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新娘》 楔子 「小悠,汉堡好吃吗?」「好吃。」「这些糖果给妳。」「谢谢妈咪。」三岁的席子悠看着装在透明玻璃纸里的彩色糖果,笑得好不开心。 「要不要去玩荡秋千?」「好。」席子悠含进一颗草莓口味的糖果,牵着妈妈的手,快快乐乐地走向公园里的秋千。 树荫下,风阵阵吹,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在风中叮叮当当,清脆响亮。 她嘴里散满甜蜜滋味,被母亲在背后一下一下推着,愈荡愈高……「妈咪?」秋千停止了,糖果融化了,她回头却看不到妈妈。 席子悠背着无尾熊造型的背包,手中抓着一袋糖果,站在秋千旁,张大一双圆亮亮的眼睛,满是疑惑地朝四周探望,看着后来每个走近秋千的大人和小孩……不是妈咪……没有妈咪……静静地,她无助地站了一会儿,眼眶逐渐泛红,扁着小嘴,害怕地哭了起来。 「妈咪……」她哇哇大哭,不理周围那些陌生大人的安慰,只想找妈妈。 有人打开她的背包,发现里头只摆着一件薄外套、矿泉水,以及一张写着姓名与生日的小纸条。 「妈咪,妳在哪里……」她一直哭,一直哭……哭到小脸胀红,脖子红通通,可是亲爱的妈咪始终没有出现……就这样,和草莓的味道一起消失了。 第一章 「我们到了,就是这里。」五岁的席子悠跟着老管家站在半山腰上一栋气派非凡,占地超过百坪的豪华别墅前,傻愣愣地望着眼前这座像故事书里漂亮城堡般的大房子。 老管家牵着她的小手走进「堡城」里,爬上一座弯弯的大楼梯,往左走、往右绕,经过好多图画和高高的花瓶,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 「夫人,我们回来了。」老管家恭敬地敲门,得到一声应允后,带着她往门内走。 「阿姨好。」席子悠乖巧地向坐在椅子上一位身材中等,打扮雍容华贵的女人问好。 她看过这位阿姨几次,就在她待了快两年的育幼院里,每次都会送给她许多可爱的玩具和好吃的东西,问她一些问题,陪她说说话。 虽然阿姨的脸看起来有点严肃,不笑的时候感觉有些凶,但人好像不坏,常常夸她可爱、懂事,说她很讨人喜欢。 「子悠,想不想跟阿姨一起住?」当阿姨这么问她的时候,她一口就答应了,因为她不太喜欢待在那个育幼院里,有几个很不乖的小朋友常常会在老师不注意的时候一起欺负她、捉弄她,还不准她哭,不准她跟老师说——「妳妈妈不要妳了,笨蛋。」「妈咪只是迷路了,等她找到路,就会来接我回家。」她稚声地反驳,对此深信不疑。 「大人才不会迷路,她是因为不喜欢妳才把妳丢掉的,因为妳是个讨厌鬼,又笨又爱哭。」在院里待的久的孩子,早就看穿了大人的谎言,童言童语中反映着对现实的失望,诚实得很残忍。 「我没有,我很乖,妈咪一定会回来……」她真的很乖,每天都有听老师的话,不吵也不闹,总是穿得整齐干净,安安静静的待在育幼院里,等待着妈妈来接她回家。 日出日落,她一天一天地等,直到把知道的数字都数完了,还过了很久很久亲爱的妈咪还是没有来。 她很难过,很失落,不明白妈妈为何一直不来找她……慢慢地,她不再期待妈妈会在太阳公公下山前出现,不再站在育幼院门口徘徊,向外张望。 她开始相信其他小朋友的话,觉得妈妈再也不会来带她回家。 「阿姨,我以后真的可以住在这里吗?」席子悠稚声地问,不敢相信她能住在这么大、这么漂亮的地方,跟以前和妈妈住的小房间,以及育幼院里挤的大通铺完全都不一样。 「当然,从今天开始,这里就是妳的家了,以后妳住在这里,都要乖乖听阿姨的话,知不知道?」黄淳燕走到小女孩面前,笑容里带有几分不容轻忽的威严。 在职场上,她是精明干练、独当一面的女强人,回到家里,她依然留有一贯的强势作风,尤其是丈夫去世后这一年多以来,她对周遭人、事、物的掌控程度更是变本加厉,不允许出现她预料之外的偏差。 「好,我会听话。」席子悠顺从地点点头,很自然地想讨这个阿姨开心,她圆润红嫩的脸上挂着纯真无邪的笑容,模样十分可爱。 「真乖。」黄淳燕对她的表现很满意。 当初会在众多同龄孩子里选中这个小女孩,就是因为看上她的乖巧懂事,个性温顺,据老师们说,她的适应能力也不差。如此一来,日后教养这个孩子也比较不费力,不用操心她的顽皮、叛逆。 「吴伯,去把小少爷带过来。」黄淳燕吩咐一旁的老管家。 「是,夫人。」老管家出门去请人,黄淳燕就趁这时间细细打量这个长得眉清目秀的小女孩,而她也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自己微笑,一点也不怕生。 这孩子,真是愈看愈喜欢,黄淳燕极有自信能将她养育成一个秀外慧中、蕙质兰心的贤淑女子,将来足以与她的独生子相匹配,嫁入他们方家,做她的儿媳妇——这就是黄淳燕收养这个小女孩的最终目的。 这「童养媳」虽然是旧时代的老观念,倒也不失为是个最保险的做法,得以避免她唯一的宝贝儿子,将来也被一个她看不顺眼的女人拐了丢,就像她那个薄情的丈夫一样,当年迷恋上一个年轻貌美的红牌舞女,不仅跟对方生了一个孩子,四年前还光明正大的把他们母子接进家门,公然出双人对,直到一年前他跟那个女人一起开车出门,在一场车祸中双双丧生,才结束了这场让她觉得受辱的「三人行」。 这些年里她为了顾全面子,在众人前装作若无其事,默默接受这个在许多豪门里都见怪不怪的「多妻乱象」,但事实上,她从来没有一天不恨过那对不知羞耻的男女,和他们那个令她望而生怨的私生子——一个只比她儿子大上几个月的孩子,不就证明了在她这个元配怀孕之前,丈夫早就跟那个舞女暗通款曲了好一阵子,背着她做出那些见不得人的下流事! 她痛恨他们加诸在她身上的难堪,也绝不容许自己的人生中再出现另一个破坏者,抢走她视之如命的儿子。 所以,她才会决定亲自调教一个完全符合她理想的「儿媳妇」。 「夫人,我把小少爷带过来了。」吴伯在房门外敲门请示。 「进来。」一小一老前后走入房里,一个穿着举止像个小绅士的男孩子看了席子悠一眼,站到母亲身边问:「她就是新妹妹吗?」「她的名字叫席子悠,今年五岁,你把她当成朋友,叫她「子悠」就可以了。 以后她会跟你上同一所小学,你要好好照顾她喔。」正如她不要求席子悠明她「妈妈」一样,黄淳燕也不希望两个孩子以兄妹相称,免得将来他们真的培养出兄妹情谊,反而无法接受进一步的姻婚关系。 小男孩点点头,天性温文的他一向都很听从母亲的安排,不曾惹她生气。 「子悠,他是阿姨的儿子,名字叫方仲祺,今年九岁,以后你要和他好好相处,懂吗?」黄淳燕把儿子介绍给席子悠。 「好。」其实席子悠还不是很明白「好好相处」是什么意思,但因为她要乖乖听话,所以就很肯定的点头。她想,应该就是叫她和那个小男生「一起玩」的意思吧。 黄淳燕看着两个孩子,脸上得意的笑容恍若正要展开一场斥资巨额的开发计划。 是的,这的确是一场重大的人生计划,她会亲手主导,让一切如她所愿。 「吴伯,带子悠去熟悉一下家里的环境,顺便跟大家打个招呼。」「是,夫人。」在「城堡」里绕了好大一圈,见到了许多叔叔、阿姨、大哥哥、大姊姊,每个人都夸她长得可爱,又有礼貌,只有他——席子悠一个人静静坐在木造凉亭里,两脚悬空的晃啊晃,吃着杂粮饼干配牛奶,背后却突然出现一个男孩子,他走到圆桌对面,手里抱着一颗篮球,皮肤黑黑的,头发比育幼院里的男生还要长了一截,还有些乱,身上的衣服也不像仲祺哥哥那样漂亮整齐,裤脚上还沾了些泥土灰尘……而且他一直盯着她看,不说话也不笑,脸凶凶的,好像在生气一样。 「妳为什么在这里吃东西?」他问她。 席子悠一愣,动作僵硬地放下手里咬了一半的饼干,收回小手,老实地回答: 「我肚子饿了。」她刚刚和吴伯逛到这附近,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吴伯便要她先坐在这凉亭里休息,然后回屋里吩咐了女佣端来点心给她吃,交代她可以吃完再回屋子里。 小男生轻皱眉头,似乎对她的回答很有意见。 「你好,我叫席子悠,今年五岁,今天要开始住在这里,请多多指教。」遇到没看过的人,她很主动地说出今天已经重复了好几次的自我介绍,脸上露出友善的笑容,又加问一句:「请问你是谁?」小男生一脸冷漠的看着她,对她的笑容似乎无动于衷。 「力启翔。」好几秒后,小男生才冷冷地报出名字,但其他的也不多说。 「你也是阿姨的儿子吗?」她觉得眼前这个男生跟方仲祺长得有点像,但感觉却很不一样。 这个男生让她觉得有些紧张,有点不敢乱动,但是并不害怕。这或许是在育幼院里训练出来的胆量,也或许是因为她的年幼心稚所使然,让她天真无惧。 「不是,我妈不在这里。」他的口气有些气愤,但她还没有能力察觉。 「那你妈妈在哪里?」这个问题,席子悠在过去两年里几乎问遍了所有育幼院的小朋友,大家都有不同的答案,也有些人答不出来。 「她死了。」「那她什么时候会回来?」她记得以前曾有小朋友跟她说过「死了」就是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方启翔神情冷傲,一双淡漠的眼里有着超龄的沉着与锐气,不带半点童稚。小小年纪,却已经早熟地了解生死之别。 五岁前跟着母亲住在龙蛇混杂的廉价雅房,每天看着母亲浓妆艳抹的出门,回家常常醉到不省人事,吐得一塌糊涂——他学会了独立与照顾人。 五岁后跟随母亲搬进父亲的住所,每天看着母亲与「阿姨」勾心斗角地争宠,三天两头上美容院,把自己打扮得明艳照人,却不知别人在背后如何看待他们母子——,他学会了察言观色与自我防卫。 在这个宅子里,他向来比母亲更有自知之明,也更懂活在别人眼皮底下的日子有多辛苦。虽然不愁吃穿,但也别想被看得起,尤其是父母突然意外过世后,他在方家更成为可有可无的存在,不再是个「小少爷」,连房间都马上被换到屋子里最小、最不起眼的「角落」,一切从简。 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少了富家少爷的高标准,他现在的生活反而更为自在,除了吴伯会将他当成自己孙子般看待,其他人对他都是放牛吃草。 「喔……原来你妈妈也不要你了,跟我妈咪一样。」她懂了,因此也对这个男生产了一份莫名的亲切与好感,就像在陌生的地方找到自己的「同类」。 「妳是说,妳妈不要妳了?」他问得很直接,之前只听吴伯说过她来自育幼院。 「嗯,妈咪在公园里不见了,一直没有回来。」「妳很想她吗?」他想,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应该很需要母爱,应该也难很忘怀抛弃她的母亲。 她像犹豫了一下……摇头。 「妈咪不要小悠,小悠也不要妈咪了。」她鼓着红润的双颊,可能有些赌气。 太多的失望渐渐侵蚀掉她对母亲的思念,所以她不想再等妈妈来接她回家了。以后,她要跟阿姨一起住。 方启翔有些意外这个看起来文静柔顺的小女生,居然会有这种带点倔强的想法,他还以为她一定是满心期盼的想要回到母亲身边呢。 一点点……他有些欣赏这个脸圆圆,长得很像一颗红苹果的小女生。 「以后妳不要再来这里。」他以命令的口气说道。 「为什么?」她睁着同样圆圆的眼睛问他。 「因为我会常来。」他傲气地宣示,这里是他的地盘。屋里的人都知道他常常到这座凉亭来看书、休息、吃东西、发呆……这个后院里最偏僻的角落,平常除了他及必要的打扫,很少人靠近。 「为什么你常来,我就不可以来?」她问道。少了点紧张和距离感,又开始吃起盘子里的饼干。 「因为我喜欢一个人。」他睨着她,表情很酷。 「谁?」她眨眼,一脸单纯。 「我是说,我不想被打扰。」「什么是『打扰』?」「就是……」他一时也解释不出来。「反正妳不要来就对了。」「喔。」她似懂非懂地点头。 隔天下午,席子悠又出现在那座木造的凉亭里。 「我不是叫妳不要再来了吗?」小小的个子笨拙地跳下椅子,满脸笑容的朝他走近。 「那个给你吃。」她说完,人就跑开了。 方启翔走进凉亭里,看到圆桌上摆着一块草莓蛋糕。 次日下午,席子悠又在同样的时间做同样的事,留下一块蛋糕就离开。 到了第三天,他快一步挡住她的去路,问她为何不自己吃。 「我不想吃草莓。」「为什么?」「因为那是妈妈的味道。」她告诉他,自从妈咪消失后,她就再也不吃草莓了。 草莓和妈妈同样留给她不愉快的记忆,她不喜欢,所以才偷偷将有草莓的蛋糕拿出来给他吃。 「那妳就跟王嫂说妳不想吃啊。」他知道这蛋糕是每天下午王嫂切给她当下午茶点心的,大概是买了一整个,所以要连续吃上几天。 「可是……那是阿姨叫她买给我吃的。﹂她不敢跟王嫂说不要,怕阿姨也会知道,然后觉得她不听话,讨厌她了。 这件事,她只敢跟方启翔说,对这个同样没有妈的小男孩,她心里存在着一种很特殊的情感,觉得他和她一样,可以信任,也可以一起玩。 虽然他总是冷漠又高傲,但她之前在育幼院里还见过比他更坏、更凶、更爱乱欺负人的小朋友,所以她一点也不怕与他亲近。 「……」听她这么说,他竟然觉得自己可以理解她想讨好大人的心理,因为他也是寄人篱下,常得看人脸色,只不过他现在已经不像她那么在意大人们的想法,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 「你也不喜欢吃草莓吗?」「我只吃草莓。」他拿起叉子,挖走蛋糕上那颗新鲜草莓,一口吃掉,然后挑掉夹层鲜奶油里所有的草莓颗粒。「剩下的妳自己吃。」她看着那块「乱七八糟」的蛋糕,表情犹疑地尝了一口……香香甜甜的鲜奶油混上其他水果颗粒及布丁,已经吃不出草莓的味道。 她放心地吃着那块被搅得东倒西歪、几乎不成型的蛋糕,苹果脸上出现开心的笑容,觉得这个哥哥人真好,帮她吃掉了讨厌的东西。 接下来的三天,她每天下午都端着一块草莓蛋糕来找他,共享一份点心,问他很多很多的「为什么」。 假日午后,方仲祺写完作业也预习了隔天的进度后,便来到客厅里陪席子悠一起看电视,一边吃着刚从冰箱拿出来的巧克力。 节目播了一半,刚好方启翔也走下楼梯——「启翔哥哥。」她喊了声,屁股蹬下沙发椅,笑着跑过去问他:「你要不要来看卡通?」他往客厅瞄了一眼,漠然拒绝:「不要。」「那你要不要吃巧克力?」每次收到多过一人份的点心,她就会拿去问方启翔要不要吃,因为通常方仲祺自己也有一份,所以她很少问他。 「不吃。」他掉头往门外走。 她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觉得很奇怪,因为她发现每回在屋里遇到他,他的心情好像都不太好,也不太爱理人,有时候她明明很大声地叫他,他都听不到,可是他在屋外的时候都不会这样……「子悠,快回来,开始演了。」方仲祺在沙发上叫她。 「喔。」她又咚咚咚地跑回去。 这一天,席子悠和力仲祺一起待在游戏室里,抱着绒毛娃娃看他堆积木。 「仲祺,我们一起去找启翔哥哥玩好不好?」她提议,觉得再多一个人应该会更好玩。 她喜欢方仲祺,也喜欢方启翔,但是他们三个人从来没有在一起玩过。 在这屋子里,她很少看到方启翔和方仲祺同时出现,而且方启翔每次露脸都是来去匆匆,好像只有在屋外远远的地方,才会看到他自己一个人自由活动。 