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齿将军》 楔子 北宋年间,国都汴京城内。 汴河婉蜒,清风拂面,河岸两旁杨柳依依,随风轻曳。河上船只往来,舟楫相争,满载从江南运上来的琳琅货物。 汴河乃宋国漕运大河,载着粮饷商贾入城,京城内店铺相连,人潮熙攘,络绎争道,通宵不绝,繁华富庶之貌尽现。 转入街角,屋舍错落,不似大街上的茶坊酒楼,这儿是闹中取静的百姓家。 “爹,且看欢儿今天找着了什么!” 一名女子娉婷走来,神采飞扬,纤纤柔荑推开了巷内一户人家大门,脸上盈盈带笑,对着屋内一名年约半百的长者说道。 但见女子唤爹之人缓缓起身,眯起眼睛瞅了瞅次女手中之物。 此人名唤金开来,名虽带富带贵,颇有金山开门即来之意,却是个憨厚老实之人,一生不求虚名浮利,只望膝下三千金能早日觅得好人家,平顺度日。 他提起略哑的嗓音道:“欢儿,你又在把玩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爹不是说过,女孩家就该娴淑些,别净往那些古里古怪的店铺跑。” 他口中的次女欢儿,人如其名,正展着欢颜盯着刚从市集寻来的宝物,东瞧西瞅,看来爹爹之话是未入耳中。 “这玩意的确稀奇。”她喜上眉楷,朱唇一扬,齿若贝洁。“想来是那市集小贩不识货,竟将这玉镯子这样卖了,这可是能当传家之……” “宝”字未出,金开来便忍不住打断。“我说欢儿,爹爹的话你听是不听?什么传家之宝?你早日嫁个好人家、生个娃娃替人传家才是真。”老人家虽是斥责,却带着些许无奈,然而欢儿此刻眼中只有寻来之物,根本没他这个爹。 只见金欢儿捧着一只青翠剔透的玉镯子,星眸泛光,灵动流转,好个标致美人儿,腰如束素,云鬓花颜,美目盼兮,只可惜还是只盯着那只镯子。 但这双翦水慧眼,可识得一般人难以辨识的古物珍玩,她青葱玉指一挑,那混杂在赝品假物中的珍奇古玩便让她寻回,稍经整拭后,就等着识货的行家捧着白花花的银两求她割爱。 欢儿只顾着把玩手中的镯子,哪管爹爹说了什么,金开来向来管不住这孩儿,只有转头对着一旁发色略白的妇人道:“我说孩子的娘,你也开口说句话,姑娘家怎好这个样。” 听了丈夫这话,李月娘温婉一笑,整整衣裳,挽起的发髻上缀着银钗,虽青丝渐雪,却风韵犹存,可想见当年花容之貌,以及金家三千金为何如此秀致脱俗。 为娘的怎会不了解女儿家的心思,她抬眼望了望,温言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姻缘何须强求,静待上天安排便是。”她本就是寡言之人,说罢便低头继续整衣。 金开来见女儿不听、娘亲不管,还没来得及再开口管教,后厅便传来长女振振有词的声音。“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演八卦……”这易经玄学,金心儿最近可是钻研有得。 她莲步轻移,走向前厅,婀娜多姿,腰间系的玉佩依步摇晃,衬得美人轻盈曼妙,那是金欢儿上回寻到的宝,不过古玩珍物金心儿没兴趣,她只爱占卜之学、求神之术。 她走到娘亲旁,对着爹爹说道:“娘说的甚是,天命岂可违,姻缘早注定。那日我在城里茶坊巧遇一位高人,他精通紫微之术,问了我生辰八字,不消片刻便说咱家今年天喜入命宫,将有姻缘事,要我今日带着妹妹们的生辰再至茶馆,要再卜上一卦。” 金心儿神情认真,但见她明眸皓齿,黛眉轻扫,犹如出水芙蓉,仪态万千。她轻步走过厅堂,就要往门外去。 “我说心儿,身为长女,你怎么就只听信江湖术士之言?”金开来实在拿女儿没辙。“爹不是跟你说过,那杨家公子对你有意,想与咱家相识结缘,怎就没见你放在心上?” 闻言金心儿莲足一顿,回头对爹爹说道:“谁说我没放心上了?我早算过,那杨家公子八字与我相克,面相也非贵人,不会是好姻缘的。”她提起衣裙再往大门走去。“还有爹爹,女儿要见的可不是什么江湖术士,人言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他是与我有缘才愿透露天机,别人求还求不得呢!” 金心儿也不管爹爹还要说什么,未待他阻止,已经拉开大门。 人说女儿贴心,金开来连获如娇三千金,却一点也没此般感受,女儿们个个有想法、事事有主见,虽说也过得快活,但没一个是他这爹爹管得住的。金开来见长女心儿就要出门会那什么世外高人,急忙要阻止。 怎料大门一开,竟见一俊颜公子伫立在门口,似乎也正要推开门。 那公子手执一扇,容颜俊美,虽身形稍嫌单薄,但英姿翩翩,金心儿见着先是一怔,随即噗嗤笑出声。 眼前公子见金心儿笑得开怀,料想屋内无人,举起扇子就往她的秀颚顶去。 “好个标致的姑娘家啊!陪公子出游半日如何?”那纸扇竟大胆地端起金心儿的瓜子脸蛋,“他”话语轻浮、举止冒犯,却未见金心儿闪躲。 金心儿反而还对著「他”不停眨眼示意,看得这公子哥大乐。 “这样好玩吧。”“他”甚且伸出手臂,搭上金心儿的粉肩。 “快别胡闹了!”金心儿笑嗔着,忙拍了下“他”的手,推着这人往屋外去。 “别进屋,爹爹他……” 听到“爹爹”二字,这人圆眸一瞠,连声问道:“爹爹在屋内?” 金心儿拉著「他”疾步往外走。“不然我一直眨眼所为何事?” “唉呀!大姊你怎不早说?”只见这“男子”顾不得其他,慌忙将发束散开,褪下外衣。 霎时间青丝飞散,如瀑的发丝下竟是一张俏丽的脸蛋,但见金喜儿熟练地拭去脸上的妆,女儿身立现,螓首蛾眉,星眸皓齿,巧笑倩兮。 金喜儿拎起外衣,淘气一笑,宛若仙子贪玩私下凡尘,现在可要逃之夭夭。 怎料屋内金开来愠声已响。“喜儿哪里去!” 一听到爹爹的叫声,喜儿脚步未停反而加快,一溜烟地往后门钻去。这金家么女性情调皮,举止不见女儿家的婉约温柔,有时倒带着三分大剌剌的侠气。 金开来见喜儿又女扮男装、调皮出游,屡劝不听,他就要拿起家法训人,无奈喜儿早巳溜得不见人影,他只有莫可奈何地长叹一声,揉着又犯疼的额上穴。 “唉!”他摇头对着李月娘道:“你说这该如何是好?” 心儿就爱求神问卜,不信爹爹只信仙,欢儿只爱寻古玩、觅珍物,眼中只有那些小玩意儿何来姻缘?那么女喜儿就更令人头疼,成天换上男装溜出门逛大街,教他这个做爹的怎不无奈、忧愁? 向来恬静的李月娘只是露出一抹淡笑。“随她们去吧!” 水到渠自成,焉能押着三个女儿去成亲?不妨宽下心,且待春风拂晓、桃花映人面之时,或许那喜鹊会飞上枝头,捎来好消息。 第1章 四周是她所熟悉的景象,虽有些昏暗,但身在其中的她似乎知道自己在哪里。未思及现下是何时,或自己为何在这里,她只是端坐着。四周没有任何一个人,但她并不惊慌,只是略微张望了一下。就在她将起身、寻找些什么的时候,她听见了马蹄声。那般清脆、那般响亮!喀哒、喀哒、喀哒……响在这长廊中,也回荡在她的胸口。 她抬头,一匹深褐色的骏马已来到她面前。 马背上坐有一人,身穿镗甲,杀气腾腾。 四周太暗,唇以上的轮廓无法辨识,但是感受得到那双瞳仁毫不避讳地注视着她,像是疑惑着为何她会在这里,为何不识相点站到一旁去? “你是谁?”不知哪来的勇气,还是她太好奇了,她无畏地仰首问他。 她这样见过他许多回了,在类似的场景里,却是第一次这般近距离瞧他,也是头一次开口和他说话。 “你问我吗?”他的声音沉哑,语气中的特殊音调不知是嘲弄她的愚勇,还是赞赏她的大胆,他弯下身子,用发亮的眸子审慎望着她脸上的每一寸。 他的唇边扬起一笑,接着,无礼地抓过她的前襟,直接低头封住她的唇! 她大为惊恐,却无法逃开,任凭他粗蛮的辗转诱惑,从未有过的滋味在口中撞击,搔弄着她彷徨的心。 “大姑娘……” 远远地,有一个声音这样叫嚷着。 “大姑娘……” 瞬间,一切都消失了,她睁开了眼睛! ☆ 搁下卜书,一双如羊脂玉般柔细的手伸向一旁,捧起一只黑釉茶杯。 天冷,杯中的热茶氤氲着香气,在杯口环出一圈圈的白雾。 略点朱红的唇微启,就着杯缘,轻啜了几口。 一双眼佣懒地垂着,淡看里头几朵飘荡的桂花。 又暖了手一阵,才将茶盏往一旁的小几上一放。那双美丽精明、微透着冷漠的眼睛,这才瞥向立于前方约五步远处、两个双手交握、头垂得不能再低、像是快要哭出来的小丫头。 自她醒来算起,两个小丫头已经站了约一刻钟的时间。“跪下。”她终于开口,缓缓地道,没用怎么大的气力,甚至可说那好听的声音是轻柔的。 但声如其人,满是气势,玉口一张便有如千斤压顶般袭来,吓得两个小丫头咚地一声立刻扑倒在地。 “我说“跪下”,不是“趴下”。”金心儿瞄了她们一眼,有点无奈地纠正。 “呜……”五体投地的两人缓缓跪直身子,呜咽地求饶道:“珂珂和小南知道错了,请大姑娘原谅!” 呜呜呜……她们怎么知道大姑娘会这么生气! “那种事”接踵而至、在同一日来了好几次,一般待字闺中的姑娘应该都会很高兴的,所以她们才没了规矩,以为大姑娘听到“好消息”之后,也会跟她们一样雀跃。 谁知道什么都还没讲,就被大姑娘甫睡醒却如冰似雪的锐猛眼神给狠狠瞪住,让她们两个顿时消了音。 她们怎么知道大姑娘是在午睡呢?! 呜呜呜……大姑娘好凶喔!她们好怕! “你们说说看,爹让我搬出来住,除了陪伴我那不需要人陪伴的姑母之外,是为了什么呀?”金心儿将手伸向那盆盛开的兰花,白葱般的五指轻轻触弄着紫红的花朵,漫不经心地问。 珂珂、小南抖得很厉害,总觉得大姑娘会突然发狠、捏碎那朵无辜的花,然后再捏碎她们。 可大姑娘问话,她们就是再害怕也不能不开口。 小南抹了抹额间的冶汗,抖着如蚊蚋的声音回道:“大姑娘您……怕吵。” “是了。”金心儿缓缓地点头,目光依旧专注在那朵花上。“那你们方才是怎么进门的?” “我们……奴婢、奴婢是跑着进来的。”珂珂跑得可急了,还差点绊上门槛,飞了出去呢! “还有呢?”她继续问着。 珂珂、小南对望了一眼,小声地回答。 “还、还大声叫嚷着。” “像当大姑娘聋了似的。” 金心儿不禁笑了出来,为小南后面补上的那句。 之后她挥了挥手,大发慈悲地放人。“好了、好了,起来说话吧!方才到底在吵嚷什么?” “又有人上门说亲了,大姑娘。”珂珂拍了拍腿膝,神秘地回道。 说到这事呀,小丫头方才的哭丧脸完全不见了,换上满面的笑。 “是啊、是啊,朱家、杜家、汤家都派媒人来了呢!”小南也拍了拍腿膝,站起来,陪着笑脸说道。 近来上金家说亲的人越来越多,金老爷虽末明说,可瞧他那眉开眼笑的模样,想必是十分开心。 大伙儿都在猜,猜老爷到底会相中哪家公子,也在猜,大姑娘的喜事应该近了吧? “朱、杜、汤家都派人来了?”金心儿愣了一下,缓缓蹙眉。 咦?!大姑娘不高兴吗? 珂珂及小南小心地觑着主子那沉思般的神情、那完全不是她俩意料中的反应,不禁傻了。 她们以为这是好事,那三家可都是财力雄厚、拥有好几亩田、好几家铺子的大户人家呀! 大姑娘前几日不是还对着镜子、对着她那张差丽无瑕的脸蛋愁了起来,说了句让她俩惊讶得不知如何回答的话。 呀!又老了一岁怎么办?会嫁不出去的。 怎么如今有人上门提亲了,大姑娘反而这般不情愿? 两个丫头看着主子越来越沉重的脸,脸蛋儿也跟着皱了起来。 呜……大姑娘怎么表情还是那般乌云密布,不,根本是愁云惨雾呀?说不定待会儿又要罚她们跪了。 “听说朱家和杜家这两年收成不好,亏损了不少,是不是?”两指扣着下巴,金心儿抬眼问道。 “呃……像他们那样的大户人家,亏掉了几个钱不算什么的。”珂珂、小南在一旁解释。 “噢!”金心儿微眯着眼,头略歪了歪,沉吟了半晌,又问道:“那三家的公子,相貌如何呀?” “一表人才!”想也没想,珂珂、小南齐声答道。 金心儿白了她俩一眼,完全不采信。“胡说。” 这两个傻丫头的性情她还会不知道吗?瞧她们这副模样就知道是在撒谎了。 两个丫头没什么心眼儿,但为了讨她欢心,所有的事都拣好听的说,有时甚至睁眼说瞎话的事也做得出来,她不知告诫了多少次,她们总是说不听。 就算说瞎话吧,好歹也说得天花乱坠一点、煞有介事一点,别这般容易就被瞧出来嘛!唉,或许就是太没心眼儿,才不善于扯谎。 “算了,我自个儿能找出答案。”金心儿摇摇头,指示她们。“拿纸笔来!” 半晌后,三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桌面上的卦象。 “大姑娘,您卜出些什么呀?” 金心儿眯了眯眼睛后,嘴角才有些嘲弄地微扬。“这个呀,是坎卦。代表朱家公子可能是个淫荡邪恶、奢侈浪费的渣滓。” “呃!”珂珂、小南愣住,突然惊觉大姑娘占卜的能力实在是愈来愈精湛了。 她们好佩服呀! 朱家公子,她们去打探过了,的确长得不是很好看哪! “大姑娘,您好厉害呀!”珂珂发出崇拜的惊呼。 “是呀、是呀!”小南跟着呼应。 “哼!”金心儿有些得意的发出一声冷笑。“你们希望本姑娘嫁给这种人?” “可大姑娘您不也说过了吗?只要是个货真价实的大户人家就好。”小南想了一下,又歪着头道:“您说过长相不重要的.” “是呀、是呀,所以我跟小南才这样为大姑娘开心呀!”珂珂跟着点头。 大姑娘曾经说过,那些公子哥儿要不是脑袋装着豆腐渣儿,就是獐头鼠目、奸邪狡诈。就算长得好看点吧,谁知他是不是将窑子当自家花园、三天两头便往那儿逛、换来一身病。 所以啦,在乎未来夫婿的长相实在太不实际了。若真要嫁,不如认真找个货真价实、金银珠宝多得可以当柴烧的大户人家嫁过去,当个作威作福、呼风唤雨的少奶奶,过过瘾儿还好一些。 “是啊!”金心儿吁了口气,轻伏在案上。“那不过是退而求其次的说法,若真能嫁个长相好看、前途看好的夫婿,谁不愿意啊?” “就是、就是!”小南猛点头,那模样就如同当初金心儿说要嫁个忒有钱的少爷那般赞同。“大姑娘您之前那样的说法太谦虚啦,像您这样高贵美丽的千金大小姐,理当是要有个条件上乘的公子来匹配!您别心急,会有这样的人上门的。” 对于婚姻这玩意儿,大姑娘常有许多异于常人的看法,而且常常会换来换去,或许这些坚持有些自相矛盾,但各种说法却又似乎能说服人,每次都把她们唬得一愣一愣的,除了拚命点头称是之外,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们是挺习惯的啦,但有时候还是难免会疑惑! 大姑娘到底在想些什么呀?她真实的想法到底是什么呢?她在其他事情上很精明、很坚持己见,怎么唯独感情这事儿却三心两意呢?竟然还求神卜卦…… “你们这两个丫头就只会拣好听的说。”笑瞪向她们,金心儿伸手往两人眉心轻戳去。“说说看,你们在街上听见什么有趣的事儿啊?” “有有有!听说朝廷大败蛮子哪!” “打了胜仗?”金心儿拿起茶盏的手顿住,好生惊讶。 大宋同蛮子打了多好年了,年年败北,总是以赔款收场。渐渐地,朝廷对打仗的事儿也不太抱希望了,钱能解决嘛,事情就好办了,那些打打杀杀的战役也只是不想让蛮子看轻罢了。 外族挑衅、入侵边境,总不能不摆出大国的威仪。但这年头谁爱打仗?于是那些被派上战场的官员,大多是些不济事、无法胜任的文官,但他们吃了败仗,还得看皇帝老子的脸色,也真够倒楣的了。 不久前,朝廷首次派了个年轻将领为主帅,那时朝野上下还非常忐忑不安呢!那些大臣们除了庆幸上阵的不是自己,另一方面却忧虑着这名年轻人的前程是否会毁在这场仗上。 没想到竟让他打了胜仗,应该说英雄出少年吗?还是他的运气忒好? 金心儿不禁扬起笑容。“皇上想必是龙心大悦。”连他们这些小老百姓都感到无比雀跃,更遑论朝廷了。 “可不是嘛!话说这霍家呀,已为朝廷效命多年,一代比一代兴盛。这位霍将军的父亲与祖父也上过战场。据说他本来就很得皇上赏赐,这次打赢了蛮子,皇上立刻封了个枢、枢什么……”那个官名叫什么来着,珂珂老是记不住。 “枢密使是吧?三品官儿。”金心儿帮她接了下去。 “对对对!是枢密使!” “唷,打赢了这场仗,霍家这下子更不得了了。”金心儿为了这场胜仗而感到高兴,对额外的消息倒是不太感兴趣,只是淡淡地应道。 身为将军、宠臣,那是多么危险的事呀,像是一把外头裹着糖的刀子在面前晃呀晃似的,谁知道甜蜜的外表背后是什么东西?傻瓜才去攀这种关系,肖想着富贵啊! 提及这位少年将军,她不禁联想到梦里出现过好多次的男人。 她梦过他许多回了!现实生活中到底是不是真有此人? 或许这是神明给她的一个指示?代表着这个男人会来到她的身边?! 真有那样的男人吗?那样来势汹汹、那样惊心动魄,甚至还鲁莽无礼地在梦中吻了她,梦里那股热烫感现在还依稀停留在她唇办上…… 心儿皱了一下眉。 啧,那样的人,她也说不上来中不中意,只是那种人应该只会在梦中出现吧! “呵……”她打了个哈欠,又觉得有些困了。“你们先下去吧!” “是。”珂珂、小南悄声出了房间。 金家大姑娘金心儿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满足地伏在桌边,合上眼,长长的睫毛柔柔地盖下。 小睡片刻吧,看看神明会不会看在她近日挺虔诚的份上,给她托个梦,提点哪儿有适合她“一展长才”的富贵人家。 啊,明儿个再去一次广延寺吧,那儿的月老很灵验,有求必应,她应该多多去“探望探望”为尚。 呵……好困。 她迷迷糊糊地睡去,依稀听见外头有些细碎、断续的声音,不挺大,似乎是风声、也似乎是鸟鸣,但丝毫不影响她。 嗯,这里如此清幽真是太好了,带着两个丫头搬出来住是对的。 虽说未出阁的姑娘“出阁而居”有些古怪,但她以“颐养身心”为由,选个幽静的别院住下,远离那繁闹的市集人群,应该不会引发什么争议。 谁不知道他们金家的小姐,总是有些离经叛道呢? 呵!周围好凉好舒服—— 砰! 犹在半梦半醒之际,一声毫不知节制的开门声,把金心儿给惊跳了起来,差点儿没摔下椅子。 “做啥……”这会儿,被吓得几乎花容失色的金心儿,再也无法维持先前那副悠然的模样,冲着两个慌慌张张的丫头喝斥。 再被这两个蠢娃儿吓几次,她怕是要早早归西去了! “大、大……大姑娘,又有人来说亲啦!”珂珂、小南惊惶地跑来,像是见到鬼一般,只差没有连滚带爬地奔向她。 “说亲就说亲!”好觉被惊扰,还是此等无聊的理由,金心儿小手往茶几上一拍,怒而开骂了。“说亲有比我睡觉要紧吗?” “不是呀,大姑娘。”两个丫头哭丧着脸,惊魂未定。“前几回提亲,老爷都有表示婉拒之意,可这次、这次……老爷似乎很满意啊!” 她们是丫鬟,只能偷偷以各种方式打探消息,可当时她人又没在正厅,只是远远看见老爷满意的笑脸,还频频点头。 “什么?”金心儿一听,也着实愣住,站了起来,一股不安感缓缓涌上。“是哪家派来的媒人?” 看两个丫头的模样,想必对方不是她属意“啥没有、钱最多”的大户人家吧! “是、是霍家,就是那个方领战功回京的霍家!”珂珂颤声答道。 金心儿傻了,一手扶几,缓缓坐回椅子上,半晌说不出话。 外头突然风云变色,接著「轰隆”一声,下起雨来。 ☆ “爷呢?”一个年约六十出头的男人一脸焦急,快步走进宅子,甫进门便拉了个扫地的丫头问道。 “爷同段爷出去了。”丫头乖乖地应声。瞧管家脸上焦急的表情,丫头歪着头好奇问道:“沈叔,您急什么呢?” “还不都是那些事儿。”霍沉叹了口气。“爷这次回来,可引人注目了。一个仕途看好的年轻人,谁不急巴巴想将自家闺女送上门?” 爷自己倒好,同那不知什么来头、老待在霍家吃吃喝喝的段爷云游去了,大半天也不见人影,唉! 就算是忙于公事,也比他这个只能到处乱窜、六神无主的老骨头强。 “可是老夫人似乎也有中意的姑娘,不是吗?”