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手》 楔子 拖著一箱行李,姜若瑶剪了票,走进月台。 左肩让人不经意碰撞了下,没拿稳的车票飘落对方脚边。 「对不起。」轻轻细细的女音道了歉,替她捡起车票。 礼尚往来,她也就近替对方捡回车票递还,顺势打量了对方一眼。 那是个纤纤细细的女孩,一眼看去会让人想用尽全力保护她的那种。 一头又直又黑的长发,纤细的腰身,水雾的大眼睛…… 我见犹怜。 她望著女孩转身离去的背影,微微恍神。 男人都爱这一款女孩吧!不像她…… 感觉鼻头酸酸的,又有可疑的水气往眼眶冒,她赶紧仰头,阻止泪水往下掉。 再五分钟车就要开了,她拖起行李箱,慢吞吞上了车。如果可以,她其实不太介意没搭到车,不过现在她实在需要一个地方,安安静静宣泄眼泪,而这段长达几个小时的车程,正好是她需要的。 这几个小时,够她将眼泪流得干干净净,然后,人前她依然会笑著说没事…… 对照著车票上的号码找到她的座位,是靠窗的位置,正好是她要的,可以安心流泪不被人看见。 只不过那个位置先坐了人。 姜若瑶认出是刚刚那位纤细美女,并且很不小心地瞥见那抹悬在眼眶的泪光。 看来,她比她更需要那个靠窗的位置。 她没出声,默默在靠走道那个空的位置坐了下来。 女孩微偏著头面向窗外,垂下的长发半掩住脸容,但她还是留意到那颗无声滴落、在衣料上晕开的水气。 女孩低下头,动作有些笨拙地翻找随身包包,取面纸的同时,车票跟著离开包包,二度飘落她脚边。 姜若瑶代为拾起,女孩仰头,急急忙忙擦去泪水,不经意地瞥见她手中的车票。 「啊,我坐错位置了吗?对不起、对不起」心情太乱,都没注意到这些细节。 女孩连声音都柔得像水,只不过心情看来,似乎也欠佳。 她急忙要换回,姜若瑶摇了下头。「没关系。你一个人?」 女孩眸光微黯。「嗯。」想了一下,她补充。「我叫蓝织宁。」 「姜若瑶。你出门旅行?还是回家?」看起来不太像有旅游的心情的样子,那是……「探亲?访友?」 「我……算是回老家吧。不过那里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我只是想去一个地方,一个人好好地冷静思考,厘清一些想法。你呢?」蓝织宁回问。眼前女子的双眼看起来清澈明亮,让人很自然地卸下心防,想跟她聊聊。 果然,看起来就是一副要逃避什么的样子。 「回家。」她叹了口气,接续。「相亲。」 「咦?」蓝织宁微讶。她条件看起来很好呀,一副就是会有很多人追的样子,怎么会到要相亲的地步? 「一言难尽。」相亲是她自己加的。这趟被叫回家,少不了亲朋友好友的关切与询问。 想到要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探询、怜悯的目光,她就窒闷得透不过气来,好想逃开这一切…… 一道念头闪过脑海,她突兀地开口。「我有个想法……」 「呃?」蓝织宁愣了下,被突然出声的她吓到。 「这样的提议你可能会觉得很唐突,但是……既然我们都想暂时避开熟悉的人事物,那么,不如我们交换车票好不好?」 「啊?可是我是要去」蓝织宁一愣,有些反应不过来。 「无所谓,去哪里都好。」只要那里没有人认识她。 避开熟悉的人事物吗?蓝织宁思考了下。 「你没事吧?」见她陷入沉默,姜若瑶关心地问。 「没……没事。」蓝织宁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慢慢镇定下来,望著对方的眼睛微笑。「好,我跟你交换车票!」 「那,这是我的车票。」姜若瑶将靠窗的车票给她,收下了那张靠走道的车票。 该去哪里,交由命运决定。 在前行的人生路程中,她们临时转了个弯,这样的放纵会将自己带往何处?看见什么样不同的风景?面对什么样的转变?她们都不晓得,只想在这一刻,抛开身上的包袱,在一处无人认识的陌生环境中,海润天空…… 第一章 好极了!斗六,这是什么地方? 姜若瑶依著车票上的站名下车,面对眼前全然陌生的环境呆愣。 这辈子只在台北、台中、台南、高雄等大站下车过,眼前的地方似乎……不太「都市」。 就像活到这把年纪,第一次发现台湾地图上原来还有一块小小小小的地方叫斗六…… 那,现在要去哪里? 拖著行李,找到客运站,又持续发了一阵子的呆。 一班公车在眼前停下来,车门开了,司机看著她,她也看著司机,大眼瞪小眼无言了片刻,司机一脸奇怪地关了车门,继续驶离。 十来分钟后,又一班公车开来,她再度与司机大眼瞪小眼。 「啊小姐,你有要坐呒?」很亲切的台湾国语,于是她决定,就是它了! 她不晓得这班车开往哪里,望著车窗外的景物,任由公车颠颠簸簸地往前驶…… 闭眼小憩了一下,再度睁开眼时,眼前看到一片绿油油的农地、瓦舍、乡间小路,她下意识按了下车铃。 拖著行李箱,慢吞吞走在宁静的小路上。 「水姑娘,要去兜?要哇甲李载呒?」一辆车停在她身边,并非轻浮搭讪,那是个四十开外的阿伯,很淳朴憨实的一张脸,更别提……他后头那辆农用的四轮拖板车。 「不用了,谢谢。」她微笑婉拒,继续拖著行李往前走。 其实,该往哪里去,她现在也没个底。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表情看起来真的太茫然,接二连三有人经过她身边,停下来问她类似的话。她发现这里的人颇和善,即使是看到面生的外来客,也会热心给予协助。 行经转弯处,一辆机车突如其来地冲出来,两方闪避不及,迎面撞上,虽然对方反应迅速,及时偏离车头,但仍是轻微擦撞了一下。 姜若瑶跌坐地面,一时痛得说不出话来。 「啊小姐,你有没有素?」 中年男子一惊,顾不得倒在一旁的机车,赶紧先过来扶她。 才一移动身体,她就知道完蛋了!脚踝处的痛觉椎心刺骨地忠实传递,痛得她冷汗都冒出来。 靠!她在心底暗暗咒骂几句淑女不宜的脏话。老天爷是没人可以整了吗?连躲到乡下地方来装死耍废都有事,是有没有那么倒楣呀! 「小姐,你看起来粉严重柳。」中年男子皱眉。 她摇了一下头,暂时还说不出话来,于是中年男子连忙捞出口袋里的手机拨打。「阿慎哪,哇阿爸啦……嘿啦,阿你有闲呒?呒啦,啊著要去恁关叔仔那边,呒小心出车祸……麦紧张啦,哇呒代志,是有一咧小姐卡著伤柳……嘿呀……啊呒你赶紧来啦……」 挂了电话,中年男子向她解释:「哇叫阮儿子来啦!」 她点了点头。「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我一会儿比较不痛就可以起来自己走了。」 「嘿那欸赛!」中年男子立即反驳。「那个脚扭伤厚,素粉严重的素,不可以给它那个假叩叩!」 「假叩叩是什么意思?」很抱歉,她台语不灵光。 「就素……就素……」中年男子搔搔头,陷入语言表达瓶颈。视线一转,瞥见远处急驰而来的机车身影,像找到救兵一样兴奋地扬起双手。「阿慎哪,我底这啦!」 机车在她眼前停住,男子还来不及张口说些什么,便被父亲抓著说:「你甲共,啥米是假叩叩……」 那现在是怎样?车祸处理还是台语观摩交流? 男子眼神有一丝疑惑,仍然答道:「就是漫不经心、不当一回事的意思。」上下打量了一下父亲。「阿爸,你有按怎呒?」 「呒啦!系这咧小姐卡著伤。」 男子稍稍安下心来,蹲下身握住她受伤的脚踝初步检查了下,抬眼见她脸色发青,硬是忍住呻吟,他旋即道:「小姐,你可以站起来吗?」 「我可……」不等她说完,看她咬牙冒冷汗,硬ㄍ1ㄥ住想爬起身的模样,他手一张,轻易将她抱了起来。 「阿爸,我带她去洪师傅那里。」 被一把抱起的她惊魂未定,张口想抗拒,对上他面无表情的脸庞,好像怀中抱她跟扛一袋米没什么差别,欲出口的抗议又吞了回去,不想往自己脸上贴金。 男人说的,是一间国术馆,而洪师傅是个五十来岁、身体硬朗的中年男人,似乎与他很熟。 男人将她安置在诊疗间的椅子上,向洪师傅大致说明了始末,然后,她看著洪师傅用药酒开始推拿她扭伤的脚,一面和男人话家常。 行不行啊?她在心底小小质疑了下。 「你阿母最近身体有没有好一点?」 「有,谢谢。」照洪师傅教的,常用药酒帮她推拿,筋骨酸痛好很多。 「前几天跟她聊,她说晚上常常失眠,她喔,那个是搞操烦啦!」 男人只是微笑。「没办法。」 母亲那个想很多的性子,烦恼东、烦恼西,这辈子改不了。 「再怎么烦还不是烦你们这些子儿细小,你呀,早点讨房媳妇给她,她就不烦了。」 「缘分没到。」这种事,不是他能作主的。 「什么缘分没到,根本就是你没那个心!你呀,要是多放点心思在终身大事上,你妈也不会一天到晚烦恼了。」 这位国术馆的洪师傅很健谈,而男人似乎不太爱说话,大多时候只是安静聆听,偶尔给个简洁的回应,甚至有时只是微笑。 也许是她的困惑摆得太明显,男人适时回头对她解释:「洪师傅对跌打损伤很拿手。」 练功夫的人,擦擦撞撞在所难免,对筋骨扭伤的推拿已经很得心应手了。 他在……安抚她吗? 男人的父亲随后也赶到,帮她将行李送过来给她。洪师傅看了一眼堆在旁边的行李箱,顺口问:「小姐找朋友?还是出来玩?」 「散心。」她皱眉,盯著一只被包成两只大的脚。 「那你有地方可以住吗?」 这是很值得讨论的问题吗?她不解。 她以为这世上有一种叫「旅社」或「民宿」的东西。 洪师傅问的同时,男人已经讲完电话由外头走进来。「阿娇姨说可以。」 没头没脑地说完,再度抱起她,并且不忘拎走她没办法再穿的高跟鞋,动作根本就已经抱得很顺手。 「喂,你……」 「这里不是知名旅游景点,你找不到地方住。」他补上一句,解她的疑惑。 平日少有观光客前来,住宿方面自然也没那么方便,再加上乡下地方,最后一班经过的公车是下午四点,她现在这个样子也不可能走得了。 「阿娇姨是经营民宿的。」所以她不用觉得拘束或不自在,当是来投宿的就好。 所以他的意思是……他帮她找到地方住了?而且是在大家都还没想到那个问题之前? 这男人……心思颇为细腻。 他说的民宿,其实是一般民房,分出隔间,再稍作整理、添置必须用品供外来客投宿。 不过,环境倒是颇清幽。 她喜欢院子后面的芭蕉树,推开窗就可以看到,可惜没下雨,不然或许就能赏味一下书中所描述雨打芭蕉的闲情与美感。 而那男人将她送来后,也没多说什么,与那个叫阿娇姨的打过照面后便离开了。 离开前,他在桌上留了字条,上面有他的手机号码。 「有事打电话给我。」 虽然话不多,不过倒挺细心,床铺好了、盥洗用具搁在桌上,该打点的都替她打点好了……不过,她看到眼前的蓝白拖鞋愣了好久倒是真的。 看著包成大大一团的右脚,她叹了口气,既然高跟鞋是注定不能穿了,那就认命吧! 移动伤脚正要起身,阿娇姨正好端晚餐进来,急忙搁下手边餐点过来扶她。 「别下来、别下来!你脚受伤,要什么说一声就好。」 「我想先洗个澡。」顺便整理一下行李,既然决定在这里住上几天,总要稍作整顿。 「不急,先吃晚餐。」 她不解。这民宿包餐点的吗? 「阿慎交代的啦!」女孩儿脚受伤不方便,阿慎可是再三拜托她关照这个外地来的大美人呢! 姜若瑶点头,一面用餐,听阿娇姨介绍这里的环境,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洗完澡回到房间,她整个人赖进床铺,就再也不想动了。 这床比她住过的任何一家饭店都还硬,称不上舒服,枕被也没有任何特殊的薰香味,只有晒过太阳的阳光味。 其实,这样也不错。 这里很乡村、这里民风淳朴、这里没有人认识她、这里适合让她一个人耍废腐烂,待到愿意出来见人为止…… 手机在随身的包包里响了好几次,她认命地伸长手,捞出手机接听。 「妈……」 「瑶瑶啊,你怎么还没到家?我和你爸急死了,你可别想不开啊,那种烂男人,过去就过去了,妈再帮你介绍更好的,保证你马上忘」 「妈!」她闭了下眼,再张开,打断母亲。「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我没事,暂时不会回家。」 她知道母亲是关心,但是这种压力式的关心,她真的承受不住了,现在她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沉淀思绪,不想面对任何人。 「你不回家是要去哪里?」 「我想在外头住几天,四处走走散心,你放心,我不会寻短见的。」她要会自杀早做了,不会等到现在。 「啊可是……」母亲还想再说什么,被她及时截去。 「就这样了,你告诉爸,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不用担心我,再见。」迅速结束通话,连带关了机。 她暂时不想被任何人找到。 将脸用力埋在枕头里,直到几乎窒息,才仰起头用力吸上一口气,让肺腔纳入新鲜空气。 枕间,湿润一片。 她真的,没有泪吗? 谁会真的坚强到完全无泪?她只是不想在人前哭,因为哭无济于事,这样错了吗? 「你太强势,你只是想证明自己比我强、能力比我好。」 「全世界的男人都死光了,唯一还是可以活得好好的女人,我想应该只有你了吧!」 「有差吗?就算我娶的人不是你,你也不会掉一滴眼泪。」 对,他说得没错,她不会在他面前掉一滴泪,这男人都不要她了,她哭有什么用? 可是,这并不代表她不难过,心不会痛! 有个男人,喜欢她说话软软的、甜甜的,柔弱些、依赖些来满足他大男人的虚荣,但是她灯泡坏了会自己修,车子在产业道路抛锚,可以很能冷静地打电话通知道路救援,他忙工作她可以不吵不闹,识大体地要他去忙没关系,不用担心她。 最后,他就真的忙到爬上另一个女人的床了,一个声音娇软、会要他修灯泡、会电话热线无时无刻说我好想你、并且时时依赖他、需要他的女人。 他说,她可以没有他,但那个女人不行,她比她更需要他。 可是他却没机会让她说,其实她也会寂寞,想要他陪,她坚强是因为想减轻他的负担,她只是……太爱他,太替他著想,不愿他为难。 另一个男人,她学会了穿他爱看她穿的衣服,化他喜欢她化的妆,会对他撒娇,认识他的朋友、融入他的生活圈,替他做足面子,甚至为他洗手作羹汤。 然后,变成他的朋友一个一个向她示好。他们说,他与她外型不配。 一次,又一次,他听多了,无法再忍受那样的羞辱,终至分手。 她不懂,他是不够帅,但是,会爱她、疼她就好了啊,为什么他会那么介意? 就因为她能力好?就因为她长得美? 男人的自尊,真的好难捉摸。 每一段恋情,总是好努力地付出,挖心掏肺地对那个人好,明明都已经拉低身段,努力配合、讨好对方,屈就到自己都不像自己了,却还是被说成她不懂爱情,也不需要被爱。 他们不知道,其实她好渴望有个人,认认真真地爱她、疼她、承诺她未来,他不必有钱、不必长得帅、不必年轻有为,只要有一颗待她很真的心,愿意牵她的手一辈子就可以。 这只是一个很卑微的要求,但是这么多年来,她从来没有找到过。 她不死心,寻寻觅觅,试了一次又一次,却总是失望,换来不堪的结果与伤害。 活了二十七个年头,竟没有一个男人真心爱过她,想来她这个女人当得也真是失败透顶了。 她真的,很不会谈恋爱吧? 她真的,很不值得人爱吧? 她真的、真的……爱得好灰心了…… 再次醒来,已经是隔日清晨。 昨晚几乎流干了泪,怎么睡著也不晓得,睡前枕畔湿了一片,醒来已干。 总是如此,她的泪会留在昨夜的枕间,隔日醒来,便随著清晨阳光蒸发。 她下床稍作梳洗,打算到外头走走,透透气。 今早醒来,扭伤的脚似乎不那么痛了,原来那个洪师傅真有点本事,以后她会考虑稍稍修正对传统民俗疗法的偏见。 「那个……姜小姐,你要出去喔?」阿娇姨探出头来追问。 「嗯,四处走走。」她漫应。 「啊你脚受伤,要不要陪你?」看她走路一跛一跛的,不太放心ㄋㄟ! 「不了,谢谢。」 她前脚才刚离开,男人后脚便拎著早餐前来。 「阿慎,早啊。」 「早,阿娇姨。」他递出刚做好还带著热度的稀饭和小菜,便要转身离开。 这男人话一向不多,总是安安静静做他该做的事,但阿娇姨知道,这早餐是要给那位娇滴滴的都市小姐的。 「阿慎啊,她刚刚一个人出去了耶,你要不要跟去看一下?」 男人离去的脚步一顿,转了个方向,顺著阿娇姨指的方向而去。 她低著头,很安静地在想著什么,他没打扰,隔著一段距离默默跟在她身后。 她看起来好多了,走路微跛,但至少已经可以自行走动。 乡下地方,没有太多路标,如果不是在这里长大的居民,很容易迷失方向,他就替很多找不到路的外来客指路过。 她似乎走累了,就近靠在路旁的树干边,盯著地面出神。 她似乎,心事重重。 也是,没有心事的人,怎么会一个人孤零零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她维持同样的姿势已经有半小时了,他远远等待,犹豫著该不该上前告诉她,清晨微风拂面是很惬意没错,但那棵野生桑树小虫子颇多,她要不要换棵树来站……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听她细细的惊呼声,挥拍衣裙跳开,一时忘了脚上的伤,绊了下,跌坐地面。 他没多想,立刻上前扶她。 「咦?你……」她扭转过头,微泛清香的长发拂掠过他脸庞,彼此皆是一愣。 她微窘地挣脱他退开,头皮传来一阵拉扯的痛楚。 「别动。」他皱眉,发现问题的症结了,稳住她双肩,然后才动手替她解开不经意缠上树枝的发丝。 他眼神很专注,目不斜视,粗糙的双手一看便知是经过长年劳动,但十指的动作却是无比谨慎轻巧。 他已经尽可能不扯痛她了,她的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流下。 有那么痛吗? 垂眸审视她,留意到她猛眨眼,他恍然明白了什么,及时抓住她要去揉眼睛的手。 「我来。」微微抬高她下巴,拇指轻轻撑开她下眼皮,果然已经泛红一片。 那种超小只的飞蚊、果蝇多得是,入了夜更可观,他小时候常被暗算,已经习惯成自然了,指腹小心翼翼将小小飞行物的尸体拨出她眼睛。 「痛……」她抗拒,眼泪流得更急。「你走开……」 「对不起。」但坚决不放。「再一下,你不要动,快出来了。」 「……」他在说什么? 「开荤了?」一声调侃由身后传来。「阿水婶知道一定很欣慰。」啧,缠得可热烈了,大清早又大庭广众的,真好兴致。 他连瞄都没回头瞄一眼,低头凝神专注。 这么难耐?片刻都等不得?身后男子耸耸肩,很识趣地走人。 「回去别乱说,阿齐。」 「我又不是女人!」没那么三姑六婆好吗? 不过……这小小村落瞒得了什么事?他很坏心眼地决定不告诉他,田梗里早起插秧的阿荣叔和阿满婶已经目瞪口呆、充满惊叹地看很久了!他们会不会说出去他就不保证了。 「好了。」他松开手,正欲退开 「阿慎哪」 身后略尖又掩不住兴奋之情的叫唤,令他当下头皮一阵麻。 僵愣地维持著在外人看来暧昧到极点的姿势,与她对看一眼,愕然无言。 原因无他,阿满婶是本地最知名的八卦广播站! 第二章 果然!他最初的预感是对的!两人的「奸情」在阿满婶的「热心」宣传下,不到一天就传遍全村。关于他激情难耐、在路旁就打得火热的消息几乎无人不知,还附加精采绝伦的实况转播。 「那个你们都没看见,阿慎多狂野,直接抓住人家就给她亲下去,还亲好久!」 「我还听见大美人矫滴滴地给他腮,外,抱怨他太粗鲁,会痛柳!」 根本不是那样啊!联想力会不会太丰富了,阿婶! 他想反驳,可惜没人理他。 「这个阿慎也实在是够……在意犹未尽的地方停了下,如愿等到群众情绪高昂的催促声后,才满意地接续,「偶家死老头在田里插秧,他也在树仔边忙插秧,年轻人的热情,看得我和我家死老头都害羞了……」最好真的是你们想的那回事!愈说愈离谱了。 到最后甚至讨论起他家什么时候会办喜事,把都市大美女娶回家、喜宴要办几桌…… 他简直无言至极。在家里母亲猛追问不休,走在路上左邻右舍关切,连来到店里都被自己的员工调侃…… 早知道的,这村子里,像他这样的卑微小人物完全没有申诉权,阿满婶比法律还强势,被她撞见等于被全村村民捉奸在床! 最近,她的耳朵不太清闲。田梗旁的「疑似热吻」事件,她料想得到会引起多大的余波效应。 在这里住了几天,多少也了解这地方村民热情爽朗的性子,不过有时候太热情也不是件好事,他近来的日子应该非常不好过吧? 她倒是还好,除了阿娇姨外,和谁都不熟,村民也不会来缠她说长道短,最多就是阿娇姨频频地与她「联络感情」,看来是被众人公推出来,肩负大任。这些都还在她可以接受的范围,哪天真的超出忍受范围了,挥挥衣袖走人,一切又与她何碍? 不过他就不一样了,在这里土生土长,避不开也走不掉,光要应付左邻右舍探询就够他受的了…… 她以为在这种情况下,他应该会避个嫌什么的,但每隔一天,他仍会固定在傍晚前出现,带她去洪师傅那里换药。 这几天,阿娇姨总是谈他,说从小看着这孩子长大,他有多孝顺、多上进、多忠厚老实,多值得托付终身…… 简直就是强迫推销了。 她只是默默听着。没插嘴也没反驳。 「你对我们阿慎印象怎样?」 她想,这句话才是重点吧?只是不晓得是被多少人逼着来问的。 「还好。」她淡应,没让对方太难堪。一般来说,面对响应不太热络的对象,这样的回答就够对方明白,并不用直截了当地泼对方冷水。但是! 她忽略了多下人环境单纯,是不会懂那些客套与官腔的,直接在心里演绎成还好就是不错,不错就是有希望! 