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邪之我的魔兽老爸》 楔子 幻影咖啡厅意外的安静。 所有的众生客人连大气都不敢出,更不要说谈天了。他们用众生惯有的沟通方式,小心翼翼的不发出任何大于呼吸的声音,省得惹来比屋顶爆炸更大的灾难。 但你知道,只要是众生,就该死的爱好八卦。这件惊天动地的大八卦,让这些妖魔神灵甘冒巨险,颤巍巍的坐在充满强烈静电低气压的幻影咖啡厅苦苦熬着,就是想要有说嘴的第一手数据。 这种强烈低气压几乎成了一股强大的结界,连擅长破除结界的管九娘都要使尽力气才能打开大门。 她美丽的狐眼扫过噤若寒蝉的众客,隐隐有着不祥的预感。 有紧张、有害怕,更多的是期待。 在有管理者的都城,众移民的生活简直是枯燥乏味到极点,真的和人类没有两样了。顶多就是传说某某医院的血库遭窃,或是某某殡仪馆的尸体被偷了,众妖(或魔)都觉得那是很不入流的做法,智者不取。 真正厉害的在医院就偷光了尸体的内脏,或者是干脆去当医师,把相中的上好血液换个过期标签,大大方方的带回家。谁还会去偷这些?有脑残到。 平常他们就靠这些脑残的马路消息说长道短,今天的眼神够八卦,但却安静成这副德行……她这个天才狐妖也有点忐忑不安。 「欸,狐影,」她对着脸孔苍白的老板问,「上邪君在吗?」 整个咖啡厅的客人都一起倒抽了一口气,声音真是整齐划一,连狐影也跟人家一起。 「……你们在玩什么?」九娘有点胡涂了,「我打去他们家,都没有人接电话。三天了欸!」 狐影拚命对她使眼色,很可惜九娘太火大了,完全没有注意。 她非常愤慨,工作过度的眼睛底下有着淡淡的黑眼圈,「翡翠的稿子到底交不交啊?家里电话也不接,手机都是语音信箱……上邪君在吗?」她瞥见在厨房呆立的点心师傅…… 「上邪君,你家翡翠呢?」 狐影张大嘴,迅速钻到柜台下面,其它客人也训练有素的寻找墙角和桌子底下寻求掩护,将毕生最为绝学的结界、封制,东西方妖法秘术,黑魔法白魔法,最好的道器法宝,能够用的保护措施都施展完全了。 「……翡翠?」上邪眼神空洞的转过身,「她打电话来跟我分手。」 九娘瞪大眼睛,还来不及反应,只见以上邪为圆心,轰然的炸出一团半球形的雷爆范围,霹哩啪啦一声巨响,历经沧桑的幻影咖啡厅虽然没因此倒塌,但屋顶整个飞走了。(不是垮,是飞走……) 众客和狐影的防护大绝招虽然没起太大的作用,最少衣物完整,只是毛发有些卷曲,冒了一点点烟而已;但首当其冲的九娘,长头发被烧成俏丽的卷曲短发,身上的衣服被烧个干干净净,还差点因为雷火的冲击烧出本相。 她愕然的看着自己烧焦的尾巴和耳朵,勃然大怒,「你这长毛的狮……」 柜台下的狐影一个箭步将九娘拖走,救了她一条小命。他拖着九娘跑出咖啡厅,后面跟着还在冒烟的众客。 「太恐怖了,我家传的九雷封阵一击即碎……」 「我的宝贝仙器!我怎么跟师父交代~」 「我的五芒星!」 「我的金字塔!」 「曼陀罗~醒醒~不要死啊~」 九娘抹了抹乌黑的脸,「这是怎么回事?!我的香奈儿啊~我好几个月的薪水!」 狐影疲倦的颓下肩膀。 三天前,上邪高高兴兴的来上班。接近中午的时候,他接到了翡翠的电话。 「上邪,我们分手吧。我已经搬好家了,再见。」翡翠就这样毅然绝然的挂了电话。 上邪拎着手机,保持相同的姿势呆立了十分钟。 「你在干嘛?」毫不知情的狐影啧有烦言,「上班时间不要讲私人电话好不好,跟你家翡翠说,有什么情话下班讲如何?」 听到「翡翠」这两个字,上邪动了动,眼神空洞的看着狐影,「……翡翠说要跟我分手。」 然后发生了第一次爆炸。 说起来上邪算很客气,只是把狐影炸上天花板,整个结构体都没事。 「……」九娘无言了片刻,「这是第二次?」 「第五次。」狐影含泪看着灰飞烟灭的屋顶,「听到『翡翠』他就发作,连广告提到他都大爆炸,威力一次比一次惊人……」 「然后呢?」 「哪有什么然后,他没发作的时候都在厨房当石像……」狐影泫然欲泣。 「……男人都是白痴吗?」九娘翻了白眼,「在这儿炸人和当石像有屁用?去问清楚啊!」 「妳知道我知道,连卖菜的阿桑都知道,」狐影欲哭无泪,「但这可是他的初恋,谁的雷抗够高,敢去劝他?九娘,妳要不要试试看?」 九娘缩了缩脑袋。她让雷恩劈了一辈子,怕雷怕得要死。上邪已经算是够自制了,想想看,他的雷火连雷神都挨不住几下…… 但再找不到翡翠,书系真的要开天窗了。 「我……」她一开口,所有众生的眼神都充满期盼的望过来。「我不敢。」 一阵失望的叹息。 「但我想,」她不太甘愿的开口,「我可以请位雷抗够高,让他劈不死的人来试试看。」 换九娘疲劳的叹息了。 第一章 继子 九娘拿着话筒,迟迟无法拨号。 虽然她理智上完全知道应该找那位「改邪归正」(?)的雷恩设法去劝劝上邪,最少也让雷恩去挡住上邪的雷火,好让她有开口的机会,她也不是不知道雷恩的电话。 但她的情感彻底排拒,以至于瞪着电话键盘长达半个钟头。 「主编,」她的小编带哭音进来,「于天后说她没灵感,稿子确定出不来了……翡翠不垫档,这期书系稳开天窗,怎么办……?」 怎么办?我能怎么办?「……我写。」 小编哑口无言片刻。她们才华洋溢的主编的确有着绝佳的文笔,也试图写过小说要救火。但是通篇都在海扁男主角的言情小说? 男主角还痛哭:「别打了!妳说我是兔子我就是兔子!」 连九娘自己都知道这卖不出去。 「……我想办法找到翡翠。」她绝望的瞪着电话,「她是出了名的快手,只要把她关在饭店,好好的盯她一个星期,就有一本可以垫档了。」 舒祈一定做了什么手脚,绝对的。九娘欲哭无泪。不然她不可能找不出一个小小的三流言情作家,不知道为什么,都城管理者对翡翠青眼有加,明里暗里都罩着。遇到舒祈,她这个聪明智慧的狐妖也只能投降。 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上邪君啊……她抖着手,怎么也无法拨号,最后颓然的拨给朱茵。 所谓大隐隐于市,这都城能人异士不少,更多的是不问世事高来高去的「高人」。比较起来,妖怪真的就窝囊多了,大部分都贪玩逸乐,正经修炼的没几个。 之前有大妖飞头蛮,不过听说化人去了,不知所踪,另一个就是不问鬼神问苍生的朱茵小姐。 朱茵小姐是蜘蛛精,修行五百年,说起来算是只年轻的妖怪。但她稳重勤恳,修为极深,织网锻炼月光精华,远远超过许多采捕千年的大妖,只能说她天分极高,不为岁月所限。 更难得的是,她虽然勉于修行,却深入红尘,开了一家神通广大的征信社,人间之内的情报无所不知,人脉之广,比贪懒的九娘强得多。 既然我找不着,那朱茵总该找得到吧?直接跳过上邪好了,实在不想找雷恩帮忙。 她卖过朱茵人情,只好厚着脸皮去讨了。 电话拨通,朱茵倒是爽快的一口答应。「想找人?管小姐一句话,有什么问题?但不知道要找谁?」 「我要找我的作者,翡翠。」九娘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没想到朱茵安静了好一会儿,「……不是我不帮忙。管娘娘,妳也知道我修行尚浅,管理者给了翡翠小姐一把扫帚,我实在爱莫能助。」 扫帚?这跟找翡翠有什么关系? 「据我所知,」朱茵谨慎的发言,「管理者给翡翠小姐法器,抹去所有可追寻的踪迹。」 妳不要跟我说,那什么法器就是把扫帚吧?九娘无力的颓下肩膀。 「那怎么办?」九娘泫然欲涕。 「或许只有上邪大人可以找到她了。」朱茵叹息,「他们的牵绊与他人不同。」 「上邪君……」九娘呜咽着说了他的状况,「连让他冷静说话都不成了……」 「为何不找雷恩大人帮忙呢?」她小心翼翼的提议,「狐影大人法力虽然高强,但九娘娘也知道,狐影大人出身狐族,天生惧雷。雷恩大人本是雷神,放眼都城,也只有雷恩大人有这本事……」 「我、我……」她这个聪明智慧、妖力高深的狐妖管九娘,抱着话筒放声大哭。 ……怕成这个样子,真的没救了。朱茵瞥了瞥在电视里努力当偶像的雷恩,暗暗叹了口气。 帮不帮呢?说起来,这事真的难办。也未必不能办,只是得担些干系。但她欠九娘一个大人情,对于这只有情有义的狐妖,她实在很难袖手。 「这么吧,九娘娘,妳还是去找上邪君。我担保雷恩大人会去劝说。」她微笑着,「明日您到了幻影咖啡厅,给我通电话就是了。」 真的? 九娘虽然狐疑,但朱茵这样信心满满,她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她鼓足勇气,又到了幻影咖啡厅。没想到店里座满为患,她只能站在柜台前面,连坐的地方都没有。 没好气的看看满满的客人,又无奈的望望没有屋顶的天空。 「……下雨怎么办?」她问狐影。 狐影没好气的指指每桌附属的精美大遮阳伞,「就这样。点心师傅不恢复正常,我不想修屋顶。」修来让他炸吗?我狐影是这样的笨蛋吗? 「这些人来干嘛?」九娘有些上火了。 「看热闹。是谁点蛋糕?想死吗?!」狐影对着客人怒吼,「想吃蛋糕的站出来!有种就给我到厨房去!」 底下一片低低的牢骚,他们本来就是来看好戏的。 这些众生吃饱没事干就是了……都炸不怕的。九娘双眼无神的望着天空,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拨电话给朱茵。 「妳尽管去找上邪大人就是了。」朱茵挂了电话。 九娘幽怨的瞪着手机,深呼吸好几次,希望这不是她最后一次呼吸…… 「上邪君,」她走入厨房,无视狐影惊愕的眼神,「翡翠在哪儿,你应该知道吧?」 听到「翡翠」这两个字,上邪眼睛转了转,呆滞的望着九娘。「翡翠……跟我分手了。」 他掉下眼泪,却是滚着炽白火焰的眼泪。九娘虽然有心理准备,早已张开结界,还是被他的雷风刮得翻了好几个觔斗,踩断了高跟鞋的跟才稳住,但挟带着上邪浓重哀伤的雷火轰然而至,这下真的不死也重伤了…… 另一道更强烈的雷火幻化成墙,和一声惊人的怒吼,「你想对我的管怎么样?!」 上邪一个字也没讲,睁圆了美丽的眼睛,将所有的痛苦悲伤都迁怒到这个势均力敌的对手身上,劈出灿然强光的闪电。 「我的店……」狐影绝望的低呼一声,抓着吓得不会动的九娘就地找掩护,满屋子客人被乱流扫得东倒西歪,争先恐后的跑出满目创痍的咖啡厅。 前任雷神雷恩,和大妖魔上邪火拚,气势直比哥吉拉大战蝶龙魔斯拉,雷火四射,附带沉重静电的巨大罡风,甚至冒出蕈状云。 「……我的店啊!!」狐影惨叫起来,「我不要再付三十年的贷款!你们快住手!」 但是这两个人……对不起,一妖魔一神……打红了眼,颇有拆除幻影咖啡厅的气势。 「上邪大人,」朱茵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她的声音不大,却压制了混乱的局势,「翡翠小姐并非想弃您而去,实在是亲子的牵绊让她忍痛割舍。难道您不想知道真相吗?」 朱茵的声音带着强烈镇静的麻醉效果(呃……她是毒蜘蛛没错),让心智混乱的上邪安静了下来。他停了手,呆呆望着朱茵,也让煞不住手的雷恩打飞了出去,撞破了一堵墙。 狐影发出绝望的叹息。 「……妳说什么?小蜘蛛!妳若欺骗我,要知道我的雷火是不留情的!」上邪从瓦砾堆里站起来,发出惊人的咆哮。 朱茵款款的单膝跪下,双手捧着牛皮纸袋,直到齐眉。她深知上邪的来历,也知道对应他的礼节,「小妖不敢妄言。管理者隐蔽翡翠小姐的行踪,但依旧可追踪翡翠小姐的家人。小妖已经得知来龙去脉,请上邪大人明察。」 上邪一把抢去牛皮纸袋,却抖着手,打不开薄薄的封口。 「小管,妳来。」他的声音颤抖,「妳来念给我听。」 雷恩胡涂了,他厉声对着朱茵说,「……妳不是说管被上邪抓去,就要吃掉了吗?现在是……?」 朱茵微笑,「雷恩大人,当中有微小误会,待小妖之后容禀。但您还在录像中,在这儿耽搁合适吗?」 糟了!雷恩张大嘴,他还在录像中,这个蜘蛛精就拦路请他来救管九娘。现在?他会被骂死! 「管!我爱妳!」他发出这样的宣言,咻的一声就不见了。 捧着牛皮纸袋,九娘的脸孔红得像西红柿。那批天雷打不死的八卦众生,沙沙的窃笑更让她羞愧得想钻到地下。 翡翠,妳就别让我找到。九娘含着泪咬牙。非让妳赶稿赶到起笑不可,妳给我记住…… *** 翡翠突然感到剧烈的心痛。 那是非常非常痛的感觉,痛到不知道如何是好。痛到站不住,坐倒在地板上发愣。她仰着头,眨着眼,希望眼泪赶紧干涸。 上邪在叫她,她知道。但她什么办法也没有。 「妳在那里装什么死?」她的母亲尖锐的叫,「妳没看我忙得要命?快去把尿布收进来……扫个地也要扫这么久!就是让你们太好命了,我才会这样歹命啦!生到妳有什么用?叫妳回来好像要妳的命……在外面做小姐很好是不是?个个生了小孩就往我这儿扔!……」 她默默的站起来,但她的孩子岑毓已经把衣服都收进来了。 「你有空收衣服,为什么不去上学?」母亲骂着,「你爸不是东西,你妈又没责任感,你干脆在家里当米虫了!上梁不正下梁歪啦!养你养这么久,就甘愿在家里当废物,书也不念了,收什么衣服?!……」 岑毓沉着脸,进了房间,将门一甩,发出巨大的声响。这巨响让小婴儿哭了起来,母亲更是骂个不停。 整个屋子都是母亲的怒骂声,翡翠觉得很累。 离婚好像是他们家的宿命。她离婚了,身心残病的她没办法带小孩,将独子交给母亲照顾;而如今,他的弟弟也离婚了,急着寻找第二春的他,也将出生不久的外甥扔给母亲照顾。 她知道母亲很辛苦,但是她和母亲实在处不来。当初她会搬出去,也是母亲把她赶出家门的。 亲子之间气质不合,实在是没办法的事情。母亲不愿意,她更不愿意。 她一直怀着愧疚,对母亲、对她的孩子。 但现在……她真的不得不回来。她步入青春期今年高二的儿子,突然拒绝上学;在这个节骨眼,她的弟弟离婚了,把新生儿留在家里,更让年老的母亲忙得几乎翻过去。 本来她抱着微小的希望,想把岑毓带回她和上邪的家里。 「妳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母亲冷冷的回答,「妳跑去倒贴个小白脸,跟他出出入入的,都不怕人家闲言闲语!我就奇怪妳怎么会只赚这么一点……连给小孩补习都出不出来,原来是在养小白脸!妳给我回家自己照顾岑毓,少跟我啰哩啰唆。让岑毓跟妳住?好让继父虐待他吗?妳不要脸就算了,妳看看妳儿子!都是你们这两个不负责任的父母,他才会变成这样!贱货!不要脸!……」 她被骂得连头都抬不起来。 这些责任和重担,不应该是上邪的责任。她一定会比上邪早死,抛下他一个人在世间孤零零的……不如早早的分手,他伤心生气一阵子,也就会忘掉她。 他的岁月还无穷无尽。 所以她跑去恳求舒祈帮忙。原本舒祈是不愿意的,但沉默的听完她的诉说和眼泪,长长的叹息。 「……亲情真的很暴力。」萧索的管理者递了一把扫把给她,「把这扫把倒立在门后,任何人、包括任何众生都追寻不到妳的踪迹。」默然片刻,「妳觉得这样真的好?」 「……他早点忘记我比较好。」拿了那把蔽旧的扫把,她向舒祈道谢而去。 翡翠不知道的是,舒祈在她背后垂下眼帘。 「挡得住其它众生,但上邪应该挡不住吧?」得慕闷笑起来。 「可以挡一下下啦。」舒祈若无其事的工作,「妳知道上邪的能力的。能挡个五六秒就已经是我的极限。」 「舒祈,妳真坏。」 「哪有,我可是佛心来着的。」舒祈真的忍不住,爆笑起来。 翡翠忧郁的敲了敲门,岑毓粗鲁的说,「进来。」 她怜爱的看着身高超过一百八的儿子。才高二的学生,已经高得要仰头看了。当初为了逃避母亲永无止尽的挑剔和责骂,她很年轻就结了婚,想要拥有自己宁静的幸福。 结果反而走入另一个深深坠落的深渊。 这场像是天谴的婚姻,唯一的好事是她可爱的孩子。 「阿妈从来不敲门。」岑毓愤慨的抬头,「她想进来就进来,从来不管我是不是在换衣服。」 「……她一直很辛苦。」 「我知道!」岑毓爆炸起来,「但她愿意让我帮她吗?她不要!她只要我坐在书桌前填鸭子!她根本就……」 「岑毓,」翡翠坐到他身边,「是不是我和你爸的关系,所以你……」 「不是!」岑毓很快的否认,「爸爸我不管,但我知道妈妈很爱我。」 她泪眼盈眶的握着儿子的大手……从前是那么的小,现在却几乎可以将她整个手包在手掌。 「那是为什么不去上学?」她低低的问。 「……提不起劲。」岑毓安静了片刻,「我在家用功,一样考得上。」 「这不是主要的理由。」 他沉默了。像是把心锁了起来,让翡翠更伤心。 「妈妈,妳不要住在家里。」岑毓劝着,「阿妈以前拚命骂小舅妈,骂到小舅妈和舅舅离婚。现在她找妳回来,只是想有个人给她骂。」 「岑毓,你别这么说。」翡翠有些不安,「阿妈很疼你的。」 「爱有很多种。」岑毓老气横秋的说,「有的爱会让人窒息。你跟小舅舅只会顺从她,让她成了暴君。总要有个人反抗她。」 「你不可以这样!阿妈很年轻就守寡……」 「很多人都守寡,也没每个人都跟她一样,和这世界有仇似的。」岑毓拉长脸,「我也很爱她,但我不盲目。不能因为她很辛苦,就可以对晚辈予取予求。」 翡翠有些不知所措。她的孩子长大了,比她还懂事。但她能怎么办呢? 「……去上学吧。」 「学校不适合我。」岑毓就不再开口,只顾低头看书。翡翠看看那本书……「mcse微软资格认证指导手册」。 这是什么?她满头雾水。 「你们就只会关在房间里聊天就对了!」母亲在门外怒吼,「都没人出来帮忙?难道你们不知道我快忙死了?我是什么命,伺候你们一辈子,我都六十好几了,你们……」 翡翠慌张的应了一声,跟岑毓说,「你知道的,我从来不在意你上不上大学。我只希望你健康快乐,不要当坏人。」 岑毓抬头看他忧郁的母亲。从小到大,母亲一直都是这么忧郁、眉头不展。他忍不住伸手抹了抹妈妈眉间深深刻着的愁纹,放柔了声音,「妈,我知道。妳放心,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她笑了一下,正想说些什么,她的妈妈大喊,「翡翠!」 狼狈的,她立刻打开门出去。 岑毓看着他的母亲,不知不觉,眉头也有跟着母亲相同的愁纹。 *** 翡翠在后阳台洗着衣服。 翡翠的母亲是个很传统的妈妈,即使有洗衣机,还是严格要求每件衣服都要泡过、在大洗衣盆里搓洗过,再放进洗衣机里头。所以他们家的衣服褪色得很快,每件都被严苛的考验,有种苍白严肃而紧张的气息。 虽然辛苦、虽然连晾衣服都被挑剔,但翡翠还是最喜欢洗衣服的时候。因为他们的后阳台小到只够放置洗衣机,当有人在洗衣服的时候,没有其它人容足的地方。 这是闹哄哄的家里,唯一可以获得安静喘息的角落。 她用肩头抹去滴到眼睛的汗水,用力搓洗着一件件的衣服。她那把无处摆的扫帚,就搁在后阳台,临着后门。 已经很久不去想什么了。她硬着心肠,强迫自己什么都不想。甚至母亲要她去楼下的汽车当铺当会计,一天十个小时坐在那儿,她都麻木温顺的接受了。 没办法,我没办法。她想着。反抗?她怎么反抗?这是她的母亲、她的孩子。她已经逃离自己的责任这么久,是她该偿还的时候。当初因为忍受不了母亲的责骂,她靠结婚合法的逃出这个家……结果呢? 结果她终生身心残病,拖累她的母亲、她的孩子。 本来以为,她的丈夫可以成为她的倚靠,最后成了她最深的恶梦。她什么决定都不对。 现在连可爱的孩子都拒绝上学。妈妈说得对,都是我的关系。