那名唤小钏的丫头将头歪向另一方,想了一下,又问。 爷今年二十有五,生得英俊挺拔又帅气,光瞧那健硕的背影就够让人心醉啦,如今又蒙皇上恩宠,位高三品,当然抢手啰! 但这等事就由老夫人操心就好,爷孝顺得很,什么都依,然而沈叔却急得像是自个儿要嫁闺女似的作啥呢?! “就因为这样我才烦哪,听说老夫人找媒人上金家说亲,事前也未征询过爷的意见。又不是不知道爷那个性,虽口口声声说任凭老夫人决定,可谁知他是下是当真毫不在意?要是爷问起来了,说那姓金的姑娘什么性儿、长什么模样,而我一问三不知,该怎办?” 爷最恼底下人无法好好回答他的问题了,到时不剥了他的皮才怪。 “那您就赶紧去打听呀!”小钏环着手、皱着眉,觉得沈叔实在是年纪越大越温吞了。 “那、那要是她根本就不是爷喜欢的性子呢?要是模样生得不怎样呢?” “哦?那爷又是要怎样的性儿、怎样的脸蛋呢?”快!从沈叔这儿打探些爷的事情,好同那班姊妹说去。 霍总管眼一眯,开始细想起主子好久以前说过的话—— “爷啊,要那种聪慧型的,别太胆小、别太凶悍。爷还说过,最好是个知书达礼,却不被礼教所束缚的女性。至于脸蛋,顺眼就好,也没要求什么仙女下凡。” 霍沈一面朗诵着,一面暗自叹息。 唉,爷说得简单,可光“知书达礼,却不被礼教所束缚”,就太难啦!要求个仙女下凡还比较容易些。 “嗯,我就知道爷的喜好有所不同。”丫头趁机吹捧一番。 “就是有所不同才难寻啊!”霍总管摇摇头,一张口就是叹气连连。 “哎呀,您杵在这儿瞎操烦也不是办法,先去打听打听清楚嘛!” “话是这么说,可我还是担心啊!”担心那个金家千金是个庸俗的女人呀! “怕啥,老夫人相中的人选还会糟吗?就算性子软弱了些,至少是个让人见了就讨喜的姑娘吧?”小钏很是笃定地说道。 “这……说得也是!” 经她这么一说,霍总管似乎不那么担心了。正要说些感谢的话,却猛地想起自己和这个丫头身分悬殊,随即摆起架子。 “你你你!同我啰唆个什么劲,也不看看现下什么时辰了,快将院子扫一扫,干活儿去!” 小钏吐吐舌头,应了声“是”,便继续低头扫地。 “好啦!我要来去给爷打听那金姑娘的事啦!”哼哼哼!这就是总管的工作!跟这些扫地跑腿的小厮、丫头是不一样的。 霍总管好是神气,抬头挺胸地展露总管威风,正要转身时—— “什么金家姑娘?”一个浑厚低沉的嗓音自他头顶传来。 神气活现的霍总管瞬间变成风烛残年的老人,觉得那冰凉凉的汗自发根顺着他的老脸滑下。 “霍总管?”那个声音微提了一下尾音,语调很轻,却像棵大树向准了霍总管的头顶、心儿,轰然倒下。 霍总管一脸苍白地转身,不敢抬头,只敢抬眼偷偷瞄了瞄主子。 霍绍青那张略为粗犷、五官深刻的脸,平静地望着眼前这个曲着身子的老人,很有耐性地等着他开口。 而身旁那位与他气质相似,只是没那么震慑人的俊美男子倒是笑得挺开心。 “绍青,你吓着你家总管了。”段荣对霍绍青说道。 “是吗?l霍绍青轻应着,没有疑惑,只是不以为然。“回答个问题有啥困难的,霍总管只是因为今儿个日头大,晒昏了头,忘了该怎么开口说话罢了。” 微微带笑的语气,像是在说笑,可却让霍总管汗如雨下。 不敢再有任何迟疑,霍总管抖着声音回答:“回、回主子,是这样的,老夫人相中了富商金开来的千金,奴才这会儿正琢磨着要去打探这位金姑娘的消息……” 他太清楚爷的脾性了,当爷不满的时候,便会语带诙谐,甚至带着浅浅的笑。渐渐地,就算爷真的是在说笑,也让他像听着了警告意味十足的话,冷汗直冒、浑身不舒服。 爷不多言,但出口的一字一句,都恰如他那魁梧的身型般份量十足,怎能教人不害怕呢? “没记错的话,金开来有三个女儿,沈叔,您说的是哪个金姑娘?”一旁的段荣这样问道。 不像初来乍到,段荣在京城待过一阵子了,又经常在外头游历,对于那些大户人家的事,也知晓一二。 “是金家的长女。”霍沈低声地回道,再度怯怯地望向自家主子。 霍绍青点了点头,也没表示什么,似乎霍总管说的终身大事,同他没一丁点关系,语气平淡地回道:“街坊上的事儿,道听涂说,有时也不见得准确。” “是。”霍总管弯着身子,好受教地应着。 “嗯,去忙吧!”霍绍青说着,然后手微抬,对段荣道:“段兄,里头请。” 第2章 “绍青,你是当真对自个儿婚事没什么意见?还是故作潇洒?” 书房内,还未待霍绍青坐下来,段荣便笑着问道。 那笑,不知为何掺杂著「等着看好戏、刻意隐瞒某些事”的心思。 段荣虽不认识金家的姑娘,却和金府的某个长辈还挺熟悉,想到之后大伙儿要“熟在一块儿”,便得意得很。 别看霍绍青那副跟他无关的模样,难说没过几日,就拐着弯儿要他帮他上金家打听打听。 “故作潇洒?亏你想得出来。”霍绍青没瞧他,因此没注意到他脸上的表情,依平目的语气,冷淡地回答:“我忙里忙外,哪有多余的心思顾得了那些?再说,我一向主张这等事,让我娘去操烦就够了,她老人家有些事忙也挺好的。” 举家迁入京城,近来琐事够多了,枢密院的事务也正在熟悉中,这些事他光想就觉得烦躁,本是想说娶妻这事不用着急,由着母亲操心去。 他已经够忙碌了,总管霍沈忠心,可能力确实有限,连个小事也无法定夺,非要战战兢兢经过他的首肯不可。 那么,话说回来,在此刻娶妻、娶个娘认可的“贤内助”回来分担家中事务、让他不必事必躬亲,或许也是不错的。 总之,别不停征询他的意见就成。 “因此,即使你见到了那位姑娘,甚至觉得她面目可憎、言语无味,你还是会接受,因为你的喜恶不用纳入考量?”段荣又问,很刻意、努力地夸大“实情”。 霍绍青仍是一派冷肃肯定地摇头,当真是不在意、简短地道:“她同我娘相处的时间会比较长。” 意谓着:娘喜欢,比较重要。 多少婆媳之间闹得不愉快,他可不乐见这等事发生在自个儿身上,让他夹在其中,两面不是人,那多烦。 娘若找个她看得顺眼、乖巧的姑娘,能多陪陪她、多同她谈谈心,不也挺好的吗?。 “绍青,是你要娶妻可不是你娘在认义女呀!若真是个你不喜欢的姑娘进了门呢?话可别说得太满哪!” 段荣不以为然,但仍是笑着。 “你不是那种自始便对妻子一点要求也没有的人呀!我又不是没听说过你倾心于哪类型的女子。”他顿了一下,又补上。“如你的说法,那样高的门槛儿,是没几个姑娘能够跃得过的。” “正因如此,执着于追求这样的女子就变得毫无意义。”霍绍青很直截了当、毫不迟疑地将话给接了下去,似乎之前那些对于妻子的期盼,只是酒后醉语罢了,段荣不应将他的话搁在心上的。 “绍青,你这不是太偏激了吗?”段荣的笑更明显了,像是听着了什么妙言趣语似的。 对他面言,霍绍青的确是个有趣的人,就各个方面面言都是,也因为如此,无所事事、本打算到处游山玩水的他,才会在霍绍青身边待这么久。 自他在边境打仗算起,他俩的交情也五年有余了。 然而,因为段荣的身分特殊,为避免外人对他多加揣测,对外,他俩看似也只不过是普通交情,或者他不过是霍绍青的门客罢了。 “我娘拣的姑娘不会太差的,接下来公事会日益繁重,我实在不愿意为这样的事烦心。”霍绍青做了结论,拿起一旁的书,随意翻看着。 段荣轻叹了一声,以好生敬佩的面孔望着他,赞叹地说道:“霍大人哪,我不得不佩服你那天生慑人的气势,你的话一出口,便像有把刀架在他人脖子上,以至于不论你说什么,听者都只有点头称是的份儿。” “你的意思是,霍某常颠倒黑白,旁人的赞同只是因为不敢多言?”霍绍青自书中抬头,挑眉。 “岂敢。”段荣好卑微地说着,可嘴角那抹笑却让人手痒。 霍绍青白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 半晌,不甘寂寞的段荣想了一下,又开口。“绍青!” “嗯?” “你只是怕麻烦吧?你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麻烦,才老找些冠冕堂皇、让人无法反驳的话来加以掩饰。”段荣斜睨着他,有些嘲讽地道。 “胡说。”霍绍青瞥了他一眼,完全不认为自己是这样的人。 “难道是我胡说吗?”他嘀咕着,转口道:“对了,伯母这几天要上广延寺烧香,你是否会一道去?听说那儿供奉的月老十分灵验。”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那些怪力乱神的事,一向不以为然。”霍绍青皱了眉,一脸厌烦。“去是得去,但那并不代表我赞同上寺庙求亲事的做法。” “又有谁说你赞同了呢?”段荣笑着。 霍绍青顿了一下,难得自己开启了话题。“我这阵子一直梦到同一个人。” “谁?” “并不相识。” “是女人?”段荣总是习惯地往比较有可看性的方向去想。 霍缙青神情落寞、微微点头。“醒来后却不知她是个怎样的女人,在梦里同我说过些什么话,甚至与我做了些什么事。只是每每在梦里看见她,我便知道自己已梦过她许多回。” “是美人吗?” 霍绍青瞄了一脸期待的段荣一眼,脸色突地一冷。“忘了。” 段荣叹了口气。 这人最爱坏人兴致了,瞧他蛮横的模样,虽说他最初是文官任了武官的职,可这倔强的性子、这牛脾气,同一般武将还真是如出一辙呀! ☆ 位于京城的广延寺,这几年总是不乏前来祈求或还愿的香客,其中就属姻缘殿的那尊月老香火最为鼎盛。 广延寺原本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庙、开销吃紧,原本这尊月老也只占据了正殿的一个小角落。 不知自何时开始有传言,说这里的月老极为灵验,有求必应,促成了无数桩姻缘,才个把月,远近驰名的月老便让原本默默无闻的广延寺顿时抬高了身价。 来求姻缘的不乏达官贵人,他们坚信银子贡献得越多,表示他们的心越诚挚,在捐献的过程中,也常有互相较劲的心态,因此半年不到的时间,这广延寺便在众人的“善心”,以及“诚意”之下,大大翻修。 而月老公公也迁了位儿,独拥一座大殿。 至于这合不合规矩,也就不是众人所关心的事了。 “就一个寺庙而言,广延寺似乎有些过于富丽堂皇!”首次踏入寺里的段荣背着手,抬头略往四周望去,说了句似贬若褒的话。 “可不是。”霍绍青温雅地淡声应着。 这几日,早晚稍凉,娘似乎昨夜受了风寒,今早起床便闹头疼。 本以为“广延寺一游”可因此逃过一劫,谁知,娘却殷切叮嘱,要他上广延寺代她还愿,并要他感谢月老给他寻了个好媳妇儿。 月老寻的?他虽嘴上称是,可当下实在想对此等说词抱以冷嗤。 他与金家的姑娘可是“上门提亲、两家乐意、大功告成”呀,与月老又有什么关系呢? 娘又说了,那金家的姑娘就是她在广延寺遇上的,正是娘给他求姻缘的那天。 娘说,当旁人同她说,那位面貌清秀的姑娘是金家小姐时,虽说远远的,她看得不甚清楚,但她一眼就知道那正是她所希冀的媳妇,也坚信儿子会同她一样喜欢这样的姑娘。 一眼就知?他怎么想也无法了解那是怎样的感觉,当时他忍不住稍带戏谵地跟段荣说:“那感觉难道就像给雷打到一般?” 好吧,娘若觉得这是上天安排、神明指示、是月老的意思,那他就顺着她老人家的意思!母命难违嘛! 因此他来了,心不甘、情不愿的来了。 然后很难不对那些站在神像前、闭着眼、口中念念有词,求神明保佑他祖宗八代、一家老小的善男信女抱持不耐的眼光。 “绍青,高兴点,你该庆幸今日寺里人不多,不至于又吵又热的。”段荣注意到霍绍青僵硬的脸,出口安慰,语毕后却偷笑着。 若寺里人少人多是神明的指示,那一定是绍青那张脸像阎王一样吓人,神明赶紧将善良百姓驱散,以防遭遇不测。 “嗯!”霍绍青微微叹了口气。“早些将这些麻烦事办妥,赶紧回去吧!” “绍青,你这样不虔诚的态度,是会惹神明不高兴的。”段荣嘲笑道。 霍绍青冷哼一声,正要回个几句,冷不防,不层眼神被一个小小的身影给吸引了过去。 不远处,有三名罩着紫裘披风的女孩,后头跟着家丁,缓缓地前进,一看便知道是好人家的姑娘。 他的目光停留在离他较远的那位姑娘身上,虽有些距离,但她全身上下散发着的那股无法忽视的气势,却往他这儿逼来。 富家千金他不是没见过,却未曾见过这般震慑人的女子。 他说不上那究竟是高傲还是跋扈,抑或是其他的特殊气息…… 霍绍青略皱眉,轻推身旁的段荣,以眼神示意他往那女子望去。 “嗯?”段荣往霍绍青指示的方向望去,似笑非笑地问道:“怎么,对眼啦?是哪个姑娘?”跟着看了一阵子,他猜测道:“较远的那位?” 霍绍青略微点头。“觉得那姑娘与众不同,有着说不上来的感觉,似乎是我见过的。” 段荣又望向那位姑娘,看了一阵子,只是笑,没再说些什么。 不过他倒是有些想问霍绍青——问他现下是否感觉被雷打到了。 ☆ “今儿个不似往常那样人山人海哪,清幽了许多。” “是啊,感觉那些神明也清闲许多了耶,不用一耳多用了。” 珂珂、小南站在金心儿左侧,同时这样说道。 “是啊,这样最好。”金心儿淡淡地应着。 今儿个是好日子,宜嫁娶、宜出行,宜祈福,四周漾着喜气,连冷冽的空气似乎都消散了。 照理说,出门散心的她也应该是悠然自得的,然而或许是这几日被自己的亲事扰得正烦,不管今儿个是多好的日子,她的心还是纠结着,纡解不了。 爹没明说,但那模样的确是想将她送到霍家去,而且似乎没有她置喙的余地,这怎能教她不着急哪? 她是要嫁给富商的呀!是要当个风风光光的当家主母呀!嫁给一个蠢将军有什么好?! 若嫁个将军,打赢了胜仗,风光的是他;仗打输了、被贬谪,却会害得她跟着他到处“奔波”;若不幸遇上一个表面英勇的懦夫,降敌了,她也跟着变成万民唾弃的千古罪人,更惨的是—— 万一他死在沙场上,那她不就摇身一变成了寡妇?寡妇虽没什么糟的,可若是个一无所有的寡妇,那就实在是悲剧一桩了! 每想起这事,她就一股气哽在胸前,闷得她想大嚷特嚷,鸣鼓喊冤。 “心儿姑娘,您就别想那些烦闷的事了,出门不就应该开开心心的吗?”珂珂同小南看着金心儿的脸突然一变,像被乌云笼罩一般,便知道主子必定是又想到那门“宁死不屈也得屈”的婚事了。 “我能不想吗?”好无奈呀!金心儿瞄了两个有些不自在的丫鬟,叹了一声。“你们俩表现得自在一点行不行呀?这又不是新衣服,担心啥呀?喂,走好啊!” “可可可……可奴婢们是头一次穿这等上好料子的衣裳!”好惶恐唷!大姑娘给她们穿上这样的衣服,不是在虐待她们吗? 金心儿叹了口气。 听爹说,霍家长辈是在一次她带着丫鬟、家丁出游时,见着她“聪慧灵敏、宜室宜家”的“福相”,满意极了。 这段姻缘,难道是她活该、自己招来的吗?她出门太引人注目了吗?可她一向都是让珂珂、小南也穿着和她一样的衣服、三人并肩而行啊! 本以为这两个丫头长相颇为甜美,跟她有些神似,又比她高一些,这样人家就不会特别注意到她,谁知一堆苍蝇仍是独围绕着她转。 然而出门装扮得美美的是金心儿的乐趣之一,她才不上演“低调”的乔装戏码呢,所以即便之前娘同她说“穿得朴素点”,她依然不愿意听。 姑娘家出门毕竟有不方便的地方,尤其大户人家出门总是不乏丫鬟跟前跟后,而减少随从也不妥,谁知何时会遇上无赖呢? 每次出门总免不了浩浩荡荡,因此若想尽兴出游,唯一的法子就是让主仆三人做同样装扮,因此每回出门,外人只知道金大姑娘出门了,却不一定知道哪一个才是真的金大姑娘。 可人家还是上门提亲了不是吗? 可见她道行还不够,竟被认出来了,唉! “我已经够烦的了,你们行行好,就算是给我分忧解劳行吗?”金心儿几近哀怨地说道。 两个丫鬟对视了一眼,转而安慰道:“奴婢并不想要借用霍家长辈的话,但心儿姑娘的确是一脸福相,不会那么倒楣的。” “你是说这婚事还有可能变卦?”金心儿微蹙着眉,好生哀怨地问道。 虽说这两个丫头不怎么可靠,可事情都到这份上了,有时几句宽慰的话听起来倒是格外愉快。 “是啊,否则咱们来求月老作啥?” “也是……”正要回应,突地,金心儿像是感受到了什么,顿住了所有言语,也顿住了往前的脚步,不悦地眯起了眼。 有人在瞧她!不只是单纯的看,而是肆无忌惮的注视!那种她出门最厌恶遇上的注视! “姑娘,怎么了?”珂珂见主子脸色有异,也跟着紧张兮兮地问。 “小南,你略往左后方瞧去,别太显眼,那儿站的是谁?” “是两名公子,朝您看来的那名公子身穿蓝衣,十分魁梧、长得挺好看却也有些吓人呢,那眼神好凶,像是会把人拆了似的。”小南十分尽职地报告道。 金心儿不耐地凝眉,正要回些什么、考虑着是否要回头瞧瞧时,冷不防,身后传来窃窃私语。 “唷,那穿蓝衣的是霍爷呢!” “哪个霍爷?” “就是大败蛮子的那个霍大将军呀,瞧他威武神勇的模样。” “他怎么会来广延寺?据说他对神佛之说是完全不采信呢!” “管他来是为了什么?总而言之,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嘿,咱们过去一点,说不定他会注意到我们。” 待那些雀跃的声浪止息,心儿抖着声音问:“蓝衣?” “看来那人正是霍绍青大人。”珂珂、小南也抖着声音回答。 金心儿愣愣地站在原地,为这个事实感到震惊,悄悄吸了好几口气使自己冷静下来,不让她那忍不住抽搐的眉毛飞舞跳动。 她该如何形容现下的感受呢?是无奈、愤怒,还是不知如何是好? 为何她会这般倒楣?她最不愿意见到的就是那个叫霍绍青的家伙!她对他的印象本就糟透了,他竟然还以这般令她恼火的姿态出现,她最讨厌人家盯着她瞧了! 怎么?还是他早就知道她是谁,才会这样“打量”她? 打量她?他够格吗?哼! 霍大将军不是日理万机、忙不胜忙吗?怎么会有闲暇来寺里? 他的存在不仅毁了她“散心”的逸致,还使她在短短几日便成了“冤家路窄”这句话的见证者,并亲身体会其痛苦。 搞什么!黄历是骗人的吗?! 还有,那些一点矜持也没有的女人是怎么回事?没见过男人吗?没见过像熊怪一样的男人吗?有必要疯狂地追在人家后头跑、巴不得把自己捆一捆送上门一样,真难看! 她紧紧抿住唇,冷着脸往前走,以防自己一张口便呕出一桶血。 “大姑娘,咱们……不回去吗?那霍大人也往姻缘殿去了。” 金心儿虽然脸色难看,但步伐始终保持着优雅从容,回头瞪了丫头一眼。“避什么?本姑娘怕了他不成?你们俩跟上,别让我显得太突出!” 两个丫鬟哭丧着脸与她并肩而行,扁着嘴,快哭出来了。 呜,大姑娘,您勇气过人,不畏强权,但奴婢们可是怕得要死呀! 要是未来的姑爷真是那个看上去一点也不和善的霍大人,怕日后只要做错一点小事就会被打死! 瞧他那孔武有力的凶猛模样,多吓人呀!他杀起蛮子可是不眨眼的哪! 但总不能扔下大姑娘单独同他“搏斗”,被他生吞活剥吃了吧? 呜,她们虽然怕得要死,但还是誓死想护卫主子! 珂珂、小南满腹哀怨地强迫自己颤抖的脚跟上主子的脚步,心惊胆颤得很哪! 她们除了好怕那个能轻易把她们打扁的霍将军外,还好怕气昏头的大姑娘去同那个将军大人挑衅。 金心儿拉着珂珂、小南跟在霍绍青身后,每当与他相距约五步之遥,便不再向前,安分地跟在后头,表情从容,使自己的“尾随”不显得突兀。 而这样的距离,能够清楚地听见霍绍青及他身旁那人断断续续的交谈。 “绍青,我虽也不是挺崇信这些神佛,可你不觉得踏入寺庙便有一股像是灵气之类的感觉笼罩在四周吗?” “不觉得。”好笃定、不用多加思索的答案,还带了点不层,顺便补上一个不在乎的冷哼! 什么!这人竟然敢在广延寺里这般狂妄! 珂珂、小南对望了一眼,也瞄了瞄眯着眼的金心儿,三人同仇敌忾。 方才听到几位姑娘说这霍将军不太相信神明,没想到他真是如此! 她们大姑娘是抱着多虔诚的心踏入广延寺呀!哪像这人进了神仙的地盘,还敢这般放肆,是不怕遭天谴吗? “绍青,小声点。”段荣笑着。“会得罪神明的。” “荣大爷,你或许比我更需要月老保佑。”霍绍青淡笑了一声。