所以都市大小姐对阿慎也是有好感的啦! 「对嘛,我就说一你一定是也喜欢阿慎的啦,不然怎么会热吻……」 「……」这是哪来的结论? 一开始,只是阿娇姨在耳边歌功颂德某人的成长史,到后来开始有三姑六婆在她眼前晃,不多,就那几个,其中据说还有事件男主角的母亲,看媳妇来了! 一直以来,她都只是聆听,没表达过任何意见,事实上,她也不认为有需要表达什么意见,可是现在这样—— 她蹙了蹙眉,开始觉得困扰了。 她不打断阿娇姨的自得其乐是一回事,被人当未过门媳妇来打量又是另一回事了,不反驳不代表默认,但这些人好像没搞清楚状况。 「那个!」某大婶又送来莲雾,说是自家种的,很甜,并且找机会与她攀谈,用极生硬的国语问:「啊你听不听得懂台语?」 「抱歉,不太懂。」她回个歉意的微笑。 「按呐唷——」大婶颇烦恼。这样嫁进来是要怎么沟通才好 对了,据说这是男主角的母亲。「您!有什么事吗?」 「那个勋……偶素那个……那个阿慎他阿母啦,就素偶听梭你甲阮刀嘿墨阿慎有互相给他喜欢到啦,阿偶就想棱勋,来给你看看啦一虽然棱你们认识不素粉久啦,但素延分这种东西,就像那个括啊戏在演的,前世有缘,所以才会一见钟情,阿偶劓……」 她听得很痛苦,相信大婶说得比她更痛苦。 「什么是括啊戏?」她镇定且礼貌地发问。 惨啊!连括啊戏都怃灾,这以后是要怎么相处。 阿水婶抓抓头皮,好困扰地想着要怎幺解释。 「就素、就素那个神明生日,底咧庙口戏棚仔演的那个、那个…」 「一种传统戏剧。」男子由中庭走来,沈稳地走向她们。「阿母,你呐叹底家?」 「我想说,你就有甲部尬意呀,我来跨买钦。」 男子叹了口气。「你麦听满婶仔黑白共,是阿爸甲郎撞着伤,我要照顾伊。」 「阿妩过够——」阿水婶还想上诉。 「我晚时转去呷甲你共,要先带伊去洪师仔那里。」不绐母亲上诉的空问,扶了她起身闪人。 虽然她现在好很多,不过他还是会谨慎地扶着她的肩臂,放慢脚步配合她。 安安静静走了一段路,他先开口。「对不起,请别与她们计较。」小镇生活太单调,难免找些话题取悦自己,他能理解,却不确定她会不会介意。 她偏头瞧他一眼。 其实,最困扰的应该是他吧? 这些人与她无关,她可以毫不在意,最多当没听到,他却不行。一个个都是他的长辈,一个个都是出于关爱他的出发点,他解释不清也得一个个解释,不能翻脸也不能转身走人,他才是最头痛的那一个。可是,他却向她道歉,向一个不痛不痒的外来客道歉。 「没关系。」她只能这么说,淡淡地回应。 「下次我妈再去的话,你打个电话给我,我来处理。」 电话? 她回想了下,才想起初来那一夜,他确实有在桌上留过字条,要她有事再联络他,但那支手机号码她从没细看,更没打过,早不知遗落到哪里去了。 「嗯。」她不置可否地应了声,气氛再度陷入沉寂。 他话不多,她也是。这条共同走过几回的小路,大部分时候都是两方沉默,就连他的名字孟行慎,她都是在阿娇姨陈述他那段辛酸血泪成长史时才知道的。 来到洪师傅国术馆,洪师傅用水将药草者一了帮她浸泡双脚,虽然她不懂明明只伤了右脚为何要泡两脚,但他说那是为了促进她血液循环。 除此之外,还外加把脉,生平第一次体验针灸,就是贡献给洪师傅。「你呀,失眠、压力大、自我要求高,把自己搞得很紧绷,睡眠质量一定很差吧?」 「……对。」因为来过之后,晚上确实好睡多了,有时可以一觉安稳到天亮,她也就配台着治疗。 那个陪着她来的男人,总是安安静静在一旁等待,偶尔洪师傅会与他聊两句家务事。 「你工作压力很大吗?作息要正常一点,你荷尔蒙失调,生理期不太正常对不对?这要不调理好,以后会比较不好受孕。」 被问到最后一句,她本能地瞥向杵在一旁的男子,他神色微窘,识相地避开,到屋外等待。 洪师傅笑了笑。「我听说了喔,你们最近打得火热。」 「洪师傅也听这种小道八卦?」 「人生苦短,总要自己找些乐子,听听何妨?」洪师傅熟练地在她脚上找穴道,利落下针。 「你呀。就是太不懂得善待自己。」姜若瑶偏头。 「怎么说?」他们……没很熟吧?怎么一副很了解她的样子? 「我活了大半辈子了,看过的人事物总是比你们年轻人多。很多人一生都在自我要求,求最好的表现、求最高的成就、求最完美的爱情,把自己绷得那么紧,到头来你又得到了什么?或者你有没有想过,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很多女人追求了一生,到头来才发现,她要的只是一个稳定而已。」 「稳定吗?」这两个字看起来简单,追求起来却好难。 洪师傅说的,她也懂,那幺认真在过生活,为的也只是不负自己、不负于人,她要什么,一直都很清楚,却也一直要不到。 到最后,茫然得几乎要迷失。 「阿慎小时候不太快乐,他阿爸把他送到我这里来学功夫。想说让他转移一点注意力。也顺便练练身体,你别看他现在这个样子,其实他小时候又瘦又弱,不说话也不理人,让人以为有自闭症。」 姜若瑶眼神有丝疑惑。话题什么时候跳到这里来? 「但是他重新找到生活的重心和目标,你不认为他也是认真过生活的人吗?」 「他是。」每个人对认真的定义都不一样,像他那样确切知道自己想过什么样的人生,又何尝不是认真的一种?「 再说啊,你看阿慎体格多赞!练过功夫的男人,可以保护你的安全啦!」表情一换,立刻三姑六婆起来。 原来,这才是结论。连他也和那些婆婆妈妈一样,来强迫推销吗? 「你觉得我们会适合吗?」她反问。这群人怎么回事,离谱到天边去的八卦都附和得那么热烈。 「怎么会不合适?你看阿慎第一次抱你来的时候,抱得多顺手!我从来没看过阿慎这么周全谨慎地对待女孩子,他对你一定有意思的啦!」一个是强壮可靠的男人,一个是娇滴滴需要被呵护的小女人,多搭!「真的,你要好好考虑,错过这个村可就没那个店了!」 「是吗?」 眼角余光瞥见杵在门口站卫兵的那尊门神移步要进来了,洪师傅赶紧敛眉正色缠妥纱布。」 「好了吗?」 男人走进来,他习惯性伸手,让她扶着他臂膀起身,向洪师傅道了谢。 回程路上,同样是两方静默。顽皮的孩子骑若脚踏车由转角斜冲出来,她跟枪地退避,他急忙伸出手臂,将她护在走道的内侧。 留意到他手臂还环在她肩侧,她退了一步,轻轻避开。 沉默地各自步行了片刻,她突然开口。「我不会在这里待太久。」 她不是真认为他会对她有个什么,但是,无论如何,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把话说清楚,基本上他们之间的交集除了每日固定陪同看诊之外,再无其它,她与他说过的话甚至还没有阿娇姨多。 她不希望有任何模糊地带,造成他人的遐想,她目前最不想沾惹的就是感情方面的纷扰纠葛。他先是愣了愣,才领悟她这句话的涵义。「 我再次代他们向你道歉。」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他顿了顿。「但我还是抱歉,造成你的困扰。」 话到了嘴边,决定不再多做解释,她改口道:「过两天,等脚伤好一点,我就离开。」 他轻点一下头,没应声。 送姜若瑶回去后,才刚到家,母亲便迎了上来。 「阿慎哪,你跟嘿口罗姜小姐一哇系公……你是不是真正揪甲意伊?」 他停下脚步,侧眸瞥视。母亲似乎话中有话。 「我的意思系公……伊甲李好像不太速配,咱家甘苦人咩!」 这都市小姐看起来娇滴滴的,说话听起来就是读过很多书、很有气质的感觉,不自觉产生一股敬意,连跟她说话都会觉得搭不上,真的能适应他们乡下地方的生活吗? 她自己是没关系,儿子要真喜欢,再怎幺沟通不良,她也会想办法与媳妇相处,但真正的问题是,她能不能吃苦?他们家不是那种有钱人,总觉得是他们高攀了人家,若对方过惯了好日子,儿子和她在一起,会很辛苦。说到底,其实还是为儿子心疼,担忧他肩上的担子太沈。 见儿子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瞧,她赶紧又补上一句。「啊你若真的很甲意也无要紧啦,我青菜讲讲钦,你免放在心内,你甲意尚重要……」 总算懂了向来豪爽又直言的母亲,今晚支支吾吾的原因在哪,他微笑,轻声道:「阿母,你免烦恼。我和伊无安怎。」 母亲为了他,试图去亲近他喜欢的女孩,努力适应与接纳对方,他备感窝心。 他这个母亲,虽然没有读很多书,文化水平不高,在许多人眼里也只是平凡的乡下村妇,但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好母亲、好太太。 「伊过两天就要走了,不会留下来,你别想太多。」补上两句让母亲安心,这才转身进屋。 阿水婶认真审视了他一会儿,确认他在说那句「她不会留下来」时,表情没有太伤心难过,才放心进厨房帮他热几道菜当宵夜。等他洗完澡出来就可以吃了。她这个儿子啊,照顾别人很行,老是替别人着想,可是却常常忽略自己呢!唉,真是让人放心不下! 晚餐时间过后,忙完店里的琐事正准备回家,走过每日必经的小溪旁,瞥见独坐在溪畔的身影,他不自觉顿住步伐,正犹豫要不要上前打招呼,她随后也发现了他,主动喊:「盂行慎!」 他没再迟疑,迈步上前,安静地在她身旁坐下。 「店里休息了?」从阿娇姨口中得知,他开了间小吃店,平日忙店里的事务,休息时便陪伴父母,有时陪家中两老出外走走,生活单纯,再朴实不过的男人。 他偏头瞧她,似乎颇意外她会王动与他闲聊。 「还没,秀姊会处理。」他只负责采买、张罗食物。其它像是招呼客人、收抬店面、帐务管理,他一概不干涉。 说他是老板,她倒觉得他比较像是被聘雇的厨师。 「我……明天一早离开。」她想了一下,说道,总觉得自己有必要亲自向他道别 他偏头凝视她。「你的脚:…」 「好多了。这几天,谢谢你的关照。」 「……应该的。」毕竟是父亲撞伤她的。 沉默了下,她还是问了出口。「我们…是朋友吗?」似乎颇意外她会这么说,他愣了一下,回答:「当然。」 「谢谢,很高兴认识你这是她来到这里,第一次露出真心无负担的笑容,首度正视他的存在。 她轻轻笑了,朝他伸出手,他轻握了下,再放开。 如果不是在这种情况下相遇,她会很高兴认识这样一以一种不造成任何压力的方式存在着。 「我走的话,你要怎么跟那群人解释?」 面对他,她难免心虚,大家都认定他们打得火热了。她就这样拍拍屁股走人,丢下因她而起的辈短流长,让他一个人面对,感觉好像很不负责任。别人会怎么想他?恐怕会很难解释吧!也许还会认定他被甩、被玩弄之类的。 「没关系,我会处理。」 「孟行慎,你是个好男人。」遇到事情,会先替女孩子扛下来,或许一般人会觉得没什么,但是对她来说,这样的男人多难能可贵。 洪师傅说,他是个右肩膀的男人。 「听阿娇姨说,不少人向你妈说媒,你为什么不结婚?你妈妈很着急你的终身大事,不是吗?」年届三十,脚踏实地、勤奋稳重,无不良嗜好,这样的男人在这小镇里很抢手,想嫁的女孩子会很多。 「我……没想到那里去。」他停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要怎么说。「我爸妈年纪大了,需要我照顾。」 因为父母,所以没心思盘算自己的婚姻吗?他不只是个好男人,还是个孝子。 「那如果将来你老婆不愿意留在这里呢?你怎么办?」 他皱了皱眉,显然被问倒了。 「我没想过这个问题。」总觉得,他爱的人,应该也会爱他所爱。「我爸妈一辈子都生活在这呈,他们离不开,我也不会走。」如果真必须面临这种取舍,他会选择留下来,只要父母还在的一天,他就会在他们身边。 姜若瑶撑着下颚,凝视他。「孟行慎、你知道吗?如果再早几年,我遇到你的话,也许我会对你动心。」 他愣愣地瞧着她。 这…开玩笑的吧? 可,她的表情没有任何一丝丝开玩笑的迹象。 任何一个女人,听到他宁愿舍下情人也要顾全父母,不是都该退避三舍吗? 「一个孝顺的男人,坏不到哪里去。」他可以提供女人最想要的安定和依靠,更早的那几年,她多么渴望这些,有人可以撒娇、可以替她撑起一片天… 偏偏,是在她已经对爱情绝望,无力再爱的时候,才遇上他。 女人是天生的赌徒,赌爱情、赌终生,赌得比谁都大,总是输不怕,然而男人、爱情却是这世上最不可靠的两样事物,她已经血本无归,不敢赌,也没有赌注再去赌了。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顺口说说。」怕他多心,她连忙补上一句。 「我知道。」 「你一定会找到一个好女人,爱你也爱你的父母的。」她是真的这么相信,并祝福。 「谢谢。」 一句,又一句,她问,他就答,她如果不说话,他就安安静静坐在一旁,不去打扰她。 这似乎是从她来到这里之后,与他聊过最多话的一次。 更晚时,她拍拍裙下的沙尘起身走上回程,他默默护送她走这一段路,也应该是最后一次了吧? 进屋前,她停下脚步。 「对了,一直没跟你说,你做的三明治很好吃,谢谢。」他微微愣住。姜若瑶了然地笑了笑。她不是不晓得,每日三餐,是他亲自送来,细心为她打点生活所需,也为她的脚伤做到最妥善的治疗,就算是补偿,他做的也够多了。 「下次若有机会再来,希望还能尝到你的手艺,可以吗?」 他点头,不置可否,心里其实明白,这只是一般的客套话。 这个小镇,这个夏天,只是她人生低潮时短暂的停驻点,这一走之后,她不可能会再回来。 「车票订了吗?这里车不好等,要不要载你去车站?」 「不用了,你还要开店,不麻烦你。」就算自己当老板,每天早起采买食材、准备开店的工作,也没比别人轻松。 「我明天一早走,先跟你说声再见。」 他没应声。两方静默了下,她正欲移动步伐进屋,右手腕被握住,他出乎意料地放了张纸在她掌心,叉迅速放开。 「既然是朋友,一个人出门在外,需要帮忙就打个电话给我。」这是他第二次将手机号码给她,这回,她低头将每一个字看进眼里,收了下来。 「好。」进到屋里,她习惯先洗个澡,进了澡间才想起换洗衣物忘了带,经过迎廊时,轻浅的对话声定住她的步伐。 「她说要走了耶,你知不知道?」是阿娇姨的告密声。 「知道,她刚刚说了。」 「啊你怎么没有留她?你对她那么——」 「阿娇姨,你别再跟她说那些了,她会很困扰。」 「为虾米?我说的都是实话啊一难道你不喜欢她吗?」 他没正面回答,却道:「人家是外地人,你们这样逼人家,是语言上变相的群众暴力。」 「虾米力我听怃啦!」这位大婶开始耍赖了。 「像你这样勤俭搁打拚,想嫁你的人那么多,她是有没有眼光啊,没嫁你是她的损失!」 他轻轻叹气。「阿娇姨,她的气质不适台这里……」 接下来他们又说了什么,姜若瑶已经听不见。她没让人发觉她的存在,静静往回走。她的气质不适合这里…… 她的气质,她什幺气质不适台,她让人觉得高高在上,还是冷傲难近? 她不懂他那句话的意思,不懂那句话里究竟是希望她留还是不留。 这男人、这个小镇,只是她人生中的一段插曲,他也知道,所以从一开始对她就没有太热络,在她说要走时也没有表现出太多意外。 那么,她自己呢?是想走,还是想留? 第三章 坐在月台的候车座位上,她仰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晚些时候,可能会下雨…… 离火车到站的时间还早,足够她买个面包当早餐果腹,再看完一本杂志都还有剩。她其实用不着那么早出来,只是无法确切解释为什幺,不想当面向他道别,提前避开了。 下意识又取出他昨晚塞给她的字笺,上面写了他的名字、还有电话,最末行只有四个字,「一路顺风」 所以是在她开口告诉他之前,他就知道她要走了吗?所以才会预先写了字条? 如果,她当时没喊住他、没当面向他道别,他是不是根本不会交给她?他会做这样的动作,当下她确实有些讶异。 盂行慎——她在心底低喃字笺上的名字。起码,他让她相信,这世上还是有好男人,不至于对男人全然失望。 也许真的像好友琦雯说的,她太笨,男人稍微对她好一点,就相信对方是好人,所以她总是被骗,看不清事实。 但是,在她人生最低潮的时候,还有个人对她好,默默照顾她,那一分善意,对这时的她来说有多珍贵,她真的宁可相信这男人是特别的。 她轻轻叹息,将纸笺对折,悉心收进包包的底层。 她想,她会牢记在云林的这段日子、被他抱着上国术馆、还有与他共同走过的小路…… 不晓得……她现在人到哪里了? 忙完一波用餐人潮,稍稍空闲下来,孟行慎下意识看了看腕上的表。 她昨晚说,她工作目前申请留职停薪,正在休假当中,所以不打算回台北,也许回台南老家住几天让父母放心,也或许走到哪、玩到哪。这些年,致力于工作,几乎没了自己的休闲,她想趁现在放松自己,玩个痛快。 听起来似乎不错,右心思想到玩乐休假,那她现在心情应该是好多了吧? 脱下围裙,整理好厨房走出来,埋首在帐目中头昏眼花的柜台兼会计,瞄了他一眼,扬声喊:「阿慎,要回去了吗?记得带把伞,外面在下雨。」 「知道了,秀姊。」 揉揉酸疼的颈子回到家,脱掉滴水的雨衣,将身体赖进椅中,瘫靠椅背,盯着天花板暂时将脑海放空。 桌上还放着冷掉的三明治,传统的父母早餐向来只吃稀饭配小菜,三明治…是替她准备的。 原本只是想,都最后一次了,她顺口说了句喜欢他做的三明治,他便做了让她带走,没料到她会走得那么早。或许,那也是一句客套话吧,他却当真了。 摇摇头,苦笑了下。这女子,看起来像是压着很重的心事,他衷心希望,她未来的日子能快乐些,她是个好女人。 「阿慎,要呷油饭妩?隔壁钦送来的。」母亲由厨房探出头来问了声。 「好。」母亲如果不是滋味,就会直接称关叔家为「隔壁钦」! 话说油饭……他大概晓得怎幺一回事了,容容家的宝贝快满月了,得好好想想该送孩子什么满月礼。 「对啦,你手机啊有响,要跨麦钦一阮?」 「喔。」坐直身躯,勾来遗忘在家中的手机点开来看,右两通未接来电,一通是老同学,一通是没见过的陌生号码,另外还有一封简讯。 他直接点开关梓修的简讯。 刚去你家,你还在店里忙。喜帖送到了,人可以不用来没关系,红包要到。 啧,吸人血,也不想想他们关家这两、三年来炸了他几次。难怪母亲怨念那么深,眼看关家小孩一个个成家的成家、不成家的也生小孩了,就他说没动静就是没动静,阿娘不摆脸色给他看就偷笑了。 母亲端了油饭出来,脸色闷闷的,他心知肚明是为了什么。 扒了两口油饭,开口说:「阿母,你麦搁和关叔吵了,厝边隔壁会笑。」 「是伊嘎底要和我弯柳!」 「那你就不要去讲阿听的是非啊。」她老要讲小容的男人吃软饭又被入赘的,关叔当然会跟她吵,人家是疼准女婿,不舍得梁问折被羞辱。 「本来就是还怕人讲!」母亲喃喃咕哝,不甘愿地拿遥控器开电视。 「……」他偷偷叹气。 其实母亲心肠不坏,就是心眼有些小,老爱和隔壁比,连生不生得出儿子也要比,都三十多年老邻居了,有什么好比的? 他无奈地摇摇头,拿起碗筷继续吃,一面看焦点新闻,有一搭没一搭地与母亲闲聊。 台铁今日上午发生列车相撞事故,被违规闯红灯的3092次列车拦腰撞上,列由台北闭往高雄的2719次自强号列车,造成第2状即车厢两个车轴出轨,3092次两辆电力机车也发生出轨。 目前传来最新消息,死亡人数已增加至十一人,另有二十七人轻重伤。目前台铁已紧急修复,预计傍晚七点通车,上万名乘客受影响…… 这列3092次列车是由两电力机车连贯,刚修理好正在进行试车,疑似是因司机员闯红灯,才会造成这起事故,但也不排除是机车头斗hp防护系统发生故障,原因仍待进一步调查…… 「夭寿喔……」阿水婶连连摇头。连火车都会相撞,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盂行慎停住动作。台铁……发生事故?上万名乘客受到影响?那她……孟行慎没多想,放下碗筷,第一时间抓了雨衣和车钥匙往外冲。 「你油饭还没呷完,是要去兜啊?阿慎、阿慎呱洲——」阿水婶在身后叫唤,一脸莫名其妙。 盯着地面蜿蜓的雨水,姜若瑶脑海放空,外头还下着倾盆大雨,透进来的雨水已经将裙摆打湿,她懒得移动。 被困在火车站大半天了,什么时候会恢复通车也不晓得,也许今晚要在车站过夜了。 她叹气,一直以来情路不顺遂外甚至被动地不想去挣扎什么,她运气就出奇地好,做什么成什么……实在没什幺好抱怨了。 可是她的好运道,似乎打从下了车站就全用光了。 她好像和这里犯冲,一下车站就不对劲,先是一来就撞伤脚,连要离开了,多少年碰不到一次的火车对撞事故都让她给遇上了,想走都走不了,有没有这幺离奇啊? 叹了口气,确定今天是走不成了,她到售票口退了票,撑着伞走出火车站,在附近找了家面店,随意打发早餐过后便没再进食的胃。 等待干面上桌的空档,她不自觉又取出手机,盯着毫无动静的屏幕发呆。 无法理解为什么,在茫无头绪的那一瞬间,本能地接出了那组号码,三秒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才立即切断。 这太夸张了!她打电话给盂行慎干幺?是要对他说什幺?她从来不做求救的事,以往遇到更大的风风雨雨,还不都自己挺过来了,尤其对象是根本没那么深交情的他。 但是那一刻,第一个浮现脑海的,真的就是他。 是他带给人太过安、心的感觉了吧?脚受伤的期间,被他妥妥贴贴地照料, 好像右他在,什么都不需要她烦恼,害她独立的心性都养得懒散了。 既然是朋友,一个人出门在外,需要帮忙,打个电话给我。 