的空隙给身后的两个摩诃人,让他们轻易就能看到自己腰上的钱袋。 果然,其中一人上了当,凑过来假装和他们推挤着,想趁势将皇甫夜的钱袋偷走。 顾青彤情急之下用摩诃语说了句,“大哥,这位公子不是你能偷的对象,不要给自己惹祸上身。” 那摩诃人愣了愣,没想到她真的会摩诃语,倒退几步之后和另一个摩诃人在不远处窃窃私语起来。 皇甫夜有点扫兴,“你和他说了什么?” “原来您知道?”顺青彤不解皇甫夜的“明知纵犯”,“外面这样的小案太多了,主子爷,您还是听我一句,赶快回家去吧。” 皇甫夜见她向来沉静自若的表情此刻越来越焦虑,满脸通红,似是单纯可爱的孩子,不禁笑道:“怎么,你还怕他们吃了我不成?” “摩诃人的警觉心向来很高,最爱与人结仇,在这里待久了,如果一会儿还有其他的摩诃人到来,难保不会生出新的是非。”顾青彤一再对他解释,心中只盼着这位固执的皇帝能听她一句劝告,尽快回宫。 忽然间,她感觉到脑后一阵冷风袭来,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皇甫夜的笑容陡然寒凝,闪电般出手,在她耳畔附近一抓,高喝道:“暗箭伤人,原来你们是摩诃族的狗熊。” 她没有看到刚才发生了仕么事,不知道那两个摩诃人中的一人本想用石子打向她的后脑,是皇甫夜眼明手快的将石子击飞。 但是接下来,那两个摩诃人高声吆喝了一句,从附近的街市上又有四五个摩诃族打扮的人涌现,围在他们四周。 颐青彤这下子可真要在心中叫苦了。 皇甫夜冷冷一笑,“怎么?你们盗窃不成,被人揭穿后就要恼羞成怒地打人了?这里难道不是我东岳的地盘?” 刚才那个投掷石子的摩诃人说道:“你身边那个小伙子,太多话,该给他一点教训。” “若他见罪而不举,才该受到严惩。”他冷然反驳。 但他的话是摩诃人听不懂的,他们仗着自己的个头大,体力惊人,有两人扑向他,想将他撂倒。 没想到皇甫夜身子轻灵如乳燕,在原地滴溜溜转了个圈,就脱离他们的攻击包围,双手并指为掌,在那两个摩诃人的后腰处同吋一戳,他们竟然就跌跌撞撞地冲出好几丈开外,摔倒在地。 顾青彤正看得目瞪口呆,冷不防手臂被人狠狠抓住,接着有人将她举到空中,像是要将她摔下。 她惊呼一声,就觉得身子已经被人用力掷下。还来不及感觉到疼,忽然她的肩膀和腰都被一双手臂抄起,稳稳地落在地上。 “好大的胆子,敢动朕的人!”皇甫夜震怒之下,本能地恢复了口气和自称,同时大喊一声,“内宫近侍呢?朕不开口下旨,你们就真的不动了吗?” 哗啦啦声响,原来在周围的人流中还隐藏着几十名内宫的侍卫。他们之前曾接到皇甫夜的旨意,要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许在人群中暴露行踪。所以皇甫夜一开始动手时,他们并没有现身。 尤其是内宫侍卫长一眼便看出这几个摩诃人不过是仗着匹夫之勇逞强,武功远胜不了皇甫夜,就乐得让皇上和他们练练拳脚。 万万没有想到,摩诃人将主意打到顾青彤的身上,真正惹恼了皇甫夜。 侍卫们的现身,让街市上一片大乱,顾青彤只觉得眼前一片昏花,然后就昏倒在皇甫夜的怀中。 依稀在最后一刻,她听到皇甫夜情急的下令,“将这群摩诃人都抓起来,立刻叫太医到内宫待命!若是童倾故有一丝一毫的损伤,朕就叫他们摩诃人拿命来偿!” 她的心,再度为之悸动。于是情不自禁的,放纵了自己的胆子,悄悄地依偎在他的怀中一一那一方让无数女子为之痴想的天地,如今被她暂时独占了,原来这里是如此的宽厚温暖…… 第四章 顾青彤醒来时听到皇甫夜正在和什么人发脾气一一“堂堂东岳皇都,居然让几个摩诃人在朕的眼皮底下兴尽作浪,伤了朕的人! 你这个九城总督是怎么当的?” “微臣失职,请圣上治罪。” “据说今天晚上他们在东街市口还有集会,你带着人去,将他们全都抓起来,朕要一次办!” “圣上,请息怒。”她挣扎着爬起来,“摩诃人的集会未必有什么大恶,如果抓起他们,反而可能引起更大的暴动。” “你起来做什么?”皇甫夜将她重新按倒,伸手摸着她的额头,“额头怎么这么凉?” 他火热的手掌印在她冰凉的额头上,让她浑身轻颤。 “怎么了?”他捏住她的肩膀,“本来就这么单薄的身子骨,刚才还被那个该死的摩诃人欺负。给朕看看你的胳膊。”他不由分说就将她的袖子卷起,在她纤瘦雪白的胳膊上,还可以清晰地看到几个黑紫的指印。 皇甫夜的眉心凝成几道深深的印痕。“让太医院的人拿紫金活血膏来。倾故,我看那摩诃人还抓住你的腰,你把衣服拽起来我看看,那里伤到没有?” 顾青彤惊惶失措地说:“没事没事,我的腰上不疼。圣上,微臣刚才说的话请您三思。我听那两个摩诃人对话,似乎他们有一个头目。您可以派人找到那个人问清楚,好过这样全族连坐似的制裁。 您刚刚登基,要树立一个仁君形象是当务之急,不要为了几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坏了大事。” 皇南夜的眉峰还是不能展开,“朕最恨他们居然在朕的眼皮底下伤人。你居然还替他们说话?” “微臣也从不会饶过欺负微臣的人,但是这不是私事,而是国事,微臣必须将私人恩怨暂且放到一边。” 皇甫夜眯着眼睛瞅她,“倾故,你身边一颗很清澈的心,难得有你这样的人为朕这样细心谋划,好,朕就暂且放过摩诃族一次,照你的意思,擒贼先擒王。李大人,童大人的话你是听到了,朕暂时留着你的乌纱帽在这里,如果你能抓到摩诃族的那个头领,就算是你将功补过,否则,朕还有后话等你。” 九城提督连忙谢恩走了。 太监捧着药盘走进来,低声禀报,“苏贵人那里还等在圣上。” 顾青彤低垂着眼,伸手去拿药盘上的药膏,却被皇甫夜抢先一步将药膏拿到手里,他不悦的声音竟让她躁动不安的心立刻平静下来。 “她在催朕吗?告诉她,朕今天晚上有事,让她不要等了。” 虽然违心,顾青彤还是张口说:“圣上要是还有政务就请先忙去吧,微臣可以自己上药。” “你那只手臂受了伤,一手上药不方便,朕来吧。外面的事情有李大人去办,朕暂时不管了。” 他将一块药膏涂抹在她手臂上青紫的印痕处,那清凉的感觉立刻沁入肌肤。 “那,圣上不如去陪陪苏贵人,她刚承君恩,独守空闺的滋味一定很难熬。” “朕后宫的事情要你来管吗?”皇甫夜的声音陡然一沉,像是动了怒。 顾青彤只好闭上嘴,默默地接受他为她上药。 过了片刻,他又柔声问道:“是不是朕话说重了,气到你了?” “微臣怎敢和圣上生气?” 皇甫夜却噗哧一笑,“真是孩子脾气,听你这话就知道你在生气。” “微臣没有……”她想为自己辩白,一抬眼对视上他漆黑的眼,那眼中复杂的情绪让她心悸。 “以你之才,放你在朕的身边也许太屈就你了。若不是舍不得,朕应该放你到外面去做个封强大吏。” “微臣没有雄心壮志。”她急忙推拒。 “暂时就是你想去,朕也不会让你去的。”他笑着拍拍她的肩膀,这安抚的动作让她松了一口气。 “你说你父母双亡,家中只有一位老奴,是不是平时吃得不好,所以身子这么单薄?刚才朕抱起你的感觉就像抱着一朵花,比苏贵人还要轻一些。” 皇甫夜的无心闲聊让顾青彤心跳加速,强笑道:“我的身子就是这样,自小单薄,生过几场大病,一直也胖不起来。” “以后朕的御膳也给你准备一份,就住在宫里吧,起居和朕一起。” “这……如何使得?微臣毕竟是外臣,皇上的起居就是您的妻子都不能和您相同。” “又在和朕虚情假意的客气了。”皇甫夜取笑道:“还怕朕的卧龙宫住不下你吗?这样你也省了早晚跑来跑去的麻烦。有时候朕批阅奏折忙到很晚,如果想找你说话,还要叫人开宫门去找你。就这样走了,西殿的房间暂时给你住,你有什么东西要从家里拿的,朕派人去给你取。” “家中也没什么东西,只有几套换洗的衣物。”她思虑着,生怕自己露出马脚。 “衣服就不用了,庆毓坊的人刚刚到京,就让他们给你做些新衣,一年四季的都做出来。他们的做工还是不错的。” “微臣岂不是要欠圣上很多银子?四品官一年的俸禄才不过一百两银子,庆毓坊一件成衣几乎就要花掉微臣半年的俸禄了。一年四季的衣服做下来,微臣真的是卖身帝王家至少二十年。” 她似慨叹似抱怨的玩笑话让皇甫夜又笑了,“你以为你只是卖身二十年吗?这辈子你都要卖给朕了。” 许君一生,执手偕老。 不知怎的,顾青彤忽然想到这八个字,脸颊不受控制的开始发热。 “脸又红了?不是发烧了吧?”皇甫夜低头审视,一手托住她的脸颊,“看来还要让太医院的人给你把把脉。” “不必,只是这宫里有些热。”她这才顾得上打量自己的所在。 这里应该是卧龙宫的中心殿,四周柱上都雕刻着精美的盘龙,而她身下的床铺居然都是黄缎床单,床头还雕刻着两条双足相抵,面面相对的龙。 原来她竟然躺在龙床上。 她赶快翻身下了床。 “怎么又卞来了?再躺会儿。”皇甫夜本来坐在一张桌案旁写着什么,见她下了床,又来劝阻。 “龙床不是微臣这样的人能睡的,再多躺一会儿,微臣就要折寿了。” “你总喜欢说些危言耸听的话来吓唬自己。”皇南夜笑笑,没有再继续阻拦,“当年先祖潘皇后也睡过这里。朕看她妥妥当当活到七十岁,也好得很。” “潘皇后毕竟是皇后,皇后者,鸾凤也。天子龙身,只有凤凰可以比翼,微臣哪里比得上?” “凤凰也未必能比得上龙,不过朕的确不会让旦后睡在这里。” 顾青彤思付一阵,大胆问道:“圣上似乎对女人总是有无穷的轻视与不信任?请恕微臣大胆问一句,是她们曾经得罪圣上了吗?” “这个问题算不上大胆,不过你又是在企图揣测朕心了。”皇甫夜放下笔,静静地想了想后才答道:“不要以为朕是在仇视女人,所以才轻视她们。朕说过,她们在朕的眼里是玩物,是朕疲倦后可以为朕带来放松和愉悦的床伴,仅此而已。所以不要胡乱猜测朕是不是被什么女人骗了,然后愤世嫉俗?不,世上还没有哪个女人可以骗到朕。” 附和着他自信的笑容,顾青彤也想笑笑,但是他后面的话又让她笑不出来了。 “朕不会原谅骗朕的人,如果哪个女人真的愚蠢到要骗朕,朕也绝不会让她有安宁日子过,而且会让她一辈子后悔当初的所作所为。” “即使那女子曾经让圣上……得到满足?” 皇甫夜看着她明显泛红的脸,邪邪址笑了,“你今年多大?” “十……十八。怎么?” “有过女人吗?” 顾青彤觉得嘴唇干涩,费劲地撒谎,“还没有。” “所以你不能明白,女人在床上都是差不多的,朕虽然可以在她们的身体上得到些享受,但是并不会为了她们放弃自己的原则。” “连苏贵人……都包括在内吗?”她不知道是不是该为身为女人的自己伤感,或是说点什么挽回些面子。 皇甫夜已经淡淡点头,“包括任何女人。” 顾青彤知道自己已经走入一个危险的境地了。从皇甫夜那里探得他的心声越多,她就知道自己距离危险越近一分。但是她就像是开弓上搭好的箭,没有回头之路。 次日,九城总督果然在摩诃人的集会地抓到他们的头目,一个同样高壮,皮肤黝黑的摩诃人,说着一口口音更浓重的东岳官话,即使被抓进皇宫,站在东岳国主面前,依然是满脸的桀骛不驯。 “我犯了什么罪?难道东岳国不允许我们外族人做生意吗?”他大声质问,声如洪钟。 “正当的生意人。我东岳从来都是大开城门以示欢迎,但是违法乱纪,作奸犯科的,我东岳就绝不会对他留情。”皇甫夜锐利的眸子含着冰凝注在那摩诃头领的身上。“你既然是他们的头儿,应该知道昨天在东岳的街上,你的族人做了什么。” 摩诃头领五官堆紧,一连串的摩诃话忽然脱口而出。 “不要在朕的面前故弄玄虚的说朕听不懂的语言。”皇甫夜无心和他啰唆,看向身侧的顾青彤,“他说什么?” “他说他知道手下人昨天犯了点事,这也不是他所想要,他已经教训了那几个手下,下令他们回摩诃去了。圣上不应该为了他们两个人就捉捕了全东岳的摩诃人,他不服气。” 摩诃头领怔怔地看着颐青彤,忽然用摩诃语问她,“你这个丫头是谁?他的嫔妃吗?为什么会懂我们摩诃的语言?” 顾青彤脸色大变,没想到对方居然一眼就识破自己的性别。转念一想,她又很快想明白了,摩诃人的身构都比东岳人高大魁梧,在摩诃人眼里,她这样清瘦的身材,过于俊秀的容貌,又无男性特征的喉结,在在都暴露了她的真实性别。只不过在东岳国像她这样文弱清瘦的少年男子有很多,所以才很容易的蒙混过去。 好在殿内懂得摩诃语的只有她一个,所以她故作镇定的用摩诃语回答,“我是他的通译官。我有位亲人是摩诃族人,所以我懂得一些摩诃语。” 这位高大的摩诃人脸上忽然露出笑容,家是因为听到她说她有位亲人是摩诃人,而把她也当作自己的亲人似的。 但是皇甫夜困惑地看着两人交流,见顾青彤随便说了几句话就让那摩诃人喜笑颜开,心中一阵难言的不悦强烈的翻涌上来,立刻打断他们的话。 “既然如此,朕就给你摩诃族一个面子。你必须和朕约法三章,严管你手下的族人,不许他们再做违法乱纪之事。如果他们安分守己,朕不会在乎你在东岳赚走多少钱,否则,朕就会驱逐所有在东岳的摩诃人,而且永不许你们踏入东岳的土地一步。” 摩诃头领看了眼皇甫夜,又对顾青彤说了一句,“这个皇帝脾气很臭,我们摩诃人不喜欢听人摆布,但是既然你和我们摩诃族有亲,你告诉他,我也会给他这个面子的。” 顾青彤莞尔一笑,没有立刻将他的原话翻译给皇甫夜听。 等摩诃头领被带下去之后,皇甫夜终于按捺不住,开口问道: “你和他刚才叽哩咕噜的说些什么故意让朕听不懂的话?” “他问微臣为何懂得摩诃语,微臣便据实回答。” “仅此而已?” “还有,他说他们摩诃人本来是不听外人摆布的,但是既然微臣和摩诃有亲,他愿意遵从圣上旨意。”她将对方的话婉转转述,却依然引得皇甫夜满脸不悦。 “怎么?他还不服气了?都是你为他们求情,否则朕才不会让他这样耀武扬威。”顿了顿,他又说:“还有,以后不要冲着那种人笑起来没完,朕没有让你向他示好的意思。” “微臣没有。”她辩白了句。哪有笑起来没完?她又不是个只会傻笑的傻瓜,只是礼貌性地笑了笑而已。 “难道朕是瞎子,看不到你刚才对着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笑吗?” 低下头,她低声嘀咕了句。 皇甫夜沉声道:“说什么?不要又故意瞒着朕。” “微臣说……圣上是无理取闹。” 这话真的说重了,她似乎都可以听到身后的皇甫夜骤然屏住呼吸,然后沉重的脚步声从宝座上踏着缓慢的节奏走下,停在她的身旁。 “你说朕无理取闹?”他一手按在她的肩膀上,“朕是不是有点太宠你了?” “微臣知罪。”因为肩头上以及他声音带来的压力让她很不自在,站起身,她平静的面对他的质问。 “朕看不出你认罪的诚意。”大手忽然攫住她的下颔,将她深埋的脸颊抬起,逼她对视他目光灼灼的眼,“童倾故,你的胆子应该比你表现的大得多,所以,朕到底怎么无理取闹,你倒说说看。” “圣上,微臣已经认罪了。”不想再和他对上,她姿态更低,而且,皇甫夜逼得如此近,近到她厌觉彼此的呼吸都可以被对方感觉到。 她忽然有种很强的不安,似乎会被他看穿什么。 “怎么?怕了朕了?”他勾着唇角,似笑非笑,“这可不该是你本来的面目啊。童倾故,不要让朕小瞧了你。” 她伸出舌尖,舔了舔又开始干涩的唇角,“圣上,微臣……” 忽然间,她的唇角被一种压力压住,原来是他的拇指按在那里。 他原本漆黑的眸子忽然荡漾出深邃的潭水,那暧昧不清的情绪,张扬且清晰地暴露于他的眼底。 老天,他真的察觉到什么吗?为何她感觉呼吸困难,连自己的心似乎都被他用眼睛定固在身体内,不会跳动了似的。 他眸子仿佛更加深邃,忽然低呐道:“还好你是个男人,否则朕真不知该拿你怎么办。” 她听到自己的心在狂跳,嘴巴不受控制地问:“圣上为什么这么说?” “你知道朕不喜欢女人太聪明,那会让朕很不舒服,但是……” “什么?”她的呼吸几乎都要停滞了。 “你真的让朕很惶惑。”他的手指就按在她的唇角不动,然而那里的热度似乎越来越高,“即使是女人,都没有像你这样,让朕生出这么多愿意亲近的感觉。童倾故,上天把你带到朕的身边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让微臣帮助圣上。” “仅仅于此吗?为什么朕觉得好像不是?”皇甫夜凝着眉,望着她白皙柔嫩的面庞,和他拇指边那一点嫣红润泽的唇办,他必须强烈车制自己,才不让他的那份“亲近之情”演变成跨越常情的“肌肤之亲”。毕竟童倾故是个男人,而他又怎么可能去吻一个男人的嘴? “圣上,几位贵人到了。” 太监的声音将他们的神智拉回,顾青彤迅速退后一步,挣脱了他手指的禁锢,但是她不确定殿外走进的那几个人是否看到了他们刚才的动作。 皇甫夜露出笑容,“既然要庆毓坊给你做衣服,所以就一并给她们做了。庆毓坊的人呢?让他们来量尺寸吧。” 许娉婷笑盈盈地说:“臣妾早听说庆毓坊的衣服好,但是我爹从不许我穿那些衣服,说浪费银子。” “在朕这里,朕当然要让你们穿最美的衣服。”皇甫夜毫不避嫌地搂了搂许娉婷的腰肢,让她受宠若惊地绽开笑颜,一直笑个不停。 张月薇静静地走到顾青彤面前,深深地望着她,那眼神让顾青彤非常不安。 “听说童大人昨夜受伤了?现在如何?” “已经没事了,多谢贵人为微臣操心。”她欠身致谢。 “童大人是国家栋梁,圣上非常倚重您,本宫以后也许山有求于大人的时候,到时候还请大人多关照。” “娘娘言重了,微臣愧不敢当。” 张月薇的目光闪烁,“童大人让本宫一直觉得很面熟,不知道童大人是否有姐妹?” 顾青彤心头猛跳了几下,但她还是抬起头,迎视着张月薇的目光,微微一笑,“微臣孑然一身,大概娘娘记错了。” “是吗?也许吧。”张月薇侧目看着正依偎在皇甫夜身边低声轻语的苏秀雅,忽然转移了话题,“苏贵人实在是人间绝色,身为女子,大概再也无人能在容貌上超过苏贵人了。” 顾青彤一怔,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和自己说这些。 “做臣子和做帝妃大概都一样,若想得到帝王的垂青,便要另辟蹊径,对不对?” 张月薇好似了然的询问眼神让顾青彤陡然紧张起来。 她不该低估张月薇。这是一个在京中颇有才名的女子,也许徒有美貌的苏秀雅和个性直率的许娉婷都是头脑简单之辈,但是张月薇却与她们完全不同。 莫非被她认出了自己?但是她却选择了暂时的沉默? 顾青彤沉吟片刻,也微笑道:“娘娘是聪颖之人,微臣比不上娘娘万一。” “大人不要太自谦,也许日后大人会让我们每个人都刮目相看。”