“你这几年在外头游手好闲的,若没带点“成果”回去,长辈不会怪罪吗?” 这段荣实为云南大理国的王子,上头兄长无数,他一个侧室之子,虽受宠爱却没什么实权;无权也就意味着没有责任,意味着他可以四处游玩。 他无意间遇上了霍绍青,便跟着他打蛮子,再跟着他回到京城,美其名是个枢密史大人身旁的参谋,实为游手好闲的食客一枚。 “你都不信了,我信这要作啥?”他的语气也是同样的嘲弄,话锋一转。“听说金家那三名千金都颇具姿色,至少在外貌上,你无须担忧什么。” 霍绍青怔了一下,嘴角不以为然的上扬,半晌后,他才冷哼着道:“是否有姿色,这事也不是别人说了算,你怎么知道不是外人善于巴结?像那样大户人家的女儿,妆嫫费黛的也会被说成出水芙蓉。” 而这段话,如一道雷劈了下来,直击后头的“尾随者”。 妆嫫费黛?! 珂珂、小南好生惊讶,同时倒抽了一口气,眼睛瞪得更大。 眼前这位有可能成为她们姑爷的霍大人,说话怎么这样大胆呀? 她们的心儿姑娘,虽然不是那种乍看之下会让人惊艳的大美人,但至少也是韵味十足,越看越漂亮的窈窕佳人,简而言之,就是——耐看。 这样迷人的心儿姑娘,这个姓霍的男人,怎能这样轻率地诋毁她! 就算、就算他是在说别家的姑娘,也不能这样大放厥词呀! 珂珂、小南气鼓了脸颊,一同转向金心儿,巴不得大姑娘上前给这个出言不逊的男人一点教训。 “大姑娘……”两个小丫头才刚要口吐不平、说几句时,竟在看到金心儿的表情后顿住了。 金心儿从来就不是脾性温软的姑娘,照理说,听到这话,她应该会火冒三丈,直接拿着香,上前将霍绍青的脸烫出几个洞的。 可心儿却没有她们俩预期中的愤怒或震惊,她只是微愣着、眯着眼,像是听着了让她讶异的话,顿时歪着头沉思着。 半晌后,她那双慧黠美丽的眼睛转了转,像是想通了什么事或想到什么点子,眼睛一眨,小巧的唇合起,扬起一个迷人的弧度,将兴奋的情绪展露在她粉扑扑的颊上,这一笑,也让那双水灵的眼睛更加明亮了。 珂珂、小南的心同时震了一下,看呆了。 这样的大姑娘……好美呀! 还愣着时,金心儿便把站在她左侧的珂珂拉到右边,并把头上那只翠玉簪子取下,给珂珂插上。 “大姑娘,您这是……”珂珂吓坏了,这不合规矩啊! “你闭上嘴。”金心儿满脸堆笑,低斥着,硬是把身上的首饰摘下,戴在珂珂身上。“听我的就对了。” 珂珂皱着一张脸,困惑惊慌又手足无措地任由金心儿摆布她,也不敢大声嚷引起前面两位大爷的注意。 大姑娘这会儿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点子!唉,大姑娘这脑子一向转得快,哪是她们能够跟得上的? “你呀!”金心儿终于将珂珂打扮好,满意地点点头,笑着宣布。“你现在是如假包换的金心儿,而我是你。” “呀?”珂珂、小南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诧异地张着嘴。 “听话,乖。”摸了摸珂珂的头,那抹笑还在,甚至还有加深的倾向。接着,金心儿拉过珂珂,凑在她耳边低语起来。 满心惶恐的珂珂,只能半张着嘴,冷汗缓缓从发间滑下,滴落在她那条华美的珠裙上。 第3章 经过金心儿的一番工夫,一个袅袅婷婷的身影终于“大功告成”。娇俏人儿徐缓地绕过霍绍青及段荣,来到月老神像前站定,手拿着茭杯念念有词,接着将茭杯掷了出去。 “心儿姑娘,月老愿意帮忙呢!”金心儿望着地上的茭杯,清脆的声音伴着喜悦,并学着珂珂平日同她说话时,那副挂着笑、半倾身的模样。 霍绍青既然会猜测“金家姑娘”的模样,就代表他压根儿不知道金家姑娘的长相。 那敢情好,她就让珂珂扮成她,耍弄耍弄这个大将军。 “是呀!”珂珂可就没有这般自在了,别说学心儿姑娘平日的冷淡傲气了,此刻的她是惨白着一张脸,唯唯诺诺地小声应着,活像个弱不禁风的病人。 “那小姐就快些求吧!”感觉有两道微讶的视线往这儿瞥来,知道顺利引起那人的注意了。金心儿将笑容堆满了脸,顺着珂珂不自在的神色,变本加厉地说道:“大姑娘抱病来广延寺,不就是希望与霍大人的婚事有转园的余地、有变卦的可能吗?” “是、是呀……”珂珂脑中乱哄哄的,张口只能应“是”。 “唉,大姑娘,您都病成这样了还要来,瞧您的魂已经不知飞到哪儿去了,连话都说不完全了,咱们还是快些求一求,回去歇息吧,免得又受风寒。”一旁的小南也点着头说道。 对于这主仆对调的戏码,她本来也惶恐得很,认为这种事,实在玩不得,但如今见着珂珂这般结巴滑稽的模样,似乎觉得挺有趣的,于是也顺着金心儿的话,在一旁帮腔。 珂珂不敢违逆主子,只能偷偷瞪了小南一眼。 她抬头,照方才金心儿对她嘱咐的话,对眼前那尊神像柔声说道:“月老,请帮帮忙,嫁给将军也不是说不好,只是怕我下半辈子没钱傍身,要是这将军英勇殉国,那岂不糟了,请您给点指示。” 下半辈子没钱傍身?英勇殉国?! 霍绍青一双凌厉的眼睛准确地往那个“金家大姑娘”身上扫去。 对于这样的评论,或许是切实,但……也着实刺耳得很,让他一向不同女人计较的原则快要消失殆尽。 嫌他没钱也就算了,毕竟金家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说不定给女儿的嫁妆,就把他们霍家几代的积蓄给压了过去;可“英勇殉国”是怎么回事?还没过门就咒他死?难道这金家姑娘自小被宠坏了,没半点分寸? 他略往后一步,不客气地打量这位姑娘,很快速地从头到脚扫视了一回。 不知是因她说了那样的话让他十分不悦,还是这位姑娘本来就长得不如何,他总觉得这位姑娘只能称得上清秀,并…… 霍绍青冷笑一声。 或许他先前说的“妆嫫费黛”有些过分,但眼前这位姑娘的确称不上有姿色。 看来,外人的传言果真是不可采信。 又瞄了姑娘一眼,他益发觉得这个“金家大姑娘”,连一丁点大户人家小姐的气质也没有。 是因为害了风邪、这般病怏恹的模样让他不甚顺眼吗?还是他先入为主对她不甚满意? 哼,她嫌他,难道她自个儿就比他强吗? 他那满含鄙夷愤怒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落在她身旁的丫鬟身上。 那细致的五官、那娇巧的身段、那清脆的声音,她每个充满灵韵的眼神…… 是怎么一回事?这个金家大姑娘难道就这么不起眼吗?竟然连她身旁的丫头都比她有气势、比她抢眼、引入注目。 他微叹了一声,实在不愿意相信这个有些强势、眼中流露着精明的女孩,竟然只是个丫头。 他不愿相信,自己竟然“眼拙”到以为她是个富家千金。 霍绍青发现自己的怒火正在狂烧,他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没风度了? 他不耐烦地吐了口气,逼自己将目光移开,停止这样不合礼数的凝视。 他突然觉得有股不适在心底打转,不知是为了这个母亲相中的女子,还是为了她身边那个始终吸引他目光、牵引他从未有过的感觉的……丫头。 太可笑了。 对于自己的婚事,他不是一再地告诉身边的人,他完全不在乎、一切任凭娘亲安排吗? “你被看轻了。”段荣在他耳边低语,巴不得天下大乱似的火上浇油,还不忘带着笑。“看样子,咱们这炙手可热、相貌英俊、学富五车的霍大将军,似乎比不上区区一个啥没有、钱最多的商贾。” 他同霍绍青也认识数载了,即使这人的情绪一向不甚外露,内敛得很,但还是能够感觉到他正缓缓散发出狰狞与不悦。 单单就因为那“金家姑娘”的措辞不当吗? 他可不这么认为,虽说他知晓的霍绍青本就不是个温和好性子的人,不可能听见这些话还毫不在意,但隐约还是觉得似乎有什么其他因素存在。 霍绍青一定觉得老天很残酷吧,那个将要入他门的正主儿是这般不起眼,而他看上的那位姑娘偏偏是金家的丫鬟。 呵,怎能教人不心伤啊! 瞧,他那僵硬的脸,多有趣啊! “上前?”段荣又问。 霍绍青唇角扬了扬。“为何不?” 说着缓步上前,拦住转身正要离去的三人。“姑娘,请留步。” “这位公子,请问有何贵事?”金心儿上前一步,带着笑容,冷淡却有礼地询问。 丫鬟护主,天经地义!瞧她多尽职呀! 但,在看清霍绍青的长相后,她微微一愣。 虽然不可能,但她总觉得她在哪里见过这个人,而且十分确定。 霍绍青瞄了她一眼,温和地对珂珂道:“在下霍绍青。” 小南闻言,一脸震惊,往后退了一步,有些结巴地在珂珂耳边碎语。“心儿姑娘,是、是姑爷。” 心儿瞪了她一眼,“小声”地指正。“什么姑爷,大姑娘都还没出阁呢!” “所以这位姑娘真的是金府大干金?”霍绍青凝视这位“金心儿”,努力想从她身上找出一丝与众不同的气质。 但很可惜的,或该说如他所料的! 一丁点也无。 “是……”珂珂颤声回应,不敢抬头直视这个人。 她伸出两指,偷偷紧掐自个儿的大腿以维持冷静,免得自己在下一刻便昏厌过去。 呜,她巴不得有支钉子把自己钉在原地,以免自己落荒而逃。 呜,心儿姑娘真是太可怜了,竟然要嫁给一个这么可怕的男人,老爷是脑袋不清楚了吗?怎么忍心把自己的宝贝闺女往猛兽嘴里送? 心儿面带忧虑地瞄了珂珂一眼,又转向霍绍青。“霍大人,真是对不住,我们小姐今儿个身体不适,必须早些回去。” “见过大夫了吗?”目光依旧停留在珂珂身上。 珂珂摆摆手。“这、这点小毛病,不用了。” 霍绍青眉拧了起来,不带任何情绪地沉声道:“这怎么行……” “是呀、是呀,霍大人,您也劝劝咱们大姑娘吧,奴婢说了好多次啦,姑娘就是不愿意见大夫,也不愿意吃药。”小南在一旁帮腔。 她说的可是句句属实,她们的心儿姑娘虽不常生病,可每每受了风寒、有些咳嗽、头疼什么的,总是不愿意看大夫、不愿意吃药,总说什么“这点小毛病,两天就好了”的话来堵她们。 唉,这般任性的大姑娘,让她们也跟着头疼呀! 每每遇上大姑娘生病,她们总是心惊胆颤,老爷要是问罪下来,怪她们伺候不周,该怎生是好。 霍绍青唇际有着难以猜透的微笑,将目光从“金大姑娘”转向金心儿。 “霍某方才在一旁看了一会儿,觉得金府的丫头实在是精明得很,想必这点小事难不倒两位吧?” 怎么?这两个丫头方才不是还在主子耳边说要请月老帮忙,别让霍、金两家的好事成真吗?为何这下子转向他,便满脸恭敬奉承,活像是同姑爷说话一般? 这样的行径,能说她们是见风转舵吗? “霍大人谬赞了,奴婢哪有这般好。”金心儿掩嘴笑着。 她怎会看不出霍绍青的讽刺。哼,这人还真是有够小心眼,被说个两句就这般气呼呼的,抓住机会就要在口头上逞能。 哎,他可是男子汉大丈夫耶,瞧他这般人高马大,又是个大将军,怎么可以跟她一介平民百姓、柔弱的小女子计较? 她口是心非! 不知为何,霍绍青就是有这种感觉,眼前这有着好听嗓音的丫鬓,嘴里虽说着柔顺的话,可心里头却不是如此想。 那语气泛着酸,而且像是不怕被他知道似的。 他甚至质疑这丫头待会儿就要给他几个白眼瞧了。 这算是“狗仗人势”吗?还是她本来就是个刁钻的丫头、早巳爬到她们家小姐头上?。 下人欺侮主子,这也不是没有的事。 他应该感到不悦的,但眼前这没分没寸的小丫头,却只让他想目不转睛盯着她瞧。这让他感到意外,却不以为忤。 霍绍青又是一笑,始终维持著有礼的态度,决定放人。“金姑娘玉体微恙,还是早早回去歇着比较好,霍某这就不叨扰了。” “哪、哪儿的话……”珂珂虽这样说着,却感动得眼泪都快要跌出眼眶了。 这个恐怖的霍将车要放人了耶!太、太好了! 霍绍青又同“金心儿”客套了几句,才与段荣相偕离去。 在转身之际,他已将那位金姑娘的模样忘得一干二净,倒是另一张白净脸蛋、明亮慧黠的眼睛,已攻占了他脑中的思绪。 ☆ “事有蹊跷。” 经过一日,像是对广延寺中所发生的事一点感觉也没有的霍绍青,终于在晚膳过后开口了。 “嗯?”段荣一手持盘,一手拿着小厮刚从外头买回来的栗糕,津津有味地品尝着。抬眼,一脸不明白地应道。 “那主仆三人不太对劲。” “绍青,你这样就不对了。”段荣将那糕塞入嘴里,抹了抹唇际的碎层,慢条斯理地瞄了他一眼,摇摇头。“这事儿明摆着,那位你瞧不上眼的姑娘就是令堂中意的媳妇儿。你身为大宋的将军,应该要踏实一点,别去相信那些不切实际的事情存在的可能性。” 他不是没有相同的想法,只是故意逗弄霍绍青,拐个弯逼他说出心里话。 霍绍青白了他一眼,觉得他唇边的那抹笑碍眼得很,难得的解释道:“我不是说这个……” “怎么,你难道不是在想着那个跋扈的丫头?”段荣呵呵笑着,觉得此刻霍绍青那阴騺的脸实在有趣得紧。 他个人倒是觉得金姑娘颇清秀可爱的,谁知道绍青会挑剔至此,像是金姑娘一无可取,完全比不上她身边的丫头似的。 霍绍青沉默不语。 一整天,每想起这件事,他总觉得那主仆三人很是古怪。 金大姑娘的模样看起来胆小畏缩,却敢在月老前说出一串诋毁他的话,甚至放任身旁的丫头无礼。 是因为她自个儿也被丫头欺负吗? 但若这样猜测,似乎也说不过去,她身旁的两个丫头虽然态度有些嚣张跋扈,可却也能感受得出非常忠心护主。 尤其是那个有双大眼的娇小个儿丫头,像是巴不得把自家姑娘藏到身后,将他赶走似的。 那丫头对他敌意甚深,不知是对这桩婚事不满意,还是…… 但她区区一个丫头,凭什么干涉主子的事儿? 难道一切都是因为金大姑娘对他不满,连带着下头的丫鬟也跟着对他“张牙舞爪”起来? 再怎么想,他总觉得其中似乎不寻常,不管他怎么想,总是有个环节说不通。 “说实在的,那个丫头……还真是令人印象深刻。”段荣仔细注视着霍绍青的神情,刻意说道。 他就偏要从霍绍青嘴里逼问出什么才甘心! 霍绍青依旧不语,这样让他挂心的女人这倒是头一次遇上。 到底为什么她会这样纠缠着他的心魂?每想起那双放肆的眼眸,他便觉得自个儿越陷越深,深到他已经很难维持他一贯沉稳的态度。 这不合理。 这样的魂牵梦萦、这样思念不息的对象,不应该是个头一次见到的人、不应只是个母亲相中的姑娘身旁的丫鬟。 这样的身分落差与悬殊,让他不禁质疑起自己的眼光。 为什么母亲看上的是千金小姐,他看上的却是个丫鬟呢? 但若说她和他是“头一次见到”,又似乎说不通,他一直觉得她眼熟得紧,却又不知他到底是在哪里看过她。 这阵子他似乎一直梦到同一个人。 是了,他一直梦到的似乎就是她。 会有这样巧的事吗?还是他硬是将这两个人凑在一块,来证明她对他而言,真是意义匪浅? “那金开来的三个女儿都颇为独特,据说大姑娘喜欢清静,并未同父母住在一起,虽然对外声称是与姑母同住,可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 段荣整日清闲,不像霍绍青忙得焦头烂额,所以才好心帮他打探金府的事情,为了这事,他还使了点银子呢! 霍绍青面无表情地听着,但心头却像被十六匹马拉着的车撞来撞去似的,很不安稳。 住在外头?那表示……一切会客易许多? 可恶!他在想什么? “绍青。”段荣那险恶卑鄙的声音再度传来,随之而至的是挂在霍绍青肩上的手臂。“我连去“探望”金姑娘的借口都替你想好了,若你不肯前往,岂不辜负我的好意?” 霍绍青回应他的,仍是那张毫无情绪的脸,以及满腹的疑问。 ☆ “呜……” “还哭!站好!” 夜深了,金大小姐心儿姑娘房里的灯仍是亮着,且不时传来低泣声,以及凶悍的怒斥声。 “我真的学不来嘛!”珂珂在金心儿面前踱来踱去,学着所谓“千金小姐”的气度,可越学越觉得自己实在是天生的丫头命。 她已经这样来来回回走了不下百趟了,可心儿姑娘却仍是不满意。 就算她把大姑娘所说的每个动作都做齐了,还是无法散发出“娇贵”的感觉! “学不来也得学!”杏眼睁得又大又圆,纤长白皙的手指准确地朝珂珂的眉心方向指去。 “大姑娘,您以为奴婢能够像您一样啊!”小南在一旁猛打着哈欠,莫可奈何地轻嚷着,为珂珂抱屈。“您可是千金之躯,从小被捧在手心的娇贵人儿,那等气度,怎是咱们这贫贱出身的丫头能够学得来的?” “什么贫贱出身,哪有那么惨。”拨冗白了小南一眼,金心儿又转向珂珂。“再说,我何时叫你们跟我一样了?我只是要你们摆出从容一点、高傲一点的模样!咱们的目的是让那个目中无人的将军大人自动打退堂鼓,又不是要你们代替我嫁过去,你们怕什么。” 珂珂闻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感激涕零地望向金心儿,双手交握在胸前,小巧的唇颤抖着,只差没下跪谢恩。“原来……不是要奴婢代嫁呀!” 金心儿一愣,随即不可置信地再度冲着珂珂大吼大叫。“你你你、你真是傻得可以,本姑娘有残忍到这种地步吗?那霍将军是什么人?他不是人呀!我岂能将服侍我多年的丫头嫁过去受罪!” “大姑娘,那霍将军也没那样糟糕啦,您这么说他,有失公正。”小南在旁边小声地纠正。 霍绍青那双凌厉的眼睛虽然吓人了些,可好歹也长得人模人样,说“非人哉”有些太过分了。 大姑娘这般讨厌他,做丫头的当然得帮衬着,但……她实在觉得那些在霍将军身后,以崇敬、渴望的目光紧紧跟随他的姑娘们,也是有她们的道理的。 “我就是讨厌他。”金心儿眼一翻,嘴一翘,给了个实实在在的一声“哼”之后,再度看向珂珂。“你听好了,你只要扮得像个富家千金就好了,其他的,你就随意吧!想尽办法惹那将军生气就行了,看是要骄纵啦、无知啦、懦弱啦,都随你去。” “可是……”小南又有疑问:“大姑娘,咱们待在这儿,也没上哪去,要怎么惹这将军生气呀?难道要放假消息出去呀?” 金心儿慎重地将眼睛眯成一条缝儿,突然意识到一向精明的自己竟然到此刻才想起这样重要的问题。 良久,又是一个冷哼,把握十足地道:“告诉你们,我跟这个霍绍青之间,摆明是孽缘,一定很快又会遇上的。” “真的是这样吗?”珂珂、小南齐皱眉。 “真的!”金心儿硬压下心虚,大声地回道,壮壮自己的气势。又瞄了眼连站着都畏畏缩缩的珂珂,叹了口气。“算了,你就维持现在这模样吧,这也符合我方才所说的“懦弱”一项,不是吗?” “大姑娘的意思是,奴婢可以去睡了?” “去吧、去吧,去睡吧!”圈着翡翠镯子的纤手挥了挥,下了个“特赦令”,便往里边走去。 两个小丫头得救似的先伺候金心儿换下衫裙,再将四周东西打理好,便满心欢喜地往外奔去,没注意到坐在床畔的心儿,脸上挂着少见的落寞。 金心儿望着空荡的房间,抓了绺披在肩上的秀发,微叹了一口气。 或许只有在此时、她独自一人的时刻,她才能稍稍烟一率一些…… 这个霍绍青的长相气质,并非她原先认定的莽夫形象。 她原以为像他这样在战场上建奇功、骁勇善战的人,是高大鲁莽、空有一身蛮劲的模样。 但他不是,他是很高大、吓人没错,但那双莫测高深的眼睛,更是让她心慌。 她说不出那是怎样的感受,是因为她向来直率,许多情绪藏不住,因此觉得他那双表面无波、既称不上冷淡又谈不上多计的眸子,让她感到心慌吗? 她是斗不过这样一个人的! 心底一直有个声音这般警告呐喊着,就某个层面面言,她对他是熟悉的。 这是事实,她知道的。 她或许能在口头上占些便宜,或许能在短时间内让这个霍将军心不甘、情不愿地面对自己的“未婚妻”,但若想要将这个人摆弄于股掌间,那绝对是件难事。 但她却又不甘心,不甘心让这个眉宇间透着不耐和轻视的人占了上风。 瞧瞧他进庙宇那副睥睨的模样,真是让她想了就有气! 一个人怎能狂妄到无视于神明的存在,迳自说着一些大逆不道的话呢?! 他真以为凭着凡人之力,能够掌控一切吗? 金心儿翻了翻白眼,想到这事儿,方才的犹豫忐忑都消失得不见踪影,满腹的不快让她只想尽其所能地给这霍将军一点颜色瞧瞧,灭灭他嚣张的气焰! 哼!先睡个觉,明儿个再来想想完整的对策! 