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心情人》 第一章 “琪琪,我的眼镜呢?”一道醇厚好听、却微带不耐的嗓音从半掩的门扉后射过来。 庄美琪暂停手上的工作,以最快的速度起身,来到荆泰弘每回开始认真工作便会乱成一团的工作室,敏锐的眸光在房内一扫,没几秒,便看到男人怎么也找不到的东西。 她从一迭画得乱七八糟的乐谱下抽出一副黑框眼镜,递给荆泰弘。 他却不接,自顾自地沉醉在音乐世界里,一下子拿笔在曲谱上涂涂写写,一下伸手在电子键盘上滑出一串音符。 “我的眼镜呢7”看不清楚自己写的鬼画符,他又焦躁地喊了一次。 “在这儿呢。”庄美琪轻轻叹息,主动探出一双巧手,替他戴好眼镜。 “嗯。”他点点头,也不说声谢谢,就又蹙着眉,继续在谱纸上涂改。 庄美琪注视他两秒,眼神温柔似水,转身刚要离开,任性的男人忽然又扬嗓——“咖啡凉了。” 她凝住步履,半无奈半宠爱地勾唇。“是,我马上给你换一杯。” 说着,她收拾了才喝一半的咖啡杯踏进厨房,重新煮了一壶,细心地调着咖啡一旦的比例——这男人很挑剔的,要是不合他口味,连一口都不沾。 偏偏他创作的时候非喝咖啡不可,有咖啡才有灵感,有灵感才能写出那一首首狂销热卖的曲子。 等待咖啡煮滚的时间,庄美琪顺手做好一份三明治。他错过了中餐,现在想必肚子饿了。 几分钟后,庄美琪将咖啡和三明治端进工作室,荆泰弘已经抽起烟来了,整间房烟雾弥漫,很呛人。 他一面抽烟,一面审视自己写下的曲谱,偶尔会低声哼唱谱上的旋律——他的声音很好听,如果哪天写不出曲子,光靠他这副好歌喉跟天生的好长相,保证也能风靡娱乐圈;庄美琪微微一笑,将咖啡杯把小心地勾进他手里,顺势抽走他夹在指间的烟,在烟灰缸里捻熄。 她知道,无论她叨念几百次,他还是戒不了烟,所以有机会能让他少抽一点,她便会偷偷去做。 反正他创作时总是太专注,根本不会记得自己抽了几根烟、烟抽完了没有。 “肚子饿了吗?吃点东西吧。”餐盘上的三明治切成正好一口能容入的分量,她拈起一小块,送进他嘴里。 他直觉地张口,随便嚼两下,便吞进去。 “喝点咖啡。”她简直像在哄小孩子吃饭似地关照他。 他听命喝咖啡,她又喂他吃了两块三明治,他便不吃了,钻进一排电子乐器里,试弹新曲。 庄美琪不再强迫他吃饭,稍微整理了凌乱的桌面,便静悄悄地离开。 属于她的书房兼办公室里,桌上电话老早就抗议地直哀鸣,她赶忙拿起话筒。 “喂……”她刚打了个招呼,对方便不由分说地大呼小叫。 “美琪、美琪,我亲爱的美琪……”那人一副很想撞墙的口气。“我们的大才子到底在干么?他到底写好那个跨国企业要的广告曲没?人家等着上广告啊!他大才子再不写曲子来,广告公司开天窗,我们公司也别想在业界混口饭吃了!” “已经在写了,方经理。”庄美琪冷静地回应。经过这几年的互动,她很清楚跟这位神经纤细的大男人沟通,一定要比他镇定。 “你昨天就说他已经在写了,问题是到底什么时候写好啊?我这边真的拖不下去了,对方随时要拿刀来追杀我了!” “创作的灵感是不能催的,你告诉对方,总是要有宽裕的时间才能酝酿出好的音乐啊。” “怯……我当熟知道!你说对方给他两个礼拜的时间够不够宽裕?他这阵子都在鬼混什么啊?” “他在写给唱片公司的曲子。”庄美琪提醒经理。 “鸣呜……我知道啦!”方经理好想抱头痛哭,谁教荆秦弘在音乐界的名声太响亮,工作邀约源源不绝,他当然知道大才子很忙啦。“明明唱片公司给的期限比较松,他为什么不先写广告曲呢?” “因为灵感是不会分先来后到的。”庄美琪悄悄抿唇。 “不要再说了啦。”方经理哀号,重重叹气。能怎么办?也只能认命吧! “哼,不是我说,要不是他有几分才气,你看有几个人敢跟那种我行我素的家伙合作?每次跟他订工作时程表都是白搭,他大少爷都是随他高兴,爱做不做。” “音乐家嘛,总有些脾气的。” “是喔。”一声冷哼。“我看也只有你才能忍受他这么多年了!不但要照顾他的生活起居,还要帮他四处跟人乔时间、低头道歉,他要不是有你这个万能助理,早就得罪一群大人物了!” 庄美琪只是微笑。她并不认为少了她的荆泰弘便会在音乐界混不下去,他是有才华的,有才华的人不会被淹没。她从不敢认为自己对他很重要。 “好啦,曲子就交给你催了,拜托你请他行行好,别再拖了!”最后,方经理也只能这样无奈地交代。 “我知道了。”庄美琪挂电话,没太多时间喘口气,打开pd阅行事历,重新调整老板的schedule,把可能会延误的做记号,准备先打电话给人家道个歉,好让对方心里先有底。 接下来将近一个小时,她打了四通电话,每一通都听对方噼哩啪啦地咆哮一番,再由她委婉地说明解释,最后达成共识。 要说累,也挺累的,不过她已经习惯了,谁教她跟了个很有艺术家性格的老板呢? 庄美琪对自己苦笑,忽地,计算机传出收到电子邮件的盯咚声响,她打开邮件程式收信。 新邮件没有主旨,没有内容,只简简单单地夹着一份音乐文件,她毫不犹豫地点开那档案。 乐声流泄,很跃动,很活泼,又带着几分中东神秘韵味的曲风——她闭上眸,静心聆听。 “怎么样?好听吗?”男性的声嗓突如其来地在她身后响起。 她一点也不意外,回眸,朝那个闲闲倚在门边的男人一笑。“太棒了!” “是吧?”荆泰弘似乎也对她的回答毫不意外,很得意洋洋地弹了弹手指。“我简直是天才!” “是啊,你是天才。”庄美琪顺着他的话锋,纵容他自恋成狂。 他嘻嘻笑,镜片后的黑睥闪着灿光,像淘气的少年。 她柔情地再瞧他一眼,接着回过头。“我先把这首曲子传给方经理,他刚打电话来催,我看他都快抓狂了——”未完的话语忽地震回喉咙,他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将她的座椅一把旋转过来,与他相对。 “你干么?”她叹息般地轻问,其实心里早有数,颤着粉嫩的樱唇,迎接他霸气的吸吮。 “让我……先传曲子……”她气息破碎。 他摘下眼镜,随手往桌上一抛,一条长腿跪坐在座椅边缘,倾下身来,捧起她脸蛋,将她吻得更彻底。 “方经理……很着急……”她试图收凛涣散的理智。 “管他呢!”他啄着她温软的唇,啄她小巧的耳垂,大手邪肆地解开她衬衫钮扣,滑进峰峦起伏的胸前。 他的唇,找到峰顶可爱的小红莓,缠绵地逗惹,她蓦地屏住气息,体内窜过热烫烫的暖流。 他该不会想就在这张旋转椅上要了她吧? 想着,他邪气的大手已经穿进她裙下,她颤栗不已,害羞地将粉脸埋进他肩颈。 “喂,你不要太过分……” “哪里过分了?”他沙哑地反问,手指持续折磨她,剥夺她残存的意识。“你不喜欢我这样吗?”说着,指尖用力一旋。 她倏地尖叫一声。 她喜欢,喜欢透了!但他不应该这么放肆地挑逗她,他太坏了,总是引发她最淫荡的一面。 她恨恨地咬他肩上肌肉,咬出一道牙印。 他低低地笑、不在乎那一点点肉痛,因为更痛的,是他下腹汹涌的欲望。他推高她裙摆,掌心暖昧地抚过她光滑的大腿,薄薄的底裤溜下,圈在她纤细的脚踝。 “不要在这里……”她迷蒙地呢喃,虽然已经习惯了与他做爱,她仍是无法完全摆脱女性矜持。 “就在这里。”他强悍地声称,偏要她百分之百地为自己开放。 “荆泰弘……”她抗议地娇慎。 “就在这里,琪琪,就是这里。”充满情欲的眼神一分一分地卸下她最后的防备,坚持彻底征服。 她叹息,投降了。 女性的阴门为他开敌,丝绒般的甬道包容着他,呵护着他,她毫无保留地接纳他,而他的回报,是致命的狂暴与温柔。 她想,她总有一天会死,死在这令人喘不过气的性爱里……“肚子饿了。”饥渴地尝遍她莹润的胴体后,荆泰弘终于记起自己的肚子也空空的,需要真实的食物来进补。 美琪噗嗤一笑。 “笑什么?”他奇怪地望她。 “笑你真像个孩子!”她忍住不回答,起身至浴室简单冲个澡,换上浴袍走出来。“你想吃什么?” 荆泰弘依然躺在床上,男性的目光赞赏地在她美妙的身材上流连。“我想喝热热的汤,想吃点辣的菜。” “热汤、辣菜,好。”美琪点头。“我去煮,你先等一会儿。” “还有还有,饭后要有点心。”床上的男人举起手,好似在餐厅点菜。“不要太甜,要冰冰凉凉的。” “你这人要求挺多的嘛。”她故意眯起眼。 平常人这么挑嘴,多少有些良心不安吧? “呵呵。”他只是笑,知道她只是随口念几句而已,基本上她对他是有求必应。 “还要什么?”明知他厚脸皮,她也不跟他计较。 “没了!” “嗯。” 美琪折进厨房,打开冰箱研究一会儿食材,然后手脚利落地炖了锅鸡汤,炒了道宫保鸡丁跟辣高丽菜,甜点则是热热的薄饼覆上香草冰淇淋。 在餐桌上好莱后,她回卧房叫他,“好了,可以吃了!” 无人回应,房内一片静寂,只听见男人细微的鼾声。 睡着啦?她又好气又好笑,走近床畔,果然发现荆泰弘卷着棉被沉沉地酣睡着,嘴角似弯非弯,感觉睡得很舒畅。 他是该倦了,这两天他埋首创作,只睡了短短几个小时,方才又和她激烈地缠绵,精力是该耗尽了。 美琪在床沿坐下,俯望荆泰弘英挺的眉宇,目光满是爱怜。 她不吵他,由他心满意足地睡,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静静地想着这男人的好与坏,想着自己为何会如此迷恋他。 到底,她是怎么爱上他的呢? 初次与荆泰弘邂逅,美琪还是个刚毕业的丫头,初出茅庐,便跟到一个超级难搞的偶像歌手,将她整得欲哭无泪。 那时,她还不是那名歌手的贴身助理,只不过是二号助理,换言之是助理的助理,但已经忙得团团转,镇日挨骂。 偶像歌手脾气不好,稍有不顺便会对一号助理发飘,一号助理便会将满腹怨怒转嫁给她。 “叫你回去帮忙拿换洗的衣服,你是死到哪里去了?动作那么慢!” “我……我已经尽量快了啊。”美琪很无辜地瞥了眼手表,歌手住处离这里车程正常要三十分钟,她来回只花五十分钟,还不够快? 一号助理才不理她小小声的辩解。“焦糖玛其朵,快快快!三分钟后她没看到咖啡摆在桌上,你等着递辞职信吧!” 于是,她转身匆匆忙忙去楼下点咖啡,往往才捧着热腾腾的咖啡回来,便又接下新任务。 “她不要咖啡了,要喝奶茶,珍珠奶茶,一定要辽宁街那一家的。” “辽宁街?”她愣住。“那儿离这里很远耶!” “给你十分钟!”没得商量。 她只好跳上破旧的机车,连安全帽都没仔细戴好,便坤冲冲,以飞快的速度在路上奔驰。 这时,手机还会不识相地晌,还绝对不能不接。 “喂……” “你在哪儿?奶荼呢?” “我……还在路上……” “她要开始录像了!唉,我真会被你害死,马上给我滚回来!” “啊?” 她愣愣地放下手机,那奶茶一到底还买不买啊? 既然要她马上回去,也只好十万火急地掉头转回去,结果到了录像现场,一号助理又骂她。 “奶茶呢?” “咦?你不是要我马上回来-,” “当然是要买了才回来啊!”不容辩解。 “不然你到底是出去干么的?” “喔。”她胀红了脸,窘迫地又要转出去。 “算了算了!你闪一边去吧!”一号助理不耐地挥挥手。“真不晓得经纪公司是怎么挑人的?怎么会派这样一个人给我?没一件事做得好,只会添麻烦!”一串停不了的碎碎念,从她身后直追过来,美琪只能假装听不到,一路承受众人冷淡轻蔑的目光,窘到全身发烧。 为了逃离这令她难堪的处境,她加快步伐,匆匆躲进楼梯间,蹲坐在角落,默默垂泪。 就连哭,也不能发出声音,因为那只会让自己更成为众人的笑柄,在弱肉强食的娱乐圈,没有人会同情一个工作能力不佳的人。 她无声地流泪,无声地哽咽着,如果可以,她真想辞掉这份工作,但她还有个癌症的妈妈躺在医院里,她很需要这份薪水。 而且逃避也没用,她到哪里都是菜鸟,到哪里都一定要学会扛责任、扛压力,下一份工作不见得比较好。 不可以,她不能当逃兵,只要逃过一次,就会想逃第二次……“干么躲在这里哭?失恋啦?”戏谵的嗓音从她头顶落下。 她惊骇地缩了一下,抬起蒙咙泪眼,一时看不清站在她面前的男人。 “聪明的女人绝不会浪费眼泪在男人身上。” 他微笑,吸了口烟。“别哭了。” “我才……不是因为失恋……”她尴尬地抹去眼泪。“那是为什么?”他语气平淡,也不甚在意,就是随口一问。 她却很认真地回答。“因为我什么事都做不好,我觉得自己好笨,迟早……会被炒鱿鱼。” “你老板是谁?” 她说了偶像歌手的名字。 “是她?”男人诡异地挑眉。“跟到那女人,算你倒大楣了,听说她超难伺候的。” 她没接腔,定定瞧着他,眼眶红红的,像煞柔弱的白免。 “不说老板的坏话,不错嘛,挺聪明的。” 他赞许,这才仔细打量她。“女孩子蹲成这种姿势,还真难看。” 她瞬间窘红脸,惊跳起身。 他又微笑了,烟雾缭绕下,只见他湛深的眼眸闪着光。“我刚好缺一个助理,来不来?” “嘎?”她愕然。 “虽然我不会比你现在的老板好搞多少,但至少会给你比较高的薪水。”他调侃似地补充。 “怎样?要不要?” 不会吧?她腰大眼。这算什么?挖角吗? “可是,我什么都做不好。”他干么要一个笨手笨脚的助理? “我呢,是什么都不想做。”他玩笑似地眨眨眼,递给她一张名片。 她接过,认出名片上的大名,眼睛一亮。 “你是荆秦弘””音乐界刚刚窜起的大明星,创作型才子? “正是在下。”他笑容可掬。 “我……”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老天!她超崇拜他的。“我好喜欢你作的曲子,真的好好听喔!我还买你的cd,每天睡前都听,只要听了心情就特别好,好像一天的烦恼都不算什么了,我……” “够了够了!”荆泰弘比个手势,阻止她滔滔不绝的仰慕。 她这才惊党自己反应太夸张,粉颊赧红,这时她手机铃声忽然响了,是两人都极熟悉的旋律。 “这曲子就是你作的。”她呐呐地解释。 “听得出来。”他似笑非笑,在墙上捻熄了烟。“你考虑看看,要是想换工作就来找我。” 语毕,他摆摆手离去,行路的姿态好潇洒,充满男性的魅力。 她呆呆望着他迷人的背影,第一次不接上司的电话。 一个星期后,美琪终于下定决心,循着名片上的住址,来敲荆泰弘工作室的门。 他打开门,一见到她,便展臂将她拥进怀里,来一记令她天旋地转的法式热吻“宝贝,你好甜。”他低语; “我们上床吧!” 上床?美琪呛到,急忙用力推开他,扬起红嫩嫩的脸蛋。“你、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不是来这里跟你上床的!” 他眨眨眼,仿佛觉得她这顿脾气发得莫名其妙。“那你来干么的?” “我……是你叫我来的啊!你说我可以来当你的助理。” “助理?”他愣了愣,半晌,才恍然大悟。 “原来你是那天那个小白兔!” 这么说,他根本忘了她了。 美琪受伤地咬咬唇,刹那间只想赶快冲回家,洗去嘴间浓浓的男人昧一她的初吻啊!就这样被个男人夺去了,而那人还认不出她是谁,她情何以堪?“我要走了!”她闷闷地宣布,闷闷地转身。 “等等!”他伸手拉回她,转过她气得惨白的脸蛋,笑笑地凝望她,“生气啦?抱歉,我把你当成昨天晚上在勿手认识的女人了,她说今天要来找我。”也就是说,他把她当成一夜情的对象? 她愕然无语。 “进来吧!”他牵她走进屋呈,按着她的肩在沙发上坐下。“想喝点什么?威士忌?红酒?啤酒?” “我想喝茶。”他就不能招待女性一点无酒精的饮料吗? “茶?”他愣住,抚着下颔思索的表情仿佛怀疑家里到底有没有这东西,然后,他一弹手指。 “ok,荼。” 在厨房里一阵翻箱倒柜,他终于找到一盒荼包,职出一包丢进马克杯里,加上热水。 “请喝。”他将马克杯递给她,在她对面坐下,目光紧盯她。 她被他看得好不自在,只好借着啜饮的动作掩饰表情。 “你想要多少?”他忽地开口问。 “什么?”她差点又呛到。 “钱。你要多少?” 这什么意思?她瞪圆眼。为什么她觉得自己跟这男人沟通频率好像不太合? “我说薪水。”他总算说了句她听得懂的话。 “喔,那个啊。”她这才松一口气,点点头,陷入沉默。她该要多少薪水?她根本毫无概念啊! “五万,够不够?”他索性自己开价。 “五万?!”她吓到。“呃,会不会太多了?” “居然有人嫌钱多?”他好笑。 是太多了啊!他开的价几乎是她目前薪水的两倍啊。 “因为我很难搞。”他仿佛看穿她的思绪,自我解嘲。 会有那个偶像歌手难搞吗?她怀疑。 他嘻嘻一笑,俊朗的面容顿时染上些许孩子气,她屏息望着,心魂一时丢落。 门铃忽晌,他灵敏地起身。“来了。” 谁来了?她傻愣愣地目送他去应门,直到他接着一个妩媚亮眼的女人走进来,才找回不争气的呼吸。 “抱歉,我有重要的事,你自便。”他泰然自若地摇话,泰然自若地当着她的面拥着那女人进卧房“办事”去。 留她在客厅里,目瞪口呆。 第二章 那一呆,整整呆了将近十分钟,紧闭的卧房门扉内,隐隐传来男女交欢时的娇吟呐喊,她听得脸红心跳,坐立不安。 不行,她得做点什么。 好不容易,美琪总算振作精神,抹去脑海中羞人的桃色画面,站在客厅里,环顾四周一片乱象。 这男人……嗯,果然跟一般单身汉差不多,家里乱得像猪窝,亟需整治。 她深吸口气,假装不知隔着一道墙的另一边,情欲正狂欢,认真地打扫收拾起来,房内“办事”的节奏愈快,她手上的动作也愈发有效率。 不到十分钟,她已将客厅整理得差不多,接着进军他的工作室,先是犹豫地察看屋内的装横摆设,来到资料柜前,研究他归档的规则,结论是——毫无章法。 好吧,虽然她跑腿打杂的本领也许不太好,但档案整理她还是有一套的,毕竟求学时曾在学校图书馆打工,好歹也学了点方法。 她花了半小时暂且将柜子里满满的数据夹跟音乐负口先理出一些脉络,在笔记本上做记录。 然后大致打扫一遍室内,将窗台薄薄一层灰尘拂去,打开窗户,换新鲜空气。 看看手表,过一个小时了,她竖耳倾听,屋内一片静寂。 完事了吗?她猜测着,念头才刚浮起,耳畔又传来女人的娇笑声,夹杂着男人的喘息。 不会吧?又开始了? 这两人的战力也太强了吧! 她杵在原地,觉得全身像加了柴火的炭炉,烧得红通通,明明不想昕也不愿想,思绪却不由自主地一直飘进那间禁忌的房呈。 如果她真的认这男人当老板,该不会以后要常常在屋子里听他跟女伴淫声浪语吧? 老天!她纯洁的心灵可承受不住这些……对了,来煮饭吧!她告诉自己。老板办完事后,说不定肚子就饿了,这时贴心的助理应该主动送上食物才是。 对,来煮饭。 她强迫自己收凛心神,进厨房忙碌,煮了一桌香喷喷、营养又丰富的料理,当她将饭菜摆上餐桌,禁忌之门终于开敌。 荆泰弘伸着懒腰走出来,只穿一件长裤,裸露着阳刚的胸膛,端正的嘴角半勾,显然“运动” 过后觉得很放松。 美琪瞠目迎视他,睫毛眨呀眨的,不确定眼睛应该看哪里一没想到他上半身的肌肉如此结实,古铜色的肌肤如此性感,足以跟月历上的阳光猛男一较长短……不对!什么“长短”?她到底在想什么? 愈是命令自己别想歪,念头偏偏愈走愈歪。 美琪紧紧咬牙,又紧紧咬唇,神经紧绷。 “你打扫过了?”他瞥一眼焕然一新的屋内,很意外。 她点点头。 “还煮了晚餐?” 她又点头。 他惊愕地瞪她,黑白分明的俊眸闪着光,她一时也分不清那是怒气或笑意。总之,先道歉为上。“抱歉,我不是……呃,我只是想,总不能一直坐在客厅里,我想既然你雇佣我当助理,帮你打扫家呈也是应该的。还有,嗯,工作室我也整理过了……” “什么?”他扬眉。“你进过我工作室?” 糟!她心一惊,急忙摇手。“你别生气,我只是帮你把里面的东西收拾整齐、把数据归档而已,如果你要找什么,你可以告诉我,我会帮你找。我没去看你的资料或曲谱,我知道那些都是机密……” 他蓦地伸出食指,抵住她慌颤的唇,示意她别说话。 她住口,心下却更慌,眼神不觉流露出一丝求恳的意味。 他该不会气她自作主张,想就此开除她吧? 她才刚下定决心辞了上一份工作耶! 她嗫嚅地又张唇。“对不……” “嘘。”他制止她,若有所思地定视她。 那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得她又惊又差,惊的是怕他发飘,羞的是他看人的方式太有魅力,让她不由得想起两个小时前那阴错阳差的一吻。 “不错。”当她差点要以为自己的神经线即将绷断时,他总算开口了。“你比我想象的还好用。” “好用?”她?美琪惶然不解。 “我是指你的工作能力。”他淡淡解释。 “会做家事又会煮饭,还可以帮我整理曲谱资料,不错。” “这不是……应该的吗?”不然当一个音乐才子的助理,该做些什么? “我以前的助理,都只想着跟我上床。”他仿佛看透了她的思绪,笑着补充。 她怔住。 “你该不会也这样吧?”他忽问。 “我?”她惊跳一下。“不会!当然不会!”极力否认。“你放心,我不是那种把公私混为一谈的人,我欣赏你作的音乐,可是对你……我只会当你是老板。” “那最好了。”