张月薇放下这句话便走过她身边,去和许娉婷聊天了。 不久庆毓坊的裁缝来为每个人量尺寸,顾青彤心中有所顾虑,担心被那裁缝发现自己包在厚厚冬装下的真实身材,于是不等那裁缝出手,她就随口报出自己的衣服尺寸,婉拒了裁缝的丈量。 裁缝不明就里,笑道:“童大人还是让小的量一下比较好,毕竟是做一年四季都穿的衣服,童大人又是圣上的重臣,万一做出来的衣服尺寸不合,圣上怪罪下来,小人可是担待不起。” 皇甫夜在那边看着苏秀雅选料子,听到他们的对话便插话道: “倾故,脱了你的大衣吧,庆毓坊的人只要看看你的身材就能掐算出你的尺寸,你还怕他们呵你的痒吗?” “微臣……不习惯被人打量身材,或者近身碰触.自小如此,大概是个怪癖。”她搪塞着。 皇甫夜走过来,往地上的丝绸上掠看一圈,用脚尖踢了踢一匹湖蓝色的缎子,“给童大人就用这个色系,他不适合太张扬的颜色。 衣服也不必做得太贴身,他比女人还怕羞。” 这是句戏谵的玩笑,但顾青彤明显感觉到不远处的张月薇又在用那高深莫测的眼神向她投注。 “圣上,臣妾选紫色好不好?”苏秀雅在那边娇娇柔柔地唤着皇甫夜。他回头看了一眼,“随你,娉婷就选红色的,像她那飞扬跋扈的性子。至于月薇,月白色合适她。” 张月薇淡淡一笑,“圣上有些偏私啊。” “哦?朕哪里偏私了?”他不解道。 “圣上为童大人选了蓝色,而蓝色不是圣上最偏爱的颜色吗?” 张月薇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皇甫夜怔了怔,随即笑道:“你的心思真会转,这都能扯到一块去?月薇今天在你的拜月宫等着朕,朕要给你好好讲讲穿衣用色之道,你就会明白朕其实并不偏私任何人了。” 即使张月薇向来温婉沉静,听到皇甫夜暗示今晚将要临幸她也不禁露出一丝喜色。只是她顾忌到好友许娉婷的心情,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顾青彤看到许娉婷刚才还开心的笑容立刻又黯淡下去,而她自己的心情也好像和许娉婷的笑容一起,一层层,黯淡无色。 不想让他去抱其他的女子,原来她的心也变得如此的狭隘自私,原来她并不如她想像的那样大度。 最可怕的是,原来她并不如自己坚信的那样无情,只为了谋得后位而接近他。 她想要的,竟然是这么的多,这么的沉重。但是,她却越来越没有把握可以称心如意的得到这一切,因为她的心已经开始不受自己的控制了。 这一夜傍晚时分忽然下起蒙蒙细雨,顾青彤在细雨中悄然出了宫,回到东市街的那个掩身之处。这是她要母亲临时租的一个小院子,在这里照看的就是她那位摩诃族的老家仆。 当年这位家仆因为年纪太大而离开卫家,但是一直住在京城没有远走,一生都没有嫁人的她膝下无儿无女,顾青彤就如同她的半个女儿一样,所以当顾青彤决定在外面藏身,并找人帮她掩饰身份时,这位家仆就成了她最好的选择。 今夜,她回到这里,摩诃老妇人有点惊讶地间:“小姐怎么回来了?不是说您要一直住在皇宫里?” “今夜我想回来睡。”她淡淡地说:“帮我煮点粥吧,我很想喝您做的青菜白玉粥。” 老妇人脸上的皱纹因为笑容而堆得更深,“这么多年了,小姐还是那么爱喝这道粥吗?好,我这就去给您做。只是小姐可不要不开心了。” “什么?”她有点怔愣。“从小到大啊,小姐只要心情不好就想喝这道粥。”老妇人念叨着去了厨房。 顾青彤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原来她没有好好掩饰住自己黯然的神情,连老嬷嬷这么昏花的眼睛都看出了她的心情。 这道青菜白玉粥做法其实非常简单,只是用一些油菜和一点豆腐,连同大米熬煮,味道也许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正如老妇人所言,每次心情不好时,顾青彤就会想起这道粥,好像只要肚子里填饱这些粥,人就懒懒的,不愿意再动脑子去想那些烦心的事情。 她刚把粥碗端起来就口,就听到外面有人敲门。 “谁会来敲咱们家的门?”老妇人不解地看着顾青彤,“小姐,是你的朋友吗?” “也许是娘来。” “但夫人敲门是有暗号的。”老妇人的警惕性更高,“该不会是你外公那边的人吧?” 顾青彤山紧张起来,“那就不要开门。” “可是外面的人一直在敲,如果不开门,只怕他们要闯进来。” 顾青彤叹口气,“算了,是祸躲不过,你开门好了。无论是谁要带我走,都要等我把这碗粥喝完。” 她坐下来,看着老妇人去开门,手上舀起一勺热粥,在唇边吹了吹,然后慢慢喝下。即使外面的天塌了,她山要喝完这碗粥。 有人走了进来,老妇人笑咪咪地大声说:“小……少爷,是你的客人。” 她不解地抬起头,想不通自己会有什么客人来访。 “好啊,倾故躲在这里一个人偷偷喝粥,让朕冒雨来找你。” 这熟悉的声音简直让头青彤不由得大吃一惊,她怔怔地看着那从外面走进,挟着一身风雨的男子脱下斗篷,笑盈盈的看着她。 “朕猜你在这里,果然没有猜错。” “圣上怎么……” “朕怎么会来找你?先不说这个,嗯,这粥的味道好香,朕山要喝一碗。还有吗?” “还有,老奴去盛。”老妇人很懂眼色的出屋去盛了一碗粥来,“家里的碗破,圣上只能将就着用了。” “出宫在外,哪有那么多讲究?”皇甫夜喝了一大口,“和宫里粥的味道不一样,你就是为了偷喝这粥才溜出来的吧?” “唔……是有点想念了。可是圣上为什么会突然来这里?”顾青彤还是怔怔地看着他,没有缓过神来。现在他不是应该在拜月宫? “半夜三更,突然想问问你关于摩诃族的事情,于是派人去找你,没想到你居然不在卧龙宫,问了宫门守卫,说你出宫了。倾故,你真是好大胆子,出宫也不和朕说一声。” “微臣以为圣上今晚会很忙。” 她一语双关,惹得他大笑起来,“是啊,朕丢下张贵人,是不是又要让你说朕薄情了?不过张贵人看起来虽然懂事,但是一听说朕要找你,非要让朕等到明天早上。朕才不要听她的话,想来想去,你只可能逃到这里,干脆亲自来抓你了。” 那一瞬间,她心中涌动的情愫里肯定有感动,也有几分得意,于是她所有的愁云都从脸上敞开,“圣上喝不惯这种粥的,这粥是穷人喝的,您要是喝不惯可千万不要勉强。” “可朕看你刚才喝得挺开心的样子,难道你那碗放下什么特别的东西?”他从她的碗里舀起一勺,放在嘴里尝了尝,“一样啊。那就是喝粥的心情不同,所以喝出的味道不同。” “是的。”她点点头,为他刚才的动作动容。贵为天子,皇甫夜每次吃的都是御膳房精挑细选的食材所做的料理,自己用的饭碗比绝不会与人分享,更不会从别人碗里取用食物。这不仅是为了干净,也是为了安全,防止被人下毒。 而今他在她面前全然放下戒备,犹如家人一般亲昵,除了感动,她心中又多了一份不安。 “圣上想知道摩诃族的什么事情?” “朕想那些摩诃族身大力足,为什么只是在东岳杂耍卖艺、做小买卖?难道他们自己不能强国强族吗?” “摩诃族是游牧民族,没有自己的土地,所以从来都是这样走到哪里就随便赚点钱吃住,然后继续走下去。” “如果朕把他们留住呢?” 顾青彤眨眨眼,“圣上想把他们纳为己用?” “是啊,如果把他们组成一支军队,说不定会所向无敌。” “是个好想法。”她思忖着,“不过圣上不要想一开始就让他们为您卖命,他们是不愿意随意被人摆弄使唤的。不如圣上颁布旨令,在东岳境内开辟一块摩诃族的专属地。给他们一块家园,教他们耕作生活,让他们慢慢融入东岳成为东岳真正的一员,渐渐的,他们就会以东岳的荣辱为自己的荣辱,您说什么,他们就都会照做了。” 皇甫夜高兴地拍起手来,“真是好点子,朕就知道找你商量准没错。”他一时忘形,手掌扫过桌面,不小心打翻了粥碗。 顾青彤惊呼着急忙上前帮他掸拂,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别又烫到你的手。你放心,朕穿得厚,没有烫到,只是这样子实在太狼狈了。” 老妇人忙走过来说:“圣上如果不介意的话,请圣上宽衣,让老奴为圣上清洗一下,只是之中没有适合圣上穿的衣服。” 皇甫夜大方地将外袍脱下,笑道:“是啊,你家少爷这么单薄瘦小的身材,他的衣服我肯定是穿不上的。” “外面有人跟随圣上一起来吧?微臣叫他们回宫去为圣上取一件衣服来。”她要向外走,被皇甫夜又抓了回来。 “外面雨都不大了,你就这样出去啊。” 他用的力气太大,而她又没有防备,一不小心就跌进他怀里。 蓦然间,两人都愣住了。 “朕不是第一次抱你了。”他的声音含含糊糊地从她的耳后飘过,“每次一抱你,朕的心跳似乎都不一样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圣上……没有和男子这样亲近过,是不大习惯吧?”顾青彤费力地解释着。 这感觉很像白日在卧龙宫时,但比那一刻更让她惶乱不安。她想拉开两人的距离,可皇甫夜的手指不知何时扣住她的腰。 “只是这样吗?但是朕不以为自己有断袖之癖。除了你,朕没有想过会抱其他的男子。童倾故,这辈子也许朕真的要把你锁在身边了。” 这一句话像圣旨,又像是誓言,让她轻颤着,手指一阵冰凉。 “只要圣上不嫌弃,微臣……当然愿意一生追随陛下。” 第五章 顾青彤将自己抄录好的《秋水长天图》小心翼翼地放入一个精致的书匣,用黄色弥封纸封好。 为她装封的太监笑说:“童大人,圣上邀您去金鲤湖,说是要请您去赏湖吟诗。” “还有谁在那里?”她装作无意地问。 “几位娘娘都在。今天是苏贵人的诞日,圣上在为苏贵人庆生。” “既然如此,我就不去了。”她淡淡地说:“请转告圣上,就说我有点累了,还有些书籍要翻阅,不便同行。” “可是……”小太监动动唇,“圣上说一定要等您去了再开席,几位娘娘也都等着呢。” 看来是没有理由能推托了,顾青彤只好来到金鲤湖。她不喜欢这波光粼粼的湖面,因为在阳光的照射和湖面的反光作用下,她总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倾故。你总是姗姗来迟,可怜秀雅她们都在饿着肚子等你。”皇甫夜一手搂着苏秀雅,笑咪咪地和她打着招呼,“来,坐到朕的左手边。” 顾青彤看了眼一脸不悦的许娉婷,微笑道:“微臣还是坐在这边为好,听说今天是苏贵人的生辰?微臣不宜和苏贵人的位子此肩。 而且,微臣喜欢吃这道糖醋莲藕,请圣上恩准微臣可以距离它近一些。” 原来你喜欢这道菜啊?我还以为你只喜欢喝那道什么豆腐粥呢。”皇甫夜哈哈笑着,亲自将糖醋莲藕又向她推近了几分。“那你就暂且坐在那边吧。秀雅,你最喜欢吃什么?” “原来圣上的眼里还有臣妾。”苏秀雅略带委屈的斜睨着他,“臣妾再饿一会儿,就要晕倒了。” “那朕亲自喂你吃。”皇甫夜拈起盘里的一颗葡萄送到她的嘴里。 顾青彤低下头,假装去夹面前的糖醋莲藕,避开这甜腻得几乎要扎疼眼睛的一幕。 “童大人请喝酒。”张月薇亲自为她倒了一杯酒,她道了谢端到手边,忽然听到张月薇低低地说:“你还准备瞒他多久?” 她的手一抖,杯中的酒液差点泼洒出来,“娘娘指什么?”她平静地回应。 “童倾故,不要把别人都当作傻子。”张月薇的声音轻而冷,“你想得到的,和我们都一样,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去争夺,但是若你侵犯了我的利益,我便不会放过你。” 颐青彤缓缓抬起眼,看到张月薇雅致恬静的美颜,忽然笑了。 她笑,不是因为蔑视张月薇的能力,而是发现自己的对手已经开始怕她了。若不是怕她,便不会威胁她。 “微臣会记住娘娘的教诲。”她轻声回应。 “月薇和童大人聊些什么?聊得那么开心?”桌子那头,皇甫夜好奇地问。 “臣妾在问童大人家里的事情。”张月薇微笑着抢先回答,“童大人有这样好的学问,博得圣上厚爱,是家学渊源的缘故吧?” “微臣家贫,全凭自学,没有半点投机取巧之道。”顾青彤回答得不卑不亢。 “月薇,把那瓶波斯国的葡萄酒给我拿过来尝尝。”许娉婷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张月薇一笑,“这酒十分名贵,能不能喝要先问过圣上。” “圣上,你看月薇姐姐,这么点小事都要欺负我。”许娉婷嘟起小嘴,一副撒娇不依不饶的样子。 “就给她喝嘛,这酒虽然珍藏多年,但到底都是要给人喝的。”皇甫夜并不以为意。 于是张月薇起身将酒瓶递给许娉婷,当酒瓶递过顾青彤眼前的时候,张月薇的手忽然一松,酒瓶就跌落到桌上,叮当一声摔碎在顾青彤面前那道糖醋莲藕的盘里,酒瓶、盘子,酒液、菜汁顿时全混在一起,溢出桌面,迅速地流洒开来,像打翻的墨汁一样涂染弄脏几个人的衣服。 “哎呀,怎么会这样?”苏秀雅讶然地看着桌子对面有点手忙脚乱的三个人。 张月薇的神情还很镇定,“怪我不好,不该在童大人夹菜的时候递酒瓶,可惜了这酒和菜。” 顾青彤心中一紧,明白张月薇是故意陷害她。只是拿这样一件小事来报复她,是不是太过于孩子气了?于是她也只是笑了笑,没有为自己辩解。 “去换换衣服吧,幸好庆毓坊这几天已经将你们的衣服都做好送来了。”皇甫夜摆摆手,下令撤换一席。 张月薇见顾青彤要往回走,便叫住了她,“童大人,这里距离卧龙宫太远了,不如你到我的拜月宫更衣吧。” “娘娘的寝宫,微臣是不能随便进入的。”顾青彤不想她又耍出什么花招,快速地走回卧龙宫。 还好可以更换的衣服真的很多。只是酒液洒得太多了,外面的衣服全部浸湿,连带着中衣都被浸湿了些。 顾青彤将房门锁好,迅速地脱下外袍和中衣,重新换上一身崭新的衣服,即使如此,她依然可以闻到自己身上还有酒液的味道。 “童大人,您的热水打来了。”小太监在外面敲门。 顾青彤不解地打开门,“我没有要热水啊。” “圣上说您脏了衣服,肯定要洗洗换换。”小太监讨好地笑着。 难为他心细如此。“放在这里吧。” “要小人伺候童大人换洗吗?”小太监还想讨好。 “不必了。”她怎么敢让外人见她的身体?于是重新关上门,将中衣脱下,用沾满热水的白布轻轻擦拭起被酒液洒到的地方,她的手背,上臂,还有大腿内侧……金鲤湖边,张月薇刚要回拜月宫更衣,忽然被皇甫夜叫住,“月薇,朕有话问你。” 她转过身,“圣上有什么事?” “为何要为难童倾故?”他收起所有戏谑的笑容,冷峻的眸子停在她略带迟疑的面容上,“不要以为朕刚才没有看到你的小动作,刚刚童倾故并没有夹菜,是你故意失手将酒瓶捧在桌上的。为什么?” 酒桌旁忽然变得诡异的死寂,连苏秀雅都不敢再娇滴滴的开口撒娇,许娉婷业困惑地看着自己的好姐妹。刚才那一幕的发生经过,她也是看到的,而且同样不理解张月薇这样做的用意。 “看来臣妾不是做坏事的料,一下子就被圣上看穿了。”并没有太慌张,张月薇的嘴角挂着一丝淡漠的笑意,“圣上英明神武,猜不出臣妾为什么要这样做的原因吗?” “猜不出,所以才来问你,朕向来不喜欢猜女人的心思。” “圣上也没有猜过童倾故的心思吗?” 皇甫夜微微皱眉,“什么意思?” 张月薇深吸一口气,“臣妾以为圣上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只是为了故意逗她,才没有挑明。” 死寂的氛围更加冷凝,皇甫夜狭长的凤目一旦眯起,就会有说不出的威慑力。 “有胆子你就继续说下去,不要停。” “童倾故……”张月薇伸出纤纤五指,沾着桌面的酒液在旁边的廊柱上写下这三个字。“圣上真的看不出这个名字里的玄机吗?” 她将这三个字横着写在柱子上,一旁的许娉婷下意识地去读,“童倾故,故、倾、童……” 她的话让皇甫夜的面色一刹那好像刚才那瓶翻倒的酒汁,眉宇狠狠地堆起,牙缝中挤出一股恶狠狠的力量,“这不可能!” 许娉婷和苏秀雅都被他的样子吓住了,张月薇仍能直视着他,“臣妾以为这很有可能,圣上为何不亲自去验证一下?” 不等她说完,皇甫夜已经霍然起身,旋风般冲回卧龙宫。 刚刚明白过来的许娉婷抓住张月薇的手臂,震惊地问:“这、这是真的吗?那个人是顾青彤?我以前从来没有留意过她。” “所以她才能这样自信地骗倒所有人。” 苏秀雅望着皇甫夜仿佛已被烈火笼罩的背影。轻声问:“你为何要拆穿她?她本来不想入宫的。” “那你们就太小瞧她了,如果现在不揭穿她的真面目,总有一天,她会把我们踩在脚下。”张月薇从齿间恶狠狠地进出这句话,让苏秀雅和许娉婷的心同时颤抖了下。 顾青彤有好几天没有用热水净身了,身在卧龙宫中,她必须时刻留意自己的一举一动,不敢在小事上露出马脚,被皇甫夜看穿。 所以她只能等到夜深入静,才让小太监打来热水净身,甚至不敢使用宫内专门用来沭浴的木桶。 这瓶波斯国的葡萄酒真是厉害,酒香醇厚,味道绵长且难以除挣。她费了好半天的力气才将酒液带来的味道擦去大半,而胸口处紧紧绑缚的裹胸让她双臂的行动总是有些不便。 也许该放松一些,不要把自己勒得喘不过气来。 她大着胆子,将裹胸的白布解开系带,刚想调整一下松紧,身后的房门忽然被人狠狠撞开,放在门口的木椅和上面的水盆被撞翻,热水打翻一地。 她惊叫一声,还没有看清眼前的景象,已经被人一把抓住手腕,手腕处钻心的疼痛让她差点流出眼泪,模糊的视线里她看不清来人,只听到一道如地狱寒潭般的声音一一“原来张月薇说的没有错……你竟然……如此大胆,敢欺骗朕! 你把朕当作傻瓜吗?” 这震怒,甚至可以说是暴怒、狂怒的质问让她暂时忘记疼痛,只是低声呻吟着。“圣上,请让我穿好衣服再接受您的审判。” “穿好衣服?朕赐给你的衣服是为了童倾故做的。童倾故是朕的爱臣,而你呢?你又是谁?” 他的手掌毫不留情地袭上她的胸,扯落那厚重的白布,迫使地完美的曲线暴露无遗地呈现在他的面前。 顾青彤曾经无数次地想过,有朝一日身份被揭穿的那一刻会是怎样的情景,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刻到来时所带给她的羞辱和震撼会如此的强烈。 “敢玩弄朕于股掌间的人,你是第一个!朕会要你付出代价!” 一股血腥气味卷裹着他的唇,重重地压在她的唇上,他的手掌将她的腰肢扣得很紧,因为那里的肌肤都暴露在外面,屋内的清冷和他手掌的滚烫,让她的肌肤泛起一层寒栗。但是她却找不到任何可以遮蔽身体、抵御寒冷的方法,因为她不被允许! 