长久的和我分别,所以孩子都不能正常的成长。 都是我不对。 她用力抹去滴进眼睛里的汗水,感到一丝丝的刺痛。 瞥了一眼扫帚,连心都为之剧痛。不,不行,我不能想下去。我不可以想念他……如果「他」和其它男人相同,很快就忘了我,我会非常伤心;如果「他」一直忘不了我,我也会、也会非常伤心。 用肩头狠狠地抹去眼睛底的刺痛,或许是汗水,也或许是泪水。 就在这个时候,那把倒放着的扫帚,剧烈的抖动起来。她愕然的望着,地震吗? 然后下一秒,扫帚爆炸成碎片。 她呆呆的站起来,呆呆的望着突然出现的,脸孔涨红,明显陷入狂怒中的上邪。 就是在后阳台捡到重伤的他。现在,隔了千山万水,居然在她母亲的后阳台,又见到了上邪。 她觉得很苦涩,慌张,但也有一丝丝凄凉的甜蜜。 「妳!妳这没毛的母猴子!」上邪抓着她的肩膀大叫,「妳居然给我蹲在这儿洗什么衣服?!」他痛心的看着翡翠发红脱皮的手,「妳不是说,妳十指不沾阳春水?!洗什么衣服?!」 「我、我……」翡翠呜咽起来,「我……」 我怎么做都不对。 「妳现在立刻给我回家!」 「这里就是我的家……」翡翠哽咽得气促,「你你你……你不该来的……我妈妈她……」 「妳都敢拿烟烫妖怪的舌头了,怕那个老妖婆做啥?!」上邪暴跳如雷。 「她是我妈妈!她养我养到这么大,我却只会拖累她……」 「少啰唆!哪有长大不离家的小孩?!我们妖怪一出生就得自己觅食,哪来这些啰唆?!」 「因为我不是妖怪嘛!」翡翠哇哇大哭,「可以的话我也希望重新出生,重新开始。但我不能、我不能嘛!我也不想犯下那么多的错误……我也不想害自己的家人都受苦……我就是不能啊!」 她哭着的脸真是丑,但是上邪的心却好痛好痛。 「……那我怎么办?」第一次,上邪露出脆弱的神情,「妳明明答应我,可以留在妳身边,第一个可以吃的人就是妳。」 她那强大、神气,不可一世的妖魔,在她面前像孩子似的痛哭。 一阵雪白的粉末撒了她和上邪一头一脸,翡翠张着嘴回望,岑毓额上爆出青筋,拿着空空的盐罐,对着上邪暴吼,「谁准你进来我的家门?死妖怪,滚!快滚!」 「……你看得到我?」上邪拍了拍头上的盐粒,不可思议的望着眼前高大的少年。 「快给我滚!」岑毓将翡翠拖过来,保护在身后,虽然颤抖,还是非常勇敢的对着上邪喊,「不准你再进我们家门!」 上邪狐疑的看着这个高大的少年,他有张和翡翠相似的脸孔,他应该是翡翠摆在心里恋恋不舍的孩子吧。 照人间的说法,这个少年应该是他的「继子」。上邪脸孔掠过一丝尴尬和不自在,粗鲁的想要直接探问少年的内心。 没想到他遇到了抵抗。 这种情形从来都没有过。也只有舒祈那个死女人给了翡翠一个鬼戒指,才能够抵抗他的探问,这死小鬼又不见有什么法器护身。 虽然说,他的抵抗是这样的软弱无力,但还是狠狠地扎了上邪的神识一下。 这算好还是不好……?上邪搔了搔头。看得到妖怪,能够有一点抵抗的能力,对真正厉害的妖怪来说,可能会觉得很可爱一笑置之,但对那些不入流的小妖半怪,可能会觉得他有威胁。 「喂,多久啦?」上邪粗鲁的问。 少年愣了一下,翡翠胡里胡涂的回答,「什么多久啦?」 上邪没好气的瞥了她一眼。她的孩子灵感和能力都这么强,就只有翡翠活像个「麻瓜」。他不禁纳闷,这孩子到底是遗传了谁?总之他可以肯定,绝对不是翡翠。 「我没问妳,麻瓜。」上邪闷闷的问,「小鬼,你能看到妖怪有多久了?」 愕然片刻,翡翠生气起来,「谁是麻瓜啊?你……」 拿着空盐罐的岑毓却受到很大的惊吓。这一直是他埋藏在心里最大的秘密,也是他拒绝上学的主因。原本他上一所普通的高中,有着普通的老师和普通的同学, 但一觉醒来,整个世界都颠倒错置,甚至他还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发疯了。 学校里有一半多都是青面獠牙、披毛带爪,明显不是人类的妖怪。连他最喜欢的教计算机的老师,额头都窜出一对扭曲尖锐的角。而这些妖怪似乎察觉了他惊骇的眼神,有的惊讶、有的嘲弄,有的甚至舔着牙齿,发出极度恶意的笑…… 那天他逃学了。翻过围墙,他想赶紧逃离这个可怕的妖怪学园,却被计算机老师逮个正着。 「哎呀,岑毓,你怎么就这么『觉醒』了呢?像你这样的人类,会给我们带来很大的麻烦呢……」计算机老师推了推眼镜,狞笑着,锐利的指爪几乎陷入他的肩膀。 要不就是我发疯了,要不就是这世界发疯了。 他大叫一声,用力的撞向计算机老师,或许是计算机老师没想到他会反抗,被他撞得一跌,松了手。而原本就是田径选手的岑毓,用他此生最快的速度飞奔而去。 他不是拒绝上学,而是上学对他来说,非常危险。 但他可以跟谁说?外婆吗?还是妈妈?外婆只会咒骂的拖他去精神科看医生,妈妈只会忧虑的自责。而他是绝对不想在精神病院渡过下半生的。 对自己这种崭新的能力茫然不知所措,除了躲在安全的家里,他不知道怎么办。 为什么……这个人脸的大狮子会知道我的秘密?他惶恐起来。 「……不干你的事情!」岑毓吼了起来,「滚!快滚!不准你再来!」 上邪皱眉,一声不耐的苍老尖叫阻止了他,「吵吵吵,你们是在吵什么吵?一天到晚假神假怪,洗几件衣服是要洗多久!」老妇人推开纱门,「都洗到快要中午了!你们就只会躲在这里聊天!我养你这么大有什么用?还不是跟你没责任感的老妈结成一气,只会糟蹋我!……」 张大嘴,上邪看看似乎看不到他的翡翠妈,和翡翠的灵感少年儿子,他一脸古怪的转头,「翡翠,妳怎么会住到这种鬼屋?」 翡翠瞠目瞪着他,微微张着嘴。她这股呆样,总能勾起上邪心底最柔软的部分。 「……我会设法解决,带妳回家。」他怜爱的用雪白的大爪子拍拍翡翠的头,「撑着点。」 然后他就消失了。 翡翠摸摸自己的头,上面似乎还有上邪的余温。她想笑,但是忍不住的滚下泪来。 「骂妳两句就哭了!」母亲更扬高声音,「装出那副小媳妇儿样给谁看?!活像我虐待妳一样!妳是怎样?……」 翡翠擦干眼泪,蹲下去继续洗衣服。 第二章 诃梨帝母 上邪冲进出版社,让九娘差点跳到桌子上,而那个书蠹虫总编辑干脆钻进桌子底下,完全忘记他是妖怪,一面簌簌发抖,一面口称佛号,真的跟寻常人类没两样。 看他们这样惊恐,上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著打扮。他可是规规矩矩的变化成人身,穿着白衬衫牛仔裤球鞋,应该和路上的死人类没什么两样。 回头望望其它职员,不分男女都流露出如痴如醉的爱慕,可见他一点问题也没有。 「你们在干嘛?」他冷冰冰的问,「找你们说几句话,需要跳桌的跳桌,钻地板的钻地板?」 九娘勉强压住惊恐,幽怨的看了看钻在桌子底下「阿弥陀佛」的书蠹虫总编辑,「上、上邪大人,您干嘛一脸要杀人的冲进来……」这大楼的地基主在搞什么鬼?等等就去拆了他的庙! (毛发卷曲、口里冒烟的地基主os:「也要我有庙可以拆呀……」) 上邪瞪起他那好看的眼睛,「我的问题?」 九娘唯唯诺诺,「不不不,是我们的问题……」她胆战心惊的望着上邪,心里觉得非常不妙。他清醒的时候比在咖啡厅厨房石化危险很多很多倍。她不禁懊悔,当初不该拿「仙家居」当把柄,谁都知道上邪有仇必报,小气得很。 上邪很大方的往总编辑的椅子上一坐,「我刚刚见过翡翠了。」 九娘将头猛然一抬,似乎看到一线曙光,「……她在哪?我的稿子……我非去鞭她数十……呃……」上邪魄力十足的眼神让她把「驱之别院」吞了下去。 「她过得不好。」上邪不太自在的挪了挪身,「但她的家,我顶多到后阳台,进不去。」 怎么可能?九娘狐疑的看着上邪。 上邪低着头,心底举棋不定。他当初浪游到西方天界的辖区,这才误中匪类奸险的计谋,被梵谛冈那群卑鄙小人拘禁了千年;若是他安分待在东方,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发生。 一来是因为他的出身,二来是因为他和佛土的因缘极深。 他虽然恣意妄为,但也颇识时务。正因为他擅长游走于这种灰色地带,所以才能任自己的性子,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总之,我不能削了诃梨帝母的面子。」他轻叹一声,「管九娘,妳去把翡翠拐出来。」 「啊?」管九娘瞪大她妖媚的狐眼。 「妳不是要找她写稿?妳不是结界独步三界的狐妖管家?总之,去把她约出来,」上邪写下地址,「这样我才能够在诃梨帝母的范围外和翡翠说话。」 诃梨帝母?管九娘心底狠狠地打了个突。天哪,她怎么会去惹到这种狠角色? 丁福保《佛学大辞典》提及: 【鬼子母】:本名诃梨帝。译曰欢喜。以为五百鬼子之母,故云鬼子母。增一阿含经二十二曰:「降鬼诸神王,及降鬼子母,如彼噉人鬼。」初为恶神,后归于佛为护法神。金光明经三曰:「诃利帝南鬼子母等,及五百神,常来拥护听是经者。」最胜王经八曰:「敬礼鬼子母,及最小爱儿。」 这是人间的译解。然而诃梨帝母又称暴恶母、欢喜母。因为她以人为食,所以称为暴恶母。又因为她出生时众夜叉都十分欢喜,故唤为欢喜。在佛经上被称为诃梨帝药叉女。诃梨帝母虽然是吃人的恶魔,但是面貌却十分秀丽。 她生育繁多,「五百子」只是形容数量庞大,事实上不只这些。但她喜欢猎杀人类的婴儿给自己孩子吃,佛土世尊怜惜她爱子,但食人恶习又不改,所以将她的一个孩子藏起来。找不到自己孩子的诃梨帝母大声哭号,到处寻找,哭到流出血泪。 世尊教诲她,「妳失一子即椎心刺骨,而被妳吃食的千万孩童母亲又如何?」 诃梨帝母就此醒悟,皈依世尊,成了保护妇女和幼儿的保护神。号为鬼子母。 一般来说,佛土诸佛不问世事,行事很是低调,和天界那票兴风作浪的诸仙神颇为不同,但诸佛能让天界诸仙神低声下气,也是因为佛土大能远胜东方天界。 谁不好惹,去惹到诃梨帝母?需知鬼子母神虽然皈依世尊,却是最有天界气息的佛土神祇。她多生多育,独占欲极强,善妒好狠,身分又高贵。 她是很怕书系开天窗,但她更怕自己的小命开天窗。 「……没听说诃梨帝母降临到这个小岛啊!」九娘还在挣扎。 「少啰唆!」上邪很霸气的大喝,「妳没听过佛土就擅长什么千万分身?叫妳去就去,哪来这么多啰唆?」 含着眼泪,九娘垂头丧气的拿起皮包。她什么差事不好干,干什么编辑呢?谁会想到干个编辑也会干到生命有危险哪? 硬着头皮,她摸到翡翠娘家门口。深深吸了几口气,她按了门铃。 她内心不断祈祷,希望是翡翠出来开门,但事与愿违,探头出来的是个狐疑的老太太。 其实也不算很老,大约五六十岁,肌肤雪白,还残留着一些少年时的娇嫩,只是让一股强烈的煞气笼罩。 幽怨到成煞气,这也不简单了。难怪她能呼唤鬼子母……九娘倒是稍微松了口气。 这只是鬼子母的信徒,不知道是过度的幽怨还是什么样的偏执,让鬼子母分了一点法力给她。 不过面对鬼子母的代言人,她还是战战兢兢。 「请问,翡翠住这儿吗?」九娘打迭起精神,满脸堆笑的问。原本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狐媚,在这种时候赶紧放出来救命。虽然是鬼子母的信徒,这位老太太依旧是人身,还受狐媚的制约。 她神情缓和些,「妳找翡翠做什么?妳是什么人?」语气很不客气,但已经没有威胁性的煞气了。 九娘陪笑着,「我是翡翠的编辑。找她有几点事情呢。您是她姊姊吧?令妹在家吗?」 老太太愕了一下,不太好意思的笑了起来,「我头发都白了,怎么会是翡翠的姊姊?小姐真爱开玩笑……她是我女儿啦!翡翠!妳的朋友来找妳!」 赌中了。九娘暗暗的松口气。鬼子母好奉承的传言果然无误,果然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天底下的女人都爱人夸奖年轻漂亮,就算是鬼子母也没两样。 翡翠拉长声应着,从后面走出来,看到九娘,脸孔大变,不知道该不该马上钻进房间里。 「翡翠,妳可让我找得好苦啊……」九娘笑吟吟的站起来,美丽的狐眼闪出凶光,「妳的稿子呢?」 翡翠扭捏了半天,「我、我可是写过信去辞职的……」 九娘翻了白眼。妳是说那封只写了「对不起,再见」的e-mail就算是辞职信? 妳把我管九娘想简单了! 如果不是碍着鬼子母化身在她们之间,九娘早就扑上去好好的「教育」一下翡翠了。 她暗暗的磨了磨银牙,和颜悦色的跟翡翠妈妈说,「姊姊……哎呀,我老弄错,伯母。是这样的,翡翠跟我们出版社还有合约要解决,她家里有事也不说一声,现在出版社人仰马翻了呢。好不好让翡翠和我回出版社一趟,看这合约是要解除还是继续,总编辑还等着我们回音……」 九娘的狐媚发挥得淋漓尽致,也把翡翠妈妈迷得头昏眼花。她对这个嘴甜的小姐有着说不出的好感,破例开恩让翡翠跟九娘出门。 翡翠只能低头冒着汗,唯唯诺诺的穿鞋出门。 一出大门,九娘一把抓着她的胳臂,像是怕她逃了,连拖带拽的将她架到幻影咖啡厅。 「妳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她气势惊人的对着翡翠吼,翡翠一整个吓得缩成一团。 「我、我……」她心虚的说,「能够的话,我也想解释……」 「妳对我家翡翠这么大声做什么?」冷冷的声音更有气势的出现了,换九娘缩了缩脖子。 什么嘛……谁都比她神气,谁都比她有魄力。区区一个小女人,在家有鬼子母的娘撑腰,出外有大妖上邪撑腰,我算什么嘛…… 不管在墙角耍阴沉画圈圈的九娘,上邪抓着翡翠,皱着眉全身乱摸了一通,发现没有伤痕,让他松了口气,却又对着红肿脱皮的手掌皱紧眉头。 和我在一起的时候,翡翠一点苦头也没吃过!他压在心底的愤怒缓缓上升。 我的翡翠!我的欸!我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人欸! 「好吧,该死的母猴子。」上邪粗声粗气的掩饰自己的心疼,「妳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她幽怨的看了上邪一眼,又看看蹲墙角的九娘。为什么大家都要我给他们合理的解释呢? 「啊就、就……就我也没办法啊……」她期期艾艾的说了自己的事情,想到解不开的症结,忍不住泪凝于睫。 「妳的……呃,我们的……咳。」上邪不大自然的说,「反正那个孩子,他不知道为什么,开了天眼,可以看到妖怪。我去他就学的高中看过了,很不巧,那所高中是妖族聚集受教育的地方。我想这是他不肯上学的主因吧。」 翡翠惊讶的看着他,「……你怎么会知道?」 「所以说妳是麻瓜,还真的是很麻瓜。」上邪喃喃的抱怨,「跟我住在一起这么久,感受力还是迟钝得要命!妳老妈的问题比较严重……但也没办法了。跟我分手,吭?!连这点小事都搞不定还敢跟我分手,吭?!」 翡翠说不出话,只是拚命哭。 「好啦,我知道妳想我想得要命。」上邪咕哝着,他拔下银白的长发,幻化成戒指,戴在翡翠的手指上。 他将脸转开,「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个鬼婆,和一个看得到妖怪的死小孩罢了!妳真舍不得那小鬼,我们就带回家养啊。」上邪的声音变得很小很小,「有什么妳要的我不给妳?死女人。」 翡翠本来以为自己哭得够多了,却没想到她居然还有力气嚎啕起来。上邪用银白的大爪子拍了拍她的头,将她抱在怀里,叹了口气。 哭到筋疲力尽,翡翠终于冷静些了。她静静的抱着上邪,「……但我还是不能够跟你回家。」 上邪的青筋浮了出来。「……妳大脑不健全?」 「现在我妈需要我帮忙。她年纪大了,身体不好……而且……」她想分辩,却被上邪冷冷的打断。 「妳只是怕人家说话,说妳抛家弃子的跟小白脸同居。」 翡翠的脸孔瞬间涨红,然后转成苍白。「……告诉过你不要偷听我的心声!」 「妳什么都不讲,我也只能这样做啊!人类怎么那么多啰唆?!」上邪火起来,「既然同居不好,那就结婚啊!」 她瞪大眼睛。上邪……你真的知道什么是「结婚」吗? 「我不要结婚!」翡翠尖叫起来,「离婚很麻烦欸!」 「谁说妳可以离婚的?!」上邪啪的一声打碎桌子,「我是谁?我是天地敬畏的大妖魔欸!妳今天才认识我?」 「你又不懂什么叫做『结婚』!」翡翠暴跳起来,「你又没结过婚!」 「谁说没有?」上邪理直气壮,「我们在网络游戏结过婚啊!」 翡翠被气胡涂了,哇哇大叫,却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妳的稿子很紧?」狐影的声音充满同情。 九娘无声的哽咽了一下。 他无言的看看没有屋顶的咖啡厅,「我的屋顶也……妳知道的,梅雨季就要开始了。我花了不少仙丹才买通雨神暂停下雨,但也挡不了太久……」 一妖一仙同时发出疲劳的叹息。 「看在我是你老板,又比你了解人类的份上,能不能让我来处理这件事情?」狐影开口了。虽然他实在不想管太多闲事,但是让上邪莽莽撞撞的横冲直撞,继续炸屋顶……他还是管一下好了,反正不多他这一件。 没想到上邪却一口回绝,「用不着,我有我的办法。」他转头吼翡翠,「闭嘴啦,女人家惦惦,吵什么吵!妳先跟小管回去……妳可是戴了我的戒指。想赖帐?没门儿!去去去,还吵?妳还欠小管十万字的稿子,妳不先想该怎么办?」 除了做点心和炸屋顶,你能有什么办法?狐影幽怨的洗杯子。 「十万字?」翡翠浑忘了跟上邪的争执,脸孔整个褪了颜色。 我的稿子有希望了?九娘跳起来,「期限是一个礼拜!」 「好,没问题。」上邪将翡翠推到她面前,「妳去搞定翡翠的娘,翡翠就生给妳。」 「不!有问题,有很大的问题啊!」翡翠惊恐的想抗拒。 九娘狞笑着,有种恐怖的艳丽,「既然上邪大人说没问题,那当然是没问题啰~放心,妳娘交给我搞定,妳只要别让书系开天窗就好……」 翡翠让九娘拖走,眼神充满绝望。她不确定是母亲让她害怕些,还是十万字的稿件让她更恐惧。 回头瞥见上邪胸有成竹的微笑,她有种极为不祥的预感。 *** 岑毓无法肯定他眼前的这位艳丽编辑到底是不是人类。 他分不出来,但总觉得有股紧张感。自从他的「能力」萌芽之后,他对陌生人都有着浓重的不信任,自己都担心会不会已经步入疯狂。 妈妈仓促的收拾了行李,严厉的外婆居然没说什么,只是和那位艳丽的编辑闲聊。他很想抱着妈妈的后腰,哭着要她别去……那个编辑那么可疑,他真的很怕妈妈一去不回。 但他已经是步入青春期的少年,这样实在太丢脸。 他的妈妈有些魂不守舍,神情和那天在后阳台遇见那只人脸狮子一样恍惚。那天之后,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很有默契的不去谈这件事情。 「哦?没事的。」她心不在焉的摸摸岑毓的头,「我写完稿子就回来了。」 他只能忧郁的望着母亲的背影,闷声不吭的坐着。等大门关上没多久,外婆如梦初醒,「啊我怎么让她走了?衣服谁洗?家里谁打扫?我还要带小孩呢!……你看你妈真是没有责任感,说走就走了……」 岑毓气闷的站起来,一言不发的走进房间。不是他不想理外婆,而是说什么都不对,那还是少开口为妙吧。 坐在书桌前面,他瞪著书,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一种强烈的视线感,让他猛然转头。 