第4章 大清早,金家别院的大门缓缓敞开,仆人们睡眼惺忪地扫着地,不时低头打着哈欠。 跟着大姑娘从主宅搬来这儿,日子实在清闲得多呀! 虽说该做的事儿还是少不了,毕竟他们领人俸禄,不许也不敢偷懒,但少了个会眯着眼到处巡视、动不动摆起管事架子、出言恐吓的总管,日子实在清平许多。 以往他们哪能这般眯着眼,散漫地扫地,不时还打哈欠啊? 不被骂死才怪。 “这位小哥,打扰了,请问府上可有位金心儿姑娘?” 原本仍伸着懒腰的小厮,倏地醒了过来,收起了他那份散漫,站直身,学着主子平日眯眼的模样,不客气地打量眼前这个似乎有些居心不良的小老头儿。 但光瞧眼前这个小老头儿缩头探脑的模样,实在很难辨别此人是好是坏,且大姑娘也没交代能否让外人知悉她住这儿的事…… 算了!先吓吓他再说! 有了决定,这小厮脸一板,拿出看门狗儿的气势,挺着胸膛大声嚷嚷。“是又怎么着?你想要做啥呀!” “没、没做啥。”霍沈被这声狗吠喊叫给震得退了一步,一边低声叨念着这金家的人还真是古怪、连仆人都不太对劲,一边端着笑脸,转头向后方道:“段爷,那金家大姑娘果真住在这儿。” “嗯!”段荣仰着头,又退了几步,打量这座不怎么大的院落,唇边那抹新奇的浅笑始终挂着。 小厮望了望霍沈,又瞧了瞧段荣,突然忆起前几日听主宅那儿的方小四说,有位公子最近总与一个随行的老翁,四处打探大姑娘的事儿。 八成就是这两个人! 哼,他才不像其他人趁机赚点银子呢!谁知道这两人是受谁的指使、会不会伤害大姑娘? 嗯!他今日就来将这两人的意图给问个明白! “喂!你们俩……” 才要凶人时,岂料,一个佣懒却又带酸夹刺的声音突然袭来,轻易将小厮的叫嚷声盖过。 “咦?什么时候咱们金府里头的下人,变得这么有“规矩”啦?我怎么从来不知道有这等待客之道?嗯?” 一听见那声音,小厮顿时汗如雨下,气焰高张的模样倏地全缩、缩……缩了回去。 他抖着身子,不敢正眼瞧说话者,只能垂着头,希望自己能就此消失。 段荣及霍总管转身朝说话者的方向看去,段荣眼中有着见到旧识的惊喜,微微颔首,那笑容亲切了许多。 “戚夫人近来可好?” “小王爷日子果然过得十分清闲呀,晃到咱们这残破不堪的宅院来了。”喝止住小厮的那个声音含着笑,转向段荣。 说话者是一名年约四十的妇人,丰润的脸蛋上有着美丽的笑容,一身轻装,却掩不住华贵。 段荣并不介意这嘲讽的话,和气地道:“戚夫人见笑了,段荣除了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之外,的确也没什么其他休闲嗜好。” “没什么嗜好?不是忙着打探我们家心儿的事吗?”戚夫人环着手,继续嘲弄着小辈。 段荣笑而不答。 “里边请,一群人站在大门口说话怪得很。” 戚夫人笑着,那双威严的目光又瞥向握着扫帚、浑身僵硬的小厮,冷声道:“进去吧,请心儿姑娘到前厅,说是霍大人的朋友来了。” 那小厮眼中泛着感动的泪水,疾步往屋内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嚷嚷着。 “姑奶奶从大理国回来啦!” ☆ “大姑娘,芸姑奶奶回来了。”小南奔进房里,又惊又喜地对着正在梳妆的金心儿道:“芸姑奶奶请您去前厅一趟呢,说是霍大人的朋友,段爷来了。” 金心儿描着细眉,顿了一下才回应道:“段爷,是那天跟在霍绍青身旁的那位公子吗?” 姑母既然知道霍绍青这个人,那么一定也已知晓她要嫁人的事了。 好极了,她正愁着自己的计谋能否实现呢!姑母从小便十分疼她、总是顺着她的意思,若她坚决不嫁,姑母一定会帮助她的。 “是呀,大姑娘您有所不知,段公子据说还是大理国的皇子呢!”小南继续将她方才在极短时间内得知的所有消息全告诉金心儿。 “真的吗?”比起方才的消息,金心儿更惊讶于这件事。 大理国的皇子?那不就是她梦寐以求的“名利双收”吗?那位段爷又生得十分好看,若、若是嫁了过去…… 那不就发了?! “假不了,您忘了芸姑奶奶在大理国待了好一阵子吗?姑奶奶同那位段爷是相识的。” “嗯!”金心儿应了一声,像是陷入沉思般的又静了一会儿,才又指示小南。 “你到前厅去,跟姑奶奶说“心儿姑娘还病着”,然后我不一会就扮成珂珂的模样到那儿去,姑母见到我的模样,应该就知道我在打什么主意了。” 金心儿接着转向珂珂。“你就在我的床上好生躺着,万一有人靠近,就假咳个几声。” 正经点!现下不是想着怎么嫁去大理国做皇子妃的时候,怎么对付那个八成是来探风声的段爷才是首要之务。 她还没有把握让珂珂到前厅去面对那位段皇子而不露馅,还是先让她装病吧! “知道了。”丫鬟应声道。 “去吧,我随后就到。” ☆ “大姑娘病了?” 芸姑奶奶有些错愕却不声张地望着一脸无辜、前来报告的小南。 她深深地望进这丫头的眼睛里,好仔细、好仔细地审视着。 “是啊,病了些时日了。”小南摇头,一副好忧心的模样。“这次不比以往,虽是小病,可拖了好些天了,也不见好转。” “怎么会这样呢?”她又瞄了小南一眼,才转向段荣。“真是对不住,那孩子从小就身子骨弱。唉,要不是这些年硬是给灌了些补药,不知道会瘦弱到什么程度呢!” 然后在心底暗自又叹了口气。 这孩子似她,那点鬼心思她这个做姑母的怎么会不知道。 当下她便知道心儿压根儿就不想要嫁给霍绍青,否则这会儿必定是笑容满面地出来迎接。 但这孩子什么托词不找,偏偏罗织这种一下子就会被拆穿的借口。 段荣今儿来、明儿也会来,她总不能老是关在房里不见人吧?而她那张一向红润、满含精神的脸,怎么骗得过人家? 既然侄女谎都撒了,她这做姑姑的,能不顺水推舟、增加其可信度吗? “姑娘家我见犹怜,也未尝是坏事。” 虽然霍绍青的母亲一直希望自己儿子娶个健康的姑娘回家,生几个白白胖胖的娃儿,但段荣仍是这般轻描淡写地说着。 突地,他眼神一抬,看见端着茶、缓缓走进前厅的“丫鬟”。 芸姑奶奶注意到段荣飘栘的目光,正要转头瞧去,便见金心儿一身丫头打扮,端着托盘走了过来,乖巧地将茶杯放下。 “段爷,请用茶。” 段荣没吭声,只是以精锐冷淡的眸子深锁着她,也偷偷注意着一旁芸姑奶奶的反应。 霍绍青一直不愿意相信这样的姑娘竟不是金家千金,他如今也明白是怎样的理由了。 她浑身散发的气质是那般高贵,虽然带着笑,却又让人不敢轻易亵玩。 这不是个当丫头该有的身段。 但若她是假扮的,刚回到家的戚夫人看到她这副模样,应该会感到很惊讶,可眼前的戚夫人面对她的态度,和面对其他丫头并未有所差别。 难道其中有串通的可能?还是戚夫人果真不同于一般女流之辈,来得冷静沉着许多,即使面对这样突然的情景,还是能够抑制自个儿的惊讶,始终不动声色。 芸姑奶奶端起茶杯,想要喝口茶镇定镇定,却又放下了。 唉,她回到家也才多久,已经不知叹了多少口气了。 看着侄女一身丫鬟装扮走出来,她表面上虽然平静,可事实上却极想要站起身拧她的耳朵。 她知道心儿本来就有些调皮,又加上长辈惯着,虽然表面上看来娴静高雅,可实际上还是爱玩得很,满脑鬼点子。 可她不知道心儿竟大胆至此。 没瞧见珂珂那丫头,想必心儿是让珂珂扮成自己,待在房里了? 是因为心儿知道霍绍青绝对不会喜欢珂珂那样的女孩,所以叫她当替身,想让霍绍青对“金心儿”产生反感,进而退了这门婚事? “姑奶奶,您也试试这茶,茶叶是从主宅那儿送来的。”心儿不理会戚夫人一双无奈的眼睛,甜着声音说道。 戚夫人忍住起身质问的冲动,面不改色地啜了口茶,才又问道:“那大姑娘的病,请过大夫了没?” “大姑娘说,她不看病。” 戚夫人皱眉,碎念着。“这丫头!总是这般倔性子,生病了就该请大夫、吃药啊,难不成要躺在床上等老天爷来治?” 芸姑奶奶的话让金心儿灵机一动,顺势将话接了下去。 “大姑娘说,前几日去城北的妙清寺拜过了,这病很快就会好了,姑奶奶您也是知道的,大姑娘什么不信,就信神明啊!” “我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这孩子分明是想要把我气死。”芸姑奶奶抿着唇、摇摇头。“什么事都交由上天决定难道就是对的?” “心儿姑娘对神明的虔诚是众所皆知的,上回我同绍青便是在广延寺巧遇金姑娘。那时便听说大姑娘病了。绍青这几日便一直惦念着,才会要我过来一趟。”段荣和气地道。 芸姑奶奶有些惊喜地“唷”了一声。 “呀,那还真是劳烦霍大人悬念了。我说小王爷,看来这位霍大人对心儿果真颇为重视呢,是不?” “是,霍老夫人与绍青都认为心儿姑娘清秀乖巧,讨喜得很。” “这样啊……唉呀,不如这样吧,横竖心儿待在家里也是闷着慌,霍大人若想念她,直接过来探望便可,无须劳烦小王爷的。” “这……恐怕不太合适?”段荣一边应着,一边审慎注意着一旁的心儿。 这些人到底在打什么王意?若戚夫人要帮着侄女,不让她嫁给绍青,那么为何又要让绍青来呢?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行事风格与他人甚为不同。”芸姑奶奶笑得像是自个儿要嫁女儿似的。“在大婚前让两个年轻人熟悉彼此也是件好事。若怕外人说闲话,咱们小心点就是了。横竖这个家是我在主事,发生什么事也有我担待。” 段荣像是安了心一般的微微一笑,接着又有些苦恼似的轻声问道:“可据说那心儿姑娘对这门亲事好像有些排斥。” 芸姑奶奶似是吃惊地一愣,转向心儿。“是这样吗?” 心儿好无奈地道:“唉,姑奶奶,您又不是不知道,大姑娘平时精明,可遇上亲事可就一点辙都没有。大姑娘并不是排斥这桩婚事,只是……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她自个儿也有点儿分不清。” 芸姑奶奶顿了一下,又笑了。 “姑娘家总是担心太多,既然如此,那就更应该多了解彼此,是不是?霍大人乃青年才俊,沉着可靠,这桩婚事可是金家三世都未必修得来的福分哪,再怎么说我也会卯足劲把咱们家心儿嫁过去的。” “姑奶奶说得是。”心儿点头,温顺地应道。 “那段荣就先替绍青谢过戚夫人了。”段荣说着,心里却又有些阴郁。 本想藉由与戚夫人的交情,多探知一些金府和金心儿的事,可这趟除了替霍绍青求取得到“会佳人”的许可之外,似乎是徒劳无功呀1☆ 段荣走后,金心儿便垂着头、噘着嘴、识相地踱到芸姑奶奶面前,娇声地道: “姑母……” 芸姑奶奶白了她一眼。“你这丫头也太大胆啦!那霍大人岂是你一个区区姑娘家可以欺瞒的?不怕连累你的家人呀?” 心儿叹了口气。“姑母,干啥要他来呀?” “他来,我才有好戏可看呀!”芸姑奶奶哼了一声。“你让珂珂扮成你,是希望他讨厌珂珂,进而退掉婚事吧?那也总得要他常来看珂珂呀!” “啊!”一语点醒梦中人,心儿恍然大悟。 “要是他真看上了珂珂怎么办?真让珂珂嫁过去呀?”芸姑奶奶白了她一眼。 “那种事到时候再说嘛,不过是想跟将军大人开个玩笑。姑母您就不知道,他那人有多讨厌,一副高高在上、像个大老爷似的。” “他不那样,怎么吓退外敌呀?” “唉唷!姑母,您就一定要帮外人说话就是了?” “我还不够帮你吗?特地赶了回来,就是怕你这丫头乱来。”芸姑奶奶没好气地说着,从头到脚的打量着她。“也不看看自己这是什么样子,还不快去把这碍眼的装扮给换下来!” “是……” 芸姑奶奶又白了她一眼。“我话可先说在前头,到时候闹得如何,你自己可要想法子解决。” “知道啦!”嘻,姑母一向刀子嘴豆腐心,这言下之意就是她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转身往房里走去,还没到房间,珂珂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从她房里冲了出来,一见到心儿就扑倒在她腿边大哭。“我不要嫁!” “谁要你嫁啦?”心儿抿着唇,垂眼瞄着黏在腿上的泪人儿。 “小南说了,以后那个霍大人会常来、不时就来,要跟我多一些时间相处,要是、要是……” “要是什么?要是看对眼了?他爱上你了?”金心儿冷着脸,抖了抖腿,想要把腿上这个黏虫给抖掉。 “呜……”这种难为情的事,她哪能像大姑娘说得这般顺口.她虽不像心儿姑娘这般才色兼具,可谁知道那个可怕的霍绍青在想些什么?说不定哪天、哪天突然觉得娶一个胆小的女人回家也不错。 “别怕啦!”心儿再度抖着脚,想要把她给抖开。“船到桥头自然直。” 她强横惯了,懦弱的样子她可装不出来,说句实话,这等事若不交给珂珂,还真是不行哪! 霍绍青不会喜欢珂珂的!她非常笃定。 然而,一想到霍绍青那张“面对不想娶又得娶的姑娘“的脸,她就得意得很。 “要怎么直?奴婢不要跟那种人说话啦!”珂珂哀号。 “那就别说话,你只要发抖就好,你平常被我吓得应该很会发抖才对。你如果不想嫁,就要想办法让他讨厌你!” 金心儿随口提议着,脚一踢,顺利地将脚给抽离,欢乐地往房间奔去,留下受害苦主在原地哭泣。 ☆ 在金心儿的期待,以及珂珂的恐惧之中,霍绍青“不负众望”地翩翩来到。 金家别院的仆人缩在墙边站了一排,瞠眼望着那威震八方的大将军拂开衣袍、踏入前厅。 这霍大人果然不同凡响,这等“杀气”岂是普通人所能够比拟? 然后,“传唤”金大干金的声音便扬了开来。 半晌后—— “你们聊。”芸姑奶奶满脸笑意,将珂珂拉着坐下,突然觉得有些明了为何侄女会这般“不仁义”地“陷害”贴身丫鬟。 珂珂吓得脸色铁青、香汗涔涔、随时都像是要哭出来的模样实在太有趣了。 于是,原本还有些于心不忍、不太愿意将珂珂推入火坑的戚夫人念头一转,很热忱地道:“霍大人晚上留下吃个便饭吧!” 珂珂敏感地一震,突然觉得身旁的芸姑奶奶跟心儿姑娘真是同一个鼻孔出气,像是不把她喂进霍绍青那头狮子口中不甘心似的。 她低着头,只敢瞧自个儿搁在腿上的小手,手腕上是大姑娘方才给她挂上的龙纹白玉镯。 她记得娘说过,手腕要丰润白皙,挂上玉环才会好看。像她这种丫头命,就算戴上这般昂贵的佩饰,也只是显得自个儿单薄、配不上。 还有,要是摔坏了…… “姑娘的身体好些了吧?”珂珂正想着,霍绍青沉肃的声音就这么传来了。 珂珂吸了口气,才稳着语调说:“我……呃,多谢霍、霍大人。” “所以,是好些了?”没有得到答案的霍绍青很有耐性地再问了一次。 要不是那天段荣说的话让母亲听到,要他来探望金大姑娘;要不是他这几日只要有闲,就会想起那天那个骄横的丫头,想着说不准这一趟能够遇上她。 要不是如此,他说什么也不可能会到这儿来 面对着眼前这个胆怯的姑娘,虽说不上厌烦,但心底实在有点不耐。本以为贴身丫头会在一旁伺候着,谁知……失策。 她这样低着头,正好方便他细细地瞧她。 虽然清秀,但却显得单薄,瞧她,怕他怕得连脸都吓白了。 这样的姑娘娶进门,连交谈都很困难,而他也实在缺乏耐性,恐怕无法慢慢地引导她。 对他们俩面言,似乎都不是什么美事。 怎么办呢,母亲这般喜欢这姑娘,昨儿个还在称赞金大姑娘娴静乖巧,唉! 一开始说不在乎这些的,是他。怎么如今却又变卦了呢? 霍绍青又瞧了这名姑娘一眼,轻叹了一声。 或许,夫妻之间本来就是如此吧,过着此等相敬如宾的日子便可,不需要再深入什么,因此,他也无须再要求什么。 “我,呃……好、好多了。”头依旧低垂着,珂珂忍住哽咽,好怕眼前这个大将军会因为不满意她的回答,而拿刀把她的头斩下来。 呜,大姑娘或是小南怎么不出来救她呀? 她们怎么能放着她赤手空拳地搏虎呢? “心儿姑娘?” “是、是!”基于这几日心儿小姐不时唤她“心儿,心儿”,逼着她对这个名字有反应,她终于能够不露馅地直接抬头应道。 可她实在太紧张了,紧张到不知所措的地步,手不经意一挥,桌上那只白瓷杯便应声而落,倏地摔个粉碎,里头的茶水也溅上了她的裙摆。 珂珂只差没当场晕了过去,她当丫头这么多年,虽然也犯过不少错,可损坏主子衣物、打破杯盘这种事儿还从来没做过。 天哪,这瓷杯得要几两银子呀?还有这裙……不行、不行,她如今是千金大小姐的身分,不能露出惊惶失措的模样。 珂珂忍住扑倒在碎瓷旁、放声大哭的冲动,坐在椅子上发愣。 “怎么了?” 芸姑奶奶、小南以及仍抓着卜书的心儿,听见声响都跑了出来。 芸姑奶奶一见地上的碎瓷,便吆暍一旁的小厮清理干净,接着走到珂珂身旁,细看她的脸色。“没事吧?” 珂珂站起身,手背轻抵着额头。“只是……头有些晕,手一滑,便……” 霍绍青缓缓起身,以还称得上关心的口吻淡声道:“姑娘受惊了,是身子不舒服吗?” 他努力维持着平静温雅,眉却皱了皱,几乎快打结的地步。 他一直说服自己好好去接受眼前这个姑娘,但他对于惶恐、忙乱、惊慌、笨手笨脚的姑娘,实在……厌恶得很。 “还、还好。”面对霍绍青,珂珂又垂下头,不敢直视。 她、她这样板了祸,虽然很悲惨,可如此一来,这霍将军一定会很不喜欢“金心儿姑娘”了吧? 她算是功过相抵了吧? 芸姑奶奶瞄了瞄两人的表情,浅笑了一下。 “不管怎样,衣裙先去换下吧!小南,扶大姑娘进房。” “嗳。” 芸姑奶奶又转身向金心儿指示道:“翠儿,陪霍大人到咱们的别院逛逛,最近几株紫荆花开得挺好的。” “咦?”意料之外收到指令的金心儿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姑母竟然做了这样的提议! 她就是不想要同这霍绍青有任何一丝交集呀,姑母怎么还故意把他们凑在一块儿呢? 但,她如今的身分是丫头,既然她是丫头,主子的话又怎能不听呢?她可不想让霍绍青瞧出任何一丝端倪! 她于是咽下无奈和满腹的不愿、放下手中的卜书,柔顺地说了声“是”,没表现出任何想要抗命的模样。 霍绍青恭敬不如从命地向前一步,表情没啥特别变化,心底却欢喜得很,庆幸自个儿时运还不错。 他淡淡瞥了心儿一眼,觉得“翠儿”这名实在庸俗得很,与这姑娘很不相配,而那一身丫头打扮,也不知为何觉得很滑稽碍眼。 但,又何妨呢?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吸了口气,向前走去,没让心底那股愉快将他的唇角往上逼。 第5章 院子里,各色花朵争相点缀春天的景致。 不只那几棵早开的紫荆,还有几株牡丹也悄悄绽放了。 不知是今儿个天气特别舒爽,还是风中透着花香及嫩草的芬芳,让人感到特别舒适。 就连本来极度不愿与霍绍青走在同一条小径上的心儿,也觉得自个儿的气愤被一股难丛言喻的感受给取代了。 她走在霍绍青后方,因此能够近距离感受他的高大。 对于他,她并非一点好奇心也无。 毕竟她接触的人不多,而他又属于那种鹤立鸡群、十分与众不同的类型,虽然那副傲慢让人很讨厌,但除非他是言语无味、懦弱无能的类型,否则她不会完全排斥他。 又加上“此刻”他的未婚妻不是她,因此相处起来也比较轻松自在。 人心真是奇怪,不过是角色互换,感受竟如此大不相同。 她悄悄跟在他后头,目光紧盯在他宽阔的肩上。 他好高呀,她得踮起脚尖才能够平视他的肩,虽是慢慢走着,他的步伐仍大上她许多。 这般壮硕的男子,她还是第一次遇上呢! 基于好奇,她偷偷抬手在他后头略微比划着,看他的肩膀到底比她宽上多少?比划着,脸也红了起来…… 霍绍青敏感地回头,正好看到她怪异的动作以及她那来不及收回的灵慧眼神。 这个意外的情景,不知为何让他很难摆出冶肃的表情,只能对她露出可称作宽和的微笑,轻声问道:“怎么了?” 他的笑容虽只有一瞬,却让她错愕万分。 她不太确定是因为那抹笑挂在他脸上好看得很,还是他竟然没质问她的举止而是对她微笑。 