他很满意似地点头,手指调皮地拈起一块宫保鸡丁,送进嘴里,嚼了嚼,眼神一亮。“好吃!” “真的吗?”她很开心。“我很小的时候,我妈就教我煮饭了,后来我们家都是由我掌厨,所以我……呃,对自己的烹饪技术还有一点信心。”嗓音逐渐细微,她有些不好意思,自己不该自吹自擂。 但他只是看着她,眼神很温煦,微笑也温煦。 “很好,我喜欢有自信的女人。” 于是,她正式成为他的助理。 说是助理,其实是秘书兼保母,不但要帮他整理资料、排行程表、联络工作事宜,也要照料他的私生活,让他能够全心创作,无后顾之忧。 虽然他声称自己很机车,不好搞,但比起她前一任老板,他明理多了,只是有时候有些龟毛跟挑剔。 她尽量配合他,细心观察他的习惯与喜好,记在心里。 两人也有一段磨合期,那时,他偶尔也会对她发飘,但他的要求并非不合理,她可以学着做到。 渐渐地,他们协调了共处的韵律,默契在朝夕相处中滋生。 一年后,她的母亲去世,而他搬进一间更大更豪华的豪宅,提议她为了工作方便,索性跟他一起住,给她专属的卧房及书房,也为她加了薪。 “你给我太多了。”她对薪资袋上的数字咋舌。“我住在这里,都没付你房租……” “什么房租?是我要你二十四小时陪在我身边,当然应该提供住宿。” “可是……” “没有可是。”他不容争论。说实在,撇开他任性的脾气及一些奇怪的坏习惯,他是个很不错的老板,够慷慨,也不啰嗦。 美琪觉得自己琵跟到他,很幸运。 何况她还崇拜他的音乐才气,能为自己崇拜的人工作,还不够幸运吗? 她只有一个小小的烦恼。 因为她跟的这老板,实在太帅太迷人,太受欢迎了,老是要应付那些黏在他身边的莺莺燕燕,说真的也挺费力。 “老板,你就不能选一个当你的正式女朋友吗?”某天,她鼓起勇气,苦口婆心地劝他。 “为什么?”他竟然毫不赞许她的建言。 “因为这样……比较好啊!”她不明白他为何不懂这简单的道理。“这样也不会老有一些你不想理的女人来缠你了,还要我帮你打发。”要知道,帮他委婉地拒绝那些女人不是件容易的事耶。 “可是我只需要床伴,不需要女伴。” “啊?”她惊吓,一时无语,不知该如何回答。 见她呆傻的模样,他忍不住笑了。“干么这种表情?有那么吃惊吗?” 她眨眨眼。“你的意思是,你不想交女朋友吗?” “没错。” “为什么?” 他没立刻回答,从烟盒里掏出一根烟,点燃,衔在嘴间。“因为我不会爱任何女人。” 她怔望着他吸烟的神态,不知怎地,胸口一紧。“你……真的谁都不爱吗?” “谁都不爱。” “那她们为什么都还想跟你在一起?” “因为她们只想做爱。”荆泰弘嘲讽地勾唇,那抹不似笑的笑,看来令人心寒。“或者笨到以为做爱就是恋爱。” 做爱,当然不是恋爱,即便美琪没什么男女关系的经验,也能明白,她只是不懂,为什么他明明没有爱,还能不停跟不同女人上床? 为什么不因为爱,才做爱? “你好像很不赞同我。”他注意到她微颦的眉宇。 她连忙摇头。“我没有。”她只是个助理,有什么资格去批判老板私人的感情观? “你不赞成。”他微微一笑,忽地伸手抬起她下巴。“你跟男人做过吗?” “啊?”她瞠圆眼。 “想不想做做看?”他哑声问,倾身靠近她。 烟味与男人味,同时缭绕在她鼻尖,她瞬间喘不过气,心坪坪、坪坪地跳。 他更靠近她,鼻尖几乎与她的相贴,专心凝视她的眼神,很勾人。 她几乎无法保持理智,好想就此投降,她也想品尝他的唇,她还记得他拥着她热吻时,那令她虚软无力的销魂滋味。 可是不行,她还想当他的助理,她不想成为他口中那些只想做爱的笨女人……她猛然推开他,努力调匀急促的呼吸。“你、你不是要我,不能将公私、混在一起?” 义正辞严的质问似乎令荆泰弘很意外,瞳色转深,染上一道若有所思的合影。 “对,你很正确。”长长地吸一口烟后,他在烟雾弥漫中对她微笑——“你真的是比我预期的还优秀许多的助理,琪琪。” 不,她一点都不优秀! 否则也不会在听到他亲呢地唤她“琪琪”时,心旌会那么强烈动摇,双腿一下子酥软。 这男人真的很有剥夺一个女人意志力的能耐,她若是聪明的话,应该跟他保持距离。 但,很不容易哪! 他是老板,她是助理,两人又每天朝夕相处,于公于私都互动良好,要她完全不拿他当异性看,简直不可能。 或许,她该去交个男朋友,感情有寄托的对象,就不会老对一个自己不该爱的男人有非分之想了。 “我要相亲!” 某日,美琪在电话里跟从高中时代就交好的姊妹淘郑重声明,正巧让进客厅找烟的荆秦弘听到了,愕然冻住高大的身子,瞪向她。 “我也快二十五岁了,都出社会工作三年了,也该是交男朋友的时候了,我想谈恋爱。”她抱着话筒倾诉心事。“1尖帮我介绍!” 开出一串条件后,她又跟好友聊了些言不及义的话题,才挂电话。 卜…·有那么迫切吗?”幽凉的声嗓蓦地在她身后晌起,吓她一跳。 “老板!”她一隧然回头,迎向一张阴郁的脸孔,“你什么时候出来的?你想喝咖啡吗?还是想找烟?” 她很快便猜到他想要什么,利落地拾起搁在茶几上的烟盒,主动递给他一支。 “抽完这支就好了喔!”她柔声低语,似盯咛似诱哄。“抽太多烟对健康不好。”说着,她体贴地将烟送进他嘴间,拿打火机替他点烟。 烟点燃了,他不知怎地却忘了吸,恍惚地咬着烟,深邃的眼眸一径盯着她,好似在发愣。 “怎么了?”她奇怪。干么这样看她? 经她一问,他一震,这才回神,嘴角勉强一扯。“你跟在我身边,多久了?” “多久?”她愣了愣。他怎么忽然这样问? “嗯,两年多了吧。” “两年多了啊……”他别过头,盯着墙上一幅油画,也不晓得在想什么。“没想到已经那么久了。” 这是感叹吗? 她怔怔地瞧着他。她这老板,一向是游戏人间、玩世不恭的,偶尔会困没有创作灵感而烦躁,耍耍脾气,但从不曾如此正经八百地搞忧郁。 “想交男朋友吗?”他忽然转回眸。 他都听到啦?她脸颊窘热,尴尬地点头。 “嗯,有点想。” “想恋爱?” “嗯。”很想。 他拿下烟,夹在修长的手指间,继续用那种略显忧郁的眼神盯着她。“要我帮你介绍吗?” “你?”她愕然扬眉,下意识地拒绝。“不用了啦!你认识的朋友大部分都是娱乐圈的人,不适合我。” “你不喜欢吗?” “啊?” “娱乐圈的人。”他解释。“你不喜欢吗?” “也不是不喜欢,只是……不适合我吧!” 习惯那种光怪陆离世界的人,怎么会看上她这么一个平凡又普通的女生?“我不漂亮,身材也没多好,不会玩,不会跳舞,又不爱上夜店,我想,你们那种世界的人不会喜欢我的啦。” “我们这种世界。”他刻意重复她的话,咀嚼着。 她一惊,慌忙解释。“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喔!我没有瞧不起的意思……”老天!她在说什么?她才应该是被瞧不起的那个吧?“我是说,大家观念不同,很难相处——” “你跟我很难相处吗?”他打断她。 “你?”她一怔。“你不会啊。” “可我在你的定义里,是不同世界的人。” 他认真地分析她话中涵义。 干么那么认真啊?美琪在心里哀叹。他明明平常一向不认真的啊! “你是我老板啊。”她软弱地说,实在不知该怎么进行这诡异的对话。 “因为我是你老板,所以就算我是“那种世界”的人,就算我很难相处,你还是勉为其难迁就我吗?”他很固执地打破砂锅问到底。 美琪只能无奈叹息。他究竟怎么了?艺术家别扭的性格又发作了吗? “老板,你很好,真的!”她只能一再强调。 “虽然你老是说你很机车,但我觉得你其实是个好人,能跟在你身边做事,算我好运。” “真的吗?”他眯起眼,似乎在评估她说这话有几分是拍马屁的成分。 “我说真的!”她举起有手,做发誓状。 若是平常,见她如此狗腿,他肯定会笑出那种男孩似的阳光笑容,说不定还要伸手揉揉她的头,但这回,他没有,只是失神地凝视她两秒,然后猛地撇过头,仿佛对自己很不满。 “我饿了。”他宣布。 而她很识相地立刻钻进厨房里,为他料理一桌好菜,吃罢晚督,还送上点心,满足他挑嘴的胃。 饭后,原本他跟某个飞国际线的空姐有约,但他临时推掉了,离进工作室里,喝酒、弹琴、打计算机游戏。 将近午夜,她发现他半躺在沙发上,睡着了,于是抱来一床棉被,轻巧地盖在他身上,关了灯,正想退出工作室时,他忽地起了一阵短暂的痉挛。 她不禁惊骇,眼见他蜷缩着身子,好似很冷的模样,脸庞却又隐隐透红,冒着汗。 该不会生病了吧? 她焦急地走向他,伸手抚摸他额头,才刚触及他体肤,他薯地一震,用力扣住她的手。 “谁?!” 锐利的尖喊戳破室内安静的空气,她冻住。 “是……我啊。” 他睁开眼,眼皮眨了几下,总算认清是她,松了一口气。 “怎么了?”她担忧地问。“你是不是不舒服?还是作恶梦了?” “我没事。”他冷淡地应,坐起身,吐了口长气,懊恼似地抓了抓一头乱发。“我想喝水。” “我去倒给你。”她匆匆到厨房调了一杯温水,递给他。“是不是晚上喝太多酒了?我煮醒酒汤给你喝好吗?” “不用了。”他摇头,一口干尽开水。 “你真的没事吗?”她还是很担心,尝试想摸他额头。“该不会襞烧了吧?” 他再次扣住她的手,指尖指进她掌心,弄得她发疼。 她想抽回手,他却不放。“老板?” 好痛……“你弄痛我了。” “喔。”他这才醒过神,松开她的手。“抱歉。” 她没说话,凝眉注视他一今夜的他,真的很奇怪。 “老板,你回房睡觉吧。”好片刻,她才哑声低语。“你今天大槲太累了,在这里睡不好。” 他点头,没说什么,起身回房。 她跟在他身后,看出他的步伐略微跟枪,胸口奠名地抽痛。 他上床,躺好,她温柔地替他盖好被子。 “还想要什么?”她像对一个孩子似的,宠溺地问。 他默然不语。 “那我出去喽,你好好休息。”语毕,她翩然转身。 “琪琪!”他忽然喊住她。 她回眸。“嗯?” “留下来。”他嗓音极度沙哑,看着她的眼,闪烁着奇特的光。 “你说什么?”她一时状况外。 “留下来……陪我。” “陪你?你的意思是……”她怔望着他在幽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阴郁又俊美的脸庞。 他没解释,握住她手腕,一把将她拉进自己怀里,方唇轻轻地、缓缓地擦过她唇瓣。 她不觉颤抖,品味着他滚热又冰凉的唇温,品味着那千般犹豫又万般温存的抚触,她惘然了,明知自己该拒绝他的请求,明知明天醒来两人一定会后悔,她还是不由自主,越过了那道禁忌的界线——她想,既然躲不开,就沉沦了吧! 第三章 所以,事情就变成这样了。 她成了他的秘书、保母兼情人……不,或许不该说是“情人”,这只是她一厢情愿的认定,在他的定义里,她很可能只是“床伴”。 一个于公于私都跟他关系紧密,想断都断不掉,扯也扯不开的床伴。 美琪叹息,拉回迷蒙的思绪,熄了灯,让疲倦的男人好好安眠,自己则来到餐厅,对着一桌子料理发呆。 明明肚子也饿了,却不知怎地没胃口,只随便喝了一碗汤,便将饭菜都用保鲜膜包起来。 她回到书房,将荆泰弘刚作好的广告曲e给方经理,又处理了一些琐碎的事。 看看计算机屏幕上的时间,才九点多,她忽然觉得长夜漫漫起来,幸好姊妹淘朱巧巧打电话来。 “美琪,有没有空?出来喝茶。” “现在?”美琪惊讶。“这么晚了。” “才九点多!有多晚?还是你们家那个大才子不准你出来?” “他已经睡了。” “睡了?那不正好?出来吧!” 美琪犹豫片刻,想想也好,今夜的她心情有点慌,正好找好友聊聊。 于是朱巧巧开车来接她,两个女人上了猫空,找一间茶馆坐下,一面泡茶聊天,一面欣赏山下灯光灿斓的美景。 “你看起来闷闷的。”心思灵敏的朱巧巧一下便看穿了美琪有心事。“怎么了?” “也没什么。”美琪略微尴尬,端起茶杯,浅嗫一口。“我只是在想,这样跟在他身边,究竟对不对?” “你是指那个大才子?” “嗯。” “你不是早就认命了吗?爱上了也没办法。” 她的确是该认命。美琪苦笑,“我也知道自己不应该想太多,他早就声明过,他只做爱不恋爱,他不可能爱上任何女人,可是……” “你还是希望自己是他唯一爱上的那一个。”朱巧巧敏锐地接口。 没错。美琪涩涩地敛眸。或许每个女人都是这么傻,期吩着自己能征服那个风流浪子,奢求他从不为任何人停留的心,只为自己歇脚。 “你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朱巧巧凉凉地评论,毫不同情。“当初就跟你说过了,爱上这种不定性的男人只是自讨苦吃,偏偏你还一头栽进去。” 因为爱要来,挡也挡不住,谁教她就是无法抵抗他的魅力呢?或许也该怪她意志不坚吧! “可是跟他在一起,真的好快乐。”美琪梦幻般地低语,好似在为自己这段没有结果的爱恋找借口。“你不知道,他笑起来有多阳光,像个孩子一样,他作的曲子超好听,每一首都那么打动人心,我好爱看他工作时的样子,好专注,好认真……” “可是他也爱耍任性。”朱巧巧打断她,语气酷,神态更酷。“不高兴时天皇老子都请不动他作曲,每次耽误工作进度,都要你去跟人家低头道歉,私生活也不检点,动不动就跟那些女明星、模特儿搞暧昧,绯闻满天飞。” 暮鼓晨钟。 美琪震住,无言以对。 其实好友说的这些她都知道,谁能比她更了解那个男人的缺点呢?但就算他有百分之九十九的不好,她就是爱他那一分好。 “你没救了!”朱巧巧很明白她想什么,大摇其头。“我真不懂,你明明很有工作能力的,脾气又好,谁都不得罪,就算离开那家伙,也绝对能成为独当一面的大女人,为什么偏要跟在他身边,做个只求他分你一点情爱的小女人?” 对这种甘心被爱情冲昏头的女人,朱巧巧一向不屑,若不是看在与美琪多年交情的分上,早就把她揪起来狠狠巴几掌,命令她清醒了。 “对不起。”美琪知道好友为自己焦急,轻声道歉。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朱巧巧厉声驳斥。“你没有对不起我,是那个荆泰弘对不起你,他不该玩弄你的感情。” “他没有玩弄我的感情。”美琪不自觉地为意中人辩解。“我很明白他的意思,是我自己心甘情愿。” “所以就说你笨哪!”朱巧巧懊恼地磨牙,一口气喝干好几杯荼,灭心中那把无名火。“你给我趁早清醒一点吧!那男人有什么好?脾气古怪又自以为是,聪明一点就赶快离开他吧!” “是,我知道了。”美琪柔声回应,没跟好友杠起来。 她的温顺反倒令朱巧巧没辙,愕了两秒,重重叹息。“算了!我懒得管你跟那男人的鸟事了,随便你们怎么玩吧,反正当事人开心就好。” “说到开心,你是不是不开心?”换美琪关心好友状况。“不然今天怎么会忽然想约我出来聊?” “怯!还不是那个机车的老板,气死我了……”朱巧巧开始一连串的抱怨。 美琪认真聆听,有时跟好友一起骂,有时提点中肯的意见,她觉得自己还是适合扮演倾听者的角色,别人的问题她可以很客观地看待,也能分析其中的利害,建议应对之道,但自己的问题,却总是绞成一团毛线,怎么也理不清。 该拿那个满身缺点的男人怎么办好?该继续与他纠缠还是潇洒离开? 她很害怕自己永远找不到答案——三更半夜,她上哪儿去了? 荆泰弘醒来,发现屋子里静悄悄,不见美琪人影,胸臆莫名地漫开一股不悦。 餐桌上,她备好的菜已经凉了,只要用微波舻加热过,应该还是新鲜可口,但一想到她不在,他就提不起劲,即使肚子饿得咕咕叫,也没胃口。 他打手机,铃声响过两声,她立刻接起。 “你在哪儿?”很不客气的质问。 “我跟朋友在抽空喝茶。”相对于他的焦躁,她语气显得温和。“你起床了啊?肚子饿了吧?餐桌上有东西吃。” “我知道,我看到了。”他不耐地回应,顿了顿。“你什么时候回来?”其实他想问她跟谁在一起,是男的还是女的。 “你等等。”她拿开手机,似是跟对方确认些什么,然后才回话。“大概再一个小时后吧。” 那么久!他拧眉。 仿佛感受到他的不满,她试探地问:“你需要我吗?是不是想我帮你做什么?” “没事,我没需要你什么!”他近乎尖锐地强调。他从不需要任何人,尤其是女人。“只是……菜凉了。” 话一出口,荆泰弘便恼得直想甩自己一耳光一这什么烂借口?菜凉了不会自己热一热吗? 他懊恼地抿唇。 但她似乎并不觉得这借口很差劲,只是轻声一笑。“好,我马上回去,你等我。” 他蓦地窘热了脸,挂电话后,有足足几分钟的时间处在强烈的自我厌恶中;有时候,他真觉得自己像个要不到玩具的死小孩,总是对她无理职闹,连他自己都看不惯,真不懂她为何从不生气,全然地包容。 她实在……给他太多特权了,多到教他不由得有点慌,很怕总有一天会失去。 他失去过,很明白那痛到极点的滋味,那是整个心房被控空了,一片荡然,什么都抓不住,什么也留不住。 那滋味,他真的怕了,这辈子都不想再尝,永远不要……所以,琪琪,我可不可以拜托你,别太宠我? “你干么那么宠他啊?”朱巧巧哇哇叫。 “他打个电话你就急着回去,还有没有一点女人的尊严啊?” “你说得对,我没有。”美琪嫣然一笑,对好友的责备倒是很坦然接受。 竟然毫不在乎? 朱巧巧瞪她。“我真的败给你了!”她趴在桌上哀号。“喉,这是不是就叫爱到卡惨死啊?” “好了啦,巧巧。”美琪好笑地看她夸张的反应,拉她衣袖。“一陕送我回家。” “不送不送!”朱巧巧愤慨地摇手。“我实在看不惯有人这么作践自己,你要下山自己叫车。” “唉,你明明知道这里不好叫车啊。” “管你的!你反正不是为了那家伙可以上刀山下油锅吗?这小小的困难算什么?” “好啦,巧巧,你别生气,好吗?”美琪笑着弯下腰,拥抱好友,像猫咪似地在她背上搓揉。 “送人家回家啦!难道你放心我一个人叫出租车吗?万一被某个黑心司机拐到荒郊野外去怎么办?” “那就叫你的男人去救你啊!” “巧巧”””继续搓揉。 “好啦好啦,我认输!”朱巧巧不敌撒娇攻势,宣告投降。“送你回去就是了。” 于是美琪坐上好友的车,一路奔驰,朱巧巧不停在她耳边碎碎念,她却置若罔闻,一颗心已经飞回情人身上。 他不知道吃饭了没?还在等她吗?该不会饿坏了吧?他的作息总是不正常,又不肯定时进餐,她真’怕他哪天得胃溃疡啊! 卜…·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庄美琪!”朱巧巧发现她、心不在焉,怒气指数又直线飘升。 她一凛神,急忙安抚。“有,有,我在听。” “有听才怪!”朱巧巧没好气地白她一眼。 “算了算了,我也不跟你多口罗嗉了,你家到了。” “嗯,谢谢。”美琪下车,戏谵地朝好友送去一个飞吻。“拜拜啦!我们下次再聊。” 朱巧巧眯起眼,很不给面子地朝她扮了个不以为然的鬼脸,然后踩油门加速离去。 美琪笑着转身,才走两步,便瞥见荆秦弘正倚在大门前抽烟,黝黑的眸直盯着她。 她加快脚步。“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 难道是在等她吗?一念及此,她忽地喜上届梢,芳心飘飘然。 他却没给她好脸色,眼神阴沉。“什么时候交男朋友的?” “啊?”她愣住。 “你想跟男人交往也无所谓,但能不能找个品味好一点的?居然marcll?那是女人开的!” 他苛刻地批评。 她依煞无语,一时状况外。 他见她不接腔,以为她不高兴,俊眉一拧。 “怎么?舍不得我说他?你就那么喜欢他吗?” 美琪眨眨眼,总算恍然大悟,原来他以为开车送她回来的是个男人,而且很可能正在吃干醋。 她不禁扬唇。“泰弘,你啊,,” “我怎样?”他不悦地瞪着她唇畔的微笑。 “你误会了。”她轻叹。“那不是我男朋友。” “不是你男朋友?”他倒抽口气,不但没有因为她这样的解释而息怒,反而更火; “那你还跟人家在外头鬼混到那么晚?你就不怕他把你拐上床?” “把我拐上床的人,是你吧?”她迷蒙地凝绋他。 他怔住。 “而且刚刚送我回来的人是巧巧,是我的好朋友,她是女的,不是男的。”她柔声补充。 他听了,一口烟不听话地呛进肺里,咳得超狼狈。 糗大,真的模大!他竟然误把司机当成男人,还嘲讽人家开的车款没品味一老天!她会怎么笑他? “你没事吧?怎么一直咳?”她根本来不及调侃他,只担忧地拍抚他的背。“是不是呛到了?” “我……咳咳!没事。”他拂开她的手,转身大踏步进屋,不让她看见自己脸上的难堪。 她跟上去,先细心地锁好门,然后赶着奔进厨房倒一杯温开水,递给他: 他喝水润喉,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将水杯还她时,只见她明眸莹亮,闪烁着笑立思。 他再次发窘,蓦地撇过头。 “你还没吃饭吧?”她柔声问。“我去帮你把饭菜热一热。” 他不吭声,默默看着她为他忙碌的身影。