那只长了人脸的大狮子居然漂浮在他的窗外! 他跳起来,想夺门而出。那只大狮子居然笑了。 「唷,翡翠的小孩是个只会逃跑的胆小鬼啊?难怪她都不提呢。」 岑毓愤怒的转身,「你说谁是胆小鬼?!」 上邪暗暗的摇头。所以说遗传真是可怕,这种沉不住气的个性像了个十成十。但因为这种神情、这酷似的容颜,让他的心柔软下来。 「好啦,我骗你的。」上邪的声音柔和下来,「她心里总是惦着你。」 岑毓眼眶一热,猛然的将头一低。「你这妖怪,你懂什么?」岑毓低吼,试图掩饰几乎流下来的眼泪。 上邪轻蔑的看着他,「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我跟翡翠住在一起有段时间了。她那点心眼儿想瞒我?多去修炼个八百年看看。我还知道……」他露出魅惑的笑容,「你看得到妖怪,而且深受困扰,对吧?」 他有些气馁的发现,这死小鬼和翡翠有着相似的体质,他的魅惑一点用处也没有。 岑毓只是张大嘴巴,「……你说你跟我妈住?!你是我妈的……?!」 上邪困惑的看了他一会儿,有点摸不着头绪。不过他好歹是个好学的大妖,虽然不那么爱看,等卡通的时候也垫档看过不少连续剧。一般来说,子女会反对父亲或母亲有其它伴侣,都是怕「争家产」。 是说,他这样一个神通广大的大妖魔,要那些无用的家产做啥?翡翠除了几本卖不出去的破书,也不见有什么家产。 「对,我是跟翡翠住在一起的『小白脸』……不对不对,」他顺着岑毓的心声说,猛然醒悟,不禁勃然大怒,「什么小白脸,没礼貌!我若跟你妈结婚就是你老北了,什么小白脸小黑脸的?」 岑毓倒抽一口气,这妖怪拐了他老妈不说,还肖想当他继父?门都没有!「你作梦!」他气急败坏的大吼,「你离我妈远一点!我可是有绝招的!」 「撒盐巴?」上邪嗤之以鼻,「你那三脚猫都不算的小伎俩,还是拿去吓唬路边的杂鱼就好,别拿出来给人笑。都什么时代了,你妈结婚还要你批准啊?你妈不是人?不可以有七情六欲?是她要嫁又不是你要嫁,你紧张什么?」 他毕竟还是个小孩,被上邪一抢白,顿时语塞。情急之下,他搬出外婆,「阿妈也不会答应的!」 「我也不是要娶你外婆。」上邪对这样的抬杠兴致很高,「她答不答应关我鸟事啊?不过她会答应的,这不重要……」 不对。上邪心里大悔。他是来跟这死小鬼打好关系的,怎么一直跟他抬杠?但为什么要娶翡翠,还得连带摆平这小鬼?本来想只要魅惑有效,这小鬼就会乖乖听话,哪知道这小孩不但长得像他妈妈,连体质都有些相类似。 除了他妈妈是个标准麻瓜,而他附带了太灵敏的妖怪雷达。 上邪很努力的「劝导」岑毓,但是频频被打岔。他原本耐性就不高,这下更是火气冲天。 问题不就很简单?这死小鬼不肯去上学,让翡翠自责内疚,而这死小鬼不肯去上学是因为看得到妖怪,不巧他念的高中是个妖怪窝。 只要他不要龟缩在家里,接受这个事实就好了嘛。若他和翡翠结了婚,爱屋及乌,当然是会罩这死小鬼啊!放眼都城哪个众生活得不耐烦,敢碰他罩的人?别说妖怪,神仙也不敢吧?! 这死小鬼的心结若打开了,翡翠真的舍不得,带回去养就是了。多双筷子而已,学费也没多少钱。他看过翡翠帮他存的存折,后面六七个零他都懒得数了,十个小鬼都养得起,何况他一个? 至于那个老妖婆比较麻烦,不想扯破脸而已,真要「处理」,也没麻烦到哪去。 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问题,这死小鬼来来去去就只会对他张牙舞爪,跳针似的要他离翡翠远一点? 「你好好听我说行不行?!」上邪真的要抓狂了。「妖怪也不过就是移民。你能接受外国人,为什么不能接受妖怪?」 「我绝对不会同意你和我妈结婚的!你是不是有什么企图?我知道了,你想吃了我妈再吃我!」 我说什么你说什么?需要这样鸡同鸭讲吗? 「闭嘴听我说!小孩子有耳无嘴!」上邪声震屋宇的吼了起来,天花板的灰尘簌簌掉落。 等他惊觉自己声音太大时,房门已经打开了。翡翠的妈妈走了进来,眼神朦胧温柔,「上邪君,我家有小儿在睡觉,你就不能声音放轻一点吗?」 上邪的脸孔转为阴沉,到这种地步,顾不得会不会撕破脸,他穿窗而入,瞪着眼前这位老太太。「……诃梨帝,妳不在佛土静修,附身在人类身上做什么?」 翡翠的妈妈……或说,诃梨帝母,少女似的掩口而笑,神情妩媚荡漾,「上邪君,你也知道佛土沉静,我闷得紧。连世尊都发下封天绝地令,我要出来透透气都不行……也只能这样随着信徒的『念』来玩玩罢了。孩子真是可爱……」她爱怜的抚摸岑毓的头,「哪怕是人类的孩子也这般可爱。」 「妳的孩子……都大了吧。」上邪语气淡然,踱到她和岑毓中间,挡着她。 「是长大了。翅膀硬了,都飞了。」诃梨帝母露出怨恨的神情,「都飞了。」 「那也不该附身在人类身上找补吧?」上邪扬高声音,「妳这样随便控制人类的暴怒,好将子嗣都聚集在妳身旁,妳不怕我一状告到世尊那儿去吗?」 「唉,我怕啊。」诃梨帝母柔柔的叹口气,「我怕得很。所以你来我家多回,我都装聋作哑。哪知道你趁我不在的时候,让那只小狐狸拐走我的女儿,现在又要来拐走我孙子。我怎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呢?」 「诃梨帝!这些是翡翠母亲棠瑶的子嗣!并不是妳的!」上邪暴吼。他的声音是那么大,像是这天地万物都与之起了共鸣,原本贪恋岑毓的气徘徊不去的小妖小怪,被这宛如九雷的声音震得灰飞烟灭,稍有修行的掩耳而逃,不敢多留片刻。 「这么多年了……我都忘了你的狮子吼呢。」诃罗帝母慵懒的点了点脸颊,「两千年有罢?我们也算是故人了。这么吧,你若真的喜欢翡翠,那你留着好了。反正那女孩儿我也不喜欢。但是岑毓……是我最疼爱的长孙,你得将他留下。」 其实交涉到这种地步,已经算是很成功了。诃梨帝母善妒、占有欲强烈,能让她松手一个孩子,哪怕是她所不喜的孩子,可以说是最大的让步。 反正那小鬼也讨厌他不是吗?就让他待在鬼子母的家里吧。 但是一回头……岑毓那张稚嫩的脸孔,却隐约有着翡翠的影子,翡翠的气息。连他呆若木鸡、惊慌失措的模样,都和翡翠相似极了。 「……办不到。」上邪脱口而出,「他是我的继子。却和妳半点关系也没有,诃梨帝。」 「办不到?办不到?!」诃梨帝母呵呵笑了起来,神情越来越艳,却也越来越恐怖,「你对我暴恶母说办不到?!上邪,诸佛让你,我可不怕你这小小后辈!」 「闪边。」上邪低声对着岑毓说。 「啊?」 「啊什么啊……你怎么跟你那少根筋的老妈一样!」上邪敏捷的捞起岑毓,书桌应声而碎,「叫你闪边你还跟我啊什么啊!」 诃梨帝母一击不中,又举起巨大的鬼爪,抓了过来,这次连床都四分五裂。 上邪只能抱着岑毓东逃西窜,心里涌起大大的不妙。世人只知道诃梨帝母曾以人子为食,却不知道她曾经因为忌妒长子即将娶妻,而将长子撕裂吞噬。 她的母爱浓郁而伟大,却也是侵占而疯狂的。若不是世尊压抑着她的这份狂野,她的孩子大概没有长得到成年的。 要打当然可以打,上邪怕过谁?除了梵谛冈那票狗子取得克制他的配方,还有谁能和他抗衡?但诃梨帝母此刻附身的宿主是翡翠的娘,开打的地点是翡翠的娘家……真的一古脑打烂,他和翡翠真的就吹了。 「……人类,怎么那么多啰唆!?」他大吼,抱着岑毓冲出窗外,飞了出去。 诃梨帝母的脸孔扭曲,狰狞如鬼脸,「你能逃去什么地方?把我的孩子还来!」她边叫着,也边飞着追了上去。 抓着岑毓腾空飞起,他回头望,诃梨帝母紧追在后。 他可是藏首缩尾之徒?他怒极想反击,却瞥见怀里紧紧抱住他脖子的岑毓。这孩子的脸……酷似翡翠的脸,这样的苍白。 吓坏了翡翠的孩子,翡翠一定不开心的。 闷不吭声的转身飞逃,「……害怕就闭上眼睛。」 「谁、谁说我怕了?」岑毓回嘴,却把上邪抱得更紧。 「……人类真烦。」他发着牢骚,更催紧了速度。 佛土世尊虽然慈悲,却治下甚严。天界喊着要封天绝地,喊了几千年了,还在慢腾腾开会,吵个没完没了,有执行跟没执行根本没两样。世尊倒是二话不说,说封就封,诸神佛也无人违逆。 诃梨帝母当然也不敢违抗,但上邪出生以来都在世尊保护下长大,很清楚诃梨帝母的能耐。她宛如天下的母亲的综合体:拥有最圣洁的奉献和最邪恶的独占欲。这让她即使只有「念」,也能让上邪感到棘手。 但在这么遥远的距离操纵人类这样脆弱的容器,即使是拥有大能的诃梨帝母也会感到吃力,这就是上邪现在试图做的事情:消耗她的神力。 而且诃梨帝母在佛土这样犯规的使用大量神力,一定会被世尊发现。只要世尊制止她,上邪就可以不动干戈,逼她回归佛土。 上邪虽然骄傲自大,但他很清楚自己的斤两。逼不得已,他会扯破脸和诃梨帝母相持,但他无法同时维持结界和诃梨帝母打斗,难免要在都城甚至这个小岛制造一些灾难。 管理者干涉还是小事,他不可能在生死搏斗中,保住翡翠的孩子。 灵光乍现,我们身在都城,而都城是有管理者的。 他宛如光速一闪,投身到都城错综复杂的小巷,没命的拍着某个没有铁栏杆的小窗。「管理者!舒祈!妳不要跟我装死!快要出人命了!」 小窗霍然打开,「上邪君,我工作很忙……」舒祈蓬头垢发的脸孔满是愤怒和忍耐,瞬间转为错愕和不敢相信,「诃梨帝母?」 她想关上窗户,却被上邪死死的扳住,「妳能逃去哪?妳总是要面对的吧?」 向来气定神闲的舒祈,带着厌倦微笑的舒祈,脸孔刷的雪白。她被击中一个隐痛,一个致命的弱点。 她太小看这个可以看透人心的大妖魔,世尊豢养的大妖魔。 「有些母亲是鬼子母的信徒,明里暗里将身心献给她。妳的母亲也是当中的一个吗?」 「……你不懂,我无法违抗……我无法违抗诃梨帝母……」她完全失去管理者的气势,像是一般的中年女子,为了血缘这种暴力关系无能为力的软弱女人。 在他们交谈的时候,诃梨帝母已经追踪而至,她伸出巨大的鬼爪抓了下来,目标却是上邪怀里的岑毓。 为了怕被抢走,所以想吞食下去吗? 眼见避不过去,上邪回身相护,硬生生挨了这一下鬼爪。但鬼爪的气还是划破了岑毓的脸孔,飞溅出鲜艳的血,那血就这样染上了舒祈的脸庞。 她沾了沾脸上的温暖,看着指上的血发愣。她深呼吸,厉声,「得慕,动员令!」 这是她破例命令得慕出动军队,这也是第一次,她挺身违抗诃梨帝母。 在这之前,她一直是旁观者。冷冷的看着诸界众生,严守自己中立人类的立场。她狷介到简直无理的地步,真正操心这些纷争的是得慕,她也都交给得慕处理。 但在这一刻,有种长久压抑的情感终于爆炸了。对母亲的孺慕和怨恨,都一起发作起来。 「嗡弩弩摩哩迦细谛婆贺。」她冷冷的对着在她窗前行凶的诃梨帝母说了这句。 「这是世尊赐给我的真言,妳拿这来驱散我?」诃梨帝母笑了起来,然后张大眼睛。她居然让这句真言刮上天空,完全不能前进,然后被舒祈的鬼魂大军团团围住。 无言的、冷冰冰的鬼魂,像是半透明的海洋,像是一种禁咒,让她无法动弹。 拥有大神通力的她,瞠目望着那个容颜平凡,已有衰老之貌的中年女子。 「妳能奈我何?」诃梨帝母嘲讽的,容颜渐渐变化,变成舒祈母亲的模样,「我是妳的母亲!我是世间所有生物的母亲!妳能对我怎么样?我要回自己的孩子有什么不对?他们是我生的,我既然生了他们,他们就该顺从我!」 舒祈惨淡的笑了笑,「妈,妳说得对,但也不对。妳若要用这种感情胁迫子女,那不如别生下我。我……并不是生来当亲情的奴隶的。」 只有一些母亲,一些特别偏执的母亲,在心里敬奉着鬼子母,也让自己成为鬼子母的化身。 若说世界上有什么是舒祈感到恐惧的,不是魔王天帝,甚至不是凌驾天界的世尊,而是母亲,她那化为鬼子母的母亲。 「妈妈,我长大了。」为了怕母亲伤心,她一直忍在心里的话,终于可以说出口,「妳该放手了。」 诃梨帝母听了这句话,像是被利刃穿刺了心。整个都城的意志一起胁迫而至,连同鬼魂大军的灵力,让她发出绝望的哭喊。 孩子为什么要长大?为什么要长大?为什么都会离开?她不能忍受这种空虚。 「妳驱除我又有什么用?所有的母亲都会渴望召唤我,召唤我!」她声嘶力竭的叫着,「没有用的,没有用的!」 「我知道没有用。」舒祈冷冷的回答,「但现在,我不要妳在我的都城里出没。」 她合掌,割断了诃梨帝母的「念」。 虽然不甘愿,上邪还是去捞起晕厥的老太太,不然从半空中掼下来,他很难跟翡翠交代,那团肉饼是她的娘。 「这种事情还是找妳解决比较快。」上邪算是称赞的说。 「……拜托你闭嘴好吗?」 翡翠的母亲病了一场……最少她以为她病了一场。 在病中,翡翠被禁足赶稿,岑毓打电话给小舅舅,哄着还是婴儿的表弟,处理家务,服侍汤药。 棠瑶有些迷惑的看着她亲手带大的长孙,不懂这样贴心的孩子,为什么老对他口出恶言。 就是一种焦急、一种烦躁,总是害怕子女甚至孙子弃她而去,忍不住要刺探、讥讽,甚至惹得他们哭泣发怒,这才觉得自己在他们心目中有一席之地。 为什么我之前要这样呢?棠瑶很迷惘。为什么我不能好好跟他们说话,或者说,好好听听他们想说什么? 儿子急匆匆的回来,带她去看医生,踌躇很久,「……妈,岑毓还是小孩子,让顺芳……顺芳回来照顾宝宝和妳,好不好?」 顺芳是儿子的前妻。说起来,顺芳很伶俐,也很能干。就是嘴巴快了些,直了点。明明她是个好媳妇儿,为什么要对她吼、对她秽语,像是对待仇人? 她不懂。她不懂以前的自己。 「你不是交女朋友了?女朋友不说话吗?」 儿子红着脸孔转过头去,她想了一会儿,明白了。所谓的「女朋友」大概是顺芳,他们就算照她的心意离了婚,还是没有分开。 「你让顺芳回家来吧。」棠瑶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干嘛对她拚命挑毛病……她是个好太太。」 儿子瞪大眼睛,像是他老妈长了第三只眼睛出来。 棠瑶只觉得很疲惫,一种温和、舒服的疲倦。曾经充满她身心那种高涨、急躁的精力褪去,她突然觉得没有什么好计较,她老了,她需要休息。 紧绷脸孔回到家里来的顺芳怀着没有消散的忿恨,她根本不想看到这个恶鬼似的婆婆……但她的孩子还不满周岁,她放心不下。 等她看到婆婆的时候,愣住了。 是不是太久没见面,她忘记婆婆的长相?眼前这个温和、柔软、苍老而美丽的女士是谁? 她怀着戒心,照顾着宝宝,也照顾着病中的前任婆婆。过去可怕的经验让她恐惧,她怕是婆婆另一个恶毒的诡计。 强烈的忧虑让她直到孩子上小学才答应和前夫再婚,这个曾经破碎的家庭才得以完整。而她大病之后的婆婆一直保持那种样子,温和而沧桑,带着宽容的美丽老去。 此是后话。 *** 等翡翠两眼充满红丝的赶完稿子回到家中,突然觉得天翻地覆。 她那咬牙切齿终日骂个不停的老妈据说生了一场病,病后像是变了一个人,她都怀疑老妈是不是该去看精神科大夫。 战战兢兢好几天才接受这个好到简直可怕的事实,而她的儿子闷不吭声的背起书包去上学了,脸上贴着ok绷。 「你的脸怎么了?」她想看看儿子的伤口。 岑毓敏捷的闪过去,「会痒啦,妈……指甲刮到的。」他含含糊糊的回答,「我快迟到了。」 他那容易被转移注意力的老妈立刻被唬弄过去,等回神要问,儿子早就搭车走掉了。 这是怎么回事啊? 好不容易镇静下来,绷着脸孔的上邪,穿戴得整整齐齐(还是一头及腰的银白长发),提着一个大大的竹编礼篮,上门说:「诃梨……呃,我是说,伯母,请把翡翠嫁给我。」 翡翠差点把嘴里的开水喷出来,她呛咳到散发脸胀,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活活呛死。 「谁跟妳抢水喝?」上邪对她皱眉头,「毛毛躁躁的,怎么都没有进步?」 好不容易顺过气来的翡翠对着他张大嘴,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的头发……」 上邪脸孔抽搐了一下,「……跟妳说过这没办法。」 棠瑶看看带着惊人美貌的上邪,又看看她平庸微胖的女儿。她早听说女儿有个漂亮男朋友,但没想到这样的漂亮,也不知道他年纪这么小、这么时髦。 但是这样时髦漂亮的男孩子,却提着装了大饼、礼饼、米香饼、礼烛、福圆、金饰等六件礼的古老礼篮,上头还摆着红包袋。 来提亲,连大小聘都带来了,依足了古礼。 (虽然说,红包袋里放的是台湾银行开出来的本票。上面几个零就不要算了,总之,够让上邪绑在幻影咖啡厅很久很久很久……) 「你的头发……」棠瑶好一会儿才开口。 上邪好看的脸又一阵抽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这倒让棠瑶没得说了,「这种事情,应该让父母知道。」万一这孩子没成年,担个「妨害家庭」还是什么的罪名,那就不好了。 「我父母亲都过世了。」上邪很干脆,「如果需要大媒,我可以请我咖啡厅的老板来。但结婚到底是我的事情,我觉得亲自来一趟比较好。」 「翡翠年纪不小了,婚事要看她决定。」棠瑶觉得不太妥当,但她不想反对。没名没份同居着总不是办法,人家不嫌弃愿意娶,当然是最好的。「她还有个孩子。如果跟你们住不方便……」 「很方便。」上邪紧绷了声音,「翡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棠瑶盘问了一会儿,虽然觉得怪怪的,但没有什么意见。「我当妈妈的,也没什么话好说。」 翡翠惊骇的看着她的老妈。什么时候老妈这么好说话了?不对不对,老妈没话好说,我可是有话说啊! 我不要结婚!开玩笑,结过一次就很凄惨了,为什么我还要再去自掘坟墓啊?! 「我不……」她想抗议,却在上邪充满压力的眼神里头迟钝下来。 「妳戴着我的戒指喔。」上邪低声、咬牙切齿的,「而且妳欠我一次。」 「我欠你啥?」翡翠惊恐了。 「妳欠我欠大了!莫名其妙跟我分手,有没有?妳说,妳说啊!妳以为妳拉锯子,拉扯的是什么?是我……肉做的心啊!」上邪说得虎眼含泪,颇有人间四月天的气势。 「……就跟你说过,电视不要看太多。」 在翡翠还搞不清楚状况的时候,她和上邪结婚了。最意外的是,她的宝贝儿子不但没有反对,还问能不能去跟他们一起住。 上邪乖戾的说,「那当然,臭小子,你要学的还很多呢。」 岑毓冷淡的看着龇牙咧嘴的上邪,冷淡的回答,「你别想我会叫你爸。」 「臭小子!」 「死妖怪!」 在他们互相叫骂的亲昵(?)中,翡翠突然觉得她未来的日子不知道会是多采多姿,还是多灾多难了。 第三章 三人行 岑毓去参加翡翠和上邪的婚礼。 说是婚礼,也不过是去公证人那儿盖盖章,举行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仪式。他的老妈还呈现极度惊愕的状态,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又嫁了出去。 当公证人询问,「……林翡翠小姐,妳愿意吗?」 这时翡翠大梦初醒,含着眼泪,「……能不能说不愿意?」 「妳以为妳拉锯子?妳拉扯的是……」上邪痛心疾首的又开始了他的「人间四月天」。 「我愿意我愿意,你说什么我都愿意,别演了……很丢人的……」翡翠几乎啜泣起来。 岑毓同情的看着老妈,瞥见上邪的签名。「……妖怪也有姓?你姓赵?」 「当然不是,」上邪很理直气壮,「反正一定要身分证,身分证上一定要有姓氏,百家姓第一个字就是『赵』啊。