意识到自己似乎处于劣势、被他影响了情绪,心儿唇一抿,虽然有点难为情,却仍是老实地淡应。 “没什么,只是好奇霍将军您的身型。” 霍绍青愣了一下,没想到这样大胆的话竟从一个普通姑娘的口中出来,他回过身,背倚着一棵满是花苞的红棉,仔细瞧她。 “你识字?”他记得她方才跑进厅堂时,手中还拿着本书。 “识得一点。”怎么?丫头就不能识字啊? “你不像是普通的丫鬟。” “奴婢的确不是普通的丫鬓,奴婢是心儿姑娘的贴身丫鬟。”她头一扬,好傲慢的口气。 他浅笑,觉得她的这份得意实在小家子气得很,却也十分可爱。“不是这个意思……” 然而他的笑,却马上被心儿理解为嘲弄与不层。 她眉一拧,防卫地向他眯起眼,敌意加深地打断他的话—— “奴婢愚鲁,当然不可能明白霍大人的意思。”好谦卑的话,伴着颇为惶恐的语气,却蕴含着满满的不和善。 霍绍青眯眼,原本还有点轻松惬意的心情瞬间消失。 这话若换作是从别人嘴中说出来、要是有人这般无礼地打断他的话,他必定会勃然大怒。 他无法拉下脸、有失君子风范地对她生气,可还是十分不悦且觉得受到侮辱。 “金府的丫头都这般大胆、语出惊人吗?” “奴婢鲁莽,说话没有分寸,得罪大人,还请大人恕罪。”她优雅地福身,好生惶恐地道。 然而她挑衅的举止让他更为光火了,甚至冲动地以手指把住她小巧的下巴,逼她直视他。 但他很明白这样的举止自然是不合适的,于是马上将手负于身后,顿了一下,问道:“你很讨厌我?” “怎么会呢?您是奴婢未来的姑爷,对于主子,奴婢唯有尽心侍奉罢了,哪能有其他的心思。” “说得倒好听。”他淡哼,真觉这丫头够实在、够有胆识。也不禁顺道佩服起自己难得的好脾气。 一直以来,身旁的人对他,大多都是唯唯诺诺、俯首称是,别说有任何不敬的举止了,连大声说话都不敢,更遑论在戒备森严的军中,将士们见他,谁不是肃然起敬? 他对这丫头实在是宽容得很!是因为好奇吗?好奇着若她真讨厌他,那会是基于什么原因? 他自认自己行事向来谨慎,同这丫头也只是第二次见面,应该不会有所得罪的地方才是。 难道是她认为他们家小姐嫁给他会过苦日子? 他霍某自认虽给不起荣华富贵,可至少也是名门之后,产业、田地也是有的,日子不至于差到哪里去。 金老爷都欣然同意了,她一介丫头啰唆个什么劲? 还是说……难道她这样大胆的挑衅,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想同自个儿柔弱的主子争宠?想入霍家的门当偏房? 有了这样的猜测,他有些鄙夷地淡哼了一声,那股钻着心口的感受,实在糟糕难受得紧。 他霍绍青可不是会去沾惹下人的无赖,要是他真娶了金心儿,便算是给了她承诺,不喜欢是一回事,欺瞒妻子让她难堪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最好不要怀有如此心思,最好不要有任何期盼和诡计。 他平生最恨别人同他耍心思,更不希望她会是个“最毒妇人心”的最佳典范。但一想到有此可能,也似乎唯有这个理由能够解释她的行径,他的火便自心底猛然升起。 他突兀地抓过她的双手,往自个儿的肩上搁去,因为如此,心儿踉舱了一下,差点跌进他的怀里。 “你做什么?”她大嚷着,想要抽回手,却被他紧紧按压在肩上,也可说是被他包拢在掌心内。 那股热度、那股羞赧,惹得她恼羞成怒。 “你不是好奇我的身型吗?”他沉声地问着,有点凶狠。 总觉得很难接受一个连嗔怒表情也如此迷人的女子,会打着如此卑劣的主意,想同主子争男人。 金心儿杏眼圆睁。“我还道霍大人是个君子,竟然这般……” “这般怎样?”他淡问,因为方才的猜想而愤怒不已,且有渐升的趋势,逼着他将她的手抓到面前、抓得死紧,直视她的双眼。 “你想说,我调戏未婚妻的贴身丫头?难道你刁蛮的举止像个丫头?”他冶哼了一声。“瞧你这般强势,说不定连你家小姐也得听你的吧?” “我没有!”她大声地反驳。 她不知道他在猜测什么,但那毫不留情的鄙视、像在侦审罪犯的可怕神情,像是给她安上了什么不可原谅的罪名,让她好心慌,也好生气。 “最好是没有,别同我耍手段,丫头就该有丫头的样子。”他嫌恶地甩开她的手,往前走去。 心儿委屈又气愤地低下头,抚着她被抓红的手腕。 这人脾气还真是坏,不过也真怪,方才心情倒是不错,还对她笑呢,怎么下一刻便发怒了?真要嫁给这种人,还真是倒大楣了。 她本以为他对自己或许有些意思,毕竟他对她的态度,比对珂珂好上许多。 可谁知他竟然这样突然凶她,只因为她说了几句不顺耳的话! 将车有什么了不起的,哼! 心儿低着头生闷气,可最初的暴怒过了之后,一波波内省又缓缓袭向她。 话又说回来,她如今是丫头身分,这样的说话方式,几乎可以说是以下犯上,本来就不恰当,所以,他“教训下人”也是名正言顺。 唉,她这不是自个儿找罪受吗? 霍绍青略微回头,望着一脸受冤的心儿,立刻就后悔了。 抿了一下唇,也觉得自个儿方才的举止实在过分了些,他可没有任何实据能够证明她是为了同主子争男人,才用这般语气同他说话,但他与段荣不同,实在软不下性子说出歉意的话。 烦躁地吐了口气,他继续往前走。 心儿瞪着他的背影,虽气,可还是跟在他后头走着。 她满心的复杂,虽然他的举止恶劣,可她也不是不能了解事实!要不是她打一开始便任性地掉换了她和珂珂的身分,一切也不会演变成现在这样的局面。 可事到如今,也只能继续装下去了,反正、反正她坚信,嫁给他绝对是个天大的错误! 她就是要生他的气!本来霍、金两家井水不犯河水,今天既然招惹上了,她就是要跟他计较到底! ☆ “他喜欢你。” 送走贵客,芸姑奶奶眼睛还看着门口,手已轻拉起心儿的手,充满笑意的声音像是在诉说一个秘密般。 当她提议让心儿带他到园子里去逛时,虽刻意忽略了霍绍青那眉宇中透露出的“迫不及待”,但她可是精明能干的芸姑奶奶,阅人无数,怎会看不穿他那一点心思呢? 心儿以鼻子哼气,没有否认,却压根不打算承认。 “原来他喜欢你这种淘气却又不失庄重的性子。”芸姑奶奶笑着轻捏了捏心儿的脸蛋,有些爱怜地说着。 而这样的事情发展也在她的预期之内,她早就猜到霍绍青或许会比较喜欢胆子大、敢与他平起平坐、又懂分寸的女孩。 而这也证明了霍绍青不是个庸俗的男人,并不只是想娶个安分守己,乖巧顺从的妻子回家。 这男人眼光好! “你就那么不喜欢他?我瞧他挺好的,像他这样沉着出色的男人不好找呢!”芸姑奶奶说了句公道话。 “挺好?他刚才骂了我耶!”她哼了一声,忍不住告状。 “那一定是你太无礼了?”芸姑奶奶猜测着。 “姑母,您怎么老为他说话呀?”心儿气不过,一股脑将所有的事都说出来,包括上回在广延寺相遇的事。 可一边说,却又一边觉得实在是自己举止失当。 芸姑奶奶唇边的笑意随着她的话渐渐加深,她拉着气呼呼的心儿坐了下来。 顿了一下,才又道:“那你希望怎么样呢?一逮到独处的时间,他便拚命地对你献殷勤?被你惹恼了,也没有丝毫愠怒?还好声好气地哄你?” “也不是,若他这么做,对一个第二次见面的女人说些不得体的话,那就显得他是个轻薄的男人。而他的未婚妻是金姑娘,他却和她的丫鬟胡来,若我真是个丫鬟,那就更不能赞同主子嫁过去,因为这样主子一定会受罪的。”心儿歪着头,说出她心里想了一阵子的话。 “就是啊,他喜欢你,却仍然将规矩摆在前头。你明知道他正直内敛,为什么却又要这般气他呢?”芸姑奶奶叹了口气,瞧心儿仍是不以为然的模样,忍不住又接了下去。.“我听小南说了,说你想嫁给有钱人家当少奶奶,个性相貌都不重要,只要银子够多就好,可你有没有想过,若希望婚后能像姑母这样“作威作福”,那你恐怕就得当个寡妇啦!还有呀,你还有公婆得侍奉呢,不是那么简单的。你一向聪明,怎么会想不通这些道理呢?” “我知道呀,可是这么多事得想,我也想得烦了,索性——只要我能够过得像现在这样自在就好啦!”心儿低下头咕哝着。“要不,就交给神明去做决定吧!” “若要交给神明,除了虔诚以外,你也应当心存善念呀!”芸姑奶奶看出侄女内心的烦闷。 心儿很聪明,但或许她仍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厘清所有的事,甚至抛开她对霍绍青的恶劣观感,重新认识这个男人。 这不是容易的事,她的侄女好强程度并不亚于她呀! “我知道了。”心儿玩着自个儿的裙摆,无奈地应着。 芸姑奶奶轻叹了口气。“好吧,若你真的不喜欢他,那就应该柔顺点,别让他注意到你不是吗?当个平凡的女孩,千万别再有任何忤逆的话或举动出现。” 别让他注意到她?不要让那双威严、令人畏惧的眼睛只想望着她一个? 她希望这样吗?她愿意这样吗? 然而,她又有什么理由好不愿意的呢? 心儿愣愣地望着姑母,除了点头以外,也不知道该给怎样的回应。 ☆ 霍绍青很忙、忙于公事,跟一年到头、春夏秋冬皆无所事事的段荣不一样。 他是不可能三天两头,往芸姑奶奶这儿跑的。 因此,段荣便“自告奋勇”,经常代他前往别院,与金家上下培养感情。 横竖他正愁没什么事好做,来金家别院可以找见多识广的芸姑奶奶聊天、看看胆怯的“金府千金”,当作消遣也挺不错的。 更重要的是,他得“代替”霍绍青认识那个以各种方式占据他心灵的女子。 每当段荣讲起那个丫鬟翠儿的事时,别看霍绍青一副像是不怎么关心的模样,其实他可专心听啰! 哼哼,霍大人的那一点心思,他会不明了吗? 金府上上下下都十分欢迎段荣这个常客,觉得他不但没有任何贵族的架子,而且十分地温和。 段荣见识甚广,平凡无奇的事情也能被他描述得十分精采,凡是有他在的地方总是充满欢声笑语。 甚至到后来,段荣已被金府视为自家人,若他没来反而觉得奇怪呢! 这日,芸姑奶奶不在,几个仆人也跟着出去了,而“体弱多病的金心儿姑娘”在同段荣寒暄几句后,照例回房静养——极度无奈地回房静养,留下心儿在一旁“伺候”着。 珂珂哭丧着脸往大姑娘的闺房方向走,边走边觉得自个儿今年果真是犯太岁,诸事不顺、倒楣至极呀! 呜,她也想待着,听段公子说些有趣的事儿。 段公子又英俊、又风趣、又温柔、又多金,她好想要让段公子看上,带回大理国当侧室也好呀! “坐。”见四下无人后,段荣手指向二芳的座位,示意心儿坐下来。 心儿愣了一下,依言规规矩矩地坐下。 段荣微笑,掏出一条琉璃手炼,放在心儿面前。 “这是……”心儿望着那条手炼,又望向段荣。 段荣浅笑。“说是上回抓红了姑娘的手,一直觉得很过意不去,算是赔礼,请姑娘见谅。” 心儿当然知道段荣说的是霍绍青,但这样的事并不在她的预期之内,她无可避免地又愣了一下,接着摇头,将那条炼子推向段荣。 “不,霍大人并没有做错什么事,是奴婢说话不够谨慎。” 她不敢说自己已经完全不生气了,毕竟她不是个真正的丫头,是一直被捧在手心的金府千金,从没受过这种气,所以每每想起还是觉得很呕,只是或许因为她知道错不全在他,因此并非记恨到多严重的地步。 至于赔罪,那就更不必了。 若今日收了他的礼物,只会让她曰后更理亏而已吧? 虽然他有这份心意令她实在颇为惊讶,也有些高兴,但……如果他会愧疚,呵呵,那最好,就让他继续愧疚下去吧! “你就收下吧!”段荣有些好笑地看着眼前这个丫头毫不掩饰的淘气和得意。“互不相欠,不见得是件坏事。” 心儿抿了一下唇,望了眼段荣脸上那抹温和好看的笑容,突然有些感慨。 眼前这名出色的男子,拥有她所希冀丈夫的必备条件,是那种老天爷特别眷顾的宠儿——有钱到吓死人。老天甚至还“慷慨”地附赠他一张好看的面孔,和一颗灵光的脑袋。 按理说,她应该喜孜孜地、死皮赖脸地黏上去,想尽办法抓住这个梦中良人。 可很无奈地,这种行为她竟然完全做不出来。 她本以为自己是个能够顾全自个儿的“少奶奶大计”,而不会被其他事物所影响的人,但事实明摆在眼前—— 她望着他,明明知道他是多么地英俊帅气、多么地不可多得,她却感受不到自个儿的心有任何的悸动。 对她而言,有如琼浆玉液、陈年旨酒的段荣,不过是杯沁凉的水。 怎么会这样呢?是她变了?还是她不是个意志坚定的人? 又看了看桌上的炼子,说句实在话,眼前这条不值多少钱的炼子,反而激起她更多的情感,因为它代表着霍绍青的一份心意。 即使她不清楚他是单纯地想要“还债”,还是真的一直挂念着她,但她仍感到很高兴,心底油然生起一股暖热。 若她接受了,时时挂在手上,想起了……他,一股甜甜的滋味便漾上心头。 但她依然摇头,不肯收—— “相不相欠是一回事,能不能收又是另一回事。霍大人可是奴婢未来的姑爷,奴婢要是私自收下了霍大人的馈赠,让人知道了,那多不好呀!” 段荣略微皱了一下眉。 她说的是实情,绍青这举止在某方面面言,的确是不妥。 他想反驳的,却不知该如何反驳起,只能无奈地将炼子收了起来。 真是的,这么一来,这两人之间就没啥进展啦,真不好玩。 “请段爷代翠儿谢过霍大人,奴婢并不是不识好歹,只是……”怕自己态度太过强硬,心儿连忙补上几句。 段荣那张忧郁的脸略微展开笑颜,抬眼瞄她,慢条斯理地道:“你可以不收,我相信以绍青平日的为人来看,他并不会因此而不悦,可你得告诉我一件事!” “什么事?” 段荣又将那条手炼拿了出来,在她面前晃了晃。“你喜不喜欢这条手炼?” 心儿盯着手炼上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琉璃,想起二妹收集了各种稀奇的古物,金府也算是十分富裕的人家,从小到大,她什么珍贵耀眼的首饰没见过,区区一条琉璃炼子,又算得了什么?但…… 金心儿愣愣地望着那条炼子,不知自个儿是怎么了,竟觉得这是她见过最美、最令她动心的饰品,而且越看越喜欢。 瞄了眼直直望向她的段荣,心儿突然怀疑这个段皇子或是这个物件,是否有着慑人魂魄的能力,能逼人说出一些平日说不出口的话。 “喜欢。”她思量许久,只能老实地回答。 “那就是十分高兴收到这个礼物啰?”段荣以试探的口吻问道,那抹奸险的笑容越发深刻。 心儿抿了一下唇,她自认脸皮薄,还没本事将欣喜的情绪全往心里藏。 “欵,别那么小气,表明一下,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又不是要上街给你到处宣扬。高兴收到这东西就点个头,很简单的。” 心儿瞄了他一眼,知道拗不过他,只能冷着脸,点了一下头。 得到答案的段荣看起来十分惊喜……不,应该说是奸计得逞,咧着嘴笑得好开心。 这么一,:心儿更觉得难为情了,只能冷着声音道:“还请段爷替翠儿转达我对霍大人的谢意。” “哦?你不打算自个儿去道谢吗?”段荣“好心”地提议。 “什么?”她再度愣住。 “跟我走吧!”段荣站起身,手负抄身后,轻快地往门外走去。 “您、您要带我上哪去?”她也跟着站起来。 “跟我来就对啦!”他略微回头,示意她跟上。 然后,她便这样愣愣地跟了上去。 为什么一遇上他,她什么事情都无法做主了呢? 这段荣……难道真有蛊惑人心的能力? 第6章 “今儿个是休沐,他人在家里。”段荣一边走,一边说道。 金心儿实在不敢置信,她竟然会这样没头没脑,就这么跟着这位小王爷前往将军府。 “要给人看见了,多怪啊!”她跟在段荣后头,忍不住碎碎念着。 “担心什么,只要说你是金姑娘身旁的丫鬟,来这儿是给霍大人送东西的,大伙儿只会暗笑他们小俩口感情好,不会多说什么的。” 心儿无奈地白了他一眼,不禁叹了口气,觉得这个段荣的脑筋实在动得飞快,非常人所能及。 他出的点子虽好,却让她心底泛起了一阵酸涩,难受得紧。 替小姐送东西啊?那就像是红娘那样啰?她哪可能愿意? 虽然为了自己的偷偷摸摸感到有些悲哀,但话又说回来,要是她没有假扮成丫鬟,那么就连出来见他一面都成了问题。 唉呀!她被弄糊涂了! 她为什么会因为这样的事情而感到百感交集呢? 她应该要非常不愿意看到他,或是专心致志地想着待会儿要以怎样的方式让他难堪或愧疚,以扳回一城。 但是为什么自她一踏入将军府起,她就感到好开心,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着,之前那些气他、怨他、讨厌他的情绪都没了? 难道说是这儿的风水特别好、灵气环绕,以至于人心舒爽、筋脉顺畅?连心情也跟着好起来了? 还是她希望藉由这个机会,在口头上赢他一回? 或是说,她抑不住的雀跃是因为……她想见他?只是单纯地想见他,而不是希望藉由羞辱他来得到胜利感? 她发现自己好难否认这个事实,怎么会这样呢? 难道她对霍绍青有意思?若她对他也有意,那、那她叫珂珂扮成金心儿,又是为了什么呢? 心儿叹气又叹气,好生疑惑。 她怎么会将自己推入一个连她都无法理解、掌握的漩涡中呢? “你脸上的神情还真是丰富。”段荣突然转头瞄她,瞧她脸上一下忧愁、一下期盼的表情,做出了评论。 心儿意识到自己的喜怒全表现于色,收敛地抿了一下唇,将那些杂乱无章的思绪全数收起,转移话题地轻声问道:“请问霍老夫人她在吗?” 她突然想起,霍老夫人就是在广延寺见到她,深觉满意,才上门向爹爹提亲。要是霍老夫人在此刻突然出现,那么不就得逼着她露出真面目、现出原形? 她的计谋可不能就这样轻易地被识破呀! 让其他人知道都还不要紧,要是让那个脾气似乎不太好的霍绍青知道了…… 金心儿自认天不怕、地不怕,可一想到那个几乎是她两倍高壮的男人,随便一捏便能让她断气,以及他那无法忽视的存在感和怒火,就情不自禁地、有些没用地打了个寒颤。 “霍老夫人出门去了”l段荣应着,话锋一转。“老夫人年纪虽然有些大,可记性还是很好的,她对你还很有印象喔!” “她还记得我?”什么意思? “是啊,几天前,大伙儿提及与你们金家的亲事时,老夫人还在说金姑娘身边有个看起来十分能干的丫头呢,说是较金姑娘略矮些,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一看就知道是个精明样儿。” 霍老夫人,记得她这个“丫头”?! 金心儿闻言,完完全全地傻了。 这世上竟有如此令人不敢置信的事! 虽说每每出门,她让两个丫头穿上她的衣裳,其目的就是不希望外人认出哪一个才是正牌的金心儿。 然而,传闻中十分和蔼的霍老夫人也未免太不谨慎了,竟然看见乖巧的珂珂,便认定她是金家大姑娘。 认错了还不打紧,未经证实就派人上门提亲,这实在太冲动了! 怎么会有这般糊涂的事?! 这么说,就某方面面言,她并没有欺骗霍绍青呀!毕竟,他母亲看上的姑娘、那个适合他霍家的理想媳妇人选,真是珂珂。 一股酸涩感逐渐加深,本来轻快的心,瞬间变得沉重、委屈。 “往这边走,绍青待在书房时,是不准旁人来打扰的,因此就连下人也不会到这边来,你大可放心。” “那你还带我去打扰他引”她没好气地说道。 她可不想被霍绍青给轰出门哪! “你不同。”好理所当然的语气。 “你又知道了?”她没心情同段荣争辩,但语气还是溢满了不以为然。“到时候他将我赶出来怎么办?我虽是个丫头,可也不见得天生就是讨骂挨的命。” “绍青不会赶人的,他只会用他漠然的眼神静静地望着那个扰乱他的人,然后对方就会知难而退。”段荣笑着。“他很少开口骂人的。” “哼!”她像是听见荒唐无稽的话一般对段荣冷嗤。 段荣的笑痕更深了。“所以才说你比较特别呀,他鲜少有失控的情况出现,除了对你。” “哼!”她依然是深深地不以为然。 除了对她,不曾对其他人发怒过,就表示他对她是特别的? 这实在不太具有说服力。 谁希罕有这种“特别”待遇啊? 正翻着白眼,她已经跟着段荣来到了一间房门前。 “到了,进去吧!”说着便打开紧闭的门。 “什么?”