自从她跟在他身边后,便一直认分地为他辛苦为他忙,从一个老是犯错的小助理,变成一个事事都周全的万能秘书,她付出了很多心血与努力,他知道。 但就因为她给的太多,太理所当然,有时候他会忽然想逃,逃开她密密撇下的温柔情网。 他承受不起,担不住她这样的一往情深,真的受不了……“你不用热了,我要出去。”荆泰弘突如其来地宣布。 她愕然回辟。“你要去哪里?” “刚刚米歇尔负他i我,她刚从香港走秀回来。”他毫不避讳地在她面前承认要去跟别的女人约会。 美琪无言,愣愣地望着他换上一身英挺又帅气的打扮,潇洒出门。 他一通电话,她便放下一切赶回来,但他却兴致勃勃地去赴另一个女人的邀约。 这算什么? 她虚弱地离在沙发,彻夜听着墙上时钟的滴答声,失眠到天明。 凌晨五点多,荆泰弘才酩酊大醉地回来。他开了大门,一左一有两个美女模特儿架着他,跟枪地走进屋里。 “达令,你家到了。”米歇尔娇喊,拍拍他脸颊,似是期盼唤他清醒。他却好似仍在醉梦中。 “是吗?我家到了啊?”左有瞧瞧,忽然笑出声。“没错,真的是我家耶!”“连自己家都认不出来?你真的喝醉了!”另一个模特儿米莉摇头调侃。 “呵呵……”他只是笑,捧起两位美女的脸蛋,分别重重亲一下。“谢谢你们啦!拜拜。” 挥挥手,竟要送客出门。 美女惊讶。“你不请我们进去?” “我喝成这样,还能招待客人吗?”他自嘲,一面打酒一隔。 “怯……”两位美女不约而同嘟起嘴。 “下次吧!”他再将她们搂进怀里,一人香一个。“下次我们再战。” “好吧,那以后再约喽!”两位美女抛媚眼,依依不舍地离去。 他笑嘻嘻地倚在门边目送她们,彼此打情骂俏几旬,才关上门,背靠着门板,他低垂着脸,宛若沉思着什么。 “……你回来啦。”一直窝在沙发上旁观这一幕的美琪,总算轻轻扬嗓,嗓音很细微、很低哑,却吓了荆泰弘一大跳。 他蓦地抬头,两道凌厉的目光射向她。“你在这里干么?” 她没答腔,只是幽幽凝望着他;他拧眉,神色瞬间一沉,但很快又恢复醉醺醺的模样,傻笑着走向她,一骨碌埋进沙发。 “呼!好累,我好像喝多了。” “要喝点解酒茶吗?”她细声问。 他点头。 她跳下沙发,慢慢走进厨房,泡了杯热茶,然后又慢慢走回来。 她的步履虚浮,轻飘飘的,好似比他这个醉汉还不稳,犹如一缕幽灵游荡。 他瞪着她。 “哪,茶。”她将茶杯递给他。 他接过,触及她手肤时,惶然一震,急忙放下茶杯,握住她的手。“你的手怎么这么冰?” 尤其在他困酒精滚热的体温对比下,更显得寒冽。 “有吗?”她浑然不觉。 “你……”他打量她憔悴的面容,握她的手指禁不住收紧。“你该不会一直待在客厅,整晚没睡吧?” “嗯。”她没有否认。 “你干么?”他语音变得尖锐,近乎责备。 “我在等你。”她垂下眸,细声细气地回答。 “你……”一股难言的情绪在荆秦弘胸口波涛汹涌,他倏地甩开她的手。“你应该去睡觉,我不是小孩子了,不必你等门!” “我知道,我也不是在等门。”她涩涩地低语,在沙发另一侧坐下。“我只是想看着你回来。” “看我回来做什么?”他咄咄逼人地问。 她撇过头,良久,才哑声发话。“刚才那两个女人,长得很漂亮。” “所以呢?” “你整个晚上都跟她们在一起?” “那又怎样?”他从鼻头哼出问话。 “没、没怎样。”她一阵战栗,蜷膝坐着,双手紧紧抱住自己,仿佛觉得冷。 他瞪她,看她沉默地蜷缩着,不抗议,不发飘,安静地接受自己的命运,他忽然觉得心头肉被割去一块,强烈地刺痛着。 “我……我说过了,我不会爱任何女人。” 该死的!他喉咙发干。 “我知道。”她点头。 “我也说过,做爱不是恋爱。” “嗯。”她又点头。 “我答应过你,不把别的女人带回这里,但这并不表示我只能跟你做。” 她再点头。 他顿时无言,为什么她的反应如此温顺?反而令他不知如何是好。 “你一”挣扎许久,他终于又开口。“你如果受不了,随时可以离开。” 她闻言,猛然转过头,黑白分明的眼眸很明显地流露出惊慌与恳求。“我不会离开!” 她激动地强调,比雪还白的脸蛋教他几乎想别过眸,不敢看。 “我要跟你在一起!”她继续声明。“你需要我,不是吗?” “我不需要任何女人。”他干涩地坚持。 她惘然,两秒后,苦笑:“至少你需要我帮你处理工作上的事,不是吗?你需要一个助理。” “……” “我是你的助理,我会努力做好我该做的工作。” “……” “我……我不会绑住你的!”见他一直不吭声,她更焦虑了,颤抖地握住他的手。“你放心,我不会过问你在外面的事,我知道那不归我管,我……” 她忽地住口,因为他突如其来地将她拉进怀里,紧紧地、紧紧地拥抱,仿佛用尽全身的气力。 “你真是傻瓜,琪琪,你真傻!”含着酒精的气息在她耳畔缭绕,但她一点都不觉得厌恶,只感到温暖。“跟我在一起,只会让你受伤,你不懂吗?” “我不会的。”她微微一笑,冰凉的脸颊埋进他颈肤。 “我没办法爱一个女人,真的没办法。”他急促地低语,像解释着什么,期望她能谅解。 而她很愿意去谅解,她早猜到他心上有个伤口,那伤很深很深,刻进最深处,虽然她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让他受伤,但她愿意等他痊愈。 她相信,或者该说她希望,终会有那么一天。 “我应该放你走。”他阴郁地说。 “可是我不想走。”她深情地呢喃,主动吻上他的唇,纵容他下巴的点点胡渣,扎疼自己…… 第四章 半梦半醒之间,美琪听见一道歌声。 这歌声,醇厚如酒,很醉人,钻进她梦里,留下微醺的味道。她嗅着那味道,忍不住心动,一路追逐,从梦里追到梦外,神魂悠悠醒转。 是谁在唱歌? 美琪睁开蒙陇的眼,盯着天花板,恍惚地想,然后,她终于听清楚那歌声是从房门外传来,还伴随着吉他的弦韵。 是他! 她猛然翻身坐起,怔怔地透过门板,望向那个正在房外自弹自唱的男人。 他似乎唱得很乐,她几乎可以看到他脸上正笑着,是那种极灿烂、极阳光的笑,她最迷恋的笑容;而且这首曲子像是他新作的,是首情歌,前半段很轻快,后半段却缠绵,又甜又苦,又带点执着到底的疯狂。 他唱着,歌声注满感情,融进说不出的心事。 这歌,是唱给她听的,这曲子,是为她写的,那一句甸谱上的词,都是他想对她说的话……是吧?她可以这样想吧?能这样想吗? 她薯地跳下床,翩然拉开房门,他果然拿了把椅子坐在门外,低低地唱歌,笑嘻嘻地望她。 “你干么?”她心跳加速,不由自主地红了脸,大发娇嗔。“这么大声唱歌,也不’l亩吵到邻居!” 他不理她,继续唱,还心血来潮地在副歌之后加了一段因弓,念得很快,她有些跟不上,不过大致上猜到他在调侃她! 嘿!宝贝,你终于醒了。你睡得好吗?睡得甜吗?你的头发乱得像稻草,脸颊红通通像苹果,你是不是作了好梦?梦中肯定有我……“哪有?”她一随张地将双手盖上头顶,抚弄一头乱发。“人家头发哪有很乱啊?”说着,脸颊更红了。 我在你梦袒一定是英雄,是最了不起的sup震冢弓,我是不是吻了你?你一定神魂颠倒……“谁神魂颠倒啊?你少臭美!”她羞到极点,伸出玉手用力指他颈子。“你不要再唱了,不许唱了!” “呵呵呵。”他明知她是害羞,笑得开心,唱得更开心。 “讨厌、讨厌!”她直跺脚,不知该如何面对这尴尬的情况,只好蒙住耳朵; “人家不听了啦!” 荆泰弘笑得唱不下去,终于放下吉他,站起身,一把将她拉进怀里。“我难得学连续剧里那些傻瓜男主角唱情歌,你居然不领情?”他半真半假地在她耳畔抗议。“好歹也表示一点感动吧?” “感动什么啊?”她嘟嘴,纤足故意踩住他脚掌,将全身的重量压上去。 “哇!好重!”他不真心地哀号,又把这话编进歌词里,哼唱起来。“宝贝你好重,是不是该考虑减个肥?我知道你好爱吃东西,尤其零食跟点心,可是女人还是应该有节制……” “你到底在唱什么啦?”她不依地巴住他后颈,脸蛋埋进他胸前,忍不住格格发笑。 “宝贝你笑了,你笑起来好可爱,女人就是应该常常笑……” 性感的歌声紧紧地勾她心弦;美琪微笑地叹息,她真的拿这个男人好没辙啊!她想,他也许是在为昨夜与今天凌晨的事向她道歉,他知道她心情不好,所以用这种方式逗她开怀。 嚷,他虽然总是很任性,但偶尔的温柔又老是体贴到她内心最深处,才会害她像中了毒,怎么都戒不了对他的瘾。 “你什么时候起床的?现在几点了?”她柔声问,胸房一股甜蜜的滋味不停地、不停地漫开。 “五点多了。”他说,又孩子气地补上抱怨。 “你都一直不起床,害我一天没吃东西,肚子好饿。” 她0茎啡一笑,握拳敲他肩头。“笨蛋,难道冰箱里没东西吃吗?你是还没断奶的婴儿喔?老要我喂你!” “喔?你愿意喂我吗?”听到这话,他不但不愧疚,反而抬起头来,一双眼淘气又邪气地紧盯她若隐若现的乳沟。 “你在看哪里?”她一惊,连忙往后退,双手收拢睡衣前襟。 “我想吃东西。”他声称,眼睛依然邪恶地盯她的胸部,摆明他想吃的不是一般的食物。 她脸红心跳,瞬间透不过气。“我、我去厨房弄给你……” 话语未落,他已展臂将她囚进怀里,深深地、饥渴地吮她的唇,吻得她天旋地转,辨不清方向。 他一面吻,大手一面不安分地拨开她衣襟,覆上裸露的玉乳,恣意搓揉。 “泰弘……”她低吟,情欲的暖流在体内奔腾,烫红了胸前一片冰肌。 他埋首逗惹那一抹不争气的嫣红,以唇膜拜那起伏的峰峦,所到之处,都激起她阵阵战栗。 正当她感觉全身细胞都困他的诱惑而舒张时,他忽地停住,抬起亮晶日田的星眸。“我有了!” “有什么?”她迷蒙地呢哺。 “有灵感了!”他乐呵呵地宣布,竟马上放开她。“我得赶快写下来,免得忘记。” “荆秦弘!你一”她难以置信地瞪他,又急又羞又气一好可恶的男人!都已经挑起她的情欲了,怎可以不负责善后?而且他在吻着她时,竞还能想着作曲的事,她在他心里,到底算什么啊? “怎样?”他无辜地眨眨眼,假装不懂她的懊恼。 “随便你啦!”她愤然转身,大踏步回房,跳上床趴着。 他追上来。“怎么啦?琪琪,你生气啦?” “我没有。”她将胜埋进枕头里,闷闷地抗议。“你不是有灵感吗?快去写下来啊!” “呵呵呵?。” “笑什么笑?”她气到不行。 “笑你真会故作大方,明明舍不得我走,还要推开我。” “我……我哪有啊?”她死不承认。“你、你快去作曲啦!” “我不去了!”他也跟着跳上床,阳刚的身躯压在她身上,与她每一分曲线紧密相贴。“我要跟你腻在一起,要跟你做爱到天亮。” “你、你疯了啊!”她心跳快得无法自持。 “对,我疯了。”他从身后啄吻她粉颈,勾引她芳心荡漾。“你不也是吗?” 她无法抵抗,只好顺从地投降,与他在黄昏暧昧的光影里,一次又一次地缠绵一两人在床上嬉戏,又吃又玩,闹了一夜,隔天早上他便宣布,他要闭关作曲。 每回创作灵感一来,他便将自己关在工作室呈,不眠不体地工作,甚至连东西也懒得吃。 “泰弘,你多少吃一点吧?你已经快一天没吃东西了。”美琪无奈地盯着餐盘上不曾动过分毫的食物,叹息。 “别吵。”荆泰弘漫不经心地朝她比个手势,继续写曲。 又不理她! 美琪更无奈了,替他收拾了下混乱的桌面,将烟灰缸里满满的烟蒂丢进垃圾桶,空咖啡杯收到厨房水槽,倒了一杯热牛奶进来。 她将杯缘靠近他唇畔,也不管他乐不乐意,强逼他喝下去,然后又一口一口、喂他吃三明治。 “好了,我不吃了!”他忽然想到一段旋律,兴致勃勃地在键盘上试弹。 好吧,至少他胃里已经塞进一点食物了,不再是空空如也。 目的达成一半,美琪也不再坚持,识相地离开工作室,在厨房洗杯盘时,她看见水面上一层浮油,薯地一阵作呕。 她连忙捣住唇,退到一旁喘气。 奇怪,这两天她是怎么了?肠胃好似有点不舒服。 她蹙眉,还来不及细想,便听见电话铃响,原来是方经理打电话来催曲子,她好说歹说,好不容易安抚气急败坏的他。 “你保证他下礼拜一一定交出来?”方经理问。 她能保证才怪! 美琪吐吐舌头,但她还是保持平淡自若的口气。“嗯,应该没问题,他现在整天关在工作室呈,很认真作曲。” “最好是那样。”方经理’眼恨地咕哝一句。 美琪不觉好笑,瞥了眼桌历,心念一动。 “对了,方经理,下礼拜三的联谊会,秦弘非去不可吗?” “怎么?他大才子又不届去跟同业应酬啦?” “不是。”是她不想让他去。美琪在心底补充; “我是想,他连续工作几天,也该好好休息;” “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聚会,不去也ok啦,只要你能催他大爷快点把曲子交给我,我就阿弥陀佛了!” 美琪l羹啡一笑。“好啦,我知道了。” 挂电话后,她笑盈盈地拿红笔在桌历下礼拜三的空格,画了个心。 那天,是属于她跟剂泰弘的纪念日,从她第一天跟在他身边当助理,将满四周年,她知道他一定不会记得这日子,只是每年逢到这天,她都会替他排开所有的工作,借口慰劳他工作辛苦,约他出门看电影或踏青,然后下厨准备一顿丰盛的料理。 今年的节目她已经想好了,他喜欢的某个英国摇滚乐团刚好要来台湾开演唱会,她已经订好票了,打算到时给他一个惊喜。 “琪琪、琪琪!”任性的大魔王又拉开嗓门狂叫她。 她抿唇一笑。“是,马上来。” 一站起身,反胃的感觉又排山倒海地袭来,她慌张地掩住唇。 难道真的生病了?看来,她得去看医生……“1十么?!你怀孕了?”朱巧巧的惊声尖叫,震动整间咖啡馆。 客人全都好奇地侧目。 “拜托!你小声点。”美琪尴尬不已,目光不敢胡乱飘,与其它客人相对,只好定在好友大惊小怪的脸上。 “你搞什么?”朱巧巧虽是压低了嗓音,表情还是很愕然。“你不是说你们每次上床他都有戴套子吗?” “是啊,他是有戴。” “那怎么还会发生这种事?” “医生说,就算戴了,还是可能有意外。” 美琪羞窘地咬唇。“也许那个保险套是瑕疵品吧?” “怯?”那男人真的是生活低能耶!连买套子都会买到黑心货!” “是我买的啦。”美琪小小声地反驳,神情更窘了,粉颊晕开一片红。 朱巧巧正气冲冲地喝咖啡,听到这话,呛到直咳。“你啊、咳咳,你……唉,我真的不晓得该说什么了。” 美琪同样无言以对。 朱巧巧瞪她,好片刻,轻声叹息;“好吧,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是哈意思?” 就是这意思啊!美琪苦涩地牵唇。“我不敢告诉他这件事。” “因为你知道他不想要孩子?”朱巧巧犀利地切中要点。 卜…”” “你确定他不想要吗?你有问过他吗?” “我何必问?”美琪自嘲地摇头。“他已经表明得很清楚了,他不会爱上任何女人,不可能为谁定下来。” “所以,他不会答应结婚?” “怎么可能答应?” “怯!”朱巧巧冷嗤,明眸射出两道;壹厉的光。“早就跟你说过了,跟这种男人在一起,只是自讨苦吃。” 这点,她自己很明白,只是爱就爱了,爱到深处,也只能无怨尤。 美琪哀伤地闭了闭眸,深呼吸,用尽全身力气,好不容易逼出嗓音。“我在想,也许我应该……” “应该怎样?” “应该……”她痛楚地咬牙,就是说不出口。 朱巧巧蓦地恍然大悟。“你该不会是想堕胎吧?” 关键的字眼如落雷劈下,美琪一震,脸色顿时。瞎白。 “你真的想那么做?”朱巧巧不敢相信地瞪大眼。“不可能!你那么容易心软,连看个电影都会哭哭啼啼的,你怎么可能……”亲手葬送一个小生命?那会是多大的痛啊! “可是我还能……怎么办?”美琪扬起眸,泪光在眼底闪烁。其实当她从医生口中得知自己怀孕的消息,就一直处在天人交战中。“泰弘不可能答应结婚,我又不想让这个孩子变成私生子,我不想孩子在不完整的家庭长大。” 就像她一样,从小和母亲相依为命,只能眼巴巴地羡慕别的同学有爸爸来疼,偶尔还会遭受恶意的嘲笑。 “那就告诉他啊!”朱巧巧气得想拍桌。 “要他这个做爸爸的负起责任!这孩子他也有份的,凭什么让你一个人来受苦?” “可是,我不想为难他……” “这不是为不为难的问题,是责任!他如果还是男人的话,就该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她没回答,依然迟疑。 “美琪,我拜托你振作一点!”朱巧巧握住她的手,以眼神鼓励她。“算我求你,不要爱得这么委屈好吗?有时候也强硬一点好吗?不要总是你在退让行不行?” “我……我试试看。” 或许,她是该强硬一点。 在这陧关系里,她似乎总是委曲求全的一方,偶尔也该坚持自己的立场。 要他这个做爸爸的负起责任,这孩子他也有份! 没错啊,这孩子不是她一个人的,凭什么只由她一个人来苦恼? 跟好友谈过后,美琪陷入长考,愈想愈觉得有道理。她决定找个时机,跟荆泰弘坦承自己意外一怀孕的事实。 问题是,什么样的时机才是适当的呢? 荆泰弘连续闭关三天,总算在礼拜二交出所有曲子,心力交瘁的他开始狂睡,一直睡到礼拜三下午,才精神奕奕地踏出卧房。 这天,正是她事先替他安排好的假日。 “你说我不用去参加那个鬼联谊会了?”荆泰弘听了,超乐。 “没错,方经理特赦你,说你不用去了。” 她没提其实是自己的要求。 “我本来就懒得参加月b种无聊的聚会,能不去最好。”他坐上沙发,喝咖啡翻报纸,忽地大声欢呼。“太好了!赢了!” “什么赢了?”美琪一冉然。“球赛吗?” “不是,是我哥。”他笑着解释。“他打的官司赢了。” “你哥哥是律师?”她怔愣。 “是啊,我没告诉过你吗?” 他是没告诉过她。事实上,他从没跟她提起过任何家人,他几乎不谈自己的事,连他父母因车祸双亡的事,也是她从方经理口中辗转得知。 她想,他一定有段不愉快的过去,所以从来不问,但现在她才发觉,原来自己对他的了解太少。 “你哥哥是怎样的人?”她忍不住问。 “他啊,他很聪明的。”也许是因为自己刚完成一份工作,又或者是为了兄长官司胜诉而乐开怀,荆泰弘难得坦然地跟她分享这些; “他从小就爱念书,个性跟我完全不一样,超严肃的,呵呵!这是他接的第一个大案子,我敢保证他以后绝对会成为法律界的超级明星。” 他谈起兄长的口气,似是充满了仰慕,美琪听着,不觉微笑。 “我这个哥哥啊,就是太认真了,所以一” 荆泰弘暮地顿住。 所以怎样?美琪很好奇,但他却不再说了,眉宇淡淡地染上一抹忧郁,起不愿回想的往事。 她怔仲地望他,直觉他心里打了个结,想替他解开,却不知从何下手。 “既然你哥哥打赢官司,要不要约他出来庆祝一下?”她试探地提议。“我帮你安排时问。” 他一震,几乎是慌乱地摇头。“不用了!他……他很忙的,还是不要烦他了;” 可是他们是兄弟啊!兄弟想见面,还得顾忌对方忙不忙吗? 美琪更疑惑了。难道他心上的伤口,跟他哥哥有关? 她还茫然寻思着,他却已勉强自己收敛阴暗的思绪,振作精神,继续翻阅报纸一“s11it!”他蓦地吐出脏话。 “怎么啦?”她凛神,吓一跳。 “今天晚上我最爱的乐团要开演唱会!”他翻报纸娱乐版给她看。“我竟然完全错过这件事,这下可好,来不及买票了。” “唉呀,好可借,那该怎么办?”她装傻,抿唇窃笑。 荆泰弘没看出她在逗自己,很认真地蹙眉思索; “我想想,一定有谁可以弄到公关票,这场演唱会是哪个单位主办的?”他又翻报纸仔细找。 “有了!原来是小周他们办的啊一合迫样就没问题了,看我的吧,我一定能要到票。” 说着,他拿手机找小周电话。“奇怪,我明明记得我有记在通讯簿里啊,跑哪儿去了?琪琪,你知道小周的电话吗?”习惯性地向她求援。 “你说呢?”她微笑眨眼。 “呵呵……你当熟知道喽!”他笑着将她搂世怀里。“你可是我的万能助理,你那台pda里记的资料,可是比我的脑子还多呢!对吧?” “你知道就好。”她风情万种地睨他一眼。 他心一动,禁不住亲她一口。“快打电话吧,我的宝贝。” “不用打了。”她摇头。 他一愣。“为什么?” “因为,”她笑望他。“我早就弄到票了。” “所以你才特地安排我今天放假?”荆泰弘眼神发亮,吹声长长的口哨:“不愧是我的万能助理,真是体贴到我的心里面去了!”说罢,他反身将她压倒沙发,亲了又亲,吻了又吻,简直像’限不得将她整个人吞^腹。 她好不容易才挣脱他绵密的攻势。“好了,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该换衣服出门了。” 他这才松开她,最后又啄了口她嫣红的嫩颊,才回房换装。 两人相偕出门,先到他最爱的日本料理餐厅饱食一顿,接着便赶赴演唱会会场,他这人爱疯爱闹,不喜欢乖乖坐着听歌,她便陪他挤在摇滚区,又喊又跳。 只是她不敢跳得太剧烈,怕伤了肚子里的宝宝,又得时时小心翼翼地左顾有盼,怕跟别人撞在一起。 这场演唱会,她其实听得很辛苦,但她没让他知晓,能见他笑得开怀,她所有的紧张与不适都有了最甜美的报偿。 午夜十二点多,两人才回到家,她已经筋疲力竭了,腰酸到几乎无法直起来。 腿也发疼。 可是她却反过来问他:“累不累?” “不累。”