随便啦,有就好……」 他深深怀疑他的妖怪继父到底有没有身处人间的常识。 这场荒谬的婚礼只花了二十分钟,上邪提着翡翠和岑毓的行李,一起搭出租车回家。 「……就这样?」岑毓难以相信。他虽然才高二,到底也跟外婆参加过喜宴。哪有人签个名,听公证人唬烂两句,就算结婚了?连两个证人都是路边拉的欸! 「不然呢?」上邪仔细回想整个流程,他可是巨细靡遗的在网络搜寻过,还查遍了六法全书,才找到这样合法又迅捷的结婚方式,这死小鬼居然质疑他。 「我保证一切合法,不但符合人间律条,而且完完全全遵照宪法和六法全书的规定比照办理的!我还可以背给你听。根据民法第……」 「行了行了,」岑毓有些受不了,他跟一个妖怪计较婚礼隆不隆重做什么?他老妈都不计较了,「不用背给我听了。」 翡翠还怔忪着,「……我结婚了?我又结婚了?我不是死都不要结婚的吗?为什么我又嫁人了……」翻来覆去就这几句话。 开车的出租车司机小心翼翼的从后照镜瞥了瞥这家子怪异的「人」,不知道为什么,打从心底有些发毛。 饶是上邪藏得这么仔细,但他身具夹杂着神威的妖气,气势不同凡响。他又挨了诃梨帝母一爪,没有好好调养就奔忙婚事,难免疏神气倦,也就有些欠掩饰。 平常他在幻影咖啡厅当他的点心师傅,来往的几乎都是「移民」(他们当然没感觉),鲜少在人间行走,但是现在他真的累了,可怜的出租车司机就首当其冲。 出租车司机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一路簌簌发抖,像是得了疟疾。 等这群怪异的「人」下了车,那位银白长发的少年拿了张千元大钞给他。他抖着手找了零,那银白少年瞥了他一眼,语气淡淡的。「赌到要妻离子散尚不醒悟,真要等家破人亡?小孩的奶粉钱都拿去赌,你是人类?你当什么爸爸?」 出租车司机的头发全体竖立,张大嘴看着上邪。只见他容貌绝美,但是那美丽的瞳孔却带着阴森森的鬼气。 他怎么知道他怎么知道他怎么知道?! 好一会儿,司机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我这就戒了赌……」 「哼哼哼……」上邪冷笑,露出洁白而锐利的细小虎牙。 「我戒赌!我戒赌!我一定戒赌!」他眼泪鼻涕一起喷出来,频频叩首,「大仙饶命……我一定戒赌……」 等他抬起头,那家子「人」都没了影踪。 「鬼、鬼鬼鬼啊~」他尖叫,猛催油门,歪歪扭扭的狂奔而去。这个差点因为赌博和老婆离婚的出租车司机,回去大病一场。 病好了真的戒了赌,连他老婆都不敢相信。 他怎么敢赌?当他起了赌瘾,眼前就出现那个银白少年的诡异冷笑……后来这位司机每天回家吃晚饭,当起慈祥的爸爸。 他可不希望夜晚闲晃的时候,又遇到那家子吓死人的「鬼」。 *** 「……你跟他说什么?」岑毓看到司机尖叫着狂驶而去,心里觉得有些不太妙。 「我只是跟他说,当爸爸要有责任感。」上邪绝美的脸孔有着专注的严肃。当然,除了「道德劝说」,他还使了一点点障眼法,和在那司机的心魔上面动了一滴滴手脚。 当初舒祈告诉他,要想要了解翡翠,就得要试图当个「人类」。像他这样勤奋好学、聪明智慧的大妖魔,当然是翻遍所有数据了解人类的社会结构和伦理道德。 瞧瞧,我现在多像个「人」,还是个「居家好男人」。上邪骄傲的挺起胸膛。要当人类当然要像我这样,有肩膀,有担当,爱家爱妻爱小孩…… 他和岑毓的眼光交会,涌起一个充满父爱的笑容。 但是看在岑毓眼底,却在两臂涌起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妖怪,你抽筋?」 上邪脸一垮。「……死小鬼!」 能不能把「爱小孩」这条划掉?他现在有点想掐死继子的冲动…… *** 在上邪邀请岑毓一起住的时候,很严肃的和他有过一次「男人的对话」。 「我希望你明白一点,」上邪专注的望着他年轻的继子,「翡翠的工作就是写小说。」 岑毓有些莫名其妙,「我当然知道。」 「不,你不知道。」上邪很人类的叹口气,「翡翠不是喜欢写小说,而是爱死了写小说。我相信她不会成为琼瑶那样的天后,但她会是言情小说界的海伦凯勒。」 「……我知道海伦凯勒。」岑毓更胡涂了。但是那位身残志不残,盲聋哑三重苦的杰出女性,和他的老妈会有什么关系? 「等你搬来你就知道了。」上邪迟疑了一下。他很爱翡翠,就算翡翠什么都不会,煮饭像稀饭,稀饭像糨糊,洗个衣服都成了染缸,他还是爱翡翠。 啊,我的翡翠……妳真当我不明白吗?妳真当我不明白吗?我如果没有愁过妳的愁、没有思虑过妳的思虑,我就不配说我爱妳。 (整套人间四月天的熏陶不是假的……) (你也知道,初恋总是比较蠢的。就算是聪明智慧、活到三千六百岁的大妖怪也不例外……) 幸好他的继子没能遗传他读心的本领,不然可能将晚餐归诸于大地或马桶。 「总之,你到家里是不可能当少爷的。」上邪谨慎的告诉他,「你要会打理自己,我在家就没差,我若不在家,你留心别让自己饿死,或让翡翠饿死。」 本来他是不懂的,等他跟老妈共同生活了几天,他懂了。 老妈回到家里,欢呼一声,含泪抱住她心爱的计算机。 然后?哪有什么然后? 然后她就像长在计算机前面的植物,根深蒂固的拚命的打字。不打字的时候就张着嘴发呆,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当然也不会说话。 ……原来言情小说界的海伦凯勒是这样的「海伦凯勒」法。果然盲聋哑三重苦。岑毓翻了几本老妈的大作,又悄悄的放回去,他承认自己慧根不足,言情小说界「海伦凯勒」的巨作实在无法消化。觉得他的妖怪继父真的很含蓄,很包容……他不知道该不该感动。 默默的,他自己洗自己的衣服,打开冰箱,总有妖怪继父留给他的便当,居然还有他老妈的便当。但总要等到他放学,才发现老妈在「赶进度」。 「……老妈,妳午餐又没吃。」他语气有些责备。 翡翠总是心虚的咽下满口的饭,「……在吃了。」 傍晚五点半的午餐? 「……晚餐妳还吃得下?」他执拗的继父的兴趣就是钻厨房。最近他迷上《大使阁下的料理人》这套漫画,每天晚餐都穿上整套烫得笔挺的厨师服,将晚餐用推车推出来。 虽然他家厨房离餐桌不到十步。 第一次看到这种阵仗,岑毓连嘴巴都阖不起来。等上邪得意洋洋的「论菜色和国际政治动向之展望和愿景」发表一轮之后,岑毓只觉得脑门一阵嗡嗡叫。 不断微笑的翡翠暗暗跟他说,「不错了。以前他迷『中华小厨师』的时候,掀开盖子会有『仙女』飞出来。」 「……仙女?」他的声音微微发颤。 沉默了片刻,「苍蝇、蚊子……有回比较特别,是只蛾……变出来的。」 「……」 「你们有没有在听啊!?」上邪哀怨了。这些菜的前置作业很漫长欸,他很辛苦的收集资料,还绞尽脑汁写演讲稿。 「有有有。」翡翠拚命点头,「你继续。」 你不继续,我的「午餐」还没消化完呢。 「……老妈,你要不要散个步,做点运动?」岑毓递开水给他写了一整天不吃不喝,直到现在才吃「午餐」的老妈,「妳只剩下一个半小时可以消化了。」 翡翠发出类似呜咽的叹息。 这其实还是比较好的状况。 虽然把三重苦的老妈丢在家里写小说,自己去上学不大放心,但是回来通常可以看到她活得好好的,既没饿死也没渴死,深深感到生命本身真是强大而坚韧。 糟糕的是,当她从三重苦状态退出来以后,往往会跟岑毓「聊天」。 坦白说,岑毓这个早熟的少年,还是很爱自己的老妈的。老妈愿意跟他聊天当然很开心,但是…… 但是他老妈开金口的时候,通常都很令人尴尬。 他想尽办法终于以「到厨房帮忙」这种鸟理由仓皇出逃时,脸孔已经跟西红柿没两样。 正在严肃的煮意大利面的上邪,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有不长眼的妖怪追到家里?」他还伸长脖子探出去看。 岑毓闷声不吭的捡起马铃薯,开始削皮。「……我发现我越来越不了解老妈。」 上邪望着锅子里的面条,淡淡的问,「她问你什么时候失去童真?」 岑毓差点削到自己的指头,「你……你怎么、怎么……」他双手护胸,惊恐莫名,「你尊不尊重人啊?!尊重两个字会不会写啊?!你怎么可以随便偷看别人的……」 「我没有好不好,」上邪不耐烦了,翻搅着西红柿酱,「你又不是翡翠,我看你做什么?翡翠前天才问过我相同的问题。你早点习惯吧,她写不出来的时候都会拿身边的人取材。」 「……你说什么?」岑毓感到大事不妙。 「而且她对取人名很不擅长,所以你的名字可能会被她拿来当男主角。」 「你说什么?!」岑毓大吼了起来。天哪~他的同学老师有些是老妈的读者,若是……他还要不要做人啊?! 「万一你被她逼不过,说了自己的恋爱史,往往会被她扭曲事实曲折离奇的写进小说里。」 岑毓瞪大眼睛,愣愣的望着他的妖怪继父。「……妈!妳不要把我跟班长的事情写出来!我跟她什么都没有!我没有喜欢她、没有!妳顾及一点我的自尊心好不好!」他一边鬼叫一边冲出厨房。 上邪摇了摇头,气定神闲的。身为作家的亲属,就该有被剥皮的觉悟。他早就放弃挣扎了,这孩子要走的路还很长。 *** 晚上七点,翡翠「下班」了。 这屋子两房一厅一厨二卫,她和上邪住在套房,岑毓有自己的房间。吃过晚餐以后,岑毓回房写功课,上邪把翡翠拖离客厅的计算机,回他们的房间。 这一点上邪很坚持。上班有上班的时间,下班有下班的时间,就算在家工作也不该例外。虽然翡翠常常抱怨,她下班回房,上的是更激烈、更劳苦的班。 因为上邪总是会拖着她…… 往魔兽世界(注一)去受苦受难。 (你们刚刚是不是想到什么邪佞的地方?啧啧……) 身为一个三千六百岁的大妖魔,上邪完全是个现代化的妖怪。他不但深谙计算机与网络,甚至自修到专家的等级。他重回人间第一样学会的娱乐就是打网络游戏,这兴趣几乎跟了他一辈子。 所以,全球为之疯狂的网络游戏「魔兽世界」一上市,他这个游戏狂就玩过了美版,等台版封测的时候,他用了不是那么正常的管道,拖着翡翠就投奔了魔兽世界。 「我没有时间……」那时翡翠忙得昏天暗地,跟不用睡觉的妖怪是不同的。 「我有。」上邪很坚持,「妳知道吗?情侣之间需要有共通兴趣,不然感情不能持久……」然后他照着找来的《两性相处概要》,照本宣科长达两个小时,被这样凶猛灌顶的翡翠几乎无力招架。 「……我跟不上你的等级。」她软弱的反抗。上邪不用睡觉,练起等来好像不要命。她不但积压稿债到明年年底,而且她根本就不习惯3d游戏。 天啊,连我在哪里都不知道了,只有怪打她的份,她怎么打怪? 「我帮妳练。」上邪的口气不容置疑,「只要妳『下班』以后陪我玩就好了。」 「我手残而且脑残!」翡翠简直是哀号。 「没关系,经过我严酷的训练,妳一定会成为杀手的。」上邪热血沸腾的吼,「这就是斯巴达!」 谁跟你斯巴达……她幽怨的看了上邪一眼。评估和上邪争辩的时间成本……她决定屈服比较快。 事实证明,经过严酷的训练,翡翠的确可以面不改色的成为一个高明的神圣牧师,补血又快又准。但是她在pvp服务器(注二),简直是头人人可宰的肥羊。经过将近两年的训练,连上邪都不得不承认,翡翠全身上下找不到万分之零点零一pvp的细胞。 为了翡翠,他这个嗜杀的大妖魔心不甘情不愿的跳到pve服务器(同注二),当然也是一个人练了两只起来,甚至有了自己的公会,会长作风不但非常斯巴达,透过ts(注三)的怒吼声,更充满斯巴达战士的凶猛气势。 骂跑了无数柔弱的女生,只有跑不掉的翡翠,幽怨的一枝独秀,成为当家主补。 更重要的是,这个公会就叫做「斯巴达」。 所以等三百壮士上演时,他在电影院怒吼,「干!他们抄我的创意!」 和他一起去看电影的翡翠,只能把头低下来,用爆米花遮住自己的脸。 大概你会猜测,上邪大约是练战士吧?那你就错了。 上邪认为,不会魔法的根本是废柴(想想他这样多才多艺专长打雷的妖魔怎可智力低下不懂法术),不能近身作战的是病夫(体格不够强健算男人吗?!),所以他练的是…… 号称攻击第九强的圣骑士。 (也亏他有那份超人的耐性和毅力,不但将圣骑练大,还练了攻击力第八强的牧师起来……) (唔,还有一点,我必须告诉你。魔兽总共只有九个职业。我想这样就能够深刻的了解到,圣骑和牧师的打怪强度在哪里……) 也因为他是个「宅妖」(……),所以翡翠重回怀抱,他们的新婚旅行居然是……拓荒卡拉赞(注四)。 洞房花烛夜当晚,翡翠一整个无言。 「……这就是新婚旅行?」 「不然勒?」上邪低头打着帐密,「快一点,没有主补很难打欸!」 「你跟我结婚就是为了打魔兽拓荒卡拉赞啊?!」翡翠声音大了起来。 「当然不只啰。」上邪瞪她,「还可以打英雄副本。」 翡翠气得扑过去掐着他脖子,用力过猛,将他扑倒在地,哗啦啦的掉了一地的光盘。捞起来一看,是整套的「人间四月天」。 上邪其实只看卡通动画和美食节目。翡翠看文艺片哭得淅哩哗啦的时候,上邪还会嘲笑她。 这套「人间四月天」,她明明摆在架子上好好的…… 此时,她突然明白了。她不在家的时候,上邪搬下这套电视剧,一个人在孤冷的寝室里,一片片的看完。他看过几遍,这样琅琅上口? 望着上邪猫科似的脸庞,翡翠的心里有股酸酸甜甜的蜜样。 「有没有边看边哭?」她爱怜的摸摸上邪的脸。 「……啰唆。」上邪生硬的避开来,脸孔微微发烧。 「上邪,你很想我对不对?」 「少啰唆!」他狼狈的爬起来,粗鲁的将翡翠塞回自己的位置上,「拓荒要迟到了!」 翡翠大笑,登入自己的帐密。笑到上邪发脾气叫她闭嘴,她还是笑个不停。 她决心跟上邪到天涯海角。 其实这样的新婚旅行也很不错。到哪旅行说不定没有关系,最重要的是,她心爱的妖魔和她在一起。 *** 岑毓是个用功的孩子。 或许是因为家庭因素,他很小就很独立,有自己的想法。他很喜欢计算机,对game抱着一种专注的兴趣。但他并不只想当个使用者,从国小就立定志愿,将来要去计算机游戏公司上班,所以他要很用功才行。 魔兽世界的风潮也波及到他,他瞒着外婆,用点数小心翼翼的养大自己的圣骑(注五)。但他也明白,这是私人的小兴趣,和他的志愿比起来,游戏可以慢慢玩,但他的志愿是不能等待的。 所以,他保持着中上的成绩,闲暇时还得自修程序语言,魔兽变成偶尔上去解解任务、打打战场的休闲。但一个男孩子难免会有竞争心,他也想打大副本,拥有团体推王的乐趣和令人称羡的装备,但他一直都忍耐下来。 搬来和母亲一起住,他得到很大的自由。但是他不想让母亲烦恼,也不想让外婆指责母亲的放任,所以他的日常生活照旧,甚至还更刻意自制一点。 拜妖怪继父的「照顾」,他的校园生活变得非常平静。或者说,那些妖怪或半妖同学简直是闻风而逃,逃不掉的妖怪老师,往往脸色铁青的上完课就紧急逃生。 其实,上邪既没有给他护身符,也没教他什么咒语。就只是带着他走进校门,堂而皇之的将他送到教室,然后在教室门口站了十秒种,扫视全班每个人,然后走进校长室。 那天校长就心脏病发作,差点往生了。 几天以后,螳螂妖校长痊愈到校,看到岑毓,两眼翻白,昏厥过去。反应真不可谓之不大。 该不该问妖怪继父说了些什么,还是做了些什么呢?岑毓搔了搔脑袋。 不过他因此有了安全平静的校园生活,那些妖怪师生的恶意收拾的干干净净,剩下无限的恐惧。 只有他的班长很镇静。或许因为班长的妖怪血统不太浓厚……大约四分之一。 「圣魔上邪是你的继父?」某天收作业的时候,班长问他。 圣魔?我还圣石传说勒! 「……嗯,那妖怪是和我妈结婚了。」岑毓有些不甘愿的回答。 班长默默的收了他的作业,「就算这样,我也不会放水喔。」班长推了推她的大眼镜,「作业迟交我一样会报上去记警告。」 「知道了。」岑毓没好气的应,看着班长的眼睛,他还是忍不住问了,「班长,妳的妖怪祖先是不是蜈蚣精啊?妳真的怕唾液吗?」 班长脸一沉,用书敲了他的脑袋。「你知不知道你很白目?」 用书敲他的头本来没什么……问题是,那是本精装的辞海。他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好一会儿,才没让眼泪夺眶而出。 他跟同学间的来往最多就是这样。他和家人的相处也没亲密到哪去。 身为一个狂飙青春期的少年,他虽然很爱自己的母亲,但也知道不适合缠着老妈不放,更何况,他已经有继父了。 每天吃过晚饭,老妈就被继父拖到房间去……他也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当然知道成年人的「爱情」。 只是难免心里有点泛酸。这种心情,很难说得清楚。 这天,他读书读累了,打开魔兽世界,很习惯性的关成静音。他其实比较喜欢听着音乐,并且有音效,这样平添许多真实感。但是他毕竟刚从外婆严厉控制的管教下脱离,他并不希望给老妈或继父任何责备他的借口。 正专注于战场,聚精会神的和敌人交手。当他干掉一个盗贼时,难得的,露出一个纯真的笑容。 「你技术不错嘛。」冷不防的从他背后传出上邪的声音,将他吓得跳了起来。 张目结舌望着妖怪继父,他额上冒出大滴冷汗。他要责备我?还是找老妈来骂?偶尔和外婆一起看的中午剧场总有各式各样的负面教材…… 「太好了!」上邪重重的拍他的肩膀,「又刚好是同个服务器!我正在找个反应快的副坦(注六),你要不要来试试看?我们公会的副坦被我骂跑了……你若来当副坦,我一定不会骂你……呃,有时候我只是声音大,并不是在骂人,这你懂吧?……」 岑毓望着滔滔不绝的妖怪继父,觉得脑门嗡嗡叫。「……你说什么?」 「我说啊,我们拓荒卡拉赞,缺个反应快的副坦。如何?就你了!」他不由分说的帮岑毓下线,「翡翠!我找到副坦了!帮我把笔记型计算机拿出来灌魔兽……」 他将呆若木鸡的岑毓拉到套房。当他知道上邪吃过晚饭拉走他的老妈是为了拓荒卡拉赞时,他张大了嘴巴。 看着意气风发,对着ts怒吼指挥的妖怪继父,和闷着头补血,偶尔还会摔死和迷路的老妈,他突然胡涂起来。 他一直渴望可以过正常的家庭生活。理论上,他跟老妈和继父一起生活了。 但……这真的是「正常」的家庭生活吗……? 「……这对我的身心发展,会不会造成不良的影响啊……」他喃喃自语。 *** 岑毓有些复杂的看着自己的老妈。 小孩子并不是像大人想象的一样,什么都不记得。他到国小三年级才和母亲分开住,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和母亲独居,很多事情都看在眼底。 那时候的母亲多病,愁眉不展,而且有严重的恶性失眠。常常看到她终夜长坐不寐,颊上有着不干的泪水。 他还小,什么事情都办不到。只能默默看着。 那时的妈妈有什么兴趣吗?好像都没有。她连电视都不太看,因为他们付不起第四台的钱。 和当年瘦骨伶仃的母亲不同,现在的老妈不但胖多了,脸上带着温润的笑意,最匪夷所思的是,老妈居然会玩魔兽。 「……老妈,我不知道妳会玩魔兽。」 她不太好意思的干笑两声,「之前我玩别的游戏,月卡便宜多了。」 快四十的人了,居然还玩计算机游戏,岑毓有些想笑。 「没办法,没其它兴趣啊。整天写写写,写完正稿写娱乐……我需要转移一下注意力。」 没其它兴趣?岑毓收了笑意,愣愣的看着他的老妈。她身上的衣服洗得发白,有些绽线的地方,粗粗的补过。 「可以看看电影,逛逛街什么的……」岑毓的声音越来越小。 「看电影的钱几乎够买半张月卡,却只能消磨两个小时。」