他的吻完全没有柔情蜜意,全是恨意和怒意纠缠成的惩罚,让她的唇齿不得不被迫接受他的侵略,连身体都无所遁形地被他密密按压在他的胸口。 她不敢让神智陷入沉沦的昏迷,也不敢有任何的反抗,只得默默地承受,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等待着,却不知自己在等待什么。 终于,他猛地放开她,捡起旁边的衣物丢在她的身上。 “穿上衣服,朕会叫你的家人入宫和你相见。” “我的事和他们无关。”她生怕他在盛怒之下株连九族。 皇甫夜只是阴阴地冷笑,“你还在乎别人的死活吗?那好,朕会让你满意的!” 突然得到被圣上召见的消息,顾丞相说不出是惊喜还是惶恐,即刻入宫面圣。 当他发现跪在卧龙宫正殿宝座下,发现那个身着男子衣服,却披散一头长发的人竟然是顾青彤时,完全吓呆了。 “青彤?你怎么会在这里?还这副样子?”他全然不解其中的内情。 “你生的好外孙啊一一”皇甫夜冷幽幽地开口,“朕要封她做贵人,她就逃婚给朕看。她让全东岳的人笑话了朕一次还不够,居然化妆成男子,潜到朕的身边,骗了朕这么多日,顾丞相,你说朕该怎么办?” 顾丞相被吓得魂飞魄散了,穷他一生所想,也万万想不到外孙女会一连犯下这么多的滔天大罪。 “家门不幸,臣不敢求乞圣上谅解。”顾丞相只有叩头。 皇甫夜冷笑道:“朕若是因为她而杀了你,就要被天下人取笑第三次了。丞相大人,你和你的外孙女都知道朕的弱点,就是太爱面子,所以朕绝不会允许这件丑事走漏风声到宫外去。但是朕山绝对不会放过欺骗朕的人。顾青彤,你应该记得朕说的这句话。” “圣上可以赐民女一杯毒酒,了结此事。”事到如今,顾青彤居然还可以如此平静地为自己安排结局。 “赐你死?岂不是太便宜了你?”皇甫夜怒得几乎要将牙齿咬碎,“朕既然昭告天不要娶你入宫,如今你也在朕的面前了,朕就一定会遵守诺言。从今日起,你就是朕的顾贵人了。” 顾青彤抬起头,没有半点喜悦之色,因为她知道这只是皇甫夜惩罚她的一个开始。 果然,只听他继续说道:“从今天起,你就搬到骑鹤殿去,没有朕的旨意,不许你出殿半步!” “圣上是将那里赐给臣妾做冷宫吗?”她平静地改了称呼,她的问题更像是闲话家常一般自然,全然没有顾及到旁边惨白了脸的外公。 皇甫夜幽冷的眸子凝结成霜,哼声道:“你一向是聪明绝顶的,朕的心思总要被你猜透。” “臣妾谢圣上“厚爱”。”她轻轻地躬身叩首,没有半点反抗地接受了他为她的命运所做的安排。 正式受封的一刻,同时被打入冷宫。古往今来,她是第一个获此命运的皇妃吧? 该笑一笑才是呢。为了眼前这古怪离奇的结果,以及那难以预知的未来。必须打起全部的信心和乐观,才不至于倒下去。 好好地活着,终有一天,她会自己扭转乾坤,让他知道,他真的错了……骑鹤殿内的栀子花看来和她真的是很有缘。 顾青彤站在一棵栀于树下,仰着脸,看了许久,直到一旁的宫女有点担心地开口。 “娘娘,要不要给您倒杯茶来?” 她回头问道:“这里有锄头吗?” “锄头?”宫女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我想种点东西。” “娘娘,您要做什么?”宫女还是不解。 “去找锄头来吧,不要再问了。”顾青彤懒于和她解释。 在宫里找一把锄头并不容易,宫女费了好大劲才从花匠那里找到一把小锄头。 顾青彤看着这秀气的工具,笑了笑,“徒有其表的东西,并不实用,不过总比没有好。再帮我找点花种来,要那种最能耐得住寒冬和酷暑的花草,不需要太娇贵,哪怕我不给它浇水施肥,它也能活得很好的那种。” “有这样的花吗?”宫女呆呆地自问,只好又跑了一趟,去了很久才抱回来一袋花种,“花匠说只有这东西能符合娘娘的要求。这个东西本来是种在皇宫外的墙根下,不适合宫内种植。” “它叫什么?” “花匠说它有好多名字,半枝莲、龙须、牡丹、草杜鹃、金丝杜鹃,不过老百姓都爱叫它的俗名一一死不了。” 顾青彤双眸一亮,露出笑意,“好名字,正是我想要的。” 于是她亲自在宫院内四边的墙不用锄头锄松了冻土,将花种撒下。 宫女跟在她身后,困惑地看着她做这一切,几次想过来帮忙,都被她拒绝了。 “它们的生命必须由我亲手掌控。”顾青彤是这样告诉她的,但是这句话岂是小宫女能明白的? 不只是宫女不明白,这件事成为一个新鲜的消息,长上翅膀飞出骑鹤殿之后,立刻就成为后宫热议的话题。 当苏秀雅、张月薇和许娉婷三个人来向太后请安的时候,正好太后和几位贵妇人也在聊这件事。 “这个顾青彤真的很古怪,好好的贵人不当,非要逃跑,不知道圣上是怎么把她抓回来的,一抓回来就赐她骑鹤殿做为冷宫,说起来这是她自找,可是她呢?居然也不想着怎样向万岁求情,还闲情逸致地种上花了。” 许娉婷有点得意地看着张月薇,低声说:“谁让她自以为聪明呢,还是你有办法,让圣上一下子就厌恶她了。” 张月薇没有回答,太后好奇地问:“你们说什么?” “在说顾青彤的事情。”苏秀雅因为在宫里最受宠,又不像许娉婷和张月薇私交颇好,她无依无靠,被两人排斥在外,所以三人间彼此都有敌意。顾青彤的事情她的看法和别人不同。“圣上其实不必发这么大脾气的,说不定关她几天就会放她出来了。” “是吗?”许娉婷接话道:“昨天圣上可不是这么说的,圣上亲口说要给她点苦头尝尝。” “圣上昨夜是在你那里吗?”苏秀雅轻蔑地瞥了她一眼,“这话真的是圣上亲口说的?那天不是你刚要开口问顾青彤的事情,圣上就让你住口了吗?” “我和圣上说了些什么,难道都要告诉你吗?”许娉婷秀眉竖起,剑拔弩张。 张月薇适时调停道:“在太后驾前你们就不要争执了,再说这是别人的事情,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若是和我们真的没有关系,顾青彤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吗?” 苏秀雅的声音忽然高了几分。 “提她做什么?”皇甫夜的声音如风而至,他铁青着脸走了进来,“朕让你们来向太后请安,是来陪太后聊家常的,不是嚼别人的舌根。” 苏秀雅不服气地说:“不是臣妾要嚼别人的舌根,是有人幸灾乐祸。臣妾看不下去。” “闭嘴。”皇甫夜脸色阴沉,“朕不想听到那个女人的名字,也不许你们再提。” 太后皱着眉对他说:“夜儿,若那女人让你这么生气,为什么不轰她出去?留她在宫中,还要多一个人的是非要管。” “难道我东岳皇宫里就不能多个出气的人吗?朕还怕被她吃穷了不成?”皇甫夜难得对母后用这么严厉的口吻说话,这下子连太后都不好说什么了。 “这样也好,她在宫里种种花草,磨磨她那个叛逆的性子,对她是件好事。” 总有个不懂眼色的贵妇想来打圆场。 皇甫夜眉心一蹙,忽然又转身走了。 许娉婷恨恨地瞪了苏秀雅一眼,好像是她把皇甫夜气走的。而苏秀雅骄傲地仰着头,面无表情。 只有张月薇,依然保持淡淡的笑容,但眼中却看着不为人察觉的一抹黯然。 顾青彤还是能如此轻易地撩拨圣上的情绪吗?这可不大好啊……从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女人欺骗得这么惨。 夜儿,若那女人让你这么生气,为什么不轰她出去?留她在宫中,还要多一个人的是非要管。 母后的话其实戳中他的心事。为什么不轰她出去?不,为什么要将她封妃,留在后宫?尤其,当她这样堂而皇之地伤了他帝王的尊严,伤了他满心的信任和曾经让他自己都为之困惑震撼的柔情之后,他应该大发雷霆,将她下狱或者问斩,即使不株连九族,也该狠狠地出一口气才对。 为何这一切他都没有做? 因为,一个普通的女人是不可能走入他的内心呵。一个普通的女人怎么可能成为他最信赖的臣子,同殿办公,同室起居。 深夜里,丢下最应宠爱的美女,顶风冒雨去看她,分食一碗味道不甚美味的粥。 就为了这个骗了他的女人,他几乎曾想下令驱逐整个摩诃族。 他为她破了无数次的例,而她却给了他这样温柔而又冰冷的一刀。 不,不能饶过她,该狠狠地报复才对!但是,平生头一次,他却不知该如何报复回去。 不动刑、不问罪,将她冷冰冰地丢在深宫之中。是想让她主功来认错,帮自己找一个台阶下,还是内心深处涌动着的,其实不是仇恨,而是爱护? 她犯了这样的大罪,他若不严加惩处,何以平复众人的悠悠之口? 将她打入冷宫,总有一天,时间消磨了流言蜚语,或许也能磨光她那颗不安份的心,到时候他再施加恩宠,所有的一切不是依旧在他的掌握之中? 但是,那个现在热衷于养花的女人却似乎过得悠闲,她那颗自私的心能了解到他真实的心意吗? 刚刚种上花不久,顾青彤又忽然喜欢上织布,不仅大冬天的养起蚕,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蚕宝宝们的起居,她还叫人从宫中的绣房搬来一部织布机,领来丝线,每天从早到晚骑鹤殿都响起织布机的声音。 “那丫头到底在想什么?”许娉婷在自己的寝宫中喝着热茶,裹着雪襄,不解地向好朋友求证。 “在故作姿态而已。”张月薇淡淡地说:“不必在意她。” “圣上最近去过你那里吗?”许娉婷颇为幽怨,“从我入宫到现在,圣上都还没有临幸过我,他是不是很讨厌我?” “你不必心急,来日方长,只是你以后在圣上面前不要总是心直口快随便乱说话,言多必失。” 许娉婷拉着她的手摇晃着,“好姐姐,圣上好歹去过你那里,你帮我说几句好话吧。” “你以为他天天来找我吗?我也只不过侍寝过一次而已,平日里她大概都去苏秀雅那边。” “哼,那个狐狸精。仗着自己有姿色,就霸占着圣上不放,早晚有一天我要让她再也不能得意!” 皇甫夜的确在苏秀雅的兰陵宫,他斜靠着软软的长榻,苏秀雅半跪半靠在榻前,小心翼翼地开口。 “圣上,我大哥三年前中了进士之后,一直没有外放,圣上可不可以赏他个小差事,让他不要太闲,业能为国家效力?” 他眯起的眼睛睁开一条缝,“你是在为兄长讨封吗?” “臣妾只是替兄长问问。”苏秀雅不敢对视他锐利的眸光。 “秀雅,朕希望你永远像现在这么单纯可爱,不要让朕后悔给了你太多的宠爱。朕最不喜欢的就是后宫女人参政,你明白吗?” “臣妾明白了。”她低垂着头。 皇甫夜安抚地给子一笑,捏起她的下额,刚要凑上去一吻,忽然,窗外有两个宫女的对话飘进他的耳朵里一一“真的吗?这怎么可能?” “当然是真的啊。你看这诗中写的话不就是那个顾贵人的口气吗?只是没想到,她竟然把自己写的诗传到外面去。现在这诗在京中流传很广,人家说,这个叫什么宫词,很多贵族小姐都喜欢把这种宫词绣到手帕和团扇上。” “咦?那顾贵人岂不是把自己的私事宣扬得满街都知道了吗?那圣上会不会很没有面子?” “嘘一一圣上怕什么?她不过是个被打入冷宫的女子,谁让她好好的娘娘不当,才会有今天的下场。外面的人只会笑话她不知道惜福,多少人还想打破头的来替代她这个位置呢。” “哼,她们真是痴心妄想,全东岳最美的女人就是我们苏贵人,外面的女子再美也不可能此过苏贵人,圣上才不会喜欢她们呢。” “就是……” 皇甫夜陡然直起腰,扬声道:“外面的人,给朕进来!” 苏秀雅吓得站起来,生怕那两个宫女说的话惹恼了他,连累了自己。 两个被吓到的宫女磨磨蹭蹭地转到前面的殿门前,急忙跪下,“圣上,奴婢不知道圣驾在这边,所以……” “顾贵人写了什么?”皇甫夜盯着她们其中一人手上握着的绢帕,那绢帕上明显有字。 “只是、只是一首诗。” “拿过来给朕看。” 宫女虽然害怕,却不敢不将手帕递给他。 皇甫夜的凤眸又眯了起来,定定地投注在绢帖上那一串长长的小字。 宫词,这是宫中女人为了打发无聊时间而做的诗词,自古到今,最著名的便是那句“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 而顾青彤的这一首,字数更多,悲凉之情更胜,触目所及都是让人心惊肉跳的冷冷味道,一片凄凉一一露阶玉栏净,霜瓦琉盏清。 寒蝉覆花影,冷院秋月明。 风藏枯叶笑,雪没残梅情。 畸零半生度,织就丝满庭。 这是她的心声吗?将她丢弃在冷宫中,会让她如此的心灰意冷? “圣上,臣妾管教不严,奴婢出言散漫,惹恼了圣心,臣妾……” 苏秀雅还在战战兢兢地告罪,皇甫夜忽然猛地握紧那条手绢,起身出了兰陵宫。 这么多曰,他不许任何人在他的面前提起顾青彤的名字,但是关于她的事情仍然不绝于耳。 她在骑鹤殿锄草种花,养蚕织布,这些事情他都知道。他和众人一样,好奇于她打发光阴的方法,却狠下心肠不去过问。 但是,如此真正伤到的似乎不是她,而是他。 一天天,像煎熬一样,强迫自己不去理睬她的事情,又忍不住想听到更多。 今夜,蓦然看到这首悲凉的诗,让他的心头像是被人狠狠地抓了一把,疼得再也无法漠视。 去看看她吧,若她有了悔意,也许,也许…… 第六章 身为皇帝,皇甫夜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为了高高的宫墙而犯愁。 当站在骑鹤殿门前时,他不禁皱起了眉。最好的入门方法当然是敲门而入,但是不知怎的,他就是放不下心头的结,不想就这样太直接的面对顾青彤。 翻墙而入,悄悄见面,似乎是最好的选择。但是,这骑鹤殿为何围墙会建得这么高?让自认轻功高妙的他也只能望之兴叹。 墙内一直有吱吱呀呀的声音传来,这就是织布机的声音吗?竟然这样响,每一声都好像能划破寂静的夜空,飘到很远的地方去。 这到底是她无声的抗议,还是认命的顺从? “圣上,要进去通传吗?”等了好久不见他有动静,加上外面实在是很冷,昨夜刚下过一场雪,跟随他的贴身小太监几乎都要站不住了,只好壮着胆子请示。 “知不知道是否有人来看过顾贵人?”他终于开了口。 “没有,哪儿会有人敢来呢?都知道顾贵人是……” “是什么?”他一蹙眉。 小太监低下头,“都说顾贵人是被软禁在这里,圣上不会再理她了,连顾丞相家都没有人敢来看她,更不要说其他人。” “世上的人果然都是势利眼。”他冷冷地哼笑了下,不知道在嘲笑谁。 “明艳,明日问问花匠,能不能把这棵栀子树移走?它挡着这一片的阳光,我的花便不会开得灿烂。” 墙内织布机的声音停下了,不知何时,顾青彤已经到了院子里。 听到她的声音响起,皇甫夜的神情立刻凝重起来。 “是,娘娘。可是您的蚕已经没有桑叶了,宫里的绣坊不愿意再给奴婢桑叶,说是若都给了咱们,他们养的蚕就没得吃了。”这宫女的声音听上去很是委屈和不满。 “知道了,我现在是待罪之人,人家不肯给我桑叶也在情理之中。”而顾青彤的语气却是如此的淡然平静,仿佛绣坊拒绝再提供桑叶的做法并未羞辱了她。 但皇甫夜却有点站不住了,他看了眼墙外一棵高大的槐树,忽然一纵身掠上树梢,下面的小太监差点叫出来,被他回头一记冷眼射过来,将那句惊呼硬生生地又咽了回去。 从树梢再掠向骑鹤殿的墙头,找了处角度最佳的位置,皇甫夜低声蹲下。因为是隆冬,槐树上已经没有可以遮挡身形的茂密树冠,但还好现在是黑夜,院内的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高高的宫墙上会有一个人趴在那里注视着下面的一举一动。 倘若让臣子们看到他现在的样子,岂不是将帝王的尊严都扫列地面上去了? 虽然觉得好笑,他还是按捺不住好奇,直勾勾地盯着小院中那道清瘦的人影。 许多日不见了,她看上去似乎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糟。 虽然换上女装,但是她还是选择了行动较为方便的箭袖窄裙,乍看之下和小宫女的穿着打扮差不多。身上没有过多的首饰,只有发式从少女飞燕髻变为了同心发。 手中握着一柄小小的绣锄,弯着腰为那些不知名的小花松上吋居然满面笑容,仿佛她正在做的是一件让她最快乐满足的事情。 这就是那个感叹“风藏枯叶笑,雪没残梅情”的冷宫女人吗?那位自怜将会“畸零半生度,织就丝满庭”的贵人? 现在的她,和诗中的她,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 “娘娘,宫外又来消息了。有个叫朱子桥的非要娘娘的亲笔诗,说愿意出三百两银子,娘娘,要写给他吗?” “朱子桥?那是京中有名的奸商。”顾青彤一笑,“他想要到我的诗词,然后转做成绣品或刻录成书,真是好精明的头脑。” 皇甫夜暗中疑惑。朱子桥?这是什么人物?怎么从没有听说过? 原来京中还有人愿意花钱从宫内买诗? 此时他又听到下面的一句话,让他的鼻子差点气歪一一“三百两银子就想要我做他的摇钱树吗?你去告诉他,没有六百两,我是不会给他写诗词的。” “是,娘娘。”明艳又眉开眼笑起来。“奴婢就说嘛,上次清歌坊的老板娘和娘娘要诗词,随随便便写个五六句给她,人家清歌坊一出手就是五百两银子呢。” 一股怒火从心底不可遏止地冒了出来,皇甫夜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在外人眼里哀怨悱恻的冷宫嫔妃,居然会利用自己的处境和才华从外人手里赚钱? 他一时气愤不过,手掌一撑墙头的瓦片,翻身跳入宫苑内。 明艳吓得叫了起来,“来人啊,有刺客!” “朕在钱上面亏待你了?委屈你身为娘娘还要卖诗文换钱?”皇甫夜一把抓住顾青彤的手腕,在她的眼中捕捉到了惊吓的神色。很好,原来这个女人也会花容失色。 “圣上怎么来了?臣妾有失远迎,请圣上治罪。”她要跪下行礼,但是他抓得很紧,让她的身子根本沉不下去。 “回答朕,不要和朕打马虎眼,顾左右而言他,你知道朕不喜欢。” 顾青彤静静地看着他怒火熊熊的双眼,低声对明艳吩咐,“不要叫得左邻右舍都知道了,你去给圣上准备一杯茶来吧。”她居然还对皇甫夜笑了笑,“不知道圣上要来,宫中没有备下好茶,圣上如果喝个惯,不要强求。” 这样的话好熟悉。皇甫夜的眼前立刻闪过那一风雨之夜,他冒雨冒黑去东市街口找她,两个人坐在那破旧的小屋子中,分食一碗粥时的温馨情景。 他一沉眉骨,“不要暗示是朕亏待了你,所以让你连茶都请不起。” “臣妾怎么敢呢?圣上说过不喜欢臣妾揣测圣心,所以臣妾也不揣测,只是在说实情而已。” 她多一分的从容淡定,皇甫夜心头的火就烧得更旺一点。 她怎么能如此的镇定?尤其在看到他突然出现之后,她难道不应该惊喜?