他那句话,真的是很动人哪…甩甩头,正欲将手机收回包包里,铃声适时响了起来,她也没多看,便接了起来。「喂?」 「姜……若瑶?」另一头,传来急促的声音。 盂行慎?她愕然,一时忘了该如何回应。 「是你吗,我看到新闻了,你还好吗?」匆匆赶到车站,没找到她的人,不确定她是否顺利在回家的路途上。 想不出该说什么,也不习惯对人说什么,只能干涩地挤出这句「很好。」 「这样吗……」另一方静默了下。「那就好……」听到她没事,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冲动,怕她觉得奇怪,他补上几句解释。 「没什么事情,只是手机里有一通陌生的号码,试着打打看,怕你需要帮忙找不到人而已,你没事就好,不打扰你……」 他的背景声音很吵,隐约还听得到「全线停驶」之类的广播声,那声音她已经听一早上,很熟悉了。他人究竟在哪里,莫非…… 一瞬间恍悟了什么,在他挂断之前,她急忙喊:「孟行慎!」 「嗯?还有事吗?」 「你……在车站?」 「对。」他坦白承认了,微窘道:「我以为你应该还困在这里,所以……」 以为她需要帮助。就急急忙忙赶来了? 她鼻头一酸。「我还在这里……」 第一次,她主动对外人卸下坚强的伪装与防备,人家一得知她可能需要协助,就立刻赶来,没思考过这样的行为是不是多此一举,那么王动地释出关怀与善意, 她还在逞什幺强?那一刻,他的坦白令她备感羞愧。 「咦?」 「我没注意看店名,它是一家卖外省面的,离车站没有很远,口味也不怎么样,没有你做的好吃,但是我真的饿了,所以!」 没等她说完,他立刻回道:「你待在那里不要动,我马上过去。」 结束通话后,她也搁下筷子。 实在是太油腻了。她一向吃得清淡,再也无法强迫自己多吃一口。只好漫无目的地看着玻璃窗外的雨景发呆。 不到三分钟,玻璃门叮咚声传来,她就坐在门边,顺势望了一眼,便无法再移开。 男人身上还穿着雨衣,从头到脚无一处不在滴水。他没走进来,只是看了一眼桌上吃没几口的面,再将视线移向她。 她下意识地起身结帐,走向他。 「走吧!」他说得那么自然,理所当然地替她提行李,她反而愣住了。见她没反应,他接着补充。 「先回去再说。发生这种意外,你暂时走不了了。而且这两天有台风,天气状况不好。」他冒着大雨专程赶来,就是怕她今晚无处栖身吗? 她很想告诉他,要找夜宿的旅馆不难,还想说,不坐台铁还有其它交通工具,更想提醒他,这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她不是那种遇事时只能软弱依附他人的菟丝花……但是看着他滴水的发梢,她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他将车箱内的挡风外套递给她、然后是雨衣、最后是安全帽。 「孟行慎……」 坐在机车后座,回程路上,她喊了声。「你……很担心我吗?」 「……嗯。」他专心留意前方路况,隔了一会儿才接续。「对不起,我手机没带在身上,太晚发现。」 「为什么?」她不懂,就凭一通没接到的陌生号码?一个认识不到两个礼拜的女人?一个甚至没对他释出多少善意的冷漠外来客? 他为什么要对这样的她这幺好,「我们……是朋友。」她说的,不是吗?那朋友互相关怀,不是应该的吗?酸酸的感觉又冒上鼻翼,直接泛到眼眶。 这些年来,坚强惯了,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她有能力解决、她可以自行面对连她都几乎要这幺以为,但是他……那么直接、那么坦然地向她伸出手,不是因为她需不需要,而是出于一分关怀,他在担心她。 她感受到的,是他毫不吝惜的温情。 这幺多年来,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那种有人为她奔波、为她着急、想保护她的心意 这样的男人,是她一直以来寻寻觅觅渴求的为什么偏偏是他,一次叉一次,不经意地对她做出那些她最期盼的事情…… 就像琦雯说的,她太聪明,偏偏就是笨在感情上,每次一陷下去,就晕头转向,挖心掏肺给人家,盲目得失去判断能力,偏偏每次都押错赌注,全盘皆输,她真的怕了,不想再变成那个像笨蛋一样的自己。 可是他再这样对她,她真的怕会对他动心,再次陷下去…… 送她回到阿娇姨那里,孟行慎催促她去冲个热水澡,再出来时,桌上摆着热腾腾的汤面。看出她眼里的疑惑,他温声解释:「不是饿了吗?我惜阿娇姨厨房煮的。」刚刚店里那碗面,她根本没怎么动。 「你……」开了口,发现声音微紧,她清了清喉咙,试图用最平稳的语调开口。「谢谢。」 「小事。你慢慢吃,我先回去了。」 「等、等一下。」她放下筷子追上来。「外面雨下那么大。你要不要等雨停再回去?」 「不了,我出门时没交代去处,太晚回去我妈会担心。」套回那件滴水的雨衣,他再度发动机车离去。 目送他离去的方向,直到看不见了,阿娇姨才突兀地从她身边冒出来。「阿慎很顾家对不对?这种男人够,以后讨老婆也是会跟老婆交代行踪,不让家人担心的那种人啦!」 姜若瑶瞄她一眼,照惯不发表意见,安静回去吃她的汤面。虽然她的态度没变,讲话仍然是客客气气、矜矜淡淡的,但是阿娇姨还是留意到,有些什么不同了。 她会用那种无法解释的复杂眼神目送阿慎离去,还会担心雨太大,要留他下来咧! 以前她根本不会说这种话! 反正她就是觉得,她一定对阿慎有那么一咪咪的意思了啦! 阿矫姨不死心又巴到她身边去。「好不好吃?阿慎都还穿着湿衣服就替你煮面,这幺好的男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她才不管阿慎怎幺说,群众语言暴力就暴力啦,难得看阿慎这么关心一个女孩于,就算被说卑鄙无耻、强迫中奖,都非要洗脑到让她看见阿慎的好不可! 聒聒絮絮讲了一串,她依旧安安稳稳吃她的面,看在阿娇姨眼里。不免有些呕。这两个吃米粉的不急,倒是急死他们这些喊烫的了! 「米粉?我没吃米粉啊——」听见阿娇姨的咕哝声,她淡淡说道,起身将吃完面的空碗拿去厨房洗。 回眸见阿矫姨气结的表情,她轻轻浅浅地笑了出来,回应一句:「面很好吃。」 面很好吃?面很好吃?面……面?一阿娇姨恍然意会过来。 她喜欢……阿慎煮的面? 第四章 一大早,正准备开店做生意,孟行慎便接到阿娇姨的电话,十万火急赶来。 「她还好吗?」阿娇姨用力摆出最忧心仲仲的表情。「不知道柳就一直发烧啊!」 哈哈,有作用了,有作用了!还说不在乎人家咧,一听到她生病就急成这样。 总算不枉她努力作戏,明明只是小感冒还要故意说得很严重,唉,真是难为他们这群老红娘了。 孟行慎皱眉,进房去看她。 她吃了药,正睡得沉。 伸手探了探额温,是有些热,但应该不到阿矫姨说的那种烧得可能变「帕代」的温度。或许是昨天淋了雨的关系。都市女孩体质比较娇弱。 问了阿矫姨,知道她从昨天那碗汤面之后就没再吃下任何东西,他借了厨房,简单煮上一碗热粥,回到房中唤醒她。 半睡半醒之间,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她迷迷糊糊喊了出来。「孟……」 病中的她,声音软软的,带点佣懒沙哑的嗓音喊出,竞透出一丝暧昧的亲密,从未让人如此唤过,他不由自主红了耳根。 「起来,吃点热粥,等会儿带你去看医生。」 「不要。」她推开。头好昏,她只想睡觉。 「不可以不要。」头一回态度强硬,将她由被子里捞起来。 「不要啦,你走开——」耍脾气了,不爽地咬他。 盂行慎也没抽回手,任她去咬,反正皮粗肉厚,让她皎两口不痛不痒。 「咬完了?好,吃粥。」 他发现,身体不适时的她,非常不一样,像个小孩子似的,会闹脾气、耍任眭,和平日矜持优雅的形象大相径庭。她不爽被逼迫,张口又要咬人,这回他避开了。 「吃粥。吃完再让你咬。」 她忿忿然端过粥,不甘愿地吃了几口就要放下! 「吃完。」 「你好烦。」她瞪人。就说不想吃了嘛!如果要在吃粥和咬人上做选择的话,她比较想选择咬他! 「你说吃完要让我咬。」 「对。」 病中的她心情极坏,带着一腔不爽的报复心情,吃着粥预备等会儿咬到他后悔逼迫她! 努力吃光一碗粥,实在是太想睡觉,她倒回床铺,又被他捞起来。 「等等再睡,先告诉我,你头痛不痛?」 她摇头。 「喉咙呢?鼻塞?流鼻水?咳嗽?」他一项项问,她一项项摇头,就只是轻微发烧、想睡觉而已…… 喔,对了,还有会咬人。很怪的症状,但听起来没什么大碍。 「最后一个问题,要吃西药还是中药?」 「你好吵——」她只要睡觉! 这回,说什么也不理他了,倒回枕间,将脸埋在被子里,直接睡死! 「……」好吧,他猜她比较习惯吃西药。 再一次醒来,是被他硬挖起来,强迫将药丸塞进她嘴里,她极度不爽地抗拒了一阵子,然后又睡去。接着,比较有意识时,已经是隔天中午的事了。 一觉醒来,感觉好多了,她想下床走动,先是看见床边吃了一半的药包,眯眼困惑地回想了一下。 她记得一孟行慎好像来过,和她说了一些话,缠闹了一阵子…… 她身体不适时很怪异,只会发烧并且昏昏欲睡,不用理她,任她睡到饱自然会不药而愈。 这个时候千万别来惹她,她就会差到极致,完全变了一个人,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和行为,所有平日不会做的野蛮行径都做了个十足,完全没道理可讲。 认识她的人都了解她这个特性,詹琦雯就说她平常就是太压抑了,压抑过度就会反应在生理上,藉由生病把情绪发泄出来,然后再继续当她的虚伪淑女。 所以呢?她、她有没有对他做太离谱的事? 隐约记得,他叫她吃药时,她真的太困了,整个火气都被挑起来,皎了他几口泄忿……然后呢?应该没有了吧? 那,为什么她会觉得指关节隐隐作痛? 带点心虚,她下床找到在庭院乘凉的阿娇姨。 「咦?醒来啦?有没有好一点?」 「嗯,好多了,我想先洗个澡。」 「那就好。阿慎早上走的时候说你退烧了,他交代说你要是有什幺状况的话要通知他。他真的很不放心呢!」 姜若瑶停下脚步,迟疑回头问:「他……是他在照顾我?」 「对呀,啊不然我哪有办法?你那个泼辣劲儿勋,简直像在打杀父仇人,没看过这么暴力的病人,阿慎差点被你打死。」 「……」羞愧及心虚的红晕迅速爬满脸。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被你揍的人又不是我。」阿矫姨好笑地回她。 「……」再假装听不懂就有装笨的嫌疑了。 「我洗完澡就去道歉。」 向阿娇姨问到小吃店的位置,由于已经过了用餐时间,店里只有三三两两几名她先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来,心不在焉看着菜单,还在思考要怎么道歉。 据阿娇姨所言,她好像真的把他打得很惨,尤其每次被逼着起来吃药时,更是连咬带接,暴力到了极点……… 两、三名你是工读生的年轻男女围在厨房边,好像是缠着孟行慎在闹他什么,嘻笑声传到这里来。 「说啦,老板,昨天到底战了几回合?」 「那还用问,你看看老板身上,战果辉煌啊!可见得昨晚战况是我们无法想象之激烈……」 「对耶,有咬痕,还有抓痕。她好狂野喔!」女孩一脸惊叹。 「你们不要闹了……」孟行慎哭笑不得,想走又被堵住厨房门口。「拜托让一下,我真的得去看看。」 有没有那么窝囊的老板?老是被自己的员工捉弄,欺负得死死的。 「你从实招来,我们就放你走。」 「我都说了,人家生病,我只是去帮忙照顾而已。」 「那你有没有趁人家神智不清的时候上下其手?」 「没有!」简直是咬牙了。 「老大。」年轻男孩一手搭上他的肩,叹息:「同为男人,这句话实在不具可信度,要我半夜就扑上去了。」那女人很漂亮耶!是男人看了都流口水,他就不信阿慎哥在那种情况之下。会不心猿意马。 「阿峰,我不知道你这么禽兽!」盂行慎不可思议。 「什么禽兽,这是男人的正常反应好吗?」阿峰反驳,原本还在缠闹的女孩,看见坐在角落的客人,连忙扬声招呼。 「啊,欢迎光临,请问……」她声音顿住,所有人目光顺着望过来时,也全都停住动作,当中最窘的莫过于孟行慎。 她………来多久了?没听到阿峰他们胡闹的那些浑话吧? 员工们终于肯让开,他硬着头皮上前,身后两条鬼鬼祟祟的身影也亦步亦趋,深怕听漏了小镇最新诽闻男女的第一手进展。 「你……好点了吗?」 她点头,浅浅微笑。「好多了,谢谢。」 接着,冷场,一片静默,接不上话。够!这两个人会不会太伏一江了啊!旁边的观众都替他们急了。 「啊,那个一老板,我们晚上不是员工聚会,要庆祝阿峰考上大学吗请姜小姐一起来嘛!」女孩敲边鼓,希望推他们一把。 孟行慎为难地看了她一眼,怕员工的贸然邀请会令她感到困扰。 姜若瑶见他迟迟不作声,也很识相。「不方便吗?我不是你们店里的员工,去了好像不太适合,那不打扰你了一」 身后的人差点吐血! 妈呀!这老板还可以再术头一点!难怪都三十了还讨不到老婆! 身后的手臂暗示地猛顶他,他脑袋当场打结,实在不晓得该说什么,只觉得这样看起来好像当面拒绝,似乎会让人家女孩子很难堪…… 「不是!」他冲动地喊了出来。「因为我等一下要去挑邻居小孩的满月礼,所以……」 「那就请姜小姐帮忙你挑嘛!你的眼光又没有比较好,挑完再带她一起来聚餐不就好了?」当员工的完全没大没小,直接命令。 孟行慎看看她,评估她的意愿。「好,我没问题,你呢?」没料到她会同意,他反而愣住了。 呆喔!身后员工叹息。 看来他们要想有个老板娘,恐怕还有好长一段革命路程要走一 「昨天……对不起。」 开车来到市区的百货公司,他正专心在思考该买些什幺送小蔚蔚好,身旁的她突然开口,目光落在他被抓伤的手臂。 「你伤口还好吗?听阿矫姨说,我昨天很暴力?」不晓得…他身上还有几道伤? 「那个没什么事,你别听阿娇姨夸大其词。」挑了两件衣服,样式都好可爱, 他陷入难以抉择的境地中。 「这件。」她顺手一指。婴儿肌肤嫩,得考虑布料问题。于是他全无异议地将她指的那件交给结帐人员。「我生病的时候,会乱发脾气,六亲不认,最好离我远一点,反正我退烧、睡饱了就没事了,下次别来讨皮肉痛。」 「那怎么可以?」生病就是需要有人陪在身边,关、心和照顾才会好得快,难道以前都没有人这样做吗? 相中另一个目标,叉在两个小玩具中陷入抉择。 她照例纤指朝他左手边的物品一指,接续话题。「总之听我的就是了!」 「好。」他乖乖听话,将左手边的拼图积术递出去。 她哭笑不得。「算了,随便你。」 虽然,她还是不懂,为什么他要对她这么好就只因为那句「朋友」吗?多薄弱的理由,但她不想再深究。 买了几项初生婴儿用得到的物品,这当中衣服居多,因为她说小孩子长得很快,不同尺寸准备个几件总用得到,于是他听了她的建议。她眼光很好,挑的每项物品都很有质感,价钱又合理所以他完全听命照办。 结完帐,他回头找她,发现她正望着一件孕妇装失神。那件孕妇装穿在模特儿身上不错看,但是模特儿没有她的气质,她穿起来应该会更好看。 他举步上前,轻喊:「若瑶?」 「嗯?好了吗?」强迫将目光收回,她浅笑。「走吧,时间不早了。」 稍晚,来到沐日包厢时,那群人根本已经玩疯了,满桌的食物、啤酒罐,看来已先喝过一轮了。 令他比较傻眼的是,姜若瑶平时那种气质高雅的样子,玩起来居然比谁都上道,划拳,她会!玩游戏,奉陪一点歌?连《酒砰倘卖怃》她都能唱! 原本还担心她和大家不熟,来了会感到无聊,没想到她不花任何功夫就迅速和大家混得很熟。 这里头,包括前离职员工和假日工读生,凡是在这里工作过的,大家感情就像一家人一样。孟行慎看她喝多了,怕她玩得太疯,不得不出面阻止。 「你们,联合起来欺负人啊!」根本就是群攻她一个,什么居心? 「哇,老板来英雄救美了耶!不然换你来!」阿峰大惊小怪地嚷嚷,赢得一致支持。 姜若瑶低低地笑,攀着他的肩起身,把位置让给他,踩着微醺的步伐到外头洗手间去洗把脸清醒一下。她真的有点喝多了。 真心话大冒险是吧?反正他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玩就玩。 伸手要抽牌,左边!抽不动!右边?死接着不放…… 耍阴招! 他叹气,很认命地如大家的愿抽走中间那张,翻开,一点都不意外是鬼牌。 「哈哈,老板,你手气不太好喔!」 「我来问、我来问!老板,你还是不是在室男?」 「……」什幺鬼问题? 「拒答是吧,没关系,换一题,我们是很善良的。你有没有和若瑶姊kiss过?」 「当然没有!」完全不考虑。 「不诚实!再换一题。你们的第一次真的在田边小路,让阿满婶「捉奸在树」吗?」更劲爆。 「那是谣言!没这回事。」 「太卑鄙了,都不说实话。按照大会规定再问一题,问到你肯说实话为止。」 他说的真的都是实话啊。 「来问一题最简单的。」宜臻正色问:「你是不是喜欢若瑶姊?」 这次他犹豫了很久,答不出来。 「说实话、说实话、说实话!」满室鼓噪。 「没有。」 「久、一」嘘声此起彼落,就说他不诚实咩!「没有会对人家那么好,」 「真的,我完全没有想过那个问题,我和她不合适,你们不这么认为吗?」那么不相配的两个人,他压根儿都没有想过,能跟她有什么。 「而且,我先承诺过另一个人了,我必须先确定她好不好,没心思想那些!」说到一半,发现宜臻在对他使眼色。什么啊?孟行慎不解地往回看瞥见站在门边的姜若瑶,愕然。 反倒是她,扬起笑问道:「玩到哪儿了?继续啊!怎么全看着我发呆?」 所以……若瑶姊是没听到吧? 一伙人放下心来,继续吃吃喝喝,点歌的点歌。 一个聚会下来,当老板的被灌了不少,连姜若瑶都无法幸免,最后还是大家将他们送回去。 「累死了,老板真重么?」送回到阿娇姨那呈,直接将两人丢上床就闪人了,反正老板酒醒了会自行爬回家。 半个小时后,被压得手臂发麻的姜若瑶先醒来,推了推孟行慎。「走开,我好渴。」 醉得迷迷糊糊,听到她喊渴,还是会本能地爬下床找水,照料她的需求。 她喝了半杯,问他:「你要不要?」 「好。」迭上她握着水杯的手,他喝掉另外半杯。 喝完了,拿开杯子,她问:「不用打电话给你妈吗?孝子。」 「不用。」有交代过了。 「我一直很想问,阿水伯不是姓张吗,为什么你姓孟?」己头有点晕,她半坐起身,靠在他肩上。 「我是养子。」 「咦?」不是亲生的还这么孝顺? 「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他们的忌日是同一天,因也——他们是死在对方手上,拿菜刀互砍,身中数刀,就在我面前。」平缓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他转头看她。 「怕吗?」 「还好。」难怪,洪师傅会说他刚来的时候太自闭,不爱说话,任何人目睹父母拿刀互砍的人生经历,谁还当得了天真愚蠢的活泼死小鬼? 「虽然不是亲生的,但他们真的很疼我,我的人生真正重新开始,是在爸妈收养我之后。」难怪他宁愿舍掉自身的幸福,都要留在这里陪伴养父母。 他太坦白,坦白到她连想安慰都觉得不太需要,只能静默地握牢他的手。他回应地交握,指腹柔柔孪抚柔嫩肌肤,不经意碰着一处不甚平滑的触感,他好奇地低头审视。留意到他的视线是停在她腕心,并且表情呆怔,多年经验立刻让她领悟到他是想到哪里去了。 她抽回手,试图要藏起那道痕迹。「你、你不要想歪了,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哪样?」 「那个是胎记……长的位置好像有点不适当,看起来很像割腕的疤痕对不对?虽、虽然我谈恋爱每次都失败,每次都伤得好重,可是再痛,我都不会为那种烂男人自杀,真的!偏偏我每次说都没人相信我……」她可怜兮兮地抬眼。「你相信吗?」 孟行慎抬手,怜惜地轻抚她的颊。「我相信你。」 她释然地笑了,依着他厚实温暖的掌心。 「你谈过很多次恋爱吗?」他问,没有轻视,也没有探测意味,眼底有的只是纯粹的关心。 「很多。」伸出手指数了数。「十几次有了吧……第一次想读恋爱,是在幼稚园大班时,我跟他认识只有一个月,那个男生很呆,可是很听我的话,所以我叫他先跟我谈恋爱,长大娶我,然后要很疼我。他说好,可是才答应没几天,他就不见了,完完全全从我生命中消失,再也没有回来过。那是我第一次被男生骗,第一次见识到男人的话不可信。」 幼儿园大班的初恋?听起来很搞笑,但是她的表情一点开玩笑的成分都没有。 「一定是坏的开始,造成我感情上一路衰运不断,我找不到真心爱我的人,朋友都叫我失恋女王,每次都所遇非人。我也不懂为什么会这样,每次都想好好谈个恋爱,认真找个人定下来,可是就是由不得我啊……」 「所以,你才会来到这里,」 「嗯。」她回忆最后一次的心痛痕迹。「我和他交往三年多了,他劈腿,瞒着我和公司新来的助理交往,我却还傻傻地以为他会和我结婚,他做不出来的企划案,我替他完成,他有企图、有野心,我放弃升迂把机会让给他,尽全力帮他。王奇耍笑我猪脑,我觉得无所谓,和他何必分彼此……直到收到他的喜帖,我觉得、觉得自己真的像笨蛋一样……为他付出那么多,到头来,他却说我气焰太高,齐大非偶,多冤枉?」 孟行慎张臂,将她密密搂在怀中。「你一定很痛。他们怎么可以这样伤害你!」