她问他为什么不进屋子里玩,他总是冷着脸说「不想」,然后任她再怎的问都没答案,接着又完全不理人。 「不可以。」同样的,方仲祺也是每次都拒绝她,这次他告诉了她理由。「妈妈说我不可以和他一起玩,也不要跟他说话。」「为什么?」「不知道,可是如果我跟他在一起,妈妈就会很生气。」同样的年龄,方仲祺对大人们的恩怨情仇却完全不了解,也从不敢加以探问。 同父异母的兄弟俩不但出身背景不同,连个性也是南辕北辙。他们一个沈稳、内敛,自我意识强烈却懂得进退;一个纯真、敦厚,待人处事向来亲和谦恭。 所以方仲祺只知道妈妈不喜欢后来住进他们表的那对母子,常常会跟那个阿姨吵架,发生争执。 有一次他贪玩,忘了母亲的叮嘱,跑到屋子旁的小空地上和「哥哥」一块儿打棒球,当晚就被妈妈狠狠骂了一顿,还罚写了一百次「我再也不和他一起玩」。 那次之后,他便将这条「戒律」谨记在心,再也不敢随便靠近方启翔。 「子悠,妳最好也不要再去找他玩,不然被妈妈知道,她可能会讨厌妳。」方仲祺善意地建议,不希望她也被处罚,因为他喜欢这个可以陪他一起吃饭、写作业、玩耍的新朋友,和她在一起的感觉很快乐,有时候两人童言童语的也可以聊上大半天,他什么玩具都会分给她玩。 「哦,我知道了。」她也不希望自己被阿姨讨厌。 又过了三个月,各级学校陆续开始放暑假。不过这对于尚未念小学的席子悠来说差别不大,因为她每天的家教课都照常进行。 「我明天要开始学弹钢琴了。」现在她每天都要跟不同的家教老师学好多东西,有画画、算术、书法、跳舞、英文、计算机,而且明天还多了一堂钢琴课。 「那妳以后应该更没时间来这里了吧。」方启翔翻着同学借他的漫画,随口接话,已经习惯这座凉亭里多出个小不点。 她三不五时就会来这里找他,有时候静静地吃东西,有时候说说今天发生的事或上课进度,有时候又卯起来问他问题……他觉得她很烦人,但被烦久了也会习惯,偶尔也觉得她笨拙得很好玩,而且那张苹果脸上有双灵活的大眼睛,加上甜甜的笑容,看久了还挺可爱的。 不知不觉中,他不再那么排斥与她亲近,渐渐地和她变得熟稔了。 「你放心,我不用上课的时候还会过来看你。」席子悠笑咪咪地说。现在她唯一一件「不听话」的事,就是依然会跑来找方启翔玩,而且还会很小心的躲过大人的视线,不让人发现,这样才不会惹阿姨生气。 她觉得自己愈来愈喜欢和方启翔在一起了,因为他总像个「大人」一样,懂得很多事情,感觉很厉害又神气。有时会帮她解决问题、教她解习题,有时候又会陪她玩、说故事给她听,有时候他只专心做自己的事,不太爱理人,但也不会叫她别说话……他有种不同于别人的「可靠」,而且酷傲的表情看起来帅帅的,教她自然而然地对他产生了一股小女生的崇拜与仰慕。 虽然没看他笑过,但她很喜欢这个启启翔哥哥。 「妳不来我也不会担心。」他抬起头,斜睨着她,是想她误会了他的意思。 自从她开始上课后,对文字的组织能力是进步了,不过理解能力还有待加强。 「……」她看着他,才张开口就被拦阻——「不准问。」他料到这小不点一定是想问他「什么是担心」或者「为什么」。 他现在懒得跟她解释太多。 她听了他的话,乖乖的,不问了。 「妳平常上课也会问老师那么多问题吗?」换他问她。真不晓得她的脑袋里怎么会有那么多问号,一开始还以为她是个恬静、怕生、话不多的小女孩,结果是个爱发问的好奇宝宝。 「不懂的就会问。」「妳那么笨,问题一定很多。」她净是笑,不觉得他的话有恶意,也不知道自己的问题算不算多。 但其实,平常她在大家眼里都算文静乖巧的,只有在他面前才会特别「活泼」,总觉得有很多事想说给他听,又有很多事想听他说。 「好了,我要回房了,妳明天的钢琴课要好好学,别乱弹一通。」他合上漫画书,起身离开。 结果,被他料中。 席子悠第一天的钢琴课真是名副其实的「魔音穿脑」,而接下来的几堂也没好到哪里去,堂堂都是「被上帝唾弃的声音」,让屋里的佣人们无不避琴房而远之,个个都觉得听她练琴简直是种惩罚。 「怎么办?我都学不会,怎么练都弹不好。」她皱着小脸,丧气地说。这是她学得最差的一门课,密集的课程已经上了快一个月,每天都很努力练习,可是却连一首简单的曲子都弹不好。 前天阿姨问她学习情况,她难过得差点哭出来,觉得好挫折。 「妳不是弹得很顺吗?」方启翔手中转着稍嫌过大的篮球,表情却很「大人」的看着摊开乐谱,双手在纸上「空弹」完一曲的席子悠。 他也学过一年钢琴,看得懂琴谱,所以知道她刚才照着谱都「比」对了,指法没什么大问题,照理讲应该弹得不错啊。 「那是因为你没听到声音,我弹得很难听。」每次在琴房里练习,只要一想到这么烂的声音会被人听到,她的手指就愈来愈抖,常常跟不上拍子,不然就是按错琴键。 「妳弹琴的时候会紧张吗?」他换个方向拍着球,心想她的问题可能是出在自信不足。 「嗯,怕怕的。」她一直怕出错,也怕被别人听到她又弹错了。 「现在也会怕?」「不会。」这里没有别人,音符在她头脑里流畅多了,十只手指都没卡住。 「那如果我明天去陪妳练琴,妳也可以像现在这样不怕吗?」「你要来陪我练琴吗?」她好惊讶,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说要去找她呢! 「要是妳可以照这样子再把这首曲子弹一遍的话。」他运球运到凉亭外去,一贯的酷表情,心情却是愉快的。 其实他现在还挺喜欢和她相处的感觉,要是她几天不在耳边吱吱喳喳,他反而觉得怪怪的。还有,看到她和方仲祺玩在一起的时候,心情更怪,有种很讨厌的感觉。 「那你明天一定要来喔!」她振奋精神,抱起乐谱往屋子跑,急着想回去多练习几遍。 他抿抿嘴,以一种轻松、期待的心情,继续运他的球。 次日,方启翔依约去陪席子悠练琴,但不是在屋内,而是站在屋外的大树下。 这位置不太被注意,也能清楚听到从二楼琴房传出来的乐声。 一曲结束,她迫不及待地跑到窗边往下看——他耸耸肩,表示她弹得还可以。 之后,这成为他们之间的暗号,因为那天过后,方启翔常常都会站在树荫下听她弹琴,无论上课或练习都陪着她。 如果他轻轻点头,就表示她有进步。 如果他竖起大拇指,就表示她弹得还不错。 他一个鼓励的小动作,给了她莫大的信心。而获得他的认同,就成了她进步的最大动力,在往后的一个多月里,席子悠弹琴技巧忽然突飞猛进,大家听了都觉得不可思议,但她从来没有告诉别人她进步神速的原因,因为那是她和方启翔之间的秘密。他叫她不能说,她就守口如瓶,连对阿姨也保密。 无形中,两个孩子渐渐建立起一种更紧密、微妙的感情。 在他们心里,共同存在着一小块谁都无法介入的秘密基地,悄悄的……在席子悠开始念小学一年级后的某个傍晚,他们又约在凉亭里见面。 「启翔哥哥,你看,这是仲祺送我的发带,很漂亮吧?」她笑着秀出头上刚由佣人帮她绑好的粉红色滚蕾丝边发带,这是她上个星期参加钢琴比赛得到第四名,方仲祺送她的礼物,她特地等到今天和方启翔见面的时候才系上的。 「丑毙了,以后不要再用这条发带绑头发。」方启翔满脸厌恶的瞪着她头上那圈粉红色,一点都不喜欢她配戴方仲祺送的东西。 愈看愈讨厌,他索性直接动手把它扯掉。 「啊……」她感觉头皮被拉疼了。 「对不起……」他看着手掌里有几根长头发,立刻跟她道歉。「还痛不痛?」他摸着她的头。 她摇摇头,比较是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 他还是存有歉意,把那条发带交还给她,自己走到前方的花园里,摘下一朵花瓣小巧的鲜花,低头忙了一会儿,又朝她走来。 「子悠,把手伸出来。」她乖乖地伸出小手。 方敌翔在她的手指上套上一枚花戒指,是用刚才那朵小花编成的。 「哇……」她马上盯着自己的手,觉得那朵围在她手指上的花好漂亮。她喜欢他送的礼物,比手里还握着的粉红色发带还喜欢。 「等妳得到第一名的时候,我再送更棒的礼物给妳。」「真的?」「嗯。」「太好了。」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随即又低头欣赏手上的花戒指。 方启翔看着她无忧无虑的笑容和瞇成弯月的眼睛,心里也感染到她的快乐。 在这座缺乏温暖和人情的空城里,她的全然信任和真诚的关怀就像一道柔和的光芒,照亮了他心底那片晦暗冷寂,填满了一处无底的空虚。 与她在一起的时光成了生活中最值得期待的时刻,每次想起她这张红润可爱脸庞,他的心情都会很好、很愉快,好像什么不开心的事都能被远远抛开。 相反的,如果看到她和方仲祺一起上、下课,常常做什么事都在一起,他的心里就不太高兴。加上他念的又是另一所小学,和她见面的机会自然没方忡祺多。 这点,令他觉得既不公乎又懊恼,可是偏又无能为力。 最近还常听到大人们说她和方仲祺看起来很相配、很要好,现在感情就这么融洽,将来要结婚绝对没问题……这点,更让他觉得生气又担心。虽然他还不算真正了解婚姻的意义,但至少他已经知道「结婚」就是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住在一起,共同生活……他不喜欢这样,心中凝聚着一股强烈的意识在排斥着这个想法,已经很久都不曾像这样在乎过一件事情。 他执着的认定席子悠是他唯一喜欢的一个女生,他不要她和别的男生「结婚」,不准任何人把她从他身边夺走。 她是他一个人的!如果将来她要结婚,那也一定要和他结婚才行。 「子悠,妳长大以后当我的新娘好不好?」他才不要把她让给别人! 「可是,阿姨说我以后要当仲祺的新娘子。」她记得阿姨这样说过,但其实她没有很懂「新娘子」代表什么意思。 「那妳是想当我的新娘,还是仲祺的新娘?」他的口气转硬,有些生气。 「当新娘会怎样?」「当新娘就可以穿很漂亮的衣服,和自己喜欢的男生结婚。」她想着「结婚」两个字,之前听老师在念故事书的时候说过——「王子和公主结婚后就住在城堡里,从此以后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结婚就可以永远在一起吗?」「嗯。」她又偏着头想。她喜欢方仲祺,也喜欢方启翔,因为他们两个人都对她很好,会陪她一起玩。但是,如果要选一个永远在一起……「我想要当你的新娘,跟你结婚。」在她心目中,方启翔就是那个「王子」,她想和他永远在一起,一直住在这座「城堡」里,从此以后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好,妳不能忘记今天说过的话喔。」「嗯,我知道。」她甜甜的笑着,两条腿在空中晃啊晃。 就这样,他们约定好了。 一天晚上,黄淳燕命人把吴伯叫到面前来。 「吴伯,子悠最近还常常跟那孩子见面吗?」她平板的声音里存有压抑的厌恶,表情一丝不苟。 「他们偶尔才会碰个面,聊一会儿就分开了,夫人。」吴伯的用语很谨慎,怕一个弄不好,就会拖累两个孩子受罚。 「那就是还玩在一块儿喽?﹂她的语气里多了点愤恨,显然对所听到的事很不满。 其实她很早之前就知道席子悠会跑到屋外去找那个野孩子,但一开始她并不特别在意,心想她可能只是对没见过面的人感到好奇,才想接近他,等她发现他是个个性冷硬又孤僻的人以后,就会自觉无趣地离开,因为他们的个性根本合不来。 果然,后来再也没人看见过他们俩一起玩,而席子悠也开始照着她安排的课程,乖乖上各种才艺课,为入学作准备。 可是就在两个月前,又有佣人陆续向她报告曾看过两个孩子在一起玩耍,而且感情看起来还不错。 黄淳燕不动声色,默默观察了一段时间,竟发现他们两个人真的会刻意瞒着大人们找时间偷偷溜出屋外去玩,而且事后问她,一向乖巧的她还不肯吐实。看来在这一年多里,他们已经悄悄培养出一段两小无猜的情谊……这情况对黄淳燕而言无疑是严重的「失控」,她完全不能忍受他们之间的友好,尤其是那个私生子的所作所为,又勾起了她对那个下贱女人的恨意! 他们母子俩都是一个样,专门做些见不得光的事。当年抢走她的丈夫还不够,现在连她生的野孩子都想来接近她看中的「媳妇」,新仇加旧恨,她绝不能再纵容这件事情这样发展下去——「吴伯,我不能让他继续留在这个家里。」她作出决定,不能养虎为患。 那个孩子太过聪明,小小年纪却有着超龄的世故和冷静,让她愈看愈不放心。 记得当初他在父母的丧礼上没掉过一滴泪,如今明明和席子悠很要好,在人前见到她却能不理不睬,装出一副不熟的样子。 她想,他一定是知道自己在这个家里不受欢迎,为了避免拖席子悠下水,才不敢光明正大的和她一起玩,而且在屋里还故意躲开她,尽量不与她碰面,以防单纯的她会不懂得隐藏情绪,表现出和他的好感情。 「夫人,我以后会多注意,要他别再跟子悠小姐见面,请您让他留下来吧。」吴伯从小看着兄弟俩的父亲长大,对他的两个儿子自然也都多了份感情,尤其是方启翔,他不像方仲祺自小生长在富裕的环境里受人呵护,八岁那年已经失去父母,如今要是再被赶出丢,叫一个孩子无依无靠的该怎么过活。 「不需要,这件事你别插手,我会处理。」黄淳燕已经打定主意,非让那个私生子离开不可,因为她相信方启翔绝不是个容易受人控制的孩子。说不定再过几年,连他心里想什么都没人猜得透。 她不能冒险留下这个祸根,日后才来后悔今日没将他送走。 只怕等他长大后,会夺走更多……这是第二次,席子悠有种彻底失望的感觉,觉得自己被人抛弃。 她垮着小脸,抱着稍早从钢琴比赛上赢得的冠军奖杯,闷闷不乐地坐在凉亭的阶梯上,望着一大片花园……学琴一年半,她从第四名的名次一直努力到第一名,以为只要得到冠军,启翔哥哥就会回来,因为他们曾经约定过,等她拿到第一个「第一名」,他就要送她一个很棒的礼物。 可是,他又失约了。现在她已经领到第三个「第一名」,他还是没出现。 她不知道他是在哪一天不见的,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只记得在一年多以前的某一天放学回家,她觉得自己有好几天都没看到启翔哥哥了,所以想去找他玩……大概就是从那一天开始,她发现自己再也找不到他了。不管是在凉亭里、大树下、房间里、屋里或屋外……有一次她独自坐在凉亭里,吴伯走过来陪她说话,聊到方启翔时,她终于再也忍不住难过地大哭起来——「呜哇……吴伯……你有没有看到启翔哥哥?我到处都找不到他,到底他跑去哪里了,什么时候才要回来……」她不顾之前说好不能告诉别人他们有一起玩的秘密,只想知道他人在哪里。 但是吴伯却说他也不知道,后来连阿姨和家里的每个大人也都告诉她,启翔哥哥已经离开了,以后都不会再回来。 但她不信,常常把全部的休息时间都耗在凉亭里,而且每天都很认真练琴,想早点拿到第一名,这样方启翔一定会回来送她礼物……结果,原来启翔哥哥也是骗她的。他一直没有回来,一直没有出现……他跟妈咪一样,不要她了。 席子悠从阶梯上站起来,抱着怀里的奖杯,茫然失落地走向屋子……从这天开始,她再也不相信「永远」。 什么「永远在一起」,全都是骗人的。 第二章 十八年后——「恭喜妳,快要当新娘子了。」办公桌后,秘书小姐满脸笑容地祝福这个月底就要结婚的席子悠。 席子悠是她上司方仲祺的未婚妻,有时候会来公司找他吃饭、约会,等他下班,所以她们两人也算有点小熟,见了面都会像朋友一样聊上几句。 