惊叫?或是满面含羞,或是诚心忏悔。但是她什么都没有表示,只是淡淡地微笑着,面对他的突然而至,仿佛这一切是顺理成章,都在她的预料当中。 “你知道朕一定不会不管你,会来看你的,是不是?”他还是抓紧她的手下放,恶狠狠地说:“朕知道你最喜欢揣测朕心,而朕也不怕你揣测。” “圣上要就这样抓着臣妾的手,一直站在院子里吹冷风吗?”她望定他,叹了口气,“臣妾觉得有点冷了,圣上如果是来斥责臣妾的,可否先让臣妾披件衣服,再恭领圣上的庭训?” 皇甫夜瞪着她,猛地使劲将她拽进屋子,略显粗暴的将她丢在一张椅子上。 顾青彤轻轻揉着刚才被他抓过的地方,苦笑道:“不久之前,臣妾的手臂上被人抓得淤血,圣上亲自为臣妾擦药,而今圣上却恨不得要捏断臣妾的腕骨,看来臣妾真的让圣上恨之入骨。” “那时候朕把你当作至宝,现在……” 他陡然停住口,让她等了很久,见他没有要说下去的的意思,只好对自己打趣道:“现在臣妾是圣上眼中的毒蛇?” “是朕的心头刺。” 她一怔,垂下头,“臣妾有罪。” 皇甫夜盯着她,咀嚼着她的这四个字。她说她有罪,她知道她罪在哪里吗?他说她是他的心头刺,她又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吗? 心头刺,让他从不能丢下忘记的一根刺,总是时时刻刻扎在他的心头,让那里针扎一般的疼。 这根刺,该狠狠地拔去,但是他为何下不了手?为何? 他低垂着眼,忽然发现她的双手在互相揉搓,仿佛很冷。此时他才发现这骑鹤殿内比起其他的宫殿都要冷上许多。 “为什么没有笼火?”他四下看了看,都没有看到暖炉熏笼之类的东西。 她淡笑着,念出了他熟悉的那首诗,“泪湿罗巾梦不成,夜深前殿按歌声。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圣上,那是曾经得宠过的妃子所能得到的待遇,臣妾是罪妃,内务府是不敢给臣妾太多享受的东西。” “岂有此理。”皇甫夜陡然怒了,这一次不是对她,而是他发现原来全天下的人都在揣测着他的心思做事情。 他疾步走到殿门口,对殿外那名小宫女沉声说:“去通知内宫总管,就说是朕的意思,让他明晨前必须准备好五个暖炉和四个熏笼送到骑鹤殿。顾贵人现在的确被朕罪罚,但是朕没有要冻死她的意思!” “是!”明艳是殿内惟一指派给顾青彤的小宫女,这些日子以来受尽各方的气,今天皇甫夜的突然到来让她最是惊喜,隐约觉得自己跟随的这个顾贵人说不定就要出头了。所以答应得脆生响亮,即刻跑出了殿门。 “现在,你该和朕说说你的这首诗文了吧?”他将那条手绢丢到她的手上。 “你知不知道现在东岳京都有多少人在传唱你写的东西?你要让朕丢脸到几时?” “臣妾不知道这样做也会让圣上丢脸。自古到今,宫词就非是什么隐密的事情,不是吗?外面有人相托,求臣妾的诗文,臣妾写了换一些银钱给家中的母亲,难道有什么不对?” “你母亲?”皇甫夜蹙眉想了想,“她又怎么了?” “我娘年轻时被休离回家,如今生了臣妾这么个不孝的女儿,入宫不如不入,在家中自然受尽白眼和排挤。臣妾已不能侍奉娘于榻前,再不能为娘在有生之年多尽孝道,臣妾就枉为人女了。” 他冷笑道:“你娘有今日的局面是因为谁?倘若你当初堂堂正正地嫁入宫,她现在岂不是很风光了?” “但臣妾那时如果入了宫,圣上的眼里也未必会有臣妾。一个不得宠的侧妃,对于娘家人来说一样无用。” 他的眼中刺出两道剑,“这么说来,你是想让朕注意到你,所以才花费了这么多的心思,绕着弯子的接近朕?” 她静默了一瞬,“臣妾只是想遵从自己的生存之道。” “你的生存之道是什么?自私自利,为谋求一己之私,而可以利用所有人?” 皇甫夜的指责太过尖锐,让她不得不抬起头面对他的质问,“圣上,这世上有多少人不是这样呢?即使是圣上,为了东岳的安定,为了自己的皇位稳固,不是也要招揽能人志士、文武百官,为圣上一人的朝廷而效力吗?” 他望着她,“你是想说,其实朕和你是一样的人?” “臣妾不敢。” “你嘴上说着不敢,但是你敢做的事情已经太多了。”他的双手抓住她的腰,向怀中一拉,嘴唇贴着她耳边的发丝,“那你猜猜看,朕今天晚上丢下苏贵人那样的美人,来到你这个冷宫里,为的是什么?” 她轻颤了下,语调还强作平静,“圣上大概想报复臣妾的自私。” “错了,朕是想知道,如你这样的女人,若是上了床,是否真的和其他女人一样。”他的牙齿忽然咬住她左肩的衣服,用力向下一扯,扯散了衣服,露出肩头的些许肌肤。 本来就很冷的屋子,暴露于外的肌肤立刻泛起寒傈,但是他的热吻也随之覆上,在那一处肩头留下最初的红印和齿痕。 顾青彤当然猜到了他的来意。但是他阴冷的神情让她不安而没有把握。她牢牢的记得皇甫夜几次对于女人的评价一一女人只是男人的玩物;女人只负责为男人暖被;女人在床上都是差不多的,他虽然可以在女人的身体上得到些享受,但是并不会为了她们放弃自己的原则;女人,只是他愉悦身体的床伴而已。 终于,她也沦落到这一步,成了取悦他的玩物。 被他丢在床上,但并没有被立刻撕去衣服。皇甫夜停下了动作,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若是不愿意可以现在直说,朕不做强暴女人的事情。” 她还能笑得出来,虽然这笑容可能略带苦涩。“臣妾既然入了宫,便该有这么一天,多谢圣上给臣妾这样一个机会,成为圣上的女人。” 她的谢恩明显言不由衷还满是嘲讽,这让他更加恼怒。她认为他在做什么?以皇帝之姿做出强占民女的恶行?好吧,不管她怎样想,既然他封了她做贵人,又霸道地命令她不许擅离自己的领地一步,她的确应该明白,迟早有一天,她的身心都将是他的。 顾青彤缓缓坐起身,伸出双手为他解开腰带,这让他挑起眉,“做什么?” “为圣上宽衣,这不是身为臣妾该做的本份吗?” 她低着头,从皇甫夜的角度只能看到她那双白皙修长的手。即使隔着厚厚的衣服,他依然能感觉到她的指尖是冰凉的。 她不愿?还是在害怕? 忽然间,他厌倦她像别的女人服侍他的那种样子,于是推开她的手,再度压上她的身子,覆住她的唇。 他不要她做作地假意取悦他,他要的是她的真心实意。但是这个女人从欺骗他的一开始起,就已经失去他的信任。 他以最强势的姿态主导了这场属于两个人的缠绵,扯开了她所有的衣物,撩拨着她所有敏感的地带,让她在他的指下颤栗,推拒,又不得不最终选择迎合。 但是,渐渐的他发现一切都错了,被取悦和取悦别人的人完全反了,从头至尾,竟然是他在用尽一切力量让她快乐。 当她疼痛时,他以热吻封缄,堵住了她的呼痛,却顺势吻去她眼角的泪水;当她在两人交欢的高潮,因为羞涩而咬紧嘴唇时,他抚摸着她的后背,让她放松了紧张的身体。 甚至,当青涩的她不知道怎样在床笫间取悦他时,他竟然还有耐心放缓动作? 引导着她一步步发现男女之间身体最隐私的秘密,使得她从痛苦的低吟慢慢变成释放的娇喘……这一切的一切让他震惊,又让他体验着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欢愉,这种欢愉不仅仅是身为一个男人占有一个女人时那种占有欲得到满足。也不完全是因为他主宰着两个人激情的进程而感受到的掌控欲。 这快乐,来自心底的最深处,触及到灵魂,无法言说,又让他想紧紧地抓住。 所以他破例地一再从她身上索求,.直到她再也承受不住而昏倒在他怀里。 为何会这样? 他怔怔地拥抱着她象牙般的肌肤,将锦被小心翼翼地覆盖在他们已经沁满汗水的身体上。望着这张略显疲倦,但已开始展露初为女人难掩娇憨风韵的丽容,平生第一次,他发现,他看不透自己的心。 那天晚上知道圣上在骑鹤殿就寝之后,明艳万分欢喜,以为顾贵人会从此咸鱼翻身,一跃成为圣上的宠妃,但事实出乎她的预料。 自那夜之后,皇甫夜一连十余天都没有再出现过。除了暖炉和熏笼都按他的意思如数送到之外,再没有任何痕迹证实他曾经来过这里。 有一次,她忍不住去问顾青彤。“娘娘,上次圣上来的时候,您没有抓紧机会让圣上赦了您的罪吗?” 顾青彤淡淡地看她一眼,“我的事情需要你来为我谋划?” 明艳很少受到顾青彤这样的冷眼,她也和别人一样,以为这位娘娘只是脾气古怪,但性子还算温和,很好说话。但是顾青彤的这一句话却让她再也不敢嘻嘻哈哈地随意探听消息了。 这位顾贵人到底是怎么想的?难得圣上亲自来看她,还在这里过了夜,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她就算是再不会伺候,再不懂得规矩,也该让自己暂时先脱离眼前的困境才是啊。 如今,别说是圣上再度驾临,就是内务府也没有人知道圣上曾经在这里过夜的事实。 按照东岳的规矩,每次圣上临幸妃嫔,都要由内务府的敬事房记录在册,以备皇妃日后怀孕测算日子。 但那天皇甫夜的到来本是临时起意,事后山没有敬事房的入来查问任何细节。 那就是说,那一夜只是圣上无聊的游戏,没有一丝一毫的真心在里面?而顾贵人,这位可怜的主子,依然是被压在井底永无出头之日了? 明艳叹着气,小小年纪的她不懂得男女之事为什么会这么复杂,只是哀叹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像其他宫的侍女们那样扬眉吐气。 “明艳,昨天是不是绣坊送了新的桑叶来?”顾青彤悠然发问。 “喔,是,他们说正好南方运来一批新桑叶,就给娘娘送来一包。”明艳没生趣地回应。 “朱子桥那边没有动静了?”顾青彤为蚕宝宝们喂好了桑叶,走到织布机前。 她已经快要织完一匹布了,这匹布只是普通的一卷白布,但是她知道宫墙外有很多人想出重金购买。 毕竟,由皇妃亲自养蚕抽丝织出来的布,是多么的珍贵难得。 “早上南宫门的人送来一封信。”明艳这才想起来将信交给主子。 顾青彤拆开后看了看,一笑道:“这朱子桥还算聪明,终于肯失点血了。那好吧,明艳,你去磨墨,一会儿我为他写一首,你记得给那位南宫门的送信小兵十两银子做为酬劳。” “是,上次娘娘吩咐过,所以今天我已经给他了,他开心得很呢,还说许多人都想为娘娘送信,差点打起来。” 连明艳都忍不住要羡慕。十两银子啊,那是多少宫人几个月的薪饷啊,这位被困冷宫中的娘娘却出手如此大方。 顾青彤用剪刀将织布机上的白布剪下,再锁一道边,这匹布便算是人功告成。 “对了,还有,兰陵宫那边你的两位小姐妹,方便时也帮我打点一下,上次多谢她们把诗文送到了圣上面前。” “送去了也没什么大用,何必要谢她们。”明艳撇撇嘴。最初顾青彤让她买通兰陵宫的小姐妹,将她写的诗文想办法送到皇甫夜面前时,她以为顾青彤是要以情感动皇甫夜。现在看来收效并不算大,所以她不禁怀疑顾青彤的这一步棋完全是错招。 顾青彤不经意似的问道:“最近有没有听到其他几宫的事情?” “圣上去过兰陵宫三次,拜月宫也去过一次,只有许贵人的飞燕宫到现在一次都没有去过,据说许贵人急得嘴上都起泡了。” “喔。”顾青彤应了一声,并不去置评。此时她已经写好一首词,交给了明艳。“拿去封好,争取今日就送出宫去。我但愿三天之内这首新词可以传遍京城。” “那又会怎样呢?”明艳嘟喽着,将那张纸收好。即使圣上再看到这首词,就一定会被感动吗?同样的伎俩用上两次,圣上岂会再上当?只怕这都是娘娘的空想吧? 昨日小园器重,夜深不觉酒浓。 凭栏方知人情冷,任锁狐裘沉箱中。 醉卧昼堂东,夜凉花落惊风,辗转终宵无梦。 今夕孤影无长伴,借问明朝何处逢? 举杯影无踪。 当这首词流到宫外后的第三天,皇甫夜果然看到了它。 这一次,并不是兰陵宫的宫女故意走漏消息,而是皇甫夜命人从宫外朱子桥开办的书斋中买到的一本《冷宫新词》中看到的。 自从那日在墙外偶然听到朱子桥这个名字,他便留了心,暗中下令,无论朱子桥出了什么新书,都一并偷偷买进。 猜到顾青彤会再写诗词出售,只是没想到她的文字依然会这么深刻地揪痛他的心。 凭栏方知人情冷。 哪个人情?是说世态炎凉,还是单指他一人? 今宵孤影无长伴。 这能怪谁?难道当日他没有给过她机会吗? 那一夜,他在骑鹤殿想了很久,终于暂时放下架子,给了彼此一个台阶下一一在她醒来时,故作淡漠地说:“你已经是朕的女人了,记得早上去给太后请个安。” 但她睁着迷蒙的美眸,轻声说:“臣妾没有资格站在太后驾前,嘴笨心拙,不会察言观色,还是在宫里自省吧。” 这是断然拒绝了他赦免禁足令的好意了。这样的态度怎么能让他不生气?于是他不得不再度摆出帝王的威严,“你以为朕在这一夜之后就会疼惜你,不再怪你了吗?” “万岁对臣妾更多的是恨意,而不是疼惜,臣妾知道。”她居然还在火上浇油地否定他一片好心。 所以他愤怒地拂袖而去,并且再不理睬她,一连数日,夜宿兰陵宫和拜月宫,就是要给她点颜色看看,让她知道,一朝得罪了他,就要多受许多煎熬。 此时她抛出这样的词做什么?她应该算准了他会看到吧? 还想以哀怨求得他的谅解?不,这不是她的作风。那么,只是故意卖弄哀怨给那些不知真情的人看吧?借以换得更多的同情和银子。对,这才像她。 “这个朱子桥,有没有人知道他的底细?”挪书房内,他本来正在和几个臣子议论政务,忽然问出这么一句话,让众臣都怔了怔。 臣子甲忙回答,“他只是京城的一个书商,做了几本有名的书而名声大噪。怎么?万岁觉得他有问题?” “想办法让他的书局关门一年,他出版的书全体扣下,不许再流通到市面上去。” 啊?为什么? 几位臣子的心头都闪过这句话,没想到皇甫夜还有后话,“谁知道清歌坊?” 另一位臣子乙尴尬地咳嗽了下,“微臣听说那是京城内有名的青楼。” “遣散青楼中的人,而且,一年内不许她们再到别家卖唱。” 这又是为何? 臣子中不乏清歌坊的入幕之宾,一听到皇甫夜的命令,心都开始疼了。圣上今日是怎么了?忽然和一些平民百姓过不去? 皇甫夜最终的一句话终于让他们释疑,“从今以后,朕不允许东岳境内再有人传唱传阅宫内人所写的诗词。违令者,严惩不贷!” 宫内人所写的诗词?臣子们立刻心知肚明。近日里京城内传唱最多的是顾贵人的诗词,几乎所有闺阁女儿都学会了幽幽怨怨地感慨“畸零半生度,织就丝满庭”的孤独伤情。 圣上原来是在为这件事而恼怒啊? 那罪魁祸首顾贵人,圣上又该怎样严惩呢? 第七章 顾青彤并没有被严惩,她过得很好。 虽然情势不许她再出售诗词,但是一卷普通白布卖了千两白银的价格足以让她傲然了。 顾夫人来到骑鹤殿看她,顾青彤将一叠银票推到母亲面前。 “娘,收好这些钱,记得不要让它们落到家里那帮亲戚的手里,更不能让他们知道你有这些钱。” 顾夫人忧心忡忡地握着女儿的手,“青彤,听说你在宫里过得很不好?” “谁说的?”顾青彤不置可否,“不要听外人嚼舌根。” “不是谁要在我面前嚼你的舌根,你写的那些诗词,恨不得全东岳的人都看到了,还能瞒得住谁?” 顾青彤微微一笑,“就算全东岳的人都看到了也无所谓,我只是写给一个人看而已。” “一个人?谁?你是说……圣上?那他看到了吗?” “看到了。” “然后呢?他怎样了?” 顾青彤沉默了片刻,决定隐瞒一部份事实,“他很生气。” “就只是这样?”顾夫人很失望,“青彤啊,事实证明你错了,还是向圣上低头吧,你骗了他这么大的一件事,他却还是封了你做贵人。 虽然现在他把你困在这座冷宫里,但到底对外保留了你的贵人头衔,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说明他对我有情。”顾青彤用悠然的口气戳破这个她和皇甫夜当面不能说破的秘密。 顾夫人一下子亢奋起来,紧紧地抓住女儿的手,“真的?你确定?” 顾青彤轻吁了口气,“但也仅此而己,目前,我还不足以改变他根深蒂固的想法,所以,你也不要抱太多期待。” “青彤,你要为自己好好考虑,不要再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和圣上互相试探下去。要知道,圣上还在宠幸其他宫的主子们,她们当中如果有人先一步怀了皇子,你就可能真的无法挽回圣上的心了。” 顾青彤坚决地说:“我要的是他对我的认可和尊重,如果只是靠一个孩子来拴住他,拴住的也只是他对孩子的青睐,而不是他爱我的心。” 一个女人,一辈子能有多少机会为自己争取幸福? 似乎从生下来的那日起,女人就是为男人而活。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这是多少女人千百年前遵从的规矩,却是顾青彤最不愿意遵守的。 她在很小的时候就发誓要为自己选择丈夫,只是没想到这个丈夫在日后会变成一国之君。既然不能选择自己的丈夫,那么她要选择自己所能获得的幸福。 那一夜,在皇甫夜的怀中纵情,痛并快乐着,她知道自己已经沉沦,沉沦于这个男人难得一见的真情中,也因为沉沦,她必须更加谨慎地抓住每一丝每一缕他所能给予她的情意。 皇甫夜淡淡的示好并不是她最终要的,所以她大着胆子拒绝了他的好意,终于惹恼了他,让自己失去一次获得自由的机会。 她是不是太过自信了?自小到大,她的自信和聪明总是让母亲最为不安。母亲不只一次忧心忡忡地对她说:“青彤啊,不要让你的聪明毁了你。” 如今,也许她真的错了,但她却还是固执地不肯低头。尤其,在有了那一夜的缠绵之后,她发现自己想得到的原来是这么多,于是,更不敢轻易妥协,让一切功亏一篑。 现在,那首词该送到皇甫夜的手上了吧?他是不是冷眼嘲笑她在词中所表现出的情绪?但是他未必能相信,那是她真实的心情。 夜凉花落惊风.辗转终宵无梦。今夕孤影无长伴,借问明朝何处逢?举杯影无踪……母亲走后的这一夜,顾青彤失眠了。 她想了一夜,辗转反侧,翻来覆去。忽然间,所有自信的谋划都让她变得不安,胸口郁闷得像是堵了块很大的石头。 原来一个女人要的本是那么简单,只是在风寒露重的深夜中,身边能有一个温暖的怀抱让她依靠.而现在,她只能依靠一床冷被,和那个放在床头,由他亲口赐予的熏笼。 多可笑,红颜末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好像是所有冷宫女人共同的心声。 两行泪,流出她的眼底,在这无人的深夜里,她可以肆无忌惮地流泪,流露自己的脆弱。 