金心儿还来不及反应,一抬头,便硬生生对上了霍绍青微闪过诧异的眼睛。 霍绍青只看了她一瞬,便转向段荣。“段兄,这是怎么一回事?” 段荣大步走到他身边,将那条炼子交还给他,一副功德圆满的模样。 “翠儿姑娘不愿意接受你的心意,于是我就把人给你带来了。” 还没待他回答,段荣便将话接了下去。“啊,我还有事,先行一步。绍青,你们聊完之后,记得送翠儿姑娘回别院,你这府里七弯八拐的,容易迷路。”说着,便一溜烟地跑了。 相较于心儿的错愕,霍绍青的一脸平静可以称得上是冷漠无情了。 他又瞄了心儿一眼,没有询问她是怎么被段荣带出来的,没有询问她一个姑娘家怎么蠢到跟着人家走。 他只是勾起那条炼子,迳自走回案桌旁,一面翻看桌上的卷宗,一边淡漠地问道:“你不肯收?” “没有理由收下。”她翻了翻白眼,冷然道。 霍绍青微微一顿。“不给我道歉的机会?” 这句没有起伏的话,实在是听不出其语气中的诚意,不知他是诚心的询问,还是刻意的嘲弄。 “奴婢出言不逊,霍大人生气是自然的,怎么还敢收霍大人的东西?”她垂着头,方才的事情还扰乱着她,她正难受得紧,如今面对他那难测的态度,让她更觉得委屈了。 要她相信会以这样态度待人的男人,竟送东西给她……太难了! 八成是那位段皇子出的主意。 “是这样吗?”他的语气依然冰冷,隐隐约约透着一股嘲讽。 “不然您以为是如何?”她有些不驯地回应,头仍是垂得低低的。 “抬起头来。”他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不知何时,他又回到她面前,低声命令道。 他遮住了她面前的所有景象,让她睁眼所看到的,只能是他。 她缓缓抬起头,紧握着双拳逼自己无畏地直视他,性子里的刚烈不允许她有些微的示弱。 但太难了,她怎么会是这个男人的对手? 他霸道的气息依稀喷吐在她柔嫩的脸蛋上,传来一股她不熟悉的温热。 咫尺距离让她原本就不稳定的心,更加慌乱地奔跳;而他那剑眉英目中散发出的力,也让她看傻了。 他是震慑人的,却也是吸引人的…… 她早知道的。 霍绍青审视她脸上的每个表情变化,看着那双向来灵慧却被他惹得流露出些微傻气的水亮明眸,不禁笑了出来。 他突兀地抓过她的右手,硬是将那条炼子替她戴上。 “这……”她一愣,反应极快地想要将手抽回,却被他牢牢握着,强势地挂上炼子。 “这是我给你的。”他只是这么说道。又打量了一下,似乎十分满意自己的眼光,觉得这东西的确非常适合她。 “我并不是说这个,只是奴婢收下这个并不恰当。”她十分苦恼地轻嚷。 他扬眉。“我觉得挺好看的。” 她瞪他。“你这人怎么这样蛮缠,你明知道我在说什么!” “你在说什么?”好生无辜地问,没流露出一丝逗弄她的模样,像是完全不知道她到底在气什么。然而她气得脸儿红扑扑的,煞是好看。 “我是说,你不应该送东西给我。”就当他是难以沟通的野人好了,恐怕他同蛮子打仗多年,也早变成蛮子了。 她压下怒气,好声好气地解释。 “为何?” 还问为何?! “这本来就不合礼数,更何况你可是我未来的姑爷!” “真是这样?” “你要问上一百回才甘愿吗?” 他没回话,像是压根没听见似的,只是细细地打量她,一方面为了自己能够这般操纵她的情绪而感到得意,一方面是被她吸引住目光,栘不开视线。 送她东西的确是个大胆的举动,他并不是不知道。 但他与她之间隔着太多的礼教束缚,纵使他天天上金府走动,也不见得能同她说上什么话。 在这等情况下,他压根无法完全了解她,也无法完全了解自己的心意。 因此他找段荣帮他一回,除了略表歉意之外,也探探她的心意。 既然段荣将她带来了,那表示她对他也如同他对她一般? 但即便如此,他能够告诉母亲:比起那个懦弱的金心儿,她身旁那位聪慧机敏的丫头,还要更讨他欢喜吗? 讨他欢喜?他对她还不够了解,可为何他已想到这件事了呢? 他一向谨慎,但面对这个让人困惑的丫头时,却精明不起来,任意地被她牵引了情绪。 对于金心儿,他够了解吗?而对于眼前的她,他也够明白吗? 他到底是怎么了? 见他只是瞅着她看,也不回话,心儿的眉缓缓皱了起来。 说话呀! 金心儿内心正在大声呐喊时,霍绍青说话了,然而这话却完全不在她的预料之内。 “说,你家姑娘究竟是怎样的性儿?” 她微愣了一下,他要问的,竟然是金心儿的性子? 她不解地望着他,看他那像是在等待答案的冶情眸子,心儿腹中熊熊燃起的一把爱火缓缓熄灭了,只剩下呛人口鼻的烧焦味。 “大姑娘她……脾气很好。”她闷着声音这样说道。 自从知道霍老夫人喜欢的是珂珂后,她一颗心就这样闷着,她本以为、本以为只要他喜欢她,那一切就无所谓了,谁知—— 咦?她希望他喜欢她? 她又望向他,觉得他的眼里就像她的一般,除了烦躁,还有许许多多她分不清的情绪盘绕着。 此刻的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霍大人虽忙,可偶尔也上咱们那坐坐,大姑娘会很开心的。”她不知为何自己会这样接下去,究竟是赌气还是…… “她会很开心?”他淡声反问。 他为什么会问她金心儿的事?金心儿干他什么事! 他压根就不想要在意那个完全引不起他任何注意的女孩,然而眼前这个丫头太古怪,让他满满的戒心放不下。 还有那始终存在的礼教也箍绑着他,他从来没像此刻这般恼怒过,要不是她用含着委屈、困惑、气愤的眼神望着他,他一定会失控地在房里踱来踱去、大口吐着气。 他们似乎都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知道彼此在为什么事伤神,可却因为各种说不出的原因而无法坦然面对。 他想见她,却又不能经常去见她——见不到她,心神不宁;见到她,却又是各种愁绪接踵而至。 此刻的他又气又急,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什么时候变成这般窝囊了? 可恶! 心儿吸了口气,不想再待在这令人感到压迫的地方。“霍大人,若没其他事,那奴婢先……” 眼前突地一暗,让她顿住了话。 心儿完全来不及反应,便被他的大掌柜住了后颈,而他靠过来的俊脸,更执行了他已经想了许久的美事——吻上她丰润的朱唇。 他的唇并没有逗留太久,甚至可说那只是轻巧温柔的碰触,是情不自禁、甚至可以说是怀有一些恼怒情绪的冲动举措。 恼怒些什么呢? 恼怒他们之间那些复杂的关系、恼怒她和他的不坦率。 这是他第一次失控,却感觉不像是头一次吻她。 他看向她,发现她眼中也有相同的困惑和震惊,以及……相同的情愫。 他微叹了一声,始终刚强的心柔化了,微微抬手,想要贴上她的脸。 但,她那瞬间冷肃的眼神让他顿住了所有动作。 “霍爷——” 他望着她,一直到自个儿眼中透出的感情缓缓散去,才沉声道:“回去吧,我送你。” 他垂下手,往门的方向走去,拉开门,高大的身影跨出房门。 金心儿则怨怒地瞪着他的背影,愤恨地跟了上去。 哼!走就走! ☆ 金心儿简直气坏了,瞪着她那双水亮的眼睛,翻来又覆去,一下坐起、一会儿躺下。 可越翻越生气,越动越心烦!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他可恶极了! 怎么会有人这般不可理喻! 占了便宜,还马上翻脸不认帐,又急着把人赶回家,这是什么道理?! 枢密使了不起吗?就可以这样乱吻人吗?! 她一路从将军府气回家,饭也吃不下,连最爱的卜书也看不下,满脑子都是他的无礼、他的蛮横、他的莫名其妙! 珂珂、小南吓得躲得远远的,完全不敢靠近她,怕遭池鱼之殃。 但……更奇怪的是她自己,其实在他搭上她的肩时,她就察觉到他的意图,可她竟然没有任何抵抗,像是甘于接受一样。 她记得那时候自己的心跳加速,眼前一片迷蒙,像是骨头都酥了、散了。 金心儿轻抚着唇,愤怒稍稍淡缓后,突然觉得那个突兀的吻,有着难丛言喻的熟悉感。 她想起了那个已经被她遗忘了许久的梦。 他做的事情,就像梦中人那般,强势却又慑人心魂。 心儿第十一度坐起身,拿起枕边的卜书,无奈地快速翻阅着。 为什么她从没想过为自己和他卜个卦呢? “上天的旨意”不是她一向坚信的吗?尤其遇上了这个棘手让人困扰的问题,她更是应该要请求上天给个指示呀!但为什么她却没有想到呢? 心儿快速地翻着卜书,却又突然顿住了动作,将卜书缓缓合上,呆呆地、有些无助地望着前方。 为什么她此刻想起了这个办法,可她却不怎么愿意采用呢? 是因为她不希望卜出来的结果不是她所希冀的吗? 那她希望的又是什么呢? 心儿躺回床上,抱着头、皱着眼睛和鼻子、张大嘴,无声地大嚷着。 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这样困扰、这样烦躁、这样不知所措,到底是谁害的呀! 觉得所有的恼怒到了一个极致,金心儿吐了好大一口气,翻身下床…… ☆ 夜已深,霍绍青房里烛火仍亮着。 案前,他注视着早应批完的公文,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耳边响起稍早段荣那幸灾乐祸的声音增—— “绍青,你在批公文啊?” “不然我在做什么,画乌龟吗?” “你真的批得下去?” “你在说些什么?” “霍大人,您眼里看的是“字”呢?还是“人”呢?” “你究竟在胡说些什么?” 不是不明白段荣当时在说些什么,但他只是如此淡应着。 他在做些什么? 他为什么就不能强势一点? 他明明就知道她不坦率又爱闹别扭的个性,却也跟着她呕气。 他吻了她,她却冷漠以对,明明就是因为姑娘家脸皮薄,又加上她性子强硬,不希望就这么任由他摆布,他都知道的…… 可这女人实在是太令人生气了! 霍绍青眉一拧,正要倾身将蜡烛捻熄,却又突然警觉地往窗口方向瞥去。 他的窗外即是后院,院子围墙外就是大街,要是真有人想闯进来,也不是件难事,但他不太相信有人胆大到敢夜闯将军府。 他吹熄蜡烛,看向窗外显现的黑影。 若此人是宵小,也未免太不专业了。 他推开窗,伸手就要抓住那个人,却诧异地对上黑暗中一双正怒视他的眼睛,像是他才是那该死的偷儿似的。 “你……”他愣住了,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 “我想找你谈谈。” 说着,金心儿粗蛮地推开他,爬进屋里。 “你也太大胆了!”他伸手扶住她,一边低嚷着。“夜闯男人的房间,给人家知道了,你还要不要做人啊?” 她瞪向他,站定后立刻撇开他的手。 “霍爷,您以为自己有资格说这些话吗?” “你想要说今天早上的事情?” “对。” “是你逃开了。”他平静地道。 “我逃开?是谁做了那种事之后,二话不说就赶我走?”她踮起脚尖,努力想同他抗衡。 他叹了一声,“贴心”地将她拦腰一抱,往案上坐好,接着弯下身,手撑在她的两侧,如她所愿地与她同高。 “那你认为我是为何会这么做呢?”他低着声音,鼻尖几乎触到她的。 四周很暗,他几乎只能看见她冒火的眼睛。 不知为何,他被她的羞怒的眼神逗得有些乐。 他的反问让金心儿十分不满意,挑衅地问:“霍爷认为奴婢不过是个丫头,因此可以态意轻薄吧?” “住口。l他打断她,但却不是顶恼怒的大吼,甚至还漾出一抹笑,换了个话题。“你为什么会来?” 这丫头,明明知道为什么,还故意这样激他。 “我方才就跟你说过……”这人真牛,怎么说都说不听。 “你想要一个答案是吧?”他再度打断她,问道,低沉的嗓音像是蛊惑人心一样。 “嗯!”她紧握着双手,虽咬牙希望能够撑住一丁点的强势,但原本十分有魄力的眼睛被他牢牢攫住后,便软弱了下来。 “既然来了,咱们就把话说清楚。”他微微侧了一下头,眼睛仍深沉地直勾着她,越靠越近。 “欵?干什么?你不是要“说”清楚。”她往后微躲,噘着唇咕哝。 他眯了一下眼,静静地望着她,说道:“不都是动嘴?” 说着将大掌贴上她的脸蛋,细细地触抚着。 她只是抿着唇,不甘愿地瞪着他。 见她没有闪避,霍绍青满意地扬唇,再度吻住她。 心儿羞怯地仰首,觉得一颗心虽仍是慌慌乱乱的,但却逐渐变得踏实了。 第7章 他与她之间,从那天起似乎变得有些不顾一切。 不谈身分、不谈合不合适、不谈符不符合礼教,只要他怀中有她,只要她依偎着他,两人便觉得一切都已经足够。 甚至,他所以为、她所假扮的身分;那种得隐瞒的关系,反而更让他们能够享受其中的悲情和私密。 她想,或许是悲剧因素真能够将情感浓化吧! 夜晚,将军府的后院成了两人私会的地点。 夜里凉,飘着一股淡香,让人闻著闻着,就醉了。 “墙那么高,你是怎么爬进来的?”他和她坐在石椅上,指腹摩挲着他为她挂上的手炼,瞄了围墙一眼,问道。 “我可野了。”她得意地一哼,手指向那面墙。“这墙算什么,又不怎么高,一撑一翻就过来啦!” 她这还不算什么,三妹每每着男装偷跑出去玩、又不能光明正大从正门或后门走的时候,那翻墙的技术才堪称一流。 “这等事值得你得意?” “可不是。” 他的眼神有着宠溺及无奈,轻搂过她,看进她眼里,轻叹。“到底是谁给你养成这样的怪异个性?” 她表现出来的,根本就像是个备受家中宠爱、溺爱、惯着的女孩,那副娇样,真是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你不喜欢吗?”她转个身,仰着头瞧他。 “你说呢?”他低声回问,忍不住低头吻住她的笑靥。 她瞪他,微噘着嘴,表达她并不满意他的回答。 “为什么总是把问题扔回来给我,真不公平。” “你不也是?”他不介意她的娇蛮,又将她搂紧一些,道出了事实。 她笑了笑,回答他最初的问题。“我的怪异,当然是我爹、娘养出来的呀!你别以为金府的丫头就都是唯唯诺诺的模样,金府又不欺负下人。而咱们的出身也不见得多坏,好歹也是爹娘手中的宝贝,有的甚至还是大户人家的女儿,无奈为偏房所生,被大房所欺,才给赶了出来。” 他微眯眼,不太愿意相信她是这样的身世背景。“你呢?” 她站起身,抬高了手,拨弄着一旁的花花草草。 “我啊,是金夫人远房亲戚的女儿。家道中落,才会前来投靠。”她说的是珂珂的真实身世。“大姑娘待我不错呀,不会摆架子,不像某个大人。” 语毕,她给他一个俏皮的笑容。 “谁啊?”他抬头看她,虽然脸上没有笑容,但眼中蕴着笑意和难得一见的耍赖情绪。 她站到他面前,将手松开,满掌不知名的花办像雨般落在他面前,片片都像她淘气迷人的笑靥。 “不就是你吗?老冷着一张脸,像人家欠你什么似的,段爷比你和善多了。” 他抬手,猛地将她拉下,让她乖乖地待在他怀里。 他拈掉了她身上的花办,端详着。“再说一遍?我刚刚专注于这片可怜的、无辜的、被摧残的花办雨,没听清楚。” “我说——”她附在他耳边低笑着。“段荣真是个……” 他拉开她,那抹笑还在,看着她,不可置信地扬眉。“你在我怀里提段荣?” 她依然呵呵笑着,摇首晃脑的。“是呀,人家段爷多金又英俊,咱们府里哪个丫头不是对他倾心不已?” “你也是?”他又逼近了一些,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她冷哼!“我能吗?你不掐死我才怪。” 他给她一个啄吻。“说得好像我是什么妖魔鬼煞,你压根就不怕我,自第一次见面,你就巴不得惹我生气似的。” “第一次见面吗?”她偎在他怀里,歪着头想着。 他也顿了一下,脑海中马上联想到他前阵子的梦,不是怎么在意,只是淡笑回应。“难不成咱们以前见过?” 心儿头歪向另一边,又想了半晌后,才问道:“霍将军,您的马儿,是什么颜色?” 他勾玩着她的头发,轻松惬意地回答她。“是褐色鬃毛的黑马,怎么了?” 她又眯着眼,想了一会儿。“因此……在夜晚瞧它,可能是深褐色的?” “是有这个可能。“他也眯了一下眼,点头半笑着,有些疑惑地问:“究竟怎么一回事?怎么突然问起这事?” “总觉得……似乎曾经梦过你,在见到你之前。” 霍绍青不禁有些诧异。“若说我也梦过你许多回,在我第一次见到你之前,你信不信?” 她顿了一下,眼睛闪亮。“真的?” “嗯!”他点头。 “信!当然信啦!”她简直要起身手舞足蹈了,像是得了什么宝贝似的那么兴奋。“所以,我们之间算是上天的安排啰?” 他笑了,但他只觉得自己会喜欢她,是因为她的淘气可爱。“我不相信什么上天的安排,或是什么缘分因果的。” “为什么?”那兴奋的小脸瞬间变得黯淡,接着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下满地又哼了一声。“是了,我差点儿忘了,你这人好狂妄,在广延寺里高声畅谈你那无视于上天存在的言论。” “我并不是狂妄,只是认为人在世上,若存着可以依靠他人的心理,日子一定会过得很不踏实。”他平静地解释。 她不以为然。“那当你有所得时,你难道不认为这是冥冥之中有股神秘力量,支持着、促使一切顺利无碍的进行吗?” “至今我所得到的,一分一毫都是我努力所换来的。” 心儿盯着眼前这个固执又铁齿的男人,总觉得就算她迫使他认同了她的论调,也不过是因为他怜惜她、疼爱她罢了。 “连上天都不信,那就遑论算命测字啦!”她瞄了他一眼。 “是。”他点头。 “那意思是我不切实际、肤浅啰?”她抬眼瞧他,有些委屈的样子。 “每个人坚持、相信的有所不同,如此而已。”他淡然笑了。“就算我说你不切实际,你也只是会对我生气,而不会就此认定自个儿是不切实际的人吧!” “若不是上天决定咱们得在一起,那是由谁决定的?” 他母亲相中的霍家媳妇儿,根本就不是她呀! 若她与他之间并非上天的安排,那对于这段姻缘,还有什么是她能够倚仗的?她能够相信什么呢? 现下她眼中的确只有他,心里也只有他,但……她又怎么会知道,他们合该是要在一块儿的呢? “我吻了你,记得吗?”他笑了,抚着她的脸蛋,像是她所疑惑的是理所当然的事。“还有,你跑来找我,记得吗?” 她笑了一下,无所谓认同与否,只是觉得他那安抚劝慰的态度让她感到安心。 这个怀抱、这个人,此时此刻让她感到全然的安心。 ☆ “他又来了!他怎么又来了?我不可能再装病呀!”心儿的房里,珂珂的哀号响彻云霄。 心儿则是一派悠闲地绣着花,好生轻快地道:“这没啥不好的,你企盼的段爷不也来了吗?” 可珂珂心里就是无法这般悠闲,扑通扑通跳得可急了,别说要稳住唇边的笑容了,她差点就坐不住了! 呀,他来了,距上次分别不过才几个时辰,他又想她了? 嘻,真好,她也是。心儿暗地里高兴霍绍青来了。 “大姑娘,不要嘲笑奴婢啦!”珂珂开始在原地踏步,哭丧着脸。“您说霍大人压根儿就不喜欢我,很快就会提出一些冠冕堂皇,又不损您名节的理由退掉这门亲事是吗?” “是呀!”心儿散漫地应着,脑中映着的是他昨夜在她耳边倾诉的话语。 “那他为何不但没有任何厌恶这门亲事的倾向,反而来得更勤了呢?”这不合理啊!跟大姑娘说的不一样啊! “可能是爱上你了吧?”金心儿淡笑着,同小南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若让珂珂知道她和霍绍青两人陷入浓情蜜意中,他来金府作客,其实意图并不是探望他未过门的妻子,不知珂珂会做何感想? 应会马上眉开眼笑地变回丫头身分,不愿意再出去面对霍绍青了吧? 可若告诉珂珂有关她和霍绍青的事情,她势必得将实情完全道出,那意味着:她得“顺便”告诉她,霍绍青母亲看上的其实就是她,那会让她更为惊吓吧! 因此,她什么都不能让珂珂知道,毕竟至今她还厘不出一个头绪、想不出任何两全其美的法子。 