他依然陶醉在演唱会狂欢的气氛里,哼着歌,蹦蹦跳跳地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她微笑。“肚子饿了吗?要不要我下点面来吃?” “不用了。”他笑嘻嘻地阻止她进厨房。 “我来就好。” “你?”她愕然。 “你为我安排了这么美妙的一天,也该是我报答的时候了。”他笑道,豪情万丈地卷起衣袖,踏进厨房。“要吃什么?我来做。” 他行吗?她忍不住怀疑,却为他的用心感动。 不管他能不能下厨,会做出什么奇怪的东西,只要他有这份心意,就足够了。 “泡面行不行?”结果他很有自知之明地翻出两包泡面。“只要加点蔬菜,打个蛋花,就很好吃了。”知道她不赏脸,他还刻意强调。 她轻声笑。“好?”泡面就泡面。”只要是他煮的东西,什么都好吃。 “看我的。”他朝她得意地眨眨眼,转身开始下面,先煮滚两碗分量的水,将面丢进去,青菜随手摘成段,在水龙头下冲了冲,洒进锅里,最后打两颗蛋。 看他洗菜那么随便,打蛋也是信手一敲,她真担心他会不会连碎蛋壳也不小心打进面汤里了。 但就算咬到蛋壳也无妨,她决定好好赞美他。 “真好吃!” 他煮好面,端上桌,两人在餐桌相对而坐,她一面吃,一面夸赞。 “太好吃了!没想到你不但会作曲,煮泡面也这么厉害。”她夸张地竖起大拇指。 他嗤笑,明知她这话夸大了,却毫不愧疚地领受。“那当然啦,也不想想,我可是才子呢!” 两人在香气四溢的汤雾里,相视而笑,享受着这温馨的一刻。 时机也许到了吧?也许,她该趁现在跟他坦白一切……想着,美琪搁下筷子,一次又一次地深呼吸。 “你怎么了?”荆泰弘察觉不对劲。 “我……我有件事要告诉你。”她鼓起勇气低语。 “什么事?” “你先答应我,昕了不可以生气。” “到底是什么事?” “先说好,你绝对不可以生气。” “好好好,我不生气。”他好笑。“你说吧!” “我……”她敛眸,咬牙,然后一鼓作气地将梗在胸臆许久的话语吐出口:“我们有宝宝了!” 他猛然一震,筷子落下,在桌上敲出教她心惊胆颤的声响——“你说什么?!” 第五章 惊怒的咆哮震动了整间屋子。 美琪惊骇不已,看着荆泰弘铁青的脸色、纠结的眉宇,一颗心直往下沉。 “你……你答应了不生气的。”她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软弱地提醒他记得承诺。 但他显然已经怒到顾不得什么诺言了,拍寨而起。“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可能会怀孕?” “我、我不知道……” “我明明每次都有戴保险套,你怎么可能怀孕?不可能!”他暴躁地吼叫,像头失控的野兽,在室内来回踱步。 她试图劝他冷静。“泰弘,我知道你一时无法接受,我一开始也不敢相信,但是医生说了,这种事总是会有意外一” “意外?”他不悦地打断她。“为什么别的女人都不会有意外,就你会有?” 她暮地全身一颤,他冷厉的目光如刀如剑,刹那间她几乎以为自己的心头被割下一块肉。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意思是,她是故意的吗?为了逼他跟自己结婚,故意让自己怀孕吗?他以为她会是耍这种手段的女人? 见她面色惨白,他仿佛也领悟到自己话说重了,懊恼地扒头发。“对不起,我不是那意思,我是……唉!”一声重重的叹息,说明他心神不宁。 她咬唇,忍住喉间一波波涌上的酸苦,拚命告诉自己他只是一时太着急,才会口不择言,他不是真心那么想的,他绝不会那么看待她……“没关系。”她勉强自己收拾情绪。“我知道你不是故意那么说。” 他没接脏,阴郁地盯她半晌,忽地转身用力槌墙。“你打算怎么做?” 她打算怎么做?美琪无语。他怎能这样问她? “我想……”她努力逼出嗓音。“我希望孩子能在正常的家庭长大,我不希望他跟我一样,,” “你的意思是,要我跟你结婚?”他再次打断她,控诉般的眼神让她自觉仿佛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她胸口发冷,喉咙发干。“不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他一句话便将她打落地狱。 “我不可能结婚,你很清楚的!” 是,她知道他不想结婚,不会爱上任何女人,但,难道不能为她破例吗?她以为他是在乎她的,不是吗? “那你希望我……怎么做?”她困难地问,语音沙哑。 “把孩子拿掉!”他答得很干脆。 她惶然一震。 “把孩子拿掉。”他重申,口气好残忍,彻底无情。“我们不能留下这个孩子。”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泪水瞬间在她眼底泛滥,她看不清他,看不懂他为何能如此漠然地做出这种冷血的决定。“他是一个小生命啊! 难道你一点也不在乎吗?他也是你的孩子啊!” “把他拿掉。”他还是这么一句话,好像在她肚子里的,不是一个生命结晶,只是个讨人厌的小麻烦。 “我不要!”她尖声拒绝,一把熊熊怒火在胸口焚烧。 “为什么不?”他也火大了,眼眶气恼地发红。“你不是说,不想让孩子在一个不完整的家庭长大吗?既然这样,就别让他来到这个世界。” “那我们就给他一个完整的家啊!你跟我,给他一个家……” “我说过了,我办不到!” “为什么办不到?你只是不去做而已!如果你想做的话,有什么事是办不到的?” “所以,你其实还是想逼我跟你结婚喽?” 他嘲讽地冷哼。“既然这样,刚刚何必装出一副委屈的模样?” 她倏地倒抽口气。他怎能说出这样伤人的话? 怎能如此怀疑她的用心? “庄美琪,我警告你别想用这种方式绑住我!” “我不是想绑住你……” “那你说,你想怎样?你敢说自己不是想利用这个孩子逼我跟你结婚?”激烈的指控如刃,划破她的心。 她觉得自己的心碎了,在他残酷的伤害之下,碎成一片片。 她咬紧牙关,强忍住酸楚的哽咽。“是,我是想跟你结婚,不可以吗?我承认自己想跟你建立一个家庭,我希望跟你两个人一起守护这个孩子,让他快快乐乐地长大,难道这样不对吗?” 她一句句地质问他,每一句,都将他更困进愤怒的牢笼,令他更张牙舞爪地嘶吼。 “庄美琪,你不要以为自己很特别,我告诉你,任何女人都不能绑住我,包括你,你也一样!” 她也一样,她并不特别,在他心里,她跟别的女人并没有什么不同……美琪颤然,暮地呜咽出声,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的伤痛与折磨,匆匆转身,冲进浴室里。 她关上门,拉上浴帘,蜷缩在浴缸里,开了水龙头,让哗啦啦的水声掩去自己的哭声。 她不停地哭,一声又一声,从不晓得自己可以哭得这么激狂,像要将五脏六腑都眍出来,从不知道伤心到底的哭泣,会让一个人全身痛得发慌。 她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心真的可以流血,一滴滴的血泪融进水里,流进排水孔,带走她身上每一分温度。 不要哭了,不可以再哭了……她一遍遍地告诉自己,泪水却停不了,伤口的血油汨不绝。 为什么他不进来看看她?为什么不来跟她说一句话?只要他肯来瞧她,就算他什么都不说也好,就算他不肯道歉也好,她会想办法原谅他,为他找尽一百种理由与借口。 只要他愿意走进来,她就当他是关心她的,是在乎她的。 为什么不来看她! 她在心底痛楚地哀嚎,期盼着下一秒,他就会走进来,默默地安慰她。她期盼着,不争气地祈祷着。 但他一直没出现,时间如流水,一分一分地消逝,她心头的肉,也一片一片地剥落。 好痛,真的好痛! 她将湿润的脸蛋埋进双膝间,全身也让水打湿,沁在绝对的寒凉里。 原来爱一个人是这么地痛,原来爱他却得不到回报,会深深地痛进骨子里,原来她没办法永远满足于一段没有结果的关系。 原来她不是圣母,不能永无止尽地单恋一个男人……这一夜,她哭到喉咙嘶哑,眼皮肿得像核桃,而他,竟不曾进来看她一眼。 她的心已死。 隔天早上,一切如常。 她依然为他准备了早餐,煮了一壶浓浓的咖啡,和他平素习惯的口味一分不差,餐桌上的培根炒蛋也是他爱吃的。 除了气氛有些沉默外,感觉不到任何异样。 荆泰弘拿着报纸,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看得那么津津有味,总之目光不曾抬起丝毫,好似当坐他对面的女人不存在。 美琪也不吭声,为自己倒了杯咖啡,刚喝一口,一股强烈的胃酸便涌上来,她蓦地起身,匆匆奔到厨房水槽前干呕。 实在吐不出什么东西来,她洗净手,拿面纸擦干唇,回到餐厅。 荆秦弘终于抬起头了,看她脸色苍白得吓人,眉头一拧。“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嗓音异常沙哑。 她没回答,默默地往自己书房走。 “琪琪,我在跟你说话!”他气恼地扬声喊。 她凝住步伐,良久,才回过一双无神的眸。 “孩子的事我会处理。”嗓音与眼神一样,毫无感情。 他一震。“你说什么?”意思难道是她要堕胎? “我说,你放心,我不会拿孩子的事来烦你了。”她木然地宜称。 他倏地收拳,报纸描成一团。 空气僵凝,两人无言地对望,她的眼神空洞,他的眼神复杂,谁也不肯先开口。 只有墙上时钟的滴答声,在两人心房撞凹一个个细小的洞孔。 然后,她首先别开视线,走进书房,关上门,将他阴沉的眸光挡在一道墙外;从这天开始,她做了很多事,将计算机及p—da关于她的个人数据一一删除,个人物品则收进纸箱里,封上胶带,邮寄出去。她将这几年为他整理的档案清楚地列出明细,在笔记本上记下她所使用的归档系统,以及所有当他助理需要注意的事项。 她打电话给经纪公司,重新确认并安排他工作的档期,然后请对方介绍一个能干可靠的助理。 她将所有能做的事都利落地收尾,不能完成的刚在笔记上提醒下一任助理该如何处理。 然后,趁周末晚上他出门跟朋友喝酒狂欢,她快手快脚地收拾了行李,ca”i好友朱巧巧来接。 短短三天,她便将自己曾在这屋子里生活的痕迹全数抹净,一点不留。 等荆泰弘隔天清晨回家时,她已经不在了。 “琪琪、琪琪!”他一进门就喊她,可能是醉意让脸皮变厚了,他笑嘻嘻地试着哄她。“怎么不理我?也退在生气吗?我们别冷战了,好不好?” 说着,他推开她房门,看见她床铺空荡荡的,一时不敢相信。 “琪琪,你不在吗?你去哪儿了?”他满屋子找,从她的卧房、书房、厨房,一路找回客厅,奠名其妙地坐倒沙发。“奇怪,这女人上哪儿去了?” 他恍惚地自言自语,酒精醺得他脑袋不灵光,直过了好片刻,他才猛然惊醒,跌跌撞撞地再到各处仔细瞧一遍……她的东西不见了! 衣柜里没有她的衣物,床头几原本摆着l张她与母亲的合照,也没了,书房里她从各处搜刮回来的小玩意儿,一个不留。 浴室里,只留他的牙刷孤伶伶地挂在架上,厨房里,她从日本买回来的成对马克杯剩下一只。 就连pda里,也找不到她个人的通讯簿,关于她的所有数据都清空了,计算机的邮件程序里,删去了她的账号及私人邮件,打她的手机,语音系统说这门号已停话。 她真的离开了! 连一点点线索都不留给他,摆明了不想被他找到。 她真的,抛下他了……领悟到这一点后,荆泰弘蓦地狂吼出声,惊怒的嗓音在室内一波波地迎荡。 “庄美琪,你厉害!算你狠!” 她真的够狠,大凡女人跟男人分手,总是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期待着男人苦苦追去挽回,但她,什么都不留,连封道别信也没有。 她就真的那么想离开他吗? “好,你走,你走好了!你以为我会在乎吗? 我告诉你,我一点也不在乎!” 是的,他不在乎,不在乎她瞒着他悄悄离去,不在乎她的不告而别。 她走得好,走得识相,他跟她纠缠了四年,也够了,他从没让一个女人介入自己的人生那么久、那么深,是时候将她从自己的生活中驱逐了。 荆泰弘坐倒在地,狂笑。 “庄美琪,你走得好!你到最后都那么贴心,不愧是我的万能助理,了不起,了不起!哈哈、哈哈哈一” 笑声不止,从一开始的嚣张狂傲,渐渐地,染上火气,火烧旺到极点,最后却成了一团灰。 一团死气沉沉的灰。 “庄美琪,算你厉害……” 不知过了多久,他不再笑了,背靠着墙,抬高头,痴痴地仰望天花板。 视线一点一点地迷蒙,透明的眼泪,在冰冷的颊畔凝结。 “你真的决定跟他分手了?” 为了提振好友的精神,朱巧巧将美琪接进住处安顿后,便向公司请了特休假,开车载着她四处游山玩水。 一开始,朱巧巧怕惹美琪更伤心,不敢多问关于荆泰弘的事,过了几天,见她心情似是好多了,才小心翼翼地探询。 “嗯。”美琪简短地回应,点点头。 “不后侮吗?” “不。” “真的?” “真的。” “可是,怎么这么突然?”朱巧巧凝眉。 “之前我一直劝你跟他分手,你怎么也不听,怎么忽然下定决心?”美琪没立刻回答,转头望向车窗外,看那一幕幕飞逝的乡间景色。 “因为我终于想通了。”好半晌,她才哑声开口。“我跟他的关系,只是一条死路,总有一天会走到尽头。” “是因为孩子的事吗?” “那只是其中一个原困。”美琪苦涩地低语,想起那夜在浴室里嚎啕大哭的自己,心仍隐隐疼痛。“我只是忽然明白了,我不能这样一辈子不求回报地爱一个人,我没那么伟大。” “谁都没那么伟大:”朱巧巧怅然摇头,渐渐懂了好友的心路历程:“你爱他已经爱得够委屈了,也该是时候醒悟了。” “对啊,所以我现在大彻大悟了。”美琪刻意装出一副轻快的语调,嘴角甚至牵起一抹笑。 “到现在才大彻大悟?也未免太慢了。”朱巧巧配合她开玩笑。 “慢一点总比一直执迷不悟好。” “说得对!”朱巧巧赞许地一弹手指,顿了顿。“那……孩子呢?你打算怎么办?” “我正要跟你商量这件事。”美琪认真地凝视好友。“如果我生下来,你愿意帮忙照顾吗?” “那有什么问题!”朱巧巧毫不犹豫,爽朗地一口答应。“只要你敢做人家妈妈,我就是现成的干妈。” “你说的喔。”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朱巧巧拍胸脯。 美琪笑了,这一回,是真心的笑,一个女人能拥有这么一个义气相挺的好姊妹,怎能不笑呢? “既然决定生下来,我们就来好好讨论以后该怎么办,我工作忙,可能没办法好好照顾你,要不你先住我老家那边怎样?”朱巧巧提议。 “你老家?”美琪一愣。“不是在花莲吗?” “花莲好啊!山明水秀的,给孕妇调养身心最好。” “可是这样会很麻烦伯父伯母吧?”美琪犹豫;“有什么麻烦的?有个年轻人去陪他们两个老人家,他们还巴不得呢!”朱巧巧笑。“你啊,刚好就帮我这个不肖女尽尽孝道,我妈见到你一定会很开心,我保证她一定每天忙着炖补汤给你喝。” 美琪考虑片刻,总算点头。“也好,如果伯父伯母不介意,我就搬去跟他们一起住。”远离台北也好,正好可以跟剂泰弘断得千;争。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马上跟我爸妈报备。” 朱巧巧说得没错,她一通电话,朱家父母便满口答应,一心期待女儿能赶快把那个好朋友带回家。 于是两个女人便回朱巧巧住处收拾行李,朱巧巧还采买了一堆孕妇补品,准备带回老家去。 两人一面打点行李,一面看电视,电视正好在转播金曲奖颁奖典礼,荆泰弘凭藉一张电影配乐专辑入围了最佳作曲人奖项;朱巧巧见到这一幕,急忙拿起遥控器想转台。 美琪知道好友是怕自己勾起心事,徒惹伤心,微笑地摇头。“没关系,巧巧,我无所谓的,就看这一台吧。” “可是……” “我也想看看他有没有得奖,他这张专辑你听过吗?真的很好听!对了,我这边有多一张。” 美琪翻起行李,找出一张∞。“这张送给你吧。” 朱巧巧迟疑地接过。“美琪,你……” “觉得我还留着他的(d,很奇怪吗?”美琪识破好友的心思,淡淡一笑。 朱巧巧蹙眉。“我以为你会把他所有的负口都丢掉。” “我是想过要丢掉。”美琪苦笑地坦白。 “不过后来想想,又何必呢?我跟这个男人谈不成恋爱,不表一丁我就不能喜欢他的音乐,我本来就是他的粉丝,现在也只不过回归到原来的身分而已。” “你真的不介意?” “嗯。我希望他得奖,他值得的。” 他果然得奖了,可在会场一片响亮的掌声中,上台领奖的却是方经理。 “真是不好意思,各位,我们那个大才子骡子脾气又发作了,说不来就是不来,我也拿他没办法!”方经理开玩笑,众人果然也捧场地哈哈太笑。 荆泰弘的任性,音乐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竟然连颁奖典礼都不参加。”朱巧巧撇嘴;“好跌的家伙!” “他的个性就是那样。”美琪幽幽叹息。那男人做事一向是凭自己高兴的,从不管别人怎么想。 “我看他以后没你在身边替他到处赔不是,还不知会得罪多少人呢!”朱巧巧冷哼。“那么恃才傲物的一个人,总有一天会被踢出音乐界。” “他不会的。”美琪直觉替荆泰弘辩解。 “他那么有才气,绝对能够更上一层挫的,我相信他以后一定会更发光发亮。” “你……”朱巧巧瞠目,仿佛不敢相信她到现在还为那负心汉说话。“看你这样子,该不会很想再回到他身边去做牛做马吧?” “放心,我不会的。”美琪摇头,唇角若有似无地勾起一抹绝情的清冷。“我再也不会那样去照顾一个男人了,从今以后,只有男人照顾我的分;” 这是她离开他时,对自己立下的最狠的誓言。 以后,她再也不会傻傻地为任何男人付出了,她不会再那样毫无保留地爱一个人,拿对方当孩子一样地宠。 “说得好!”朱巧巧赞赏地用力拍手。“有志气!女人就该这样,聪明的女人就该让男人为自己做牛做马,呵呵呵……” “是啊,不知道朱小姐打算让哪个男人为你做牛做马呢?”美琪顺着好友的口气开玩笑。 “怯!想为我做牛做马的男人一大票呢!问题是本小姐要不要。”朱巧巧顾盼自得。“我也不是张三李四、来者不拒的,好吗?” “是是,你最挑了,条件不够出色的,你还不屑让人家服侍你呢!” “那当然。” 两个女人相互打趣,电视屏幕上,颁奖典礼的主持人也正拿荆泰弘的缺席开玩笑,说这位音乐界的风流浪子大概是跟美女其度一夜春风,忘了起床,现场观众听了无不会心一笑。 这一刻,没有人怀疑荆黍弘会继续在音乐界炙手可热。 但,他们错了。 自从得奖后,剂泰弘作品的质量一落千丈,从前那些灵感巧思都不知哪儿去了,现在他写的曲子,一首比一首媚俗,当作一般流行音乐听听可以,但离经典可是天差地远。 以前他的曲子可以一听再听,甚至过了好几年依然热销,现在赏昧期限往往过不了三个月。 有些比较犀利的乐评甚至刻薄地说,他现在写的东西都是垃圾! 就连他本人,也不否认这一点,当着来求他写曲的大客户嘲讽地说一你们确定要我继续生产垃圾? 那家伙江郎才尽了! 流言耳语很一陕传遍了演艺圈,众人看这位音乐才子的眼光除了同情,更有几分鄙夷。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金曲奖魔咒”? 也有人如此认定,这是近年来演艺圈流行的说法,因为这几年得奖的艺人不知为何,事业总是后继乏力。 只是大家没想到,就连才子荆泰弘也躲不过这样的命运。 但不论如何,在这个新星容易窜起,却也总是快速陨落的圈子,没有人会花太多心思去在意一个过气的人物。 荆泰弘这个曾经如雷贯耳的名字,逐渐被众人遗忘…… 第六章 四年后台湾东部某个临海的小镇,开了一间民宿,小巧可爱的外型,纯白屋宇,白墙上的几抹微蓝与海天连成一色,心旷神一眙。 这间民宿从一年前开张后,房客不断,来过的人都赞不绝口,尤其是老板娘绝佳的烹饪手艺及亲切的服务态度,更得到一致好评。 很多住客重返这间民宿,只为了能再见到笑容满面的老板娘,将心事说给她听,听她温柔婉约的开导。 “我看你,都快成了替人解决疑难杂症的心灵导师了!” 这天,朱巧巧趁周末假期开车过来,探望好友,见她民宿生意蒸蒸日上,与住客相处和乐融融,很替她高兴。 “也没什么,其实我只是听他们说而已。” 美琪嫣然一笑,一面戴上隔热手套,取出苹果派皮。 “倾听就是最好的心灵治疗啊!”朱巧巧羡慕地望着那烤得恰到好处的派皮,看好友用一双巧手在上头变把戏。“像我啊,只要有人愿意听我倒垃圾就好了,也不必提什么建议给我啦。” “这么说,你是特地过来倒垃圾给我的吗?” 美琪调侃。 “不行吗?”朱巧巧期盼地望她。“好歹我也是开了几个小时的车来的,你晚上就陪我喝杯小酒,聊一聊嘛!” “又要听你念你那个猪头老板吗?”