忽然间,一只温暖的大手袭上她的面庞,触摸到了那两行湿润,她惊恐地睁开眼,但是巨大的黑影罩在她的眼前,让她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好在他的声音是如此清晰而熟悉。 “大半夜的,你在流泪吗?真不敢相信,长着你这样一副铁石心肠的女人,也会在深夜流泪?” “圣上?”说不出心头突然燃起的是狂喜还是震惊。 “不明白朕为什么总是在深夜来?还是不明白朕为什么会在对你不闻不问十几天后突然出现?朕只是来看看,你在这里自省到什么程度,显然,你在深夜之中才会暴露出不为人知的一面,或者,你愿意对朕说句道歉的话?” “臣妾又错了吗?” 一瞬间的死寂,接着是他无奈又愤恨的声音,“你最大的错就是从来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他突然向她袭来,将她紧紧抱住,吻遍了她下巴和脖颈,就是躲过她的唇,好像故意折磨她似的,给予她最缠绵的爱抚,却不给予她最火热的激情。 直到她从最初的震惊中完全清醒又再度沉迷,蜷伏在他的怀中,恳求似的用玉足摩挲着他的双腿。 终于,他发出一声得意的低笑,如她所愿的吻住她的唇,含住她的舌尖,用热度帮她温暖凉透十余天的心。 她渴望的其实就是这一瞬间的绚丽火花。并不仅仅是让自己的身体臣服于他的身下,被他拥抱着、主宰着,而是在这种激情之中,她恍惚感觉到自己被他珍惜着、眷宠着,仿佛她还是他眼中的至宝,而不是他心头的一根刺。 汗水浸透她的肌肤,顾青彤长长地喘了口气,稍微动了动,发根却有点疼,像被什么东西拉扯着似的。 “别动,你的头发缠到我的戒指上了。”皇甫夜悠然开口,在他的右手小指上长年戴着一枚绿宝石戒指,此时这戒指和她的秀发缠在一起,费了半天劲也扯不开。 “算了。”他放弃了和她的头发纠缠,将戒指脱了下来,干脆将她的头发束起到一边,用那个戒指简单地打了个扣结。 她怔怔地看着他每一个细小的动作,心中却咀嚼着他刚才说的话,直到他的目光从戒指上转回到她的身上。 “在想什么?一直盯着朕看。” “圣上刚才用了“我”字。” “那又怎样?你觉得“朕”这个字更好听?” “不,臣妾喜欢圣上说“我”。” “哦?是吗?”短暂的寂静之后,他慢慢地说:“其实,我更喜欢你自称“微臣”,而不是“臣妾”。因为我更看重的臣子只有童倾故,而我的“臣妾”却有好几个。” “我……向圣上道歉。是我不识抬举,辜负了圣上的美意。” “见鬼。”他一把托起她的脖颈,狠狠咬在她的唇瓣上,“你以为我来这里是为了听你说这种鬼话吗?” “圣上不是说……” “别管我说什么,事实上,你从来没有在乎过我说什么。”他郁闷地阻止她后面的话,用他的唇,堵住她的口。 “你到底用了什么妖法,让我忘不了你?”他哺喃地指责,为她带来新一波的激情,这一次,他温柔得判若两人。 有足够的时间思考,她慢慢地学会将他施展在她身上的一些隐密技巧回赠给他。果然,这样的回报让他也为之颤栗。 “你这个可恶的妖女。”他骂着,又笑着,将她深深圈入怀里,仿佛要将她的骨肉都揉进身体。 这一夜,不是他们的初夜,却是真正坦诚的释放。 原来自己是这样在乎这个人的感受,为了这个人,连自己的心情都不由自主。 即使可以掌控全天下,也不如掌控住眼前这个人的心来得让自己喜悦和兴奋。 因为,自己对那个人,竟有如此深况的爱。 顾青彤自由了。 这是京城乃至全东岳在几天后得到的消息。 宫内的人当然先知道了这个结果,但是他们并不知道原因。因为皇甫夜那夜驾临骑鹤殿的事情同样没有对外张扬过。 许娉婷在御花园中叹着气,对张月薇说:“你看你看,好不容易把她设计到冷宫,可是现在圣上竟然还是赦免了她,小心今后她又会出什么花招。” “圣上这几天还是没有临幸过你吗?”张月薇却在谋划着另一件事,“娉婷,你要小心了,圣上这样做似乎不是冲着你,而是冲着你家。你父亲最近有什么动作让圣上不满了?” “我爹?他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我现在在这个密不透风的红墙盒子里,半死不活的,谁会给我外面的消息?”许娉婷的心被张月薇说得七上八下。“月薇,你又听到了什么?快告诉我!” “倒也没什么,只是前一阵你父亲不是要被派到边境去抵御西岳吗?但圣上后来改了主意,把他留在了京城,你没想过这是为什么?” “那是因为是我对圣上说不想父女分离。” 张月薇笑了笑,“娉婷,你进宫这么多天都没有弄明白圣上的为人,他是不会为了女人改变他治国的原则。听说前几天苏秀雅为自己的大哥向圣上求宫,还遭到圣上的冷言驳回呢。你以为你会有苏秀雅得宠吗?” 许娉婷怔怔地,泄了气,“那是为什么?” “很简单,因为圣上不信任许威将军,所以连带的,他也对你不信任。” 许娉婷不由得着急了,“那怎么办?真是天大的冤枉,我可是什么坏事都没做过啊!月薇,你要帮帮我!” “我知道,我这不是在帮你想办法吗?不过这个顾青彤突然被赦免,还真的是一件很棘手的麻烦事呢。”张月薇轻咬唇瓣,手中的手绢早已被她在来回地揉搓中打了个死结。 顾青彤获赦,倒有一个人来为她祝贺,这个人让顾青彤也没有想到,竟然是苏秀雅。 “青彤,我给你带了点梅子酒,这是我自家酿的,你尝尝看。以前我家人如果有了不好的事情,就喝这种酒,说是能去秽气。” 顾青彤看得出她是真心来给自己祝贺,所以不由得也为之小小撼动了一下。她也听说过苏秀雅为了她在太后和皇甫夜面前跟许娉婷张月薇争执的事情。虽然她知道这争执的本身不是为了她,而是两边本在争宠,但是难得在她最困难的时候,还有人冒着风险为她说话。 既然苏秀雅摆出诚意来要和她结交,她当然不能断然拒绝。现在的情势是许、张二人联手,她和苏秀雅孤军作战,难免会显得力量不足。若是她和苏秀雅也联起手来,以她们现在得到的眷顾程度,必然可以凌驾于许张之上。 所以她笑着道谢,并喝下了梅子酒,一番赞美和寒喧之后。苏秀雅已经将她当作最好的姐妹。 “这下子,许贵人那边可要气死了。”苏秀雅拍着手笑,“她一直希望你一辈子关在冷宫里才好。哼,我就看不惯她的样子,连圣上都说她是飞扬跋扈。” “张贵人好像人还不错的样子。”顾青彤淡淡地说。 “什么人不错?那才是最坏的坏人。你知不知道当初是谁在圣上面前说破你的秘密?就是张月薇!许娉婷那个傻瓜一直跟在她的后面转,早晚会被她卖掉!” 她岂不知道张月薇是什么样的人?她到现在都清楚地记得张月薇是怎样陷害她,让她惹恼了皇甫夜,差点被他痛恨一辈子。 虽然女人们互相争宠时难免勾心斗角,但是她不会甘心被人连性命都一起算计进去。这个梁子她和张月薇是结下了,早晚要还的。 “青彤,你说我们女人入了宫,是不是就一生无忧了?”苏秀雅忽然感慨起来,“以前我只想找个天下第一的丈夫,现在找到了,却觉得日子过得越来越无趣。” “哦?圣上这样宠爱你,还觉得无趣吗?” “圣上待我是不错,不过有时候我总觉得圣上和我在一起时,心里却好像惦记着别人。” 顾青彤心头一震,表面还若无其事地说:“是你多想了,你这样的绝色,哪个男人在看到你的时候还会想着别人?” “是真的。”苏秀雅有些孩子气的涨红了脸,拉近她悄声说:“这些话我只告诉你,不告诉别人。最近几次圣上去找我,总是板着脸,就是他和我……那个亲热,我也觉得他像是在敷衍,从不肯在我那里过夜停留的。我真担心,是不是圣上已经看腻我了。” “圣上从不曾在你那里过夜?怎么说?” “就是停留一两个时辰就走啊。大概是宫里的老规矩吧?为了圣上的安全,过夜只能回卧龙宫,但是卧龙宫里的龙床又是不让我们这些嫔妃睡的。” 顾青彤沉默下来,因为苏秀雅的话就像是一连串的石子,不断地投进她心海,震荡出无数的涟漪。 皇甫夜从不曾在苏秀雅那边过夜吗?但是他却两次留宿骑鹤殿,每次都是等到她醒过来,天色渐明的时候才离开。她以为这是他的习惯,或者并无特殊的意义,但是苏秀雅今天的话,却让她不得不重新审视皇甫夜这番举动的意义。 至于那张龙床,她又岂能忘记?那是她第一次体会到她在皇甫夜的心中似有不同的地位。否则他不会让她睡在龙床上,虽然他表现得淡然且无所谓。 不过,这大概也是在她的身份被拆穿,让皇甫夜那样暴怒的原因之一吧?她从他口中套出的每一句对女子不敬的话,最终都因为她而害他给自己耳光,有哪个男人受得了这样的羞辱? 其实皇甫夜比她想的还要大度得多啊。 是夜,顾青彤被召去卧龙宫,这是她成为贵人后第一次正式到卧龙宫见皇甫夜。他还是如常那样地忙碌,桌案上永远有处理不完的公务。只是让她奇怪的是,在龙案下原本为她准备的那张桌案还是好好地摆在那里,没有撤去。 “桌边有水果,刚从西域那边运来的。”皇甫夜头也不抬,随口交代。 “是。”她站在那里没有动。 大概是她的安静反而引起他的注意,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的问:“怎么?还要朕喂你吃?” “君有赐,不敢辞。一她微微一笑,“但是臣妾不大喜欢吃水果。” “那就陪朕吃饭吧。” 他一挥手,叫人撤空桌案,原来饭已为他准备好了。他的晚膳根清淡,只有小米粥和几样小菜。 “圣上吃这些不会饿吗?”她见过他吃饭时太快朵颐的样子,相比之下,这些饭量太少了。 “晚饭朕已经吃过了,这是宵夜。”他对太监说:“给顾贵人也准备一副碗筷。” “臣妾来时已经用过晚膳了。” “再吃一些。”他的口气不容人置喙。 她只好坐在下面那张桌案旁,无奈地看着面前那份饭菜。 “怎么?这种粗粮吃不下?”他以为她是在嫌弃饭菜不够精致。 她又笑了,“臣妾听说养生之道中最忌讳的就是多食多餐,最主要的是,臣妾怕吃胖了。” “嗯?”皇甫夜好笑地看着她。“你怕变成杨贵妃,朕会嫌弃你?” “臣妾虽然比不了苏贵人的美色,但是自认身材还算轻盈,若是连这个都没有了,臣妾怕再没有什么能抓住圣心。” “你该不会真的肤浅到以为朕是看上你的身体吧?”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走下台阶,来到她面前,她立刻起身相候。 他伸出手,在她的腰上握住,“的确很瘦,想来是丞相家亏待了你们母女,其实朕喜欢丰腴一些的女人,抱着的时候会比较柔软暖和。” “臣妾……会努力的。”她低着头。嘴角却挂着一丝笑意。 不期然间,他低下头在她的唇上啄了下,他的唇上还有淡淡的小米清香,虽然一触即分,却让她回味无穷。 他一边喝粥一边说:“一会儿朕要出宫,你和朕一起去。” “嗯?圣上说“一会儿”?”外面天色都黑了,他还要出去。 “摩诃族的自治区已经建了一些,朕想悄悄去看看。” “圣上是想让臣妾为圣上做通译?” “外事通的人笨笨的,除了逐字逐句的翻译朕的话之外,没什么用处,你去了,还可以见机行事。” “是。”她又是一笑。 他却冲着她瞪了瞪眼,“但你要搞清楚,朕可不是求你帮朕办事,也不是让你参政议政。” “臣妾只是圣上的一张嘴,绝不乱动脑子。” 她的顺从让皇甫夜定定地看了她很久,然后像是遗憾的轻叹了一声,“你若是童倾故该多好。” “原来圣上喜欢男人。” 皇甫夜又皱起眉,“胡说什么?” “是圣上的感慨引人歧义。” “你是在和朕装傻吗?”他忽然起身,吓了她一跳,但他却是从旁边的椅背上抄起一件黑色的斗篷,亲手帮她披上。“看来你的确不饿,那么现在就走吧。” 他一下子抓住她的手,拉着她出了卧龙宫。 因为他走得太急太猛,让顾青彤完全没有防备,脚下有些趔起,差点绊到。 皇甫夜的步伐稍稍放慢了一下,右手一抄,将她的纤腰揽入怀里。“想跟在朕身边,就不要走得太慢。” “臣妾应该跟在圣上的身后才合礼法。” 他回头看她一眼,看得很深,“是吗?这是你的真心话?” 当然不是,所以她快速地迈了几步,紧紧地跟随在他的身侧,不让自己落在他脚跟的后面。 并肩而行,不落于人后。这是她入宫最大的目的,以前是,以后也是。 第八章 摩诃族的自治区暂时定在东岳京城西郊十里外的地方。 皇甫夜和顾青彤天黑才出宫门,即使骑了马,也是子夜才到。 自治区外围有东岳官军驻守,皇甫夜为了不惊动辖区的官员,只是从侧面一条小路慢慢潜入。 但是摩诃人的戒备心很重,走了没多久就有卫兵将他们的马车拦下。 “停,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是摩诃人的地盘,你们要绕道走。” 皇甫夜在车内哼笑了声,“刚刚给了块地方,他们就立刻嚣张起来,看来摩诃人还真的很不好管。” 顾青彤想了想,大声对车外人用摩诃语说了几句话,外面的摩诃人立刻眉开眼笑地让开了路。 皇甫夜不解地问她,“你说什么了?” “我告诉他们我是他们头领的朋友,来给他们送礼的。摩诃人喜欢贪小便宜,一听说有礼收,就不会在乎什么规矩地盘了。” “这么简单就骗过他们?他们甚至不查验你话里的真伪?”他觉得不可思议。 顾青彤笑道:“他们向来没有固定的土地,没有一个城池或国家让他们管理过,所以他们徒有防备之心,却无防备之法。” “你真的很了解人心。”他盯着她的眼,“有件事朕一直没有问你,当初你进兰苑阁纂书,是为了什么?你第一次见到朕的时候,真的不认得朕?” 她咬着嘴唇,头都不敢抬,“说真话圣上会杀了我。” “不会。”他一手搂住她的肩膀,在她耳边低声说:“朕虽然不会太娇宠女人,但也不是个狠心薄情的人,怎么能随便杀了曾经和朕有过一夕温存的女人呢? 你不说实话,朕才会生气。” “臣妾……当初就知道您是圣上,进兰苑阁做事,是因为那里距离卧龙宫最近,可能有机会见到圣上。”她刚说完,便感觉他搂在她肩膀上的手指一紧,如利爪一般将她的肩膀抓得生疼。“圣上说过不会杀人。” “但是朕没说过不动怒,朕真的很生气,因为你是第一个把朕骗得团团转的女人。”他咬牙切齿地说:“朕是独子,从小到大都没有一个人可以让朕亲近相信。朕活到现在,只信任过一个叫童倾故的人,结果她却是个骗子,骗了朕的心、朕的情,你让朕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圣上还想怎么罚臣妾?只要圣上能出了这口气。” “朕想……吃了你!”他猛地咬住她的耳垂,将她压在马车的墙板上,抓住她的手,狂猛地吻住她的唇,似要吸去她所有的呼吸和力气。 “真不知该拿你怎么办。”他呢哝着,又是恼怒又是怜惜。 她抚着自己有些红肿的唇办,轻声叹息,“臣妾是个自私又孤傲的人,圣上如果不想让臣妾有太多的幻想,还是离臣妾远一些比较好。” “哦?自私又孤傲?这句话怎么解释?” “臣妾,很不容易知足。” 皇甫夜悠然一笑,“不知足?你指什么?是在床上?” 她不觉红透了脸,“圣上和臣妾开玩笑了。臣妾说的是命运。” “命运?你指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说了出来,“臣妾从小就想做人上人。” 他立刻眯起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现在难道还不是人上人吗?难道你还想爬到朕的头上去?” “臣妾怎么敢?” “好吧,朕不和你开玩笑,你就是为了当这个“人上人”才费尽心机的来接近朕?” 她咬着唇办,许久后才开口,“圣上自小就是太子,也许不知道看人脸色的日子。我五岁时和母亲回到外公家,从小到大都是活在别人的脸色里,外公的脸色稍好一些,我就会有几天好日子过,说不定过年还会有新衣服穿。但是如果外公的脸色差一点,娘就会活得很痛苦,而我就更成为同族人口中的笑柄。试想,一个被休离回家的女人,还带着一个女儿,在娘家屋檐下过的会是怎样的日子?圣上大概想像不到。” 皇甫夜收敛起笑容,“朕的确不知道,不过,这世上每个人都活得很艰难。” “但不是每个人都会为自己争取什么,尤其是女人。”她大着胆子,勇敢地迎视着他的目光,“臣妾知道圣上不喜欢女人太聪明,但天地孕育了男子和女子,就说明天希望男女共同执掌大地和万物。 若没有女子,人该如何繁衍?女人不应该仅仅是取悦男人的玩物,而是可以令男人刮目相看,甚至倚重的左膀右臂。” “这些话是你自己想出来的?”他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我从没听过一个女人说出这么狂妄的谬论。” “这不是谬论,只是从没有人承认的事实罢了。” 马车一震,像是因为什么事情而停下,皇甫夜依旧盯着顾青彤的眼,“如果你真的那么渴望做人上人,那么今夜让朕看到你的与众不同吧。” 这是一个值得期许的承诺吗?顾青彤思忖着,只听到外面有人用摩诃语大声地说着话,她忽然一掀车帘,走了出去。 皇甫夜在后面想拉住她都来不及,担心她独自出去遇到危险,他赶快也挑帘走出。 外面有几把摇晃的火光,几个摩诃人站在他们对面,叽哩咕噜地说着什么。最前面那个人,本来高仰着头,很不可一世的样子,但是一看到顾青彤,先是愣了愣,又立刻指着她笑了。 皇甫夜深蹙眉心,看着顾青彤和对方笑盈盈地说着他听不懂的语言,忽然心中不悦,一拉她的后腰,“不要一直说朕听不懂的语言,你知道朕不喜欢被人当傻瓜。” “这个人圣上也是认识的。” 顾青彤的话让他这才认真审视着对面那个彪形大汉。他果然认识这个人,当初在皇宫大殿上,对方是他的阶下囚。那是摩诃族的头领,他们族人都叫他阿达,但是这个人什么时候起和顾青彤变得这么熟识?他们不是才只见过一面吗? 阿达见到皇甫夜时愣了愣,然后笑着对他点点头,右手在胸前做了个抚摸胸口的动作,就算是行礼了。 皇甫夜低声说了句,“不懂规矩的家伙。” 顾青彤怕他震怒,拉住他的手忙道:“摩诃人的规矩就是如此,面对最尊贵的客人,也不过是这样的礼节,除了父母之外,他们不跪任何人。” 皇甫夜很喜欢她主动拉住自己的感觉,他握紧那只柔若无骨的小手,忽然从心底涌起一股难以明说的甜蜜,仿佛握住她的手,就是握住了一个天下。 “圣上,阿达问您为什么这么晚才来。难道您和他已经说好了?” 顾青彤本以为皇甫夜是心血来潮决定出宫,但是听了阿达的话她才知道自己错了。 “朕有那么多事要做,当然没有空,更何况,朕要带你出来,不想大白天的太过招摇。” 皇甫夜的话让准备为他翻译的顾青彤一怔。他是因为顾虑自己才选择在晚上出宫?