「谢谢,到时候要来喝我们的喜酒喔。」席子悠微笑接受祝福,将乌亮的发丝勾至耳后,朱唇粉面的容颜上衬着幸福的粉红,眼中满是温柔。 今天她到婚纱公司拿印好的喜帖,见时间已近傍晚,便想顺道绕过来未婚夫的公司找他一起回家,也让他趁早看看印制好的成品。 「我一定会去的,不过你们的喜帖可以先借我看一下吗?」秘书小姐指着她手里的提袋,好奇地想先看一下。 「当然可以。」席子悠将袋子搁在桌上的一角,从里头拿出三组分别封夹着不同照片的喜帖给她看。 「哇,每张都拍得好漂亮喔!我从来没看过总经理笑得这么「深情款款」,感觉跟本人差好多哟。」「那是因为拍了一整天的照片,他的脸早就僵了,我的也是。」席子悠向她说出不太浪漫的实情。那天她不断换造型、穿脱礼服,两人照着摄影师的指令摆了数不清的动作、表情,回到家时,他们俩的脸颊都发麻了,笑起来嘴角还会抖呢! 「没关系,重要的是照片好看就好了。先说,我要这张。」秘书小姐先挑了一张自己最喜欢的。 「好,我会记住的。」席子悠点头答应。 在众人眼里,席子悠是公认的「好好小姐」,不管对待每个人都亲切有礼,随时面带微笑、语气轻柔、举止优雅,全身上下都充满大家闺秀的教养与风范。 这样一位温柔婉约的气质美女,配上那个温文儒雅的方仲祺,真可谓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两人简直可以荣登「好人村」的模范夫妻了。 「谢啦。」秘书小姐先行道谢,又将三张喜帖拿在手里来回欣赏,瞄到总经理室的门口走出来一个男人,她态度恢复专业地问:「傅先生,您要走啦?」席子悠欲回头,手肘却不小心碰到摆在桌边的提袋,撞落了一迭喜帖。她倒抽口气,匆匆向那男人点了下头,蹲下身子收拾散落的喜帖……穿着一身黑的男人往前走了几步,擦得发亮的名牌皮鞋好巧不巧正踩在最后一张喜帖上头。 「呃,抱歉,你的脚……」席子悠抬头,看着那张戴着墨镜的男性脸孔,瞧不出他的眼神,却见得到他高挺的鼻梁下薄唇紧眠,棱角分明的面颊接着方正的下巴,整张脸的线条冷硬,似乎还散发着一股寒气,不怒自威。 男人移开脚,弯下腰,帮她捡起那张喜帖,拿在手中打量几秒,抬头面向她。 「这位是我们总经理的未婚妻,他们月底就要结婚了。」秘书小姐热心地替他介绍。 「是吗?那恭喜妳了。」唇线轻扯,他似笑非笑的,语气也听不出太多起伏,但却主动表示:「这张喜帖给我吧,说不定那天我也会去参加。」「哦,好啊,欢迎你来喝喜酒。」席子悠嫣然一笑,心想这个男人可能是方仲祺认识的人,于是欣然邀约。 他微微地领首,话不多说地掉头走入。 席子悠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头忽然涌现一种很奇怪……异样的熟悉感,不过又模糊得毫无头绪,像是自己发神经的错觉。 她根本不认识任何姓傅的人,而且她的朋友里也没有像他那种——「他很酷对不对?」秘书小姐突然用着迷的口吻说:「不戴墨镜的时候更帅,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就像老鹰一样锐利,每次看到他都觉得威风凛凛的,好有气势喔。」之前她端茶给他时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哩。 「我相信。」席子悠看着秘书小姐依依不舍的神情,不禁失笑。 原来那位傅先生可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呢! 不过,她自己倒觉得那个男人的「酷」,是种严肃而不易亲近的「冷酷」,光是站在他面前,就能教她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压迫感,刚好跟她的未婚夫是完全不同类型的人,不晓得方仲祺是怎么跟他结识的? 「里头还有其他客人吗?」她把喜帖全收进袋子里,只留下三张成品。 「没有,妳可以进去了。」「好。」席子悠拿着提袋,走向总经理室。 「子悠!妳怎么会来?」方仲祺坐在一旁的沙发椅上,有些惊讶她的出现。 「我一拿到喜帖就想要快点拿来给你看呀!」她挥挥手上的喜帖,灿笑如花的走到他身边坐下。 「没有打扰到你吧?」「没有。」方仲祺笑着摇摇头,接过帖子,一张张浏览。 「对了,刚才那位傅先生是你朋友吗?」她顺口间道。 「妳看到他了?!」方仲祺猛然抬头,斯文的脸上显得有些慌张。 「嗯,在门口和秘书说话时刚好看到他离开。」「那妳……觉得他看起来怎么样?」他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很帅、很酷、很有型啊。」她说道,看到未婚夫的脸色马上起了变化。「是你秘书说的啦。」她握住他的手,说明自己只是在开玩笑。 「我觉得他给人一种很强悍的感觉,缺乏了一点亲和力。」她认真地回答。 方仲祺心情趋于和缓,反握住她的手。 「妳会不会觉得他有些眼熟?」容易紧张的个性让他忍不住探问,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 「我又不认识他,怎么会眼熟?」听他这么问,反而让她觉得奇怪,心想未婚夫平时在感情上有些粗枝大叶,从来不曾像今天这样关心她对其他男人的看法,问她这些。 而且被他这么一问,稍早渗入她心中的那股「错觉」又无端地漫开……她是不是真的在哪儿看过那个男人? 「说得也是。」方仲祺抓抓头,附和地表示。见她的表情有些存疑,又赶紧加以解释:「因为有很多人都说他长得很像某个男明星,所以我想问问妳是不是也这么觉得。」「喔,我倒是认不出来。」她微微笑道,平常不太常看电视。「那他是像哪个明星啊?下次我也注意一下。」「不用了,其实我也觉得还好,没有很像。」他把目光移到喜帖上。「这样式不错,很漂亮也很高雅。」「嗯,我也这么觉得。」她陪他一起看着手里的喜帖。 最初的问题不了了之,她还是不知道他和那位傅先生是什么关系,不过她想也没有追根究柢的必要,便没再多问。 方仲祺合起帖子,让她收进袋子里。 他喝了口水,动手揉揉后颈。 「最近你好像很累,公司里没问题吧?」她接手替他按摩,觉得他近来常会露出疲倦的神情,偶尔看起来心事重重,让她有些挂心,但又问不出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帮他分忧解劳。 方仲祺拉下她的手,注视着她眉眼盈盈、清丽脱俗的容颜,心里掺杂着沉重的爱与愁,还有不敢向她承认的害怕与压力……即使公司目前的确面临了重大的危机和雪上加霜的困境,但他相信自己有能力力挽狂澜,度过这一关,证明自己有能力守住爱情与事业,也证明自己的实力。 他不愿在心爱的女人面前表现懦弱无能,他会坚强地守护她……「一点问题也没有,妳不需要多操心,只要专心准备当新娘子,到时候穿上漂亮的礼服,开开心心地跟我结婚就好了。」他将她搂进怀里,心里打定主意要娶她为妻,不曾向人屈服。 席子悠心头一颤,因为方仲祺的柔情言词,意外记起一段几乎被岁月擦去的记忆——「妳以后当我的新娘好不好?」「……穿很漂亮的衣服,和喜欢的人结婚……」「不能忘记今天说过的话哦。」不,她要全部忘掉!那些抛弃她的,她也要全部舍弃,不管是秋千旁还是凉亭下那些讨厌的回忆,她都不想再记起……为何过了这么多年,她就是无法彻底根除那些干扰人的片段? 她倚靠在方忡祺温暖的怀抱里,逃避那些害人伤心的谎言,寻求一份安全感。 方仲祺对她而言既是恋人也是家人,两人自小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彼此性情相近、相处融洽,又在黄淳燕的极力主导下顺理成章的交往,准备结婚,其实连她自己都很难定义这份感情究竟是亲情还是爱情。 但不管是哪一种,她都安于这样和谐、稳定的关系。虽然他们之间没有那种轰轰烈烈的绚烂火花,但婚后一定可以继续维持这样的平静生活,白头偕老。 她相信方仲祺就是她情感上的寄托,是要与她相守一生的男人。 「子悠,我们一定会幸福的。」他向她承诺。 「嗯。」她柔声地附和。 停车场里,傅晨隽面色铁青的坐在驾驶座上,一手紧握方向盘,目光阴鸷地凝视着手里那张米白色调的喜帖。 指尖轻轻抚过那张浪漫唯美的结婚照,停留在披戴着白纱的美丽笑靥上流连不去……那芙蓉如面、丹唇皓齿的女子,是他惦念了十八年,朝思暮想的牵挂。 刚才在楼上遇到她时,他差点失控地抱住她,恨不能立刻就将她带走,提醒她当年的约定,她说过她不会忘记……可是她如今却为别的男人披上嫁纱,柔情绰态地倚偎在别人身旁,绽放幸福洋溢的光采,耀眼得灼伤了他的眼,烙痛他的心。 他强忍着满腔愤怒与苦涩,沉沉地呼吸,每口气都像千年霜雪,冻结四周流动的空气。 「我绝不把妳让给任何人。」他口吻冷冽,态度坚决笃定得像在立誓。 不管用什么方法,不计任何代价,就算在她踏进礼堂的前一刻,他也要将她抢回来,不让任何人夺走她! 她是他的,永远都是。如果她忘了小时候的约定,他会让她想起来! 傅晨隽拆开白底红花的封框,取出那张婚纱照,将它撕成两半——恩爱的画面被一分为二,新郎的部分只剩一截白色西装,其余的全被撕得粉碎。 他拿出皮夹,将新娘娇美的倩影收进内层,放入胸前的口袋,发动引擎,驶离原地,呼啸而去。 半个月后,黄淳燕亲自跑到公司里去找儿子——「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趁早告诉我?!」黄淳燕是骂,不是问,因为事情到了这步田地,该知道的她都知道了,但已经失守的她也无力挽回。 自从三年前把方氏企业交给儿子管理后,她就渐渐不再过问公司的事,每季看到呈上的营运报表,她还以为儿子争气,青出于蓝,把所学所能都运用得淋漓尽致,将公司经营得有声有色,获利节节高升,也因此才提出让他和席子悠尽快结婚的计划,好让她早点抱孙子。 岂料,原来这些年里方忡祺亏的比赚的多,只是怕她责怪,才接二连三的挖东墙补西墙,甚至做了漂亮的假帐来掩人耳目,搞到最后整个公司坑坑疤疤,现在想补救都很困难,再加上多了一个存心作对的破坏份子……「妈,对不起,是我辜负了您对我的期望。」他低下头道歉,在母亲面前他永远是个受管束的孩子,心里除了敬重,其实还多了点畏惧。 在他很小的时候,或许还能从黄淳燕身上感受到「慈母」的形象,但随着年纪增长,他被要求的标准也愈来愈高,愈来愈严格。最后他和母亲的关系逐渐变得制式、疏离,就像主管与部属似的,永远都存在着一层敬畏,他也不敢把遇到的每个问题都拿去和母亲讨论,怕动不动就挨骂,表现得不如她所期待的好。 却没想到,这样的逃避反而像滚雪球一样,引来更多的问题,教他更难开口了。 「跟我道歉有什么用?重要的是想办法解决眼前的问题,这么大的烂摊子,你说你打算怎么收拾?」她声色俱厉地质问他,愤怒得差点提不上一口气,一想到公司面临的天大难关,她没昏过去就算很万幸了。 「我最近已经在接洽几家银行谈融资计划,应该很快会有着落,等钱进来,加上几张大单子陆续交货,应该撑得过去。」他已经尽力在弥补先前所累积的失误了,但结果未见分晓,他也不敢再夸口打包票。 「现在公司的状况这么差,能贷到多少钱?」看过那些真实的财务报表后,她了解情况有多糟。更今她气急败坏的是,这些残酷的事实居然还是由那个让她看了就碍眼,还以为早就被她连根拔除的孽子方启翔来告诉她的! 哼,就算那个私生子现在改了个新名字,但还是换不掉他那不名誉的出身和招人厌的冷峻与阴沈,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好东西。 没想到当年将他送出国给人收养,还断不掉这根毒根与他们方家的孽缘,如今他果然回来找了个大麻烦,让她恨得磨牙! 「还有,子悠的事我已经帮你做了决定,代你答应他了,你快找个时间跟子悠说清楚,别拖拖拉拉的,对大家都没好处。」黄淳燕当机立断,再次掌控了儿子的人生大事和公司的命运,在两者中作出抉择。 傅晨隽以收购方氏企业作为威胁,要求方仲祺取消与席子悠的婚事。 方仲祺可能是当局者迷,因为觉得受辱又放不下对席子悠的感情,而赌气地不肯接受。但黄淳燕却是旁观者清,所以当傅晨隽直接找上她时,她虽然心有不甘,却不可能为了要娶一个令她满意的儿媳妇进门,而失去了整家公司。毕竟那不只是方家的家业,也是她付出三十几年岁月辛苦守成的心血。 「妈!这是我自己的婚事,我自己会处理。」他不想窝囊到出卖自己的爱情,至少想保有这点自主权。 「你会处理就不用拖到今天这种局面了。」她神情严厉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气他的不成材,温和斯文的个性里老带着点优柔寡断,到长大了都改不掉。 「妈——」「这件事到此为止,你还有很多问题需要担心,别将心思都浪费在一个女人身上,眼前保住公司最要紧。」她的处事、考虑向来以利益为先,当初收养席子悠是为了亲手打造一个能够讨她欢心的儿媳妇,如今她的最大用处却是防止公司立刻面临易主的危机。 现在没有比解决方氏企业的财务问题更重要的事,没时间让他在那里儿女情长。 「立刻陪我去一趟会计部。」她丢下这句话,便率先离去。 方仲祺一脸沉重,百般无奈。 他痛恨那个同父异母的哥哥竟然如此趁人之危,夺人所爱,也埋怨母亲的独断专制、毫不留情。 更恨自己从小到大,从来都不敢违逆母亲的意思,拒绝母亲的每个决定、每个安排……婚礼前一个星期,席子悠和方忡祺约好了在婚纱公司见面,说好了他今天要请半天假陪她试穿修改过的礼服。 「席小姐,妳要试穿衣服了吗?」服务人员再次询问她,因为也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让过好几对新人了。 「好,那我先到二楼去试衣服好了,如果待会儿我男朋友来了,麻烦请妳带他去找我,我想他应该快到了。」席子悠很客气地说。 方仲祺迟到了一个多小时,打他的手机也没人接,她想可能是被公事耽搁了,一时抽不开身,她只好自己先去试礼服了。 「没问题,我先陪妳上去。」服务人员领着席子悠上楼,为她取来修改好的礼服。 席子悠进入更衣室里,先换上一套粉橘色的长礼服看了看,再换上一袭雪白色婚纱,让小姐为她拉上拉链,稍作调整,然后留下她一人,慢慢审视每个部分……「席小姐,妳的男朋友来喽!」才过不久,帘幕外就传来服务人员的声音。 「喔,我马上出来。」她拢拢长发,对着镜中迅速整理仪容,想在未婚夫面前表现出最美好的一面。 之前挑选礼服的时候方仲祺没有空陪她,所以今天这套礼服他还没看过呢! 「仲祺。」她提着裙摆走向前,笑着拉开布帘——看见站在帘外的男人,她的笑容凝在颊边,转为一阵错愕。 「傅先生?」她喃喃地问,心想自己应该没有看错人。 他今天还是一身灰暗色调,不过脸上少了副墨镜……就像秘书小姐说的,他有一双精锐炯然如炬的眼睛,配上一张峻漠的脸孔,看起来英气威武,却也十分冰冷。 「这套礼服也合身吗?」服务人员笑咪咪地问道。 「嗯,刚刚好。」她点点头,有些迟疑地看着傅晨隽。「请问,你是跟仲祺一起来的吗?」