她现在很快乐,不希望为了这等事心烦。 珂珂吓得怏要哭出来,脸色都发白了。“大姑娘,您别跟奴婢匪这玩笑,奴婢胆子小,禁不住吓。” “哎,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个人深沉得很,很难摸清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心儿挥着手,随口掰了个理由。 “大姑娘,您怎么能够这般悠哉呀?若他执意不肯退婚,到时上红轿的可是您呀!”珂珂轻嚷着。“要不,您干脆同他说明白,告诉他您就是金心儿本尊。” 她不是没有考虑过要告诉他,只是,每每一想起她不是被看中意的霍家媳妇人选,便满心的委屈和不知所措。 或许,她是沉醉在霍绍青“你我就是看对眼了,我们就是要在一起,谁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的蛮横态度中,无法自拔也不愿离开吧? 至少从他的态度中,她能够感受到他的专情和认真,也可以暂时忘却那些恼人的琐事。 唉,该怎么办呢?她能否继续沉醉在两人的小小国度,沉醉在那院子里、月光下的低沉嗓音,以及他温暖的怀抱中,永远别醒来? 唉,她也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叹息,是蕴藏着满溢的聿福抑或是浅浅的忧愁。 “大姑娘,您别再边笑边叹气了啦!” 打从珂珂进金府以来,就一直感到有幸能成为金府的丫头,大姑娘虽然骄横了点,但待她们很好;不像张府、王府的丫头,只要王子不顺心,就变成了出气包。 相较之下,她实在是幸运太多了。 可近来,她逐渐有误上贼船的感觉。 难道这几年大姑娘把她养得白白胖胖的,就是要找机会把她送进熊怪的嘴里引“是是是。”金心儿让步了,觉得自己已占了大便宜,不该让珂珂再这样茫然惊恐下去。 她站起身,抬手搭住珂珂的肩。“别担心,有我在不是吗?” “要是姑奶奶留他用晚膳怎办?我不想同他一起吃饭呀!” “要不……”心儿眯了一下眼,认真想了起来。 小南在这时惊呼,手直直地指向心儿嚷道:“大姑娘,您您您!您那眯眼的模样,跟霍大人可真是如出一辙呀!”心儿明显地一顿。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小南,和怕受连带责罚的珂珂,吓得差点没又跪了下来。 “我啥都没听到。”心儿“宽宏大量”地道。 “大姑娘,奴婢不是有意的。”小南抖着声音请罪。 “当然不是。”心儿维持着一贯的冰冷语气,内心却在欢欣尖叫。 她像他耶! “我本来想说你惨了。”珂珂小声地对小南道。 “是啊,我也这样认为。大姑娘最近心情特别好!”小南掌心贴着胸口,小声地道。 “我想到了。”心儿收起狂喜,接续方才的话题。“你可以假装昏厥过去,这样就算他留下来了,也不会影响到你。” “好、好主意耶!不愧是大姑娘!” 受到这样的“崇敬”,心儿不禁干笑着,然后,看着珂珂眼中流露出像是见着救星般的闪亮眼神,不禁抚了一下自己的手炼,罪恶感满满地涌上她的心头。 ☆ 心儿跟在珂珂身后,轻巧地进入前厅,一步一步前进,心也越跳越快。 她略抬眼瞧他,像是不经意一般;而他也正将视线对上,一脸平静的样子。 怦怦!心儿像是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她不得不由衷佩服霍绍青那八风吹不动的面皮,竟然像一丁点事都没有一般的平静,外人再怎么精明也看不出他对她有什么不同。 可她不禁想着:他是不是也跟她一样兴奋呀?他的内心是不是也同她一般跳个不停呀? “心儿,快来,你让客人们久等了。”芸姑奶奶招着手。“段爷正在给我们说有趣的事呢!” “嗳。” 珂珂坐了下来,心儿则是安分地立于她身后,垂着头,眼睛直往霍绍青那儿瞧玄。 最先开口的当然是段荣,珂珂那双理当病恹恹的眼睛,也闪烁着崇拜爱慕的光芒。 “绍青已经不算是客人了吧!”段荣轻笑着,注视霍绍青那微不可察的表情,感到有趣极了。 这绍青也未免太不够朋友了,那迷人的小丫鬟是他为他“引进门”的哪!他却不告诉他任何细节,每回他想问些他们之间的事,绍青只会用冷淡的眼神、没有任何起伏的表情对着他。 哼,他岂会不知道绍青和那丫鬟之间的事呢?他知道的还不只这些呢! 心儿没多想,她的眼神胶着在霍绍青手上,那只手正轻触着一只茶盏,无意识地在杯口画圈,来来回回…… 怦怦!怦怦! 呜!她终于有点了解珂珂的感受了,那种坐立难安的感受。 虽然她们所煎熬的是两码子事,但都是难耐的煎熬。 天啊!她满脑子都是他抱紧她,在她耳边轻语的那些幽会的夜晚。 她好想就这么冲进他手臂环起的天地中,然后让他用那一向冷漠却不吝给予她温柔的眼睛静静地瞧着,然后、然后给她无数个吻…… 唉! 经过了一番挣扎,珂珂终于鼓起勇气正视段荣的眼睛,问了句话。 “段爷去过这么多地方呀,哪儿是你觉得最美的地方?” “什么地方呀……”段荣想了一下。 而金心儿也就听到这儿为止,接下来的她便聋了,因为霍绍青在大伙的目光都集中在段荣身上时,很刻意、很暧昧地瞟了她一眼,像是要她将方才想的那些事情再重新想过一遍。 怦怦怦!怦怦怦! 呜呜,她的心跳怎么会变成这样啦,她真没用。 心儿持续失聪中,持续在自个儿想像的天地中旋转,那天地里只有他和她,直到芸姑奶奶说出了关键的一句话,她才回过神。 “我已吩咐厨房准备好碎玉羹,还有一些小菜,两位若不嫌弃,请留下来用晚膳吧!” 珂珂如预期中晃了一下。 “大姑娘,您没事吧?”小南语带担忧地问。 “没什么,只是有些头晕。”珂珂微抚了一下额头,摇了摇手,用飘忽的声音回答。 “大姑娘八成是因为霍大人和段爷来了,太兴奋了。”小南在一旁笑着,不让珂珂“逃难”的意图十分明显。 “你不舒服吗?”对于“体弱多病l”珂珂是否该回房休息一向不表示意见,甚至希望她留下来的芸姑奶奶却突然“转性”了,提议道:“那心儿要不要先回房休息?” “呃?”还没有以昏倒戏码相逼的珂珂愣了一下,几乎可说是狂喜不已,完全没料到这次竟然会这般“顺遂”逃过,但仍不忘维持她虚弱的音调。“那……那真对不住,我先回房了。” 接着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而心儿和小南则跟在后头。 “还好吗?”霍绍青也起身,对芸姑奶奶道:“若在回房的途中晕倒了,两个丫头是抬不动的。” “这、这……”珂珂迟疑着,但芸姑奶奶终于“恢复正常”地打断她。“那就有劳了。” 目送四人离开,前厅只剩下芸姑奶奶和段荣,两人交换了一个狡黠的眼神和愉快的笑容! 第8章 心儿将小南留下来跟珂珂作伴,正走出房间,轻巧地将门带上时,身子便被男人强而有力的手臂拉到一旁。 下一刻,她便落入墙与他的吻之间。 “霍……”她抬手环住他,他的重量和持续的深吻让她几乎窒息昏厥。 “绍青。”他两手轻贴在她的脸蛋上,下了命令。 “于礼不合。”她笑着拒绝,知道拒绝他将会得到有趣的反应!他那假意生气的模样。 “你说什么?”他霸道地问。 “不恰当。”她依然笑着。 他淡哼了一声,张口轻咬她的唇办,低沉的声音在她两唇间回荡。“你一进前厅,我就想这么做了。” “你一直在勾引我。”她微喘着指控他。 “有些事难以控制。”他轻描淡写地道,但也笑了,心中那股激动让他想要将她更深地嵌入自己的体内。 他爱她脸上的那抹笑,那熟悉的美丽让他心荡神驰;而他也爱她引出的那股回荡在失控边缘的情绪。 她仍勾着他的颈项,略微离开他些,睁着明眸看他。“眯一下眼睛。” “什么?”他将她散开的发丝理好,对她怪异的提议皱了一下眉。 “小南说,我眯起眼睛想事情的模样跟你好像。”她抬手轻抚了一下他的眉。 “你本来就跟我很像。”他宠溺地又轻吻了她一下。 “我又不英俊。”她附在他耳边呵呵地笑着,手缓缓滑下,轻触他的唇,有些嘴坏地补上一句。“也没有这般硬邦邦的表情。” 他又笑了一下,抓起她的手,握在自己手中。不在意她才称赞他,下一刻就又诋毁他。“我是指许多方面,你的思想……” “哦?”她挑眉。 “瞧,就连这挑眉的模样都像极了我。”他忍不住又吻了一下她俏皮的小脸。 她凝视了他一阵子,又窝进他怀里,撒娇地轻嚷。“绍青……” “我这辈子,八成被你吃定了。”他轻叹着,又搂紧她。 这辈子吗?她笑容满面地用手指在他胸口画圈圈。 他已经想到这辈子了吗?。真好! 她踮起脚尖,想要吻他,他却突然一顿,将她拉开扶正!就在他听见脚步声的时候。 霍绍青快速却小心地将她从他身上“拔”下来,往左侧走了一步挡住她,让她在他身后稍稍“整理仪容”,并收起她那过度欢乐的笑靥,不让他人瞧出端倪。 “啊,霍、霍霍霍大人,您在这里啊!” 来者是个小厮,似乎没料到会遇上霍绍青,吓了一跳,不敢靠太近,硬挤出笑容,结巴地道。 冷不防看见被挡在后头的心儿,很惊喜要找的人正好在可怕的霍大人身后,忙道:“翠儿,姑奶奶找你!” 大姑娘果然是福星!给他解了围。 “噢,知道了。”心儿轻应着,有点不想从霍绍青这护卫十足、令人耽溺的身后走出。 霍绍青微让了一步让她出来,并跟在她后头,在那小厮走过转角的时候,他伸手搔了一下她的手掌心。 “嘿。”她转身笑瞪了他一眼。 “有些事很难把持。”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语调说道,轻轻笑着。 “正经点。”她嘘声道。 “哦?这个词倒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跟我说。” 她忍住上扬的嘴角。“你别逗我笑。” 他摇首叹息。“好难。”她笑起来是那般讨人喜欢呀! 走在前头的小厮隐隐约约听见后头的大姑娘和可怕的霍大人在说话:心中充满了佩服。 真不愧是智勇双全的大姑娘,竟然敢跟霍大人说话耶,太厉害了! ☆ 将车府后花园 “芸姑奶奶好像知道我们的事了。” 这话不应从她口中说出来,可是在姑母多次有意无意“阻挠”她和霍绍青两人好不容易寻到的独处时机后,她不得不这样对他抱怨着。 “是吗?” 他像是不怎么在意,小心地伸出手,避免站在石椅上的她滑倒,他好随时“接人”。 “让她知道也无妨,戚夫人一向很开明。” 这个话题不宜继续深入,因此她没再回应些什么,没问他姑母“开明”是代表什么意思!代表他与她“偷情”的事她会保密,还是会赞成他娶“金府丫头”。 啊!不想了、不想了。 两人在一起的时间本来就少,不能再为了这点小事伤神。 “摘到了吗?”他问着,看她踮着脚尖要摘取树上那不知名的果子。“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不用,我快构到了。”她十分坚决地拒绝他的好意,玩兴很高地再度踮高了脚尖,轻轻跳着。 一抹邪恶笑容浮上他的嘴角,他伸手轻搔她的脚。 “啊!”她吓了一跳,惊呼一声,往一旁摔去,就这样摔进他怀里。 “嘘,太大声了。”他抑制着笑声,搂紧她,一本正经地提醒她。 “你这个恶徒。”她轻撞了他一下,将他的手掌翻向自己,将手中的果实放进他掌中,得意地道:“我摘到了。” “真厉害。l他吻了一下她的发间,看了眼那怪异的果实,突然心血来潮,抱起她往他房间的方向走。“咱们把这事写下来。” “什么?”她愣愣地抓紧他。“先放我下来呀,我有腿。” “我的腿比较长。”他闷笑着,反常地打开窗户将她放进去,接着也爬了进去,将她牵到案桌前,贴在她身后,抓着她的手拿起毛笔,蘸了墨,往纸上写去。 “三月初九,夜,无月……”他一边写,一边在她耳边道。 她低笑着。一股麻热滑过颈间,他的字就如同他的人一般,刚硬却有股说不出的美感,让她不自禁脱口而出。“你的字好美。” “好敷衍草率的称赞。”他低笑着。 “奴婢胸无半点墨,腹笥甚窘,让霍大人见笑了。”她哼了一声,笑盈盈地转身。“可我若没记错的话,霍大人好像也总是用“美”来称赞奴婢。” “我认为用那些四字成语来形容你的美好,太不直接了。”他总是这般理直气壮,将笔从她手里拿过来,小心翼翼地,免得让墨汁沾到她的衣服。 但她仍在兴头上。“咱们再写些字嘛!” 她喜欢他握住她的手写字的感觉,比她自个儿练字有趣多了。 “要写些什么?”他问着,将她旋过身,换上一张新的纸,暖热的大掌又握住她的手。 “写……”她想着。“不如就写个“命”字吧!” 他看了她一眼,依言下笔,一撇、一捺…… “为什么你不相信上天?”她看着墨在纸上挥洒开来,沉静地问道。 虽说他已同她解释过,他认为凡事都不应该倚仗任何力量,但她仍觉得似乎有些特殊缘由。 他顿了一下,在写好的“命”字上,又多写了一个“运”字,一边道:“我祖父、父亲以及兄长,都是战死于沙场。” 她没有回话,感到有些震惊。 “每每上战场,府里的女眷总是上庙里求平安符给他们戴上,可那平安符却从未保佑过他们,总是随着他们的尸首被带了回来。你还要我相信什么?在战场上我只能相信自己手中的刀、相信自己的力量,不是吗?” 他轻声地道,将下巴抵在她的肩上。 “我自己的命,我要靠自己的力量来让它运转。” 心儿微侧首,轻吻他的脸颊。 她不懂得安慰人,但至少……要让他了解她的心疼吧! 他也侧了首,贴上她的唇,轻轻地吮吻着,原本搭在她腰间的手收紧,缓缓地摩挲着。 她轻喘了一声,将笔丢开,迎向他。 他将她抱上案桌,手压住她的双手,忘情地吻着,在唇与唇之间低喃着。“你太瘦弱了,金家都没喂饱你吗?” “啰唆。” “到底宠你的,除了我以外还有多少人,你竟敢这样说话。”他稍离开,一双闪着征服欲望的眼睛紧睨着她,有些气息不稳地道。 “啰唆。”她不依地将他拉过来,接续方才的吻。 “你是不仅还是不怕?l他二度从这要命的诱惑中脱身,将两人距离拉远,一双虎眼危险地瞪着她。 她被瞪了。 心儿无辜地眨了眨眼,手搭着他的肩,脸偎向前,没让他看到她红润的脸蛋,附在他耳边呢喃。 “你说的……是不是像大姑娘的书柜最里边,那些有两人相叠的图画书?”说完心儿又轻轻吻着他的颈间,诱惑意味十足。 霍绍青觉得这辈子从没这般错愕过,不知眼前这个小姑娘,到底是被谁教导、放任,以至于她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要不是看出她脸上的羞涩,以及她笨拙的亲吻,他真会以为她熟谙此道。 她的意思是她“不怕”?难道她认为他会因为这样就要了她吗? 即便她是那样地诱人,可他长她五岁,她不懂事,难道他能任由她胡来吗? 他在她额头烙下一吻,将她从案上抱了下来。“很晚了。” “绍青……”她用手环住他,脸蛋贴在他胸前,听着他那急促的心跳,听得自个儿脸都红了。“还不晚嘛!” “乖,该回去了。”他拉开她,将她往窗边带。 “你!”她甩开他的手,又羞、又恼、又怒。 他转身,大掌贴上她的脸蛋。“咱们不能因为一时的冲动而毁了你的名节啊,你不是那样随便的姑娘,我也不是恣情纵欲的男人。” 名节?我都打定主意要嫁给你了,还怕什么!她在内心轻嚷着。 打从那天在房门外吻了他,她就打定主意不管那些烦人的琐事,要把她的身分告诉他,虽然他知道之后一定会生气,但如果他真疼她、爱她,他会原谅她的。 虽然霍老夫人中意珂珂的事依然困扰着她,但她不愿意再这样下去了。 她拉住他的手,将他拉近一些,低着头,委屈地道:“是你自己说,你的命要靠自己运转的。” 他一顿,无奈地深深叹息。“你……你怎么拿我的话来堵我呢?” “啰唆。”她踮脚吻住他,依稀听见他闷哼了一声,似乎感受到他心底有什么线儿断了一样。 刹那间,她被猛然抱起,往书房里边去。 她的心跳得更快、更急了,有些怕,却又因为对象是他,而感到安心。 他的吻比以往霸道,那双贴着她身子的手又热又烫。 “绍青……”她偎紧了他,甜着声音轻柔地唤道。 “别怕。”他温柔地安慰。 她不敢看他,微微点头,承受着她从不知道自己能够承受的重量与热度,将自己交了出去。 ☆ “段爷这几日都没有来。”窗台边,珂珂一边擦着窗棂,一边轻叹。“好久没听他说那些有趣的事了。” “是啊!”小南也叹了一声。 四周顿时一片静默! “霍大人没来,段爷也能够自己来嘛!”好感慨呀! “是啊!” 静默再次持续中!! 珂珂看向小南,小南看向珂珂,接着两人一齐望向金心儿。 依循常理,金心儿在此刻都会说些冶讽的话,打破她们肖想成为段王爷侧室的念头。 但这几日,三人之间,一直只有她们俩在说话,而大姑娘则是始终发愣着——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发愣着。 太古怪了,她们跟了心儿姑娘这么久,还没瞧过她这等模样。 她们有偷偷地去跟芸姑奶奶说,可姑奶奶只是静静地望着她们,那冷冷的、带笑的眼神让她们好害怕,一句话也不敢再说下去。 珂珂、小南又对视了一眼,走到金心儿前面,抬手挥了挥,见她没有反应,小心地唤道:“大姑娘?” “嗯?l心儿猛然回过神,呆呆望着前方的两人,她们遮住了后方的阳光,以至于两人的脸都有些阴暗,有些可怕。“怎么啦!你们?” “大姑娘,您一直这样心不在焉的。”两个丫头面露担忧地道。 “是吗?” “是啊,自那天您睡到日上三竿后,就一直是这个样子。” 金心儿的脸不禁红了起来,脑子瞬间回到那晚在他房里、床上,与他…… 那些亲吻、那些抚触、那些不可说的秘密…… 啊啊啊啊!不可以想! “大姑娘,您还好吧?”珂珂皱着眉,忧心地问道。 “我没事,我真的没事。”心儿压着额头,用力摆手,装出平静正常的模样。“别闷在房里了,陪我到院里走走!对了,衣服换一下,以防万一。” “知道了。” ☆ 已是暮春,院里一片翠绿。 心儿坐在鱼池边喂鱼,看着几片落叶漂浮在池面上,漾出粼粼波光,又发起愣来了。 三天了哪,三天没见到他了。 他一定很忙吧,他是大官儿呢,身负重任,不能像她这样天天无所事事、直嚷着无聊。 不知道他会不会看着一叠叠公文,把那些字拼凑成她的模样? 他会不会想她呀? “大姑娘,您喂的米粒都被那条大红鲤鱼给吃光了,其他的鱼都没得吃了。”珂珂在一旁轻嚷。“它还真是霸道。” 他会不会像她这样长吁短叹:心不在焉啊? 唉,他应该不会这样吧,他是那么的镇定,始终维持着不变的俊帅,以及……冷硬的脸庞。 呵呵!她自个儿偷笑着,没注意到珂珂和小南蹲在池边观赏着小鱼。 “天啊,它好肥大喔!”两人发出赞叹的声音。 “它不会吃其他的鱼吧?l”南皱起鼻子。 “我想要摸摸看。”珂珂将手臂伸长,探进池子里,见那鲤鱼只在原处转呀转的,不禁又好奇地往前挪,手也深入了些。 “珂珂,你别淘气了,小心一点,这池子好深的,上回我同小沅拿着比人还长的竹竿直直往下伸,整支可以没入池里耶!” 小南退了一步,有些担心地提醒着。 “我很小心的。”只能说金心儿的淘气完完全全影响了身旁与她朝夕相处的丫头,珂珂此刻的模样,同心儿实在没啥太大的差别。“抓住那条鲤鱼,咱们今晚就可以加菜了。” “别傻了,池子里的鱼吃不得的,很难吃。” “你又知道了,难道你吃过了?” “你怎么知道我没吃过?” 两人持续抬杠,心儿此刻终于从自己的思绪中走出来,一“清醒”,便见着珂珂“趴”在池边抓鱼,因此吓了好大一跳。 “珂珂,你在做什么呀?很危险的。”. “我想要抓住那只红色的……”珂珂单手撑着池边,重心一个不稳,整个人竟往前栽。“哇——” “珂珂——” ☆ “来人!快来人!大姑娘落水了!” 