那么,他顾虑的到底是什么?是怕与她如此亲密的事实被其他人知道?还是……“别愣着了,告诉阿达,朕很想看看他们摩诃人居住的房子建得怎么样了?朕一直在催工部和户部同办这件事,但是他们却一直在始朕拖拖拉拉。” “阿达说房子已经建好一部份,他的族人非常开心,几百年了,他们第一次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他们甚至不知道该怎样住进去。” 皇甫夜笑了,这笑容中难掩骄傲和得意,“告诉阿达,这不过是一个开始,以后朕会帮他们创建一个更美的家园,只要他们愿意留在东岳。” 阿达又说了几句话,让顾青彤有点为难地看着皇甫夜,“阿达问圣上为什么要对摩诃人这么好?” 皇甫夜看着阿达,“你懂一些东岳的官话,不要老让她给你传话。你在质疑朕的一片好心,就应该明明白白地当着朕的面说出来。” 阿达摇摇头,“我……说不太好。我想知道,你的心,好的?坏的?” 还真是一个心无城府的人呢。皇甫夜觉得和这种人说话挺有意思,于是更笑道:“朕的心是好是坏,日后你自然会明白的。不过,阿达,朕现在累了,你有没有一间上好的屋子可以让朕休息的?还有,关于你的族人,还有什么困难,你也可以一并告诉朕。” 阿达听完顾青彤的翻译,开心地笑了,立刻将皇甫夜引领到附近一间最大的房子里。 这一夜,顾青彤为两个人做通译官,一直忙了两个时辰,说得口舌都干了,眼看阿达也露出倦意,她轻声问:“圣上,该知道的都差不多知道了,是不是该回去休息了?” 皇甫夜看着她的眼,“今天让你受累了,看你的眼睛都红肿了。 阿达,你也累了,去休息吧,我明天一早再走,这间房子先借给我住好不好?” 阿达笑着站起来,用手指了指顾青彤,又指了指皇甫夜,大声说了句摩诃话,让顾青彤立刻连耳根子都红透了。 等阿达走后,皇甫夜好奇地问:“阿达刚才说什么了?” “还不是你们男人的混帐话!” 他眼珠一转,当然也明白了。“聊了一整夜,难得有句听来会让人解气开心的话,可惜却听不懂。”他反手一抱,将顾青彤抱上膝头。 她轻呼一声,“圣上,这是在外面。” “朕知道,就因为不是在宫里,所以朕更想放松一下。”他悄悄伸手扯落她头上的钗环,散落一头秀发,将自己的脸埋在她的秀发中,深深吸了一口气,“你的头发很香。” “臣妾……” “嘘一一什么都不要说,朕有点累了,只想这样坐一会儿。” “那臣妾还是下来的好,圣上会累的。” “不,朕喜欢这样抱着你。” 等了许久,顾青彤一动都不敢动,身后的皇甫夜也没有任何动静,她生怕自己的重量压得他的双腿不舒服,所以稍微动了动,没想到他忽然开口说:“不要在朕的腿上动来动去,那会让朕以为你是在挑逗。” 她红了脸,只好就这样僵硬地坐着。 房子的隔壁却很不合时宜地传来有人大声说笑的声音。 “好像是阿达的声音?看来他就住在隔壁。”皇甫夜小声说着,“怎么好像还有一个女人?” “嗯,大概是他的老婆吧。”顾青彤听出阿达在叫那个女人的名字,过了一会儿,两人说笑的声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她听了尴尬的呻吟声,对于己知人事的她来说,自然明白这声音意味着什么,因为身下就是皇甫夜,而她的腰还被他的双手环抱着,此时听到这种声音,对于她和皇甫夜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阿达这个人精力真是充沛,朕本来以为他是回去休息了,原来他就是这样休息的。”皇甫夜忍不住笑了。“青彤,你好像变得很紧张?全身都硬绷绷的。怎么?怕朕在这里要了你?” “圣上为什么当初要臣妾抄书?”当务之急,她只有转移话题才能免除这份尴尬。 “没什么特别的,只是要把你留在身边,总要找个理由,尤其是太后那边,甚至还以为朕突然有了断袖之癖。朕本来想让你抄录一卷经书送给太后的,但是时间还没有来得及,朕就发现了你是个女人。” “臣妾让圣上很失望?” “是很生气。” “因为臣妾是女人。” “因为你辜负了朕的心。” 一阵沉默之后,他又说:“但是朕这几天似乎有些改变想法了。” “嗯?” “曾经一度朕有些迷惑,对童倾故的感觉的确不同于朕对一般男人的感情,倘若你真是个男人,朕也许会真有了断袖之癖,所以……” “所以臣妾是女儿身的事实,反而让圣上如释重负?” “嗯。” “但是臣妾的心情却不好过。” “为什么?” “因为……臣妾从此以后必须正视圣上与别的女人亲热的事实,而且还要装出贤良淑德,大度能容的笑脸。” 皇甫夜笑出了声,“原来你想独占朕的恩宠,是不是太贪心了?” “臣妾已经告诉了圣上,臣妾是个自私又孤傲的人。” “你不怕朕封你个妒妇的头衔?” “怕,但臣妾最怕的是,圣上分割的感情会成为扎入臣妾心中的一把利刃,让臣妾痛彻心扉。” 他吃惊地听着她的这番话,这样直白而坦露的感情是苏秀雅、许娉婷、张月薇她们无论如何也不敢、不会对他说的。身为一个男人,能有女人这样强烈地爱着自己,是值得骄傲自豪的,因为她爱的不是他皇帝的身份,而是他这个人。 这一刻,他只是她的丈夫,她是他的妻。 “那么,朕该怎样做呢?冷落她们,专宠你一人?” “这是臣妾不敢妄想的,也自知没有这个可能。只是希望在圣上的心里,臣妾是与众不同的。” “你已经证明这一点了。”他忽然将她翻身抱起,顺势倒在旁边的床上。 若她不是与众不同的,他不会因为发现她是男儿身而如此震怒,又作出这么多古怪的决定。封她做贵人,就是因为舍不得她;将她打入冷宫,更是因为对她的爱恨交织。 这世上有几个女人能让他这样?只有她一个而已。 贪心的女人曾经是他的忌讳,但是为了这个女人,他破戒了。 他很喜欢她的贪心,甚至欣赏她有心计的小聪明。也许以前真的是他错了?留一个聪明的女人在身边,说不定比十个聪明的男人还有用,因为他在收服了她身体的时候,也征服了她的心。 这样的女人不会背叛他,可以全心全意为他谋划。 重要的是,顾青彤带给他心底的震撼是他有生之年未曾体会过的。 如同此刻,看着她在他身下承欢,羞怯地露出喜悦的笑容,低声地吟哦,生怕惊动了隔壁人似的。然而放纵于情欲中的人哪里会有那么清醒的理智?哪怕房子的周围都是不熟悉的异族人,这里是他们陌生的地方,他们依然沉溺于其中,充份享受着对方为自己带来的快乐。 他要这个女人,就像当初他对“童倾故”说的话一一他要把她锁在身边,专属于他自己。 随时,随地,一世,一生。 当晨曦照在顾青彤的脸上时,那种暖洋洋的感觉让她更加不想睁开眼睛,依稀听到皇甫夜说话的声音,似是正在笑着和什么人闲话家常。 那一刻,她忘了自己和他的身份,只觉得好像他们是最平常的一对夫妻,而他正在和邻居闲话家常。 “原来你是半个东岳人,难怪东岳语说得这么好,只是你怎么会嫁给阿达那个摩诃人?他看来又高又壮,不可怕吗?” “但是他心地很好啊,人又老实勤快,没有东岳人那么精明。”这女子的声音很陌生,而且显然她不认得皇甫夜。“不过你这个东岳男人也不错啊,为什么我家那口子总说你脾气很臭?” 糟糕,这女人口无遮拦要得罪皇甫夜了。顾青彤只好爬起床,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又听到了皇甫夜的笑声,“他是这样说我的?他还说什么了?” “他说你的女人看起来脾气很好,可惜你不知道珍惜,一娶就是好几个老婆。” “难道摩诃人只娶一个妻子吗?” “是啊,这也是我嫁他的原因之一,否则天天和别的女人抢丈夫,活着就太累了。” 一阵沉默,皇甫夜忽然没了话。 顾青彤正想听他会接什么话,忽然门口的光芒被人影遮住,皇甫夜已经走了进来。 “睡醒了?看你睡得这么沉就没有叫醒你,一会儿我们就回宫。” “嗯。”她弯下腰去穿鞋子,来到她身边的皇甫夜却抢先一步抓住床脚她的那双鞋。 她的双脚荡在床沿上,他的手顺势摸上来,握住了那双光洁的小脚。 她全身颤栗,昨夜激情的味道还在屋中弥漫,尚未退去,被他握住脚时的感觉立刻让她的记忆又回到昨夜,不觉面红耳赤。 “圣上,臣妾不穿鞋怎么走?” 皇甫夜从下往上仰视着她的脸,若有所思地说:“以前我以为女人取悦男人是天经地义,却从没有想过,男人是否也该取悦女人。” 他忽然在她面前改了口,用了她最珍惜的那个“我”字,这让她不禁迷惑,但最让她迷惑的是他的话,和他的动作。 皇甫夜从旁边取来她昨夜脱下的袜套,为她细心穿上,然后一手托住她的脚,一手帮她穿好鞋子。 她从不敢奢望自己的丈夫会为她做这种看起来有些低贱的王作,这原本是女人被教导应该伺候男人的事情之一。 于是她怔怔地看着他为她穿好鞋子,怔怔地望着他柔波荡漾的双眸,怔怔地被他吻住唇瓣,怔怔地,接收着他难得一见的柔情似水。 “青彤,从今以后只要你不再骗我,我答应,会把我的一颗心交到你的手上。” “圣上说的是真的?”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对自己许下这样的诺言,这是一个男人所能给予女人最重的誓言了。 “君无戏言。”浓烈的吻便是证明着他的话,这吻可以吻透所有的肌肤骨血,浓烈到即使用最锋利的刀剑也无法将它斩断。 她深深吸气,想将这种浓烈的味道全部深吸入体内。 忽然间,屋外马蹄声扬,有人大声喊着,“圣上在这里吗?圣上在这里吗?” “朕在。”皇甫夜依依不舍地放开顾青彤,回应了一声。 高喊的那个人像是跳下马背,几步跑到他们所在的门外,急切地说:“圣上请速速回宫!宫里出事了!” 屋内的两人都是一震。 皇甫夜的面容上露出帝王的威严,神情凝重,一把推开门,他沉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苏贵人……苏贵人突然暴毙在兰陵宫。” 一句话,打碎了所有的宁静和温馨。像是一条突然啃噬所有快乐的毒蛇,让两人的笑容和喜悦都在这一瞬间褪尽成苍白色。 心绪,深沉到了一个看不见的谷底。 苏秀雅的猝死是一件震动宫廷的大事。当皇甫夜回到皇宫内时。不仅太后、太医在兰陵宫等候着他,就连苏秀雅的亲人,以及张月薇和许娉婷都在那里。 偌大的大殿一下子变得狭窄拥挤,每个人的脸色都格外难看。 跟随着皇甫夜走进大殿内时,顾青彤敏锐地察觉到许娉婷和张月薇的目光中都露出诧异之色。 或许她们已经得知皇甫夜出宫的事情,但是她们却想不到陪伴在圣上身边的人竟然是她吧? 皇甫夜走到后面的内室看了苏秀雅的尸体之后,铁青着脸色询问太医,“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急症?” 太医神情紧张地回禀,“不是,像是中毒,所以太后陛下下令宫内所有饮水和食物都必须彻查。” “下毒?”他为之震惊,“本朝百年来没有发生过这种龌龊的事情了!到底是谁,敢在朕的眼皮底下杀害朕的妃子!找出他来,朕会把他碎尸万段!” 顾青彤小声说:“圣上。这件事越大张旗鼓地去查,越有可能惊动真正的凶手。” 许娉婷忽然轻哼一声,“就你想得周密,好像我们都是傻子。” “娉婷。”张月薇在旁边劝阻好友。 “这个时候还要冷嘲热讽地吵架吗?”皇甫夜不耐烦地斥责。 许娉婷脸上挂不住了,立刻分辩道:“圣上,臣妾是怕圣上被某些人蒙蔽了事情的真相,放走了真凶。” 皇甫夜的目光锐利如剑,射向了她,“哦?这么说,你知道凶手是谁?” 她瞥了眼顾青彤,“臣妾现在也没有实质的证据,但是苏贵人好好的怎么会突然中毒?若是有人要害她,为什么不早不晚,偏在顾贵人受封之时下毒?” 顾青彤忽然觉得很好笑。原来兜了一圈,凶手的矛头竟然是指向她的? “许贵人这么说有何凭证?”她镇定地反问。 “我若有证据,还会允许你站在这里吗?”许娉婷倔傲地仰着头,“我只是听说昨天苏贵人曾经到你的宫里去作客,昨天晚上就喊肚子疼,然后死了。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顾青彤望着她的眼,“只因为如此,你就认为是我杀害了苏秀雅?” “你不要在这里摆出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了,当初你扮作男人接近圣上的时候到底为的是什么?哼,一边喊着不要入宫为妃,一边又暗地里接近圣上,讨好卖乖,你的心机比所有人都重!” 许娉婷当众说破了顾青彤的往事,连不知道真相的太后都大为吃惊。 皇甫夜勃然怒道:“好了!这时候不要在这里说这些没有用的话! 许贵人,你若没有真凭实据,最好还是闭上嘴巴,朕不想听没有根据的推测臆断。” “圣上为何要这样袒护她?” 许娉婷的语气已不仅仅是幽怨的不满,她强烈的妒忌任谁都听得出来。 皇甫夜盯着她的眼,一字一顿地说:“你听好了,朕不会袒护任何人,朕要的只是证据,如果你没有证据而横加指责无辜的人,朕也不会喜欢看到一个口无遮拦的妒妇在朕的面前狂吠。” 谁也没想到他的用词会如此的尖酸刻薄,甚至到了恶毒的地步。 许娉婷被吓得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张月薇清了清嗓,“圣上,臣妾已经请御膳房的人代为调查昨夜苏贵人都吃了哪些食物,他们说苏贵人的饮食一切如常,并无特殊。 御膳房里每样菜都还剩了一点,是否可以请专人去查验?” “嗯。”皇甫夜一点头,“总算还有个脑筋清醒的。张贵人,记得私下里好好管管你这位好朋友,要想博得朕的青睐,靠的可不是口舌之利,更何况,朕还没有见过敢在朕面前逞口舌之利的人!” 他晶亮的眸子一扫大殿之内,“太后请先回宫休息,这件事儿子一定会彻查清楚。其他人都退下,随时待命,等候朕的传唤。青彤,你留下。” 他对她特殊的称呼让所有人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离开。 这些目光中,有不解和困惑,也有嫉妒和怨恨。 顾青彤心中明白,她已经隐隐成为一个被所有人关注的众矢之的了。 第九章 “关于这件事,说出你的看法。” 皇甫夜注视着顾青彤,先开了口。 “这件事臣妾不便讲。” 他蹙起眉,“嗯?在我的面前还有什么不能讲的?” “因为很显然,有人在故意拖臣妾下水,所以臣妾现在是局内人,所说的任何话都可能不值得采信。” “你是说许娉婷?”皇甫夜淡淡地说:“她的话不必在乎,她现在是朕最担心的一个人。” “圣上说……担心?” “你一定听说过许威将军的一些事情吧?”他突然转移了话题。 顾青彤思忖着,“他曾经是山贼,后来归顺我朝,多年来屡建奇功,从一个小分队的队长逐渐升为现在的将军。” “是的,他是完全靠自己的本事,真刀真枪的从底层爬上来,所以许威一直很让人服气,愿意追随他的人着实不少。” “圣上现在是觉得他……功高震王?” “他还没有到那个地步,但是,我一直对他的出身有所顾虑。” “圣上不信他会改邪归正?” 皇甫夜笑了,“当山贼也未必是邪,但是他这个山贼当年和西岳据说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甚至还帮着西岳打过不少的好仗,可他最后金盆洗手却不归顺西医,而是投奔东岳,这是最让我想不明白的。” “那么……” “我纳许娉婷为贵人,你现在知道是为什么了吧?” “圣上想借以安抚住许威。” 他看着她点点头,“你很明白我的心,只是近日我听说许威在自己的府中见了不少外来的客人,其中就有西岳的山贼,这让我不得不防。” “但是这些事会和苏秀雅的死有关系吗?” “你以为这宫里最希望她死的人是谁,我不知道吗?”他叹了口气.颐青彤静默片刻,缓缓说道:“最希望苏秀雅死的人有三个,许娉婷、张月薇,还有我。” “你非要把自己划分到这三个人中吗?”他不满地说:“我拼命把你拉出来,你却非要钻进这个陷阱里。” “圣上为什么这么信赖我?”她平静地问:“您知道我的野心,而苏秀雅的美丽的确是挡在我面前的一座大山。当初顾虑她的美貌,我迫不得已采用女扮男装接近您的下策,如果她死了,那么我就有机会独占鳖头。” 他好笑地看着她,“说的好,你把自己分析得这么透彻,我若是不下令将你缉拿刑部问罪,岂不是辜负了你的这番坦率?” 她苦笑一下,“圣上想为苏贵人找到凶手,臣妾其实也有办法。” “什么办法?” “引蛇出洞。”顾青彤冷静分析,“本来那个人是想一方面除掉苏秀雅,同时再嫁祸给我,一石二鸟,但是现在圣上没有立刻上当,她必然会发现我在圣上心中的地位比她想的要牢固,那么,如果我亲自去引她注意,说不定她会露出马脚。” “看来你已经知道那个人是谁了?”皇甫夜炯炯有神的眸子露出一丝杀气。 “告诉我,这件事应该我去做。” “这是女人之间的事情,圣上还是暂时不要插手比较好。”她悠远地看着窗外,“希望这是皇宫内唯一的一次阴谋。” 他一把抱住她,“但是我不希望你成为下一个阴谋的目标。你知道吗?青彤,失去了苏秀雅,我会伤感、惋惜、震怒,但是如果失去了你,我不敢想后果会怎样,所以,不要给任何人伤害到你的机会,你明白吗?否则,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会做出让许多人后悔的事情。” 她轻颤着,明白他的话意味着什么。这是他对她真情流露的宣言,如果她不能尽快找到凶手,甚至反而让自己陷入阴谋之中,整个东岳看似宁静的表相就会被立刻打破,也许会爆发战争,或是叛乱。 所以,为了皇甫夜,她不能失手,必须一击即中! 许娉婷气呼呼地将手镯褪下,丢到桌上,“太让人生气了!圣上怎么会对那个顾青彤那么维护?她到底有什么好的?” 张月薇慢悠悠地说:“你刚才不该在圣上面前那样急躁地指责她。难道你没有看出来,圣上昨夜是和她在一起的?” “我当然知道,而且他们还一起出了宫。圣上怎么会这么做?这个女人骗了他,玩弄了圣上的感情,他居然还傻乎乎地保护她!这个顾青彤是会什么妖法不成吗?” 许娉婷在屋子里转着圈,“哼,反正我看这个顾青彤一定就是杀害苏秀雅的人,明摆着她最忌惮苏秀雅的美貌,而苏秀雅居然还向她去示好,白白送了性命。 老实说,我还真同情苏秀雅,好不容易得到圣上的眷顾,却没过上几天好日子。” “这件事,不是娉婷你做的吗?”张月薇轻声问。 