「不,就我一个人。」这下,她更是弄不懂了。他来这里做什么?方仲祺又为何还没到? 「小姐,请你让我们独处一下。」他跟一旁的服务人员说道,语气中有着不容拒绝的气势。 「好,那我先下楼,有什么需要再叫我一声。」小姐很配合地离开,不敢惹毛这位浑身冷飕飕的男人。 席子悠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不晓得他支开旁人的用意为何。 傅晨隽走近几步,静静地打量她——象征新娘纯净和圣洁的白纱礼服上头缀着精致的珠片与蕾丝,飘逸的纱裙由秾纤合宜的腰部散开,在缕空的背下拖曳出如波浪般的长摆,将她柳弱花娇的体态衬托得更为婀娜多姿,气质更显高贵典雅。 「真是个漂亮的新娘子。」他声音低沈,又是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人摸不清他此时的情绪是阴是晴。 然而,他那脸像是睥睨一切的冷傲气息,却又让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谢谢。」她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只是礼貌性地微笑,笑得有点僵。在来意不明的情况下面对这个男人,她很难泰然自若。 傅晨隽轻瞇了下眼,抬高下巴——「不过,婚礼已经取消了。」 第三章 傅晨隽不能否认,自己是在生她的气。 无论是她上一分钟的幸福微笑,或是这一分钟的震惊表情,都让他不高兴。 因为,那都是她爱上另一个男人,为那个男人而做出的反应。 「什么?!取消?」席子悠愣住了,不仅因为他说的话,还有他说话的立场。 就算开朋友玩笑也要有限度,更何况她和他根本不熟,怎么能没头没脑地跑来对她说这种话?! 「对,方仲祺为了保住方氏企业,决定听他妈妈的话,打消娶妳的念头。在公司和妳之间,他选了公司。」傅晨隽告诉她这个刚刚从方仲祺口中再次确认的答案。 不管方仲祺的理由是「听话」还是「屈服」,终究都选择了舍弃她。 「你在胡说什么,公司的事跟我们结婚有什么关系?为什么阿姨会叫仲祺别娶我?」她才不相信这男人的胡言乱语。她从来不曾牵涉过公司的事务,而且从小到大都一直被当成方家未进门的媳妇看待,连结婚的日期都是黄淳燕挑定的,怎么可能会在举行婚礼的前一个星期突然改变主意? 「因为他要是执意跟你结婚,我就会继续执行对公司的收购计划,让方家丧失经营权,变得一无所有。」他字字狠厉,说得不留余地,也不怕她知道。 向来,他对意欲并购的目标从不会手下留情,夺取手段也是出了名的强悍、狠绝,不讲情面。至今只要是被他盯上的企业体,全都会在很快的时间内落人被并吞、拆售的命运,无一幸免。 这几年里,他就是靠着不断斗垮别人的公司来赚取高额的佣金,还乘机入股不少新公司,在背后操盘运作,用风险换取获利,迅速累积起自己巨额的财富。 为了得到金钱与权力,他甚至可以硬下心,变得心狠手辣,只求达到目的。 「很显然的,在他们母子的心目中,妳还不如方家的财产来得重要。」他残酷地道出这个结果,就是要她认清楚像方仲祺那种没主见、又会在临危之际舍弃她的男人,根本不值得她爱。 还有黄淳燕也不是真的无条件的疼爱她,只是因为她天性善良,懂得知恩图报,所以从小待她好,总在她面前装出一副好心肠的样子,想藉此收买她的心,让她对那个收养她的阿姨死心塌地,往后才会乖乖听从任何安排。 黄淳燕的真面目,他十八年前就看清楚了。 「不会的,我不相信……」她觉得这一切都太唐突、太意外,让她茫无头绪,脑子里很混乱,无暇理会这个自称要阻挠她结婚的陌生男人。 席子悠急着找出自己的手机,想打电话给方仲祺作确认。他怎么还没来?婚礼怎么可能会消取?早上出门时他们明明还说好下午见面的,要是他打算取消婚礼,怎么会没告诉她一声? 纠结的疑问随着铃声在她耳边回响,但连拨了好几次都无人接听,全都转入了语音信箱,她不死心地一再拨打——「用我的手机拨吧,他可能没脸接妳的电话。」傅晨隽递出自己手机,猜到她要拨电话给谁,也不介意她亲自拨通电话去确认那男人的胆小懦弱。 稍早方仲祺打电话来跟他表明愿意放弃她时,还跟他透露了席子悠今天下午会来试礼服的消息,要傅晨隽自己来跟她说明这被他称之为「阴谋」的真相。 但他马上知道,这表面上像存心要让他难堪的做法,其实只是方仲祺自己不想面对她的推托之辞。因为经过这几次的接触,他发现方仲祺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怕事、软弱,习惯以逃避的态度来粉饰太平,仅有的勇气也不过是逞点英雄、意气用事而已。 所以他才不再浪费时间等方仲祺「考虑」,决定直接找上黄淳燕解决问题。 「……」席子悠迟疑不决地看着他递到眼前的手机。要是真的接下,不就代表她信了这个陌生男人,怀疑自己未婚夫吗? 「怎么,跟方仲祺一样不敢面对事实吗?」他挑衅地问。 朱唇不服气地抿起,她拿走他的手机,拨出方仲祺的号码,响了两声,旋即被接起——「傅晨隽,你已经称心如意了,还打电话来做什么?!」对方一接超电话就气冲冲地吼骂。 席子悠认得出那声音,立刻红了眼眶,喉头哽咽。 她真的很不想承认,但这个男人说得没错,方仲祺真是故意不接她电话的。 「我们的婚礼……真的取消了吗?」几乎已经确定的答案,但她忍不住要问他一次。 电话里像是惊骇地倒抽口气,而后接上一声无奈的叹息。 「对不起……」方仲祺艰难地说出口。 听到这声道歉,她无力地垂下手,挂上电话,失了魂似的呆站在原地,觉得身上这袭白纱突然变得好沉重,勒得她胸口发紧,呼吸费力。 第三次,她无预警地被抛弃,被一个她认识了近二十年的男人,从小一起长大的男人,今天早上还说他爱她的男人……想不到,她所冀望的平凡幸福就在顷刻间崩解了,而方仲祺竟然连当面告诉她的勇气都没有,还让她一个人傻傻地来试穿婚纱,像个小丑一样可笑、愚蠢。 她眨眼,垂落两行泪——仅此而已,因为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命运」。 哭,无济于事。她太了解了。 傅晨隽取回自己的手机,默不作声地站在她身旁,等她平静,等她注意。 他看得出她很难过,只是没有大哭大闹地发泄出来。 但他更希望,她是因为不够爱,或不再爱方仲祺,所以才没歇斯底里。 「为什么……」席子悠动了动嘴唇,沈缓地开口:「我到底是哪里得罪过你,为什么你要这样破坏我和仲祺的婚事,不让我们结婚?」回想他说过的话,这一切全都因他而起。如果不是这个男人半途介入,她就会开开心心地嫁给方仲祺,继续她在方家恬静安乐的生活。 都是他害的! 傅晨隽走到她正前方,不怕她用那双含着泪光与怨恨的眸子看着他,与她正眼相对。 「因为妳答应过长大后会当我的新娘,我不准妳毁约。」如此冷静的话语,却在她心里掀起一阵巨大的波涛,席卷出深藏的记忆,震慑她的心……儿时模糊的轮廓重新显影,她惊望着眼前冷若冰霜的男人,双腿不自觉地退了两步,终于知道他令她觉得熟悉的原因为何了,可是——「你不是姓傅吗?」她不解地问,刚才听到方仲祺在电话里并不是喊他「方启翔」啊? 「对,我现在的名字叫傅晨隽。至于妳记得的那个名字,十八年前就不存在了。」他改头换面,不惜一切换取成功,连姓名都可以舍弃。 唯一留下的,就只有他承诺过的这个女人,他绝不放手。 而他很高兴,她似乎也没忘记两人之间的约定。至少,她还记得「方启翔」。 席子悠轻拧细眉,这才发现自己又多当了一次被蒙在鼓里的傻瓜。 原来阿姨和仲祺早就知道他的真实身分,却都没告诉她。而她还亲手拿了喜帖给他,欢迎这个「陌生人」来参加她的婚礼……大家是不是都觉得耍她很好玩?因为她真的很笨、很呆、很好骗……「既然不存在了,为什么还要回来?」她酸涩地问道。 席子悠悲哀地觉得自己的人生真像一盘被操控的棋局,总是任人左右、愚弄。 「是你先失约的,凭什么现在要我遵守约定?」她忿恨不甘地质问他。 当年他已经重重伤过她一次,现在为何又要再度出现来破坏她所相信的幸福,让她再次尝到被人抛弃的痛苦! 「我没有失约,我会娶妳。」他难得激动地握住她的双肩,坚定地宣告自己非她不娶的决心。 席子悠幽幽地注视着他,明亮的眸中只有怨怼,没有一丝开心。 「我不会嫁给你。」「为什么?方仲祺已经不要妳了,妳还搞不清状况,不肯对他死心吗?」她看着他,感到很可笑,不敢置信他居然还有脸说别人! 当初他不也是一声不响地离她而去,连句道别的话都没有,让她等了又等,失望透顶,最后不得不死心吗?如今他突然出现,一句话就想要她回到他身边,简直是在作梦。 休想!她才不会顺他的意。 「我和仲祺的事,不用你管。就算我们不能结婚,我也不会嫁给你!」她甩开他的手,拒他于千里之外。 「我非管不可,而且也一定要娶妳。」「我不嫁,你能拿我怎样?」她回以一个倔强眼神,脸颊上泛起怒色的红润。 她少见的大发脾气,气呼呼拽起纱裙,甩头离开,准备去换下这一身已经开始让她觉得累赘的礼服。 「我会毁了方仲祺。」他冷冷地说了一句。 她的手停在布帘上,杏目含嗔带怒地直视那个出言威胁她的可恶男人。 「如果妳出来以后还没改变心意,我就会设法毁了方家那对母子,让他们失去公司,失去目前所拥有的一切,直到他们变得穷途潦倒为止。」他步步逼近,无情地预言道。 若是她真能硬下心肠弃方家于不顾,也不在乎心上人的遭遇,他便会让她亲眼见证他们凄惨的下场。 「你以为你是谁!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她气极了,长这么大第一次吼人。 「对,而且妳最好相信我说到做到。」他挑起她尖巧的下巴,皮笑肉不笑地撇了下嘴唇,大方地把决定权交到她手上。 她奋力推开他,美眸狠狠地瞪着那个傲慢的男人。 「我等妳的答案。」他无所谓的扬扬手,走到旁边的椅子坐下,举止从容,信心满满,完全不把她的火冒三丈放在眼里。 席子悠咬着下唇,用力拉上帘幕,隔绝傅晨隽那气死人的沈稳与冷静。 她换着衣服,忍不住恼怒她哭了出来……是,她当然相信他拥有足以摧毁别人的「本事」,否则方仲祺也不会向他妥协,连黄淳燕也赞成取消这桩婚事。 可是,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先是像生母一样丢下她消失无踪,现在又像买卖商品一样来交易她的婚事,还掐住她心软的弱点,用这种强硬的态度恐吓她! 站在同样受人威胁的立场,她甚至能够理解方家母子选择取消婚事的决定,只是难以承受这种被人「出卖」的打击……而他,才是这一切事情的始作俑者,害她一次次伤心,从头到尾却没有任何道歉、解释,只用可恶又霸道的行径,逼她低头……太欺负人了!他一点都不尊重她的感受和意愿,好像她是没有感觉的物品似的。 席子悠将婚纱挂回墙上,抚过缝缀在上头漂亮的珠片……「我想当你的新娘,跟你结婚。」儿时说过的话,现在想来却相对的讽刺、无稽。 不同的情况,不同的心情,如今面对同一个人……她只有恨! 席子悠拉开帘幕,走到他身前,怒红的眼眶还泛着水光。 「如果我答应跟你结婚,你就能保证不会伤害阿姨和仲祺吗?」她要他亲口承诺。 虽然方家的人为求自保而放弃了她,但她却狠不下心对有恩于她的方家置之不理,无法眼睁睁看着他们因为自己的关系而受连累。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扬唇说道,只给予合理范围的保证,没有多余的宽容。若是有人不识相地越界,那可怪不得他了。 见地那副高傲又自信的表情,她恨得牙痒痒的,有史以来她第一次有种想踹人的冲动——「好,我答应你。」她忍下冲动,恨恨地说,表情十足的不情愿,跟刚刚试穿婚纱时的待嫁心情有着天壤之别。 「等你选好日子再通知我,到时候我会准时出现,跟你结婚。」她撇开脸,根本不想看着他说话。 傅晨隽从椅子上站起来,重新戴上墨镜,拉住她的手——「不用等了,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傅晨隽,你这个霸道的流氓!」席子悠将最后一件衣服丢进行李箱里,整个人坐到快挤爆的行李箱上,把它当成那块不苟言笑的千年寒冰,奋力重压——那个过分至极的男人,一出婚纱公司就要求她立刻搬到他的住所,还只给她一个小时收拾行李,直接将车开到方家的大门口等她——「一个小时后没看到人,我会立刻进去把妳扛出来,不想丢脸就动作快。」气死了,一想到他那咄咄逼人的嚣张语气,她就顾不得形象的「坐」得更用力,把长年来谨记在心的「淑女守则」全抛至九霄云外,粗鲁地对那口箱子,发泄满腔不满。 叭叭——窗外传来一阵汽车的喇叭声。 「时间还没到,催什么催!」她喘吁吁地拉上拉链,扣上钮环,拨顺散乱的长发,最后一次看着这个她住了快二十年的房间,才拽着拉杆往外走。 一路上,她尽量避开佣人们的目光,遇见人问也不多答,只是点头微笑,走得很匆忙。 幸好,这时间黄淳燕和方仲祺还在公司里,她也省了一次尴尬,不然她还真不晓得现在该用什么心情来面对他们。 「就这点行李?」傅晨隽下车,帮她把行李箱放到后座。 「如果你是给我一整天的时间,我就可以好好想想里头遗漏了什么东西。」她怒瞅着他,心想才一个小时能收多少东西,何况她整个下午情绪大起大落,脑袋都还混乱着,根本就没仔细思考,抓了就往里头丢。 不过,她不想跟他多说这些,反正他也没在尊重她的想法。 席子悠别过头,径自走到副驾驶座,上车、关门、扣安全带,全程都没看他一眼,表现出不同以往的「没礼貌」。 从这一刻开始,她决定要时时给他脸色看,处处跟他过不去,每天都要用很不客气的态度面对他,让他清清楚楚看出她对他的恨意。 等着吧,他硬是逼她和他结婚,她也不会让他好过! 「先去吃饭再回家。」他边开车边说,听起来也没询问她的意思,就是告诉她这么决定。 「我现在还不饿,想先去看房子。」她立刻唱反调。 「好。」她皱眉,偷瞄着他,奇怪他怎么没啥反应,惹得她火还没消,反而更闷了。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经过了二十几分钟的车程,来到他住的大楼。 他放下行李箱,带她参观这个七十几坪大的房子。 「看起来很新。」她觉得这房子不太像住过人的样子,反而像随时可供人参观的豪华样品屋。家具齐全、桌明几净,却没看到几样私人物品。 「一个月前才装潢好的。」他淡淡地说。目前除了卧房和书房,他倒真没在这房子里用上太多空间。 「那你之前住哪里?」「美国。」她有些吃惊,暗自想着这是否就是他突然消失的原因?还有他为何出国?又为何从不联络?至少该消个消息……不对,要是他当年只是去了美国,黄淳燕又何必要对他的去处三缄其口,只说他离开了,从来不准她多问? 「站在那儿干么?」他往前走,却发现她不动。 她回神,一见他那张冷冰冰的脸孔,脱口回答:「我怕你这房子也是抢来的,住起来会良心不安。」她偏把他当坏人看。 他表情不变——没什么表情,也没表现出不悦,只是静静地等她跟上。 其实这房子是他原本就打算要回国和她结婚、定居台湾才买下的。