他好舍不得。 她眨去泪光,仰眸问:「那你要疼我吗?」 他张口,点了下头。「好。」 她问过好几个男人这个问题,但是每个人都骗她,包括五岁半那个初恋,她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在骗她,是也无所谓,她被骗得很习惯了,他肯说就好。 她仰首,轻轻吻他嘴角,当作那句话的奖励。 他困惑地眨了下眼,似乎一瞬间不太明白她在做什么。 姜若瑶攀扶着他的肩膀,跪坐在他面前,更加密密贴吮他双唇。 「若……」想说话的孟行慎被她一吻,遭酒精吞噬的脑袋更加昏沉。 她双手沿着他颈脖、锁骨碰触,挑开衣扣往下探索。见他没有抗拒,只是呆呆任她为所欲为,索性将他压倒在床铺,恣意妄为。 「啊。」怕她摔疼、撞伤,赶紧抱牢她。 她低低轻笑,努力摆脱衣物的束缚,肢体亲昵贴缠。 这不是酒后乱性,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很清楚眼前的男人是谁。 她只是……太寂寞,身心冰冷失温,如果拥抱她的,是来自于这个曾经对她很好、付出关怀的男人,她真的愿意。 他说,他不爱她:他说,他还在等另一个给过承诺的女人……但是没关系,反正她也没要永远。 今天,陪着他买婴儿用品,她的心房鼓动着难言的渴求。那一件孕妇装,她好希望能有机会穿上它…… 如果、如果这个人是她孩于的爸爸的话一她发现她井不排斥。 她想要孩子,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只要孩子会爱她,这样就可以了 第五章 头好痛……清晨醒来,本能地先伸手去挡灿烂刺眼的阳光,瞳孔逐渐凝聚焦点,对上床边背光的窈窕身影。 她身材很好,腰身纤细,长腿套进牛仔裤内衬出她比例完美的线条,大片美背一览无遗,依稀记得那触感光滑柔嫩,教人留恋得五指不舍得离去…… 倏地清醒过来,孟行慎弹坐起身,表情呆滞 察觉到身后的动静,正好穿妥衣物的女子回过头,好整以暇地欣赏他活似被雷劈成焦尸的模样,早预料到会是这种反应,也不招魂,就悠闲地找了椅于坐下,看他要呆多久。所幸,三分钟又二十八秒过去后,他终于找回自己的舌头。 「那、那个……若瑶……」 「嗯?」撑着下巴,她有耐心地等他说完。 「我、我们……」一辈子没处理过这种事挖空了脑浆也想不出该怎么为眼前的情况交代。 「酒后乱性吗?我了解。」她点点头,好心替他解围,说出事前已模拟过无数次的说词。 「……」她看起来,比他坦然自在多了。 只是一夜情吗? 他怔怔然,张口无言。 「孟行慎,我饿了耶,你还要继续发呆吗?」 她的本意只是想邀他一起出去吃早餐,他却轻轻啊了一声,连忙说:「你等一下,要吃什么我去准备。」 她轻笑出声。「孟行慎,你不用那么贤妻良母。」角色完全颠倒,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是结婚多年的老夫老妻,睡过头的老婆忙替喊饿的老公准备早餐。他又恍神了,望住她难得展现的美丽笑颜失魂。 他的衣服被隔空抛来,他这才回神,下床预备穿上裤子,见她仍盯着他瞧,犹豫地看了腰下的棉被一眼。「你……不转过头吗?」 「大家都醉了,不清楚在做什么,当一夜情就好别放心上。」 他们的交情,好像还没到可以光着身子在对方面前穿衣服的地步……他评估这样会不会太失礼,冒犯淑女。 她轻咳了声,小心不让笑意泄出。「为什么要,该看的我都已经看过了。」 这男人,真的是老实得很可爱。 「……」可疑的暗红涌现面颊,孟行慎微窘地背过身,捞起长裤迅速套上,几乎是狼狈地夺门而出…… 小镇又有了新的八卦! 同样一对绯闻男女的最近消息,根据「可靠人士」指出,孟行慎夜宿大美人居处,夜里那激情难抑的声音……连年过半百的欧巴桑听了都面红耳赤,有够给他狂野的啦! 八卦流传得迅速,远比喷射机要央上许多,不过才一个早上就传遍各个角落,还传回到男王角耳里来。 不同的是,这回他是哑巴吃黄连,再怎么被亏都没脸反驳了…… 过了用餐人潮后,他坐下来喘口气,一面思考要怎么对姜若瑶交代,大家传成这样,不晓得她听了作何感受…… 「老板哪,那个若瑶姊啊——」 「不要再闹了,我现在不想讨论这个。」不让员工有机会把话说完,他便板着脸制止。被亏了一个上午,很难不抓狂。 宜臻耸耸肩,朝外头扬声喊「若瑶姊,老板好像不太想理你耶了——」 孟行慎浑身一震,掀开相隔厨房与外场的布幔。 姜若瑶点了一下头。「那没关系,你忙。」 「胡说什么!」孟行慎瞪了员工一眼,迅速追出去。「若瑶,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要误会……」 「我明白。」她谅解地笑了笑。「那你现在忙完了吗?」他愣愣地点头,在那幺美丽温柔的笑颜下,几乎失去语言能力。 她似乎……愈来愈常对他笑了,那柔软如水的嗓音滑过心扉,暖暖的,说不出来的感受,却会让心跳不自觉加快频率。 「那好。你这里有没有休息室?」 「有…」店里有规划一个小空间让员工更衣、休息。 一进更衣室,姜若瑶锁上门,直接对他说:「上衣脱掉。」 「啊?」是她说错还是他听错? 见她拿出刚由西药房买来的药音,懂了她的意思,脸颊微热。「不用了!」 「脱掉。」 「……」 昨天夜里没留意,今晨看他穿衣时,身上的交情真的有点点惨。 他身上的痕迹,有些是前一天照顾生病的她,被接被咬,再加上昨晚她激情难抑时不慎抓伤了他的背,简直是雪上加霜,青青紫紫好不精彩,也难怪人家会怀疑他们彻夜狂欢,连续在床上滚了好几圈。她指腹沾了药膏,一处处谨慎涂抹。 这是一具很阳刚的男人体魄,结实的肌肉,是属于长年劳动的健壮,而不是上健身房刻意练出来的,她想起洪师傅说,他是打小练武,有功夫底子的,可以保护心爱的女人…… 芙蓉颊微微发热,想起他抱她时,刚毅的臂弯,却有其柔软力道,强悍却又不失温存,在他怀里,出乎意料地感到安全舒适,让她一觉到天亮…… 「若瑶?」背着她,他看不见她的表情,但能感觉她动作极温柔。 药膏味道不难闻,凉凉的,带点薄香,但是最让他脑袋混乱的,是她身上隐约传来的女人香,以及指腹柔软的抚触…… 搽完背后,她顺着往手臂、胸前移动,他急忙抓住她的手。「我自己来……」 再让她摸下去,思绪就快无法控制,对她胡思乱想了…… 姜若瑶没有异议,将药音交给他,敛眉思索。 「晚上有没有空?」 「有。」本能地答完,他才问:「要做什么?」 「我还没逛过你们这里的夜市,愿不愿意充当地暗?」 「好。」她现在心情好一点,右兴致四处走走看看了吗? 「那你忙吧,晚上店里忙完再打个电话给我。」 孟行慎目送她离去,久久回不过神。 她这句话的意思,是在约他吗?可是……他以为经过昨晚的事,她应该会避开他才对,尤其大家传成那样……她还肯约他一起出去,那是不是表示,她没有不高兴。 可,她不是说,那只是一夜情,她喝醉了,没别的吗?她应该知道,再和他出去,真的悔是默认他们是一对了…… 「嘿!老板,人都走远啦,还在痴痴地望!」宜臻冒出来,拍了下他的肩招魂。 孟行慎瞪她一眼。 「你们下次不要在她面前乱讲话了。」万一她误会,不高兴了怎么办? 哇……老板不开心了耶!那么担心人家的心情、想法,还敢说不在乎—— 孟行慎真的是一个很体贴的男人,一起出门他总会在极细微的地方照料到她的需求,在夜市人潮多的地方,会不着痕迹地用手臂将她和人群隔开,尽可能不让她沾染到人体的汗味、体味,沿路吃吃喝喝,他会体贴地帮她章饮料、包装袋,让她从容自在地享受美食…… 与她交往过的男人里,他不是最帅的,各方面条件不算出色,平凡得在擦身而过之后不会让人特别有印象,但却是在一起感觉最轻松、最舒适的。 「这小西红柿好甜,你吃吃看。」叉了一颗,送到他嘴边。 他一手替她拿饮料杯,另一手帮她拿水果,没让她双手沾得甜腻,她替他服务一下也是应该的。 孟行慎对这透着亲密意味的举动感到不甚自在,却没拒绝,微窘地张口咬掉竹签上的水果。 也许就是因为在一起的感觉太好,她顺口邀约,他便顺口答应,有时她也会到他店里用餐,知道她吃得清淡,他会另外烹调,员工们很习惯这位矫客的到来,为她预留角落她常坐的专属座位,还替她准备杂志打发时间。 每回她来,不会点餐,就只是静静坐着、翻翻杂志,等他忙完店里的来客,会亲自煮适合她喜好的食物,过来陪她一起用餐。 然后有一天,他冲动地开口约她。「我邻居结婚请客,要不要一起去?」 「咦?」 「那个……」他面颊有些可疑的暗红,一路蔓延到脖子。「就上次你暗我买满月礼的那家,他们这几年敲了我不少红包,我们可以挟怨多吃一点……」好烂的说词!讲古王且刻唾弃自己。 她轻笑。「好啊。」 于是,关梓勤婚宴那天,他们一起去了。 席间,他成了众人围攻的对象,一直调侃哪时要轮到他请客。 在新人休息室里,他前去道贺,还被关梓齐调侃。「哟,这不是传说中的「奸夫」吗?地下恋情终于台面化了?」 当然是排闻女王角不在,才敢这么没口德。好他个盂行慎,真大的狗胆,敢嚣张地双双出现,不怕被那群婆婆妈妈凌虐致死? 帮新娘子补妆的关梓韵听见,不苟同地瞥了四哥一眼。「你没有更好的形容词了吗?」 「那是你不常回家,不晓得这两人「偷情」历史多精彩!」 「哪里有很精彩……」有九成都是穿凿附会,胡说八道。 「意思就是还是有,只是没有很精彩而已?」关梓修双手抱胸,叹息接口。 「老同学,你的道行太弱。」完全不是他家四弟的对手。 「最好他有脸否认啦!我听妈说,那个四婶婆听卖菜的阿忠叔家邻居的朋友说,他都直接在人家住处过好几夜了,还同进同出,每晚都听得到很害羞的声音喔!」关梓容忠实提供情报。 「……」这是第几手消息? 明明就只有一夜,其它都是送她到门口就走了好不好!现在才知道,原来关家比谁都八卦!听得晕头转向的关梓韵,努力跟着绕来绕去的关系图,总算理解后,力持冷静地问了句:「那你为什么不直接问我们自己的邻居?」 全面冷场。 对勋,他们为什幺不自己去问就住在隔壁的当事人? 比较没神经的关梓勤左看右看,来回打量了大姊与孟行慎,本能就冒出一句:「所以阿慎哥你现在对大姊已经没——」 「梓勤!」新娘子不早不晚地打断,态度无比自然。「你乖,先出去招呼客人。」 接收到暗示的准新郎眼神往门口看去,心里暗暗挫了一下。姜若瑶哪时站在门口? 她敲敲半掩的门扉,礼貌地笑了笑。「来跟两位新人道喜。还有一行慎,你妈问你要坐她那桌,还是要年轻人坐一起。」 孟行慎看了看她。「坐朋友那桌好了。」一群年轻人,她会比较自在。向关家人打过招呼后,他带她先行就座。那天晚上,他们小喝了一点,告知母亲后,先送她回家,沿着田间小路散步,吹吹夜风醒酒。 她发现他很好玩,不管有没有醉,只要碰一点点酒就会满脸通红,不像她,喝再多都脸不红气不喘,醉了看不出来、不醉也看不出来。 她浅浅微笑,顺势去牵他的手,他回眸,再自然不过地握牢。 时间颇晚了,酒席散后,他们还去闹新人的洞房,不经意知道她酒量好,公推她和新郎拚酒,存心灌醉新郎不让人家洞房。 年轻人很玩得开,闹到凌晨才放他们去过新婚夜,乡下人叉一向睡得早,整条路安安静静,半个人影都没有。 行经上回那棵树,想起在那里发生的事情、还有后来被八卦流言传得百口莫辩的他,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他不解地回头。 她指指上头一颗颗青青红红的小颗粒。「那是什么,」 「桑谌。你没吃过?」他不可思议。 「你想笑我对不对?」她瞪他,近似娇慎的模样好可爱,他心脏不自觉漏跳了一拍。 仗着身高,他一伸手便摘了颗红得发紫的小颗粒,放进她掌心。 她瞧了瞧,轻轻擦拭后,尝试咬了一小口。 「甜甜的,有点酸。」 「肚子痛别怪我。」虽然他小时候也做过这种事,阿母常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倒也把他养得这么大了。 她偏头,轻笑。「其实乡下生活没我想象的那么无趣。」 他心房一动,凝视她。 她的意思是……她可以考虑留下来吗? 「吃过现摘的青芒果吗?我家后面种了几裸,我妈娘家传授了独门配方,夏天冰镇过后,酸酸甜甜的,很好吃,梓齐小时候老是跑来偷摘,要梓勤把风,被我妈遭到好几次,向关叔告状。过两天我弄给你吃。」 「好啊。」她始终保持微笑,专注聆听。她觉得,他说话时的样子其实很迷人,有他独特的魅力。 「行慎,」她轻柔喊了声。「好像有东西跑进我眼睛里了。」 「啊,那你不要动,我看看。」完全忘了前车之鉴,一听她说眼睛不舒服立刻倾身专注地察看。 她定定仰视他,心房荡漾暖暖浪潮,微倾向上,轻轻啄吻了下他唇角。 不见眼眶有任何异样,连轻微泛红都没有,他正感疑惑,便被她的举动怔住,对上她凝视的目光。她倾前,再掠一吻。 而后,他有了动作,伸手搂回她,深吻 环在他腰间的手悄悄移动,沿着他上衣下摆往上抚触,如此大胆挑逗,似水般柔软妩媚的身段依偎在他怀抱,他当下无法冷静,失了自制地拥抱、探索,她裙下柔软潮润的反应,更是让他靠后一丁点思考能力也消失,抵靠树干,以着竭尽所能的最央方式,深入柔软娇躯。 「啊——」她娇吟,似慎似怨地瞟他一眼。 「你……太大……」再也没有什么话,会比这一句更具催情效果。他当下完全无法克制自己,在她体内放肆纵情。或许是野外放纵的刺激,让他们迅速在激烈欢情中攀上极致,她甚至失控地咬了他的肩膀。 他喘息,紧紧抱住她调整呼吸,理智回来一点点。「你还好吗?」 他刚刚似乎太急躁了,几乎全无前戏,也没等她准备好……他也不晓得自己为何会如此失控,面对她细哝软语、淡淡撒娇的姿态,他就完全没办法思考了,不晓得有没有伤到她? 「不好!」她瞪他一眼,很柔媚的那种瞪法 「你害我好痛。」报复地再往他颈际咬一口。 「对不起。」她那种咬法,其实不痛,就是刺刺麻麻,又搔不到痒处的那种骚动,他不自觉身体紧绷,欲火重燃。 她瞪大眼。「你——」 「对不起。」一边细吻柔唇,缓缓在她体内移动。「再一次好吗?我保证会温柔一点。」 「你……」她娇慎地捶了他肩膀一记。「都做了才来问,虚伪。」哪有人像他这样,一边道歉和解还一边犯案,这样是要人家怎么原谅他? 结果,那晚他们身上的衣服都被掉落的桑谌果子染得红红紫紫,他还帮她拍到几只掉落在身上的小虫子。 这下,真的应了那个八卦流言了……不,八卦不是八卦了,他真的做了这么没分寸的事! 接着,他不敢回家,只好偷偷摸摸到她住处去洗澡兼洗衣服,否则回家要怎么交代他像被丢进桑谌汁里搅过一囤的灾情? 最后,他抱她回到床上休息,被她敢爱后慵懒柔媚的姿态迷惑,离不开,眷眷峦恋地拥抱、亲吻,不做什么,就只是搂着她入眠。 第一次,可以说是酒后乱性,第二次,也可以说是酒精催化情欲,那第三次?第四次?以及往后的那几夜呢?虽然他们之间从没谈论过这个话题但是她容许他做尽亲密行为,与他同进同出,她会对他温柔微笑,与他牵着手逛街,旁人早认定他们是一对。 于是他想,他们应该不只是朋友。 姜若瑶也没想过,这样一个外表看起来沈敛无害的男人,做爱时却能极致狂野,爆发力惊人到最后求饶的都是她。 坏事真的不能做,做了会上瘾,然后习惯成自然。 有时,店里忙完了,他迫不及待来找她,张臂抱她时,闻到他衣服上的食物味道,她皱鼻道「有咖哩味。我不喜欢咖哩。」 于是,下一回他来时,先回家洗了澡,怕阿娇姨缠若他说长道短的,直接从后面爬窗进来,叉被她指控。「孟先生,你洗得香喷喷爬进女子香闺,存的是什么居心啊你!」 无论她说什么,他都照单全收,会任她调侃,对她的要求总是说好,他是那种!用心去宠爱女人的男人。 她知道他眷恋她的身体,无论做爱前与做爱后,都能感觉他指掌留恋的抚触,总是要拥抱亲吻好久,不舍得放开。她也是。 被他拥抱的感觉出其地好,不只是性爱的高潮,更包含了更深一层的心灵慰藉,那种被宠爱、被强健臂膀密实呵护的安全感。 从没想过,他与她在这方面可以如此契和,他的强势与温柔,她的柔软与妩媚这几日清晨醒来,身体略感不适,她心里有了底。 小镇消息传得太快,她没去西药房,而是单独去了趟市区的大医院挂号。 回程途中,拿着谚断证明,她一直拿不定王意该不该告诉他。 如果在一开始,她会二话不说,收拾行囊离开。她想要孩子,却没想过要孩子的父亲,没必要说了徒增困扰。 但,那个人是孟行慎,他对她而言,不仅仅是孩子的父亲而已…… 与他上床,是感觉对了,他给了她一份怜惜,让她再度有被宠爱的感觉,想要被他拥抱,并不是只为了小孩。 她已经恋上在他怀抱入睡的感觉,喜欢出门右他陪伴在身边,喜欢说话时有他专注聆听,喜欢他爬着窗来找她,跟她说一声晚安……心里有了眷恋,走与留成了迟疑,她拿不定主意。 或者,先告诉他,看看他反应如何,再做打算吧…… 满腹心事来到他家找他,阿水婶说他还在店里忙。 是啊,这时侯他怎么会在家!真是!连平日清晰的思路都乱了,这孟行慎啊……她轻叹,要还硬说他对她无关紧要,那直一是自欺了。 见阿水婶在厨房忙进忙出,她主动上前问:「需要我帮忙吗?」 「唉哟,免啦,你麦去伤着手。」人家看起来娇滴滴的,怎好让她去沾油烟。 是说够,这也是阿慎的选择啦,孩子喜欢比较重要,就算娶进门要服侍媳妇,孩子快乐她也是欢喜做,甘愿受啦! 「伯母,您别把我想得那么娇贵,我会下厨的。」真是糟糕,孟行慎的母亲对她好像有点错误印象呢,得赶紧修正她娇贵干金的印象,免得孟行慎为难。 「按呐唷,啊怃你帮偶把这锅炖牛肉送去隔壁关家啦!」她要顾着炉火走不开。「细利,烧喔!」「好。」接过锅于,顺便到隔壁去联络感情。 阿水婶颇自豪地告诉她,这锅炖牛肉是她的拿手菜,阿慎最爱吃的就是这道妈妈私房菜了,每次餐桌上有这道菜都要多吃个两碗白饭,瞧瞧把他养得多壮,连隔壁关家都爱吃的咧! 等一下回去,她想问问阿水婶可不可以将这道拿手菜传授给她…… 来到隔壁,中庭没看到人,大厅门平日白天都是敞开的,她将炖牛肉放在桌上,在中庭沿着三合院的n字形建筑找人。半掩门扉传出来对话声,本欲喊人,她却在听见自己的名字后声音卡住,忘了原本要说什么。 「阿慎和姜小姐应该好事近了吧?受<柑级的剪指甲服务,闲闲嗑八卦舍。」 「可是我有点担心耶。」 梁问1斤舒舒服服趴在他孩子的娘腿上,「那天我看到他们在树底下吻得难分难解。」 「有什么好担心的?现在和他交往的又不是你姊。」 「唉呀,你不知道啦!姊是阿慎哥的初恋耶!他们分手以后,就没看他再谈过恋爱了,大家都知道他对姊感情放得很重,一直忘不了大姊。」 「那又怎样?」谈一次恋爱就活该被判死刑啊?那他早不知死几百发了。 「你不觉得,若瑶和大姊有几分相像吗?气质、神韵,连声音都有几成相似,我是觉得……」关梓容皱眉,不敢说出心中的疑虑。 「你怕他不知是真的走出来了,还是对你姊的移情作用?」 「是有这个可能啦。」如果是这样,那等于是同时误了两个人,他们家很罪孽深重…… 粱问忻白她一眼:「关梓容,你会不会想太多了!」脑袋太闲了她—— 后来他们又说了什幺,她没细听,也听不见了。 她没惊动任何人,无声往回走。 她也没回孟行慎家,一个人独自坐在他回家必经的那条小路的溪流边,静静想了很多事情,想清楚以后,下定决心拨了电话给他。「行慎,我在小溪边等你,有事跟你说。」 第六章 姜若瑶打电话来时,他正在忙,没接到,后来看到她的简讯,急急忙忙赶到溪边,她仍耐心地坐在那里等待。他微喘,张口想说话—— 「别急,慢慢来。」看得出他很喘,一路跑来。她递出面纸让他擦汗,等他先顺上一口气。「店里忙完了?」 「没。我叫宣臻他们看着办。」 孟行慎跟着坐下来,想起更早之前,他们像也是在这里,也是差不多这个时间、差不多的对话,那时,她是说要离开,跟他道别,这次呢? 他微笑望她,看得出来、,心情很好。「你不是有事要跟我说?」 「嗯。」她停顿了下,似在思索怎么启口。 「我在听。」 「行慎,我想离开了。」 他仍然维持着凝视她时的表情,没有移动,只除了笑意僵在唇角。 「行慎,我想离开。」她又重复了一遍。 他仍是愣愣地看着她。 「你……怎么……」他完全错愕,无法组成完整的句子。 「我在台北有工作,台南有家人,会来这里,只是休假散心。」 这里……只是休假散心,所以没有停留的理由吗?那,他呢?不算理由? 「可是我以为……我们…」他困难地顿了顿。 以为什么呢?以为她和他走得那么近,以为她会对他笑、以为夜里的那些拥抱,就是承诺了吗? 「行慎,我从来没有说过要留下来。」她轻轻地,如此说。 简单一句话堵死了他,再有什幺,也全说不出口了。 对……她没说过要留下来,也从来都没想过要留下来,他之于她,只是一个过客,短暂停留在她生命中的一段插曲。他只是把自己以为的那些,做了错误的解读,以为她有可能改变主意,为他留下来。 他们从来就没有承诺,她可以走,他甚至连开口留她的立场都没有。 他无法再说一句话,就只是看着她。 「行慎……」这样是什么意思?她不懂。 「你很生气吗?」 「没……」他要怎么生气?他甚至不是她的理由。 「你要说的就是这些了?没有别的?」 「没有。」坚定一句,毫不迟疑。 他点点头。「打算……什么时候走?」 「明天。」 「我送你去车站。」他别开脸,率先起身。 她默默跟在身后,各自沉默地回到她住处,她突然伸手拉住他,给他一记拥抱,轻吻了下他唇畔。 「谢谢。