翡翠不太自然的转移目光,「玩网络游戏很好啊,省钱得很。」 为了转移注意力,为了省钱。 「……妖怪不养妳吗?」岑毓低低的说。 「上邪来之前我就在玩了……」她浮现出模糊的感伤,「哎呀,就算有人养还是朴素点过日子的好。哪天、哪天没人养……才不会不习惯。」 「妈,长大我会养妳。」岑毓严肃的说。 他那天真又饱受苦难的老妈张大眼睛,笑了起来。「将来你就会有老婆小孩啦。其实喔,我只希望你让他们丰衣足食,照顾好他们。我?我大约可以写到死那天为止,生活可以过得去啦。你好好照顾自己的家,就是对我最好的供养了。」 岑毓默默看了她一会儿,「……我会的。」 翡翠欣慰的抱住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儿子,岑毓觉得,他此生没有这么爱过他的母亲。 正沉浸在这种温馨而感伤的亲情时,出来抓人的上邪暴了青筋。「你们要抱到什么时候啊?!我是说休息五分钟,不是五十分钟!还有,你抱我的翡翠抱了三十秒了!」 「她是我妈欸!」岑毓对着继父怒吼。 「她是我老婆!」上邪对着继子狞出怒纹。 「死小鬼!」「老妖怪!」这两个男人(?)一触即发,颇有真人pk的气势。 翡翠喝完了水,看着争吵得非常低层次的两个大小男人(?),「……如果你们希望我突然雷格补不到,我也可以如你们所愿……主坦和副坦。」 两个需血量极高的圣骑闭上了嘴。说到真人pk,还没人真的敢向这位神圣到快发光的主补挑战。 趁着这股不息的怒气,他们一个晚上就打到歌剧院,卡都不卡一下。 (说不定拓荒就需要这种高昂的斗志。不过这算魔兽术语了,就此打住。) 最初的蜜月期一过,上邪和岑毓的摩擦越来越白热化。可能是大家都在玩魔兽,也可能上邪实在缺乏长辈的架子,说不定,岑毓真正的放松下来,终于有「回家」的感觉。 不管怎么样,对翡翠的爱,让这对继父子有了强烈的对抗意识。 岑毓的圣骑叫做「天行者路克」,原本用本名当id的上邪,一声不响的去改成「达斯维达」。 「……你针对我是不是?!」岑毓快气疯了。在星际大战中,天行者路克的老爸就是黑武士达斯维达。 「我本来就是你老北,这有什么好吵的?」上邪倒是很欣赏自己的创意。 「你什么地方像老爸?你说啊,你说清楚啊!我明天要月考,你居然拖我来拓荒!还有,刚那个护腿你居然不让我,直接需求了!你什么地方像爸爸?!」岑毓简直是痛心疾首。 「平常有用功,月考跟你有什么关系?临时抱佛脚有屁用?」上邪冷冷的,「再说,我是主坦欸!我是主坦我最大!装备当然我优先啊!你懂不懂?第一天来?」 「那我用什么坦怪?」岑毓发怒了。 「你身上穿着什么?难道你光屁股坦?」 「妈,你看他啦!」 翡翠苦笑着劝解,突然有点错乱。她是很高兴岑毓摆脱了过度早熟,比较像个孩子。但是家里有两个孩子,真的吵得屋顶都快掀开了。 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幸福。 默默的,她吞了颗普拿疼,希望对头痛有些帮助。 注一:魔兽世界简写为wow,为美国抱风雪所出品的万人网络游戏。关于游戏详细可参看台版官网:http://.wowtaiwan.tw/ 注二:pvp原文为yervsyer,指得是玩家间的对战(不仅限于单人对单人,也可一对多,多对多)。魔兽世界在台版有两种服务器,一种是pvp服务器,只要是不同阵营(联盟或部落),无须对方同意就可开战;一种是pve服务器,即使阵营不相同,除非提出决斗要求,对方也同意才可对战,不然一般是不能够随意开战的。 注三:ts即是ts语音系统(teamspeak)。目前的网络游戏百分之九十不支持语音通信功能,玩家之间只能靠打字交流。ts语音系统可以透过网络多人对谈的特性,不须辛苦打字也能沟通。许多团体对战(不论是对玩家或对怪物),ts都是指挥团队最好的利器。 注四:卡拉赞,魔兽世界70级10人副本。 拓荒是指没打过或没推倒王(boss)的副本将之破关。 所谓副本:在wow的世界中有相当多的地下城,当然也有相当多的冒险者,当所有的玩家同时挤在一个下水道出口时,是非常拥挤的。原本阴森幽暗的地下城转眼间成了黄昏市场,完全失去地下城的的乐趣和意义。 为了避免上述情况发生,每当一个经过编排的队伍往地下城出发时,系统会给予该队伍一份地下城的复制品,即称「副本」,当往后的小队踏入此地下城时,他们将不会与你相见,而会进入另一个系统给予的地下城复制品,两个队伍分别有属于自己的地下城,整个地下城的宝箱全都是自己队伍的,当然整个地下城的敌人也不会是其它队伍的。 身处不同地下城复制品的队伍,两者地下城架构是相同的,同时无法互相干扰,不用担心其它队伍的人会来妨碍你的寻宝,灭团时更不用奢望其它队伍的人会来救你。 卡拉赞也是「副本」,等级要求七十,人数上限为十人。所谓「魔兽七十才开始」,满七十级以后第一个高难度的团队副本就是卡拉赞,许多公会和团队都已拓荒卡拉赞为第一目标。卡拉赞原为麦迪文的旧居,建筑宏伟,精致细腻,很值得一游。 至于卡拉赞和魔兽相关背景,有兴趣可以到魔兽官网(请看注一)寻访。 注五:圣骑,是魔兽世界设定当中的一个职业,全名为圣骑士。魔兽世界有九种职业:战士、圣骑士、德鲁伊、牧师、萨满、法师、术士、猎人、盗贼。当中有三种职业可加重天赋成为坦克(见注六),为战士、圣骑士、德鲁伊。这三种坦克各有优缺点。成为坦克的圣骑士通称为「防骑」。一个五人小队通常只需一名坦克。但五人以上的小队可能需要一名以上的坦克。 注六:坦克原文为tank。跟一般rpg类似,属于肉盾,在前方防御、保护队友、激怒怪物攻击自己的角色,是队伍的铜墙铁壁、坚忍的守护者。一般来说主要负责制造仇恨的坦克,称为主坦,而协助主坦,分担怪物攻击的,称为副坦。 一般rpg游戏通常有三种队有为主干:坦克、治疗者、攻击手。 第四章 继父 那天下起倾盆大雨。 雨势大得惊人,天地灰蒙蒙的一片。虽说四季不分明,但在晒死人的秋阳天里,突然下起这样的大雨,还是让人措手不及。 岑毓抱着手臂考虑着,冲到公车站好,还是要等雨停。 班长推了推大眼镜,「……你要不要等我社团活动结束?我有伞。」 岑毓本来想答应,但是瞥见同学看好戏的眼光……好吧,这学校还是有不少人类麻瓜同学,而且是特别八卦的麻瓜。他脸孔掠过一丝强烈的不自在,「我跑去车站就好。」 不等班长回话,他马上冲进迷蒙的雨幕中。 几点雨而已,死不了人的。他冲出校外,极目四望,发现马路对面的公车站牌几乎看不清楚。 雨真的太大了。 就是这样宛如大海的暴雨中,他一头撞进一团黑暗,心头一冷。虽然只是短短一秒钟,他却狠狠地打了几个寒战。 他在公车站亭等车,已经有些头昏。好不容易熬着恶心的感觉下车回家,到了门口已经没什么力气掏出钥匙。 费尽力气打开大门,他走入玄关。灼热的沉重感褪去,但他觉得天旋地转,踉踉跄跄的靠住了墙壁。 他心底雪亮,本能的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将滚烫的额头贴在冰冷的墙上,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仅存的力气,走入浴室淋浴,筋疲力尽的钻进被窝,想把头痛睡掉。 昏昏沉沉的高烧中,他听到身边有人低语。 「……真的不要紧?我看是不是送急诊比较好?」 「真的没事好不好?去去去,去睡觉。一点点风邪而已,发个汗就好了……我看着他就够了,妳只会在旁边哭……哭出两大缸眼泪可以治发烧?快滚啦……」 然后一阵沁凉,缓和了灼热的发烧。岑毓勉强张开一条缝,看到他的妖怪继父正把毛茸茸的大手(大爪?)放在他额头上。 「……风邪?」岑毓想笑,却没有力气。 「谁让你鲁鲁莽莽的去拦了阴路?」上邪乖戾的回答,「人家下这么大的雨就是让你回避,若你撑把伞就可以避开。伞也不撑,又是这种烂体质,没要了命就很好了,你还嫌?」 岑毓无力的闭上眼睛,忍不住问,「……那到底是什么……」 「鬼娶亲。」上邪不欲多说,「你问那么多做什么?反正你又没打算修行。睡你的吧。」他毛茸茸的大掌巴了一下岑毓的脑袋。 岑毓咕哝两声,睡着了。梦里似乎听到锣鼓喧天,和唢吶高亢的声音。 *** 他这场「感冒」拖了很久。一开始,老妈还很积极的带他去看医生,但是越看越沉重。 「就跟妳说过,是风邪。」上邪很不耐烦,「反正妳这麻瓜不懂……好好在家休养就会没事,出门只会更糟糕。妳就不能让他好好躺几天?」 最后翡翠不得不承认,上邪说得对。她也就很尽力的照顾岑毓。 但你对一个写起小说就海伦凯勒状态的小说家,能要求什么呢?岑毓悲惨的发现,他的「感冒」可以拖这么久,他的老妈真的要居首功。 他好几次因为厨房传来的强烈焦味,拖着沉重的病体去抢救已经变成焦炭的稀饭;也几乎用爬的,跌跌撞撞冲到客厅关上响了快半个钟头的闹钟。 而罪魁祸首只会在一旁绞手指。 「……老妈,妳告诉我……」他含着眼泪,「上邪明明留了午餐给我们,为什么妳试图烧掉厨房?」 「感冒吃稀饭比较好消化呀。」 妳是说烧成焦炭状的稀饭好消化? 「……那闹钟呢?为什么妳要把闹钟放在计算机边,让它响上半个钟头?」 「我、我……」翡翠局促不安的说,「我一写起小说就听不到什么声音,我想拨个闹钟,每两个钟头去看看你烧退了没有。」 ……反正妳什么都听不到,闹钟难道比较神奇? 不对,闹钟可以让病得爬不起来的他,勉强爬到客厅想办法让它闭嘴。 「……我没事,老妈。」他有气无力的没收了闹钟,「真的。妳看我还能爬起来关瓦斯和关闹钟,就知道我没事。妳认真工作,让我好好睡一下好吗……?」 他黯然的抱着闹钟爬回房间。拥有这样的妈妈,不知道算是幸还不幸。 *** 病足了一个礼拜,班长来探望他。 岑毓其实已经好多了,只是刚好遇到周末,不然他可以去上学了。当他从房间走出来打算找水喝,发现老妈笑吟吟的接待班长时,他眼睛都直了。 「妳觉得我们家岑毓怎么样?他是很可爱很帅的男孩子唷~」 他张大了嘴,立刻冲了过去,「班长,妳怎么来了?」想把她立刻赶回去,又找不到借口,「到我房间来……妈!妳给我留点面子可不可以!这段不可以写,绝对不可以写喔!」 「真的不行吗……?」翡翠失望了,「但是这种两小无猜很可爱啊……」 「不行!绝对不行!」岑毓怒吼,「我还要做人啊!」头也不回的拉着班长冲去他的房间。 「做人?」翡翠满眼小心小花,「不过岑毓,你还小欸……你真的理解『做人』要付出的代价吗……?」 岑毓赶紧把门关上,省得他老妈又说出什么更脱线的话。 「……我看你也没什么病。」班长仔细端详他,「行动还挺矫健的。」 「一个礼拜了,还躺在床上,也差不多该叫妳包白包了!」岑毓吼完觉得很疲倦,「妳来做什么?」 「你积了一个礼拜没交作业。」 岑毓气得发晕,「……我请了病假!一个礼拜的病假!病了一整个礼拜爬不起来的病人,是有办法写什么鸟作业?!」 「我知道啊。」班长气定神闲的递给他一张清单,「这是要补交的作业。」 「……就这个?」岑毓的脸发青。 「对。你这礼拜都没来上课,我想叫你写也写不出来,」班长推了推大眼镜,「基于一个班长的职责,我帮你补习一下好了,不然你会拖欠下个礼拜的作业。作业收不齐我很困扰。」 岑毓狐疑的看看班长。实在很不懂,为什么这个有着妖怪血统的班长这样刚正严肃,不管是人类或妖怪,都显得格格不入。 「我第一次来男生的房间。」班长环顾四周,「我以为会很脏很乱,堆满a片和a漫。」 「我怎么会有那种东西!」岑毓对着她挥拳。 「你拉我来你房间做什么?」班长问,「如果你想『做人』,我想告诉你,我还没成年。而且你也不像打得过我的样子。」 岑毓的表情变成这样……囧 奇怪,真奇怪。他的母亲是人类,而班长有四分之一妖怪血统。但为什么他身边不分种族的女性,都有那种让人无言到想翻桌的少根筋又镇定的性格? 「……我才十六岁!」 「我跟你同年啊。」班长已经打开书包,拿出课本和笔记,「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要拉我到房间来?」 「……因为客厅很危险。」 班长的眼睛写了两个大大的问号。 「我妈是言情小说家。」岑毓瞇细了眼警告,「妳若不想当他笔下苦情又得绝育症的倒霉女主角,就少跟她说几句话。」 「噢……」班长点点头,「这的确很可怕。」 ……妳有表情一点行不行!岑毓勉强压抑住再次翻桌的冲动。 不过在班长的指导下,他的功课很快就补上了,班长还徇私帮他写了数学和物理的作业。 他和班长的交情就是这样。他也搞不清楚喜不喜欢她,但是和她在一起就觉得很舒服。或许是她总是淡淡的,和所有人都抱持着礼貌而疏远的距离,跟自己很像。 但是班长待他和旁人不同。若是作业迟交,她还是照样不假辞色,却会私下指导他,像是再自然也不过。 其实……这样比较好。岑毓很早熟,或者说,早熟得过了头。母亲的苦难在他心底留下很深的痕迹,他还不了解爱情的甜蜜之前,已经先认识被爱情摧毁的母亲。 他畏惧……甚至是抗拒跟爱沾上边的玩意儿。班长这样冷冷淡淡的个性,和爱笑爱闹爱哭的幼稚同学是很不一样的。 他喜欢这种冷淡,也喜欢这样舒服的相处。 等功课告一段落,整个长长的下午已经过去,满室昏暗。岑毓起身开灯,班长在他身后问,「岑毓,你怎么知道我的祖母是蜈蚣精?在你眼中……我像异形吗?」 她的语气还是淡淡的,却让岑毓微微一惊。 「……不是的,是因为妳的眼睛。」 向来镇静的班长,眼底出现一丝迷惑。 这表情让他有点不习惯。「这、这个,我也很难说得清楚……怎么说?妳的眼睛总是用眼镜遮着,但隐隐的有一丝金光。我不知道为什么,想到金灿灿的蜈蚣,像是黄金打造……」 「哦。」她的表情没什么变,「真是让我吃惊。」 妳有表情一点好不好?! 「这是『劾名』(注一),很不错的天赋。」 「劾名?」 班长想了好一会儿,「众生都有一个真正的名字,这名字大部分都可以用文字拘束,却未必非是文字不可。」 「『劾名』就是能够了解众生名字的天赋,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如果你能修炼到『劾虚』(注二),从名字了解弱点,那就真的可以横着走了。」 听起来不错。最少有点自卫能力不是?「要修炼多久?」 「三五百年就可小成吧?我祖母说过,这算是很简单的法门。」 ……三五百年?普通人类可以活到这么久吗?简单个大头啦! 「对了,圣魔几时会回来呢?」班长有意无意的问。 岑毓没好气的回她,「找我交作业是借口,其实妳是来看什么圣魔的吧?」 「啊,被你发现了吗?」班长推了推眼镜,「顺便叫你交作业,一举两得,不错啊。」 岑毓有些气闷,但也有几分好奇。「其它妖怪听到他的名字拔腿就跑。」 「那是别的妖怪。」班长居然笑了笑,「我祖母是他的旧交,小时候我是祖母带大的,可是听了他不少故事呢。」 「旧交?」岑毓有些头昏脑胀,像是闯到什么中国神话故事的场景。 「我祖母是文殊菩萨的侍儿,在佛前侍奉了数千年。圣魔托佛教养的时候,还是个婴孩呢,我祖母还长圣魔五百岁。」 岑毓抱住了脑袋,觉得自己似乎又开始发烧。 *** 上邪回家的时候,紧绷了身体。他感到不愉快,很不愉快。虽然很稀薄,但他的领域被入侵了一种类檀香的气息。 「是谁擅入我的领域?!」他脾气很坏的恢复了真身。 端菜出来的班长推了推眼镜,「圣魔大人,我是释慧的孙女。」 上邪的怒气不知道飞到哪个爪洼国去,下巴几乎掉下来,张大嘴巴看着眼前这个小小的半妖少女。 (呃……四分之一妖少女?随便啦……) 「……释慧?妳骗我吧?那个正正经经的蜈蚣尼姑……」不对,释慧让文殊菩萨收为侍儿后,并没有剃度,还是个妖精,只是信奉佛法。但你找不到其它比她更正经八百,把细如牛毛的戒律背得滚瓜烂熟,并且身体力行到极致的修行者。 「妳骗人!」上邪抱着脑袋叫,「阿慧怎么可能下凡,还跟人类生小孩?!」 班长摊了摊手,「祖母说,爱情是很奇妙的灾难。」 「……阿慧学坏了。妳说!她是不是在人间看了太多连续剧?」 班长没有说话,倒是默认了。 「妳阿骂勒?」上邪东张西望,「她有没有来?」释慧照顾他很长一段时间,虽然被她烦得要死,但却有种长姊般的亲切。 「我祖父过世,祖母回佛土忏悔赎罪去了。」班长还是很镇静,「圣魔大人,我听祖母说,你是前任天帝的子嗣,是真的吗?」 在一旁听着天书默默吃饭的岑毓,喷出了满口的汤。 上邪的脸孔抽搐两下,「陈年旧事,提来作啥?我是妖怪!我是大妖魔!谁跟那些扭捏脑残的天人有瓜葛?闭上妳的嘴!毛毛虫!」 众生并不知道世尊为什么豢养了一只妖力强大,凶残暴虐的妖魔。在人与众生混杂、暧昧不清的年代,那只妖魔临世,带着极强的妖力和任性的残酷,在各界自在优游,偶尔应人类的召唤降临。 众生畏惧他旁若无人的气势和妖力,但他的出身却一无所知,只有一些片片断断的流言,和世尊无言的庇护。 佛土诸仙不言,诸佛不语,旁人也无从得知。但这小小的半妖少女,却这样轻率的到他跟前,问他这个天大的秘密。 前任天帝除了玄女和几个早夭的儿子,并无子嗣……最少前任天帝是这么认为。 在天地都还年轻,天界分裂还没开始之前,当时年少的天帝尚未即帝位,和狻猊族的女儿少艾相恋。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天界开始有了摩擦和冲突,战事扩大,这对恋人因为阵营不同,被迫分开。 这场战争非常久,久到绵亘两任天帝,久到天柱断裂,列姑射岛分崩离析。前任天帝一生都在战争中,完全不知道少艾帮他生了个儿子。 那孩子跟着残军到魔界,熬过了魔界的瘟疫,顽强的和羽族公主生下一个子嗣——正确的说,是一只卵。 那只卵一直没有孵化,在和约签订之后,这只卵成了烫手山芋。论理,这是前任天帝的子嗣,也是天孙,拥有合法的天帝继承权。但考虑到政治面的问题,难保天界不因此生事端。 毁和不毁都是灾难。束手无策的魔界至尊,不抱着什么希望的,向一直严守中立的佛土世尊求助。 意外的,世尊居然接过了这只充满变量的卵。 于是,三千六百年前,上邪诞生了。他诞生在世尊的怀里,成了世尊豢养的妖魔。 因为祖父的血缘,他拥有正统雷法;因为狻猊原是与麒麟并驾齐驱的圣兽,所以和圣兽渊源极深。正因为他的血统特别混杂,所以能力特别强大。 所以他叫作「上邪」。在上位的、世尊豢养的邪魔。 直到他在西方天界肆虐,被关在梵谛冈的墓地之前,他一直都坚信自己是无敌天下的。 「你若真的那么厉害,为什么会被梵谛冈的凡人抓起来关?」翡翠狐疑的看着听起来似乎很显赫的妖怪丈夫。 「阿就、就……」上邪狼狈起来,「一物克一物……西方那个大胡子的老头不是吃素的好不好?他教导他的徒子徒孙做什么毒水……妈的……」 真的是吃了一记闷亏。那老头儿总是笑笑的,那知道那么歹毒。搞什么圣水……结果他秘传了梵谛冈那票狗腿子,让那群卑劣的修士将他禁起来。 环顾四周轻视的眼神,上邪火了起来,「若耶和华那老头儿打不赢我,那还算什么上帝啦!打不过是应该,打得过才悲哀好不好?!」 「我祖母说,你都不认真修炼。」班长推了推眼镜,「她说:『阿邪就是偷懒,才会被那群阿呆抓去关。世尊也说让他去冷静个几千年也好,不然老是那么混。』」 