只是因为计划忽然提前,进行得比他预定的还仓促,所以连房子的装潢都特别匆忙,还特别请设计师连赶了两个月的进度才及时完工,打造出一个让她住得舒适的空间。 「我帮妳留了一间书房。」他打开其中一间房。从先前托人调查的资料里,知道她喜欢阅读,常到书店买书。 她看了看,没什么反应。 「这里是独立的更衣室,过季的衣物、鞋子都可以摆在这里。」她随便看了一眼,转身离开。 一间又一间,她的反应愈来愈冷淡。 然而傅晨隽的态度却始终持平,不冷也不热,继续他有条不紊的介绍过程。 「这间是琴房,我请人加强了隔音设备,妳可以放心练琴。」他也知道她的琴弹得很好,有时会参加比赛,成绩很不错。 她看着那架摆在正中央的钢琴,心中五味杂陈,最终归纳出一股很不愉快的情绪——「我不会在有你的地方弹琴。」真讨厌她的脑子里记得这些!不过她不会再让他听见她的琴声,也不再是那个为了取悦他而努力练琴的小女孩了。 他们之间的每个回忆,都因为他的不告而别,变得今人憎恨。 如今,还得加上一条蛮横无礼。 「等我不在家的时候,妳想弹再弹好了。」他也不强求,由她去。看来自己是被彻底讨厌了。不过,只要她在他身边,他被恨也甘愿。 她瞪着他先行离去的背影,气他不知是在装傻,还是根本不在乎她的任何情绪,才能完全不破影响,始终维持他的冷静。 「这里是主卧房,妳的衣服摆在这一边,空间不够可以自己调整,缺什么再去买。」他打开一边的衣橱,里头已经挂迭了各式整齐的衣、裙、裤,以她最常穿的三种品牌为主,连贴身衣物都有。 「谁要你准备这些了?!」她盯着那些衣服的尺寸,立刻往前挡住一步,语带尴尬地抱怨。心想他就算是调查过她的喜好,也不用替她准备到这么细微吧,多羞人吶。 「不喜欢可以重新再买,这些是我请造型师帮妳挑的,那些也是。」他指着另一头的梳妆台,上头已经摆着成套的保养品和化妆品。包括其他可能用得上的日常用品,他也都请人帮她准备妥当了。 所以他只留给她一点时间收拾重要的东西,不需要带太多的行李搬过来,反正不够的都可以再去买,而且他也不希望她在回方家收拾行李的时候遇见方仲祺,免得她更难忘了他,日后一直对那个男人念念不忘。 方仲祺已经独占了她十八年的时间,此后的一分一秒,他都不会再让给那家伙了。 他要将她紧紧绑在身边,绝不松手。 席子悠看着他为她准备的物品,很意外在他「目中无人」的外表下,竟然还有这点体贴人的心思。 以前他的任何一点关心、礼物,总会让她开心上大半天,但现在——她并不领情。无论他送她再多东西,都美化不了他那些恶劣、野蛮的行径。 「两个人用得着住这么大的房子吗?打扫起来多累人。」她一脸不感兴趣地转移焦点,拿房子的大小来挑剔。 这里不比方家随时都有几名佣人进进出出,有些人还住在屋子里,看起来的确冷清多了。况且她在方家几乎不曾做过家事,若是他存心整她,叫她一个人收拾这个房子,那也有得她受了。 「我会请钟点女佣定期整理屋子,也会找人帮妳料理三餐。」他轻松回答她的问题。打扫、煮饭都不劳她动手,让她住得方便、舒适,才是他挑中这房子的原因。 这房子不仅生活机能好,大楼本身也是采高科技的安全管理,如果他出国处理事情,留她一个人在家也比较放心。 「而且等我们有了孩子之后,自然就热闹多了。」他最后接上一句。 她一听,马上反驳:「谁说要帮你生孩子了!」想得美!她才不会帮他生小孩,她恨死他了! 傅晨隽望着她杏眼圆睁,一副极不服气的模样,他眉头稍拢,轻抿着唇——她预料他又要耍流氓地威胁人了。 「去吃饭吧。」他说完,掉头离开。 她愣住!没想到他半点反应也没有,简直像一片结冰的湖面,激不起半圈涟漪。 她忿忿地握拳,真不晓得自己小时候为什么会喜欢和他玩在一起? 坐在餐厅里和傅晨隽吃饭,席子悠没什么食欲。 她的食量本来就不大,今晚因为心情欠佳,吃得更少,所以在用餐之余,她有很多时间打量坐在她对面的那个男人。 仔细回想,他们小时候好像从来不曾同桌吃过一餐饭,只有在屋外吃点心、零食的印象。 年纪大了一点,她慢慢了解了他与方家之间的关系,也大概可以推想出从前那些她所不能理解的事情,是因为他和方家人处得不好,感情疏离所致。 然而这十八年呢?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遇见哪些人?既然没有忘记她,当年为何丢下她默默离开,音讯全无? 他坚持娶她,是因为爱她吗?或者只是出于纯粹的执着,不甘心看着她嫁给同父异母的弟弟……凝视着他那冷峻且带有几分孤傲的神情,她忽然觉得自己和小时候一样对他有很多疑问,也因此意识到其实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他这个人。 他在想什么、要什么、为什么……她完全不了解,也失去了了解的动力。 现在,她不想再像儿时那样常常追着他问问题,以免他会误以为她还很关心他。 这次,换她跟他保持距离、爱理不理,让他也试试不受人重视的感觉有多糟。 反正,她不当乖乖牌了。 「帮两位上甜点。」服务生端上饭后点心。 盛产草莓的季节,店家自制的水果塔里自然是少不了红色的草莓果粒,还是两整颗对剖的主要装饰……很漂亮。她想,这大概是彻底不属于她的一天。 席子悠丧气地拿起又子,准备拨开那些美丽的果实,再吃掉她最爱的甜点。 哐——轻响一声,她面前的盘子被调换成另一盘,上头的草莓已经消失不见。 傅晨隽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又从盘子里的草莓开始吃起。 席子悠看着他和小时候一模一样的贴心之举,脑子里很不争气地想起当年自己曾为此而感到多么开心、满足……原来他还记得她不喜欢吃草莓。那么,他也该知道她现在有多讨厌他吧,因为他和母亲做了同样的事,再次伤透她的心,给了她更沉重的一击。 她无法忘记那种被人遗弃的感觉,以及苦苦等待却一再落空的心情,所以她不能原谅。 「我不会因此而感谢你的。」席子悠忍住脱口而出的谢意,故意用很没礼貌的语气对他说话。 傅晨隽抬眼看她。 三秒,零反应。他像似不介意,更像没听到似的继续低头吃东西。 她轻皱眉,突然有股冲动想开口问他——你真的觉得我们适合结婚吗?你真的想娶一个恨你的女人为妻吗? 一桩勉强来的婚姻,她不懂他究竟能从中得到什么,又为何如此坚持? 她不开心,难道他就会快乐吗? 她握紧叉子,生着闷气,最后什么都没说。 整个晚上,她以沉默适应重逢,视线很少再停留在他身上。 而傅晨隽始终维持一成不变的冷漠,寡言的程度不亚于她。 两个人就这么无言以对的吃完晚餐,一路僵持到家。 他洗过澡,换上睡衣,主动表示要到客房里睡。 她则独坐在房内,静望着眼前崭新的布置,久久无法合眼。 这夜,因为那个让人猜不透的男人,她的睡眠品质糟透了。 第四章 隔天早晨,席子悠没什么精神的坐在餐桌前吃着他买回来的早餐,还在适应这一夜骤变的「新局面」,和对面那个没什么表情的男人。 「我们今天就去办理结婚登记。」傅晨隽开口说道,所有的文件、证人他都准备好了,待会儿只要签名、拍照,到户政事务所去办登记就可以了。 「什么?!」她彻底清醒。 「如果妳想宴客、拍婚纱,之后再找时间补,今天先完成登记程序。」他想速战速决,早点与她结婚,其他的程序他不需要,但可以配合。 席子悠虽然感到诧异,可是她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反抗他的「命令」,因为这桩婚事不止牵涉到她一个人而已。 她别无选择地点头答应,随傅晨隽一起去办结婚登记。 简单办完登记后,他载着她回到住处,交代她收拾两套换洗衣服,紧接着又出门了。 席子悠看他闷不吭声地把车开出市区,望着窗外,发现他愈开愈远,再也沈不住气地问他:「我们现在要去哪里?」「旅行。」他简单地说,手掌轻轻滑过方向盘。「妳就当是度蜜月好了。」她皱眉盯着他那张戴着墨镜的酷脸,情绪又起波动。 这算什么?!是蜜月旅行就该跟她说清楚,怎么能叫她随便收拾两套衣服就赶着出门,目的地是哪儿都不知道,自顾自地开车。 「度蜜月应该要去欧洲才对,至少玩个十天半个月。」她故意跟他发牢骚。 其实她和方仲祺原本也只预计到日本玩五天而已,免得耽误他处理公事,回来马上上班又太累人。 「好,我们找个时间出国,妳想从哪个国家开始玩。西欧、北欧还是南欧?」他答应得很干脆,顺便问她目的地,方便安排时间与行程。 只要是她想要的,能让她开心的,他都会尽量做到。 然而他毫不考虑地答应,像是轻而易举、无所不能的态度,反倒让她更不高兴了。 「不用了,跟不喜欢的人去哪里都不好玩,再美的风景也没心情欣赏。」她存心贬他、激他,在冰湖上凿洞,看他能平静多久。 她注意到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瞬间使力,手背浮现清晰的筋路,嘴唇绷得死紧,彷佛内蕴着一股熊熊怒气,即将爆发。 她暗作准备,决定要用无比的冷静面对他的怒火,漠视他暴跳如雷的吼骂,淡然以对,但他却说——「我爱妳,子悠。」她征然,像是耳鸣了。 「我会一直等到妳爱上我那天。」他承诺。「到时候,我们再出国吧。」傅晨隽知道,现在她的心落在另一个男人身上,离自己很远,那是他无法回溯的十八年空白,但未来无论要花上八年、十八年、二十八年……他都会全力赢回她的心,得到她的爱。 接下来,换他等她回心转意,任何曾经带给她的伤痛,他都愿意加倍承受。 席子悠不知该作何反应,被他这出其不意的表白扰乱了心神。 真过分,他这个人怎么能这么莫名其妙,不按牌理的惹人心烦! 难道他以为随便说句「我爱妳」就能哄骗得了她,让她忘记他曾经「丢下她」和「买下她」这两项恶行吗? 想得太美了!她这回是铁了心,才没那么好说话,一定会把他种种流氓行径牢牢记在心里,提醒自己该有多恨他。 她别开头,专心看她的风景。 车内一片安静,谁都没再说话。 偶尔,他会注视着后视镜里她若有所思的侧脸,墨镜下的眼里,有她看不见的深情……车子在花莲海边的一家庭园式餐厅前停下,因为过了用餐时间,面向海岸的一片庭园里客人并不多。 他走到柜台前和老板说了几句话,然后回来牵着她走向后院。 「我不想吃东西。」「那妳去陪小孩玩好了。」小孩?! 她一头露水地跟着他往内走,背对着门廊下坐着一个老人家,旁边真有个走路摇摇晃晃的小孩。 「吴伯。」傅晨隽先向长辈打招呼。 「你们来啦。」白发苍颜的老者露出慈祥的微笑,起身相迎。 「吴伯!」席子悠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吴伯。自从六年前他老人家告老还乡,离开方家后,他们就没再见过面,只有逢年过节时还会打个电话拜年寒暄。 「子悠小姐,好久不见。」「是啊,真的好久不见,您近来好吗?」看到年近九十高龄的吴伯依然红光满面、身体健朗,她感到既惊又喜。 「托你们的福,这把老骨头还能吃能动。」吴伯笑容满面地看着他们。「恭喜你们结婚了。」因为一早就接到傅晨隽的电话,说他们完成结婚登记后就会过来,所以并不惊讶他们的到访。 「谢谢。」面对视如亲人的吴伯,傅晨隽脸上有了融雪般的温暖,表情柔和不少。 「不客气,晚点留下来吃饭,我叫我孙子煮桌丰盛的菜帮你们庆祝庆祝。」他邀请他们留下来共进晚餐。 「你们一直都有联络吗?」她觉得他们两人看起来很熟络,好像早就约好在这见面似的,而且吴伯竟然还知道他们结婚的消息。 「没有,我们俩也十八年没见面了。」吴伯说着,看向傅晨隽。「你都没告诉她吗?」他扬扬唇,没说什么。她则向吴伯摇摇头,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吴伯笑了笑,开口替他向席子悠说明两人重逢的情形——「他是三个多用前才突然出现在店里的,当时可把我给吓了一大跳。瞧他现在长这么大,跟小时候的模样差太多,我都认不出来了。」吴伯都没想到自己还能在有生之年里看到当年那个被人送走的小男孩,真是大感意外。 这些年里他不时惦记着这个孩子,不晓得他现在下落何方、日子过得好不好。 如今见到他平安长大、事业有成,老人家的心里着实替他感到高兴。 「当时他跟我说这次回国是准备和妳结婚的,下次会带着妳一起来看我。果然今天一大早就接到他的电话,听说你们的喜讯了。」吴伯诚心地给予祝福。 虽然他知道席子悠一直被大家视为方仲祺未过门的妇媳儿,前阵子也听说黄淳燕已经在着手筹备两个孩子的婚事,但就吴伯个人看来,总觉得她对方仲祺的感情比较像兄妹,而不是男女之情。 倒是见到傅晨隽出现,聊起往事,又让老人家想起他和席子悠小时候总是想尽办法要玩在一块儿,任谁都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合得来,感情好得像是谁都折不散。 当年若不是黄淳燕强行介入其中,或许今日又是另一番局面。 所以当吴伯听到傅晨隽打算阻止席子悠嫁给方仲祺,并且要娶她为妻的时候,尽管也有点担心此举会掀起不必要的波澜,可是也没有太多劝阻,心想年轻人的感情还是让他们自己去处理,顺其自然就好。 想不到这场情局这么快就有了结果,只是不知道……「原来是这样啊。」席子悠有些心虚地微笑,面对吴伯的祝贺,她高兴、难过都不是,因为这「喜讯」的背后有太多难以启齿的实情。 她睇向他,怪他居然只字未提,而且明明是逼婚的,还敢先跑来跟吴伯报备,说得像是他们有多情投意合一样。 不过,对于他离开这么多年还记得回来探望昔日照顾他的老人家这点,她心里倒是给予肯定的。 真难得啊,看不出来他这个人还挺念旧的呢!勉强算它是个优点好了。 「子悠小姐,几年不见,妳出落得更加标致了。」吴伯看着她如花似玉的容貌和高雅脱俗的气质,觉得她褪去了些许青涩,模样比六年前更美丽,站在器宇轩昂的傅晨隽身旁十分相配,彷佛又看到他们小时候玩在一块儿的感觉。 「哪里,我还是跟以前一样啊,是您从小到大都把我照顾得很好。」她拉住吴伯的手,像个小女孩似的向老人家撒娇。 过去她真的受了吴伯很多照顾,有时候做错事惹黄淳燕生气,也都是他出面替她说情、解围的。 「我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吴伯慈爱的拍拍她的手,看着眼前的傅晨隽,从没忘记当年他在临走之前所说过的话——「吴伯,我走了以后,您可以帮我照顾子悠吗?她很乖,也很听话,不会给您惹太多麻烦的。」被叫去房间里和黄淳燕长谈了一个多小时后,稚龄的男孩来跟他道别,本人都不知道将被送往何处,却没表现出一点慌乱或担忧,只用认真的表情拜托他这件事。 那时,吴伯便晓得他对席子悠存有一份很深的感情,往后也就把这件事当成自己肩负的承诺与责任。原本早该退休的年纪,他却一直待到席子悠成年之后才离开方家。 席子悠误以为吴伯口中所指的人是黄淳燕,于是也跟着笑了笑,突然感觉有人抱住她的大腿——她低头,看到一个小男孩仰起头盯着她看。 「这是吴伯的宝贝曾孙。」傅晨隽抱起小男孩。「妳不是要陪孩子玩吗?」他把孩子往她怀里送。 「喂!」她紧张地抱住那小小软软的身子。 「姨,香香。」小家伙把脸埋到她胸前,格格格地笑。 她痒得缩起脖子,被爱撒娇的男孩逗得眉开眼笑,灿如娇花。 「人家夸妳香,还不带他出去玩。」