许娉婷吓了一跳,“你说什么啊?” “我以为……算了,当我没说。” 许娉婷脸色都变了,“月薇,你该不会以为是我杀了苏秀雅吧? 天啊!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我当然讨厌她,但是我也不至于想让她死,再说,她死了对我也没什么好处的。这不是惹祸上身吗?” “不是你就好。”张月薇长出一口气,“我只是看你最近总是念叨苏秀雅的不好,怕你一时糊涂做错事。” 许娉婷怔怔地看着她,突然脸色大变,猛地拉住她的手问道: “糟了,月薇,连你都这样想我,会不会圣上也这样猜测?那我岂不是要倒大楣?” “应该不会的。”张月薇迟疑地说:“只不过你今天在圣上面前太激动了,圣上已经明显对你不满,我真怕圣上会越来越疏远你。本来上次圣上来我这里时,我曾经提过请他也能一并临幸你,他已经点头答应,但是……” “月薇,你一定要帮我!”许娉婷紧紧拉着她的手,像要抓住救命稻草似的。 “放心,娉婷,这件事既然你没有做过,谁也不能诬赖你是不是? 不过我觉得你光求我一个人没有用,也许你可以让你父亲入宫来,和你商量商量眼前的局势。” “我爹?他和这件事又没有关系。” “但他毕竟见多识广,可以帮你拿个主意,我们两个都是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 张月薇的一番话让许娉婷连连点头,“好,我这就差人送信去给我爹,让他尽快入宫。” “这就对了。”张月薇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说:“别担心,有我在这里陪着你,不会有事的。” “月薇,你真好,还好我有你这么一个好姐妹。” 皇甫夜听到内宫总管的报告,眉骨低垂,“怎么?许贵人要见她爹?” “是的,许贵人说许久没有见到爹娘,很是想念,所以请求召见许将军。” 皇甫夜看了眼坐在台下的顾青彤,她一语不发,只是面带微笑地看着他。 “让他入宫,但是要派人秘密盯着他们父女的一举一动。” 等总管离开,他才问顾青彤,“你为什么不说话?” “臣妾总不好在人前表达我的想法,毕竟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其实这件事圣上不必太担心,许威将军入宫,就等于进入您的地盘,动静皆在您的掌握中。” “你今天真的要去试探?” “是。” “不要朕陪?” 她微微一笑,“圣上要宠臣妾,以后会有很多机会,但是这一次,臣妾想看看自己的能力。” “过份的骄傲有可能成为绊你跟头的大石头。” “所以臣妾不敢骄傲,臣妾会小心爱护自己,这是为了臣妾自己,也是为了圣上。” 皇甫夜为之动容,“你不会知道,你的这句话对于我,对于朕来说,意味着什么。” “圣上这一生大概并不相信会有人真的只是对你好,不是因为你是什么人,而是单纯地为了你这个人。” 他真的讶异了,因为这的确是他的心里话,从不为外人道,但是顾青彤总是能轻而易举地看穿他的心思,身为帝王,他不会乐意被人看得如此通透,但是身为丈夫,他似乎已经开始不介意和妻子玩这种小小的心埋角斗。 “青彤,也许你的潜力比你自己想的还要大得多。”他深思地看着她,“不过我忽然想起来,有件事要请你去办。” “请我办?”顾青彤不解于他的用何为会这么郑重。 “卫将军一直想与你母亲和好,而我在军务上有赖于他帮我压制许威,所以我希望你能同意卫将军的请求,让你的母亲重新回到卫家……” “不行。”她一低头,“圣上,这是两回事。臣妾的母亲当年在卫家受辱离开,这一世就绝不会再回到那个鬼地方去。” “这是你母亲的誓言,还是你自己的?”皇甫夜柔声说:“青彤,有时候你表现得太强了,强得会让人对你敬畏。我庆幸我是皇上,也许是这世上唯一可以压得住你的男人。然而你的亲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顾青彤微变脸色,“圣上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一笑,“别以为我是在损你,我只是将你当作我最宠爱的一个妻子,好心告诉你一个做人的道理。青彤,你只要顾好自己的事情就好,至于你父母的恩怨,该由他们来解决,与你无关。你若事事插手,累人也累己,你知道我不忍见你太累的。” 她默然许久,终于无奈地叹息道:“好吧,你是圣上,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如果我娘真的甘愿再回去受苦受累,我就不管了。” “这才是我明理懂事的青彤。”他在她的鬓边印下一吻。“去吧,别回来得太晚。” 张月薇从许娉婷的寝宫出来后走了不远,迎面就遇到了皇甫夜。 “月薇刚才从娉婷那里出来的?”他笑咪咪地问。 她一愣,“圣上要去娉婷那里吗?” “是啊,这么久都没有去看过她,你看白天她一个劲儿地给朕脸色看,朕总要去安抚安抚。” 张月薇眼波闪烁,笑道:“圣上白天那么凶的骂了她,现在又来安抚,只怕娉婷未必会领情。” “怎么?”皇甫夜不悦道:“难道朕来看她,她还不高兴了?” “不是,娉婷现在心情不好,找了家里人来倾诉,圣上现在去看她,只怕时机不对。” “她家人?你是说许威吧?真是个孩子,许将军这么忙,哪有时间来管家务事,反而是给朕添了乱。” 张月薇笑道:“不如圣上先到我那里去坐一下,臣妾家中带来一些新茶,圣上不如尝尝?” “不了,朕很忙,既然许贵人也忙,朕就先回去了。你那里朕改天再去。” “圣上!”见他要走,她又急忙叫住了他。 “怎么?”皇甫夜回头问道。 她迟疑地说:“有件事,臣妾虽然明知不该说,不该问,但是又不得不说,不得不问。” “什么事让我们有七窍玲珑心的张才女这么为难?”他取笑道。 她皱着眉,“说起来,臣妾和娉婷是好朋友,她家的事情我的确知道一些,但是臣妾又是圣上的妻子,知道了这些事,就不得不为圣上担心。” “看来这件事还不小。”他也郑重起来。“说吧,朕心里承受得注,是和许将军有关的?” “或许圣上已经有所听说。近日臣妾听娉婷提起,她家里给她从穹外送来不少奇异的果子,而这些果子多是生产在东岳的泰岳山上。泰岳山,圣上想必知道,那里有许多山贼。臣妾怕这些山贼和许家……因为臣妾入宫前,还曾听说许将军的出身有些特殊,似乎与泰岳山也……” “行了,朕明白你的意思。”皇甫夜的脸色已经十分凝重,“朕心里有数,这件事就不必你管了。朕现在回宫,这些话你也不要再对第二人讲。” “送圣上。” 张月薇送走了皇甫夜,唇边泛起一丝不为人察觉的微笑。 当她走回拜月宫时,在宫门口意外地又遇到一个人,那人笑意盈盈地看着她,迎了上来,“张贵人,等你好久了。” “顾贵人,等我有事吗?”张月薇盯着来人一一顾青彤。她知道在彼此的心中,对方都是敌非友。 “今天在圣上面前,多谢张贵人帮我澄清了冤枉,所以特来致谢。” “我……帮你澄清冤枉?”张月薇想了想,便明白了顾青彤所指的是她对皇甫夜所说:苏秀雅去世前饮食正常的事情。 “那件事没什么,我只是说出我心中所知,并不是特意要为顾贵人说话,所以你也不必谢我。” 张月薇迳自往里定,顾青彤跟了进来,依旧笑道:“无论如何,这个谢字我是必须说的,而且,我这次来还想和张贵人好好谈谈如何化敌为友的事情。” 化敌为友?张月薇好笑地看她一眼,“顾贵人这句话言重了。谁不知道顾贵人春风得意,最是得宠,我可不敢和顾贵人为敌。” “月薇,请允许我这样叫你。如今我们都是圣上的妻子,为什么还要这样冷嘲热讽,剑拔弩张?”顾青彤笑得精明,“当初我入宫前,曾以为苏秀雅是我最大的竞争对手,入宫后始知道你才是其他三个女人中最厉害的角色,所以我不想得罪你。与其这样互相争斗,我俩不如握手言和,只有后宫安定下来,圣上才好安心治国,不是吗?” 张月薇警惕地说:“顾贵人,我实在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算了,这里四下无人,我的话也只是说给我们两人听,你又何必装作不懂?当初拆穿我是女儿身的人是你,但我不恨你,这样也好,反正我在圣上面前装男人也装累了,正愁不知道如何向圣上坦露实情,还要多谢你推我一把。” 顾青彤巧笑嫣然的样子让张月薇的眉头越堆越紧。 “现在圣上总算是原谅了我,还恩宠有加。你看今日许贵人那样在圣上面前污蔑我,圣上还不是轻轻几句化了?许娉婷是没有资格和我斗的,而我又不想和你为敌,如今苏秀雅也死了,后宫就剩下我们两人的天地。怎样?只要你不再和我为难,我保证也不说出你的秘密。” “我有什么秘密?”张月薇轻笑。 “月薇,你的那点小把戏骗别人还可以,但不要想骗我。”顾青彤轻轻晃了晃手指,“刚才我过来前,圣上说许威将军来探望女儿了。 圣上对许威一直有所忌惮,所以到现在都没有宠幸许娉婷,许威自己心里肯定明白一些,为什么还要挑在苏秀雅刚刚中毒身亡这个敏感的时候来?该不会是你引逗许娉婷叫她爹入宫的吧?” 张月薇脸罩寒霜,“你说什么呢!娉婷今天在圣驾前受到斥责,入宫多日没有被临幸,找来家人倾诉哀肠又怎么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在圣上眼里未必就是寻常事啊!谁知道是不是许家父女因为看到苏秀雅得宠而怀恨在心,联手杀了她?”顾青彤长叹道:“其实我还真的很同情许娉婷,那个没大脑的女孩子,傻乎乎地将你当作好友,说不定有一天被你卖了还在帮你数钱。至于那个苏秀雅,就更可怜了,糊里糊涂的死掉,都不知道是死在谁的手里。” “她死在谁的手里自然有圣上派专人去查,至于娉婷和我的感情,我们是多年的好姐妹,也容不得你来离间。顾贵人,我看我们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您还是请回吧,我小小的拜月宫,担不起您红日一般的光芒。” 张月薇冷冷地下了逐客令,就在顾青彤微笑转身时,一道绿莹莹的光芒突然映进张月薇的眼睛里,让她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你手上戴的,是什么?” 她的声音突然失去了刚才的冷硬和平和,难以隐藏的激动情绪让顾青彤停住脚步,抬起自己戴着一枚绿宝石戒指的左手给她看,“不过是枚宝石戒指,怎么?张贵人也喜欢?” 张月薇紧紧盯住那枚宝石戒指,“你从哪里弄到的?” “哪里?”顾青彤一笑,“不好说,如果你非要让我说,我只能说是圣上送的。” 那夜缠绵时,他的这枚戒指缠绕到她的头发,他便顺势褪下来,将她的头发绕打成结,而这枚戒指也束在头发上。 事后她忘了还,他也没有要。她只当这是他无意赏赐给她的一个小礼物,所以就一直戴在手上。好在他的手指修长而不粗大,所以原本戴在他小指上的戒指戴在她的中指上刚好。但是没想到这枚小小的绿宝石戒指竟然还能引起张月薇这么大的反应? 难道这戒指里隐藏着什么秘密? 张月薇像是生怕没有看清楚,又凑近了些,抬起顾青彤的那只手,她冰凉的指尖触碰,让顾青彤相信这枚戒指的确有着自己所不知道的故事。 “他竟然会将这枚戒指送给你?”张月薇喃喃低语,“这枚戒指我以为……” “以为什么?” 张月薇抬头盯着她看,“你真的不知道这戒指的意义吗?” 顾青彤好整以暇地笑,“怎么?难道它还有传国玉玺的意思?” “虽然不是,但是意思有些相似。”张月薇慢慢说道:“据说这枚戒指是圣上初登太子之位时先帝赐给他的,这戒指上的绿宝石中隐隐有着一个“东”字的图案,因为是天然形成,所以举世无双。 传说当年太后也很垂涎于这枚戒指,曾经和先帝索要过,但是先帝说:戒指非常人所能拥有,只能留给龙子龙孙,你既然已经生了龙子,就让你的龙子再传给别人吧,你就不要妄想了。为此,太后曾经郁闷了好一阵子,到处寻找相似的绿宝石戒指,却再也没有找到第二枚。” 张月薇露出一丝难得一见的怅然,“我以为他会把这枚戒指送给他的皇子,但是……” 但是皇甫夜却将这枚戒指随意地送给了她,难道他这是在暗示…… 第十章 自张月薇难掩幽怨的目光中离开,顾青彤缓步走回卧龙宫。 听到张月薇那番话后没有欣喜的感觉是不可能的,就像当初听到苏秀雅说起龙床非常人所能睡时,她的心底也有无可言说的窃喜。 但是,越是这样,她就越不知该如何面对皇甫夜。 他的确曾向她表示过,她是与众不同的,也许,也是无可替代的? 如果他心中所想,真的是她所期待的,那她这一生该如何回报这份让她渴求已久的真情? 就这样想出了神,以至于她站在卧龙宫门前都忘了叫人通报。 太监笑着对她点头哈腰,主动打招呼,“顾贵人,圣上说您要是回来了,让您直接进去就好。” 这话惊醒了她,抬头看了看头上宫门的区额,她问道:“圣上现在在忙吗?” “再忙也会腾出工夫给顾贵人的,不过圣上现在外出了,让顾贵人先在殿里等他。”这个太监很有眼力,在他眼中顾青彤绝不等同于一般的妃子。因为他是眼睁睁看着她从童大人变成了现在的顾贵人,其间的变故起因他虽然不能懂,也不知道,但是圣上面对她时那份特别珍惜的眼神,以他这双在宫中饱经历练的眼是绝不会看错的。 顾青彤笑了笑,独自走了进去。 皇甫夜不在宫中,正殿显得空旷,高高的条案上还有一些尚待他处理的公务。 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她只好坐下来等。 等了半晌,有宫女端进来一碗银耳汤,笑眯眯地对她说:“顾贵人,圣上吩咐如果您先来了,就先喝口热汤,让您不要着急。桌案上有他给您挑选的书,您可以先读一读。” 顾青彤这才注意到属于她的那张桌案上的确放着几本书。 这些书像是年代久远,纸页都已经泛黄且显得脆弱,每一本都用木匣精心装放,让她不忍翻睹。随便选取一本,书名叫《天罡论》。 此时,热汤下肚,天色渐暗,这本读来有些晦涩的《天罡论》让她渐感困倦,不知不觉就伏在桌案上睡着了。 过了好一会儿,忽然觉得有人将她抱起,她睁开迷蒙的眼,对视上皇甫夜狭长的眸子。 “圣上,您回来了。”她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床上。 “嗯,让你久等了。”他啄了下她的唇,笑问道:“那本书不好看? 居然让你看到睡着。” “那本书是写给男人看的,讲的都是男人怎样统治天下,在臣妾看来,有许多都是偏激之词。”她平心而论。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所以才特意选这本书给你看,它可是东岳历代皇帝必读的书之一,身为女子能看到的,你是第一人。” 平静地望着他的脸,她伸山手在他的脸颊上轻轻摩挲,当手指接近他的唇时,他张开口故作恶狠狠地咬了一下。绿光闪烁,她又看到了自己手指上那枚绿宝石戒指,心念一动,她将戒指摘了下来,递到他面前。 “干么?”他故作不解。 “这是圣上那次丢在我那里的,还给您。” “你戴上挺好看的,就戴着吧。”他没有伸手接。 “张贵人今天和我说这枚戒指有特殊的意义,臣妾可不敢戴了。” “特殊的意义?”皇甫夜扯动了下唇角,“那都是人编出来的。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我的靴子便是传国之宝,你是不是会觉得很可笑? 可是倘若我把它写在圣旨当中,玩笑成为君命,你就不会笑了。 所以,不要把传说当回事,也不要把什么传国之宝看得太重,它不过是一枚戒指,先帝喜欢它,就当作传国之宝,我喜欢你,就将它做为定情之物转赠,没什么大不了的。” “圣上给每个妃子都是这样送定情之物的吗?”她学着他的样子,悠然勾起嘴角,“这么看来,做您的妻子真的很走运,只是靠您的赠礼就能发大财。” 皇甫夜一蹙眉头,“怎么?你还敢把这枚戒指转卖了不成?顾青彤,我警告你,之前你纺纱织布,我只当你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但是以后绝不许你再把亲手做的东西拿到外面去兜售,成何体统?” “圣上是气我坏了宫里的规矩,还是败坏了您的名声?身为一国之君,不能照顾好妻子,害得皇妃要靠纺纱卖钱……这样的罪名若是在后世传开,您会颜面扫尽吧?” 见她居然如此胆大地撩拨他的怒气,皇甫夜反而觉得好笑,一手捏住她的下巴,一手扣紧她的腰,“你以为你的那点伎俩真的可以难倒我吗?你卖给朱子桥的那些诗词已经被我下令全部封存销毁,而你织的那匹布,你知道它现在在哪里?” 顾青彤为之讶异,“在哪里?” “就在你的身下。”他撩开金黄色的床单,露出下面白色的褥单。 “你以为,朕会让自己妻子亲手织的东西穿在别的男人身上吗?”他冷笑着,还带着几分咬牙切齿,“这是朕这辈子所见过最离谱的坐地起价,一匹普普通通的白布,那个卖家居然给我开价一万两。” 他突然将维持了很久的“我”改回“朕”,像是在故意对她施加帝王的压力。 她苦笑着问:“圣上一定不会给吧?” “不给?让人以为朕以贵势压人?或是搬出朕的身份,更加让天下人耻笑?” 皇甫夜的语调恼怒,那是被迫掏出一大笔冤枉钱后的不满和心疼。“你若是经常这样卖布,朕的东岳金库很快就要被你败光了。” 她先是听得惊讶,然后吃吃地笑了,“臣妾还为自己小赚了一笔而窃喜许久,没想到真正赚到的是那个买布的人,早知道那匹布可以卖得如此高价,臣妾的卖价也应该高一些才是。” “你还嫌朕气得不够狠吗?”皇甫夜手下微微用力,就让她的笑颜不得不在他的指尖停住。 “今天在外面转了这一圈有什么收获?” “收获就是一一知道了这枚戒指的来历。”她的眼神迷惑了一瞬,手掌悄悄滑过身下丝滑的锦缎,“圣上大概忘记了一件事,这张床,臣妾已经连躺过两次了。” “那又怎样?”他挑挑眉。 “苏贵人在世时曾和臣妾感叹过一件事,让臣妾很受触动……” “什么事?” “她说……圣上为了安全,从不曾在她那里留宿到天明,更不会让妃子睡在您的龙榻上。” 他哼了声,“怎么?突然间才发现原来你是这样的与众不同?所有朕的禁忌似乎都被你破得七七八八。” “圣上对臣妾这么好,臣妾的野心会越来越大的,胃口越大,就越不容易满足,但是圣上不会喜欢一个胃口大心眼小的女人。” 