「……少啰唆!」上邪的脸孔整个涨红起来。 岑毓浑浑噩噩了好几天。 班长不经意提起的秘密实在太爆炸了,他完全不知道他的妖怪继父来头这么大。什么天界、天帝、上帝、世尊,计时都是几万几万年在算的。 虽然「感冒」好了,但他的震惊状态还是让他看起来有点恍惚。 但除了他以外,所有的人(或妖)都很平常的过日子,连他常常陷入三重苦的老妈也不例外。 他忍不住了,「……妈,妳一点都不在意?」 眼神失焦的翡翠花了一分钟才听懂她儿子问什么,「哦,妳说上邪的身世?这不适合当言情小说的题材吧?我写出来会很像神经病。你跟你们班长有没有什么新发展?你们接吻了没有?」 岑毓马上落荒而逃。 「班长,」他问着,「妳就这样跑去问上邪的秘密……」 「哎阿,这样好像有点白目对不对?」班长推了推眼镜,「其实我害怕得发抖呢,但我又很难克制我的好奇心。」 ……那妳有表情一点好不好?! 被说破秘密的上邪也没什么两样,甚至问他,「你周末下午和星期天要不要来咖啡厅打工?假日人多,我和那只狐狸精忙不过来。」 听到狐狸精,岑毓心里就掠过一丝阴影。「……客人都是人类?」他抱着最后一点希望。 「当然不是啊。不过你天天跟妖怪一起上学,到现在还不习惯?」岑毓正要拒绝,「时薪每个小时五百。」 「……我去。」他屈服在金钱的诱惑之中了。 去幻影咖啡厅第一天,客人们精神为之一振,但上邪冷冷的说了一句,「这是我继子,手痒的来厨房跟我说。厨房的烤炉整理过了,再多妖魔神灵都塞得下。」 客人们发出牢骚和叹息。岑毓不知道,他因此逃过被众生熟客玩弄的命运。 但他心底有另一番滋味。 这个身世显赫、能力强大的妖魔,居然乖乖的在厨房揉面团、烤饼干。变化成人身的上邪,看起来没大他多少。 「……你不会遗憾吗?」背对上邪洗碗盘的他,冷不防的问上邪。「原本你有机会高高在上……」 「我还要高到哪去?」上邪心不在焉的回答,「我自找罪受,抱着权势然后积劳成疾?我看起来有神经病吗?现在很好。」细心的,他在蛋糕上面挤奶油花。 「你本来可以不用工作。」岑毓说不出心底的感觉。他总觉得,这不该是上邪该做的事情。每天每天,蹲在小小的厨房,挥着汗水,卑微的做着点心,就为了赚一点钱,养十指不沾阳春水、外貌平凡的妻子,和没叫过他一声爸爸的拖油瓶。 「我在人间就要遵守人间的规则。」上邪开始打奶泡,「反正我也要吃饭,养翡翠是顺便,养你也是顺便……你干嘛哭?男子汉大丈夫,你干嘛哭!?」 岑毓也不知道自己哭什么。 「你很神经!你们母子都很神经!」上邪慌了手脚,「干嘛啦!你真的不用叫我老爸啊!又不是你高兴嫁给我……不是,我是说,你不是自己高兴来当我小孩。哎唷,人类怎么这么难懂……」他暴躁起来,「不要哭可不可以!翡翠会觉得我欺负你……」 岑毓破涕而笑,但又哭了。 *** 他不知道为什么,把这件事情跟班长说。 班长表情还是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眼神罕有的温和下来。「那是因为你很温柔的关系。」 「……拜托妳不要说这么恶心的话好不好?」岑毓脸孔挂下三条黑线。 「我姓徐,徐堇。并不是姓班名长。」班长望着他,「你可以叫我的名字,不会给我带来伤害。」 岑毓愣了一下,「呃……我、我不知道……」 「说不定不用三五百年,你就会『劾虚』。但你真的不会伤害到我,放心吧。」班长按了按他的手背。 「你真的很善良也很温柔,虽然不承认。我想,我就喜欢你这样。」 她施施然的走了,留下石化状态的岑毓。 被她按过的手背,一阵阵的滚烫。 我想,我一定发了高烧,所以有幻听。岑毓蹲下来,抱住脑袋,有点儿像是把头埋在沙里的鸵鸟。 当天回家,岑毓一夜不成眠,第二天带着满眼的血丝去上学。远远看到班长,他僵在原地,脸孔一阵阵的发烫,逃也不是,不逃也不是。 「早。」班长还是那副淡淡的神情。 「早。」岑毓头一低,想能逃多远逃多远。万一她逼问我喜不喜欢她怎么办?说不喜欢,他自己也还搞不清楚什么叫做「喜欢」,说喜欢,但他又还没准备好。 「岑毓。」班长在他身后叫住他。 完了!怎么办?来了来了……完蛋了完蛋了…… 班长拉了拉他的书包,「今天你是值日生喔。李力凯今天请病假,所以你明天的值日生换成今天。记得打完板擦还要去教材室借地球仪。」 「……好。」岑毓愣愣的回答。 不对不对,怎么会是这样? 「……徐、徐堇,妳、妳没其它话跟我说吗……?」 班长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眼底的金光隐隐约约。「哦哦,我懂了。你真体贴。」 她把手底捧着的大迭作业簿交给他,「请你顺便帮我送到办公室,谢谢。」然后她施施然,踏着悠闲的步伐,回了教室。 ……那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失眠了一整夜啊?! 那天傍晚,他忿忿的回到家中,他老妈正在「赶进度」,神情憔悴。他倒了茶给差点噎死的老妈,默默不语的坐在她身边。 「老妈,妳怎么知道上邪喜欢妳,妳喜欢上邪?」 翡翠差点被茶呛死,大咳特咳了好几声。她瞪大眼睛,望着比她高出一个头的儿子。「……你跟你们班长出什么状况?」 「不是嘛!为什么一定是她?说不定会是别人啊!」岑毓莫名其妙的生起气来,「女人真奇怪!真是太奇怪了!」然后怒气冲冲的回房间。 翡翠困惑的看着岑毓的房门,「……我觉得男人才奇怪呢。难道这是『少年维特的烦恼』?」 *** 九点钟,又是他们「家庭」出团的日子。 因为卡拉赞已经全通,所以打卡拉赞的日子缩减成一周两天。其它的日子上邪还是很坚持全家应该维持共同兴趣,勒令岑毓九点到十二点要跟他们一起去打英雄副本(注三)。 「我要读书!我是功课很重的高中生!」岑毓今天火气特别大。「而且两个防骑有什么搞头?」 「所以是你主坦的好时机啊,我当攻击手。」上邪点了点岑毓的胸口,「平常有认真听课,哪需要花那么多时间复习?再说小孩子念那么多书做什么?念些腐书酸了皮肉,那就不好吃了……」 「上邪!」向来没什么脾气的翡翠暴吼,「你敢吃我小孩?!」 「呃……」发现说溜嘴的上邪有些心虚,「哈哈,亲爱的,我只是打个比方……」 看着被老妈揪着胸口的上邪,岑毓觉得很不懂。这个来头很大的大妖魔,根本不用这样陪小心的。爱情真的是一种奇妙的灾难吗? 他心不在焉的听着他们两个拌嘴,一面等队友到齐。听到一声惨叫,发现误开pvp状态的牧师,被敌方阵营杀害了。(注四) 哎呀,不过是游戏角色而已不是吗?就是他老妈的角色被游戏的人打死了嘛…… 但是他却无法解释的,内心涌起一阵灼烫的狂怒。在他开始行动之前,上邪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暴吼,那吼叫声像是一记响雷,惹得窗外汽车防盗器也跟着叫个不停。 「杀我的翡翠?胆敢杀我的翡翠!」 这两个圣骑马上开了pvp状态,疯狂追杀那个杀人凶手。结果演变成一场混战,那天大家只顾着杀人,根本出不了团。 「你们发神经喔?」翡翠哀叫,「我跑魂就好了,你们打什么打?别打了!」 这两个杀红眼的男人(?),根本就不理她。 第二天放学时,他忘记了昨天的尴尬和不愉快,又絮絮的跟班长说昨晚的蠢事。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生气。」岑毓叹息,「明明那是虚幻的。又不是真的杀到我妈,但是我好生气,上邪也气疯了……」 他有些抱歉的笑笑,「跟妳说这些干嘛?妳没玩魔兽,又听不懂。抱歉……」 班长推了推大眼镜,「我有玩啊。只是一个人解任务,有点慢而已。」她温和的看着岑毓,「所以我懂的,你很爱你妈妈,圣魔也很爱她。她是个幸福的女人。」 妳妳妳……全校前三名的优等生也玩魔兽?! 「……没听妳说过。」 「我也没听你说过呀,今天我才知道你也有玩。」她推了推眼镜。 一个人玩是很无聊的。岑毓心里动了动。「……如果等级不高,妳要不要来暗影(注五)?」他问着,「我开支新角色和妳一起练,比较有趣些。反正我们时间都不多……」 班长深深看了他一眼。「你的车快来了。」 他极目而望,发现车子远远的开过来。 「岑毓。」班长淡淡的叫住他,「若我在魔兽里,也同样在你眼前被杀害,你……也会这样狂怒吗?」 岑毓愣住,定定的望着班长泰然若定的脸庞。班长笑了,第一次像是个普通少女,温柔的笑了。她笑着将岑毓推上车,对他挥挥手。 「……我会!」他打开车窗,大声而气急败坏的喊,「我会!我会把他宰了!我绝对不要……」然后车子开走了,他底下的话,班长没有听见。 不过我也知道你要说什么。她慢条斯理的拿下眼镜擦了擦,踏着施施然的脚步,走回家去。 注一:劾名,这是笔者虚拟的名词。事实上没有这种东西……(笑) 「劾」有「检举、举发不法行为」的意思,如「弹劾」、「纠劾」。「劾名」在设定中为一种天生的、人类专属的天赋。可以针对众生乃至于人类都可知晓「真名」。而所有的生物与非生物皆有其名,这名字就是该物最基本的禁咒。拥有「劾名」这样的天赋,就可经由注视和听闻得知该物之名,进由「唱名」(呼唤名字)了解该物的特质。 注二:劾虚,亦为笔者虚拟设定的名词。 当拥有「劾名」天赋的人类经过修炼或顿悟,可由「唱名」知晓该物的弱点攻击,「虚」是弱点的意思。 注三:英雄副本是魔兽世界的设定。当等级达到七十,并且相对应的声望达到崇敬,就可从普通模式改为英雄模式。英雄模式的副本会有更好的装备掉落。没有玩过game的读者只要了解英雄副本比起一般副本更为困难艰辛,也会有比较好的宝物就已足够。 注四:在pve服务器,在特殊状况下会开启pvp模式,敌方阵营可以与之对战。比方说,输入指令「/pvp」,或者是替开启pvp状态的队友补血、加有益法术也会同时开启pvp。在这里发生的状况是翡翠的牧师角色因为补血误开pvp状态。 注五:网络游戏通常有多组服务器,不同服务器的角色无法共通。「暗影之月」是魔兽世界当中的一组服务器,因为服务器不同,所以岑毓邀请徐堇到相同的服务器共同冒险。 第五章 班长 岑毓变得很忙。 他每天一大清早就起床,急匆匆的往厨房冲,正在做早餐的上邪往往会被他吓到。他总是简单问问早餐打算做什么,然后就快手快脚的帮忙做早餐。连上邪都不得不承认,比起他笨拙的老妈来说,岑毓是个更为利落的厨房助手,颇有家庭主夫的天赋。 然后他会第一时间吃完早餐,抱着便当盒就往外跑。 等放学回来,他就往书桌一坐,热火朝天的开始写功课、念书,连吃饭的时候都捧着书本不放。 「……你要考状元?」上邪觉得他不了解这个继子。 「少啰唆。」岑毓还是盯着课本不放。 然后九点,这个用功的好学生就马上「下课」。而且除了周末周日晚上的固定团行程,其它的时候都鬼鬼祟祟的躲在自己房间,并且将房门上锁。 上邪搔了搔头,跑去敲他的房门,「……欸,死小鬼,你是不是躲在房间看a片?需知一滴精十滴血……」 「……去打你的英雄副本!」房门里传出岑毓尴尬的怒吼。 上邪闷闷的回房,蹲在墙角划圈圈。「我这老爸是不是当得很失败?」枉费他看了一公尺高的亲子相处丛书,却还不能打进继子的心房。 翡翠倒是很乐观,「我想他只是恋爱了吧。小孩子长大了咩……不过要怎么跟他谈性教育的问题呢……」她陷入了另一种完全不同的苦恼。 上邪瞥了翡翠一眼。他这人类老婆写言情小说写了一辈子,看到一男一女并肩走都可以编出十万字曲折离奇、充满血泪的巨作,有人叹口气就一口咬定绝对是相思成疾,活不久了。她的回答根本就没有参考价值。 不过这一次,翡翠倒是很接近事实。 虽然岑毓还是不太搞得清楚是怎么回事,但他越来越喜欢跟班长同进同出是真的。班长甚至一声不响的跳到他们服务器,和岑毓一起玩魔兽。 但这个年纪的孩子,处于儿童和大人之间,很多事情懵懵懂懂,一切都暧昧不清。不管岑毓多早熟,也只是智能方面的早熟,在情感上,他还是个幼儿;而身有四分之一妖怪血统的班长,却还是那副淡然的模样,对许多事物都抱持平静面对的态度,也并不更前一步。 他们就保持这种「友达以上,恋情未满」的状态,颇有默契的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玩魔兽。月考前夕,班长会泰然自若的来他们家帮岑毓「补习」。 一开始,流言甚多。畏惧岑毓的「特殊身分」,教务主任只把班长叫来训斥一番。但是班长总是那样平静的模样,反而让师长同学摸不着头绪。日子久了,反而大家都看惯了,也就渐渐平息下来。 连岑毓都开始认为,班长只是把他当作好朋友而已。不好吗?其实这样很不错的。 「真希望我们不要长大。」他们装了ts,可以一面玩魔兽一面聊天,「如果妳有男朋友,那我们一定会疏远。我想……我会很寂寞。」 班长静了一会儿,平稳的说,「我不交男朋友的。」 岑毓觉得有点放心,却也有点伤心。 「我有你么,要男朋友做什么?」 她这样平平静静一句话,却像是平地一声雷,炸得岑毓满脸通红。 「我我我、我……我也、也不要什么女朋友!我有班长就好了!」他结结巴巴、含糊不清的喊了一串,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小心!你后面!」班长没回答他,只喊了这句,立刻上了怪物一记痛苦咀咒。 为什么她这么没神经没表情?岑毓忧郁的上前把怪拉过来坦住。难道她不知道,她有意无意的一句话,可以让我失眠一整夜吗?! 「你做什么又练了一只圣骑?」站在他背后看他登入的上邪,好奇的问。 「我、我就喜欢圣骑,怎么样?!」他狼狈的回答,赶紧登入他七十圣骑,不让继父看他的人物选单。 上邪狐疑的看他一眼,「你不是说人类男圣骑不是中年大叔就是光头很丑?为什么练了人类男圣骑?」岑毓本来的角色是个女圣骑,还有小马尾。 岑毓一整个狼狈,「……我现在喜欢中年大叔了不行吗?!你管我这么多!?」 上邪抱着胳臂思考,其实读心比较快,但是人类都不喜欢被看穿。但除了读心,他还拥有优秀的推理脑袋。 拐了一个弯,他巧妙的问,「你们班长练牧师?」 「当然不是啊,」岑毓想也没想,「她练术士。」 「哦,是术士啊……」上邪很满意自己的聪明。 ……啊。 「我、我不是为了她练小圣骑的!」 「原来是为了她啊……」 「你耳朵太大盖住了吗?!我就说不是为了方便保护她练的!」 「原来是为了保护她啊……」 「吼,妈,你看他啦!故意套我话!什么都没有啊~」 「好好好,」翡翠敷衍着,「乖。上邪,别逗他……我懂的。在可爱的女术士前面,男圣骑比较搭,我懂……」 「不是啦不是啦!你们怎么都这样!我我我……我要离家出走!」他又气又急,差点哭了出来。 天气渐渐寒冷,学期接近尾声。 第二天是寒假,这天交代完寒假作业,整个学校呈现一种骚动不安、放假前的狂欢气氛。 但岑毓的心情有些低沉。春节将近,班长要去外婆家度寒假。外婆家没有计算机,也就是说,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他没办法跟班长一起上下学,也没办法和她并肩在艾泽拉斯(注一)的世界里共同冒险。 「这是我的手机号码。」班长淡淡的交给他一张纸条,「别弄丢了。」 「我的也给你……」他慌张的找纸笔,却被班长制止了。 「别给我。」她推了推眼镜,「我不打电话给人的。你若打来,我就会有你的手机号码。」 「妳、妳可不可以不要这么面无表情?!」岑毓有点生气,「我很难过欸!我都看不出来妳的情绪……」 班长安静了一会儿,「我会很想你。」 岑毓有些气馁。他想,他这辈子都会被班长打败。她随便一句话,就可以让他脸红,让他高兴,也让他非常难过。 沮丧的回到家中,连打开计算机的力气都没有。听说班长一家人要开夜车,避开返乡人潮,所以,今天晚上不会见到她了。 他躺在床上发呆,朦胧的睡去。 他作了一个梦,一个很逼真的梦。他梦见飞过千山万水,在一个光秃秃、唯有石笋林立的荒漠中,看到了班长。 她的眼镜不见了,脸孔有着擦伤和淤血。双掌紧紧的摀住眼睛,血从指缝渗出来。 「班长……」他狂呼,在这片荒漠,他行动迟缓,但还是尽全力跑到她面前,「徐堇!」 「好痛……岑毓,我好痛。」她跪倒在地,额头抵着岑毓的前胸,在他前襟染了一点点血迹。 「徐堇!妳怎么了?让我看看,让我看看!」他掰着班长的手指,但她不肯松手。 「不要看……很可怕,真的……」 「我不怕,不管妳变成什么样子,哪怕是只大蜈蚣,我也不怕!」岑毓哭了起来,「我只怕妳不告诉我妳哪里痛!」 班长终于放下双手。她那双拥有隐约金光的眼睛不见了,只剩下两个深深的血洞。因为没有眼睛,所以她无法流泪,只能流血。 「妳的眼睛!妳漂亮的眼睛!」岑毓大叫,「是谁干的?我去帮妳把眼睛要回来!」 向来泰然自若的班长,依着他的胸前,发出微弱的呜咽。「……你要先找到『他』的名字……」她渐渐变得透明、模糊,「岑毓,来找我……」 「徐堇!」他坐起大叫,全身几乎让冷汗浸渍透。他在自己房间,没有荒漠,当然也没有班长。 只是梦,一个恶梦而已。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可能是太担心才会作这种恶梦吧……他下了床,有些脚步不稳的去浴室洗脸…… 望着镜子,他如坠冰窖。 他的前襟,染了几滴像是桃花般的血渍,那样的怵目惊心。 巧合,一定是巧合吧……?面色如土的冲进房间拿起手机,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但是班长都没接手机。 他不肯放弃,拨了半个钟头后,终于接通了。「幸好手机响!」手机那头的男人气急败坏,「明明知道车子翻落悬崖了,却怎么也找不到!听着手机的声音才找到人……你是他们的亲属吗?徐世明你认识吗?」 岑毓感到强烈的窒息,完全呼吸不到空气。「……我是徐堇的同学。」一滴冰冷的泪滑下脸颊,「她、他们,都还活着吗?」 「抢救中!」男人大吼,「他们将送到t医院,能够的话,请帮忙联系家属!」 他茫然的站了一会儿,强烈失重的感觉让他有些想吐。他抓起钱包和手机,匆忙的跑出去拦出租车。 最初的慌乱过去,岑毓镇静得让大人也害怕。 他接过班长的手机,一通通的试拨,联系上班长的舅舅,在他们赶来之前,帮不幸车祸的一家人办住院手续,不懂就问服务台。 他甚至冷静的打电话给上邪,「……我存款不够,能不能先借我一些?我要缴住院保证金。」 上邪默默听完,「我马上来。」一句话也没有多问。 岑毓松了口气,涌起了深深的感激。说不定他比任何人幸运。虽然他没有传统而正常的幸福家庭,他的继父甚至是只妖怪。但这只妖怪却愿意无条件支持他。 他摸了摸颊上淡得几乎看不见的伤疤。遇到了什么凶险,这只妖怪都会奋不顾身的为他挡上一挡。 紧紧的握住膝上的拳头,不让自己掉下眼泪。 情况不是太糟,最少他们三个人都没受什么致命伤,虽然昏迷不醒,但情况还算乐观。但、但是……班长的眼睛,她美丽的眼睛…… 她的眼珠子并没有被挖出来,好好的在眼眶里。但她昏昏沉沉的醒过来,第一句话是,「怎么不开灯?好暗……」 她那双美丽的、有着隐隐金光的美丽眼睛,什么也看不到。医生沉重的宣布,她失去了视力。原因不明,还在检查中。 