无论如何,我很感激你陪我这一段,虽然我们并不合适,但我还是希望有一天你可以拥有真正的爱情。」 真正的爱情 所以,她不会是他的爱情,也不想是他的爱情 他静凝着她,终于懂了。 回到家,整夜无法成眠,孟行慎在门庭前呆坐到天亮。 清晨值班回来的关梓修,经过小路,看见靠坐在门沿神情空泛的他,奇怪地上前问了句:「怎么了?」 由恍忽中回神,他仰望那张关怀俯视的脸孔,轻轻问了句:「梓修,我和她!是不是真的那么不合适?」 关梓修微愕,不能想象这句话是出自于他口中。「我以为你从不自卑。」 他们同龄,又是邻居,一路同班到国中毕业。他表现优异,孟行慎成绩平平,两人一直是最鲜明的对比,亲友邻里总会拿来说嘴。 后来,他与梓韵恋爱,梓韵也是那种美丽聪慧、出色亮眼的人,旁人的评论也从没断过,但梓韵一向自主,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行慎亦然。 他从没见过孟行慎如此介意那种差距,觉得自己不如人,他活得恬适自在。 他清楚自己的定位,求学不是他的长才与最佳发展,也不强求因为是养子,贴心早熟、懂得感恩,也因为阿水伯四十来岁才收养了他,他不愿造成养父母的负担,十六岁就半工半读,计划创业,想让父母享清福,回报亲恩…… 成就这种事,该怎么说呢?孟行慎没有读很多书,但是他务实沈稳,懂得的为人处事道理不比任何人少,他从来就不觉得,孟行慎有哪里比他差。 可是今天,他却问了这样一句话。 「是姜若瑶?」他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不可否认,我们之间的差异……是真的太大。」 她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聪明、有良好的气质与谈吐,他却只有高职毕业,只知道用劳力换取收获。 她是都市粉领新贵,他可能一辈子就是守着小小的小吃店,奉养父母,一辈子难再有更了不起的成就了。 她是他见过最美丽的女子,他其实知道她的出现让镇上多少未婚男子心思浮动,而他,生得太平凡,不丑,也没人说过他好看,见过了也不一定会特别记住。配不上的,那么平凡的自己,没有一点配得上她。 以前,只是觉得不适合,坦然接受:现在却觉得…不配,心会痛。 关梓修皱眉。「是她介意?还是你介意?」如果姜若瑶是这么肤浅的女人,那不要也罢,她配不上孟行慎。 「我不知道……」只是头一回,那么清楚地意识到,两人的气质、条件差异原来那么大,她是都市粉领新贵,很多事,就变得不能做了… 接近中午时,他才接到姜若瑶来电,动身前往。 「都整理好了?」他问。 「嗯。」 他替她提行李, 到外头先发动机车, 却发现刚刚还好好的机车,数分钟后很诡异地完全没动静:抬眼不经意瞥见那道路过的身影,他扬声喊:「梓齐,你来得正好,我机车有点问题,麻烦帮个忙。」关梓齐回身,很认真地问: 「你不觉得不太对劲吗?」 「好像是。」点头认同。坏得有点离奇。 「那你要不要问问,是谁搞的鬼?」 「谁?」 「我。」答得很干脆。 「……杏田我没说。」他拿起手机另外拨号。 「全叔,你今天有开店吗?我机车!」 「没空!」 孟行慎无法置信地瞪着手机。 什么情形?他居然被挂电话? 他改拨员工的电话。「阿峰,能不能跟你借个机车,我……」 「不惜!」又挂断。关梓齐耸耸肩,回他一记爱奠能助的表情,潇洒走人。 「……」他与姜若瑶面面相觎。 「对不起,我不知道他们会这样。」 「没关系,我自己等公交车就行了。」 他先她一步提起行李。「我陪你一起去。」 姜若瑶赶紧跟上去,才刚走出路口,一辆脚踏车朝她迎面而来,她闪避不殛,擦撞了下,跌坐地面。 孟行慎脸色一变,上前察看。「若瑶,有没有怎样?」 「我……」她皱眉,手扶在腰侧。「好痛。」 脚踏车上的宜臻耸耸肩,用一点忏悔诚意都没有的口气说着道歉词:「唉呀,真不好意思,一定是闪到腰了啦,若瑶姊,你要不要再留下来休养几天!」 孟行慎气极,面色一沉。「你们够了没有!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怀孕的人禁得起你这样撞吗?!」 此话一出,宜臻傻眼,若瑶也愣住。「我不知道……我们只是……想替你留下若瑶姊……」并不知道她怀孕了啊。 「她心不在这里,想走谁留得住!」那又何必勉强?何必为难她?从没见老板发过这么大的火,宜臻吓得当场傻住了。 孟行慎脸色很难看,急忙拨打手机。「梓修,你在不在家?麻烦你——」 「并不想。」 「我是要送她去医院!拜托!」 另一头安静了一秒。「我马上到。」 紧急开车送医后,情况稳定下来,但是暂时还无法移动,必须在病床上安胎。 孟行慎刚被她赶回家,而她盯着天花板发呆。上班前,关梓修先绕到妇产科来探望她。 「你还好吗?」她回以友善的微笑。 「没事。」关梓修静默了下,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阿娇姨看到你在收行李,通知大家,我也没想到他们连这种手段都做得出来。」 她苦笑。「没关系,至少我知道你们有多团结了。」 关梓修看她一眼,确定里头并没有嘲弄或不悦,才又接续。「你说要走,阿慎心情很不好,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走得那么坚决,真的是因为他配不上你吗?」 「不是配不配的问题,感情这种事……」她顿了顿,回视他。「我以为你心里应该比我还清楚,他真正想要的,是独一无二的我吗,也退是找寻你妹妹的残影?」 她知道了? 关梓修恍然明白,她也是个骄傲的人,宁要唯一,否则便全盘舍弃,没有模糊地带。 「阿慎……」想解释,却发现自己无从辩解。「我无法为他的感情世界背书,他太低调内敛,心事旁人从来没懂过。也许他曾经很爱梓韵、或许他至今无法忘情、也或许真像你说的,他是在你身上找寻梓韵的影子,但是,有一点至少我可以完全肯定,那就是——你肚子里有他的孩子,这对他的意义比任何女人都重要!」 「就因为孩子……」多可悲。「有差别吗,他是个把家人、把责任感看得比命还重的男人,他的命在你肚子里,他重视孩子、重视你,都已经掌握最大的优势了,你却没有自信取代一个十几年前的旧爱吗?如果你连这一点点心思都不想为他耗费,那他对你而言应该也没那幺重要,请当我没说,打扰了。」 关梓修离开了,而她想着他的那番话,陷入深思。 曾经想过,他摆脱不掉过去的感情,所以在她身上寻求慰藉,无论他们多契合,终究不是真正的爱情,一直活在过去里的他,心态也很不健康。 真的很可悲,她从来没遇到过真正爱她的男人,不是为了她的能力、不是为了她的美貌、不是为了她的身体,爱的就单单是她这个人而已,她曾经以为,他或许可以,他对她的宠爱与纵容、那种一辈子没有过的爱情运,让她受宠若惊到不太敢相信。 到头来仍是没变,他只是困为她长得像他的旧情人,他在乎的一无二的她。,她选择走开,不必同时陷在虚幻的错误里:,扪心自问,她在不在乎这个男人? 她是孩子的母亲,以试试看……,摆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契机,这男人值不值得她掌握这个机会,对于为他孕育生命的女人,意义必然不同,也许,她真的可以…… 她睡着了。孟行慎放轻脚步来到床边,确定她一时半刻不会醒来,才悄悄将掌心平贴在她小腹还是平坦的,感觉不到孕育生命的迹象,但是他确切知道他已经存在,每分钟都在一点、一点,努力地成长。 他眼眶微微发热,为那股从来没有过、心痛又心酸的感觉姜若瑶睁开眼,不解地望住他。 「你在干么?」 「没。」他赶紧抽回手,佯装无事地替她拉好被子。 她盯住他的眼瞎,不让他逃避。「行慎,你早就知道我怀孕了对不对?」 他动作一顿,含糊地哼应了声,假装要倒水地背过身去。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握住杯子的手停住,过了一会儿才回答。「和你同一天,梓修看见你在妇产科挂号,打电话告诉我。」 所以他那天看起来心情这么好,是以为她要对他说这件事? 可是她却告诉他,她要离开。 「对不起,行慎。」他当时一定很难过、很失望。 他甚至问她,有没有其它的事要说,她却回答,没有! 她不说,他也就尊重她的意愿,不去拆穿 带着些许歉意,她试探地轻声问:「你一希望我生下他吗?」 倒水的手颤动了下,他坐回床畔,将水杯放到她手上,才迟疑地开口:「我知道自己没资格这样要求,也知道这太为难你,但是一拜托你,生下来好不好?我在这个世上没什么亲人了,他是我——」 「好。」她打断他,笑意浅浅。 声音顿住,他怔愣地瞧她。 「我说好。你想要,我就替你生下来。」他要亲人,她给。 孟行慎眼眶一热,动容地张臂抱住她。「谢谢。」 姜若瑶掌心轻抚他的发,心房荡漾着浅浅的怜惜。 虽然有养父母的关爱,但她想,他心灵某处探不着的角落,必然隐藏着免不了的遗憾。一个在世上连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都没有的人,怎么可能不寂寞? 她这才领悟,肚子里的孩子对他的意义有多深重,也意识到她什幺也不说,怀着孩子离开的行为有多残忍。 「我可以摸摸他吗?」他期待地问。 「可以。」他伸手摸了摸她肚子,又将身体往下移,脸颊轻轻贴在她腹问。姜若瑶被他的行为惹笑。 「才一个多月而已,你是听不到什么啦!」 「听到再告诉你。」他只是觉得,这样离孩子比较近,也让孩子感受到他。 「你心情不错?」在路口遇到,关梓修迎面问了句。 「她说要留在这里,把小孩生下来。」孟行慎回答,眼底眉间尽是愉悦。 第一次当爸爸,感觉好奇特。 这是她的决定?所以她并没有那幺不在乎阿慎,仍是愿童给彼此机会尝试。 关梓修点点头。「那就好,不然自己妹妹造的孽,我也过意不去。」 孟行慎脚步一顿,侧瞥他一眼。「这跟韵韵无关,你们别老在她面前说这个,她会不好受。」 「就是这种态度,你老是维护她,不是、心里还有她的影子?老同学,女人很介意这个。」 会吗?小镇没有永远的秘密,他也不认为若瑶会一无所知,可是……他从来没想过她会介意这种事。 找了一天,他和她商量另寻住处的事,毕竟民宿不是一般住家,没那么方便,而且……离他家有一段路。 他店里附近有个房子在出租,屋王搬到北部和儿子同住,他想租下它,重新整理一下,这样她可以住得舒适些。 这个念头其实很早就有了,他实在不想每次去找她,做了几次、一次多久,隔天全村都知道还兼讨论!阿娇姨那里的隔音设备实在很差。 只是,那时他找不到机会开口,也不确定她是不是愿意长期居留。 从医院回来休养时,顺势向她提了这件事,她没多作考虑便答:「好啊,但是房租我要自己付。」 「可是!」 「不要跟我辩,否则我不搬。」于是事情成了定局,他帮她搬家,房租她自己付。 她的个性,其实和梓韵有某程度的相似,有足够的能力厦智慧照顾自己,并不会因为怀孕而想仰赖男人。也因为了解,很多时候,他不会与她争论,顺着她想要的方式去与她相处。 搬到新住处后,他更可以就近关照,一逮到空档就往她那里跑,一定要每天摸撞她的肚子,跟他的小宝贝说说话,不然当无晚上会失眠。 员工都在悴他。「是有没有那么嗯啊!骗人家没当过爸爸喔!」 随他们怎么说,孟行慎完全不当一回事,依然故我。 怀孕第三个月照超音波时,初步判断是女儿,他兴奋地对着那张黑黑白白、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照片看了又看,连姜若瑶都想笑他傻爸爸了。 再然后,他冲动地跑去市区,买下当初她看的那件孕妇装,送到她面前时,她讶然。 「那个……是有点早,我就想说,反正以后用得到,你……穿起来应该很好看。」说这些话时,他耳根全都红了,她却听得眼眶发热。她好庆幸她当时没有走,否则她不会知道他有多在乎! 她或许可以一个人应付怀孕过程的点滴,但是,有另一个人陌在身边,一同产检、一同去听妈妈讲座、一同分享孕育生命的过程,感染对方的喜悦,那种感觉比什么都美好且珍贵。 当下,她盛动得直接仰首献吻。 他愣了下,旋即抱住她,热烈深吻。 他们很久没有这么亲密了,从她说要走那天开始,就没有了。每日除了轻抚她肚腹,贴上脸颊和小孩道晚安,还有出门时会扶她的启护住她之外,再无其它。 他不知道,他能不能做太多、太亲密。他们……终究不是相爱的,她愿意留在这里,替他把孩子生下来,他已经很感激。 但是这一次,是她主动起的头,他没有办法想太多,肢体缠腻中,猛然想起! 「这样可以吗,会不会!」 「没关系。」她张臂搂回他,接续未完的情韵。「我问过医生了,只要你别太粗鲁就可以。」 那一夜,他果然很温柔,享彼此的体温、心跳,重温曾经共有的温存记忆…… 于是,他夜宿在这里的频率愈来愈多,到后来打电话向母亲说一声时,阿水婶还会回他:「喔,怃要紧,李无闲最李,麦去伤着哇钦金孙对赫……」 完完全全习惯他的夜不归营。 「……」他其实没那么纵欲好吗?又不是睡在这里一定是在做那档于事,但他就不可以只是单纯抱着他孩子的妈睡觉吗? ……好啦,是偶尔有那么几次她肚子渐渐大起来,食欲明显增加,有时夜里还会摇醒他。 「行慎,你女儿说她饿了。」然后他会乖乖起来替她煮宵夜。 看到食谱上的美食、可爱的小饰品,她只要加一句一「你女儿想吃」、「你女儿说好可爱」不象话。 「你女儿喜欢这个」 他就会完全无异议地听命照办。 她后来想想,关梓修说得对,一开始抱持什么,心态、有没有爱情,么值得探究了,至少这一刻,他对她是全然的在意,虽然是为了孩子,看得比什么都还重要,未来,不是全然没有希望。 第七章 结束了一天的忙碌,来到她住处,发现她坐在阳台边的摇椅上睡着了。他放轻动作,进浴室迅速洗了澡出来,她依然睡得很沈。 五个月大的身孕,肚子好明显了,她穿着他买的那件孕妇装,如他所预料的,很好看,相当衬她雅致的气质,怀孕没让她变丑,反而增添一股说不出来韵味,带着成熟与妩媚,他没见过比她更美的孕妇。 他悄悄走近,凝视她的睡容,不自觉看痴了。 不知哪来的一股冲动,他拿起手机,使用照相功能,将这一幕的她拍了下来。 「嗯……」姜若瑶揉揉眼,不解地看他。 「你在干么?」 像要掩饰什么,他微窘地收起手机,试图用最自然的口气带过。 「没。你睡在这里会感冒,要不要抱你进去?」 她微笑朝他张手,于是他倾身,轻而易举地抱起她回房。 「会不会很重?」怀孕让她的体重增加不少,不过看他无时无刻抱自起她,都你很轻松的样子。 「你还可以再重个二十公斤。」 她轻笑,捶了他肩膀一记。「我又不是母猪。」 「猪有猪的好处,它可以一次生好几胎。」他表情认真得不像在开玩笑。 对,他不是会开玩笑的人,所以这句是认真的,他真的希望右很多小孩… 她苦笑,赶紧转移话题。「今天好像比较晚?」 「唔,客人比较多。」将她放进床内,顺手拉来被子替她盖上。「会不会饿?要不要吃点什么?」 「不用了,妞妞说她不饿,你去帮我把椅子上那本笔记拿来。」她赶紧坐直身催促。 孟行慎三两步取来,又蹲回床边,将脸贴在她肚子上。 「真的不饿吗?可是妞妞告诉我她想吃。」 「你不要闹了,给我暂时离开你女儿几分钟,我有正事要跟你讨论。」她笑着推了推他。这家伙,自从知道她肚子里是女儿后,就成天妞妞、妞妞地叫,全镇都知道他未出世的女儿小名叫妞妞了啦! 他不太情愿地坐起身,手还依依难舍地停留在她腹闲抚摸。妞妞刚才有踢他一下,他还没跟她说完悄悄话,这样走掉好没礼貌…… 「我是说真的啦,有正事要谈。」她强迫地扳过他的脸面对自己。「这是我最近统计的数据,你先看看。」 孟行慎大致翻了几页。「我店里的来客数统计?」她记这个干么? 「嗯,不止是来客数,还包含经过的人潮流量。其实我发现,小镇人口没有我想象的老化,而且来客年龄层分布,最大的区块反而是落在二十至三十岁之间。」 再往后翻,是一些看起来像是企划案的东西,包括他看不太懂的市场评估,连菜单都拟出来给他看…… 她是个成功的营销企划人才,懂得如何评估商品性质、市场需求,最好的定位,将商品价值发挥到极致。她这几天,每天都坐在店里,由早到晚埋头写写改改,有时夜里醒来,看她还在笔记型计算机上敲打,就是在忙这个? 「至于商圈需求评估,附近三公里内就有两所大学、一所高中、一所高职,所以我认为它是有其市场潜力的。在市区,走几步路就有一家简智店,可是这里却没有一家这类型的店面,以市场的独占性层面来看,右努力空间。」 「不太懂。」她分析了那么多,他还是不清楚她想做什么。 「简单来说,最近我在思考,店里的形式诉求,有没有可能转型成为复合式餐厅,你觉得呢?」 吃他做的食物吃成习惯,他的厨艺并不比大都市的简餐店差,求学时代在餐饮业的打工经验丰富,猪排饭、意大利面、小火锅、咖啡、小蛋糕,这些他都能做上手,在餐点供应上,她想不会是问题。 小吃店变成复合式餐厅?会不会落差太大了?他想都没想过。 「你为什么会突然有这样的念头?」 「每次看你忙了济效益的做法。如果饭、炒面、豆干地卖只要应付五十个人,一天回来,都很累的样子,所以我在想,其实可以有更符合经一天一百个客人,你在厨房里忙着挥锅铲,一盘三、五十块炒,或者提高客单价,强调服务质量,一天只要五十个客人,你让他们悠闲惬意地翻志、吃餐点,同样的收益,你要选哪一个?」 他奠实可以轻松一点的,他有稳定的基础客源,而这些客源的性质对转型的接受度不会太低,各方面的商圈形态评估下来,都是大有可为的。 「我企划案写惯了,顺手就做出来了,你可以参考看看,考虑清楚再告诉我。」 她说得轻松,但他明白,她其实花了很多心思。 她说的那些观念,他并不很懂,一直以来,都只是脚踏实地地耕耘,以一分汗水换取一分报酬,如何在资源限制下,他没有读过很多书,不懂那些深奥的营销概念,但是她懂得求取产值最大的利益模式。 这个女人,全心在为他设想、盘算……领悟她煞费苦心下的用意,盂行慎感动地伸手搂住她,心房暖暖的。 「好,你想怎么做,都听你的。」 「这么相信我?」她斜睨他一眼。哪天被她卖了都不知道。 「对,我相信你。」 得到他的同意,她开始着手策划太小细节,包括网站的架构、宣传、广告的设计、菜单的版面设计、店面装渍和空间规划等等。 这阵子,为了忙这些事,她根本没有一夜睡得好,孟行慎发现,她黑眼圈都出来了。 「若瑶,慢慢来,不急。」她看起来好累的样子。 但她总是笑笑地说:「不要紧。」 取店名时,她曾经问过他有什么想法,他说都好,她说了算。 于是她用了「转弯」这两个宇。 听起来很怪,宜臻还说,「转弯」、「转弯」,客人站在店门前看到这两个字,是要进来还是要真的转弯走人? 他也问过她为什么,她只是笑笑地说:「逆向操作吧?」整顿好重新开业的那天,她突然莫名地下腹剧痛、出血,把孟行慎吓得紧急送医院,然后,他被医生足足训了十分钟。 他满怀愧疚,想暗在她身边,却被她一直赶着回去。 「我保证我会躺好不乱动,妞妞也会乖乖的,你忙完再来看我们。」 今天是第一天开业,老板怎么可以不在,别害她忙了那么久全成白费。 于是他听了她的话。 因为清楚她花费多少心思、做了多少努力,所以他得好好经营一他们的店。 虽然没说,但员工们早将她当成店里的老板娘。 然后现在,不只他会往她住处跑,她也会时常到店里来,在能力范围内帮一点忙,减轻他的负担,大家亏腻了孟行慎,现在改亏她「贤内助」了。 然后有一天,那个从他一开店创业就协助他到现在的柜台兼会计,突然就提起想辞职回家让老公养的事。 她是和老公爱情长跑到三十出头了才结婚,靠近刚怀孕,而且现在右若瑶帮他的忙,她走得比较没有愧疚感。 「不行。」他未经考虑,本能脱口而出:「若瑶是孕妇,不可以太累。」 「盂行慎,你给我卡差不多钦!她是人我就不是人啊,」她也是孕妇好吗?而且还是怀孕初期的高龄孕妇,他可以再更过分一点! 他被凶得狗血淋头,姜若瑶在一旁快笑死了。 最后他们还是让秀姊回家安胎去了,但是他很坚持不可以让她太累,于是柜台另外请了个人,她只负责替他清算每日营业额和帐目。 重新开业后的营业状况比她原先预估得还要乐观,于是外场又多请了两个人轮班,第一个月结算出来营业数字,扣除每月摊平的开业成本和人事费用,盈余已超出原来小吃店的一倍之多,第二个月过了顾客适应期,稳定下来后盈余更是倍数起跳,她想,第三个月是学生期末考,需要适当的场所温书,营业绩效还会有更高的成长空间。 结算出这个月的盈余,她关掉桌上的台灯,捏捏颈子,将帐目抛向他。「咯,看一下。」盂行慎仅瞄了账面数宇一眼,目光比较关注她纤细的腰身。不是说怀孕都会变胖吗?她好像没胖多少,只胀大那颗肚子,有时他都觉得那颗球会把那么细的腰身给压断。 「叫你看帐,不是看我!」她娇慎轻悴。 「你高兴吗?」比起营收,他比较在意的是,能够提供她什么样的生活质量。 「赚钱的是你,我要高兴什么?」 他上前楼住她的腰。「那我把钱交给你管。」 「神经喔——我又不是你老婆。」哪管得了那么宽。 「那你要嫁吗?」他顺势问,表情很认真。母亲一直在问,他们什幺时候要结婚。 她愣了下,笑推他一把。「去洗澡啦你!」 她没有正面回复,结婚吗? 却将他那句话牢牢记在心上。 