傅晨隽看看外头那一片青绿色草坪,上头建了一些简单的游戏设备,但要一个八、九十岁的老人追着孩子跑是太吃力了。 席子悠轻皱了下鼻子,对他的「指示」不以为然。 「吴伯,我们到外头去走走。」不过这孩子太讨人喜欢了,屋外的空气又好,她才愿意抱着孩子出去。 她笑盈盈地对吴伯说,却把傅晨隽当空气,看都不看他便直接往屋外走。 「小两口才结婚就呕气啦?」吴伯坐在摇椅上笑问,瞧出两人间的不对劲。 「她现在变得很有个性。」傅晨隽拉了张椅子坐下,和吴伯一起望着远方一大一小的身影。 「是吗?我印象中的子悠小姐脾气一向很好,温柔又善良,从不会跟人作对、结怨。」吴伯摇摇手里的草扇,替他倒了杯茶,夸奖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 「大概是对我比较特别吧。」他自嘲,心里当然明白她是故意跟他过不去的。 「是啊,应该是这样,不然她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答应嫁给你呢。」老人家很单纯的想席子悠是因为发现自己对方仲祺并非真爱,心里始终还对傅晨隽存有一份特殊的感情,才会改变心意和他结婚的。「倒是夫人和仲祺少爷,他们都没反对吗?」这点是老人家唯一想不通的,趁着席子悠不在,他倒真想问问傅晨隽,他是怎么过得了夫人那关的。 「当然有反对,不过我花了很大的功夫说服他们,好不容易才让他们点头同意的。」他笑着说,没有对吴伯透露太多,不想让老人家多操心。 「那就好,真没想到连那么固执的夫人都能被你给说服了。」老人家安心地点点头。「以后你可得好好对待子悠小姐,不能再惹她伤心难过了。」「我知道,我一定会尽我所能,让她过得幸福的。」他向老人家保证。 「这么想就对了。我还记得你离开的那段日子,她经常一个人待在亭子里掉眼泪,被夫人罚跪也要偷偷溜到后花园里去等你,谁劝都不听,那是我见过她最使性子的一次,可都是为了你。」吴伯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又开始搧风纳凉。 「我不会再让她哭了。」傅晨隽看着远处她的笑容,心中有着无可比拟的情意。 过去他没有能力守护她,但现在不同了,他不会再让任何人把他们分开,不会再议她伤心流泪。 「对了,你该不会也没告诉她当年离开的原因吧?还有你这些年里发生的事情?」说到这,吴伯才顺便问起。 「嗯,她没问,我也没提。」傅晨隽轻扯嘴角,其实并不是很想在她面前提起那些往事,毕竟一切都已成过去,他也从不是为了让她感谢而做那些事,更不要她因为同情他的遭遇而选择留在他身边。 他希望她能真心的爱上他,跟他长相厮守,一如当年她笑着答应要当他的新娘时,那种发自内心的快乐与欣喜。 那个纯真可爱的笑容,他一直没忘记,他想重新寻回,看到她为他而笑。 「找个时间告诉她吧,她应该要知道的,一个人心里藏着太多秘密可不太好。」吴伯意有所指的对他说,心里似乎也能猜到一点他之所以闭口不谈的用意。 这孩子从小个性稳重,想得比别人多,从不让人操心,却也因此让自己吃了许多苦。但至少,他该让席子悠知道当年他是为了保护她才选择离开的。 上次从他口中大致听说了一些过去的事,连他这个老头子都能感受到傅晨隽一片痴心,更何况善解人意的席子悠若是知道了,一定会更受感动的。 傅晨隽微笑着,端起茶杯,和老人家一起喝茶,远望着妻子的长发在风中飘扬……或许有一天吧,等她愿意敞开心房,想要了解他的时候,他会告诉她的。 新婚之夜,他们入住一家五星级度假饭店,房内只有一张大尺寸的双人床,让席子悠从看到它的第一眼,便开始感到忐忑难安,心不宁。 虽然两人已经是合法夫妻,但她还没准备好要和他发生亲密关系,加上此时心中还存有不能谅解的恨意,自然更是排斥与他过度亲近。 「妳还要继续看电视吗?」傅晨隽洗完澡出来,用笔记本电脑处理了一些数据,走到隔开的小客厅里问她。 从他们进房后,她除了洗澡、上厕所以外的时间,全都窝在沙发上看电视,一步也没离开过。 席子悠抱着抱枕,盯着屏幕,没出声,其实意识已经有些涣散。 下午陪着精力旺盛的孩子在阳光下玩了几个小时,又抱又追的玩耍,还真有些累人,尤其洗过澡后特别困倦,但因为不想和他同床共枕,她只好硬撑着眼皮坐在这看电视。 「听见别人在跟妳说话,应该要回答一声。」他可以接受她使性子、态度差,但基本互动还是得维持,否则他们永远没有机会拉近彼此的距离。 「看见我在看电视,你就不应该来打扰我。」她撑着下巴,悄悄打了个小哈欠。 傅晨隽坐到她身边,想陪她一起看电视。 她马上又往旁边移了一点,很明显地不想靠近他,还故意把电视转到男人通常不爱看的爱情偶像剧,希望他会因为受不了那些浪漫到夸张的剧情而自动离开。 他没表示意见,心想看看她平常爱看哪些节目也不错,透过实际的相处有助于他了解连征信社都查不到的一面,让他更贴近她的生活,逐渐培养感情。 他相信有终有一天,她的心也会回到他身边。 两人就这么坐在一张沙发上,默默看着电视里的男女主角谈情说爱,上演一幕幕超乎现实的情节。 当英俊的男主角在滂沱大雨中冲向女主角,不由分说地狠抱住她,给予一个火辣辣的热吻,鼓舞人心的音乐即刻响起,将剧情推入高潮……傅晨隽心如止水,面无表情,看了半个多小时的节目,一点也感觉不到剧中人的多情浪漫,反而觉得这雨下得有点假,忽大忽小的像在洒水浇花。 女人都爱看这种不切实际的剧情吗?他怀疑地看向一旁的女人——席子悠瞇着眼,顶着下巴,频频点头打瞌睡,早就无心注意电视里演些什么。 他莞尔一笑,发现她的浪漫细胞也不够坚强,挡不住瞌睡虫大举入侵。 刚刚就觉得她面露倦容,才开口问她是不是要继续看电视,结果她居然选择苦撑也不回床上休息,还以为她真的多爱看这节目呢! 傅晨隽起身关掉电视,轻轻抽走她怀里的抱枕,弯腰抱起她。 席子悠被他的动作吵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慌张地发现自己的身子被腾空抱起。「喂,你要做什么?快放我下来……」「时间很晚了,我们也该上床休息了。」他直接走向大床。 「不要,我还想看电视。」她挣扎着,他却抱得很牢。 一转眼,她已经被放到柔软的大床上,随后他也上了床,单手单脚压住她乱动的身子。 「早点睡觉,明天才有体力出去玩。」她犹疑地看着他,察觉他好像没有要侵犯她的意图,才打消挣扎的念头。 他拨开她颊旁的发丝,细细凝视印象中那张圆润苹果脸,如今已经变得尖瘦许多,香腮衬着两抹淡色嫣红,娇若春花,令他无限怜爱,情不自禁地将脸凑近……她一惊!紧张地把头别开。 这个举动,让傅晨隽有些受伤,因为他知道她肯定不会这样拒绝另一个男人的吻,态度戒备。 她所表现的不信任,比她眼中的恨意,更让他痛心。 他轻抚她细嫩的脸颊,记得以前她总是乐于和他分享每个想法、每种心情,对他说的话深信不疑,共同拥有别人都不知道的秘密……轻轻的,他在她弯弯的眉梢印下一吻,为两人拉上被子。 「睡吧。」傅晨隽抱着怀里香娇玉嫩的身子,安慰自己不能心急,未来他们还有很多时间相处,他得有耐性,才能一点一滴将方仲祺的身影自她心里根除。 席子悠感受到那个轻柔至极的接触,不像出自于一个冰冷男人的薄唇,浅浅的温度停留在她眉上,似乎很久才消失。 她静止不动,被一道刚强的力量挟制得动弹不得,但身体却没有半点不适,反而像环绕在一股不可思议的暖和中,感觉昏昏欲睡,意识愈来愈不清楚,再没精神担心他会突然侵犯她。 原来和他同床共枕并不如想象的困难,躺在他怀里的感觉其实还挺舒服的……她迷糊地想着,慢慢眨动眼皮,觉得一次比一次更费力,直到被浓浓的睡意彻底征服,困得再也睁不开眼……傅晨隽听到她的呼吸,轻轻贴着她额角,享受拥抱她的温暖和没有半点反抗的温柔……实实在在的触感,才让他觉得这些年里的辛苦都有了代价。 从此以后,他都要这么抱着她,不放开。 第五章 「傅晨隽,你在做什么?」一大早在饭店里用餐,席子悠从取餐区走回来,才喝了几口牛奶,面前的盘子就被傅晨隽换成另一大盘食物,整个盘面几乎没留白。 「妳太瘦了,多吃一点。」他早就发现她的食量不大,但昨夜抱起她才惊觉她的身子实在太单薄,轻得不象话。 像她这样早餐才吃一颗荷包蛋、一片火腿、一杯牛奶,营养怎么够? 「还有,以后叫我晨隽就好,我们已经结婚了。」他提醒她最好开始调整自己的心态,适应他们的婚姻关系。 「有什么关系,你不是很喜欢这个新名字吗?」杏眼里带点挑衅,她存心问他。 一遇见这个男人,她骨子里埋藏的任性、佣强似乎全被挑起,偏不顺他的意,况且她吃多吃少才不需要他来干涉呢! 「但我不喜欢听到我的妻子连名带姓的叫我。」他郑重告诉她。 「新名字当然要多叫几次才能记得牢啊,傅、晨、隽先生。」她不但叫全名,还加了「先生」两个字,摆明了故意疏远他,不把他当丈夫看待。 他凛眉看着她,表情透露着不满。 见她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让她知道,他并不会对她所有无礼言行照单全收。 他放下餐巾,慢条斯理地走到她身边。 席子悠仰脸看他,不明白他是何用意。 「我爱妳,老婆。」他突然示爱,倾身吻她,将朱唇堵得毫无缝隙,狠狠翻搅她的理智。 她来不及反应,不敢相信他居然敢当众吻她,像一场忽来的骤雨,狂乱而强劲,有别于过去方仲祺吻她时的轻柔,她不曾剧烈起伏的心,竟震荡得失了方寸! 「唔……」她急于推开这股陌生的感受。 他却压住她的肩膀,扣住她的后颈,吻够了才松手。 「下次再让我听到妳连名带姓的叫我,我会当作妳是在跟我索吻,不管何时何地,我都会这样吻妳。」这是他们的新暗号,但他也不是很介意她忘记,反正对他没坏处。 他勾唇一笑,旋即恢复方才的平静,走回座位。 旁边一些客人看了,纷纷掩嘴而笑,还以为他们是对新婚燕尔的年轻夫妻,作风大胆又热情,甜蜜得让人羡慕。 席子悠羞愤地瞪着他,花颜胀红,将他的恶霸行径再添一笔。 「吃吧,东西都快凉了。」他盯着她吃早餐。 「这么多东西哪吃得完啊!」她皱眉抱怨,不服。 「至少吃掉一半,否则……」他没往下说,只是略偏着头,露出一副神秘到令人发毛的笑容。 她不得不乖乖拿起刀叉,唇上的麻辣电流还在她心里余波荡漾,让她感到羞郝又紧张,就怕对面那个男人又对她做出惊人之举。 见她配合的吃早餐,他感觉心里舒坦多了。原来电视剧里的夸张情节也有派上用场的时候,昨晚那半个小时也算值得了。 傅晨隽满意的喝着咖啡,手机在此时发出震动。 他看了眼号码。「我接一下电话,妳先吃。」他拿着手机走到坡璃门外的木廊步道,才按下通话键。 「收到我给你的资料了吗?」「收到了,我会按照你的意思散布出去,保证它的股价会再创新低。」搭档多年的助理从美国来电,向傅晨隽回报手边并购案的执行进展。 他们俩连手操作过许多案子,彼此默契十足、合作无间,这段时间傅晨隽不在,大小事务都靠助理协助发落,傅晨隽则是隔海遥控,负责重大决策,必要时才亲自飞回美国丢处理。 「很好,我想那群人撑不了多久就会举白旗了。」目前这个案子进行得很顺利,目标公可的股价在半个月内连番惨跌,一如他所预期。 「他们昨天已经派人跟我联络过了,希望我们能手下留情。」傅晨隽彷佛听到一则笑话,残酷地冷笑。 「那我们就等它跌到谷底再出手好了。」他不痛不痒地说。 面对工作,他唯一的原则就是「利益至上」,所以下手从不手软,这样才能压榨出更多利润空间。像那种搞不清楚状况还来求他的人,只会议自己的处境落得更凄凉,却引不起他丝毫同情。 弱者注定要失去,强者才有权得到。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将养父跟他说过的这两句话记在脑子里,激励自己向上爬,才拥有今日的一切。 「遵照办埋。」助理领命办事,同样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 「另外,有关日本那两件新案子的内容,我这两天整理好会传给你。」「好,我下个月会回去一趟,到时候再跟你详细讨论。」「下个月?!」他觉得傅晨隽这几个月来愈来愈少露脸了。「你这段时间到底都在忙什么?还在台湾吗?」他只知道上司最近常往台湾跑,却不知道他到底为何而忙。 「嗯,有件棘手的事情。」他手插口袋,轻倚栏仟,远望着餐厅内那张噘嘴盯着早餐,十足不情不愿的丽容,唇边的笑容有了温度。 「你也有处理不来的案子啊?」助理以为他是看上个哪个新案子,才到台湾去收集资料。 「对,是我遇过最高难度的一次。」他从来没有刻意讨好女人的经验,没想到要挽回一个女人的心比弄垮一家庞大的企业还困难。 「见面再谈,先挂了。」傅晨隽道别,结束通话。 他走回妻子身边,继续处理他的「大案子」。 「告诉我,要怎么做才能打动妳的心?」偶尔,傅晨隽搂住席子悠的时候,会在她耳边这样问,诱哄的语气中藏着更深的无奈。 结婚三个多用,他费尽心思讨好她,送花、送礼物,陪她吃饭、逛街、看电影、带她去兜风……所有别人拿来讨女伴欢心的方式他几乎都试过了,但她对他的态度始终未见改善,连跟来家里煮三餐的阿桑都处得比他好,有时候还会到厨房里帮忙,但跟他同桌吃饭时就成了冰山美人,态度冷淡。 他对她的「故意」感到束手无策,几次耐不住性子便会出言威胁她就范——她听话了,他却因此讨厌自己,竟得用这种手段得到她的妥协。 这不是他要的。 这夜,席子悠坐在梳妆台前,抚摸着颈子上那条刚由傅晨隽亲手为她戴上的珍珠项链,这是他这次从日本出差回来买给她的礼物之一。 「喜欢吗?」傅晨隽打开锦盒,献上成套的珍珠首饰。 乳白色的珍珠颗颗圆润光泽,高雅不俗的质感,正好衬托她的美丽优雅。 「你喜欢就好。」她漠然置之,继续梳她的头发。 他没被激怒,习惯了她这种事不关己的神情,对他送的东西经常不屑一顾。 「我帮妳戴上。」他站到她身后,撩起她的发,弯下身体——他亲吻她的耳垂,为她戴上珍珠耳坠。 他亲吻她的后头,为她扣上珍珠项链。 他由身后抱着她柔软的娇躯,在她披散青丝的颈间轻嗅厮磨,凝眼注视镜中她光洁无瑕的玉容,问她——「为什么不能爱我?」她盯着镜子里的男人,放空似的不作反应。 得不到响应,他依然说了爱她,离开房间。 瞥见他离去的身影,席子悠一间时竟有股莫名的悲伤,一种很深很沈的感受。 刚才,她的脑袋突然一片空白,像是在运作理所当然的恨意之前,忽然被卡入一颗犹豫不决的螺丝钉,整个停摆。 好奇怪,她明明是……应该是要很恨他的呀,但望着他那双穿透玻璃的幽深瞳眸,「因为我恨你」这句话就是说不出口。她也不懂自己到底在迟疑什么? 「妳是怎么了?」她抚着颈子上润白的珍珠和闷窒的胸口,问着镜中的自己,却得不到任何答案,只记得当他以霸气的力道环抱她时,她的心被掐得紧紧的,吐不出半个字,而被他吻过的肌肤微微发烫……她甩甩头,试着唤回多点理智,让头脑清醒一点,绝不能让自己被那个男人所影响。 结婚至今,他把她的生活照顾得无微不至,让她吃好、用好、穿好,凡事都不须费心,像要以一种很自然、轻微的步调来影响她的思绪,也常害她不自觉地就被他牵着走,不小心就含糊了恨的原意,忘了自己该与他对立。 可是他呢? 到目前为止,她还不确定自己是否真能影响到那个像冰封似的男人。