说不定我知道为什么。岑毓更用力的握住拳头,直到指节发白。她的眼睛被夺走了,她的光明、她眼底的金光……被一个险恶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家伙夺走了。 上邪马上赶来,变化成人身的他有种绝魅的魔性美,让所有人转不开视线。岑毓倒是见得惯了,只是沉重的点点头,含糊的说了谢谢。 「这没什么。」上邪心不在焉的缴了保证金,「为什么有恶咒的味道?」 岑毓心底动了动。他尽量清楚平静的描述来龙去脉,狠狠地咽下哽咽。 「……我没见过这种手法。」上邪显得有些急躁,「不过我被关了一千多年,在那之前我滞留在西方……先带我去看看她。」 岑毓没有说话,信赖的点点头,他领着上邪走入班长的病房。她昏昏的睡着,眉间带着淡淡的黑气。 「……真臭。」上邪发出作恶的表情,「我真不想把手放上去……」 抱怨归抱怨,上邪还是把手放在班长额上,像是在翻找着什么。班长的呼吸渐渐深沉缓慢,慢得几乎停下来。 她依旧熟睡,却有陌生的声音从她双唇间发出。「一千双眼睛……一千双不同的眼睛。给我一千双眼睛,让我弥补一切的裂痕。一千双注视的眼睛,注视着毁灭的眼睛……我需要一千双美丽的眼睛……」 曲调单调甜美,却令人毛骨悚然。 班长突然剧烈的反弓起身体,心跳和呼吸遽然停止,维生器发出紧迫的哔哔声。 「妈的!」上邪咒骂一声,粗鲁的拉开班长的前襟,猛然的重击她的心脏部位,「跳啊!快给我跳!这种下三滥的手法要在我眼前杀人?老子吃人的时候你不知道还在那儿呢,在我眼底杀人?给我跳!」 他发出电光,让绝了气息的班长整个人跳起来,心脏激烈得像是自强号。旁边的维生器很干脆的爆炸了。 「……你真的是要救她吗?」吓坏的岑毓目瞪口呆。 「安啦,阿慧的孙女欸,电不死的。」上邪满不在乎。 不过被惊吓的医护人员很坚决的将他们「请」出医院。 岑毓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干瞪眼。「……现在怎么办?班长她……」 「她没事啦。」上邪抱着双臂沉思,「要拿的东西已经拿走了。她天赋不错,果然是阿慧的嫡亲孙女……施咒的家伙没办法清洗她的记忆,只能加一层防护……」他耸耸肩,「但被我破了。」 ……你就不能用温和一点的手法吗?! 「一千双眼睛?」上邪喃喃自语,「啧,才一两千年不在东方辖区,怎么出了这么多不成材的疯子?走吧。」 「去哪?班长还很危险……」岑毓想甩开上邪的手,无奈像是被铁圈锢住,动弹不得。 「追查真相啊。除非那个疯子疯到大脑崩溃,没有胆子再来医院找麻烦。如果那家伙真要一千双眼睛,你们班长不会是唯一的一个。华生大夫,我们该出去走走了。」 「你以为你是福尔摩斯?」岑毓有些发昏。 「你要叫我柯南道尔也可以。」上邪把不知道怎么变出来的烟斗放进嘴里,拉了拉鸭舌帽。 「你到底要不要把你们班长的眼睛找回来?」 岑毓张着嘴看着妖怪继父,脸孔一阵阵的发烧。他要劝老妈烧掉家里所有的动画。 「……我要。」 上邪很帅的准备起飞,却发现行人瞠目看着他很帅的起飞姿势。他只好尴尬的保持举向天空的手,掩饰的朝着远方挥了挥。 「……你跟谁打招呼?」岑毓实在觉得妖怪继父很不可靠。 「闭嘴。」上邪对他挥了挥拳头,「我只是一时忘记,不行啊?变成人类有够麻烦的……」他招了出租车,粗鲁的将岑毓塞进去。 「民生东路三段!」 呀?这么快就知道问题出在哪?果然是活了三千六百岁、身世显赫的大妖魔啊~ 但岑毓的崇拜很快就粉碎了。因为这位理论上神通广大的妖魔,居然冲进一家出版社,长驱直入到总编辑室。 那位面容白皙的总编辑一家伙钻进桌子底下发抖啜泣,上回那位分不出是妖是人的女编辑张着嘴看他们。 「……上邪大人,你、你……」女编辑惊慌失措,「我没拖欠翡翠的稿费!只是会计部门行政疏失……」 「原来如此。」上邪点点头,「难怪最近翡翠不买书了,原来她身上没钱……虽然不是重点,不过妳最好当最急件处理。小管,抖什么抖?管宁本事那么大,怎么生了妳这个不上台面的小鬼头?我问妳,上回那个很有胆量的蜘蛛精,妳有没有她的电话?」 管九娘睁大了妖媚的狐眼,迟疑着。朱茵冒了大险,半诳半骗的找了雷恩来解决,又触犯了上邪,她哪还会留在都城?马上借个「出国考察」的因由逃得远远的。对这个几乎是冒生命危险帮她解决问题的好友,说什么也不该出卖。 「她出国了。」九娘谨慎的回答。 「废话,我当然知道。」上邪不耐烦,「不然我会来找妳?妳有她的连络方式吧?」看九娘支支吾吾,他转头细想,明白了。 「我和翡翠能成姻缘,这小蜘蛛精当居首功。妳知道我的个性,不耐烦那些虚伪。她是我大媒,我定罩她到底。雷恩对她有话说,尽管来找我说,就这样。」 九娘倒是吃了一惊。上邪君向来乖戾,但说一不二。他肯出头想罩的人,可以说一只手就数得完,现在他却主动要罩朱茵。 「嗯……我是有她的连络电话。」九娘低头想了想,「但我得征求她的同意才行。」 女人!不管什么种族的女人,都这样婆婆妈妈拖拖拉拉! 「还不快打!」他吼了起来。 朱茵倒是第一时间赶了来……其实她根本就没出国,提着行李搭飞机的不过是她的分身。 「上邪君,上回冒犯,茵儿请罪。」朱茵笑吟吟的,气度雍容,「不知道上邪君找我何事。」 「啧,终于来了个干脆点的女人,就是有点酸腐气。」上邪抱怨着,「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却又有点溪跷……兀那蠹虫,我还没准你走,你要去哪!?」 差点偷溜出去的总编辑眼泪汪汪,「我、我去帮上邪大人看茶……」 「免!你给我坐下!」 蠹虫总编辑含着泪,扭扭捏捏的捡了沙发最边边的角落坐了下来。岑毓同情的递上面纸给他,总编辑感激的接过来,擤着鼻涕。 「我说到哪……哦哦,对了,『一千双眼睛』。」 他将岑毓的梦境和来龙去脉叙说了一遍,还有班长给的「提示」。 朱茵越听,秀眉皱得越紧。她打开笔记型计算机,敲打了一会儿。「……失去视力,对吗?那位女孩是什么血缘呢?」 「她的祖母是佛前净水侍儿,得道的蜈蚣精。」 「呀,恐是误伤。」朱茵沉思,「许是血缘太浓厚,被视为纯妖?总之,这几个月来,的确陆续有妖族失明的案件。」 「我怎么不知道?」九娘惊讶了。 朱茵笑了笑,「嫌犯刻意绕过都城,妳怎么会知道?封天绝地令一下,仙神归天,诸魔回地,只剩下几个都城有通道了。让管了这么长久的时间,束缚几乎都撤了,难免此消彼长,冒出几个为乱为祸的家伙……」 她低头沉思,「刚开始以为是梦魔所为。手法虽类似,但咒的基准是不同的。梦魔靠天赋吸食人气,但没听说梦魔吃视力的。再说,梦魔一族向来鄙夷咒法,但嫌犯的手法却是非常强烈的恶咒。」 「没错,臭得很。」上邪皱紧眉。 「本来以为是个案,我也只让属下去密切注意而已。但数量却越来越多,连我的属下都遭了殃,最后不得不停止。」朱茵从虚空中抓出一团被丝线细裹的黑暗,「只得到这个微薄的线索,但我想不通。」 上邪接过来看,满脸嫌恶。但他表情越来越诧异,眼神越来越迷惑。「……这是?」 「在梦境中,我的属下奋勇从嫌犯身上扯下来的衣袖。他还是失去了视力……但却将这个带回来。」 「……这分明是个人类的梦啊!」 上邪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太奇怪了,这只是个人类的恶梦啊……找个梦魔来问问不就明白了?」 「扯下这个的人,就是一只梦魔,还是只能力很不错的梦魔。」朱茵皱紧眉,「她获救的时候半疯狂了,只是紧紧的握着这个不放。到现在,她还在休养……躯体几乎支离破碎。她甚至不知道是谁的梦境,这对梦魔来说是很大的耻辱。」 连梦魔都无法追踪的梦境。一个人类的恶梦。 「不过是个人类。」上邪迷惘的搔搔头。 「欸……你们知道,所有阴暗面的咒都是众生跟人类学的吗?」听到入迷的蠹虫总编辑忘记害怕,脱口而出。 所有人的眼光都投向他,他却津津有味的回忆着看过(或吃过)的古书,「恶咒的本质是憎恨。而人类的憎恨更是强烈无比……欸,你们瞧不起人类喔?我要说,我在人间尽量避免杀人,不是因为什么诫律,而是因为人类的能力非常强大,虽然人类本身是非常脆弱的容器……不过也因为这样才有平衡存在。若把这容器毁了,运气不好,就会惹到一个失去控制、凶暴的人魂或幽灵……那才真的吃不消。」 在场的众生不禁一惊,他们倒没从这个角度去思考过。装在脆弱容器里,强大到无与伦比的执念和憎恨。 只有岑毓听得胡里胡涂,像是听天书一样。不过他听懂了,继父手上那团发着黑光的线团是关键。 他从发愣的上邪手中拿走那团线,端详着。就像他看穿班长的身分一般,他脑海里涌现这个线团的主人,和他苍白阴郁的脸庞。 让他吃惊的是,那张苍白的脸像是察觉了他的视线,转过头来,和他四目相对。 「吴瑜越!」岑毓脱口而出,一股极大的力量将他吸进那个线团。 然而,旁人看到的是,他喊出了名字,就软瘫下来。若不是上邪机警的抱住他,他应该撞到桌角头破血流。 他很沉。上邪凛然起来。那是一种死亡的沉重,虽然睡眠从来都很接近死亡。「这笨蛋小子!」他吼了起来,却愤怒的束手无策。 「这是谁的孩子?」朱茵也被吓到。 「我的继子!天哪~」上邪猛摇着岑毓,「快回来!我对人类的梦境很不熟啊!」 「他会『劾名』?」九娘也慌了。这是人类专属的特有天赋,非常稀有。 上邪猛然惊醒。对呀,这浑小子会劾名。虽然他对人类梦境很不熟悉,但有了名字,就等于有了梦境的钥匙。 「守着我们的身体。」上邪暴躁起来,「若是三个小时内没有回来,送这死小鬼去医院,随便找个地方把我的身体封起来!若是我魂返发现你们烧了我们的身体,我看谁能逃得过!」 他怒吼,「吴瑜越!」然后也沉重的倒了下来。 在场的三个人(?)呆在当场,朱茵最快恢复镇静。她唤出丝线,立刻开始封印这个办公室。 蠹虫畏惧蜘蛛是天性,总编辑缩在沙发上,连脚都不敢放下,哭叫着,「封印不用您动手!您这样我怎么敢走动~九娘,九娘!快想想办法啊~」 我能有什么办法?九娘无力的望着倒成一堆的继父子。「狐影,怎么办?」她哭泣的打电话给挚友,「祸事了祸事了~」 *** 岑毓扑倒在沙地上。全身上下,无一不疼。 头重脚轻的爬起来,他本能的知道,他应该入侵了「吴瑜越」的梦境。抬头以为会看到石笋林立的荒漠,意外却看到摩天大楼。 这……这应该是一○一吧?他迷惘的看着,却觉得有些不对劲。街上有车辆,却是荒废、残破,不是撞得半毁,就是玻璃粉碎,布满灰尘。 夕阳余晖微弱的照着玻璃帷幕,刺眼的金光。 这个梦境还真荒凉。他心底咕哝着。他会在哪?这个梦境的主人?班长的眼睛……是不是在他那里? 但是这个梦境非常巨大,他走了很久很久,还没走出这个显然荒弃的都市,当然也没遇到人。 「吴瑜越!」他大喊,「你要一千双眼睛做什么?」 「拿来堵住破洞啊。」冷不防传来这个声音,让他吓得跳起来。 苍白、俊秀的吴瑜越站在他身后,噙着冷冰冰的笑。「你看不到吗?破洞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他指着天空,「他们,他们都不管。却没有人看到洞。如果谁都不管,那我非管不可。总要有人管吧……」 「你怎么会知道『裂痕』?」上邪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岑毓背后,让岑毓又跳了一次,「你不过是个人类。人类应该看不到……」 吴瑜越转头看着,上邪倒抽了一口冷气,脸色阴霾下来。那个苍白少年的额头,倒竖着一只睁开的眼睛。 不知道远古的那一代,他的祖先是皇室天人之一,而在他身上,完完整整的显现出来。天界尚统治人间时,会特别封印这类人类后裔。但现在,天人远遁,封印也就淡了。 失去压抑的人间,这类异能者会越来越多。 「他妈的脑残天人,净留些尾巴让老子擦屁股!」上邪咆哮着,「听好!我可以帮你封印眼睛,让你过正常人的生活!但我劝你赶紧停止那种愚蠢的行为……」 「为什么要?」吴瑜越隐遁在黑暗中,「我是神,我就是现世的神。在我的世界,你们就要遵守我的规则……」 「你这白痴!」上邪忍不住骂出来。 「……亵渎神的罪是很重的。」冷笑声渐渐远去,消失。 「你干嘛吓我一跳?」惊魂甫定的岑毓骂了出来。 「我没骂你这浑小子就很好了,你还抱怨!?」上邪巴了他的脑袋,「你到底知不知道死活?梦魔是人类梦境的专家,都要支离破碎才能逃脱,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个死足男!」 「……什么是足男?」岑毓胡涂了。 「footman!杂鱼小兵!就是那种等级一,让人杀好玩的小兵小兵小小兵!懂不懂?你懂不懂啊?!」 岑毓不服气的想回嘴,却愣了一下。上邪没恢复真身,而是以人类的模样出现在这个梦境。 「这里没有其它人看。」岑毓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头皮发麻的危机感。 「……我不能。在别人的梦境中,必须遵守『规则』。在这里,我只能维持人形。」上邪全身紧绷起来,「喂,你玩过『恶灵古堡』没有?」 「……在信息展看过。」外婆哪肯给他买ps2?身为一个时间珍稀的学生,他有时间摸网络游戏就谢天谢地了,哪有美国时间涉猎其它? 「很好,我只玩过两次。」他抓着岑毓,「跑!」 他莫名其妙的跟着跑,回头一看……不知道从哪儿涌出大量、腐皮烂脑的殭尸。 「……天哪!」 「恶灵古堡是ca的游戏巨作,横跨多种平台。」上邪带着岑毓狂奔进附近的民房中,一面踹开诸多行动缓慢的殭尸,「如果没意外,我们在厨房和置物室可以找到武器……哈!果然有。」 他回身一枪,打爆了逼近的殭尸脑袋。这比看电玩展恶心多了,岑毓勉强压抑想吐的冲动,接过上邪丢过来的枪。 「嗯……雷不能唤、火不能发……很好,我废了大半个。」上邪熟练的打着殭尸,还灵活的掩护不太会拉保险的岑毓,「吴瑜越把恶灵古堡玩得很熟嘛……而且应该当过兵。」 「……你怎么知道?」岑毓渐渐熟练,打爆了拦路的殭尸。 「这岛国禁止枪械。没当过兵知道什么是拉保险?」上邪漫不经心的回答,「他的梦境不能超过他的经验和体会……你起码浪费了一半的弹药。准一点好不好?没打过靶?」 「……我才高二!」岑毓吼了起来,「你真的只打过两次恶灵古堡?」 「是啊,」上邪熟练的打活靶,「就魔兽改版停机好久,我很无聊的破关两次。」 ……你真的是拥有大能的妖魔吗?为什么听起来完全像个死宅男? 「你感觉得到吴瑜越在哪?你拥有劾名的能力,唤名就可以扣住那个人。」上邪打完了手底拥有的子弹,开始挥起小刀肉搏,「你喊看看。」 虽然不抱着希望,但岑毓还是喊起来,「吴瑜越!」 就像是某种无言的联系,他猛然将头朝向西方。他看到了红砖,和熟悉的建筑,还有那个自命为神的狂人。 「他在总统府。」 「很好。」上邪将两只殭尸脑袋互撞出脑浆,「我确信他还是个电玩痴。瞧他把恶灵古堡玩成了内化的梦境就知道了。」 他们几乎跑过了半个虚幻的都城,一路勉强翻找着应该有的武器。没有火力的时候,上邪用体技补足。但这是别人的梦境,向来无所不能的上邪也渐感不支。 他瞥瞥上气不接下气的岑毓,咬牙撑下去。梦境这种世界,所有现实的能力都派不上用场,只有想象力和生命力可供使用。糟糕的是,梦境的主人就是这世界的上帝。跟这上帝斗,哪怕是上邪也无能为力。 在这里,梦魔比我有用。上邪有些气闷。但是连能力卓越的梦魔都支离破碎才能逃离。 等杀到凯达格兰大道,原本以为会有殭尸大军欢迎他们。意外的却空无一人。 他们吃了几根药草(从盆栽拔出来的),稍微休息一下。虽然心底充满了困惑。 上邪尝试了一会儿,发现他诸多妖力都无用,但传送可能还可一试。 「听我说,」上邪凝重的交代,「万一情况真的很糟糕,我会想办法让你脱离战斗,施法让你离开这个恶梦。」 「……要不要帮你开专注光环?不然施法可能中断。(注二)」岑毓没好气,「如果真的这么凶险,我们先离开不就好了?去逮他现实中的人不是比较快吗?」 「我也希望可以开光环……笨蛋,我不是要跟你说这个!能逃我早逃了,还等到现在?我在这里跟你能力一样!浑小子!就算是传送,我也不知道会把你传哪去,更何况,我大约只能传送别人,自己是没办法的。」 岑毓愣愣的看着满脸不在乎的上邪,「……你早就知道?你早就知道还跳进来……」 上邪脸孔抽搐了一下,「……就、就……吼!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别问了!」 「我不要你救!」 「我也不想救好不好?等我意识到了,我已经跳进来了啊,笨蛋!」 他们激烈的吵了起来,直到森冷的死亡气息侵袭,才一起闭了嘴。一个全身缝着手术线,三只手都拿着武器,像是科学怪人的高大胖巨人,气势惊人的从大门走出来,「要吃饭!我饿了!」 上邪怒吼一声,将子弹射入巨人的身体里,那巨人却只倒退一步,然后冲过来撞飞了上邪,接着举起沾满血迹的斧头,劈向岑毓…… 「你在看哪里?科学怪人!」上邪的枪托重重的劈在巨人头上,让他流下乌黑的血。 巨人咆哮着,转身在上邪身上疯狂乱砍,「快走!」上邪喃喃的开始念着传送咒文,忍住伤到魂魄的剧痛。 上邪……上邪!「别传我走!」岑毓大叫,他拚命打着巨人,却一点伤痕也没有。就在上邪的咒文即将完成之前,巨人打昏了他。 在这时候,岑毓却有种奇怪的熟悉感。看着濒死的上邪,他本能的举起手,「圣光闪现(注三)!」 ……白痴。他骂着自己。这是恶灵古堡啊!他喊魔兽的技能有屁用! 但奇迹却发生了。原本失血即将晕厥的上邪睁开眼睛。 「保护祝福!」「圣光术!」「圣光闪现!」这些魔兽的技能,居然在梦境生效,岑毓整个傻眼。 这……这不是用明朝的剑,斩清朝的官吗?! 「哈哈……哈哈哈!」上邪狂笑,「这笨蛋也玩过魔兽……太赞了。给我忏悔吧!制裁之锤!驱邪术!圣光圣印、审判!」 这只巨大的巨人轰然的倒下。 他们俩静默了一会儿,「……等等该不会……出现大量小骷髅兵吧……」 只见凯达格兰大道的尽头,真的出现蜂拥的小骷髅兵,然后被他们两个圣骑的「奉献」一起烧死了。 「……这是斯坦所姆后门(注四)吧?」上邪没好气,「犯规啦!哪有这样拼拼凑凑的……不过梦境本来就不可能纯正啊……」 岑毓张大了嘴,好一会儿才说,「我能不能批评他的梦境很没创意?」 这对总是意见相歧的继父子,语重心长的一起点了点头。 -------------------------------------------------------------------------------------------------- 注一:魔兽世界的人物起点在艾泽拉斯世界,要到58级才到外域。这里指得是无法和班长共同在魔兽的虚拟世界中探险。 注二:rpg里面,大部分的法术都是需要施法时间,一般叫做「唱法」。要准备材料、吟唱咒语、手势身段之类,而「唱法」可以被干扰的,使唱法时间延长,甚至中断。许多game都依循这个规则,魔兽也不例外。圣骑士的「专注光环」(技能),则是减少唱法干扰的机率。 注三:圣光闪现为圣骑士的补血技能,施法时间较短,补血量少。