也许,真的可以考虑在这里安定下来……这男人,顾家恋家,可以给她想要的稳定,女人速辈子求的,不就是这样全心全意的珍宠吗?只是一他这要求说得实在太没情调,完全不是时候,要她怎么顶着一颗球答应?至少她可以要求美美地穿上一生只有一次的婚纱吧?怀孕实在让她很臃肿,丑死了……… 「男人哪,有钱就会作怪。」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被女性奉为圭臬,就跟「我只是犯了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被男性拱为名言一样 「男人,有钱就会作怪,然后不可避免就会犯了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一这句话便合并成为至理名言。 她还记得,恋爱常胜专家的琦雯就是这样告诉她的。 一无所有时,男人安于平凡,拥有得愈多时,世界更为宽广后,心不会安于沈寂,她也就不会是他始终如一的选择。很悲观?但却是社会多数人的写照。患难妻?不弃才怪。 于是,每次陷入爱河,琦雯总是一再告诫她,不要对男人太好,不要太放纵男人、你快把他宠坏了… 但是,她总是没有听进去,每次都真心真意付出,挖心掏肺对人家好,最后得到的是欺骗与背叛。 一次,又一次,学不乖。 算命的告诉她,她右帮夫运,和她在一起的男人会成功,但是却没有告诉她,成功之后的男人,还会不会要她…… 店里上了轨道,她却开始会找不到孟行慎的人。 白天,他依然在店里忙,但是过了八点半的供餐时段,他经常会不知去向。 最初,是偶尔几次,到后来,夜里接到不知名的电话,他便立刻匆匆出门,有的时候,甚至是整夜都没有回来。 她不认为那些凌晨两、三点的电话会是阿水婶打的,有时阿水婶还会帮他把常用的衣物用品送来店里或她住处,顺便问问他们什么时候结婚。他根本没有回家,那么,那些未归的夜晚,他究竟是去了哪里?和谁在一起?直到有一天,他在浴室洗澡,手机铃晌,她喊了他几声,他要她先替他接。 她接了,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啜泣。 他出来后,她终于问了他这件事。 他沉默了一下,告诉她。「她是我妹妹。」 妹妹,干的,这种说词,历任男友起码右五个用过。 她点了一下头,不作任何评论,淡淡地说,「她说她活得好累,撑不下去了,你不去看看吗?」 他脸色一变,抓了车钥匙匆匆便要出门,只留下一句:「我回来再跟你解释!」 但是,这一等就是一夜。 天微亮时,他回到她身边,听到钥匙开门声,她躺回床上假寐,没让他知道她也等了他一夜。他轻轻坐在床边,柔抚她的脸,无声叹气。 他其实也很为难吧?否则叹息声不会如此沉重。到后来,几次夜里替他接电话,听到是她的声音,对方开始会无理性地馒骂,关于狐狸精、抢我的男人之类的言词:有时,则是哀一界啜泣,说着:「求你将他还给我」、「我不能没有他」、「没有他我活不下去」……之类的哭求。 究竟,是谁抢了谁的男人,谁才是第三者? 真是好一个妹妹! 她打电话问琦雯,怎么办? 琦雯说,「把真相找出来,如果他真的和那个女人有一腿,骗了你又还一面和她偷来暗去,你还眷恋什么?走人了啦!一个孩子而已养不起吗?我帮你一起养啦——」 她不想这样就定了他的罪,在他出门后,不动声色地尾随在后。她看见的,是把酒当白开水灌的女人,孟行慎心痛又怜惜的拥抱,任她趴在他怀里哭。 「小妍,不要这样,你这样,我很难过。」 「我们的孩子……怎么办……」她哀一长哭泣。 「生下来,我来养。」 「你不要我…你不要我……我何必替你生小孩……走开!回去抱你家里那个,反正她也可以替你生!」她开始哭闹,推他。 「小妍……」 「我什么都没有,只剩下你了,她为什么还要把你抢走!」 坐在pub一隅,姜若瑶清清楚楚看见这一切。 这是……雯要她找的真相吗? 他让另一个人……也有了他的小孩……… 一个人茫然走在回家的路上,心房痛得几乎失去知觉。 这样,还能是妹妹吗?她连想要相信他都说服不了自己。 一个不会说谎的男人都对她说谎了,她还要相信什么? 她已经分不清楚什么才是事实,也无力再去探究了。 这种事,她已经很习惯了!真的……真的很习惯了不用太意外,以前她没关系,现在也一样。 路旁的水沟盖有条突起的铁丝,划伤了小腿,她跌坐地面,肚子好痛,脚好痛,心也好痛,痛得分不清是哪一个引出泪水。 她看着鲜血直流的小腿,想起第一次因为怀孕而抽筋,夜里痛醒过来,枕畔的他马上察觉,好细心、好温柔地替她按摩。为了怀孕的她,他时时记挂,夜里都睡得浅眠了…… 可是现在,他怀里抱的是另一个人,另一个怀有他小孩的女人。 她强逼回泪水,腹部的剧痛无法再忽视,她疼得冒汗,拿出手机,却犹豫了。 他会抛下那个此刻也很需要他的女人赶来吗? 她不敢试,不敢赌,她不知道,如果他选择留在另一个人身边,她要怎幺面对咬紧牙关,一个人站起来,一个人撑着走到路口,一个人招手拦出租车,一个人到医院,一个人躺在冷冰冰的病床上,一个人落泪。 孩子没事,只是被母亲突然强烈的情绪吓到,胎儿紧张造成子宫强烈收缩。打了一剂安胎针,包扎好脚上的伤口,吊了一夜的点滴,天快亮时,姜若瑶回到家中。一屋子冷冷清清,他还没回来。 躺在属于自己的那方床位,她突然觉得好凄凉。 他在那个人身边,不知道她一夜没有回来,不知道她在医院度过…… 一个小时后,他回来了,看见床上孤零零的身影,一阵强烈的愧疚涌上心头。 他没吵醒熟睡的她,在床边蹲下,抚摸她圆圆的肚子,轻声说:「宝贝,今天有乖乖吗?对不起,把拔这阵子太忽略你了。」 掌下忽然一阵强烈的胎动,他吓到了。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他声音微紧,略带哽咽。「妞妞好乖,体谅爸比好不好?我没有办法……」 她佯装熟睡,侧过身,在他看不见的角落,将泪悄悄隐没枕间。 之后,她再也没去追究过他的去处。他天亮回来,她便主动替他找惜口,问他阿水婶有没有交代什幺?梓修约你谈个事情谈这幺久啊……他张了张口,想解释什幺,最后又吞了回去,没说。 他几度欲言又止,她不是没发现。他其实并不想骗她,只是说不出来。 无妨,他不说,她便不拆穿。 看着他在身畔疲惫沈唾,她轻叹,起身想下碗面。 水滚了,她盯着流理台发呆,一时闪神手肘烫着了锅炉边,她痛呼出声,制造出来的乒乓、声响惊醒了孟行慎,他起身前来察看,赶紧将她拉离沸水锅。 「有没有怎样?你要吃什么跟我说一声就好了。」 「没事,只是不小心烫了一下而已。」 「要吃面是不是?我来。」他动手要料理,被她阻止。 「黑眼圈都出来了,你去睡吧,我自己来。」 他一张手,将她抱紧。「谢谢你,若瑶。」她太好,好到让他都替她心痛了。「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可以!」 微微颤抖的拥抱里,夹杂一丝软弱与无助,似乎想藉由拥抱的体温去找回什么,她感受到了。 这么强壮、坚毅的男人,居然会觉得茫然无助 「去睡吧你!又没人要你解释什么。」笑容强自撑持,她轻推了推他。 「让我把面煮完,我陪你吃。」他……好久没为她煮宵夜了,让她一个人,那么孤单。 可是她什么都没说,默默包容,连对他发个脾气都没有。 「若瑶,我们结婚好不好?」这是他第二次向她提出同样的要求。这么好的女人,他真的想要把握住。 她身体微僵,藉由开冰箱的动作转身避开。「再说吧。你要不要加青江菜?」 「若——」 「水快煮干了。」她打断他,不让话题接续。 她不知道,他这句话是出于冲动,还是想弥补什么。在这种情况下,她没有办法把手交给他,她没有办法答应 第八章 琦雯得知这件事,她在电话中被骂得满头包。 「姜若瑶——你脑袋是装大便吗?他都跟别人有小孩了,这种男人你还要?你这样委曲求全,是还在等什么?等他和另个人断,回到你身边吗?明明是那幺聪明的人,为什么每次遇到感情的事就蠢得跟猪人一样,脑袋完全不管用,条件好到爆,还怕嫁不出去吗?回来,立刻给我回来!」 她这样很笨吗?她只是觉得,孟行慎没有琦雯讲得那么差。 然后,换来的是更猛的炮轰。 「你在谈恋爱爱时,哪个男人被你说差过?只会挖心掏肝钓对人家好,看不清事实,蠢毙了!」也许,她真的是看不清事实吧,那些和他共同有过的温馨时光、他对她每一分的温存体贴,她是真的很珍惜,一辈子都不会忘。因为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他不明说,她也就含糊着,一天,又一天。 怀孕第九个月的某个夜晚,一通电话让他由睡梦中惊醒过来,讲完电话,整个人震惊慌乱。 「怎么了?」她坐起,看着脸色惨白的他。 「对不起,若瑶,我得出去一趟。」 「发生什么事了,」他脸色不对。 「我妹妹她!割腕自杀,正在医院急救。」 她闭了下眼,而后张开:「去吧,晚上冷,记得多穿件衣服。」 「谢谢。」他换了衣服,匆匆出门。 一直到天亮,他还没有回来。 接到他的电话,知道这种情况下他无心工作,只能要他放心,店里的事她会处理。她照常开店营业,提供一些比较简单的餐点或咖啡,开店做生意,动不动就休息不太好,容易流失客源。 有些常来的老顾客看她一个人忙进忙出地打点,问了一句:「阿老板咧?怎么让你一个人挺着大肚子,辛苦地顾店?」 她只是笑笑响应。「他临时有点事。」 忙完一天琐事,回到家中,累得几乎不想动。 她扶着酸疼的腰,进浴室冲了澡,走出浴室门时,不慎被防滑垫绊了下,跌落浴室前,椎心刺骨的疼痛瞬间席卷而来。 她痛得发不出声音,一股热稠感自腿间流出,触到满掌鲜血,她吓坏了。 她脸色惨白,护着肚子,缓慢地爬起来,拿起桌上的手机拨号。 孟行慎没有接。 她挂断,再拨,重复试了三次。 不行再拖下去了… 她咬牙,忍住疼痛,自己找出健保卡、皮包、钥匙、手机,披了件外套出门,视线有些模糊,她靠着意志力撑持,不让逐渐流失的意识将她带入黑暗,扶着墙,一步、一步自行走到巷口拦车。泪水、汗水落得几乎分不清楚,她护着肚子,不断在心中说着:纽妞,你乖,再撑一下下,要坚强! 再一次醒来,人在病房里。 盂行慎坐在病床边,安安静静地凝视她。 「妞妞……」她虚弱地轻喃,本能地抚向腹间。 「妞妞没事。」他赶紧抓住她的手。「你身上有伤口,别碰。」 麻药刚退,很痛,但是她全、心记挂着女儿。「妞妞呢?」 「在婴儿室,很健康、很可爱,护士说长得很像你,是个漂亮娃娃。」 她释然地浅浅微笑。 那就好。知道女儿没事,她疲惫地闭上眼,再度睡去。 她睡得并不沉,半睡半醒间,感觉湿湿热热的液体滴落掌背,睁开眼,他握着她的手,无声落泪。他在哭? 这么高大、这么沈稳的男人,一直都像座山一样无坚不摧地坚强,她从来没看过他掉一滴泪心房酸酸的,带点疼痛,她伸手,轻轻替他拭泪。 他微微吓到。 「若瑶——」一出声,全然哽咽,泪水无法白抑地跌落。「对不起!」 他欠她好多。 赶到医院时,她刚开完刀,医生这回连骂都懒得骂他,只冷冷地说了一句: 「现在才来。你知不知道她流了多少血?」 这一句话,比任何责骂都还要让他痛上千倍。 看到她一个人孤零零躺在手术台上,完全没有血色的苍白脸孔,那一瞬间的感觉——连他都痛恨自己。 他这是什么父亲、什么男人?说会好好照顾她、照顾孩子,却让她一个人忍着痛,流若血来医院,孤单地面对一切,那时候的她有多恐惧?心房痛得无法呼吸,他将脸埋在她胸前,不想让她看见他哭泣的模样。 「笨蛋,有什么好哭的?」她柔柔笑斥,掌心轻抚他的发、他的肩。 产后身体太虚弱,她一直睡睡醒醒,无法关注太多事,但每回醒来他总是在,并且在她可以进食时,亲自替她准备调理身体的补品。直到一天夜里醒来,发现他瘦了好多…… 她想起,另一个为他割腕的女孩也在医院……料想得到,他必然在两家医院间来回奔波。 这段时间,他并不好过,夹在她与另一个她之间,怎么做都亏欠,他其实也是心力交瘁。 她懂,她真的明白他的痛苦。 那一个她,究竟是怎么来的,她已经不想去深究,也许是一时的失足、也许在她之前,他就与那女孩右过一段,她没忘记,他曾说他给过承诺,还在等另一个女孩谁才是第三者?谁涉入了谁与谁的世界?再探讨已没有意义,她知道他不会存心骗她、伤害她。 但是那女孩都已经右他的孩子了,还能怎么处理? 他曾经说过,这个世上他没什么亲人,得知她怀孕时,他那幺开心、那么珍惜,为了孩子,就算工作好累、半夜爬起来替她煮宵夜都还带着傻笑。 他每天一定要趴在她的肚子上和孩子说说话,然后才能安心睡觉…… 他……真的很爱、很爱小孩。 这样,要他怎么抉择? 那个女孩肚子里,同样也有他舍不去的一块心头肉。 他是个把责任感看得那么重的男人,要他做这种取舍,是难了些。 她不想再为难他了,如果他做不了决定,她来。 出院回家休养后,她打了通电话给琦雯—— 「可不可以!来接我?」那天晚上,她看着婴儿床上的女儿一整夜。女儿哭了,她哄,尿布湿了,地换,肚子饿了,喂她喝奶…… 夜归的盂行慎一进门,见她在喂奶,上前张臂抱住母女俩,替她托住怀里的小婴儿。「不是说不喂母乳了吗?」 在医院有一次喂妞妞喝奶,被她乱扯乱咬地弄伤,当下不爽地说再也不喂她喝母乳了: 可是一次又一次,女儿一哭还不是乖乖解开衣扣。 她其实也很宠女儿。 「反正,再喂也没几次了……」她低不可闻地轻喃。 「什么?」他听得不是很清楚。 她推开他,单手扣好衣扣,将女儿放回婴儿库。「行慎,这段时间谢谢你的照顾,我不会忘记你。」 蹲身要逗女儿睡的孟行慎怔住,不解地抬眸。「为什么这么说?」 她暗暗做了几次深呼吸,才有办法把话说出口—— 「明天我朋友会来接我。以后,妞妞就交给你了,你……要再找个人一起照顾妞妞也好,我衷心希望,你未来能过得顺心如意!」 「你在说什幺!」他惊吼。妞妞不是他们共有的吗?为什么要再找人熙顾她? 她的说法,好像他们父女的未来里没有她一样。 他突然扬高音量,把快睡着的女儿吓到,放声大哭。 「你反应不要那么大,把妞妞吓哭了。」她看他一眼,伸手抱女儿起来哄。 「若瑶,我不懂你的意思。」他急着追问,心慌、无措,拒绝理解那些话的语意。 「你要小孩,我也替你生下来了,我想不出来我还留下来做什么。」 留下来做什么?留在他身边啊!她是妞妞的妈妈,他最重要的人…… 「若瑶,别走,我不能——」 心太慌、太痛,失去基本的语言能力:「行慎。」她轻轻打断,很平静地回望他。「在开口以前,想想自己身上背负着什幺,你有多少责任要扛?留我,你承担得起吗?」他承担得起吗? 张口欲言,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他很清楚,那担子有多沉,连自己都觉得一团混乱的人生,怎么留她? 「若瑶,我很在乎你——」找不到任何理由,只能低低说出这一句。他真的很在乎她,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是从她怀孕的那一刻起,他就在心中对自己发誓,要用自己的生命守护她们母女,她感受不出来吗? 「我知道,但是——」她轻叹。「行慎,我真的好累了,这种日子,我没办法再过下去。」 孟行慎哑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回想这阵子的生活,一点一滴,他让她多委屈?守着黑夜到天亮、怀着身孕为店里的事务忙进忙出,差点连孩子都保不住、出了事还得自己去医院,躺在冷冰冰的手术台上盼不到他…… 他把她留在一个没有朋友、没有亲人的地方,却没有实现对她的承诺,独自面对这一切。他到底是用什么方式在守护她们母女重要他闭上眼扪心自问?要他怎么说得出口,清泪流淌,心痛、羞愧得无颜为自己辩驳。 他沉重地点了一下头。 没有他,她可以过得更好。 他能给她什幺样的生活质量?没有资格要她陪他担负这些沉重包袱,。 「我尊重你的决定。记得……偶尔给我个电话,可以吗?」 在这里住了将近一年,姜若瑶只大致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其它的,都交由他全权处置,该丢、该卖、该怎么样,都好。 「房子当初租下来时是你签的约,房东他——」 「你放心,我会处理。」 「店里的帐目,都放在五斗柜里,你——」 「我知道,你说过了。」 「还有,最近店里生意不错,我答应过宜臻要给她调薪,你不要忘了。」 「我会。」 「还有,那个进咖啡豆的供货商我换了家新的,后天下午会送来,你要在店里验收一下,以前那家质量不太好……」 「我记得。」 「妞妞!」察觉眼泪快掉下来,她用力眨了几下,硬逼回去。 他没让她说完,直接替她续。「房子、店里、妞妞,我都知道该怎么做,你不用担心,我们都会很好。」 「嗯,那就好。」门外有人「叭」了一下,是性子急的琦雯受不了她,在催促了。 「去吧,你朋友在等了。」他抱过妞妞,结了她一记微笑,让她走得无坚碍些。 「嗯。」她赶在眼泪掉出眼眶前,匆匆开门上了车,不敢回头看他们一眼。 车子上路后,詹琦雯受不了地抽了两张面纸塞给她。「擦一擦啦,鼻涕别滴在我车上。」 听到她哭,琦雯很够意思地连夜就开车南下来接她,结果看到的是她一副牵牵挂挂的样子,当下觉得自己像极了棒打鸳鸯的程咬金,朋友真难做。 「真受不了你,舍不得那对父女就不要让啊!」人家又没有说不要她,干么装潇洒之后自己再来哭? 还真大方咧!连老公带女儿一起奉送。 「你不懂啦……」不是让不让,而是不想再看他蜡烛两头烧,早晚有一天会筋疲力竭。 养父是他的责任、养母是他的责任、那女孩和肚子里的孩于是他的责任、这家店是他的责任、妞妞是他的责任,就连她……也都是他的责任,早晚有一天,他会被那么沉重的责任压垮。 如果只是责任,她的人生不用他来扛,她可以自己承担。他背负的,已经够多、够沉重了,就让他少担一项责任,这些日子,他真的很不快乐。 詹琦雯摇摇头。 「其实见过之后,我觉得这个男人还不算太差啦!你这次眼光算进步很多。」 她可是很难得认同她挑男人的眼光的,请谢恩。 只是,回到台北后的她,并不快乐。一年过去,表面上,她班照上、朋友照交、日子照过……的角落,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心灵那缺了空的一丈块,荒凉、空寂,时时都在提醒她,那个男人、她的女儿…… 詹琦雯每见她都要叹一次气。 介绍男朋友绐她,她意兴阑珊,带她出去走走逛逛,她看到小孩子的用品就会恍神,心酸莫名,去唱歌、跳舞,她根本玩不起来! 詹琦雯对她是完全投降了。她这一次陷得好深,跌得比任何一次都还要惨。 盂行慎偶尔会寄封信给她,附上孩子的照片,写些成长纪录,让不在孩子身边的她也能知晓孩子的成长过程,信末附加一句「祝,平安」、「祝,顺心」「祝,如意」 最好她平安、顺心、如意得了啦!这孟行慎到底是真不知还是装蒜?每隔一段时间,就寄那种信来,让人无法分辨这到底是好是坏。 每回收到信的若瑶,总是抓着她,又哭又笑地说—— 「你看,我女儿好可爱。」 「你看你看,她又长大一点点了。」 「你看你看你看,她这个表情好好笑。」 然后连续好一阵子,对着那几张照片反复看了又看,让女儿的照片暗着她入睡。琦雯受不了,心疼又不舍地骂她。 「这么舍不得女儿,干么还要把她留给孟行慎?」 「因为……行慎很爱她……」女儿是他心头的一块肉,是他在世上唯一的血亲了,带走妞妞的话,他会很痛苦。 她宁愿自己一个人在那幺远的地方思念女儿,每夜看着女儿的照片哭着睡着,也不愿意伤害他、抢走他心头宝? 这实在是!詹琦雯快气死了!她怎么会有这么纛的朋友?蠢得……让人好心疼。 女儿满周岁了,依照老一辈的传统,替女儿办了小小的抓周仪式。 或许这一年来,他看起来不是太快乐,父母借机把亲朋好友请来家里吃吃喝喝、热闹一番,想让他开心些。 父母的苦心,他懂。他并不想让老人家担心,也试图想让自己多笑些,但是太愉悦的笑,他真的学不来。 这些人很搞笑,梓齐提供扳手、梓修拿听筒、梓群提供六法全书、梁问忻顺手丢了支笔,悦悦好大方地贡献出她草莓口味的棒棒糖,养父母连厨房的锅铲都拿出来,是要他女儿「继承家业」吗? 被一堆东西团团围住的女儿,好新鲜地抓了棒棒糖就要往嘴里塞。 「啊?」这样是什幺志向?什幺职业?一群人傻眼,当父亲的淡淡笑了出来。 小娃娃东爬爬、西爬爬,一屋子人神情专注,目光绕着她转,然后,她爬向桌子,伸手抓上头的相框,口齿不清地发声。「满瞒——」 所有人表情僵住,发不出声音,尤心地望向孟行慎,他笑容凝在嘴角,不发一语。 阿水婶赶紧上前拿走相框。「怃算妩算!重来啦!」 小娃娃固执地伸手要拿,阿水婶像要湮灭证据地往身后藏,惹来小娃娃不依地抗议。 「啊啊啊!满瞒、满瞒——」眼看就要放声大哭。孟行慎有了动作,上前从母亲手中拿回相框,放回女儿手里。 「这园仔实是勋——」阿水婶叨念。都不知道父亲心里有多痛…… 「阿母!」他出声阻止。孩子要妈妈,有什么错? 女儿周岁这天,什幺都不要,只抓了母亲的相框。 夜更深时,家里人群散去,他在房里逗女儿,拿相机拍了几张成长照。 「来,安安看这边,这是要寄给妈妈的喔,对妈妈笑一下好不好?」