他太冷、太稳了,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能沉着以对,像没事发生。 她故意惹他生气,他不曾失控地大发雷霆。 她故意跟他唱反调,他会用很冷静的态度逼她改变主意。 就连他说他爱她,表情也没有太大的波动,让人不禁怀疑他话中的真实性。 她始终不了解她的枕边人,摸不透他心里的想法。尽管他给她很好的物质生活,比方家更多的自由,也同意让她到外头去教琴,但那些在她看来不过是他想用来影响她的手段,而他自己却始终站在不被影响的界线之外,保持他的冷傲,等着她改变,等着她爱上他……太不公平了! 她摘掉耳环,取下项链,将它们全都收回锦盒里,不想再多看这些用来收买人心的美丽礼物。 席子悠走向床铺,准备早点上床睡觉,平息心中那股因傅晨隽而起的烦扰,包包里突然传来手机铃声。 她转向柜子,拿出手机,看着屏幕上的来电显示——仲祺! 她握着手机,一阵心悸,不太确定自己想不想听到他的声音。 一个抛弃她的男人打来的电话,该接吗? 铃声停了,她还愣着。 铃声再次响起,她有些吓到,看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按下通话键——「子悠,我想见妳。」欧式风格的咖啡厅,是他们过去常约会见面的地方。 今天来到这里,席子悠的心情却截然不同,缺少了往日的轻松与期待,多了点怨怼与脑火。 严格来说,方仲祯和黄淳燕都算是伤害过她的共犯,他们和傅晨隽联合起来瞒骗她,私自决定了她的人生大事,没人在乎过她本人的意愿。 她不能苛责长辈的不是,但却无法不埋怨方仲祺的知情不告、存心欺瞒,就算他当时是被人所逼才决定取消婚事,也不该瞒她到最后一刻还不敢面对。 如今过了毫无音讯约三个多月,他才突然来电约她见面,她倒很想知道他还有什么话好说,又打算如何面对她。 「子悠,谢谢妳愿意出来见我。」见到她,方仲祺有些激动,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这段时间他常想起她温婉的笑容,轻声细语的关心,总是能够耐心的倾听他说的话,温柔的安慰他焦躁烦闷的心。 好几次想过找她,却怕她还不能原谅他忍痛将她拱手让人的决定,会拒绝与他见面。直到那天烈酒下肚,他才好不容易提起勇气打电话约她出来。 「妳……过得好吗?那个家伙有没有欺负妳?」他斯文的脸上写着担心,一副随时可以为她挺身而出的模样。他认为她也是因为还爱着他才会出来赴约,所以理所当然想保护自己的女人。 「就算过得不好,也没得选了。」她在咖啡杯里加入两颗方糖,轻轻搅拌,觉得他迟来的「关心」有些多余,过了时机。 甜味不足的咖啡喝起来还是有点苦,就像以往两人相处的甜蜜,似乎也随着一圈圈搅拌消失在黑色漩涡里。 方仲祺发现她手上的婚戒,心里很不是滋味。 「子悠,对不起,我知道妳很难过,但这一切都是那个卑鄙的家伙害的,他在我背后耍手段,用公司威胁我,还去找我妈来向我施压,逼我放弃妳。妳知道我不能违逆我妈的意思,才不得不辜负妳。」他急着向她解释自己的情非得已,就怕她不知道傅晨隽是个擅用诡计的小人,用尽心机拆散他们俩的婚事。 「这些话,你应该早点告诉我,而不是让我穿着白纱却从另一个男人口中听到取消婚礼的消息。」如今再多的道歉都迟了,抵不过当时的一句坦白。 「还有,你明明知道他的真实身分,为什么当初我问你的时候,你不老实跟我说?」她嗔问,怪他不该对她有所隐瞒,让她彻头彻尾被蒙在鼓里,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她还以为敦厚老实的方仲祺这辈子都不会欺骗她,是个可以全心信赖,甚而托付终身的男人。岂料,他却连面对她的勇气都没有,让她独自面对措手不及的难堪……而且他居然还把这一切的事情全推到傅晨隽头上,用一副「受害者」的口吻来向她解释自己的无奈。 「我……对不起,我以为我可以解决所有问题,让婚礼顺利进行。」他没见过温柔婉约的她发脾气,忽然不知该作何反应,支吾了一会儿,才向她坦承自己的过度乐观。 「子悠,我真的不想将妳让给他,我爱妳,妳一定要相信我,我是逼不得已的。」他突然握住她的手再次强调,就怕她对他的真心有所怀疑。 席子悠低头看着那双温厚的手掌,奇怪自己竟然完全感受不到往常与他牵手时的羞怯和悸动,像是突然对这双手感觉麻痹,只剩单纯的温度和些许的不自在。 她抽回手,交握于腿上,指腹不意碰触到婚戒上冰凉的钻石,脑海里徒然浮现一张同样冷调的脸孔——「我爱妳,子悠。我会一直等到妳爱上我那天……」虚无的声音在她耳里字字清晰,引起心中一阵轻微的震荡。 看着方仲祺热切的脸孔,她满脑子想的却是那个冷沈如冰的男人——傅晨隽很少解释什么,个性不太温柔,态度有些高傲,但他总是说到做到,感觉是可靠又重承诺的人,就连他说过长大后要娶她为妻……席子悠突然惊醒,心想自己怎么开始计算起傅晨隽的优点来了? 她怎么会觉得他强娶她为妻是「信守承诺」的表现呢?! 「子悠,妳会相信我吧?」方仲祺又问了一遍。 席子悠看着他,点头道:「嗯,我相信你。」他马上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我相信你不是一开始就同意取消婚礼的,不过,这是你最后选择的结果,而我也已经跟他结婚了。」她提醒他这个不容改变的事实,不想留给他多余的想象空间。 即使她并不情愿被选择,当初也非欣然同意嫁给傅晨隽,但既然这桩婚姻已经成立,她便不会做出对不起「结婚证书」的事,包括继续接受他的爱意。 「子悠……」「你不用担心,他没有虐待我,对我还算不错。」她恢复微笑,据实以告,傅晨隽在食衣住行方面的确没有亏待她。 换个角度想,或许是她在找寻「虐待」他的方法,想让他也体会被人伤害的感觉。 「子悠,我们……」「以后,我会把你当成哥哥看待。」她很明白的告诉他,未来两人的关系只有亲情的可能。过去难以定界定的感情,在这一刻突然划分得很清楚——她不爱他,从没有以一个「女人」的身分爱过方仲祺,只是从小和他生活在一起,感情像家人般亲近,很自然地付出关心,但那不是爱情,而是亲情。所以在面对「家人」给予的伤害时,她只有怨,却没有恨,而且在一吐心中的怨愤后,已经能够缓下情绪,平心静气对他微笑。 那么,她又为什么一直对傅晨隽所做的事耿耿于怀,怨他伤透她的心,还恨到想要报复他呢?难不成,她迟迟无法释怀的原因是……「好吧,我知道了。」方仲祺落寞地回答,听得出她话中的坚定。 的确,当初是他被动的放弃她,让她成为别人的妻子,如今还有什么脸来奢望她的爱……是他对不起她,也失去了她。这都是他的选择。 方仲祺沮丧的声音,打断了席子悠集中的思绪。 「公司还好吗?」她端起咖啡杯,换了个新话题。 「不太好。」他直言无讳,终于敢向她坦承。「其实公司的财务状况一直有点问题,加上之前被傅晨隽桶了一刀,更是大失血,虽然从银行借贷了资金,也收了几笔货款,但还是周转困难。我妈为此气得不得了,动不动就对我发脾气,连家里的气氛也糟透了。」他利用机会向她大吐苦水,诉说自己目前面临的困境,因为这几个月于公于私都在面对母亲的盛气凌人,所以格外想念她的柔情似水,渴望从她这里获得安慰。 不料,却多了另一个被划清界线的打击。 「不能提高银行的贷款金额吗?」席子悠也为公司的状况感到忧心。 「三千万的金额太高了,没有银行肯冒这么大的风险。」他无奈地摇摇头,这个月里他四处碰壁,怎么也筹不到这笔钱。 「三千万?!」她被这金额吓了一跳。「怎么会缺这么多钱?这几年公司不是都有赚钱吗?」她没想到这问题这么严重,超乎她想象。 这么看来,公司的状况真是岌岌可危了。 「……」面对她的提问,方仲祺有些答不上话,不知该从何说明这个由自己一手造成的财务窘境。 但到了最后,他还是在她的频频询问下,承认了自己所犯下的过错。 免不了的,她也念了他几句,对他欲盖弥彰又一错再错的心态大表不认同。 其实很早之前,她就知道方仲祺不是个坚毅决断、意志坚定的男人。他个性中的保守谨慎、温柔善感,同样也造就他容易优柔寡断的一面,让他偶尔面对挫折时会难以适应,缺乏充分的应变力,甚至会想办法逃避现实。 但这回,他真的闯了一个难以收拾的大祸,怪不得黄淳燕会对他生气。 三千万!在借贷无门的情况下,有什么办法能在短期内凑足这个大数目? 第六章 自从那天离开咖啡厅后,席子悠的心里就多了两个烦恼。 一是她想帮方氏企业度过这个难关,却苦无方法。 二是她正试着厘清自己对傅晨隽的感觉是否已经变了质,在不知不觉中由恨转爱,渐渐喜欢上了这个男人……就是因为潜意识里一直对他存有一份好感,特别在乎他,所以她的心才伤得深、恨得重,始终难以谅解他所造成的伤害……「这是阿桑待别帮妳炖的鸡汤,多喝点。」晚餐时,傅晨隽帮她盛上一碗热腾腾的鸡汤,以惯有的强势口吻要她多喝点汤。 这几天看她精神不佳,常一脸若有所思,又像发呆的模样,让他有些不放心,所以便请负责烹煮三餐的阿桑多替她炖锅补汤,补补血气。 席子悠很习惯地被「命令」着,乖乖拿起汤匙喝汤,可视线却一直来来回回瞄向他脸上,研究似地盯着他看。 「什么事?」他察觉她好像有话想说的样子。 她愣了下,说:「很好喝。」他浅浅提唇,心里也肯定阿桑的手艺。 她喝了几口,又抬眼看他吃饭,仔细得像在计算他咀嚼了几次才咽下一口饭。 傅晨隽放下碗筷,看向她,关心地问:「妳是不是不舒服?」「啊?」她呆问。 他眉心稍拢,直接把手伸向她的脸颊、额头,探采她的体温有没有异常。 「没发烧啊。」他说着,以额头取代手掌,面对面地贴上她的额间,更清楚地感受她的体温。 此时两人的鼻尖对碰,她可以感觉到他的气息就轻吐在她唇上,过近的距离显得有点暧昧……她的目光无可避免地落在他贴近的薄唇上,大脑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烫人的吻,尤其是刚结婚时,那几个因为一时「口误」喊他全名而引来的惩罚性热吻,更是令她印象深刻……他感觉不到异常,拉开一点距离问她:「妳没事吧?」看着他眼底的关心,她心里暖暖的,竟觉得有些开心,于是她知道自己的心是真的「变质」了。 她喜欢他,愈看愈确定。 「子悠?」傅晨隽奇怪着她怎么都不回答,但看起来又不像故意在闹警扭。 「我没事,你去吃饭吧。」她轻轻挣脱他的手,低下头吃东西,一时间还不想让他看出自己的感情,她需要点时间来调适自己心境的转变。 傅晨隽坐正身子,拿起筷子,对她不太寻常的举止还是感到有些纳闷,但眼前也没多说什么。 两人安静的用餐,各怀心思地挟菜、吃饭,但其实大半的注意力都放在对方身上……时间过了半个多用,席子悠依然在为方家未解决问题感到苦恼。 她没多少存款,也没了不起的人脉可以借调这笔巨额的款项,但她还是想帮这个忙。一方面是感念方家有恩于她,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自己当初答应这桩婚姻就是为了保住公司,若是就此撒手不管,任它面临易主、倒闭,那当时的妥协岂不完全失去意义。 为此,她甚至一度想过找傅晨隽商量这件事,看看见多识广的他是不是能提供点意见。 但想归想,几次才在他面前试探性的提起方家,他马上就拉下脸,一副不想跟他们扯上关系的样子,她也不好再往下问,知道这条路是行不通的。 一筹莫展之下,她只剩最后一个方法姑且试之——这天傍晚,席子悠从外头回来,一进门就看见傅晨隽坐在客厅里,表情阴郁。 他抬眸,一双锐利的眼直盯着刚进门的妻子。 她看了他一眼,心慌地没打招呼就直接走进房里。 坐在梳妆台前,心里还有些忐忑,她惊魂未定的轻抚胸口,喘了几口气,接着匆忙打开包包,从里头拿出一个方盒,走向另一边的置物柜,推开拉门,将盒里装的珠宝首饰迅速摆回原位……房门突然被推开,傅晨隽出现在门口,面容冷凛。 她惊惶转身,看他一步步走近,神情不由得有些慌张,僵立在原地。 他站在她身前,冷凝的视线停留在她身后敞开的拉门,身上的寒气像是随时能将人冻伤。 「真意外啊,怎么又拿回来了?」他语调轻扬,伸手拿起一串垂挂在珠宝盒边缘的钻石项链打量几眼,将它置于盒内,失温的眼眸轻瞥向她。 「你在说什么?我只是把它们拿出来欣赏一下而已。」她摸了下长发,眼神微微闪烁,仍是力持镇定地面对他。 「是欣赏它们的美丽,还是关心它们的价值?」他微腿起眼,犀利的目光直逼人心,像把利刃抵在她局促跳动的脉搏上。 她看着他,一时哑然,无从反应。 「妳今天把这些首饰带出去,不就是为了把它们变卖掉,好凑钱帮方仲祺解决问题吗?」他一针见血的道破她的意图,洞悉她的不安。 其实他一直没有忽略她最近心神不宁,一副藏有心事的模样。有时她会在他面前欲言又止,盯着他看了半天却不说话,几次还有意无意的提起有关方家的事。 他虽然对方家不感兴趣,却很关心她的情况,并且警觉到两者间的关联性,并且在调查过方家的近况后,猜测她的心事肯定跟方氏企业的危机有关。 一想到她婚后可能还瞒着他与方仲祺暗中联络,背着他和旧情人藉断丝连,他就妒火攻心,气愤难平。原本想直接跟她摊牌,命令她再也不准和那个男人扯上关系,但为了避免两人为此闹得更不愉快,她不明讲,他也就一直忍着,不主动提起,拚命说服自己妻子绝不会做出对不起他的事。 今天她出门后,他回房间拿东西,眼尖地瞄到摆放珠宝盒的置物柜拉门没有完全密合,很自然走上前查看,竟发现半数的珠宝都不翼而飞。 外来的窃贼不会只偷走一半的首饰,最有可能就是席子悠自己将这些珠宝拿出门去。 「怎么,卖不到满意的价钱,还是找不到地方脱手,所以又带回来了?」傅晨隽冷言讽刺,盯着她哑口无言的惊惶,多么希望她能开口反驳,说这一切只是他的凭空想象。 真的,这其实只是他的臆测而已,他甚至想过她只是突然心血来潮的想配戴这些珠宝出去向朋友炫耀一番。可是数量不对,而且她进门时身上一件首饰也没有。 当他看着她表情心虚地往房里走,急着摆回那些首饰,还不承认自己曾将它们带出门过,他心里不得不换上另一个令他愤怒又心痛的答案……他大胆的质疑,声声逼问,她却无声地默认,一点也不喊冤,不怪他诬赖她。 「……对不起。」席子悠低声道歉,不晓得自己是怎么露出马脚,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是的,她是在无计可施之下,想到先将这些珠宝首饰典当换现的应急之策,但走到当铺门前,她又像突然清醒似的回头,惊觉自己的行为简直跟小偷没两样。 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一时鬼迷心窍,竟然做出这么荒唐又可耻的事情。 平常她从来没有把那些珠宝当成自己的东西,如今却想一声不响地把它们拿去换钱……这不单是偷窃,而且还利用了他的信任。 她很清楚他不会提防她,从不曾过问这些送出手的礼物……因此她格外自责,回来的一路上都很担心会被傅晨隽发现她可恶的行径,难以想象他知道后会有多么生气,对她一定非常失望……她不想被他当成贼看待,被他瞧不起,突然很害怕他会因为发现此事而开始讨厌她。 进门见到他,她忍不住作贼心虚,急忙回房掩饰——结果,还是被他发现了。 