圣光术亦为补血技能,施法时间较长,但补血量较多。保护祝福也是圣骑士的技能,可保护目标不受物理伤害一段时间。 其它如「忏悔」、「制裁之锤」、「驱邪术」、「圣光圣印」、「审判」、「奉献」都是魔兽世界中圣骑士技能。 注四:斯坦所姆后门乃是魔兽世界中等级六十的副本。 第六章 迷途重返 按照设定,应该穿过门口,就可以迎战「男爵」(boss)。但是他们解决守门的四个盔甲骷髅之后,却诡异的进入一个无数廊门的迷宫。 无数现代化的办公室、无数储藏室、无数的楼梯和交错的走廊。 让人不舒服的是,这些建筑物的墙壁宛如内脏的颜色,还会一起一伏,宛如在呼吸。 「这是什么鬼?」岑毓抚了抚胳臂上的鸡皮疙瘩。 「我们应该逼近核心了。」上邪一路搜索着军火,「唤名看看。」 他们站在一条长长的走廊上面,一面是恶心的墙壁,另一面是窗户,可以看到外面萧索枯黄的景物。 清了清嗓子,岑毓喊,「吴瑜越!」 他迅速的将那狂人「定」住,但是在同时间,窗户突然破碎,伸出无数腐烂冒着绿水的手臂,那些手臂将岑毓拖了过去,上邪咒骂的跟着飞扑而去,抓着岑毓,一起被无数手臂拖入深渊。 那些手臂风化、粉碎,而他们的坠落却没有停止。坠落这样快速,但是他们到不了底。 看着上邪严肃得接近狰狞的面容,岑毓突然涌出极大的勇气。不能让他死,自己也不能死。家里有个女人,在等他们回家,班长还需要她的眼睛。 「吴瑜越!」他吼了起来,用力的牵扯了和狂人之间无形的牵绊。这让他们的坠落缓了缓,黑暗纷碎,重组出景物,他们一起栽进冰冷幽暗的湖水中。 岑毓喝了不少水,快要失去意识。就跟一般溺水的人相同,他抓着上邪,几乎将他一起拖入幽暗的水底。 上邪呛咳着,扳着岑毓发青的手指,「放松!我不会让你溺水!放松!」一面托住岑毓的下巴,水流带走他的声音,他不能放手,但怎么把声音传达到岑毓那儿? 在他气馁的时候,岑毓眨了眨眼睛,松开手指。最初的惊慌过去,他尽力放松自己,让上邪将他带出水面。 这是梦境。这只是梦境而已。岑毓鼓励着自己,他只是以为自己溺水,并不是真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当然他不知道,在现实中的他们,莫名的从口鼻溢出不少水,差点在干燥的办公室里溺死。 「怎么办?狐影?怎么办?」九娘慌张起来,「怎么会这样……」 众生很少作梦,梦境对他们来说,很陌生。只有少数如梦魔,或掌管梦境的仙神才理解梦境。 狐影皱紧了眉。他虽然成了仙,但梦境不是他的专长。 「……乖乖去烤小饼干就好了,淌什么浑水……」他搔搔头,烦躁不安的走来走去。那两个人像是病人,身上不断出现伤痕,虽然痊愈得很快,却留下疤痕。 上邪突然呼吸沉重,呼出浓白的气。依旧保持人身的他,胸口的衣服透出大片血渍。 狐影心头动了动,拉开上邪的前襟。血很快就不流了,却浮现出几个由疤痕构成的字。 「吴瑜越叫醒他」 对,这是釜底抽薪的好办法! 他立刻坐下来,打开计算机,连到舒祈那儿。 *** 「你在做什么?!」岑毓大惊失色,虽然因为失温和溺水颤抖不已,他还是扑过去想阻止自残的上邪。 「你懂屁!」上邪也没好到哪去,没好气的将他推开,「这家伙可以任意改变地图,我们说不定下一步就掉进硫磺坑或火山口。光靠我们两个是没办法的,当然要外面的去叫他起床啊!没很痛好不好?婆婆妈妈……」 说是这样说,他连咬紧牙关也没办法完全抑制颤抖。 「我可以唤名阻止他啊!」岑毓大声起来。 「你断法那么慢哪来得及?」上邪也跟着大声,因为扯动伤口而龇牙咧嘴。「这不能怪你,你拥有这种天赋也没多少时间,根本就没磨练过……」 「你明明可以教我。」岑毓低下头。 上邪静默了一会儿,「我想,你还是没有这种能力比较好。你是平凡人类,拥有这种能力又不能升学、也不可能加薪。你若不去用,长大就会渐渐消失。你若真想学,我会教你怎么保护自己。但你和平凡的幸福就会没缘份了,你自己要好好想想。」 他低头看看,伤痕已经不再出血。「发什么愣?等我们逃出生天才有机会去想以后的事情。」他啰啰唆唆的教训岑毓,而他的继子,眼神却透过他,极度惊愕。 岑毓并不是「看」到什么。而是一种感应,一种微妙的辨认。就像是一点气味、一抹背影,他就可以「知道」。 「班、班长。」岑毓张大眼睛,「徐菫!」 一道蜿蜒如银蛇的闪电像是响应他的呼唤,闪烁的划过天空。 像是整个梦境都无限缩小,又无限扩大。他看见了苍白脸孔的吴瑜越,坐在高大的王座之上,显得非常渺小、惊慌。他看见了徐菫……的眼睛,他也相信,吴瑜越也看到了他。 「吴瑜越!你不准动!」岑毓厉声。他不知道,他在这种时刻,在他人梦境中,第一次萌芽了「劾虚」的能力,将吴瑜越彻底死锁捆绑,封杀了他改变梦境的能力。 这时候的他,还不知道。 他只顾着追寻那道闪电的去处,浑然不知这个梦境开始缓慢的崩溃。 岑毓只顾专注的前行,却没留意到景物越来越荒凉、道路越来越崎岖,最后断裂成深深的纵谷,只有羊肠小道或整或破的在险峻的山势蜿蜒。 纵谷越来越扩大,而破碎艰险的小道不容两人侧身,上邪只能惊险的走在岑毓后面,不时拉他一把,不然就会滚落极深的深谷内。 越往前走,干枯的谷底开始炎热、滚烫,暗红的熔浆溅起灿烂的火花。非常一致的往他们的前方流去。 极目而望,只见黝黑、沉默如死的天空,有着不会闪烁的星星明亮着。 这段路很长、很长,漫长的宛如绝望的具体化。岑毓紧绷着精神,他将一部分注意力集中在吴瑜越身上,另一部分的注意力,则在班长的眼睛中。 严厉的唤名、不厌其烦的束缚住恶梦的主人;并且在这片绝望、干枯的内心世界里,感应班长那一点点金光,温润平和的眼神。 这,就是他在这片险恶中,唯一可以指引的方向。他们跌跌撞撞,像是两个盲人。若是稍微疏神,没有束缚到吴瑜越,就会引发一波殭尸大军,消耗他们仅存的体力。 好几次,上邪必须把岑毓抱起来,扛在肩头,举步为艰的前行。「……现在觉得有法力条和体力条(注一)可以看真是幸福。」即使又渴又倦,上邪还是笑笑的,「我们的血量还剩多少?你说说看?」 「五百?六百?」岑毓唤名束缚后,虚弱的跟着笑,「现在很想有个法师跟来做可颂和冰河水(注二),最少可以坐下来补充体力和法力。」 「来个厚幽纹布绷带(注三)就好了,我没那么奢求。」 这对很宅的继父子拿着魔兽的设定说笑着,也彼此打气。他们共同爱着一个女人(虽然爱的形式不同),因此有了外于血缘的牵绊。在这么困难的时候,让他们更体会到彼此的重量。 要活着回到家里,跟那个女人说,「嗨,我们回来了。」 就是这个执念,让他们熬到尽头。但眼前的光景使他们倒抽了一口气。 眼前的道路向下崩塌,崩塌进一个又宽又大的黑洞。那黑洞什么都没有,是彻彻底底的虚妄。而虚妄正用坚持而缓慢的速度吞噬了梦境一个角落,像是癌细胞一样点点滴滴的侵蚀。 而他们以为是星星的东西,则是一双双的眼睛。 各式各样的眼睛,各种颜色的眼睛。他们悬在黑洞之上,注视着深渊。而黑暗深渊,也用绝对的虚妄凝视回来。 在这种凝视中,黑暗深渊的边缘被镇静下来。但还有几个角落,深渊像是活物般,蠕动而呼吸似的,侵蚀着。 侵蚀熔浆、侵蚀纵谷,侵蚀进整个梦境。 这个时候,他们终于听到了远处宛如闷雷的声响。梦境在崩溃。从非常遥远的地方崩溃,渐渐逼近过来。 「你们,无路可走了。」疲倦的吴瑜越依旧是苍白的面容,却露出一丝丝笑容。他从虚空中浮现,像是一抹幽灵。「我赢了。加上三双眼睛,应该可以压抑住深渊了。」他露出鬼魂似的冷笑,「够了,真的够了。因为你们有着非常强悍的眼睛。」 上邪回头望望绝对虚妄的黑暗深渊,「我和岑毓,只有两双眼睛。」 吴瑜越笑得更欢,却像是在哭。「还有我的。」 上邪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这不合理。就算他是天人后裔,也不该有这种能力。「你将人间和天界的裂痕搬到自己的梦境中?这不可能。」 「可能的。」吴瑜越自豪起来,「因为我是被选中的,我阅读过《未来之书》。」 上邪深深的将眉皱起来。 《未来之书》。这本在虚无的时空长流中隐隐约约,说不清是福是祸的神秘书籍。能够阅读《未来之书》的众生非常的稀少,在这本有自己意志的书籍之前,众生平等,连神族知道的都不会比人类多。 人类当中某些资赋优异的灵媒或预言者能够阅读《未来之书》,并且做出非常正确的预言。但这本书是从什么地方来、有什么目的,甚至全部的内容到底是什么,知道的人很少。即使是佛祖豢养的妖魔上邪,也仅听过世尊提过「继世者」和「裂痕」的部分,但详情世尊只深叹一口气,「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却不愿对他多说什么。 「《未来之书》让你夺众生的眼睛?」他问。 「这是诸多方法中,我能力所能及的。」吴瑜越忧郁的笑,「你瞧,我是救世主。不管别人笑我是怪胎还是神经病,说我是阿宅丑男也好。我还是有我能够办到、足以骄傲的大事业。」 岑毓望着这个被他唤名束缚,却将他们深诱核心的恶梦主人。他看起来年轻而苍白,脸颊上还有几颗青春痘。不知道是他的天赋,还是同为少年的认同,他突然了解了这个恶梦主人的心。 希望被赞扬、爱护,却永远得不到这些善意。他遁逃到动漫画和网络游戏,寻求另一种满足。不知道什么机缘让他阅读一本天书而觉醒,还是因为觉醒才阅读天书……他原本可以逃走,原本可以不管这个深渊、这些崩毁。 「你本来可以不管,而且保有自己的眼睛。」岑毓虚弱的低语。 吴瑜越总是冷笑的面具凝固,一点一滴的龟裂、掉落。露出面具之下惶恐脆弱的面容。 「我玩过很多游戏欸,你听过『日不落』吗?」他勉强弯了弯嘴角。 岑毓和上邪都点点头。这是个很大的游戏团体,总是集体跳到某个游戏创造一些记录。比方说打下天二所有的城池,比方说在信长之野望几乎统一全国。他们后来一起跳到魔兽世界,也保持着前几名的首拓纪录。 稍微用心玩游戏的人都会注意到他们。他们很嚣张、花大量的时间,有时手段不是那么令人称许,但他们保持着这种霸气,让人不可忽视。 「我就是会长。」他挺了挺胸,骄傲的。 「我爱我的每个兄弟姊妹。」他的声音颤抖、软弱,却是那么倔强,「我不会容许这个世界毁灭。如果神明不管,恶魔不理,那我来好了!一千只众生失明却可以挽救人间,这不是很划算吗?」 「你这是什么自私的想法啊!」上邪浑忘了他的过去,怒叫起来。 (其实他没有发现,他已经越来越像个人类了……) 岑毓望着天空,没有说话。这么多眼睛……他却可以明白的辨识出哪双是班长的眼睛。眼底溅着金光,冷静而温柔的注视。 牺牲她的眼睛,若是可以换来裂痕愈合,世界安稳,他该高兴吗? 「你为什么要让自己失明呢?」岑毓没有转头,「你本来可以随便拿个无辜者的眼睛来代替。」 「……你以为我是禽兽,可以随便伤害人类吗?」吴瑜越意外的大怒,「我知道这不对!但我没有办法!我并不是只奉献我的眼睛而已,我愿意拿我的命来抵罪!」 上邪惊讶的沉默了,岑毓定定的望着吴瑜越,却笑了。一种悲伤却松了口气的笑。 「我本来很怕你是坏人。」他淡淡的说,「但你不是,我很高兴。」 「我啊,一直都是个平凡的人。」岑毓望着黑暗扭曲的深渊,「所以当我看得到妖怪的时候,我真的好惊慌。我不懂,为什么会突然有这种能力,为什么这种事情要发生在我身上,为什么我这么倒霉……」 听说濒死的人,往事会像跑马灯边流逝。但这种时候,他却只记得老妈在计算机前面呈现海伦凯勒状态,拚命工作的样子……还有还有,每天傍晚才吃午餐赶进度,那样呆呆傻傻的妈妈。 记得阳光飞跃在班长发丝上的模样,记得她眼底隐约荡漾的金光,和偶尔出现的温柔笑容。 都是一些很小很小的事情。他一直生于和平,长于和平,最大的危险只有马路上横冲直撞的车辆。他想得起的美好,都是琐琐碎碎,身边的人,平凡的姿态。 「说不定不是倒霉,而是为了现在。」他笑了,悲伤的、勇敢的笑了。 深吸一口气,「『无』,我召唤你!」 黑暗深渊沸腾翻涌如怒兽,发出无声而巨响的嘶吼。 「……你疯了不成!」上邪又惊又怒,「你这样一个小鬼,凭什么跟『无』对抗!?……」 岑毓为难的看了看上邪,背后涌起一双金色的翅膀。连他的瞳孔都变成赤金,握着流光闪烁的虚无之剑,「命令圣印!审判!」冲入黑暗发怒的虚妄深渊。 「白痴!笨蛋!笨老妈就会有笨儿子!这种遗传叫我怎么跟你妈交代?!」上邪背后也涌起金色的翅膀,却瞬间变化回真身,像是流金灿烂的巨大狮子,伸爪抓住几乎被深渊吞没的岑毓,他浑忘了梦境的限制、「无」能吞噬一切的恐怖,张开口喷出媲美天火的雷焰,居然逼退了黑暗。 是岑毓使用了恶梦规则中的无私圣光,还是上邪打破规则的强大妖能,也可能是这一切的总和……让「无」渗出惨白的血液,哀叫着涌出恶梦。 夜空中的眼睛宛如流星般飞逸。这是上邪和岑毓最后看到的景象。 远处是静伏不动的吴瑜越。他的梦境渐渐瓦解、崩塌。上邪深知他们应该逃不出恶梦,只能翻转身来,覆在昏厥的岑毓身上,希望让他多活一点时间。 *** 没想到,他们可以清醒过来。 狐影拉长了脸,结结实实的教训了这对继父子一顿。上邪难得的没有吭声,等他打起鼾来,狐影才知道他睡着了。 这位俊美的狐仙,气得张着嘴,好一会儿合不拢,转过头去骂岑毓,「……你们真是找死!人类的梦是可以随便去的吗?你以为你们是谁啊?若梦主不是个宅宅,你们还想活着出来吗?!」 岑毓只觉得头痛欲裂,又被这样疲劳轰炸,只能缩着脖子,用被子盖住自己的头。 他们能回得来,都要感谢舒祈无远弗届的网络能力,和梦主几乎把计算机使成妖化的天眼通。只有一个名字,就要舒祈大海捞针,若不是事态非常紧急,这个在外县市发生的案件,都城管理者根本不愿意插手。 即使是都城管理者,舒祈也并不具备「劾名」的能力。靠着一点运气、一台半妖化的计算机,他们才能追查到梦主的行踪,将割腕几乎流血而死的吴瑜越抢救回来。 他若真的死了,恶梦当然就崩溃结束。而滞留在恶梦中的上邪和岑毓,也在灵魂面上「死亡」,永远不能回到肉体了。 「你们到底有没有自觉啊?!」狐影声嘶力竭的吼,「你们到底知不知道人类的恶梦是怎么回事啊?!」 「本来没有那么危险嘛,」岑毓虚弱的辩解,「怎么知道他把什么『裂痕』收在恶梦中……那个黑黑的深渊强得很哩……」 「……裂痕?深渊?」狐影好听的声音都走调了,「仔仔细细说清楚!」 岑毓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尽可能轻描淡写的说了来龙去脉,狐影的脸色却像是红绿灯,乍红翻绿,煞是精彩。岑毓害怕的看着狐影……不知道狐仙会不会中风? 「……在恶梦中没半点能力的蠢蛋跑去挑战『无』?!」狐影尖叫起来,若不是九娘阻止他,他看起来是想跳到熟睡的上邪身上,「我掐死你们了事!省得我还奔波劳累!杀了你们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自从和母亲继父住在一起以后,岑毓第一次觉得妖怪实在可怕。 ───────────────────── 注一:法力条为rpg游戏中施法所需要的「魔力值」,若归零则无法施法。体力条为角色的「血量表」,若归零,人物将会死亡。 注二:魔兽世界的设定中,法师可以用魔法制造食物和饮料。当使用食物和饮料时,人物将会坐下来,快速恢复体力和法力。魔法可颂和魔法冰河水是目前法师所能制造的最高级饮料和食物。 注三:魔兽世界中的设定,补充体力除了食物,还可使用绷带。后幽纹布绷带是目前最高等级的绷带。使用绷带后,一分钟内无法再上绷带。 终曲 距离班长车祸的那个寒假,一年又一个学期过去了。 岑毓常常凝视着班长美丽的眼睛,心底充满感恩和庆幸。在那个恶梦崩溃的夜晚,班长得回了她的视力。但他心底还是有种淡淡的惶恐和忧虑…… 他「劾名」和「劾虚」的能力,不知道是不是过度使用,居然丧失了。连狐影这样高明的大夫,都说不准是暂时性还是永久性的失去。 这样,我还能好好的保护班长吗? 「别担心啦,」班长像是看穿他的心思,「这跟飞机失事的机率一样,几百万分之一而已。我想不会遭遇到这种事情两次……一个人的大难也是有配额的。」 哎啊,你看她是多么可爱,多么善解人意…… 想悄悄吻她细致的脸庞,冷不防班长蹲下去系鞋带,让他的嘴撞在玻璃窗上,疼得蹲下来,护住肿起来的唇。 「咦?你怎么了?最近你常撞到嘴欸。怎么会这样呢?」班长很大惑不解。 「……没事。」岑毓勉强忍住英雄泪。 班长看了看他,极力忍住,但还是噗嗤一声,「……你要这样挂着两条香肠嘴去注册吗?」 岑毓沮丧了起来。他和班长同学这么久,每天上学放学,一起打电动。但是班长无表情、超级平静的模样,让他实在摸不透。一年半的时光,他们的关系还是「好得不得了的朋友」。 就算上了同个大学,该不会四年都这样原地踏步吧? 他忘了嘴唇的痛,深深的叹息。 「……岑毓。」班长叫住他,「你知道吗?就算你是香肠嘴,我也是喜欢你的。」 她蜻蜓点水似的,亲了亲岑毓肿起来的嘴唇,然后踏着平稳的脚步,施施然的走了。 留下宛如电殛,并且石化得非常彻底的岑毓愣在原地。他的嘴唇麻了很久,却不是因为撞伤的缘故。 那个暑假,那个高中最后的暑假,通往岑毓成为大学生的生活。他考上了北部的大学,成为吴瑜越的学弟。 大难不死的吴瑜越还是很宅、非常宅,但他似乎淡忘了恶梦中的一切,当然也忘记了岑毓。心不甘情不愿来参加迎新的他,看到岑毓,却发呆很久,脸上微有薄怒和模模糊糊的怀念。 他很爱找岑毓的麻烦,但也很护着他。岑毓只能苦笑,自嘲是孽缘。不过,这些又是另一个故事了,一群平凡大学生的故事,人间的滋味,人间的喜怒哀乐,和幽暗深渊没有任何关系。 或许这样的生活很平淡,但很幸福。岑毓一直珍视着眼前的一切。大家都说他脾气好,有涵养,不随便和人起争执。只有他知道,因为他见识过「无」,所以特别珍视「有」。 「裂痕」还是在,名为「无」的黑暗深渊,依旧张着大口,等待吞噬一切。因为不知道明日是否依旧可以迎接阳光,所以不该浪费力气在瞋怒。 而他的继父,也和他共同见证这些。 当他提着行李,要去住校时,他那呆呆傻傻的老妈红了眼睛,不断的吸鼻子。 「又不是不回来。」他的妖怪继父拉长了脸,却伸手整了整岑毓的衣领。 「这儿是你家,你妈在这里。」上邪的表情很不自在,「你随时可以回来。有那些唠叨小妖敢惹你……」他伸出爪子,恶狠狠的掐着空气,「报我的名号!」 「……我是上大学,不是混黑社会。」岑毓没好气的说。 「大学跟黑社会不一样吗?」上邪掏出一堆言情小说,「不是耍刀弄枪,还有轰炸直升机?」 「……我妈写的言情小说不要看太多,台湾没那么多黑社会和总裁。」他打开大门。犹豫了一会儿。 「妈,再见……」 我该怎么称呼他?这个娶了我妈的妖怪继父?这一年半,好像很短,又好像很长。 岑毓转身,望着上邪猫科的脸孔。「老妖怪,再见。」这时候,他却发现自己自己喉头哽着硬块。 他长大了,要离家了。但没有人告诉他,长大的滋味这么苦涩。 上邪端详着他,眼神柔和下来,「死小鬼,再见了。」他揉乱岑毓的头发,「会再见面。」 这里,真的是我的家。 他转身,走出家门。红砖道上,阳光灿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