美琪莞尔; “早就跟你说过几百次了,那么不爽他就辞职啊,干么做得这么不开心?” “开玩笑!我如果辞职岂不就表示认栽了吗? 我才不要呢!”朱巧巧脾气可倔了,就是不服输。 美琪嗟啡一笑。“所以啦,我看你这辈子说不定都要跟他这么纠缠下去,俗话不是说吗? “不是冤家不聚头”。” 朱巧巧闻言,打个冷颤。“天啊!不要吧?” “那也没什么啊,我看你念归念,还不是很甘愿在他底下做事。” “我哪有甘愿啊?我是不甘心!你等着瞧吧,我发誓总有一天一定要爬到他头上!” “喔?会有那么一天吗?” “怯”?你这意思是瞧不起我吗?” “不敢不敢……” 两个女人说说笑笑,不一会儿,美琪便做好了一盘色香味俱全的苹果派,送到户外咖啡座上,几个房客看了,欢呼叫好,迫不及待地分食。 “妈咪、妈咪,我也要吃!”一个小人儿见状,也提起胖胖的小腿,咚咚咚奔过来,无尾熊似地巴着美琪的大腿。“我要吃派派!” “你也要吃啊?”朱巧巧蹲下身,捏了捏小女孩粉嫩的国脸颊。“不行喔!你看你,干妈才两个月没见你,又变胖了!” “哪有?哪有?人家才没变胖!”小女孩跺着脚抗议。 “还说没有?你瞧你,脸肥肥,手肥肥,脚也肥肥。”朱巧巧坏、心地评论,一双手坏心地四处捏,捏得小女孩高高地嘟起小嘴唇。 “妈咪你看!干妈好坏,她一直捏我,好痛喔!” 美琪听女儿委屈地告状,只是笑,轻轻踢了好友一脚。“好了,巧巧,你可以不要这样欺负婷婷吗?你是人家干妈耶!” “就是因为是她干妈,才好心劝她保持身材啊!”朱巧巧还很有理由。“你瞧婷婷长得这么漂亮,如果好好顾身材,将来长大了一定是万人迷,裙下之臣可以从这里排到台北去。” “她才三岁多,你就管到她长大以后的事去啦?会不会想太多了?” “不多不多,这叫未雨绸缪。” “什么是“未雨绸缪』?”婷婷好奇地问。 “未雨绸缪是一句成语,意思是还没发生的事,就要及早预防。”朱巧巧解释。 “喔。”婷婷似懂非懂地点个头,又问。 “那什么是“预防”?” “啊?”朱巧巧愣住,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就跟你说啦,只是三岁多的小孩,别灌输她那么困难的观念啦!”美琪笑慎,切了一块小小的派皮装在纸盘上,递给女儿。“慢’陧吃,不要掉得满地都是喔。” “好。”婷婷乖巧地应,自己找了草地上一个舒适的角落,坐下来,享受妈妈的爱心。 朱巧巧笑望她。“这小女生直一可爱!” “还说呢,你这个做干妈的老是欺负她。” 美琪为女儿抱不平。 “就是因为她可爱,我才想逗她啊!”朱巧巧嘻嘻笑。“我告诉你,别人家的小孩我还懒得欺负呢!”说着,她忽然冲向婷婷,一把抱起她又亲又捏的,逗得小女生不停尖叫。 “妈咪救命”1。干妈又来了啦!” “救什么命啊?你这小家伙真不知道感激,干妈这可是在爱你呢!” “不要、不要,放开我啦!” “我偏不放开,看你怎么办?” “哇?””婷婷又尖叫起来,一大一小苦苦纠缠半天,婷婷好不容易挣脱,气喘吁吁地朝妈妈奔来。“妈咪、妈咪,干蚂好可怕喔!” “呵呵。”美琪笑着捏捏女儿的俏鼻子。 “你这小傻瓜,干妈是真的很疼你呢,你忘了她每次来都带一大堆礼物给你吗?” “好啦,我知道。”小女孩年纪虽小,倒也分得出好坏,乖乖地点了点头,主动又回到干妈怀里撒娇。“对不起啦,干妈,婷婷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你现在才知道啊?哼!”朱巧巧假装不开心;“干妈别生气啦,别生气好不好?” “要我不生气可以,你给干妈搔痒痒!” “啊……不行啦,人家好怕痒,不可以啦” 于是一大一小又玩起来,其它几个房客的孩子也凑过来,吱吱喳喳地看热闹。 美琪静静地坐在一旁,笑望这一幕。 这四年来,要不是有这个女儿的存在,她的日子或许不会过得如此快乐,因为有婷婷,她才能从痛苦的深渊走出来,寻找另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 作为一个单亲妈妈,她希望自己是及格的,她用尽全副心力地去爱婷婷,照顾她,教养她。 婷婷除了妈妈以外,还有个干妈,还有巧巧的爸爸妈妈,将她当成自己的孙女来疼。 有那么多人爱她宠她,少一个父亲,应该也不是太大的遗憾吧?美琪这么想,却也很怕有一天,当婷婷再长大一些,又懂事一些,会不会追着她要爸爸,到那时候,她该怎么说呢? “妈咪、妈咪!”小婷婷忽然兴高采烈地冲过来,打断她迷蒙的思绪。“我要听“锵锵锵” 的音乐!” “什么“锵锵锵”的音乐?”朱巧巧跟过来,奠名其妙。 美琪心一拧,回客厅找出女儿近日最爱听的ild。“就是这一张。” 朱巧巧一看cd封面,顿时变了脸。“这不是他那张得奖的电影配乐吗?” “嗯。” “你怎么会让她听这个?”朱巧巧口气近乎指责。 “不是我主动让她听的,是她自己翻出来的。”美琪苦笑。“这张专辑,还有另一张他的广告配乐选辑,婷婷都爱得不得了,每天睡前都一定要听。” “怎么会这样?”朱巧巧蹙届,半晌,惘然摇头。“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你们俩的品味还真相似。” “干妈,我们去叫大家来听,很好听喔!” 婷婷不如大人谈些什么,天真地拉着朱巧巧的手,要推荐给每个人自己喜爱的音乐。 美琪独自杵在原地,涩涩地拿着il口空壳沉思,两分钟后,她将cd收回架上,头也不回地离开客厅。 下午,一群孩子说要骑车去附近玩,因为有几个年纪比较大的哥哥姊姊带着,美琪便让婷婷跟着去了。 孩子们骑着脚踏车,穿过一大片农田后,四周景致逐渐荒凉,渺无人烟,最后,他们停在一间废弃的农庄前。 婷婷抱着妈妈买给她的玩具钢琴,在键盘上敲呀敲,一面爱现地问:“你们听到了没?锵锵锵、锵锵锵,我弹得好不好昕?” “好听,好听。”哥哥姊姊敷衍地回答,大伙儿发现空荡荡的农庄,兴奋得不得了,忙着探险,没人理会她弹的那些不成调的琴声。 “讨厌!都不理人家。” 婷婷在这里住久了,这间废弃的农庄也在妈妈带领下来过几次,早就失去兴趣,一个人蹲在屋外树下玩。 “听,这是海浪的声音喔,刷刷刷”?这是风的声音,呼呼呼”?”她一面弹琴,一面对自己解说,虽然只有一裸寂寞的老树做她的听众,倒也自得其乐。 “……这是石头掉下来,咚咚咚?””她胡乱地自言自语。“石头砸到婷婷了,好痛,痛痛痛,干妈说活该,干妈好坏……” 小女生自己编剧,陷入幻想呈,委屈地扁起嘴。 “怯!”一个路过的男人忍不住嗤笑出声。 婷婷抬起头,迎向一个高大的人影,午后的阳光暖暖地洒在他身上,她看不清他的脸,却直觉他是个不难相处的好人。 “叔叔,你笑什么?”她天真地问。 男人没回答,神色略显忧郁,浓眉微拧,仿佛也惊讶自己方才为什么笑,他默默倚着树干。 “我以前没看过你,你住在这边吗?”婷婷继续问。 他摇头。“我不住这里:” “那你在找地方住吗?” 一个小女孩怎会这样问?男人好奇地扬眉。 “怎么?你要推荐我旅馆吗?” “可以住我家啊!”她站起来,仰起娇小的脸蛋,无防备地对他这个陌生人笑。“我们家是民宿喔。” “民宿?”他意外。 “对,你不知道吗?”她误会他的讶异。 “妈咪说民宿就是欢迎大家来住的地方,哥哥姊姊都住在我们家喔。” “哥哥姊姊?” “他们在“空空屋』里面玩。” “空空屋?” “就是那里。”婷婷指了指外表残破的农庄。 男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隐约听到一群孩子的笑闹声,是因为这房子没人住,才得到这么一个有趣的外号吧? 他好笑地点点头。“那你怎么不跟他们一起玩?干么一个人在这里?” “空空屋我玩过好多次了,不想玩了,我想弹琴。” “弹琴?” “对啊,我弹给你听。”说着,婷婷又在玩具钢琴上敲打起来,一面断断续续地哼着旋律。 男人起先不经意地昕着,后来,脸色’陧慢变了一这首曲子还真熟悉,虽然小女孩只哼出片段,仍紧紧牵动了他的心。 “你喜欢这首歌?”他低声问。 “嗯,好喜欢!”她直率地点头。“妈咪说,这首歌叫……嗯,叫……”小女孩努力想。“什么夏天的……” “是i最后的夏天”。”男人接口。 “对,对!”婷婷拍手。“就是“最后的夏天” !叔叔,你知道什么是“最后的夏天” 吗?” “那你知道吗?”他不答反问。 “我不知道耶。”小女孩苦恼地摇头。“妈咪说的,我昕不懂。” “你妈咪怎么说?” “她说……”婷婷迷惑地歪头。“好像说夏天走了,就不会再回来……是不是啊?” 男人静静凝视她粉嫩的脸蛋,片刻,沉沉扬嗓。“你不用知道这种事,这种事弄明白了,只会让人伤心。” “伤心?”婷婷不解地眨眨大眼睛。“为什么?” 他没有回答。 “叔叔,你到底住在哪里?” 不愧是家里开民宿的,似乎真的很担心他没地方睡。男人好玩地勾勾唇。“我就睡那里啊!” 他指向前方一片杂草丛生的空地。 “你就睡在那里?会不会着凉啊?” “不会,我会搭帐篷。” “帐篷是什么?” “帐篷就是让你可以睡在外面的小房子。” “是吗?”婷婷眼睛一亮。“好像很好玩耶! 我也想住住看,叔叔,你带我到你家看看好不好?” “我现在还没措起来。”他淡淡地拒绝。 “而且你妈咪没告诉过你吗?不可以随便到陌生人家玩,你不怕我是大坏人吗?” “才不会,叔叔是好人。”不知为何,小女孩对他十分有信心。 “真奇怪,你究竟是哪儿来的信心呢?”男人嘲讽地叹息。 婷婷不懂他的感叹,只觉得这个心事重重的男人让她很好奇。“叔叔,你在搬家吗?” “搬家?”男人一愣,半晌,微微一笑。是啊,这一年来他四处搭帐篷的生活,的确很像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没错,我一直在搬家。” “你为什么要搬家?你不喜欢以前住的地方吗?” “也不是不喜欢吧。”男人怅惘地凝视远方。 “应该说那间房子有太多回忆,我受不了。” “回忆?”小女孩又听到新鲜名词,赶忙追问:“什么是回忆?” 连回忆也不懂?男人伤脑筋地壁眉。原来跟小孩子沟通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你几岁了?” “三岁多了。”婷婷得意地宣布,意音软绵绵的,很好听。“我很快就要四岁了喔!妈咪说四岁就让我去学弹钢琴。” “你喜欢弹琴?” “嗯,我好喜欢。”她热切地点头,顿了顿,又补充。“对了,我的名字叫婷婷,叔叔呢?” “我的名字啊。”男人嘲讽地轻哼。“知道我的名字也没有什么意义,你就继续叫我叔叔吧。” “喔。”小女孩不觉有些失落。为什么叔叔不肯告诉她名字呢?是不是因为不想跟她做朋友? 她沉默两秒,才又鼓起勇气开口。“叔叔你还没告诉我,回……回忆是什么?” “回1z嘛……”男人捻熄烟头,神情带着几分漠然。“回1z是一种有时候会让人快乐,但大部分时候只是令人伤心的东西。” 又是伤心?这位叔叔好像总是伤心。 虽然小婷婷还在不知忧愁的年纪,但也隐隐感受到了从眼前这大男人身上散发的浓浓沉郁。 “叔叔,你还是来我们家住吧!妈咪说,大家来我们家住,都会变得快乐。” 这么神奇?男人讥诮地挑眉。难道小女孩口中的“家”是意话世界里的欢乐魔法屋吗? 可惜,他早已不相信意话的存在——“再说吧!” “妈咪,有个新来的叔叔。” 夜晚,洗过香喷喷的澡后,美琪陪女儿躺上床,本来想念故事书给她听,没想到反而是她哇啦哇啦讲不停。 “新来的叔叔?”美琪听不懂女儿指的是谁。 “嗯,他住在空空屋那边。” “什么?”美琪吓一跳。“你说他住在空空屋里吗?”这样算不算是私闯民宅?不过话说回来,那间房子已经很久没人住了。 “不是啦,他不是住在空空屋里,是要在那边盖小房子。”婷婷解释: “盖小房子?”这更怪了。 “他说那个叫……叫……”婷婷想半天,总算灵光一现。“是帐篷!” “你是说,那个叔叔要在那里搭帐篷?”美琪瞪大眼。 “嗯,就是那样。”天哪!哪来的怪人啊? 美琪皱眉,连忙叮咛女儿。“听好,婷婷,以后遇到那个叔叔,要离他远一点。” “为什么?”婷婷不解。 “因为很危险,那个叔叔说不定会对你做坏事。”防人之心不可无,就算是在这民风纯朴的小镇,美琪还是得教会女儿保护自己。 没想到女儿却一股脑儿地为那个陌生男子说话。“不会啦!叔叔是好人:” “你又知道了?” “因为叔叔教我弹钢琴啊!”婷婷开心地笑。 “他教你弹琴?”美琪好意外。 “嗯,叔叔弹得很好听喔!”亮晶晶的大眼睛,闪烁着崇拜。“我本来想请他到我们家玩,可是他都不来。” 是流浪汉还是背包客?美琪心神不定地寻思。 幸好女儿安全回来了,早知道她下午还是不该让婷婷跟那群大孩子出去。 “妈咪,我明天还要去看那个叔叔。”婷婷宣布;美琪惊骇。“你不可以去!” “为什么不可以?”婷婷扁起嘴。 “妈咪说不可以就是不可以。”美琪端出母亲的威严。“难道婷婷不听话吗?” 在她严厉的逼视之下,婷婷只好乖乖点头。 “好嘛,不去就不去。” 美琪这才安心。 只是,孩子的承诺往往是做不得数的,隔天傍晚,当她送走朱巧巧及其它民宿的客人之后,一转身,却发现女儿不在身边。 “婷婷、婷婷!”一开始,她以为这孩子是一时调皮跟她玩起躲猫猫,直到整间屋子都找遍了,依然不见人影,这才惊慌失措。 “婷婷,你在哪儿?你躲到哪里去了?快出来,别吓妈咪啊!”她焦急地喊,仔仔细细地又找了一遍。 还是不见人。 糟糕!那傻孩子该不会自己跑出去了吧? 美琪想起昨夜女儿提起的那位叔叔,想她该不会为了见人家一面,不惜偷偷溜出门? 她顿时焦灼不已。“笨蛋!笨婷婷!你知道空空屋离这里有多远吗?你一个人走不到的。” 事不宜迟,她跨上一辆自行车,在乡间小路上急速奔驰。 天色渐渐暗下,她的心也逐渐沉落深渊,她好担心婷婷会出什么意外,都是她这个做妈的不小心,她应该好好看着她的。 “婷婷、婷婷!”她沿路叫喊,到后来,声嗓已带着哭音。“婷婷,你在哪儿?婷婷……” “妈咪,我在这儿。”一道细软的意音忽地扬起,美琪神智一凛,急忙停车。 路的前方,一个大男人正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慢慢地朝她走过来,夜色昏沉,她看不见男人的脸,却能确定那小女孩就是自己的女儿。 “婷婷,你吓死妈咪了!”她抛开自行车,朝女儿奔过去,婷婷也挣脱了男人的手,朝她奔桌。 母女俩紧紧相拥,美琪着急地检视女儿全身上下。 “婷婷,你有没有怎样?你还好吗?” “我很好啊。”婷婷软软地晌应,完全不明白妈咪为何如此担忧。 美琪松了一口气,但不一会儿,一把怒火便在胸口烧起。“你这坏小孩!妈咪不是说过吗? 不可以一个人跑出去玩,你为什么都不听话?” “我……”婷婷感受到她的怒意,吓呆了。 “我没有不听话,我只是想……” “她只是想找我玩。”一旁的男人替她解释,嗓音沙哑。 美琪扬起头,男人的脸仍隐在夜色里,她眨眨眼,正想开口,他忽然往前踏一步,站进路灯投下的光圈内。 她薯地倒抽一口气,心跳在瞬间急遽加速! “是你?!” 第七章 是她! 牵着半路遇到的小女孩往民宿的方向走时,荆泰弘听见了一个女人焦急的呼唤声,那近乎破碎的嗓音教他的心紧紧纠结。 他曾经听过那样的声音:四年前,某个失眠的夜晚,那心碎的嗓音不停地、不停地在他耳畔迎绕。 他知道,那一夜他重重伤了那声音的主人。 这一回,又是谁伤了她?是这个迷路的小女孩吗? 他的心,上心怎地撞击胸口,每往前走一步,离那声音的来处近一分,他就更惶恐,更不知所措。 他想,他就要见到声音的主人了,那女人会是他四年来一直挂在心头的那一个吗?会是他想忘忘不掉,想躲躲不开的那女人吗? 会是她吗? 小女孩挣脱他的手,飞奔地投入母亲怀里,而他僵硬地站在一边,等待路灯映亮那女人的脸,宛若等待上帝的最后审判。 女人终于抬起头,而那一刻,他的呼吸背叛了他,心也不由自主。 真的……是她! “琪……琪琪?”他沙哑地喊出这名字,四年来,这名字一直哽咽在他喉头,如今终于有机会吐露,但他却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他也怀疑,她是否听见了,因为在最初的惊骇过去后,她的眼神完全放空,他在那里头,找不到一丝情感。 “琪琪!”他禁不住上前一步,颤抖地伸出手,想碰触她,想确定自己看到的不是幻影,但才稍捎靠近一分,便板一股冰冷的寒意给逼回来。 “好久不见了。”她说,表情漠然,像戴着面具。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 “最近过得好吗?”她问,照理该说是显示关怀的问题,她的语气却那么公事化。 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好像也不在意他的答案,反正只是礼貌性地问问,朝他不甚在意地点个头。“谢谢你照顾婷婷。” 婷婷! 荆泰弘蓦地神智一凛,他看看她,又看看小女孩,疑团在心中不断扩大一婷婷三岁了,婷婷是她的女儿,这表示……“婷婷,我们回家。”她没给他探询的机会,径自抱起小女孩坐在自行车后的儿意座上。 “妈咪,叔叔也跟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 小婷婷回头看他,显然很舍不得和他分开。 “叔叔有事要忙,我们别打扰他。”美琪冷冷地拒绝女儿的要求,跨上车,用力踩着车轮前进。 “叔叔、叔叔!”婷婷不停朝他挥手。 那充满依恋的意音震撼了荆泰弘一是他的女儿吧?一定是!怪不得他第一眼见到她便觉得亲切,怪不得一向讨厌小孩的他,竞破例主动与她攀谈……是父女天性啊! “等等!琪琪,等等!”他放声喊,不由得迈步追上去。 美琪听见他追来的堂音,脚下动作更快了,头也不回地往前冲。 她就那么不想见到他吗?睽违四年再见,难道她、心里,没有一点点感动吗? 荆泰弘胸口揪拧,也不知是因为运动太激烈,还是情绪太澎湃,他觉得心好,痛到难以呼吸。 “琪琪,你停下来,听我说!” 她依然不肯停留。 “琪琪!”忽地,他脚上绊到了什么,整个人往前趴跌。 “妈咪!”婷婷尖叫。“叔叔好像跌倒了!” 听见女儿的叫喊,美琪一凛,这才停下车,回头看。 他果然跌倒了,摔得很狼狈似的,一拐一拐地勉强撑站起来。 她漠然看着。 荆泰弘拍了拍牛仔裤上的灰尘,稍微按压了下膝盖,有点疼,但还能走,他微跛着腿,跟枪地走向她。 他以为她会等他,甚至冲过来关心地问候他,但她没有,她只是淡淡扫他一眼,便继续骑车前进。 有片刻,他只是茫然愣在原地,不敢相信她的冷漠。 如果是从前,她一定会心慌意乱,她会不停地追问他有没有哪里受伤了,疼不疼,她会又急又气,责备他这么大一个男人,还不懂得好好照顾自己。 而他,会不耐地嫌她管太多,椰榆她像个唠叨的管家婆,但其实暗暗欣喜,明白她是心疼自己。 但现在,她问也不问,连瞧似乎都懒得多瞧一眼。 “原来,你现在一点也不会心疼我了,是吗?”他喃喃自语,望着她逐渐隐在夜色里的背影,一股难言的酸楚涌上喉咙。 是他自找的。 谁教从前的他不懂得珍惜她的情意呢?所以现在想求,也求不得了。 是他自找的……荆泰弘无言地自嘲,撑着受伤的腿,一跛一跛地朝她消失的方向追去。 他到底想干么? 美琪瞪着那在屋外徘徊不去的人影,一把怒火逐渐在胸口烧起。 她跟他早就毫无瓜葛了,为何他非要苦苦追着不放?为何他偏要在她生活宁静快乐的时候,前来破坏? 可恶!这男人简直可恶透顶! “妈咪,你为什么让叔叔在外面罚站?”她气到不行,女儿却偏偏还为他说话。“叔叔这样好可怜耶,他一定肚子饿了,我们请他吃饭好不好?” “不好!”美琪干脆地回绝。“你不用担心,婷婷,叔叔是大人了,肚子饿了会自己去找饭吃。”她已经不是他以前那个万能助理了,凭什么还要煮饭给他吃? “可是妈咪,你都煮好意大利面了,为什么不请叔叔吃呢?”婷婷执拗地追问,不明白一向待人热忱和气的母亲,怎会忽然如此冷淡? “婷婷别说了,快吃你的面。”美琪心烦气躁。 “我不要,我要跟叔叔一起吃。”婷婷不肯配合。 美琪恼了,嗓音变得凌厉。“快吃!” 婷婷惊骇,眨巴着大眼睛。“妈咪好凶。” 她委屈地扁嘴,泪光在眼里闪烁。 美琪心一扯,这才警觉自己神情太凶悍了,放柔口气。“对不起,婷婷,妈咪不是故意对你凶的,你乖乖吃面,好不好?还是要妈眯喂你?” 婷婷凝视她,好半晌,才软软地应道:“婷婷要自己吃。” “好,你自己吃,小心不要掉下来。” “嗯。”