时常被拍照,小小家伙已经很熟练地会摆出几个自创的搞笑pose,挤眉弄眼超可爱,常把一群人笑翻掉,年度最上相小童星,一致高票当选。 孟行慎轻叹,放下相机,伸手抱女儿。 孟平安,他替女儿取的名字,因为他希望女儿的人生,能够平安顺遂。 有时,被不知情的客人问起「女儿好可爱,妈妈一定也很漂亮」时,他总是不知如何回答。 「很美,她很美………」只是,他配不起。 她刚走的那段时间,他人生完全混乱脱序,身边老的老、小的小、疯的疯,面对这一切,夜深人静时欲哭都流不出眼泪。 但是抱着不解事的啼哭婴孩,唯一能庆幸安慰的,是在心中告诉自己,还好她没留下来、还好没把她卷进这一团混乱里,她还那么年轻,有大好的人生,要真为了一己之私而强留下她,要真让正值曼妙年华的她,陪他扛这些连他都觉得无法喘息的重担,那他都会瞧不起自己。 一年下来,他总是如此告诉自己,才能忍住冲动,熬过思念,没让自己不顾一切地去找她。 一直到刚刚,梓齐都还在问他:「真的不去找她吗?你明明手上有她的地址。」什么年代了还写信,直接带小孩去找她不就好了? 「我不想……打扰她的生活。」他还是认为,不能留下来的人,再去纠缠只是徒增对方困扰,他希望自己能放手得有风度些,别让她为难。 「兄弟!」关梓齐一手搭上他的肩。「我真的觉得你满蠢的。你和她之问怎样,我是不知道啦,可是,一个女人会花心思替你创业、帮你生小孩,既没贪你的财又不贪你的色,你以为她是吃饱太闲练体力吗?要说她对你没感情,我实在不太相信。」孟行慎心房猛然一震。 「虽然我到现在都还觉得故意弄坏别人机车的行为好蠢,但她是适合你的人……为了兄弟的幸一福,只好勉为其难蠢一次,结果你还是放她走了!」关梓齐摇头,叹息走人。 睡都让他睡了,孩子生也替他生了,能让上桌的佛跳墙跳走的奇葩,世上还真没几个,大爷他不玩了! 是吗?若瑶……其实对他有很深的感情? 他从没想过这个可能性,最初那一夜,她醉了,明知是她感情的低潮,依然利用了她的脆弱趁虚而入抱了她,这种行为实在不是什么君子,但是能暗她一段,够了。 她要走,他从来都不能说什么,因为心里比谁都清楚她不爱他,他们之间只是寂寞相暗。会有小孩,连他都备觉意外,但是能再留住她,他真的很开心。 那一段日子,是他生命中最美好、最值得纪念的一段,她心里怎么想,他不敢去探究,孩子已经有了,她没得选择,因为他的恳求而答应生下妞妞,他满怀感激、亏欠、努力对她更好,从来不敢奢想,她其实是爱他的。 她对他好,替他盘算,那些相处、贴心的关怀,像亲人一样温馨,因为他是孩子的父亲。 于是,他得寸进尺,愈来愈放不开她,开始奢望或许她能因为共有的孩子而嫁给他。 他问了两次,被拒绝两次。她果然……还是没打算在他身边停留。 可是要真不爱他,为什么要心疼他太累、处处替他计量?店里转型,重新开业,这花了她多少心思,他不是不知道。 当时都有五个月的身孕了,还为他忙东忙西,评估市场环境、找供赞商、空间规划与陈设、设计菜单、架网站、打广告、开发新客源……每件事亲力亲为。 如今,店里的营业步上轨道,盈余日益攀升,她又得到了什么?如果没有爱,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为这一切解释。 心房胀满着太浓烈的情绪,头一回,他不想去克制,冲动地拨了那个一年来早已熟记却不曾拨过的电话号码。 电话响了好一会儿,就在他以为她睡了、正欲挂断时,另一方被接起。 「喂?」是个男人的声音。 他当下脑袋空白,完全没料想过是这种情况,失去应变能力。 「喂?若瑶……」他困难地顿声,无法再接续。 「请问哪位?」另一头好脾气地温声再问: 好希望对方告诉他,他拨错电话了 「她睡了。您哪里找?我帮您转达。」另一头翻动纸张,准备记录。 「不、不用了,不麻烦你。谢谢。」匆匆挂断电话,将身体仰靠床头,她已经有了可以留过夜的男人了吗, 也对,都一年了,她那么好的女孩子,有眼光的男人都会懂得珍惜。 所以她现在,应该真的过得很好吧…… 苦笑: 「若瑶还好吧?」挂断电话,向走出房门的女友张开双臂。詹琦雯靠向男友臂弯,叹了口气,摇摇头。「她女儿满周岁,你说她心情好得了吗?刚刚哭累睡着了啦!」 早预料到会这样了,这一天说什么都要赶过来陪她,免得她一个人孤孤单单想女儿掉泪,可怜毙了。 男人皱了皱眉。「为什么不劝她回去?她明明很挂念那对父女。」 詹琦雯耸肩,只回应三个字,「死脑筋。」 「以前我不方便发表意见,是觉得那一段早晚会淡掉,就像你说的,她失恋惯了,反正她很坚强,自我疗伤能力佳,可是现在看来,都一年了,我觉得不是那么容易过去。抛不掉过去,她根本没办法开始。」 詹琦雯思索。「所以你的意思是?」 「劝她回去。如果那个男人和外遇的女人重新开始了,那好,恭喜她看清事实,置之死地而后生。如果没有,那很明显男人心里的人是她,同样忘不掉,那干么要拱手让人?该她的就追回来呀!」 「可是……那女人怎么办?」 「孕妇需要安抚照顾,所以他疲于奔命,若瑶不忍心折磨他才退出,不是这样吗?那现在孩子也生下来了,要让,让一年也够了,了不起她度量大一点替人养小孩了,不然呢?」 「听起来若瑶很吃亏。」好像九点档xx花的剧情,她最唾弃这种没格调、没个性的女人说,又不是全天下男人全死光了,非得如此贬低自己。 「是要现在这样好还是吃点小亏好?她就是输在不能没有他啊,既然错已经犯了,那就只能解决,不能计较。」 「……好啦,我会劝劝看。」 第九章 坐在南下的自强号列车上,心情与两年前却是全然迥异。会坐在这里,也许是因为琦雯的话,也或许由,便再也无可压抑。 「这一年来,你怎幺过的我很清楚,但是在不清楚的人眼里,你知道这看起来像什么吗?像抛夫弃于,不负责任。」 抛夫……弃子? 她震惊。 这样的指控她担不起,孟行慎身边还有另一个人陪伴,可以有个幸福的小家庭,放掉那些,最痛的人是她,凭什么这么指控她? 「如果没有呢?」琦雯反问。「你真的确定,他已经和那个女人在一起了吗?」 她愕然,答不上话。 那时的他,疲于奔命,那么为难痛苦,所以她退开,理所当然认为,不需左右两难的他会与那个她在一起,但是……如果真的没有呢? 「不可能………」心头一阵寒。如果真的没有,那她真像是抛夫弃子了…… 「你为什幺不去确认看看?如果他们过得幸福,那你也心安理得,从此把那堆浑帐事忘得一干二净,重新去过你的日子,不要再牵牵挂挂了。」 对,她只是去看看他们过得好不好……她可以大方祝福,她一定可以…… 下了火车站,转同样一班客运车,下车之后步行二十分钟,转角,那家简餐店依然在营业,依然名嗅「转弯」。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玻璃门。 「欢迎光临——啊,老板娘!」正在擦桌子的宜臻抬头,奔上前来。「好久不见,你去哪里了,我们好想你!」 她词穷,答不上话来。孟行慎没跟他们解释?「你……不要再叫我老板娘了。」让另一个女人听到,不太好。她回来不是为孟行慎制造困扰的。 宜臻吐吐舌。「老板在厨房,要叫他吗,」 「不用了,给我一杯咖啡,陪我聊一下好吗?」 宜臻点头,吩咐了一声才回到角落那个以前她常坐的位子。 「行慎和孩子……过得好吗?」她想,如果问那个男人,他应该只会跟她说很好。 「不好,超级糟的。」宜臻皱皱鼻。「你刚走的时候啊,他一个人要顾店,身边又老的老、小的小,没有一个能帮他,有时候觉得他好可怜。」 她心一紧。「那个人……没有帮他吗?」 「哪个?喔,你说他妹喔!她自己本身就是老板的大麻烦了好不好?」 她皱眉。所以,那个人无法陪他同甘共苦吗? 「坦白说,若瑶姊,其实大家都满不谅解你的。就算真的不想承担那些,你也不用在他最需要你的时候走掉,这样感觉好无情……」 「我……」她错愕,哑口无言。 「妹妹…」他对外是这样宣称的?千错万错,全成了她的错…… 不知是哪个人向他通风报信了,孟行慎匆匆由厨房里出来,愣愣地望住她。 宜臻识相地起身,让他们能单独说说话。 「嗨,最近好吗?」她故作轻快地打了声招呼。 他缓缓坐下,唇角勾起一抹浅浅、浅浅的微笑。「很好,我过得很好。你呢?怎么有空回来?」 完全如她所料,他只会说好,不说其它,真有苦也会往肚子里吞。 「我想结婚了。」她注视着他,不错过他脸上任何一分的表情变化。 唇畔笑意僵凝住,他好半晌答不出话来。 「会很奇怪吗?我明年就三十了,再不快点找个人定下来,真的要嫁不出去了。」 「怎么……可能。」她怎幺会嫁不出去?无论任何时候,所以……她这次回来,只是要告诉他这件事? 「恭喜你。」他知道自己表情有多蓦硬、笑得有多难看,挤出更完美的演技了。 「你呢?还不想结?」 「没适合的对象。」最想要的那个,却得不到。 「是吗?行慎,你有没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要说什幺?他脑袋空白。 「没有吗?那,我先走了。」她站起身。 「不再坐一下吗?我——」他微慌,心急得想多留她一会儿。 「那个……妞妞!她长大不少,大家都说很可爱,很、很像你,你要不要,要不要去看看妞妞?」 「不了,有人还在等我,改天吧!」 「……喔。」声音弱了下来,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是那个要与她结婚的男人送她来的吗?他沉默了,不再说出任何教她为难的话,微笑点头。 「那你去吧!」她走后,他坐在那张她曾坐过的桌位,久久、久久,没有任何表情。 回到家,母亲在厨房炒菜,以往他会上前去帮忙,但是今天,好累。 他回到房间,靠坐在床头,疲惫地闭上眼睛。 女儿后脚跟了进来,四肢并用地要爬上来,他一张臂,将女儿搂了过来,强打起精神笑吻女儿脸颊。 「好香喔奶奶帮安安洗澎澎吗?」 「满瞒——」女儿在他怀里蠕动,指着床头的物品,他知道女儿要什么,顺手捞来身后摆放的相框。 「对,这是妈妈。」 「满瞒、爸比——」口齿不清,但小小年纪已经很懂得公平原则,各叫一次,贴心地缠赖着父亲撒娇。 盂行慎眼眶微热,搂住在嫩嫩的苹果脸上亲了记。「幸好还有你……宝贝。」 女儿低头玩相框,那是她最钟爱的玩具。孟行慎看着,心房泛起酸楚的痛意。 「妈妈今天有回来喔,但是她没办法来看你,因为她要结婚了。」他低声道,像在自言。 「满瞒、满瞒——」听到父亲常教她念的熟悉词汇,小妞妞手舞足蹈,兴奋地重复。 听着女儿满口喊妈妈,他心痛得说不出话来。「对不起,宝贝。不可以怨妈妈,她很爱很爱你,她不爱的人是我…是我……不够好,不能留住她……如果我可以让她对我多点眷恋,你不会没有妈妈……」 他哽咽,泪水顺颊滑落。 「她问我,有没有什么话要跟她说?其实,我有满肚于的话想说,我想告诉她,我好想她我想叫她留下来可是那个时候,脑袋全都一片空白,什么也说不出来,把拨很笨对不对?」如果,他可以勇敢对她说一句「我爱你」。她会不会感动?会不会留下来?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他不知道,也从来没敢说出口,怕说了,只是换来她为难抱歉的眼神。 「她是我见过最好的女人,我曾经想,如果可以娶到她的话,这辈子就再也没什么好求了。可是妞妞,这种事情不能强求,我们不能为了自己,而让她委屈,她有资格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我没办法让她过好日子,跟我在一起的话,她会很辛苦,这样对她很不公平。如果那个男人能够疼她、让她快乐、给她她想要的一切的话,我们要替她开心,别去破坏她的幸福好不好?」 「满瞒_」一再重复·好兴奋地要向父亲报告什么。 「妞妞?」以前,女儿会玩着相框,乖乖听他说话,可是今天不知怎么回事,老是动来动去,玩没一会儿便抛开相框,片刻也安静不下来。 「满瞒、满瞒!」努力传达的意思不被理睬,小妞妞生气了,踢蹬着小脚丫要脱离父亲怀抱。 「安安,别这样,我知道你也很想念妈妈,但是——」 一颗心痛不堪言,他抱紧女儿,无声落泪。 「满瞒、满瞒——」女儿抗议地叫嚷,眼看就要哭了。一个不留神,挣脱的女儿爬下床,摇摇晃晃迈着不稳的步伐朝房门口飞奔而去。 姜若瑶弯身,接迎小小人儿扑来,抱了满怀: 盂行慎回身,当下呆愣成石雕,反应不过来。 抱起女儿,走向他,姜若瑶伸手替他擦拭脸颊泪痕,他才狼狈地转过头,胡乱擦拭。 她来时,阿水婶没给她多好的脸色,也许在全镇的人眼中,她只是个生了小孩便丢给他,自己逍遥快活去的不负责任女人。 但是,阿水婶再气都不敢赶她,因为心里知道,儿子和孙女盼她盼多久了,赶走她最痛苦的是儿子。 在他回来前,阿水婶跟她说了很多,口气中不乏指责意味。说安安牙牙学语时,他是怎样一遍又一遍,指着相框里的照片教女儿喊妈妈,告诉女儿妈妈流了好多血才把她带到世上来,妈妈是很爱她的,每天、每天地说,就怕女儿不认得母亲。 说他的手机、床头的照片,永远摆着她,也在心中摆着,不只女儿,自己也不允许忘记她。 说他一有空就拿着相机猛拍女儿,寄成迭的相片给她,怕她错过女儿的成长心里会有遗撼。每次写信给她,总要揉掉一大迭的信纸,没有一次不是写了长篇大论,最后却只留下寥寥数语,写女儿的成长,从不敢透露出自己的思念,怕流露出太多感情,会让她为难……心里不好受。 说他拒绝所有的相亲,只告诉母亲,世上不会有第二个姜若瑶,没有女人会比她更好。 阿水婶还说了好多,说那个感性的他、做尽深情行径的他………可是真把她盼回来了,他却什么也不告诉她。 「跟女儿倒是挺多话可说的,怎么我现在就站在你面前,你反而不说了?」他张口,仍是发不出声音,尚未自极度的错愕中回复。 「还是没话说吗?好,没关系,那我先说。」她想了一下,开口。「我没有要结婚,那是骗你的。」 骗他?为什么?他满腹疑惑。 「因为我想知道,你会不会在乎,我想确定,一年后的今天,你心里还有没有为我留一席之地。」 有啊,一直都有!而且是占着很重要、很重要,无法被取代的那一块区域! 「我承认,这样真的满幼稚的,我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做出这么愚蠢的事情来,但,那也是因为你从来不会在我面前说什么,连妞妞你都可以畅所欲言,可是面对我时,你的话一向都很少,我无法确定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也因为这样,一年前我转身走开。对你而言,我是什么?孩子的母亲,你的另一项责任。行慎,我不要我只是你的责任,或许我走开,能让你心上的负担少一点。你说过,这世上你没有什么亲人了,我知道你可以没有我,却不能没有妞妞,所以我才会把对你最重要的留给你,并非不在乎你、不在乎妞妞——」 他张口欲言,姜若瑶抬手阻止。 「让我说完。一直到现在,我的坚持还是没有变,我的男人,只能因为心里有我而留我,不能是责任,不能只因为我是他孩子的母亲。」 「你以为,一个女人一生所求会是什么?名声?地位?物质享受?不是的,行慎,对我来说,这辈子追求的一直都没有变,只是一个稳定、一个可以全心全意爱我的男人而已。我可以暗他吃苦、我可以陪他熬任何困境、他身上有再多的责任重担,我和他一起扛,只要他一直牵着我的手、对我的心意永远不要变,这样就可以了。要留下我,从来都没有你想的那么困难。」 她吸了一口气。「我说完了。你还是没有话要说吗?」 「有。」他声音微哑,带着无法解释的浓烈情绪。「你错了,若瑶,我最重要的不是妞妞,是你。你对我来说,不只是责任,更是让心停泊的依靠。那些时候,无论我再累、再疲惫,只要回来抱着你,撞撞肚子里的小妞妞,心就可以很平静,再大的困境都撑得下去,我这辈子,没有对一个女人用过这么深的感情。」 「我没有办法给你太多,但是如果你要的只是爱情,我有,我很爱你,你要的全心全意我绐得起,所以若瑶,留下来好不好?留在我身边,我发誓这辈子只会爱你一」 她动容微笑。「这些话,你早就该说了。」 孟行慎呼吸一窒。她的意思是—— 「你答应了吗?」就这么简单?转变来得太突然,他不敢置信地确认一次。 「有人要娶我的话,可以考虑看看。」 欣喜若狂,他一张臂,忘形地将她和女儿一同紧紧搂住。 「把拔!」夹在中间,被压痛痛的小妞妞,抗议地嘟嘴叫嚷。 他完全听不进去,搂得更紧。「我娶——你想结婚,那就嫁给我!」 唇畔释出笑意,浅浅的,极美。她第二回对他问出这句话! 「那你要疼我吗?」 「会!我会尽我的全力宠你,不让你受委屈。」他毫不犹豫地应诺。 「好,我嫁——」尾音,落在他激狂热烈的深吻中。 「行慎,你要带我去哪里?」答应嫁给他后,昨晚是他们一家三口头一回共同睡在一张床上,她知道他整晚都无法睡,数度坐起身来看她,碰碰她的脸,似乎想确认真实性。 她心酸、不舍,告诉他:「行慎,我真的在这里,不会离开,你睡一下好不好?」 虽然她一再保证,最后他还是缠握住她的手,才能稍稍合眼。 睡前,他告诉她,明天要带她去一个地方,如果去过之后,她心意还是不变,那他们立刻结婚。 措客运到市区,坐火车,他带她来到一问疗养院。 「行慎?」她不解。 「等等你就知道了。」 与她交握的手微微颤抖,她感觉到了。 他在紧张?所有的疑惑,在看见那张不陌生的容颜后,神情僵凝住。女子一见他来,立刻扑抱上去,见他俩交握的手,将她推离盂行慎身边,不甚友善地瞪着她。 「行慎,她!」 再如何迟钝,也看得出她心智不似常人,她完全没料到她会变成这个样子。一年多前,那么美丽出色的女子,足以吸引所有男人的目光… 「她是我妹妹。」孟行慎低语,轻轻拍抚女子背脊,凝视她的眼神盈满痛怜。 「妹妹?」 「对,我跟你说过的。」为什么她表情那么怪? 「行慎,你不必……」她苦笑。「我会回来,就是不介意了,你不必瞒我。」 如今人都变成这样了,又还能与她计较什么, 孟行慎回她更困惑的眼神。「她真的是我妹妹,我没有骗你。」不然她以为是什么? 他表情太严肃,她恍然意识到,这不可能会是谎言,他都肯主动带她来说清楚了,也没必要再编另一个谎来骗她,那……她真的错怪他了,心房揪沈,姜若瑶震惊地缓缓移步上前。 这两个人没有一丁点相像,怎么也无法将他们和兄妹这两个字联结在一起 女孩瞪她,用眼神阻止她靠近,但此刻她思考不了那么多,于是,状况就在他们措手不及之下发生了! 女孩用力推开她,眼神充满敌意怨限。「你走开,不要跟我抢他,我讨厌你!」 姜若瑶没站稳,跌退几步,腰际撞上桌沿,还来不及喊痛,女孩扑上前,一张嘴便咬住她手腕。 姜若瑶无法喊痛,也喊不出声,凝视着她,突然好想哭。 好好一个女孩子,怎么会变成这样?谁也认不得,宛如疯婆子,她要真是盂行慎的妹妹,世上除了妞妞之外仅存的亲人,那见她如此,他心里会有多痛? 「小妍,怕伤了妹妹,不要这样,松口!」孟行慎大惊失色,上前想分开她们。 也许是他心慌痛楚的声音引起她的注意,仰眸对上兄长无助含;目的眼眸,意识清醒了些。「哥?」 孟行慎强自挤出抹你哭的微笑。「她是哥最心爱的女人,妞的妈妈,那个很好很好的女人。记得吗?小妍,不要伤害她——」 「记得。哥说过,」歪头想了一下,露出惑欲的笑,朝姜若瑶喊:「嫂。」 这辈子唯一想娶的女人,是这个人喔! 「小妍好乖。」 她撒娇地伸手要抱,有了之前的教训,孟行慎本能想挡开,被姜若瑶阻止,她张手,回应女孩的拥抱。 走出疗养院,两人双手交握上了火车,她枕在他启上,回程路上沉默不语。 他以为她睡着了,替她拉好盖在胸前的外套,她突然开口问:「她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孟行慎动作顿了下。 「你刚走那时候吧。我跟她从小就分开,各自被不同家庭收养,一直到近几年才透过当时的家扶机构得到对方的音讯。小妍………日子过得并不好,我知道她的消息时,她………是在酒店上班。」 声音梗住,姜若瑶无声握了握他的手,传递温暖,他才缓慢接续。 「她在那里认识了一个男人,以为他是那个不会嫌弃她的人,付出了感情、身心,才发现那个男人早就有论及婚嫁的女朋友,根本不可能和她白头到老。」 「她发现自己怀孕,不知道该怎么办,找我商量,我劝她生下来,我会替她养,可是……那个男人伤她太深,那个时候她精神状况已经有轻微的不稳定,有时会恍惚地分不清我和那个男人。后来……你也知道的,她想不开割腕自杀,命是捡回来了,可是孩于没有保住,在那之后,她就变成这样了。」 「她没有办法一个人生活,我将她接过来照顾,可是,爸妈年纪都太了,她要闹起来,爸妈根本管不住她。直到有一天我从店里回来,妞妞在房里哭,妈在厨房菜炒到一半,小妍突然闹起来,爸伤到腿,那回差点烧了房子。我没有办法,只好将她送去那里。」他口气平平的,听不出任何情绪,但是她知道,这让他有多难受。唯一的妹妹,要将她送到那种地方,谁心里不痛?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如果他早说了,一年前她不会在他最需要她的时候离开他。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自己好残忍,让他一个人去面对神智失常的妹妹、甫出生的女儿、还有才刚上轨道的店面…… 「我……我不敢。」