她的语调中有着淡淡的哀伤,明眸望着他时浮现出淡淡的水雾,被他擒住的身体虽然不能动,但是她悄然摩挲着他后背的那只手依然足以让他感受到她蠢蠢欲动的情欲了。 她是一团火,随时可以被他点燃。 于是他亳不迟疑地狠狠吻了她,响应着她所展现出的热度和激情。 一个对他有野心的女人,无论胃口有多大,他都不会拒绝。因为这个女人是她一一顾青彤,因为他无可救药地爱上她,甘愿为她奉献一切。 “想知道朕刚才去了哪里吗?”他忽然哑声改变了话题。 “嗯?”她的神智已经有些模糊,禁不起他这样跳跃的思维。“不知道。” “朕去了你家,准确地说,是你父亲家,卫放海将军的家。” 她全身一震,立刻清醒过来,“圣上去那里做什么?” “朕说过要帮你父母做个和事佬,既然你不再反对他们夫妻的事情,朕总要对卫放海有个交代,再说,为了宫里这点事情,朕还有求于他。在卫放海家说这些隐密的事情,其实比宫里更安全。” 她忽然沉默不语。 他用舌尖挑开她紧闭的唇齿,“说话,青彤,不要故作沉默。朕知道你还是不高兴朕插手你的事情,但是朕,我,如今也算是卫放海的女婿,总不能一直将他当作外人排斥,尤其这涉及他女儿一生的幸福。” “我爹他……一定很感激圣上吧?”顾青彤终于认命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我要的不是他的感谢,而是他的忠心。说来真是有趣,据说当年先祖皇帝因为女儿而和卫家疏远,现在我又是为了女人和卫家走得这样近,冥冥之中,天意真的很难测。” “关于苏秀雅的事情,圣上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嗯,明天,我给你看出好戏。不过,你今天从张月薇那里又听来了什么?” “圣上知道我是去张月薇那里?” “你怎么想的难道我会不知道吗?许娉婷是个实心眼的傻丫头,就算是她杀了苏秀雅,也必然是被张月薇挑拨,更何况,如今还没有证据显示许娉婷与命案有关。” “张月薇是个极为聪明的人,她不会让自己轻易露出马脚,只是今天我从她身边路过时,无意间闻到一种香气,这种香气,臣妾曾在苏秀雅的身上闻到过。” “你是说她们用同一种香料?这有什么奇怪的?” 她摇摇头,“她们两个人圣上都曾经宠幸过,但是您对她们每个人的香气真的不够熟悉。这种香料是从海上传来,据说是从一种神秘的大鱼身上采集到的,所以极为稀有,价格昂贵。在我东岳,买得起这种香料给自家女孩儿用的也实在不多。 苏秀雅的父亲虽然是小小的员外郎,但是世代经商,尤其擅长经营香料,有这种东西并不奇怪,但张月薇的父亲是礼部张超大人,人人都知道张大人是个清廉的好官,他女儿又怎么可能用得起这种香料?” 顾青彤的话让皇甫夜正色起来。“那,依你之见呢?” “臣妾现在不好说,但这或许可以算是张月薇的一个疑点。” 皇甫夜笑了,“看来你的收获不如我。” “圣上也有收获?”她不解地看着他。 “别忘了朕是皇上,难道只是坐在朝堂上喊着“有本上奏,无本散朝”的迂腐皇帝吗?你要去查案,朕当然也可以查。”他傲然地扬了扬下巴。“今天我去许娉婷那里转了转,本来想去旁敲侧击地提醒许威一下,但是路上却遇到了张月薇。你猜她和我说什么?” 她眼珠转一转,“是让圣上小心许威将军?” 他赞许地点头,“果然还是女人最了解女人。” “她是有点着急了,以为圣上有意和许娉婷修好,或者,怕你对许娉婷并没有她想的那样厌恶。” “不是她着急,而是她笨,自以为能看透我的心思,但是我被一个女人看透就罢了,难道还会被第二个女人看透吗?” 顾青彤淡淡一笑,“看透一个人并不是什么难事,重要的在于,你对于这个被你看透的人到底花了多少心思,也许看透和被看透,只是两人心灵相通时刻的心有灵犀罢了。” “这么说来,你对我的确花了很多心思喽?”皇甫夜露出得意的笑容,“那么,我实在不该辜负你这份盛情美意,所以明天的这出好戏,我必须请你和我一并来演。” “我?”她不解地看着他,但他只是笑着以吻回应,再不肯多透露半个字了。 向来只酣睡一人的龙床,今夜是龙凤合眠的地方。 纠结出皱纹的床单,沾满汗水的散落黑发,以及那枚永远闪烁着绿色光芒的戒指,成为这一夜卧笼宫中最与众不同的景色……清晨许娉婷刚刚走出宫门,发现宫门口站了十几名卫兵。她自小就和父亲出征打仗,对这样的情势立刻警觉起来,问道:“谁派你们来的?” 卫兵中一个队长模样的人躬身道:“娘娘,是圣上派我们来驻守的,最近宫中有乱,圣上怕几位娘娘这里不安全。” 她狐疑地看着这些人,门口值守的太监又来禀报,“圣上请娘娘到卧龙宫去。” “叫我去做什么?” “不知道,圣上说娘娘去了便知道。”太监笑容平和,并不像故意有所隐瞒。 但许娉婷并没有立刻去卧龙宫,而是转道去了拜月宫,到了拜月宫门口,宫女笑着迎上来,“许贵人,我们娘娘去了卧龙宫,您如果要找她,就要去卧龙宫找她。” 原来月薇也去了卧龙宫?这样听来许娉婷就放心了。说不定是圣上同时召见她们几个人,并投有特殊的意义。 然而,当她来到卧龙宫却发现气氛非常不对。卧龙宫门口同样持刀站立着卫兵,而且数量更多到几十人。 太监引领她走到卧龙宫的正殿,在那里,张月薇和顾青彤分别坐在皇甫夜的左右,殿上空空荡荡,再没有第四张椅子留给她。 她一下子感觉不好,却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正要开口问,只听皇甫夜冷冷地说:“许贵人,你知罪吗?” 她大惊,“臣妾不知,圣上为何要这样对待臣妾?” “哼,你昨天和你父亲在宫里都密谋了什么,趁早说出来,这里四下无人,朕不会给你外传,说不定还可以放你一马。” “臣妾和父亲只是闲话家常,没有说什么啊。”许娉婷焦急地对张月薇说:“月薇,昨天你在的,你帮我说说话,圣上是不是误会了?” 张月薇面露难色,“娉婷,我已经和圣上说过了,昨天我在的时候,你和许将军的确没有说什么,后来我就走了。” “你走后,我们也没有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啊。”许娉婷一眼看到闲闲坐在旁边的顾青彤,恍然大悟地说:“是你和圣上乱说了什么!一定是你!你气我那天指责你有嫌疑,就反过来咬我一口!” “许贵人,请你注意你的言行,青彤可是一直在为你说好话的。” 皇甫夜冷着脸,用词之间亲疏远近一下可判。“既然你不承认,朕就只好提醒你一一近日西岳是不是有人寄住在你家?” 许娉婷诧异地说:“的确有这件事。但那些人是我父亲的老友,来到东岳只是为了和父亲叙旧,并没有其他特别的意义。” “哼,西岳的山贼偷偷摸摸到我东岳来和我东岳的将军密谈,你以为朕会相信他们只是叙旧这么简单吗?”皇甫夜的声音突然高了起来,“许娉婷,苏秀雅的死和你到底有没有关系?” 许娉婷已经由惊惧转为愤怒,“圣上怎么可以这样横加指责臣妾?臣妾是冤枉的,臣妾……我、我虽然极为讨厌她,但是绝对不会对她起杀心,月薇,你帮我说说话啊,那天我们不是还在说这件事吗?” 张月薇轻叹口气,“娉婷,我知道你只是性子直,容易冲动,我想,你应该不会做的。” “什么叫我应该不会做?我肯定不会做的啊!”许娉婷简直怒急攻心,万万没有想到好朋友给她的辩护是这么的苍白脆弱。这无异于加在她头上的疑云又多了一层。 皇甫夜也叹了口气,“娉婷,朕知道自你入宫后朕有所亏待于你,但是朕真的没想到你会这样辜负朕。”他从桌案上推过来一个只包,“这个东西,你应该不陌生吧?” “那是什么?”许娉婷完全不明白。 “这是昨夜内廷侍卫悄悄潜入你寝宫时,在你的枕头下发现的东西,朕已经叫太医院的人来看过了,经验证,这是剧毒无比的砒霜。” 许娉婷脸色苍白如雪,“圣上!这是有人栽赃陷害!” “谁能有这样大的本事,栽赃陷害到你的寝宫中。”皇甫夜的目光越来越冷,“来人,请许贵人到刑部去,既然朕给了她悔过自新的机会她不要,那就别怪朕薄情了。无论刑部怎样给她治罪,朕绝不插手。” 许娉婷高喊着冤枉,又哭又闹、又骂又喊地被拉出大殿,她凄厉的声音在殿中徘徊了很久。 皇甫夜悠然问道:“你们两个人该不会为许娉婷求情吧?” “圣上……”张月薇忧伤地说:“她毕竟是女儿身,请圣上不要让刑部的人太为难她。” “到底是朋友,这个时候你替她说话,就不怕引火上身?”他淡淡地看了顾青彤一眼,“青彤,你怎么一言不发?” “这是她咎由自取,臣妾没什么可说的。”她挑着眉,轻描淡写地一笑。 “你的心真是够狠够硬。”皇甫夜脸上的冰霜忽然化作春水,一伸手,“来,到朕身边来坐。”他所指的“身边”,其实是他龙椅上多余的位置。 张月薇诧异地看着顾青彤就那样自然地坐了过去,皇甫夜伸手一抄,将人抱在膝上,甚至当着她的面,毫不避讳地就去吻顾青彤的唇。 那样的亲昵、缠绵和旖旎,仿佛是最刺人眼的针,可以将观者的双眼扎出血来。 “圣上,张贵人还在这里呢。”顾青彤呢哝着,推着皇甫夜不规矩的手。 “喔,朕倒忘了。”皇甫夜含糊着笑,“月薇,你先回去吧,这次多亏你来报警,改日朕再去你的拜月宫。” “是,臣妾告退。”张月薇缓缓起身,一步步慢慢倒退,她看似低垂着眸光,其实正用眼边的残光注意着高台上那一对正纠缠不清的男女。 原来圣上真正在意的人还是她一一顾青彤……深夜,张月薇正在窗前抚琴,有宫女禀报,“顾贵人来了。” 她沉着脸,“告诉她,本宫病了,不便见客。” “可是……” 宫女还没有说完,顾青彤已经笑着进来了。 “张贵人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如今苏贵人死了,许贵人被关了,这后宫中只有你我,不常走动走动该多寂寞啊。看,妹妹为你带来了难得一见的雄黄酒,专程来请姐姐尝尝的。” “我担不起你这一声“姐姐”。”张月薇瞥了眼她手中的酒瓶,“而且我也不喜欢雄黄酒。” “姐姐不要和我客气嘛,论年纪,也许我比你大一点,但是圣上先宠幸过你,也是先封你为贵人,我叫你一声姐姐也是应该的。姐姐不喜欢雄黄酒?我还觉得这酒和姐姐的为人最为匹配。” 张月薇眯起眼,“你这话什么意思?” “姐姐博览群书,没听说过《白蛇传》的故事吗?”顾青彤的笑容越来越诡谲,“当年就是一坛雄黄酒让白素贞现了原形,吓死了许仙。” 张月薇拍案而起,“顾贵人,你深夜到我这里来胡言乱语,是仗着圣上宠你就如此不把我放在眼里吗?” 顾青彤轻笑道:“姐姐别生气。今日许娉婷入狱、多谢你帮我除去这个心头患,所以妹妹是来谢你的。苏秀雅、许娉婷,这两个人都让我不顺眼,却都是姐姐帮我除去的,你说我是不是该大礼谢你?” “她们倒楣与我无关,你不要想嫁祸到我的头上。”张月薇斩钉截铁地说。 顾青彤笑了,“姐姐总喜欢在我面前装腔作势,这样多没意思? 既然姐姐不承认,那我就提醒姐姐一件事,为什么苏秀雅身上的香料会跑到姐姐身上?难道姐姐家里用得起那么贵的鱼沉香吗?” 张月薇微变了脸色,冷笑道:“我用不用得起鱼沉香和她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我已经问过苏秀雅的贴身宫女,她的鱼沉香都是放在一只贴身的香囊袋里,据说这种香料可以刺激情欲,尤其会让男子兴奋,但是自她死后,这只香囊袋就不翼而飞了,如今这香气又出现在姐姐身上,你说这是不是一个值得让人怀疑的巧合?” 张月薇冷笑道:“既然你都说是巧合,那就只是巧合而已。这香料是我父亲送我的,和苏秀雅一点关系都没有。” “是喔,张大人清名在外,居然买得起这一两千金的香料给女儿?那姐姐可不可以把你的香囊袋给我看看,据说这鱼沉香一旦做成就只能放在一个香囊袋里,若是取出另存,香气就会消失,我记得苏贵人的香囊好像是……” “住口!”张月薇失态地低喊,“顾贵人,请你立刻离开我的拜月宫!” “怎么?说中你的心事了?”顾青彤笑着,“好,我可以现在走,不过这些事情,我可不保证不会在床上对圣上说溜了嘴。” 张月薇倒吸一口气,沉吟很久,一字一顿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很简单,两件事。”顾青彤竖起两根手指,“其一,从今以后,不许你再对我耍心眼,用歪门邪道整我;其二,那只香囊我觊觎很久,你若肯割爱,我万分感激。” 张月薇一愣,“你要?可是你就不怕我说是你偷的吗?” 她咯咯笑道:“你放心,苏秀雅死时,我和圣上在宫外,所以绝不可能是我杀了她抢了香囊。而且,你把香囊给了我,你自己的嫌疑也就没有了,我就算是想说你的坏话,圣上也不会信的,对不对?” 张月薇迟疑许久,终于一咬牙,“好,我答应你。”但是她没有立刻拿出香囊,而是扬声道:“来人,取两个杯子来!” 顾青彤笑问:“怎么?肯和我对饮了?” “今日之事,不传余耳,你必须和我起个誓。”张月薇紧紧盯着她的眼,每个字都是从齿间迸山来。 “好啊。”顾青彤伸手从宫女拿来的托盘上拿下一个杯子。 张月薇拿杯子的时候却突然手上一滑,杯子立刻掉在地上。 “笨,这点事情都做不好!”张月薇勃然大怒,将宫女训斥一顿。 那宫女委委屈屈地不敢辩驳。 顾青彤笑道:“这点小事值得姐姐这么生气?不就是换个杯子吗?”顾青彤一边推着被骂的宫女出殿,一边软语安慰着。 在她的身后,张月薇悄悄拧开戒指上的一枚宝石,将其中一点白色的粉末倒进另一个杯子中,并且不动声色的往杯中注满酒。 这是一种极为慢性的毒药,无色无味,喝下后三五日内都不会发作。当日与苏秀雅同席用餐时,她便是趁她没留意,神不知鬼不觉地在菜里下了这种药。这一次也不能怪她狠心地故技重施,因为她实在不能冒险让自己有把柄落在顾青彤手中。 最重要的是,一山不容二虎。顾青彤之于皇甫夜那份极为特殊的地位,是她心中必须拔掉的一根毒刺。 等到顾青彤回身时,张月薇将那杯酒递给她,“你若是有诚意,就将这杯酒喝下,然后立誓再也不将这些事情告诉别人。” “这有什么难的?”顾青彤举着杯子笑道:“不过,那只香囊你也要拿出来,我真怕最后是我喝干了酒,你却不给我香囊,害我空欢喜一场。” “你还怕我要赖不成?”张月薇冷笑一声,从袖子中丢出一只红色的香囊袋,“给你。” “多谢了。”顾青彤将香囊握在手上,凑在鼻尖闻了闻,“好东西! 难怪价值千金。” “现在你满意了吧?”张月薇冷冷看着她手上的杯子,“你也该遵守诺言,喝下这杯酒了。” “嗯,当然要喝的。”顾青彤刚刚将杯子举在唇边,忽然她手上的杯子被什么东西猛地击碎,酒液洒了一地。 张月薇惊跳起来,“你做什么?难道要反悔?” “不是我要反悔,是有人不让我喝。”顾青彤无奈地耸耸肩,用手向上一指。 张月薇顺势看去,只见宫殿的天窗上有道人影刷地一下落在她们眼前。 一见到这个人,她的脸色惨淡如上,陡然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 “月薇,什么都不要和朕说了。该听的、该看的,朕都听到也看到了。”皇甫夜淡淡地开口,目光中那冷冷的疏离让张月薇心如死灰。 “青彤,和朕走,张贵人知道她该怎么做。” 皇甫夜紧紧抓住顾青彤的手,将她揽入怀中,带出了拜月宫。 当夜,张月薇饮鸩于拜月宫。不久之后,其父张超大人辞官告老,但圣意不准。 次日,许娉婷从刑部获释,又奉圣命悄然出宫,并且免去“贵人” 封号。一年后,许娉婷嫁给卫家一位边关将领,终生留在边关驻守,不再返京。 苏秀雅被追谧为贤德妃。 尾 声 顾青彤怔怔地抚摸着手下那卷长长的画轴。 这是一幅宫装仕女图,画中的人是她。让她怔然的是,画中的她一身金黄色的凤袍,头顶金色的凤冠,犹如振翅欲飞的百鸟之王。 “这是……什么意思?”她缓缓抬起眼,看着对面满是笑意的男子。 “这不就是你最想变作的样子吗?”皇甫夜挑着眉,“不要装作一副讶异的表情,你知道朕除了你,没有别的选择。” “圣上是因为无人可选,所以迁就臣妾做皇后?”她撇撇嘴,“若是这样,臣妾还是请辞的好。” “少来,我若是封了别人,你是会气疯的。”他一把抱住她的腰,将她的身体紧紧贴在胸膛上,唇舌滑过她的耳际。 “青彤,我喜欢你小心眼的脾气,和胃口很大的野心。”他用下巴摩挲过她的额头,“所以我不介意你和我装腔作势地推三阻四,不过你要记住一点,这个后宫中,你是后宫之主,但是朝堂上的事情依然是朕主持。” “圣上是怕我做出垂帘听政的事情吗?”她勾着唇角揶揄道:“难道臣妾前日所呈上的水利改进方案没让圣上满意?” “满意,非常满意,但是我很不喜欢你坐在一群男人之中,总理大权的样子,那会让朕这个丈夫觉得很别扭。” “臣妾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圣上。后宫历来被女人认为是金子的鸟笼,臣妾不想做只会在鸟笼中等待喂食的鸟儿。” “对于你来说,它当然不是鸟笼,这世上不会有束缚你的鸟笼,这只是你的家。” “因为有圣上,所以这里是臣妾的家,圣上既然封了臣妾做百鸟之王,那么,臣妾的翅膀就不该只是画在纸上。” 她仰着头,如一只骄傲的凤凰,从不妥协自己内心的原则。 皇甫夜朗笑出声,轻吻了下她小巧的下巴,“好,朕会给你这个天地让你翱翔的,但是,不要飞得太远,让朕抓不到你。” “不会的,臣妾永远都在圣上的身边,就像是圣上手中的风筝,风筝线不断,臣妾便在。” “风筝线?这个比喻很有趣,但是对于你来说,什么才是朕可以抓住你的风筝线呢?” “圣上的一颗真心、一份真情,是惟一能束缚住臣妾的风筝线。” 皇甫夜幽然说:“那朕务必小心收紧这根线,而且要保证它一生都不会断。” “圣上不会食言吧?” “朕说过,君无戏言。” “只是“君”无戏言吗?”她又追问一句。 他想了想,淡淡一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她舒然吐出一口气。是的,这正是她寻寻觅觅的八个字。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并肩的同行,相依相伴的一生。她所求的就是这些,现在都得到了。 一切足矣。 一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