婷婷拿起叉子,笨拙地卷一口面,送进嘴里。 美琪见女儿总算乖乖吃面了,赞许地揉揉她的头,对她微笑,婷婷也抬起头,嘻嘻地回她一,☆关。 窗外,荆泰弘默默望着这一幕。 餐厅里,暖暖地亮着一盏黄灯,母女俩坐在餐桌边吃东西,偶尔,女儿会撒娇地叉起一块肉,要喂妈妈吃,而妈妈会笑着,温柔地拿纸巾擦干净女儿嘴角的油腻。 好温馨、好恬静的气氛。 这就是所谓的亲情,所谓的家庭温暖吗? 他1要站着,胸口仿佛满满地涨着什么,却又有什么一片一片地剥落,教他忽然感觉好空虚。 他摸索着口袋,掏出一根烟衔进嘴间,点燃烟,悠悠地吸着。 吸进,又吐出,来去的只是一团烟雾,抓不住的寂寞。 他看着那轻淡的烟雾,看着那寂寞,想起好久以前,她也曾经像喂婷婷一样喂过他,那些她曾经不吝惜给予他的特权,现在都不在了。 也许,永远都要不回……不知过了多久,母女俩终于吃完晚餐了,美琪端起空碗盘进厨房,而婷婷探头探脑,确定妈妈没注意,一溜烟地跑出来。 “叔叔!”她热情地喊着,咚咚咚地朝他奔过来。 他心一动,不觉捻熄了烟,蹲下身,将那柔软的身躯一把抱进怀里。“婷婷、婷婷……” 他颤声喊着,每一声,都是来不及参与她成长的悔恨与自责。 “叔叔,对不起。”婷婷虽然听不懂他的遗憾,却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疼爱,扬起粉嫩的小脸蛋,懊恼地看他。“妈咪都不让你进来,害你一个人在这里罚站,你会不会冷啊?” “不冷,一点都不冷。”他更拥紧她,有她在怀里,听她娇软的意音,他只觉得全身激动得滚烫。 “叔叔,我跟你说喔。”婷婷顿一顿,警觉地张望四周,确定妈妈没跟来,才附在他耳畔小声低语。“你偷偷溜进来好了,我们家还有空房间,你偷偷进来住。” “你要我偷偷溜进去住?”荆泰弘怅然,不知该感谢女儿的好心,还是感叹自己一个大男人竞要用如此卑劣的招数才能接近最在乎的女人。 “嗯,我会偷偷开门让你进来,妈咪不会知道的。” “这样……不好吧?”他苦笑。 “可是不能一直让叔叔在这边罚站啊!”小女孩很坚持。“你肚子一定很饿了吧?妈眯好小气,都不请你吃东西,妈眯煮的意大利面很好吃耶。” “我知道。”他叹息。她的好手艺,他早领教过了,清楚得很。“你妈咪煮的东西,是全世界最好吃的。” “你怎么知道?”婷婷眼睛发亮,听他这么称赞自己的妈咪,好开心。“我妈咪真的很厉害喔!还有她做的饼干跟蛋糕,大家都很爱吃呢!” “嗯。”可惜,他这辈子大概再也吃沐到了。 荆泰弘自嘲地扯唇。 “叔叔,我跟你说一”小女孩还想说什么,一道冷厉的声嗓却阻止了她。 “婷婷,过来!”美琪下令。 她不知何时来到屋外,见女儿跟荆泰弘抱在一起,脸色大变。 “妈咪:汨·”婷婷不甘愿地嘟起嘴。 “给我过来!”美琪不由女儿分说。 “好嘛。”婷婷还是很听话的,乖乖地掉头,走向母亲。 美琪立刻伸出手,、一把将女儿拉到自己身后,母鸡护小鸡似地挡着。 荆泰弘涩涩地咬牙,瞧她这反应,好似怕他对小婷婷不利。 “你到底想干么?”她厉声质问。 他还能干么? 他默然无语,婷婷却替他求情。 “妈咪,叔叔站在外面好冷,你让他进来嘛!” 美琪不答话。 “妈咪!”小女孩很锲而不舍,看来要是不答应她的要求,她会闹上一整晚了。 美琪郁闷地咬了咬唇。“好吧,只能住一个晚上。”她对女儿声明,眼睛却直瞪着面前的男人。 荆泰弘顿时松了一口气。 她终于肯让步了,就算只是一个晚上,也是好的开始。 “谢谢你,婷婷。”他对小女孩默契地眨眨眼,然后目光回到美琪脸上,嘻嘻笑。“那我就不客气打扰了。” 美琪冷哼,给了他一记“你真是厚脸皮”的眼神,他讪讪地假装看不懂,跟着母女俩走进屋里。 托婷婷的福,在屋外吹了几个小时寒风的荆泰弘总算有了一碗热汤喝,也能尝尝她赞不绝口的意大利面。 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吃。 许久不曾振作的味蕾在这一刻全苏醒了,热烈地品尝着,试图将这味道再次牢牢地刻进记忆里。 在美琪送女儿上床的时候,他也迅速洗了个热水澡,打开给客人用的盥洗袋,取出抛弃型刮胡刀,仔细修剪杂草丛生的下巴。 这一年来,他刻意自我放逐,不想与任何人接触,连旅馆也不住,四处搭帐篷流浪,仪容一天比一天显得邋遢,他也不急着整治,反正没人欣赏。但现在可不行了,头发要洗干净,仔细吹整,身上肮脏的衣物也得换掉,穿上美琪为客人准备的睡衣。 他知道,她不会再为他这个不相干的“客人”洗衣服了,识相地自己动手洗内衣禳,挂在客房浴室晾干,t恤及牛仔祷则丢进洗衣机。 当他正研究该加多少勺洗衣精时。身后传桌她轻哑的嗓音。 “你在干么?” 他蓦地凛神,抹去脸上迟疑的表情,装出轻快的口气。“我在洗衣服。” “洗衣服?”她蹙眉,仿佛怀疑这件事对他来说会不会太困难。 老实说,是有点困难。他笑笑地点头。“我正在想,该加多少洗衣精才对,你可以帮我吗?” 她双手环抱胸前,冷睨着他,一副就是不想出手的模样。 “好吧。”他暗叹。“我想一勺应该够了。” “你洗多少衣服?”她凑过来瞧。“才两件?半勺就可以了。” “ok!”他听命加了半勺,按下开始键。 马达呜呜地运转,两人在这仿佛哀泣的回音中,无言地对望。 他看着她,眼神是怀念与不舍的,她回看他、眼神却是防备与冷漠。 许久,她终于打破沉寂。“你到底来干什么的?” 尖锐的嗓音拉扯他的心。 “你明知道我这里不欢迎你,为什么非跟来不可?”她话说得好白,狠狠刺痛他。 他涩涩地撇唇。“你变了,琪琪。”变得对他苛刻,毫不留情。 “四年了?人要完全不变很难吧?”她嘲讽。 是啊,的确很难、尤其当年他们是那样不愉快地分手。 荆泰弘默默咀嚼喉间一股苦涩,他看着美琪,看她充满警觉与戒备的姿态!是害怕,还是厌恶? 他揣测她的感觉,不论哪一种,他都无法承受。 “琪琪。”他不觉哑声喊,上前一步。 她立刻退后一步。 他叹息,只能强迫自己站在原地,别靠她太近吓着她。“婷婷……是我们的孩子吧?” 没想到他光只是一句问话,便吓得她整个人惊颤。“她不是!” 这激烈的否认反倒令他更确定自己的猜测。 “我没想到你真的生下来了,我……” “你闭嘴!”她尖声驳斥。“婷婷不是你的孩子,你少自以为是了!” 他蹙眉,奇怪她的激动。“琪琪……” “不要这么叫我,不许你这么叫!”她惨白着脸瞪他,口气近乎歇斯底里。 “你忘了自己当年说什么吗?你说把孩子拿掉!是你自己不要她的,婷婷不是你的孩子!” “好,好,我知道了。”他试着安抚她。 “我明白你的意思……” “不许你来跟我抢婷婷!这几年都是谁在照顾她的?你知道一个女人怀孕生子有多辛苦吗? 知道孩子半夜吵不停,怎么哄她都不肯睡的那种心慌吗?知道孩子生病时,抱她去看医生,医生却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时,那种无助与恐惧吗?你没资格跟我要这个孩子,你不配当她爸爸!” 她一字一句地强调,每一句,都将荆泰弘更打落黑暗的深渊。 他怔望着她毫无血色的容颜。为何她如此惊惧?她真的以为他会跟她抢女儿吗? 她到底是怎么想他的? 荆泰弘苦恼地收拢眉宇。“你别担心,琪琪,我不会跟你抢婷婷,我保证我绝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到底想干么?”她愤然质问。“为什么一直赖在我这儿不肯走?” “我只是……想见见你而已,我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好现在见到了,也知道我过得很好,你可以走了吧?”她不客气地下逐客令。 他的心黯然沉下。“琪琪,你就……那么恨我吗?” 她没立刻回答,眸光扫视他全身上下,而他感受到其间的嘲弄与不屑,一阵阵地发凉。 仿佛过了一世纪之久,她终于开口了,语气很冷静,面无表情。“你不值得我恨。” 她重重地摇话,而他被打得眼冒金星,瞬间恍然大悟。 困在回忆里的,原来只有他一个。 第八章 她就知道,不该一时心软收留他,因为那厚脸皮的男人绝对能找到各种理由赖下来不走! 美琪站在厨房里,一面准备客人的午餐,一面透过玻璃窗,郁闷地瞪着在户外草地上嬉戏玩乐的一大一小。 荆泰弘和婷婷一自从他住下来后,两人的感情一天比一天好,总是腻在一起玩,有时候连她这个做妈的喊半天,婷婷都不理会。 真的好可恶! 美琪愤恨地想。拿着菜刀重重地切肉,将一股说不出的怨气发作在砧板上。 这阵子她不是没想办法赶那男人离开,问题是不论她怎么冷嘲热讽,他都嘻嘻地装听不懂,故意不整理他的房间,不做饭给他吃,他也只是咕哝着抱怨她这个民宿女主人不该这样无礼地对待客人,她呛他不爽可以离开,他却还是坚持死赖着。 而且,也不晓得是否他这一年来四处搭帐篷流浪惯了,似乎变得很懂得照顾自己,衣服会自己洗,房间会自己打扫,也会自己进厨房煮东西吃。 除了每天见到他有点碍眼之外,他简直是民宿主人梦寐以求的优良房客,每个礼拜主动以现金预付住宿费,又可以帮她带孩子,教婷婷弹琴,陪婷婷玩。 有什么好挑剔的? 这些事如果说给附近的小镇居民听,大家一定会如此劝她,但他们不懂,不懂这个表面无害的男人对她造成多大的威胁。 他们一个个都被他开朗的笑容给骗了,连其它住客都喜欢他。 可恨,真的好可恨! 美琪继续咚咚咚地切肉,力道重到像恨不得将肉块给撕裂,就连扛了一箱海鲜进厨房的渔夫小赵看了,都不免胆颤心惊。 “怎么了?美琪,这肉有这么难切吗?” 她闻言,连忙整了整阴暗的表情,回眸一笑。 “小赵,是你啊,怎么突然来了?” “我送海鲜给你。”小赵见她神情一如既往的温柔可亲,这才放下、心来,咧嘴笑道:“这些鱼虾是我早上才捞上来的,很新鲜喔!” “太好了,谢谢你。”在小赵帮忙之下,美琪取出中午要用的海鲜,其它的收进冷冻库。 “这箱多少钱?我算给你。” 小赵随口说了个数字。 美琪一听那价钱,心知小赵给了自己很大的折扣,她摇摇头,睨他一眼。“我不是说过了吗? 别老是算我便宜啦,这样你赚什么?大家都是做生意的人,总是要公道点。” “我算这样很公道啊!”小赵搔搔头。事实上如果她不介意,他还希望能天天扛海鲜来免费送她呢,只要她能答应跟自己约会。 美琪并不迟钝,她当然发现了小赵眼神中流露出对自己的仰慕之情,但就因为如此,更不能占他便宜。 她主动将他开出的价钱加五成,硬将钞票塞进他口袋里。“好了,就这样,别跟我争了。” “那,好吧。”她既然如此坚持,小赵也只好不情愿地收下。“对了,你打算拿这两条鱼做什么料理?”他假装好奇地问,借故在她身边逗留。 “一条清蒸,一条煮鱼汤,天气热,我想吃清淡点好。” “真好!当你的房客真幸一福,能吃到那么好吃的东西。” “你也可以留下来吃啊一”美琪嫣然一笑。 “真的吗?”小赵大喜。 “你老是把最新鲜的货拿来给我,我早就想请你吃饭,谢谢你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小赵兴奋地搓手,以为自己跟这位俏佳人的关系总算更进一步了,不料几分钟后,同样是单身的农夫小王送来一箱刚摘的有机蔬菜,也同样得到留下来吃饭的待遇。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小赵跟小王互瞪对方,眼神在空中交会,嗤嗤作晌。 美琪注意到两个男人的竞争意识,却无暇理会,她的心思全挂在那个正在屋外“诱拐”她女儿的男人身上。 荆泰弘,才是她最大的烦恼! 吃过午饭后,婷婷吵着要叔叔带她到海边玩。 “妈咪,我可以去吧?可以吧?”不可以。 美琪直觉就想反对,不可以跟那男人那么亲近,她不准! 但见女儿满脸期盼,而荆泰弘又一再保证他一定会好好照顾婷婷,不会出丝毫差错,她实在找不出拒绝的理由。 她只好答应了。 婷婷顿时欢天喜地,鼓了帽子,又让妈妈为她搽防晒油,握着把小网子,牵着荆泰弘的手,喜气洋洋地往海边出发。 一大一小在海滩的岩石间穿梭,荆泰弘陪女儿捞小螃蟹,微笑听她的意言意语。 “对了,婷婷。”趁女儿玩得开心时,荆泰弘赶忙试探。“今天中午留下来跟我们吃饭的那两位叔叔是谁?” “啊?”婷婷一愣,半晌才顿悟地点头。 “你是说海鲜叔叔跟蔬菜叔叔啊!” “海鲜叔叔跟蔬菜叔叔?”荆泰弘蹙届。虽然这外号挺有趣,但他一点也笑不出来,体会不到丝毫幽默感。 “他们每次来,都会带很多海鲜跟蔬菜送给妈咪喔。” “是吗?”荆泰弘眯起眼,想起午饭席间,两人确实不时向美琪献殷勤。“原来你妈妈追求者不少呢!” “追求者?”婷婷不懂。 “就是想对你妈妈好的男人啊!”他冷哼。 “可是,大家都对妈咪很好喔!大家都喜欢妈咪。”婷婷宣称。 这他相信,虽然在这里只住了一个多月,已足够让他见识到美琪在小镇居民及住客心目中受欢迎的魅力。 “我的意思是,那两个叔叔可能想做婷婷的爸爸吧!”他不悦地解释,语气呛染一丝醋味“做我爸爸?”婷婷讶异地睁大眼。 “嗯。” “爸爸就是会一直跟妈咪、跟我住在一起,还会常常带我们出去玩的人吗?”婷婷好奇地问。 年纪小小的她对父亲的定义并不了解,只是偶尔会从其它孩子口中听出一丝端倪。 “嗯,大概就是那样吧。”荆泰弘怅然点头,伸手抚摸了下女儿粉嫩的颊。 “婷婷会想有个爸爸吗?” 婷婷可爱地歪头,想了想。“不会啊。” “不会?”荆泰弘心一凉。 “婷婷有叔叔就够了。”她天真地笑。“叔叔现在不是就跟我和妈咪住在一起吗?而且天天都会陪婷婷玩。” “那如果是别的叔叔呢?”他追问。“如果是别的叔叔天天陪婷婷玩,婷婷也会喜欢吗?” “这个……我不知道耶。”婷婷苦恼地嘟起嘴。“可能会吧?” 可能会? 荆泰弘心一沉。原来他在女儿心目中一点也不特别,原来对婷婷来说,任何男人,只要肯用心陪她玩,她都会喜欢。 他闭了闭眸,涩涩地品味喉咙涌起的一阵酸苦。这是什么滋味?是嫉妒吗?还是失落?好难受……他蓦地一凛,忽然想起四年前,自己也曾说过类似的话一庄美琪,你不要以为自己很特别,我告诉你,任何女人都不能绑住我! 老天!荆泰弘苦恼地抚住额头。他怎会那样说?怎能说出那么残忍的话?怪不得她会不肯原谅他了……“泰弘叔叔。”婷婷忽然唉他。 “什么事?”他勉强自己振作起来。 “我以后叫你泰弘叔叔好不好?只叫你叔叔,我怕跟其它叔叔搞混。” 跟其它叔叔搞混? 荆泰弘再次中弹,痛得发慌。 他是她爸爸啊!根本不是什么“叔叔”,他跟其它男人,怎么能一样? 问题是,他现在没有让婷婷叫爸爸的资格,至少在美琪认可他求和的诚意以前,他不能向婷婷表白自己的身分。 “好吧,不管你怎么叫我都好。”他认了。 “好耶!”婷婷得他应允,1以乎感觉自己跟他的感情又亲密一分,很开心,乐呵呵地抱他臂膀。“那泰弘叔叔,你以后一直住下来好不好?” 听闻女儿的要求,荆泰弘沉落的、心忽然扬起。“你希望我一直住下来?” “嗯!”婷婷用力点头。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啊!”小女孩的回答,很坦率。 坦率到令荆泰弘好感动,又有些不知所措。 他并不习惯有人大刺刺地说喜欢自己,事实上,他觉得别扭的自己一点也不讨人喜欢。 “婷婷!”他不觉紧紧拥住小女孩,哑声自白。“我也喜欢你,很喜欢。” 从来死硬着不肯对任何人说的话,竟是这活泼可爱的小女儿让他破了戒,他觉得在婷婷面前,自己不用硬伏一必,不用假装自己不需要爱……“比起其它叔叔,你最喜欢我,对吗?婷婷。”他渴求女儿的保证。 “对,我最喜欢泰弘叔叔喔!”婷婷热切地响应,然后又压低嗓音,悄声说:“嘘,我偷偷跟你说喔,其实婷婷讨厌海鲜叔叔跟蔬菜叔叔,他们一点都不好玩。” 原来她并不喜欢那两位不识相的追求者啊! 这秘密真是令荆泰弘乐翻天,不禁一把抱起女儿,带着她不停旋转。 “哇”””婷婷开心得不停尖叫。 父女俩在海边玩得昏天暗地,当黄昏陶临,霞光染上海面时,荆泰弘忽然有了灵感,拿出纸笔哪刚地写。 “泰弘叔叔,你在做什么?”婷婷好奇地问。 “我在作曲。”他朗笑。已经一年多不曾创作过任何曲子的他,终于再次得到缪思女神的眷顾。“你等着,婷婷,叔叔一定会写出很好听很好听的曲子喔!你想听吗?” “好啊,我要听!”婷婷热烈期盼。 正当荆泰弘专注写曲,婷婷也在一旁好奇地看时,岸边忽然传来一道尖锐的呼喊。 “救命啊!救命啊!” 怎么回事?荆泰弘神智一凛,抬眸往前方望去。 “有人溺水了!谁来救教他?救命啊一” 求救的是一个十五、六岁大的少年,无助地瞪着波涛上一抹逐渐飘远的人影,神情满是惊恐。 荆泰弘立刻放下纸笔。“婷婷,你在这里乖乖等我,叔叔马上回来。” 语落,他以最快的速度朝岸边奔去一“这是怎么回事?” 美琪站在门边,瞪着全身湿淋淋的大男人,他背上背着一个小女孩,似是受伤了。 “妈咪,我好痛……”小女孩细声呻吟。 “你把我的女儿怎么了?!”她又惊又怒,抢着抱过婷婷。“婷婷,你怎么了?哪里痛?” “脚。” “脚?怎么会?” “她不小、心从岩石上掉下来,脚踝扭伤了。”荆泰弘歉疚地解释。 美琪闻言,愤慨地瞪他一眼,火焰般的眼神灼痛他。“你不是跟我保证过,一定会好好照顾婷婷的吗?结果昵?你居然让她扭伤了!” “抱歉……”他呐呐低语。 “走开!”她不理他的道歉,径自抱着女儿回房里。“婷婷你忍一忍,妈咪拿冰块给你冰敷,很快就不痛了喔。” “好。”婷婷很乖巧地回应,皱着清秀的眉毛,强忍痛楚。 美琪先为女儿冰敷,又替她搽上凉凉的软膏,小心翼翼地按摩伤处。“这样会不会痛?” “不会。”婷婷勉强摇头,却忍不住抽措一下,眼眶含泪。 美琪看出女儿其实很痛,却又强忍着不说,更心疼,也对那个害女儿受伤的男人多了几分怨慧。 按摩完毕后,她替婷婷包扎绷带。“乖乖地躺在床上不要动喔!等明天妈咪再带你去看医生。” “不要,人家不想看医生。” “不可以,一定要看。” “可是……”婷婷嘟嘴,仰头望向一直在门口默默观望的男人。“泰弘叔叔,你跟妈咪说,婷婷不要看医生啦!” 荆泰弘走进来,安抚地揉了揉女儿的头。 “婷婷乖,听妈咪的话,叔叔答应你,等你明天看完医生回来,就弹我新作的曲子给你听好吗?” “好吧。”婷婷不情不愿地答应。“那打勾勾喔。” “嗯,打勾勾。” 得到荆泰弘承诺,婷婷才认命地躺回床上。 “妈咪,我晚上想吃蛋糕,好不好?” “好,妈咪烤给你吃。”美琪一口应允。 “泰弘叔叔也要吃喔。”婷婷追加一句。 美琪秀届一紧,当着女儿的面,她没说什么,点了点头。 “我现在就去烤蛋糕。”说着,她转身离去。 荆泰弘跟婷婷交代几句后,也匆匆追进厨房。 “琪琪,你听我说一” “你还想说什么?”清冷的嗓音顿时令室内的空气结霜。 他一愣,望着那张面无表情的女性容颜,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想告诉我,婷婷扭伤脚不是你的错,是吗?不是因为你没看好她,是她自己太淘气,对吗?” 一言一语都似利刃,割伤他的心。 他苦涩地牵唇。“你的意思好像是在说我想逃避责任?” “难道不是吗?”她不屑地冷哼。 他的心更痛。“我在你心中,是那么不负责任的男人?” “没错!”她毫不留情。“你就是任性,就是长不大,你从不给承诺,因为你承诺的从来做不到!以前你总是不按照档期工作,现在也一样,说要照顾婷娉,结果呢?你到底用了多少心在她身上?” 他默然无语。 “你只是好玩而已,对吧?只是因为觉得这小女生很可爱,所以才天天跟她玩在一起吧?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你离开后,她再也看不到你,她会有多伤心?” “······” “你没想过,对吧?因为你是不懂得爱的人,你不会爱任何人,爱上你的人只能自认倒霉,更不该妄想一辈子将你绑在身边,对不对?” “······” “算我求你,好吗?你快点离开吧!趁婷婷现在还没太依赖你,你离她远一点吧!我不要你伤害我女儿,不许你伤害她!你听懂了吗?我不准!” 是,他听懂了。 荆泰弘默默望着面前脸色苍白的女人,深刻地领悟,原来从前的他,伤她如此之深。 他懂了.懂得心上流血的滋味,他的心正流着血,而他悔恨自己从前竞无视她心上开了道伤口,任血液一点一滴抽离她对他的爱。 “对不起。”他喃喃道歉,这句话他四年前早该说了,他却放任她孤单地在浴室里哭一整晚。 “对不起……” 那晚,她的心是怎么碎的,怎么冷的,他总算明白了。 她说得对,他的确长不大,他不懂得负责任,不敢给承诺,因为他怕,怕去爱,也怕被爱。 “对不起,琪琪,我真的很抱歉。” 他沙哑地、一次次地低头认错,她不敢相信地瞪着他,泪水在眼里不争气地刺痛。 “你不用……不用道歉了。”她好不容易才逼回喉咙的哽咽。“只要离开就好了,我请你离我们母女俩远一点,可以吗?” “如果这是你希望的,我会走。”他无神地点头,眼底是一片荒凉的沉寂。“我明天一早就离开。” 美琪在床上辗转一夜。 他总算答应离开了,从此以后不会再来打扰她们母女俩的生活,她应该为此高兴的,不是吗? 但她却烦躁地睡不着,整晚都清醒着,想着他许下承诺时,寂寥如一片荒漠的眼神。 他为什么寂寥?他不该寂寥的啊,他的生活明明可以多采多姿,凭着他那过人的才气和那张帅到无法无天的脸,他完全可以纵横演艺圈,享受一个又一个美女投怀送抱。 但他却不,他在娱乐界消失了,不再作曲,也不去夜店跟美女们狂欢取乐,一个人开着休旅车,四处扎营。 他到底在想什么?她直一不懂,他明明可以功成名就的.何必如此堕落? 她不懂,他脾气一向那么任性,那么我行我素,得罪了谁都漠不在乎,今夜却不停对她道歉。 她不憧,他最讨厌孩子的不是吗?现在却天天陪婷婷玩,不厌其烦地听那些其实没多大意义的意言意语。 她不懂,真的不懂……一夜无眠,隔天早上,美琪强睁着一双熊猫眼,下楼准备早餐。 今天不是假日,住客除了荆泰弘以外,只有另一对学生情侣,不过十分钟,她便快手快脚地料理完毕。 时间还早,她坐在餐桌边,心神不定地等众人起床。 他说今天会离开,应该直一的会走吧?不会又耍她一次吧? 可时问一分一秒过去,学生情侣起床了,用过早餐后快乐地出门玩,婷婷也起床了,她亲自抱她下来用餐,只有那男人,迟迟不现身。 美琪愈等愈气。 他该不会又摆了她一道吧?她早该知道,他的承诺根本不能做数! 她懊恼地拍案起身,正打算上楼叫人时,门口忽然来了一对老夫妇跟一名少年,说是要向荆泰弘道谢。 “为什么要向他道谢?”她不解。 “因为他教了我这孙子的命啊!”老爷爷呵呵笑。“昨天要不是有荆先生,我们家小健可能早就溺死了。” “是啊!”老奶奶附和。“为了感谢荆先生,我们特地带来两只现宰的肥鸡,这是我们自己养的,请他笑纳。” “啊?”美琪呆呆地看着那名叫小健的少年将两只光溜溜的鸡提进屋里,放在厨房流理台。 “请问荆先生在吗?”老奶奶问。 “他……好像还在睡觉。”美琪尴尬地回应。 “是吗?那我们就先不吵他睡了,改天再过来道谢。”说着,一行三人礼貌地离去。 美琪怔然目送。 “妈咪,是谁来了?是昨天那个哥哥吗?” 婷婷兴奋地拐着腿,一跳一跳地过来问。 美琪这才醒神。“婷婷,昨天到底怎么回事? 叔叔真的救了那个哥哥吗?” “对啊!”婷婷用力点头,一脸崇拜。“叔叔好厉害呢!他就这样跳进海里去,一下子就把人救回来了。” 美琪蹙眉,想起他昨天回来时,一身湿淋淋的,狼狈不堪,原来是因为下海救人。 “不过叔叔跳进海里的时候,婷婷真的好担心喔!我本来想爬高一点,就可以看到叔叔……” “所以,你才会不小、心摔下来吗?”美琪猜到来龙去脉,一阵惊慌。 “对啊!好痛耶,妈咪,我一直哭,叔叔说他被我吓得要死,呵呵”?”婷婷笑着,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原来是这样。美琪惘然。 原来他是为了救人,才无暇分神照顾婷婷: ……那他为什么都不说呢?为什么昨天晚上都不为自己辩解,默默地任由她骂? 笨蛋!笨透了的男人……一念及此,美琪胸口揪紧,这一刻,忽然强烈厌恶自己。 第九章 他正悠悠作着梦一梦里,一个美丽的女人精心打扮,拖着名牌行李箱,高傲地站在客厅里,她的容颜焕发光彩,眼神闪闪发亮。 她正打算抛下一切:走向一个未知的未来,但她一点也不遗憾,反倒似乎十分兴奋。 没错,她很快乐,而这样的快乐,重重伤了他。 “你们两兄弟听着,妈妈要走了。”她用一种昂扬的语调宣布。 他迟疑地望向哥哥,哥哥凛着脸,一语不发,他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颤抖地问:“你要去哪里?” “哪里都好,只要能摆脱你爸,去哪里我都不在乎!”她的笑容,好灿斓。“我再也受不了他了,我决定以后走自己的路!” 她要走自己的路,那他们呢?他们兄弟俩该怎么办? “妈妈,你……不回来了吗?”他小小声地问。 “不回来了。” “你不要我跟哥哥了吗?”他问得更小声了。 “不是的,妈妈当然不是不要你们啊!”她笑着否认。“我会找机会来看你们的,你们以后也可以来看我。” 那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他们母子才会再相见? 他想问,却问不出口,呼吸困难。 “喔,泰弘!”她忽然蹲下来,很不舍似地亲了一下他的脸颊。“就算妈妈不在你身边,你也要好好弹琴啊!你有才华的,我知道,因为你遗传了我的音乐天赋,总有一天一定会变成娱乐圈的巨星,就跟妈码一样。” 他并不想变成什么巨星,他只想……“我走了。”她没给他把话说出口的机会,很快便站起身,漠然交代哥哥。“泰诚,好好照顾你弟弟。” 他望向哥哥沉静的脸,弄不懂哥哥在想什么。 都到这时候了,妈妈对哥哥还是一样冷淡,哥哥难道不伤心吗? “再见!”她绝情地转身离去。 而他哭了,抽抽噎噎地哭着,为母亲的无情,更为兄长的面无表情一哥哥一点都不在乎吗?难道不希望妈妈能爱他们吗? 可他错了。 当他看见妈妈的车开出大门,而哥哥忽然发了疯似地在车后追赶,他终于明白,哥哥其实不是不在乎。 “妈,你不要走!妈,你留下来!” 哥哥不停地喊,每一声呼喊都像一把刀,割在他心上,他傻傻地听着,伤口汨油地流血。 那血,一点一滴带走了他的体温,教他全身发冷。 从那之后,每次他面对哥哥,总会不由自主地感到歉疚。 因为妈妈离开时,只亲了他一个人一他怎么了? 美琪静悄悄地走进客房,看着那以奇怪的姿势躺在床上的男人,看他在梦魇里不时的痉孪,心头肉跟着一阵阵揪紧。 他作梦了,是吗?在梦里见到谁了?为何如此难受? 她1要站在原地,考虑该不该摇醒他,她曾立誓要远离他的,她不想再靠近他。 她咬紧牙关,强迫自己调开视线,房里窗户半开,窗帘迎风飘舞,窗台上,一只烟灰缸里挤满了烟蒂。 他整个晚上都在抽烟吗? 她倏地皱眉,将窗户关好了,烟蒂丢进垃圾桶里,然后,她忽然听见了,他在半梦半醒之间,痛楚的呓语。 “哥,你别这样,哥,你回来,我求求你,你回来……” 她再次1量住,他在喊他哥吗?为什么? “我求你,不要再追了……” 追什么?他哥在追什么? 她猜不到,却能从他扭曲的脸庞感受到他内心的纠结,不论他梦到了什么,这件事似乎都在他心上划下很深的伤口。 “啊!”他蓦地低吼一声,从梦中惊跳起身。 她被吓到了,不由得转身望他。 他粗重地喘息,双眼无神,一时弄不清自己身在何处,足足过了将近半分钟,才慢慢回神。 “琪琪?你怎么会在这里?”他见到她,面色更苍白,冷汗占据整张脸。 “我……”她答不出来,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冲动地进来,也许是因为知道自己误会他,想来道歉。 “现在几点了?”他像是想起什么,忽问。 “九点多了。” “已经那么晚了?”他惊愕,急忙下床。 “抱歉,我明明答应你一早就离开的,我马上收拾行李……” 他忽地感到眩晕,身子一阵摇晃。 “你怎么了?”她担忧地问。他脸色怎么那么差? “我……没事。”他扶着墙稳住身躯。“大概是刚睡醒,精神还不太好。” “既然这样,你也不用太赶。行李可以慢慢收,不急。”话刚出口,她便想咬下自己的舌头。 她在说什么?这话简直像在挽留他! “我是说……我的意思是……”她尴尬地想解释。 他却没在听,跟枪地坐上床沿,调匀过分急促的呼吸。 她愣了愣,这才发现他呼吸粗沉,直冒冷汗,恐怕是生病了。 “你怎样?身体不舒服吗?” 他摇头。“我很好。”依然坚持自己没事。 她咬咬唇,忽地走上前,玉手探上他颧头,教那滚烫的体温吓了一跳。“你发烧了!” “嗯,好像有一点。” 岂止有一点?他烧得惊人! 美琪狠狠瞪他,一定是因为他昨晚冲进海里教人,回来又只顾着向她解释,了换下湿衣服,然后又坐在窗边抽烟,吹整晚的风,体力透支,身体才会熬不住。 “你这人!怎么到现在还是不懂得照顾自己呢?”她厉声责备,轻轻推他胸膛一把。“躺下!” “可是琪琪……” “躺好!”她不由他分说,严厉地睨他一眼。 他只得闭嘴,乖乖躺好,让她替他盖好被子,拿来一杯温水和退烧药,要他吃下。 她进厨房,替他熬了碗清淡的粥,命他吃了,接着要他再睡一党。 趁他睡着的时候,她开车带女儿去看医生,医生替婷婷换药,说休息两个礼拜应该就没事了。 “你听见了,婷婷,这两个礼拜乖乖地不要乱跑乱动,脚伤才会快点好。”回家的路上,她嘱咐女儿。 “我知道了。”婷婷软软地答应,又问: “妈咪,泰弘叔叔呢?今天怎么都没看到他?” “他生病了。”她回答,没察觉自己眉头紧颦。“所以你今天要让叔叔好好休息,别去吵他。” “喔。” 婷婷很听话,这天果然静静地一个人窝在房里玩洋娃娃,傍晚的时候,她炖了鸡汤,送进客房里。 荆泰弘已经醒了,坐在床上,正埋头在一本谱纸上沙沙地写着。 “你在干么?”她不悦地问。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想着作曲? “只是忽然有些灵感。”他连忙将谱纸搁上床头柜。 她眯起眼。“你不是很久不作曲了吗?怎么忽然想写?” “灵感要来,我也没办法啊!”他轻描淡写地笑。“那是什么?好香!” “是人家送来给你这个救命恩人的礼物。” “什么?”他愣住。 她将鸡汤放上茶几。“昨天你在海边救了一个差点溺水的少年,对吗?” “你是说小健啊。”他恍然。 她定定凝视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没什么好说的吧!”他似有些窘迫。 “你应该跟我说。”她语气清淡。“这样我就不会误会你没照顾好婷婷了,也不会那样骂你。” “我本来就没照顾好婷婷啊。”他苦笑。 “你骂得很对。” 她怔住。她骂得对吗? “你说的都很有道理。”他仿佛看穿她的思绪,自嘲地撇唇。“我的确是个不敢负责任的男人。” “你……”她不敢相信地瞪他。 不管是昨晚他的道歉,或是今日他坦然承认自己的缺点。都令她惊讶万分,以前那个我行我素的男人哪里去了?似乎自从两人重逢后,他一直出乎她意料。 “你放心,我不会再为你带来困扰了。”他诚恳地保证。“等我病好了,我会马上走。” “你……”她心一扯,郁闷地叹息。“你先把病养好再说吧!喝鸡汤。” “嗯。”他接过鸡汤,一口一口慢慢喝。 她恍惚地看他。“你昨天晚上是不是都没睡?” “啊?”他讶异地抬眸,好似没料到她会这样问。 “你抽了很多烟。” “嗯,是抽了不少。” “你……”她紧盯他,虽然理智一再命令自己别问。情感仍令她不由自主。“你早上梦见什么了?” 他听问,喝汤的动作僵住。 “你梦见你哥?” “你……怎么知道?” “你一直在梦中喊他。”她淡淡地解释。 “是吗?”他放下鸡汤,苦涩地敛眸。 “你是不是很想见他?要我打电话请他过来看你吗?” “不用!”他立即否决,接着,仿佛察觉自己太过激动,无力地解释。“只是一点小病,不必那么劳师动众吧?,” “你明明想见他,干么非这么伏一江呢?” 这话,如果是从前的她,是不会说的,但现在的她,可管不着他会不会因此发火。“你跟你哥之问,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他默然不语。 她倏地咬唇,别过头。“好吧,算我问太多了。”本来嘛,他们现在跟陌生人没两样,她凭什么过问他的私事? 美琪愈想愈懊恼,气他,更气自己。 荆泰弘见她神情郁恼,心弦一动。“其实是……我不敢见他。”他幽幽地坦白。 她一震,愕然回眸。“为什么?” “因为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他。”他哑声低语,初次对别人坦承心结。“我妈从小就比较偏疼我,因为我很明显比我哥更有音乐天赋,我妈说我是遗传她,我哥为了得到她的注意,很努力地学弹琴,可是她却很少放在心上。有一天,她跟我爸吵架,忽然抖出我哥其实不是我爸的亲生儿子……” “什么?!”美琪震惊。 “那时候,我跟我哥都站在门外,我们都听到了。从那天起,哥就变得怪怪的,他本来就不太爱说话,后来更是沉默。”荆泰弘闭了闭眸,忆起阴暗的往事,胸口闷得发疼。“你知道吗? 我妈以前是演艺圈的大明星,她是在事业最高峰的时候,决定息影,嫁给我爸。我爸很爱她,真的很爱,就算我妈婚后还是在外面跟别的男人牵扯不清,他还是坚持不肯离婚。可是我妈却受不了我爸老实的个性,受不了平淡的生活,她天生就是花蝴蝶,永远想做万众瞩目的焦点。” “后来,她跟你爸离婚了吗?”美琪轻声问。 “没有。”他黯然摇头。“因为我爸一直不肯离婚,他们天天吵架,我妈终于受不了,决定离家出走。她跟我们两兄弟说,她不会再回来了,要我们自己好好保重。” 怎么会有那样不负责任的母亲? 美琪焰紧双手,忍住胸口澎湃的怒意。“她就那样丢下你们两兄弟不管吗?” “这还不是最过分的。”他眼神黯淡。“最过分的是,她只跟我一个人道别,理都不理我哥,还让我哥一直追在她车子后,哀求她停下来……” 这就是他心里最大的痛。不是因为母亲的薄情,也不是因为自己失去的母爱,而是对兄长的深深歉疚。 “我哥虽然从来都不说,可是我知道,他很想要我妈爱他的,他真的很想很想,很希望得到她的爱……”他蓦地住口,语不成声。 他哭了吗? 她颤然扬眸,想看情他眼底是否闪烁着泪光? 但她看不清,他将眼皮低垂着,掩饰所有的脆弱。 是啊!他从以前就这样,在人前总是笑笑的,装作漠不在乎,偶尔忧郁了,也绝不让人知道为什么。 他说自己没法爱任何女人,是因为他母亲吧? 因为她重重伤了他们父子三人,也让他从此不晓得该如何面对最敬爱的兄长。 她看着他,看他紧绷着身子,拚命抑制自己情绪不崩溃,她原本坚持冷硬的心,忽然融化了,坍崩一角。 他扬起头。“琪琪,你说我是不是对不起我哥?,”又是玩笑似的口气,看来他很习惯以玩笑武装自己。 她柔柔叹息。“你没有对不起他,是你妈妈对不起你们。你没有错,你哥哥也没错,你们只是都受伤了,你怕你哥很痛,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但其实你自己也很痛的,对不对?” 他惶然一震,抬起头,手足无措地望她。 “其实你不用多虑,我相信你哥一定不会怪你的。”她继续安慰他,表情慈蔼,眼神温柔似水。 他震撼了,胸口揪拧,眼眸强烈刺痛。“他说过,他永远把我当弟弟。” “是吧?”她微笑了。“这么说他根本没有怪你啊!你又何必钻牛角尖?” “我……”他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好了,别再这么自责了,等你病好后,打个电话问候你哥吧!或者亲自去看他,我想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他会吗? 荆泰弘不确定,但她温婉的嗓音似乎有种奇异的力量,抚慰了他心上的伤口,让伤痕慢慢愈△.....,日“琪琪!”他忽然迫切地喊她,好希望她能对自己永远温柔。“你愿意原谅我吗?原谅我过去曾经对你造成的伤害?” 她不语,沉吟许久,时间每过去一秒,他的心便往下沉一分,正当他以为一切无望的时候,她终于悠悠扬嗓。 “你知道吗?泰弘,我在离开你以前,曾经对自己发过誓,我告诉自己,以后永远不会再那样照顾一个男人了,以后只有男人照顾我的分。” 这是什么意思?他怔然望她。 “可是今天,我又让自己照顾你了。”她自嘲地扯唇。“不过,这并不是因为你是我的男人或跟我有什么关系,而是我把你当……朋友。” “朋友?”他一愣。 “朋友之间,也可以互相照顾,不是吗?” 她低声问。 没错!朋友之间也可以相互照应的。他眼神一亮。“这么说,你愿意把我当朋友看了?” 她轻轻点头。 他狂喜,沉落的心瞬问飞扬,但同时,胸口深处也涌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悲怆,因为他领略到她话里另一层涵义。 她当他是朋友,意思就是,他们再也不可能是情人。 过去,毕竞是回不去了一因为是朋友,所以她欢迎他继续住下来,他也不客气地长住。 这一住,就是大半年,他照付房租,却没把自己当房客,虽然他从没说出口,但心里已暗暗将母女俩当成家人了。 他不确定美琪怎么想,也不许自己追问,目前他们保持朋友的关系就好,至少能够和乐相处,他已经很满足。 他每天花很多时问跟婷婷相处,陪她玩,教她弹琴,也会以一个朋友而非客人的身分,坚持帮美琪的忙,修缮水电,整理家务。 婷婷口中的“蔬菜”跟“海鲜”两位叔叔依然不时来献殷勤,他也只能以一个“朋友”的身分在一旁干瞪眼。 灵思泉涌的时候,他会作曲,却不再紧闭房门,任何时候,他都欢迎婷婷的打扰。 他没让婷婷知道自己就是她的亲生父亲,却毫无保留地爱她、宠她,宠到连美琪都看不下去,忍不住叨念。 “你再这样宠婷婷,她迟早会变成一个任性的公主。” “会比我还任性吗?”他只是笑。“婷婷够听话了,你就让我多疼她一些吧!” “可是她老是在你作曲的时候来闹你.会妨碍你工作吧?” “无所谓的,她可是我的缪思女神呢!何况你有听方经理抱怨过吗?最近我写的曲子可是令他满意得不得了。” 的确,自从他重新投入创作后,作品的水平节节高升,不但超越之前得到金曲奖时的高峰,甚至更上一层楼。 “为什么会这样呢?”美琪不解。“为什么你这几年都不好好认真创作,还要让那些乐评讥讽你写出来的东西都是垃圾?” “我不是不想认真,是没办法。”荆泰弘耸耸肩。“自从你离开后,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突然就写不出东西来了。” 他这话半真半假,她弄不清什么意思,心弦却仍是紧紧一牵。 但不管是什么原因令他失去了作曲的能力,现在他都恢复了,每一首新曲都畅销,荆泰弘这个品牌也重新打亮。 他开始有接不完的电话,人人都想邀他回到原来的社交圈,唱片公司哀求他为旗下的歌手制作专辑,企业主捧着大笔钞票请他写广告曲。 就连美国好莱坞的电影公司,某天也辗转传来消息,希望他能过去为一部动画电影制作配乐。 “天哪!”美琪难以置信地惊呼。“泰弘,你一定要去!” 他却摇头。“我不想去。” “为什么?是好莱坞耶!”哪个音乐人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相对于美琪的热切,荆泰弘却显得漠然。他其实不是不想去更广阔的世界闯荡一番,但他不想离开这个乡下小镇。 因为这里,有他最在乎的两个女人。 “你去吧,泰弘。”美琪仿佛看透他思绪,柔性劝说。“如果你是担心婷婷,我可以保证,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 他不只担心女儿,也放不下她啊! 荆泰弘惘然,千言万语,都藏在深刻的眼神里。 她好似懂了,却又装不懂。“你可以每天跟婷婷打视讯电话啊!她可以透过电脑屏幕见到你,你也可以看到她。” “你的意思是,她不会因为我远在美国,就忘了我?”他无力地问。 “她不会的。” 那你呢?你会挂念我吗? 荆泰弘默默望她,好希望能从她口中听到一句舍不得,在她脸上看到一丝丝眷恋,但没有,她只是微笑地劝说他把握良机。 他的心沉下,黯然深吸一口气。“好吧,我去!” 于是一个礼拜后,他出发了,她抱着婷婷目送他离去,婷婷难过地埋在她怀里哭,而她,一动也不动地站着。 许久、许久,那面无表情的容颜,才静静地滑落一滴泪。 第十章 “所以自从他到美国后,你们就没见过面了?”朱巧巧在电话另一头问。 “见过一次啦。”美琪戴上耳机,将手机挂在胸前,一步一步爬上工作梯,准备换屋檐上的灯泡。“上个月他哥哥发生车祸,他赶回台湾探望,也顺便到花莲来了一趟。” “然后呢?” “然后怎样?”美琪听出好友略带椰榆的口气,粉唇一撇。“他又回美国了啊!” “怯!”朱巧巧讽嗤一声。 看来巧巧还是对泰弘毫无好感啊!美琪叹息,换个话题。 “对了,有件事还真巧,你记得我之前跟你提过,我跟一个房客变成朋友了吗?