他其实还是有私心的,怕说了……不知她能否承受,怕……失去她。 于是便自私地,她不追问,他便不提。 「现在你知道了,我肩上的担子很重,要奉养年迈的父母,无法自由地暗伴你到任何地方,小妍也是我得扛一辈子的责任一这样,你还要嫁给我吗?」 「你以为我走,是怕陪你扛责任吗?」她不爽地抓起他的手,意思意思地咬一口。「我是以为你背着我搞七捻三,弄大别人的肚子。」 他愕然张口、闭口,连续几次,而后叹气。 「我没有。我心里只有你,绝对不会和别人乱来。」她从来没对他提出质疑,不跟他吵也不跟他闹,安静地体谅包容,他完全没料到她心里会有所误解。 「行慎,如果你有责任要尽,那你尽管放手去做,不用顾虑我,我有能力照顾好自己,我只要求你把心事说给我听,不要一个人承担。我嫁给你,不是要成为你的另一个重担,而是要帮你分担那些重担。你难道没听说过,夫有千斤担,妻挑五百斤吗?」 「听过。」却是第一次,有女人对他说这些话。 他握紧她的手,指腹轻抚腕心。上头有那道像疤的胎记,还有新生的齿痕。 「若瑶,我没有骗你……」他凝视着,自哺般地轻语。 「什么?」没听清楚。 「没。」他摇摇头,用面纸压在伤口上。小妍咬得很重,都渗血了。「很痛吧?」 「还好。」是他看起来比她痛。她笑笑地伸指,抚平他届心的皱折。「行慎,我们把小妍接回来吧。」 「啊?可是——」 「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但是她是你唯一的妹妹、妞妞的姑姑,如果可以选择,我相信你再累都不会把她送去那里。她需要的,是亲人的爱和关心,把她接回来,我们一起照顾她。」 ……她,真的很懂他。「委屈你了。」 她微笑。「不委屈。只要你一直这么疼我,就不委屈。」 第十章 中午刚过,孟行慎接到妻子的简讯,便三两步急忙赶往她说的地点。 结婚半年了,刚结婚时,他们没吵过嘴,偶尔意见相左,也都以她的决定为主。 刚结婚时,她坦白:其实我懂台语。 「我知道。不懂台语的人,在反问母亲什么是「括啊戏」,不会咬字标准,完全不拗口。 她心虚地向他坦承么他一点也不意外,那时的她,以藩篱将自己和这个乡镇隔开,不欲融入太深,他,心知肚明,那时的她才刚失恋,心情正差,会如此防备是正常的。 初结婚时,母亲给她的脸色不是很好看,说话口气也不热络,因为还介怀着她「抛夫弃子」一年的行为,心里难免有所防备,谁知她会不会哪时一个不高兴又说要走。 他想向母亲解释,被她阻止。 「这种婆螅问题,男人不要插手啦!」愈帮通常会愈忙,造成反效果,让婆婆认定他妻奴没志气,那更糟。 何况,她从一开始就没真心待人,被婆婆知道她其实会说台语,更不爽了,也活该她不被谅解。 她努力融入这个家庭,打点店里的事、尽心侍奉公婆、照顾小孩,她的诚心, 母亲不是木头人,当然盛受得到,惺慢态度有比较好,会和她聊两句了。 之后将小妍接回来,一开始也是兵荒马乱,少不了被抓伤咬伤,但她惺慢摸索出和小妍相处的诀窍,告诉他:「其实小妍很没安全感,从小就缺乏关心,我们多疼她一点,她感受得到的。」 她会替小妍梳头,牵着她的手逛街、买适合她的衣服,将她打扮得美美的,会在她喊饿时,张罗她喜欢吃的食物,会陌她说话、教她玩拼图 有了那么多的善意与关怀,小妍情绪稳定,已经不太会哭闹撒泼,现在的小妍像个孩子一样,稚气纯真,每天都过得好开心,嫂嫂长嫂蝗短地叫,对她的话百依百顺,黏她黏得很。他一件件地回想,想不出最近会有什么让她不顺心的事… 那,是他吗?他让她不开心了? 坐在小溪边的石头上,回眸见他呆站在后头不敢上前,她招手喊:「发什么呆?过来呀。」 他神情防备,不安地走向她。 「若瑶,你……心情还好吗?」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异状。 「很好啊。」她失笑,娇斥。「孟行慎,你那什么表情啦,有事跟你讲,又不是要你上断头台。」 那比上断头台还可怕!两次坐在那里说有事要跟他讲,都是告诉他,要离开他,那简直是他的恶梦。 「什、什么事?」问得小心翼翼。 她张手,搂住他颈项,在他耳边低语:「你当爸爸了。」 「早就当了。」本能回应。还当一年半有了。 「我不是说那个啦!」她轻嗔,拉来的手贴上肚腹。「是这个。」 那年没说,这一回,她补给他了。 男人似乎没多捧场感动,活似吞了一颗恐龙蛋地瞪她。 「你不开心?」 「开、开,开心……」他慢慢反应过来,唇角上扬到一半,止住。「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刚开始,他要用保险套,她不让他用,后来看她有吃药,那盒只用了一次的保险套也就束之高阁。 所以……世上果然没有一种避孕方法是百分之百的吗? 回想起她生妞妞时,躺在病床上惨无血色的面孔,他忧虑地蹙眉:「若瑶……」 「没事啦——反正他来了,我们就当天意,顺其自然就好了。」独生女很寂寞呢,她想绐妞妞添个弟妹,还有这个曾经说过想要很多很多家人的傻男人。 来年春天,她在医院顺产,生下了小如意,他的第二个女儿。 婚前,她曾经向他抱怨。「取什么平安啊!省脑浆也不是这样省的,妞妞长大会怨死你。」孟平安,听起来就觉得女儿会被笑很久。 「是吗?」他只是觉得,人生最大的福气,莫过于平安、如意、顺心,就像他寄给她的每一封信,信末的祝福一样,无须大富大贵,平安如意即可。 「我学问没你好,不然下次换你取。」 她脸一红,娇斥:「谁要帮你生孩子?想得美!」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太顺口不小心就说出来了,真的没有要做那么过分的要求。 他知道生孩子辛苦,以前不懂,幻想能拥有多些小孩,后来才知道每生一次孩子,几乎就要磨掉女人半条命。 每回欢爱,看见她肚腹那道开刀留下来的浅浅疤痕,心里总是难受,他并不想让她再承受一次那种痛苦。但是,她嘴里虽然这样说,依然在婚后一年半,替他生下了第二个女儿,取了他说过的那个名字。 再有第三次……顺心,妈妈对不起你,你可能会被笑更久…… 小如意满周岁的那一天,双喜临门,他们第二间店面开张,店里人潮络绎不绝,有些是亲友来凑热闹,给小如意添点压岁钱和祝福,有些是老客人来捧个人场,沾沾他们的喜气,孟家近来可是好事连连呢! 连路口的算命师都说,孟家媳妇是那种旺夫益于的福气相,哪个男人娶了她这辈子会很好命,子孙满堂。 现在,阿水婶对她由最初的不谅解,到现在逢人便夸她家媳妇有多好、多贤慧、多孝顺,对他们两老像亲爹娘一样关心,还生儿育女、帮阿慎打点店里的事情,有够给她勤俭持家,她一定要去给她报名镇上那个模范媳妇啦! 孟行慎视线直接越过三姑六婆夸媳妇的那桌,找到埋首在柜台前的妻子。 「……是…那是这个月初的,下个月五号请款……对,没错,那就麻烦您下午送过来。」挂了电话,发现他站在身后,她轻喘了声。「吓我一跳。」 「若瑶……」 「等一下。」她扬声喊了新请的服务生。「小恬,下午会有厂商送冰块过来,你记得点收一下。」 最近忙新店开幕,一直要讲话接治事情,她声音都有点哑了。 孟行慎将那壶在厨房煮好端来的澎大海倒进她杯中,默默放到她手中。 她嘬饮了口,不忘留意一下角落桌位那一大一小。嗯,小妍和妞妞好乖,凑在一起吃饼干,全神贯注玩积木迭迭乐。 想到后场巡一下,身后男人搂了她的腰将她拉回来。「你休息一下。」 她回头,看见丈夫担心的表情,笑偎着他。「好,我休息。」 孟行慎一一回想,似乎从结婚到现在,她一直为了他的事情在忙碌,教育小孩、侍奉公婆、照顾小妍、打点店务、怀孕生子…… 从没一刻清闲过,明明承诺过会珍惜她,却一直都让她好辛苦。「对不起,说要疼你,都没有做到。」 她回眸。「谁说没有,这就是了。」她举高手中的杯子。那跟她为他做的相比,根本就是九牛一毛。 「晚上我帮你按摩。」他特地去看书学的。 「才不要!」无尽娇媚地睨他一眼。「你最后只会害我筋骨更酸……」羞愧难当。 他不是故意的,他的出发点是真心想要帮她按摩,可是碰触到她柔嫩细致的肌肤和身体曲线,就是会忍不住对她产生欲望,不小心多摸两把、多吻几下,她也没说不要啊一她如果说了,他一定会停下来的………好啦,这是借口,可耻的脱罪藉口。 结果,她都累得半死了还要应付他的欲望,觉得自己简直和禽兽没两样 「这次真的不会了,我保证——」 「喂,柜台的,你们夫妻一定得这么闪吗?」快瞎了他!关梓齐不爽地章出墨镜戴上,简直是欺负老婆不在身边的人。 姜若瑶笑而不语。能够为他而辛劳,很值得。一个不值得她付出的男人,就像把金山银山丢进水里出得再多,都只是石沉大海,在不对等的天平上,不管她本钱再雄厚、付天会掏空自己,血本无归。 但是这个男人,他会珍惜她的用心,就像女儿房里的小扑满,就算给得再细微,一日又一日,愈见重量。 开幕过后没多久,便听说姜若瑶又有了,这一次关梓齐直接当面羞辱。八成是那晚按摩的成果。,你是一天到晚没事干,净生孩子吗?女儿才刚满周岁呀,大哥一」 他有口难言,晚上回到家,叹口气,一脸慎重地对她建议。 「老婆,你避孕药换个牌子好不好?」效果真的好差。姜若瑶后来将这句话转述给关家婆媳听,童书雅笑得跌在地上好半天爬不起来。 「天哪!这男人比我家梓勤还呆耶!」真相信那是避孕药?助孕药还差不多啦!都失手两次了,哪一牌的避孕药效果会那么差? 「不是呆。因为他从来不骗我,所以也没想过我会骗他。」严格说来也不算骗啦,只是做爱后会在他面前吃药,也没骗人,顶多算误导而已。 「关妈妈,你家的祖传秘方真的很有效耶,改天再来跟你要。」不会吧……她还想再生?关家那对婆媳互看一眼。 每次生产都看她叫得好凄厉,生完像被十台牛车辗过一样虚脱,可是坐完月子后,还是笑意盈盈地计划下一胎什幺时候生,全世界最有勇气的女人非她莫属! 她们好同情地想,那家的呆男人,不会生了十个八个才发现真相吧? 番外之化一转弯 那名女子,美丽,却不太快乐。自从她来到小镇之后,每天总会听店呈几个年轻的客人谈起她。小镇生活简单朴实,像她那样美一丽的女孩出现在这里,实在很罕见,也教未婚男子心思浮动,仰幕,却不敢行动,只能暗暗感叹,不晓得是谁幸运能得她青昧 他从来都没右妄想过什么,他们世界差异太大,可以远远地纯粹欣赏,却不曾想过要去追求。 她的冷淡、疏离,他不是感受不到,除了陪她去洪师傅那里治疗脚伤、照应她的三餐之外,他尽可能地避免打扰到她。 但是,阿娇姨他们似乎不这么想?努力想将他们送作堆。他看得出来,她觉得困扰,他除了对她感到抱歉,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当他对她说:「下次我妈再去的话,你打个电话给我,我来处理。」时,她瞬间不解、思索的表情让他领悟,她根本没留下那张字条,甚至,连看都没有。 其实也无所谓,他们本来就不会有太多交集,她也不是会久留的人,不用记太多也好。 虽然,心底隐隐失落。 接到阿娇姨的电话向他告密,说她在收拾行李。 不意外。 他比较意外的是,她会亲自向他告别。 那晚,他们聊了比平常更多的话题,她问他:「是朋友吗?」 当然啊!如果她想,他很愿意是她的朋友。 不知哪里来的冲动,就做了塞纸条的举动,如果不是她那句朋友,他本来没打算要拿出来的 她可能永远都不会打,也可能像上回那样,并不会多着一眼便封葙塞往记忆的最底层,但是,无论如何,总想留下些什么…… 就算是祝一福也好。他不晓得,是他们之间的缘分太深厚还是什么,一场台铁意外,她没走成,又绕回到他身边来。 这一次回来,他愈来愈无法控制自己,每次见到她,总感觉胸口某种情绪隐约要破柙而出,心思浮动,无法再淡然笑看一切。 姻缘这种事,他其实没有很强烈的渴望,她无意于他,这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也不能强求,要真动了心,只是自苦。 可是,那些、心跳加速、紧张失措的心情,该怎么处置它? 每每以为走到尽头,缘分到此为止,心如止水地接受了,却又在转了一个弯之后,再度退上,拨动心湖。 崖帮阿母买包糖都会遇上吗? 看着店门内专注购物的窈窕身影,他没走进去、没打招呼,哨悄地绕了条她平时不会走的路到下一家去,却在转弯处,再度遇上了她。「啊!」转了个弯,迎面遇上他,她先是惊呼了声,而后露出浅浅的温雅笑意。「这条路没走过,想说走走看,果然条条大路通罗马。」条条大路通罗马。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他们之间,是命定的吗?有没有可能,他会是她的终点站? 他终于明白,那些路口、那些曲折、那些转弯,只为了一件事—— 爱上她。 番外之二原来 血,红艳的血在眼前漫开,麻木地看着这一切。身上的疼痛,他感觉不到,就只是紧护着哇哇大哭的妹妹,缩在角落「不要看。」 「哥在这里,不要怕。」妹妹想抬起头,被他压回胸前。 父母死亡,他们兄妹被社工人员分开安置,他对妹妹食言了,他没能一直陪在妹妹身边保护她。后来,他来到一户寄养家庭, 那户人家姓什么,他不记得了,只知道那户人家的父亲对很出色的双生兄妹。 父亲是公务员,母亲是亲切的家庭主妇,还有一那个哥哥比较皮,对他的到来没太欢迎,像是私有领土遭人入侵。妇人拿茶杯给他,小男生背着母亲偷偷抢回去,推了他一把。 「小偷,那是我的杯子!」 「你很无聊耶,我要跟妈妈讲。」娇娇细细的小女生骂了句,他看见一双嫩嫩的小手朝他伸来。 「痛不痛?我扶你。」然后,手掌心再度塞进一只可爱的粉红kitty猫茶杯。 「我的给你。」 她是这个家的小公主,很可爱,笑容甜甜的,给予他的温暖,更是一辈子忘不了的珍贵记忆。 他当时过度惊愕,竞忘了向她道谢。 他其实不是很在意自己的待遇,他不是这个家的孩于是事实,占用了人家独享的事物,被敌视也是应该,反正,他待不了多久。 但是,女孩总是一次又一次,将她的糖果、饼干、物品大方与他分享,安慰他、对他释出善意,在那时绝望谷底的他,她宛如一道暖阳。 他忘不掉,父母持刀互相伤害的情景,那些鲜血涌出身体,流在白色的磁砖上,一直流、一直流,他害怕得叫不出声音,一直到现在,夜里惊醒过来,还是无法克制那样的恐惧。 女孩不知怎么地,发现了夜里咬着手臂无声痛哭的他,悄悄来到他房间,陪伴他。 「你不要哭啦……」嫩嫩掌心拍了拍他的头。 小小年纪不懂得如何安慰,也不晓得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到她家来,但是爸爸妈妈叫她要友善,而且不爱说话的他,看起来真的很不快乐,所以她就不让弟弟那个幼稚鬼欺负他。 弟弟真的很讨厌,因为她一直维护他,所以就被笑:「女生爱男生,羞羞脸……」 她气呼呼的,叫他不要理那个讨厌鬼。 有一次,他在夜里哭,她又去暗他时,她想到了一个安慰方法,努力想一个自己很悲?学的事情告诉他,让他心理平衡一点。 「你看。」她朝他伸出手腕心。「好丑对不对?妈妈说那个叫胎记,可是幼稚园的同学大家都笑我,说像被虫虫爬过去一样。」 这样有没有好惨? 她也觉得好丑,每次都被一直笑,笑到她好生气,很想藏起来,可是现在要安慰他,只好自动拉高袖子给他看。 「不会。」他哑声道。 「咦?」她听不太懂。 「不会丑,很漂亮。」他又说。那么甜美又善良的小天使,她手腕上小小的印记,不会丑。 他是第一个说不丑的人耶! 「真的不丑吗?可是大家都说好丑,我怕以后长大没有人要怎么办?」 「那我娶你。」 「真的吗?」他真的要娶她吗? 其实她还满喜欢这个男生的。虽然他不太爱说话,可是他每次开口对她说话时,声音都很轻。 还有,她每次对他说什么,他都说好。 「你觉得我很漂亮吗?」小小年纪,已经很爱美,在乎自己在初恋男友心目中的评价。「漂亮。」「那你要先跟我谈恋爱。」「好。」 「还要很疼很疼我!」附加但是。 「好。」 「不可以骗人!」 「好。」 承诺言犹在耳,他又对第二个人失信了。 不到一个礼拜,他离开她家,来到那对收养他的乡下夫妻家里,向在幼儿固上课的她道别,从此消失在她生命中。 许久许久之后的某一夜,醉靠在他肩膀的女孩,不经意问起他的童年往事,匆促得来不及藏起那道早已结痂麻痹得不知怎么疼的伤口,她握住他的手,用了熟悉的温柔安慰他,教他碰触到她腕心,那道熟悉的印记。 「这是胎记,很丑,看起来很像割腕的疤痕对不对……」唇角挂着楚楚可怜的微笑,她微颤的脆弱语调荡进他心扉。就在那一夜,辛苦压抑的隐隐情潮,再也无法自抑,泛滥成灾。 童年温暖善意、稚气承诺,成年后暗自倾幕,难以言说。 从此,除却她,再也无法看见任何女子的身影。 番外之三谁是谁的初恋 据说,某人对于老公的初恋情人就住在隔壁,有那么一点点点点点……的不是滋味。当然,只是「据说」 那个成熟大方、温雅矜持、聪慧又得体的时代新女性,自然是打死都不会承认自己丢脸地吃过这种陈年老醋。 「真的没有吗?」状况外的某人老公叉问了一次确认。 「没有!」硬邦邦地堵回去,完全气结地发现,得到答案的老公,很放心地又拿起电话对另一头说:「若瑶说没有,我等一下过去找你。」 ……能容她冒几句淑女不宜的脏话吗?死要面子与形象的某人,只好很内伤地目送丈夫到隔壁去找初恋情人。闷闷地低咒几句,很丢脸地也跟了去。 她绝对不承认这是在吃醋,她只是刚好也要到关家去串门子闲嗑牙而已一 然后就听到一咳!是「不小心」听到了几句—— 「阿慎,你可以跟她说真相,不然若瑶会误会。」 「她没误会。韵韵,我答应过你,就不会说出去,你不用想太多。」 不对劲!这两个人有什么秘密?难道不是大家以为的那样?她试图追问,那个不上道老公居然回她—— 「若瑶,你五岁就把初恋奉送出去,还说要嫁给人家,我也没有吃醋过对不对?」很温和地用打商量的口气对她说。 意思就是,识相的别再问下去了,不然大家一条条抖出来就伤感情了。居然、居然…… 好你个孟行慎,居然威胁我!而她,还很弄地被威胁到了,心虚得不敢应声。 再然后又然后的某一天,和婆婆一起清理储藏室时,不经意发现一只有点眼熟又不会太眼熟的粉红kitty猫杯。 当然,一个茶杯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到处都买得到,但如果是把手一小块缺角的kitty猫杯呢?她记得小时候就有那么一个,这东西是送给某初恋男友,后来白目弟弟爱闹,不小心撞了一小角 心里顿时五昧杂陈,不知死活的某人老公回来后,她笑意吟吟地问「孟先生,你要不要解释一下这是什么东西?」 「呃……」惊觉东窗事发,哑口无言。 「我五岁就初恋嘛,你好大方喔,都不计较耶!」假笑顿住,脸色瞬间转换。「啊不然你几岁初恋!给我说清楚……」 「……九、九岁……」心虚嗫嚅。 她点头,再点头。「你好样的啊孟行慎!明明就是你,吃个鬼醋,还有脸拿它来威胁我,堵我的嘴——有够卑鄙无耻下流心机重!」他自知理亏,完全不敢应声。 「没话要说了吗?」她挑眉。 「……」话含在嘴巴里咕哝了一圈。 不要以为这样她就听不懂,要为人媳、为人妻、为人母、为人嫂,不是那么好当的,早练就十八般绝艺,她敢睹他刚刚绝对是在说一你好像欧巴朵,骂老公的茶壶姿态,完全找不到当初的优雅气质。 她顿时哭笑不得,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要说吗?他犹豫了一阵,怕会再度招来卑鄙无耻下流心机重的骂名…… 「你……喝醉那一晚。」 表情有鬼,一定没说实话……等等!「她」喝醉那晚?不是「他们」喝醉那一晚? 「换句话说你根本没醉!」 咚一正中红心。他只是碰了酒精就会脸红而已,其实愈喝脑袋愈清醒,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所以你就是在装醉,将错就错占女人便宜,果然卑鄙无耻下流心机重!」一串话念得流利顺畅又没跳针。 「……」就知道她会这样说。 见他被指控得不敢回嘴,姜若瑶终于笑出声来。「行慎,我也没醉。」 「所以你也是卑——」本能要冒出那一句,太座冷眼扫来,他赶紧打住,临时绕了个弯。 「杯子很好看,kitty猫是全世界最了不起的卡通。」 「贪生怕死。」她笑瞪一眼。 孟行慎乖乖闭嘴。不知太座清算完了没,不敢轻易搭腔。 这男人啊,虽然不能提供她太优渥的生活条件,但是在她心情不好、发脾气时,无论有理无理,他从来不会反驳,用他的方式在纵容她。 她生病时,明明就交代过他,要离她远一点,让她睡饱醒来就没事了,可是一次又一次,他还是守在她身边,任她没理性地又踹又咬,就是坚持要让病中的她,感受到有人陪伴,有人很关心她。 这傻子啊……他总说,没尽到娶她时说要很疼她的承诺,但是他不知道,其实那个眷宠她的承诺,没人做得比他更好。 她多庆幸,自己在那年人生的低潮,与陌生女子换了车票,人生路上临时转了个弯,遇上他,成就不同的风景。 她笑叹,好温柔地笑喃出声。「孟行慎,我爱你。」 原来,绕了一大圈,众人皆醉我独醒,早在那个醉卧相拥的夜晚,两颗心就已经彼此相属。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