霍绍青和段荣踏进前厅的时候,正巧听见这句凄厉惊惶的叫声。 “金姑娘落水了?”段荣马上迎上前,霍绍青转身往后院而去。 “嗯,还有……翠儿。” 霍绍青身形一顿,立刻大步向前。 当一行人匆忙赶到后院时,只见心儿扶着跟她一样浑身湿透的珂珂,正要往屋里走去,后者脸色苍白、大声地咳着,还在发着抖。 “吩咐厨房去熬点姜汤。”段荣对跟在后头的几个奴仆说道。 霍绍青冰冷地瞄了心儿一眼,视线便落在珂珂身上,淡漠地问着。“你们没事吧?哪里受伤了?” 咦?心儿正疑惑着,霍绍青又转向她了,依然是平稳的态度,淡声质问着。 “这是有丫头在时,应该发生的事吗?” 他指责她?她跳下去救她的笨丫头,他还指责她? 心儿瞪大了眼睛、嘴巴,痴痴望着他,一向好强的她,这会儿却不知怎么开口反驳。 不,应该说她一遇上他的愤怒,就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不,不是这样的……”珂珂抖着声音想要辩解。她好怕霍大人的,可她绝不能让心儿姑娘受这等委屈!因此她再怕,也要帮大姑娘解释清楚! 霍绍青一笑,打断了珂珂的话。“姑娘就是性子太好,才会惯出这般无法无天的丫头。” 他常说她娇蛮,常说她不知是谁给惯出的无法无天,那些话在她耳边低低地回荡,像糖似蜜,甜得化不开。然而此刻,同样的话却像一根银针,往她心里头扎。 “是、是翠儿反应快,跳下去救大姑娘的。”小南看着心儿那不可置信的屈辱模样,也忍不住为主子辩驳,却在下一刻被霍绍青瞪住。 “做丫头的伺候主子本来就理所当然。”一旁段荣也开口了。“她应当避免这样的事发生。” 怎么,现在她真是这样惹人怨,招致千夫所指、万人唾弃吗?连一向温和柔善的段荣也…… 两个小厮走过来扶走了珂珂,而霍绍青和段荣也转身离去。 留下不知所措的心儿和慌乱的小南。 “大姑娘,我们先、先回去将衣裙换下来吧,会着凉的。” 心儿没回应,只是愣愣望着他的背影。 原来,他最挂心的,仍是即将成为他妻子的“金大姑娘”,而非她这个“陪嫁丫鬟”? 对他来说,她只是个不用多费心思的……“丫头”罢了。 “大姑娘,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小南垂着头,在她身旁轻声地道。 心儿抬起手打断她的话。“嘘,闭嘴,什么也别说了。”然后落寞地往回走。 第9章 “翠儿呢?怎么没在一旁伺候着?” 餐桌上,芸姑奶奶淡瞄了一脸愧疚的珂珂一眼,有点明知故问地道。 “也不知上哪儿去了,小南已经去找了。”珂珂压根儿就不敢瞧芸姑奶奶,只能低着头回应。 等客人一走,姑奶奶会扒了她的皮吧? 呜呜,在大姑娘好小的时候,有一次她打翻了热茶,害大姑娘受了伤,那时候长辈们都好生气,要不是当时有大姑娘护着她,她早就被…… 呜呜,大姑娘如今还被恐怖的霍大人指责,一定委屈死了、也吓死了,现在大姑娘没有余力维护她了啦! 怎么办,她会被姑奶奶给打死的啦! “芸姑奶奶,我、我府里上上下下都找遍了。”小南进来报告,但一对上芸姑奶奶锐利精明的眼睛,便马上垂下头。“就……就是找不着。” 芸姑奶奶看着小南心虚的模样,马上就知道她在扯谎。或者该说,全桌的人都知道她在扯谎。 “身为一个丫头,还这般刁蛮。” 就在芸姑奶奶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时,霍绍青在大伙儿的意料之外起身,扔下这么一句,便往外走。 ☆ 三天前 “咱们单刀直入地来好了。” 在审慎地察言观色了一阵子之后,段荣走到案桌前,这样宣布。 “什么?”霍绍青拨冗抬头瞧他。 真是糟透了!他这一整天几乎看不下任何一行字,满脑子都是昨夜的她。 为了避免让他人瞧见,他不敢睡,天还没亮,便唤她起床。 每每忆起她那睡眼惺忪的迷糊模样,那副讨人喜欢的模样,便让他的心情都明朗了起来。 但那明朗的情绪却无法帮助他全神贯注于他的工作上。唉! 他叹气?霍绍青叹气?! 段荣只差没有趴到案上、凑到霍绍青面前瞧个清楚。 但他忍了下来,接续方才的话,以非常快速、不容他插话的道:“你打算直接跟霍老夫人开口,说你要娶金家的丫头吗?你认为霍夫人会愿意接受这样一个女孩吗?” “她也是出身不错的姑娘,你别这样……”霍绍青才辩解到一半,便顿住了,缓缓抬头望向笑得好生奸险的段荣,无可奈何地只好白了他一眼。 知道就知道了,随他去吧! “还跟我说没什么呢,连娶妻的念头都有了。”段荣乐得合不拢嘴。“你就这么爱她,爱到无法放弃?竟然连你一开始说“相敬如宾”的话都可以抛到一边,难道是她符合了你的选妻条件?” 霍绍青不想搭理他。 “看来是这两方面都兼具吧,也或许即便她条件不符,你也会娶她。”段荣依照自己的“睿智”做出了判断,然后,不厌其烦地再度问道:“你就这么爱她?即使有些事并非如你所想像的那样,你依然爱她?” 虽然脸上并没有他所预期的困惑神情,但如他所愿的,霍绍青抬起头了。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说一些……关于你和那美丽的金大小姐的事……” 段荣又笑了,那抹笑既招摇又让人想揍他个几拳,现正欢天喜地挂在他唇边。 而霍绍青则在这一来一往之中,听出了端倪—— ☆ 门外有脚步声,背对着门、坐在桌边的金心儿一把火又上来了,毫不客气地大发小姐脾气地嚷道:“走开!” 然而,门却被打开了,并轻轻地合上。 是姑母吧?才会在她怒吼后还有瞻子进来。 唉,待会儿必定是要笑她孩子气、笑她不懂事,说这一切之所以会变成这个地步,都是她爱玩所惹出来的。 哼!她才没有错! 她唯一错的就是瞎了眼,误以为霍绍青是她的良缘、是她这辈子的归属。 她方才算过了,她和他可是八世的冤家呢! 冤家!而且还八世!难怪她一开始就看他不顺眼! “你已经瘦得不像话了,还不吃饭?” 后头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说话者的出现完全不在她的预期,差点没将她给震下椅子。 心儿觉得那把火又重新燃起了,她颤抖地转身,抬起手,直直地指向他,卯足了劲、狮吼了一声。 “你还有脸进来?出去!” 然而,她吼出来后,才发现自己根本不是一只“狮子”,而是一只大黄猫,对他而言,根本没有起任何威吓作用。 果然,不动如山的霍绍青转身关上门,又上前一步,悠悠哉哉地坐了下来,给自个儿倒了杯凉茶。 “谁叫你坐下的?”横竖吼他也没用,只是让她喉咙徒痛罢了,干脆就用说的吧——咬牙切齿地说。 他喝了口茶,去了去口中的油腻,放下茶杯,这才抬眼望她。“你难道会愿意发生这样的事?” 她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但,虽然不愿意承认,可至少当他不再用冶漠不层的眼神瞧她后,她安心多了,也没那么生气了。 她不想承认她怕他,但当他看着她,眼里却没有一丝柔情时,真是挺吓人的。 不待她回答,霍绍青又接着问了下去。 “你希望一个时辰前发生的事,在日后不断地重演吗?思?你甘愿受这样的委屈、受这样的侮辱吗?即便你知道我是在演戏,只是不得不在外人面前责备你、批评你?这样你愿意吗?” 她静静地听着,静静地看着他那逐渐布满愤怒的脸,他在责备她,但她也敏锐地听出一些弦外之音,觉得这样的责备……隐含着心疼。 而且他像是知道了些什么,才会这样又气又急的,像是她做了什么会造成后悔遗憾的蠢事一般。 “你怎么就确定我不是个贪求富贵、妄想名利双收的人?你怎么就确定我不会娶了那个金大姑娘,再娶你这个翠儿丫头,让你一辈子做小?你怎么就肯定我不是个吃干抹净、转身就走的无赖?若你真是个丫头也就算了,可你竟敢、竟敢假扮成丫头?” 她竟然敢这样对他!他简直不敢相信,怎么会有人做出这等蠢事! 他可说是气坏了,差点没直接找上门,将她狠狠痛骂一顿。 她玩弄的对象若换作别人,下场会是怎样啊? 他、他知道了! 心儿偏过头,下意识地想要逃离。 “看着我!”他被她激怒了,起身吼道。 见识到什么才叫做狮子吼的金心儿吓了一跳,缓缓地转头看他,泪水无预警地掉了下来。 她吸了吸发红的鼻子,抽抽噎噎哭了起来。 “我全身湿淋淋、难受得紧的时候,你、你就骂过我了,现在还凶我,吼那么大声是要做什么啊你……” “你!”他本来还有其他话要责备她,可当她的泪水开始哗啦哗啦的落下,像是要将她新换上的衣裙弄得像稍早那样湿时,他只能半张着嘴看着她,哑口无言。 “我、我只是想要捉弄你嘛::”她越哭越厉害,直至上气不接下气的地步。 “岂知、岂知……” 他极度无可奈何地深叹了一口气,伸手将她拉向他,将她哭惨、哭花的脸蛋压进他怀里。 气愤加上无奈,让他只能叹息、再叹息。“我难道说错什么了吗?” “横竖都是我的错就是了……”她说着气话,哭得更加哀怨了。 “本来自始至终都是你的错!”他低嚷着,又搂紧她。 “你男子汉大丈夫也不承担些,一味怪罪到我头上。”她哭得更厉害了,委屈不知如何倾诉,只能抓紧他,难过地大嚷。“更何况,霍、霍老夫人看上的姑娘又不是我!她希望你娶的是假扮成我的珂珂!她要你娶的人又不是我!” 呜,没天良喔,她委屈死了,他还怪她。 “这事儿我也知道了。” “你知道还凶我!” 他不知这是他第几次的叹息,叹她的傻。 “你难道认为这是什么大事?我娘亲只是……只是在我对娶妻这事没有任何主张时,才会擅自替我做了决定。” “她竟然不是第一眼就觉得我讨人喜欢!”心儿继续大哭。 “我第一眼就觉得你十分讨人喜欢,这不就足够了吗?”唉,女人。 “我不喜欢这样。”她在他怀里磨呀赠呀,就如同往常那样,顺道将她的眼泪和鼻水擦在他身上。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记得他是来训她一顿的,不知怎么转变成来安抚这个,一向对强悍撒娇十分拿手的姑娘!! 唉,他真是栽在她手里了。 堂堂一个大将军在沙场上威风凛凛,却被一个只用两管泪水作为武器的娇小姑娘给打败。 “金大姑娘,你就别哭了吧!”他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娘那里,我早去说过了,她老人家惊慌失措得很。” “她会喜欢我吗?”她用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他,问道。 “怎么不会?”他笑着,抹去她脸上残存的泪水。 本以为她要笑了,每当他这样看着她、对她笑着时,她就会露出她那可爱、俏皮,有些羞怯的笑靥,但这会儿她那即将露出笑容的脸,却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突然垮了下来。 “怎么回事?”他算是怕了她的晴雨不定,却又不敢太惹怒她。 “我、我方才卜了卦,咱们俩是八世冤家呀!” 天老爷!“我说过我不相信这些事的!我连神都不信了,还信什么卜卦。”他摆出大男人的姿态低斥着。 “可是、可是……”她开始吸吸小鼻子。 霍绍青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全天下最悲惨、却又幸福的男人。而他能做的,只有再深深叹息一次,幸好精明的脑袋在此刻帮了大忙。 “你又没有我的生辰八字,要怎么……” “我从段爷那边要到了。”她无辜地望着他。 霍绍青头晕了,但也十分感谢这事没那么棘手了。“那个时辰是错的,我并非午时出生的。” “真的?” “真的!”他怎会愚蠢到将生辰八字告诉段荣呢? “那可以给我你的生辰八字吗?”她殷殷企盼地看着他。 他低首给她一个吻,庆贺危机终于解除了,并给了她答案。“不可能。” 他脑子可没坏,不会自找麻烦的。 唔,这样的说法似乎不甚妥当,他早就决定打算将眼前这个可爱的麻烦精娶回家了。 “绍青……”她缠着他,用软软的声音在他耳畔甜腻地唤着。 他依然吻了她一下,然后“哼”了一声,牵住她的手往外走。“一起去用晚膳吧?菜要凉了。” 她不满意地瞪了他一眼,不满意他为她决定了终身大事,包括他竟然三两下就把那些令她厌烦的琐事给解决掉了。 她可是为这些事烦闷了好些日子,但,无所谓了,她可以用接下来的几十年时间来折磨他,她就不相信没有事情能够难得倒他。 这难缠的女人终于愿意乖乖地跟他走了。 霍绍青十分安慰地叹了最后一声,紧牵住那只小手。 或许,就某方面面孟,她是对的。或许,他们真是命中注定的一对呢! “对了。”他停下脚步,转头看她。 “怎么回事?”她愣愣地看着他。 “心儿。”他低声唤着。 一股热麻感涌上她的心头。“什么事?” 他对她笑着,用一种极度欣慰的表情道:“我一直唤着一个不属于你的名字,如今我叫了你真正的名字,本人感到十分的雀跃与荣幸。” 她笑瞪了他一眼,欢天喜地的让他牵着她往前走。 ☆ 四个月后 “少奶奶、少奶奶……” 当霍绍青踏进家门,听到霍总管一声声焦急的呼唤,不禁扬唇笑了。 现在可好,那些叫唤都不是冲着他来的,而是他的新婚娘子。 他早知道心儿讨人喜欢,下人们对她是又敬又爱。 没几天,里里外外到处听得到“少奶奶”的叫唤声。 “霍总管,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有些事,你自己得有点主张,凡事都由我定夺,那还得了。”接着是心儿淡淡的不耐回应。 “可、可是……” “霍总管。”心儿打断他,问道:“您老人家是比较怕我呢,还是比较怕你们家霍爷?” “这这这……这教小的该怎么回答啊?” 霍总管不知道为什么心儿要突然问起这个问题,不禁结巴了起来。 “你们两位都是我们的王子,都是小的十分敬爱……”大伙儿都说,爷和夫人不论是神韵、表情都像极了,连威严都像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过,霍爷还是比较可怕就是了。 “应该是比较怕你们家霍爷吧?霍爷高壮,拳一挥就出人命了,是不是?”心儿淡淡地接了下去。 “这、这……”霍总管不太好意思地笑了。 远处的霍绍青听到这段对话,正要扬眉,心儿又开口了。 “既然你怕他,就别拿蒜皮小事来烦我,要是让他知道你吵得我不得安宁,他会心疼的,他一心疼,你就得小心了。” “这、这……”霍总管终于意识到这个危机,这才吓了一跳。 霍绍青无奈地走向两人,轻咳了一声。 “爷、爷儿……”霍总管的结巴依旧,但注意到霍绍青的目光只黏在心儿身上后,知道没自己的事了,便一步、两步,慢慢地后退,逃跑去也。 “绍青。”心儿将头往后仰,对着上下颠倒的霍绍青露出甜甜的笑容。 “你啊!”霍绍青扶住她,对心儿无辜、无奈又无害的笑容没辙,对才进霍府没几日,就懂得恫吓他家总管的她,他真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今儿个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她撒娇地挽住夫君的手。 他淡笑地瞧了她一眼。“想你,行吗?” 本以为她会娇笑连连,没料到她竟哭丧着脸,用奇怪的语调同他说道。 “爷,这府里上上下下全指望您了,要是您给万岁爷安了个怠忽职守的罪名,那咱们所有人就得去暍西北风啦!” “你真是……”他不知该怎么讲她了。“都快当娘亲的人了,还这般胡闹?” “当人家娘亲?”她眨着眼睛,好生疑惑地歪着头瞧他,自以为口头上占了便宜、忘形地问道:“娃娃呢?” 霍绍青顿了一下,在她耳边低笑了两声,轻道:“心儿,你跟我讨娃儿?” 意识到自个儿说错话的心儿后退了一步。“我、我哪有?” “你有。”说着就将她抱了起来。 她大声惊呼。“霍霍霍……霍绍青,你做什么啊你,快放我下来,给人家看到还得了!” “谁敢来啊?!”霍绍青冷哼地瞟了空荡荡的四周一眼,然后抱着她就往寝房走去。 待两人消失后,一群人终于探出头来。 “爷真是爱夫人啊,你们瞧那如胶似漆的模样。”霍总管轻啧了一声。 珂珂无言了一会儿,转头对小南说:“他们怎么会这样恩爱啊?” “有什么不妥吗?”大伙儿全望向珂珂。 “不应该是这样的啊!”珂珂不敢说“心儿姑娘本来很厌恶霍爷”这样的话,只敢自己低头咕哝着。 “你在说什么傻话呀?”大伙儿全白了她一眼,不将她的话当一回事,各自作鸟兽散。 “啊,咱们很快就会见到小少爷了吧?”霍总管那微笑的神情像是自个儿要抱孙子一样。 “是啊、是啊!”众人纷纷附和着。 剩下珂珂一脸疑惑地跟在小南后头,不死心地问:“我说小南啊,我是不是被大姑娘给摆了一道啊?看来我今年还真是不顺心……” 小南瞄了她一眼,还真觉得她有点可怜——段爷一声不响就又不知云游到哪儿去,珂珂因为这样已经够伤心了,要是再让她知道大姑娘在婚前,就同霍爷爱得连觉都睡不好,她一定会更伤心的。 嗯,不能告诉她。 “你多虑了。” “是这样吗?”好令人怀疑啊! “真的!”压抑住为珂珂掬一把同情泪的冲动,小南十分坚定地道。呜,大姑娘,您和姑爷可要白头偕老,才不枉奴婢这般为您做牛做马、隐瞒真相呀! 尾声 他睁开眼,看着眼前放大的微张小嘴、熟睡的小脸,十分想笑。 “心儿。” 他轻唤着,目的不是为了叫醒她,而是为了—— “嗯嗯嗯……”她迷迷糊糊地咿唔着。 “心儿。” 她吸了吸鼻子。“呃呃呃……” “心儿。” “噗噗噗……” 霍绍青抑制住笑,正打算继续唤下去,心儿突然顿住了所有呓语,缓缓地睁开一只眼睛看着他。 半晌后,她终于开口了。“绍青,我做了怪梦。” “什么梦?”他将她抱到自个儿身上,吻了她一下,问道。 “梦到有个怪异的老先生一直叫着我的名字。” 正当某人扬起眉,认为他的新婚妻子意有所指时,趴在他身上的娇妻又接续说了下去。 “他留着长长的胡子,还拿着一堆红线,走没两步便被那些红线给绊倒了。我好心过去扶他一把,他却拿那些红线绑住我的脚。” “脚?”这和传说中的月下老人牵红线的方式有些不同吧! “可是,我没瞧见另一端绑着谁?”她合上眼睛,努力回想。 “哦?!”他顿了一下。 “我好想知道究竟是谁喔?”她惺忪的睡眼中散发出好奇的光辉。 “霍夫人,据我所知,你已经没有资格在乎这些了吧?更何况,另一头绑着的除了我,还会有谁?若不是我,肯定是个即将被我抢走红线的人。” “为何?”她又睁开一只眼睛,调皮的说道:“你压根儿就不信这些的,红线另一头绑着谁,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你这牙尖嘴利的性子,打算什么时候才要改啊?” “我丈夫爱得很呢,不改了。”她咕哝着。“对了,你真打定王意不戴上那个平安符吗?我特地为你求的。” “我说过的,我不信那些。” “要不,就别打仗了,恳请万岁爷别派你去,你当文官不是当得好好的吗?上沙场要做什么?”她不满地道:“这万岁爷也未免太……” “嘘,不许胡说。”他点住她的唇。 她嘟了嘟嘴。“好吧,那……” 她张口轻咬他的肩,留下一圈淡红的齿痕。 “这是我给你的平安符,里头没有神、没有上天,只有我留下的爱之印记。” 她想守护他? 霍绍青微扬唇办,点了点头,深深觉得这个由他爱妻“加持”过的平安符,肯定比任何神秘力量都还要灵验百倍。 毕竟,他本来就会为了她而回来。 毕竟,她本来就是他此生的归属。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