她因为想跟老公离婚,所以离家出走住到我这边,结果我们还挺聊得来的。” “你是说……”朱巧巧似有印象,却想不出名字。美琪提醒她。 “苏婉如。” “她怎样?” “前两天我去台北看她,才发现她的老公原来就是泰弘的哥哥,荆泰诚。” “什么?”朱巧巧惊叫。“这么神奇?” “是啊,世事很奇妙吧?”美琪微笑,抬起头,卸下灯泡。 “那他们现在呢?离婚了吗?”朱巧巧好奇地问。 这更妙了。“已经和好了。” “啊?”朱巧巧愣住,美琪几乎可以想象她大翻白眼的模样。“怯…’真不晓得你们这些谈恋爱的女人在搞什么?一下分一下合的,说要离婚,结果又不离,你呢,说要分手,结果一跟人家重逢,就让他在你那里赖了大半年。” “我可没跟他复合喔!”美琪赶忙澄清。 “我们现在只是朋友。” “真的只是朋友?” “当然。” “你敢说你的、心一点都没有动摇?没有一点点想再跟他在一起?”朱巧巧语气调侃,像猫逗老鼠。 美琪一时有点心虚。“我没有啦!” “真的?” “干么?你怀疑啊?” “嗯哼,是有一点。”朱巧巧不否认。 美琪叹息,停下换灯泡的动作,深思地降低语调。“我说过了,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去照顾一个男人。”因为那样的爱太苦,太痛楚,她不想再经历一次。 “只有男人照顾你的分,对吧?”朱巧巧笑着接口。“你最好记住自己说的话唷!不要过没几天,我就听说你飞去美国,哀求人家回来了。” “才不会呢!你把我当成什么样的女人了? 我会那么没志气吗?我一”美琪蓦地顿住,眼角瞥见婷婷正调皮地也想爬上工作梯,连忙阻止。 “婷婷小心一啊!” 惊呼声霎时变成惨叫,吓傻了婷婷,也吓慌了朱巧巧,急急追问:“怎么了?美琪,发生什么事了?” 回答她的,只有婷婷惊恐的哭声。 电影进入后制阶段,各方人马不但没有闲下来,反而更忙得不可开交,荆泰弘也跟着在工作室里盯配乐,加入背景音乐、特效、调音及混音等等。 其它工作人员听那纯净曼妙的音乐,忍不住赞叹。 “嘿!没想到你飞了台湾一趟回来,又作了那么多曲子,灵感好像又更源源不绝了,厉害、厉害!” 荆泰弘朗笑。“大概是回去充过电的关系吧?” “充电?你回去,不是伪了探望你车祸受伤的哥哥吗?” “嗯,我的确是去见他。” “难道你哥哥是发电塔吗?”其中一人开玩笑。“能帮你充电?” “不是他,是另外两个女人。” “两个?”众人交换诡异的视线。 荆泰弘知道他们想歪了,哈哈大笑。“拜托! 你们以为我搞3p吗?一个大女人,另一个可是个小女孩,她们是母女。” “母女?”众人又面面相觎,从没听过这位来自台湾的才子已经娶妻生子了啊。 可荆泰弘挂在脸上的笑?温柔得好似真的在思念自己的妻女。“因为有她们,所以我才能写出这些曲子吧!”他叹息般地低语。 “喔””我们明白了。”大伙儿笑了。“她们是你的爱,因为你心中有爱,才能创作出这么美妙的音乐吧!” 因为他心中有爱?荆泰弘扬眉,发现自己竟不讨厌这样的说法,相反的,觉得很正确。 没错,或许就是因为爱让他恢复了作曲的能力。 他微笑着,这一刻,忽然强烈思念起家乡,想起在那片蔚蓝海天下,令他钟情的大女人和小女孩。 相思的滋味,好甜又好苦啊! 他自嘲地抿唇,手机铃声忽晌起,他瞥一眼屏幕,眼眸瞬间点亮。“我的爱在呼唤我了!” 他乐呵呵地抛下一句,其它人立刻又是尖叫又是吹口哨地嘲弄他。 他才不管,径自到门外接电话,满心期待。 “喂,琪琪吗?”回话的人却当头浇下冷水。 “我是朱巧巧。” 朱巧巧?琪琪的好姊妹?他皱眉,蓦地涌起不祥预感。“朱小姐,你怎么会用琪琪的手机? 她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她从楼梯上摔下来,现在在医院,情况很危险……” 她伤得很重。 从将近两层楼的高度摔下来,腰椎骨折,椎体有部分嵌入骨髓腔内,有可能会造成骨髓神经功能缺损。 “这是什么意思?”荆泰弘追问医生。 医生表情严肃。“意思是她很有可能下半身瘫痪。” “什么?!”荆泰弘震惊。“你是说她可能得一辈子坐轮椅?” “只是有可能。”医生说明。“等过阵子她情况稳定后,我们会为她安排手术,但开刀还是有危险。” 也就是说,不能保证手术完全成功。 荆泰弘明白医生的意思,心一凉。 他走进病房,注视躺在床上的美琪,怕她乱动伤了脊髓,她全身上下都被固定住了,五花大绑的模样像个受刑的囚犯。 老天! 他喉头一梗,几乎落泪。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啊?他又怎能让她变成这样? 早知道,就算会惹恼她,他也要不顾一切厚着脸皮地留在她身边,爬到高处换灯泡这种事他来做就好了,任何危险的事,他都应该挡在她身前,不让她受一点点伤害啊! 为什么他会笨到离开她、抛下她?他简直无可救药! “对不起,琪琪,我对不起你。”他坐在床畔,喃喃地不停对她道歉。 事情从五年前就错了,一直错到现在,他一直在犯错……“对不起,对不起……” 他抚摸她冰凉的容颜,怕弄痛她,力道很轻很轻,感情却放得很重很重一他真的好爱这个女人!为何到现在才领悟?他完全舍不得她受一点苦啊! 仿佛感受到他温柔的抚触,她从不安定的梦中惊醒,一见到他,泪光便闪烁。“泰弘,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他嗓音沙哑。 “婷婷呢?” “她在台北,我托给我大嫂照顾了。” “你是说婉如?” “嗯,你别担心,我大嫂一定会好好照顾婷婷。”他怜借地拨去她额前的刘海。“你怎样? 痛不痛?” “我……全身都痛。”连说话都痛,呼吸也痛。“我完蛋了……” “不会的,你会好的,相信我,你一定会。” 他安慰她,心痛到极点,但语气跟神情仍尽量显得笃定。 可惜她不信。“万一……我没法站起来……” “嘘。”他用手指抵住她苍白颤抖的唇。 “不许你这么说,你会站起来的,一定会。” 她无语,只是哀伤地流泪。 他握住她的手,期盼掌心的暖意能渗进她心房。“你放心,我一定会陷在你身边。” “你出去!出去!离我远一点,我不想再见到你,永远都不要!” 病房内,美琪歇斯底里地发脾气。她的手被绑住了,动也不能动,她连丢东西发泄也不行,只能以尖锐的嗓音表达愤怒。 “琪琪,你冷静点。”荆泰弘耐心安抚她。 “我知道你累了,等我清理完,我马上出去,让你好好休息好不好?” “我不要!我要你马上就走,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美琪哭喊,屈辱的泪水在脸上奔流。 她不要再让他看见这样的自己了,她什么也不能做,连大小便都无法自由控制,偶尔会失禁。 她不能翻身,不能自己解决生理问题,只能躺在床上请他或护士帮忙,想到他是如何替她清理那些秽物,她羞愤得想立即去死。 “我拜托你,你走开好不好?不要理我好不好?” 他怎能受得了这样的她?怎能受得了处理这些嗯心的事?连她自己都不敢看、不敢想,为什么他可以做得那么任劳任怨? “你出去啦!算我拜托你……”她哭得不能自抑,哭得全身痛楚不堪,哭得他”六神无主,而护士惊慌地冲进病房里。 “病人的情绪太激动了,我给她注射一点镇静剂吧!”护士提议。 而她不能抗拒,只能眼睁睁地瞪着针头戳进自己手臂,意识逐渐被夺去,陷入昏睡。 荆泰弘坐在床畔,守护着沉睡的她,见她颊畔还残留泪痕,他忍不住也哭了。 他岂会不晓得她怎么想?她是太羞辱了,哪个女人愿意在男人面前显现如此狼狈的一面?哪个成人会愿意自己什么都不能做,跟个小婴儿一样包尿布? 他明白她的苦,若是易地而处,他脾气恐怕比她还狂暴,他会恨不得杀了所有见到自己的人。 可是她不能,她动都不能动,像个残破的娃娃,只能无助地任由摆布。 他心碎地握住她的手。“琪琪,你很坚强的,不是吗?你一个人抚养婷婷,一个人开民宿,你什么困难都挺过了,这次一定也会的。而且这次,还有我陪你……我知道你觉得很丢脸,不想我在你身边,但我求你,不要赶我走好吗?我不想离开你,不能失去你,你一定觉得现在自己是在受我照顾,但其实不是的,是我需要你,是我放不下你。你懂吗?” 他不确定她懂不懂,他只能一再说给她昕,从梦外说到她梦里,希望她能听见。 半夜,他累得睡着了,趴在床沿,大手仍紧紧握着美琪。 而她从梦中悠悠醒转,感觉到他掌心不停透过来的体温,泪水又泛滥。 她当然知道他对她好,哪个男人愿意这样照顾一个女人?可她不要,与其拖着他跟自己一起受苦,她宁愿他离她远一点,宁愿两人不曾重逢。 万一,她好不了了怎么办?万一她后半辈子都要坐轮椅呢?该怎么办? 她哽咽着,无声地哭着,她以为自己哭得够小心,不会吵醒他,他仍是敏感地醒了,抬起头望她。 “琪琪,怎么了?很痛吗?” 对,痛死了,身体痛,心更痛。 她持续流泪。 “不要哭了。”他替她抹去眼泪。“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会想办法请最好的医生来开刀,手术一定会成功的。” “不要安慰我,泰弘,不要给我希望。”因为她好怕,希望过后是更可怕的绝望。 。他无言地望她,在房内幽暗的光影下,她苍白的面容犹如鬼魅,教他强烈心疼,“琪琪,嫁给我吧!”他蓦地冲口而出。 沁惊骇不已。“你说什么?” “嫁给我。”他认真地重复。“跟我结婚,让我照顾你。” “你……你疯了吗?”她不可思议地瞪他,胸口一股酸楚激烈汹涌。“为什么叮戈仔汗的。 你不肯跟我结婚?为什么我现在变成这样,你反而要向我求婚?” “因为我以前太笨、太胆小,才会辜负你,但我现在不同了,我想我已经学会勇敢去爱。” 他柔声低语,看着她的眼神,好专注,深情款款。 “我爱你,琪琪,我也爱我们的女儿,我要一辈子照顾你们。” 她不敢相信。“你疯了,真的疯了……” “我没疯。”他叹息。“其实从一年前,我见到你们母女俩开始,我就一直想对你说这些话,只是我没勇气开口。你知道吗?现在想想,我之所以会四处流浪,就是希望有一天能与你不期而遇,我真的很感谢上天给我这个机会……” “有什么好感谢的?”她乖戾地驳斥。“你遇见我,一点也不好。” “不对,是最好的。”他温声纠正。“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美妙的事。” 他疯了! 美琪只能这样想,她拚命说服自己不要去听一个疯子的疯言疯语,但不知怎地,他每个字都精准地敲进她心坎里,令她心动不已。 老天!她究竟该怎么办? “他真的向你求婚?” 几天后,朱巧巧再次请假飞来花莲。这天是美琪开刀的日子,她特地前来为好友加油打气,却听见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 “那你怎么回答?你答应了吗?”她追问。 “我怎么能答应?”美琪神色黯然,别过头看窗外。“我不想拖累他。” 说什么拖累? 朱巧巧懊恼地颦眉,正想说什么,美琪又幽幽开口。 “巧巧,你记得我曾经说过的那些话吗?我说以后我只让男人照顾我。”她顿了顿,嘴角牵起一丝苦涩。“我想一定是老天爷在惩罚我不该许下这么自私的誓言,所以才让我发生这种事,这是报应,是我自找的……” “你怎么想得那么负面?”朱巧巧不赞成地打断她。“为什么不这样想,老天爷是在给你一个机会,让你看清楚,谁才是愿意照顾你的男人。” 美琪惶然一震。“你的意思是,那个人就是泰弘吗?” “你自己呢?你是怎么想的?”朱巧巧不答反问。“你觉得他爱你吗?” 他爱她吗? 美琪闭甲闭眸。胸中五味杂陈,想起这阵子荆泰弘是怎么照顾她,就连她使性子也从不失耐心,她想着,不觉想哭。 她望向好友,眼眶泛红。“一个男人能这样不嫌脏、不嫌累地照顾一个女人,你能说他不爱她吗?如果这不算是爱,那爱一定也比不上这种感情,爱比不上他给我的这些温暖与感动。” 她顿了顿,嗓音变得沙哑,满是情感。“巧巧,你或许会觉得我傻,可是我……真的好爱他啊!” 她又流泪了。最近她像个泪娃娃似的,哭不停,连她自己都受不了自己。 但朱巧巧却不觉得她软弱,她觉得那泪水在她脸上结晶,好透明,好美。 “我一点都不觉得你傻,我很高兴你能找到这样一个能够全心全意呵护你的男人。荆泰弘真的很棒,我要调整对他的评价了。这个男人,真的了不起!” “我很幸福,对吗?”她轻声问。 “对,你很幸福。”朱巧巧真诚地微笑。 “幸福到我都忍不住嫉妒。” 她也微笑了,笑意在蒙蒙泪光中更闪亮。 “美琪,好好去爱他吧!也让他好好爱你、疼你,我相信你们一定会很幸福的。” 这是美琪进开刀房前,朱巧巧最后对她说的话,她感谢好友的祝福,望向一旁守候着的男人,颤抖地伸出手。 他立刻倾身握住。 “泰弘,我爱你。”她在他耳畔,留下他此生永远也忘不了的真情呢喃。 手术很成功。 经过一段时间的复健,美琪已经能站起来走路了,步履仍有些微跛,但她有信心,只要持续努力,自己有一天一定能行走如常。 荆泰弘开车接她出院回家,刚扶她下车,婷婷便飞奔出来,投入她怀里。 “妈咪、妈咪!你终于回来了,婷婷好想你喔!”婷婷像无尾熊似的,紧紧巴着她,又哭又笑地撒娇。 美琪心弦一紧。“妈咪也想婷婷啊!”她亲亲女儿粉嫩的脸蛋。“你怎样?有没有乖乖地听苏苏阿姨跟荆叔叔的话?” “有啊!”婷婷用力点头。“我很乖喔。” 美琪微笑,抬眸望向门口。 荆泰诚跟苏婉如夫妇正笑笑地站在屋檐下,为了迎接她出院,两人特地带着婷婷,抢先一步回到这间蓝白小屋。 “这段日子,谢谢你们照顾婷婷。”她诚挚地道谢。 “不用客气,婉如很高兴呢!”荆泰诚朗笑。 “她说刚好给她实习的机会,该怎么样带小孩。” “啊?”美琪闻言,惊喜地望向苏婉如。 “你怀孕了?” “是啊。”苏婉如回她一笑,抚着微凸的腹部。“已经好几个月了。” “我不知道你怀孕,还把婷婷托给你照顾,真不好意思,你一定很辛苦吧?” “不会,就像泰诚说的,我很开心。”说着,苏婉如弯下腰,温柔地抚摸婷婷的头。“婷婷真的很乖很贴心啊!苏苏阿姨好喜欢你,对不对?” “婷婷也喜欢苏苏阿姨。”婷婷开怀地回应。 “那叔叔呢?婷婷喜不喜欢?”荆泰诚故意问。 “也喜欢。”婷婷点头。 “比喜欢泰弘叔叔还喜欢吗?” “这个……”小女孩苦恼了,眨巴着眼,目光轮流在两兄弟身上来去,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 “喂!老哥,你不会吧?”荆泰弘见状,又好气又好笑,给兄长一拐子。“居然跟我争宠? 你要知道,我可是婷婷的老爸耶!” “呵。”荆泰诚一点也不愧疚。“可是婷婷不知道啊。” 这话,正巧戳中荆泰弘痛处,他拧眉,没好气地送给兄长一记白眼。 美琪打量他表情,知道他介意什么,嫣然一笑,蹲下身来,轻轻握住女儿肩膀。 “婷婷,妈咪要跟你介绍一个人。” “谁啊?”婷婷好奇。 “他。”美琪指了指站在一旁的荆泰弘,后者猜到她用意,神情顿时紧张起来。 “泰弘叔叔?”婷婷讶异。“可是婷婷已经认识他了啊!” “不对,你不认识。”美琪忍笑摇头。“你知道他是谁吗?” “叔叔就是叔叔啊!”婷婷不解地嘟嘴。 “他不是叔叔,是你亲生爸爸。”美琪抛下震撼弹。 婷婷瞪大眼。“爸爸?” “对,爸爸。” “为什么?”小脑袋瓜想不通这困难的逻辑。 “怎么会变成这样?” “嗯,这个过程很复杂,等你长大后妈咪再慢慢跟你解释,总之现在,他就是你爸爸了。” “妈咪的意思是,蔡弘叔叔以后会一直跟我们一起住,放假的时候带我们出去玩吗?” 这就是女儿对父亲的定义?美琪好笑。 “没错。”她点头。 “哇”!太好了!”婷婷乐得拍手大叫,凑到荆泰弘面前,小手攀住他大腿。 “叔叔,是真的吗?” “不是叔叔,要叫爸爸了。”美琪更正。 “啊?”婷婷迟疑。 荆泰弘面色更紧绷,仿佛很怕女儿叫不出口。 万一她不认他这个爸爸怎么办? “叫爸爸。”美琪柔声劝诱。 婷婷脸颊霎时染红,小手放开荆泰弘,别扭地在身后绞扭。“爸……爸爸。” 娇软的意音,听来好害羞又好甜蜜。 荆泰弘难抑激动。“婷婷!”他忽地一把抱起女儿,兴奋地在空中旋转。“爸爸一定会疼你的,会好爱好爱你,一定会让你很高兴有我这个爸爸。” “爸爸!”婷婷勾住他肩颈,软软地又叫一声。“爸爸。” 他还能听见比这更动人的天籁吗? 荆泰弘一手抱着女儿,另一手将美琪搂进怀里,亲吻她柔细的发丝。 这是他的妻子与女儿,是他最心爱的家人一天哪!他真的好幸福,幸福到忍不住想跪下来感谢老天。 荆泰弘深呼吸,眼眶不争气地泛红,透过蒙咙泪雾,他看见妻女,看见大哥大嫂,他不知该说什么,千言万语都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感动。 “进来吧!”他的大哥完全看穿了他澎湃的情绪,温煦地微笑。“婉如已经准备好晚餐,大家一起吃。” “嗯。”他点头,牵着妻女进门,和兄嫂团聚。 屋内亮起灯,晕着幸福的暖意。 尾声夜深了,荆泰弘说完一个长长的故事,好不容易将女儿哄入睡后,静悄悄地下楼,推开客厅的落地窗。 他贤慧的娇妻正坐在露台边缘,掌心搁着i-p-od,戴上耳机,裸足随着音乐节奏,轻点着草,i、,弋c他蹑手蹑脚地接近她,俯身在她耳畔,轻轻吹气。 她感觉到一阵搔痒,娇声笑了,回眸睨他一眼。“你干么啦?也不出个声,想吓人啊?” “那你怎么没被我吓到呢?”他笑嘻嘻地问,在她身畔坐下,顺手便将她纤细的肩揽进怀里。 “在干么” “听音乐。” “什么音乐?” 她没回答,径自摘下一边耳机,塞进他耳里。 琴音如流水,温柔地在他胸口荡漾,他微笑了。“这不是我新作的电影配乐吗?” “对啊。” “好听吗?”他问。 “这个嘛……”她不置可否。 他微微蹙眉,心一沉。虽然他一向对自己的作品很有自信,但如果她说一句不好听,他宁愿砸下重金将那些曲子回收。 “你不喜欢?” “怎么会?”仿佛看出他的志下心不安,美琪笑了。“不好听的话,电影原声带怎么会卖得吓吓叫?” “我不管原声带卖得怎样,只问你觉得好不好听。”他很认真。“你说说,是哪里不好?是主旋律不够情感丰沛吗?还是变奏的部分太单调?” “都不是,我觉得好极了。” “真的?” “真的。” “那你刚才怎么一副犹豫的表情?” “我是逗你的啦!”她乐呵呵地笑。“没想到你这个音乐大才子也会被我吓得失去自信呢。” “你这女人!什么时候学坏了?” 荆泰弘顿时松一口气,却也有些懊恼,探手搔爱妻胳肢窝,搔得她尖叫求饶,两人扭成一团,最后他索性推倒她,伟岸的身躯暧昧地压制窈窕女体。 “下回不许再这样整我了,听见没?”他嗓音沙哑,火热的眼神灼烧她粉颊。 “你明知道自己是我的灵感泉源,没有你,我根本写不出什么好曲子。” “你说真的还是假的?你不是说过,婷婷才是你的缪思女神吗?”她轻哼,听得出语气薄染一丝酸味。 莫非是吃醋? 荆泰弘得意地扬唇,捏捏妻子的俏鼻尖。 “你也是啊!我亲爱的老婆,你忘了吗?前几年你不在我身边,我写的东西可是都被那些乐评家嫌弃是垃圾呢!” “那是你不肯认真写。” “我说过了,不是不认真,是真的写不出来。”他用手指勾勒她眉目曲线。“你知不知道。 你离开我的那天,我哭得好伤心?” “什么?”她震惊,初次听闻这样的内幕。 他自嘲地撇唇。“我一个人躲在阴暗的室内,哭得像个找不到家的傻瓜。” “你真的……哭了?”她难以置信。 他点头。 她心弦一紧,酸酸苦苦的滋味不停地、不停地在胸间漫开!他曾经为她哭泣,曾经因为她的离开而自暴自弃,失去创作灵感。 为情所苦的人,原来不只她一个啊! “泰弘……”她不自觉地吻上他,用一个个轻如蝶翼的吻,安抚他曾受伤的心。 他心坪跳着,闭上眸,感受那温柔的亲吻,珍惜他的妻给予的无尽情意。 “以后,不许再离开我了。”他沙哑地叮咛。 “不会了。”她许诺。 “就算我们吵架也不会?” “不会?” “就算我惹你生气也不会?” “不会。” “就算我写不出曲子,穷困潦倒也不会?” “不会。” “真的不会?”他一再寻求保证。 她忍不住笑了,“如果真有那一天,你放心,我会负责养你。” “这可是你说的,不准食言。”他厚脸皮地接下她的承诺,完全不像个大男人,反倒像个孩子在撒娇。 但美琪完全不介意,凝娣丈夫的眼神充满宠溺。 她曾对自己立誓,以后只有男人照顾自己的分,绝不会再傻傻地去照顾一个男人! 看来这誓言,已经被她吃得干干净净,在心房里,堆出爱情的脂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