席子悠羞愧的低头,没有多余的理由,这件事就是她做错了,已经准备好承接他的滔天怒火。 傅晨隽的表情阴寒至极,绷紧的下巴憋着强烈的怒气,拧眉厉目地瞪视她,半晌都不发一语。 但这阵比吼骂更沉重的低气压,却已经压得她快要窒息。 「妳就这么替他设想,不择手段地想帮他吗?」他咬牙,觉得她对方仲祺的感情就像牙痛一样让他难以忍受,恨不得拔之而后快。 那个软弱的男人到底是哪里值得她这样付出,甚至为了帮他筹钱周转而做出这种偷鸡摸狗的行为! 「对不起,我真的想不出其他办法了。」席子悠抬眸,看到他眼里纠结的愤怒,心里也感到很难受,但她实在没脸请求他的原谅……面对他的这一刻,她有种伤害人的罪恶感,却不知该如何赔罪。 「在我看来,要解决这个问题并不难。」他突然抛出一句蕴含希望的话。 「你有办法?」她深感讶异,没想到他会愿意提供帮助,更后悔之前没有直接开口问他。 看她一脸关心,更让他心头火起——「办法是有,不过我为什么要帮一个让我老婆念念不忘的男人,看着他亲手搞垮自己的公司不是有趣多了。」他轻哼,置身事外的悠哉与冷漠,等着看方氏企业步入绝境。 黄淳燕一定没想到他们方家的产业会毁在自己儿子埋下的地雷里,连她也无力回天。 「我没有对仲祺念念不忘。」至少这点她可以为自己澄清,她并不是因为还爱着方仲祺才想帮忙的。 「难道妳现在是心甘情愿待在我身边吗?」他架住她的下颚,冷冷地问道。 这话简直是在调侃他自己的处境,明知道她是为了保护那个男人才勉强留在自己身边的,她的心又怎么会在这里。就算她嘴上说不挂念,那是因为怕会激怒他,担心他又做出什么对方家不利的事情吧。 「我……」她一时语塞,想着该如何确切说明自己内心的感受。 一开始她当然不是自愿嫁给他的,可是打从决定接受这件婚事,她也不曾有过想从他身边逃离的念头。特别是当她在他持续不断的示好与付出之下,渐渐习惯了有他陪伴在侧的生活,逐步重建起往日那份信赖与好感,甚至发现自己已经喜欢上他的时候——「是。」现在她能肯定地说。 「呵呵……」他讥笑着,像听了个笑话,一个好不真实的谎言,却扎扎实实地刺痛了他。 「好,如果真是这样,我会考虑帮他一次,但妳得先向我证明妳的心里没有他的存在。」傅晨隽松开手,神情凛冽地靠近一步,像要求证似地低下头……她没躲开他的吻,第一次任由他亲近她的唇瓣,品尝她的香甜,由浅而深扫入贝齿,缠住那软嫩小舌,恣意挑弄。 她有些昏眩,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地传入耳里。 不知他的吻有什么魔力,总让她分不出东西南北,晕头转向……然而她这出于真心的自然反应,到了他眼底却成为勉强配合的戏码,以为她全是为了取信于他才甘于接受他的索吻,任他如此靠近。 傅晨隽冷眼观望她的表情,扶着她纤瘦的腰部,慢慢游移,来回抚摸她玲珑有致的曲线,捧住她娇翘的臀,使力一握,抵向自己的下腹——她僵了下,却没有推开他。 见她受了惊吓还决心配合,他憋着怒气,决定试探到底。 他离开她的唇,指尖解开她胸前几颗钮钮,爱抚半片光裸的肌肤,罩住内衣下呼之欲出的酥胸,强劲又折磨人的挤压、挑逗。 这亲密的举动让席子悠紧张得不知所措,她别过发烫的脸,双手揪住两侧的裙摆,觉得全身酥麻,胸部变得好敏感……傅晨隽注视着她绯红的双颊,他瞳眸里没有情欲的焰火,只有幽冷的黯淡。 薄唇再次靠近,她仍然不闪不躲,接受他抚过那细致的耳骨,在秀额上轻啄徘徊,再慢舞至她圆润的胸在线,沿着内衣边缘舔吮那凝脂般的柔嫩……席子悠咬唇皱眉,轻轻颤抖,忍受着那股不断刺激她,严重扰乱她心扉的陌生感觉,一点都不敢妄动。 他愈吻愈烈,心痛地掠夺她的甜美,狂肆地拨乱她每根心弦,将情欲撩拨至高点,却又在激昂之时急转直下——「不要这样……」他静靠在她的香肩上,沙哑的声音有气无力。 她茫茫然的,还有些恍惚。 他抱紧她,不留空隙地将她搂在怀中,鼻尖眷恋着她的芳香,吸进胸口却成了最迷人的毒气,噬痛他的心……「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没碰妳吗?」她恢复了大半神智,却想不通他为什么突然出此一问。 不出差的日子,他们夜夜同床共枕,但他却不曾进一步要求与她发生关系,顶多亲亲她的额头、脸颊,抱着她入眠。 刚开始她是觉得有些奇怪,不过想他也许天生就是个寡欲的男人,对男女之事可有可无,表里如一的冷沈,久而久之便不再将此事放在心上。 直到方才他激进的撩动她的心魂,她才知道这个冷调男人原来也有这样炽烈灼人的热情,险些将她融化成泥。 「那是因为我珍惜妳,尊重妳,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自己永远都不必勉强妳。」他收拢双臂,道出心中对她的怜爱与重视。 当初他人在国外,透过征信社打听到她结婚在即的消息时,内心忿怒又焦急,深怕自己来不及说服她回心转意。当时别无他法,只得利用打击方仲祺这个弱点来抢回她。 婚后他尽可能地给她自由,不干涉她的生活,让她故任何想做的事,包容她的情绪反应,不对她动怒……他宁愿每晚忍受欲望的折腾,也不想在她真正接受他之前强占她的身子,坚持等待她的真心。 可是她现在却情愿为方仲祺交出自己,摆明了极力忍耐,却一点也不加抗拒,任他予取予求。见她如此「心甘情愿」为别的男人牺牲,真让他心如刀割,痛得淌血……「所以,请妳不要在我面前为别的男人表现得不顾一切,糟蹋妳自己,那会让我非常生气,非常痛心。」傅晨隽抬起头,向来冰封如霜的脸上竟然有了情绪的裂痕,交织着痛苦的纹路。 他恳求她不要为了别的男人作践自己,先是沦为窃贼,又想拿身体来作交换……她可以不爱他,但不能不爱惜她自己。 「晨隽……」听见他如此珍视她的心意,席子悠同时感到感动又难过,像尝到了他心中的苦涩,倍觉心酸。 她知道他是误会她了,可是又羞于开口向他解释自己刚才的种种反应并不是因为另有所图,而是因为她全然陶醉其中,根本无力反抗他的连番挑逗。 每个细微的颤动,都是因他而起。 「我不会逼妳爱上我,我会等妳爱上我。」他帮她拉上衣服,遮掩裸露的胸口,然后在她额上留下一吻,离开卧房。 席子悠抓着领口,倚靠在置物柜上,望着他离开的那扇门,内心一阵怅然。 最终,他还是没对她破口大骂,斥责她吃里扒外,只是再度重申他的爱意及等待的决心,留下平静的一吻,转身离开。 他眉宇间的无奈,融入了深沈的爱与痛,如滴水穿石般透入她的心……忽然,她觉得自己了解了这个男人的感情,他总是不多解释,用他的方法默默守候、关怀。 而看似难以捉摸的距离,其实是他为她小心保留的空间,想让她过得更加快乐自在,正如儿时那个在屋里对她不理不睬,却常站在大树下陪她练琴,远远给她鼓励的小男孩……她开始懂了,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 第七章 「为什么要帮我?」办公室里,方仲祺拿着一张三千万元的支票,满脸狐疑 盯着对面神情冷肃的傅晨隽。 即使是席子悠开的口,他也不相信这个卑鄙的男人有这么好心,竟会真的答应要出钱帮助方氏企业解决周转不灵的问题。 「这笔钱就当作是偿还你们方家收养子悠这么多年的养育费,从现在开始,我不希望她和你们之间还存有任何瓜葛,也不准你再和她联络。」他开出条件,正好藉此机会斩断他们之间的连系。 此后他再也不想见到妻子为这个男人牵肠挂肚。看到她不惜一切想帮方仲祺,他的心里比谁都难受。 「你没权利命令我。」方仲祺拉高嗓门,心想他果然来者不善,没安好心眼。 傅晨隽冷睁一敛,淡淡地问:「意思是你不缺这笔钱喽?」方仲祺握着手中的支票,像被击中要害似的,无法否认自己确实很需要这笔钱夹救急。有了这三千万,公司就能立刻解除迫在眉睫的财务危机,而且不会另外增加负债金额,他更不必成天被母亲数落,钉得他满头包……见他不说话,傅晨隽意料之中的扯了下嘴角,知道他不会舍得放下平白到手的一大笔钱,眼看着公司易手他人。 这不是因为他贪心,而是因为他懦弱。如果他够坚强,当初就不会向黄淳燕低头,选择放弃自己的未婚妻。先前挣扎半天的骨气,充其量也不过是逞强而已。 「别把你的脑袋用错地方了,与其跟别人的老婆纠缠不清,倒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改善公司的营运状况,多赚点钱来替自己还债。」傅晨隽拢了拢笔挺的西装,在离开前给他忠告。 像方仲祺这样不擅交际又不知变通的人,在尔虞我诈的商场上是很难生存的,要是不趁早改掉他那文弱、没主见的个性,这家公司迟早都会毁在他手里。 「你——」方仲祺无法忍受傅晨隽那副目中无人的傲慢姿态,站起身想跟他理论。 「记住,要是你敢再去找她,我不会轻易放过你。」傅晨隽凛眉沈色也给予他最后的警告,不怒而威的气势让方仲祺当场矮了一截,彷佛乌云蔽日一般,遮盖了方仲祺身上所有光芒。 十八年不见,两兄弟不仅行形同陌路,各自养成的性格更是趋于两极,造就一强一弱的强烈对比。 每次交锋,方仲祺都落于颓势,被傅晨隽来势汹汹的攻掠逼得节节败退,毫无招架之力。他握紧手里的支票,尽管内心忿忿不平,当下也只能屈于现实,咽下这口气。 傅晨隽收回冷冽的视线,戴上墨镜,阔步离去。 回家后,傅晨隽把去过方氏企业的事告诉席子悠,免得她继续为此事操心。 「谢谢你愿意帮忙。」她连忙向他道谢,没想到在她做出那种可恶的事情之后,他还愿意对方氏企业出手相助。 这几天看他几乎都待在书房里,很少出来,也不太跟她说话,好像是在生闷气。 她正愁不知该用什么方法化解两人间的僵局,还以为他短期内都不会理她了,没想到他今天突然出门是去办这件事。 「妳别弄错了,我并不是在帮他,只是拿了笔钱叫他以后不准再和妳有任何往来。」他寒着脸,声明自己并不是乐善好施的善心人士,只是在商言商的利益交换。 「就算是这样,我还是应该谢谢你。」她又道了一次谢,其实心里觉得他并没有嘴巴上说得那样狠心、势利,也猜他大概是看她一直挂心此事,才决定出手帮忙……最近她愈是用心回想,就愈能体会出他待她的好。虽然嘴上不说,但他一直都在做。至于日后能不能再和方仲祺联络,对她来说倒是没什么关系,她从没有刻意要与方仲祺保持来往。 「不过,突然拿出那么多钱,你没关系吗?」她忽然感到担心。虽然他看起来有一定的财力,但她还是怕支出这笔巨款会对他造成负担。 「妳在担心我?」他定定地望向她,想确认自己是否真的得到了她一点关心。 他原本以为禁止她和方仲祺联络,她可能会觉得不高兴,又跟他呕气的。 「嗯。」席子悠不可否认地点了下头。自从意识到自己对他产生感情后,她就无法假装对他漠不关心,而且除了记忆中那些曾经熟悉的片段,她还要了解他更多想法,解读这个外表冷沈的男人。 在过去这段漫长的岁月里,他们之间有太多事情需要被填补,她打算从现在开始一页一页写满……「那么这些钱就花得更有价值了。」傅晨隽凝视着她柔美的容颜,在她那双明亮如镜的眼里看到自己的倒影,心里觉得很欣慰,因为心爱的女人终于开始注意到他的存在。 他一点也不心疼户头里减少数字,因为这些年里他所赚得的每一块钱,堆砌的每一分势力,都是为了巩固足以保护她的力量,所以就算倾其所有,他也不觉可惜。 席子悠见他竟把这么微不足道的「担心」,视为那一大笔钱的附加价值,心里真的感到很惭愧,同时也后悔起前些日子对他相应不理又故意找碴的行径。 从体会到他内心深处的「多情」开始,便晓得自己表现出的「无情」有多伤人。 她自我反省,一开始根本不该用存心报复的心态和他相处,弄得两个人的日子都不好过,她也从来没有在反击他的过程中得到真正的快乐,反而愈来愈容易陷入一股低落的情绪中,对他默默承受的反应感到莫名郁闷。 到后来,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那些连自己也无法主宰的情绪就叫做「爱情」。 「我以后不会再和仲祺见面了。」她爱他,所以想让他心安。 听到她主动承诺,傅晨隽有些讶异,不过仍对她毫无异议的配合感到开心。 「看来我应该更早把支票拿给他才对。」他唇上弯起浅浅的弧度,好心情地打趣道。相信只要没有方仲祺的存在,他们夫妻间的感情一定会进展得更顺利的。 「我不是因为你的钱才不见他的。」她半是娇嗔地声明,含蓄的掩藏心中的爱意,不好意思直接说明自己是因为顾虑他的感受才这么做的。 「那是……」他愣了下,看着她低垂的脸庞上似乎带着一抹微笑。 「我待会儿还有课,差不多该出门了。」席子悠抬头说完,径自转身回房。 目前她在儿童才艺班教琴,一个星期排了三天课,时数并不长。 「……」他张口想叫住她,想想又作罢,还是先让她出门上课吧。 不过他总觉得,有些事情没搞清楚……抓抓头,他走向书房。 晚上走进房里,见到傅晨隽站在衣橱前,手里拿了几件衬衫——「你明天要出差?」她问。知道他都在出国的前一晚收拾行李。 「嗯。」「又是丢日本?」「嗯。」「几天?」「十天左右,还不确定。」「这么久。」她顺口说。前几次他到日本出差都只有三、四天而已。 他的视线停留在她脸上,意外她居然会关心起他出差的事! 之前他每次跟她提及要出远门的事,她只是随口应了声,什么都没多问。 「这次要处理的事比较多。」此趟的工作内容比以往繁重,所以他事前做足了准备,预计一次解决掉日本那边的两个案子。 席子悠这才晓得,他这几天可能是因为忙于工作才成天待在书房里。那么,他今天是趁着出国前特别抽空去处理方氏企业的事情喽! 想到这,她又在心里多感谢了他一次。 「我帮你折。」她取走他手臂上的衣服。 他的视线跟着她移动,对她的举动感到受宠若惊,霎时不太习惯她突然释出的善意。 席子悠坐在床边,神情专注地折衣服,一件接着一件,整理成迭,再捧到他面前。 「好了。」她把衣服递给他,温柔地笑着。 「谢谢。」他接过衣服,不可思议地感动着。 「我要好吃的饼干、和菓子,或者巧克力也可以,最好是白色的。」她的口味像小孩,从来都不太喜欢那种带着苦感的大人口味。 「啊?」「你不是会买礼物给我吗?」她眨动长长的睫毛,漂亮的眼睛看着他。 傅晨隽每次出国都会买礼物回来送她,与其让他花钱买些昂贵又不实用的东西,不如她先开口指定。 「喔,嗯。」他反应过来,领首。 「到机场里有空再买就好了。」她回到床上,还转头对他说了声「晚安」才熄灯就寝。 傅晨隽捧着衣服,看着先行入睡的妻子,脸部的线条由刚转柔,唇线轻松上扬,喜上眉梢地笑开。 她主动帮他折衣服,对他微笑,是否表示她已经逐渐接受他了? 他把成迭的衣服放到行李箱里,很高兴自己的等待终于出现一丝曙光,虽然不晓得自己离她的心还有多少距离,但至少这次他知道该买什么东西回来送她了。 这次,他信心十足,一定会让她满意。 傅晨隽在日本出差了半个月,回国那天搬回来的糖果饼干居然比他带出国的行李还多,好像他这趟是专程去日本批货的一样。 她目瞪口呆的看着那堆琳琅满目的零食……「你想害我变成大胖子啊?」她忍不住大笑,觉得丈夫的行为实在太夸张了。 「变胖也没关系,我还是一样爱妳。」他认真地承诺,觉得她尽情大笑的模样真的很美。 这是她收到礼物最开心的一次,他也跟着心情愉快。 「少来,我才不上当,你要负责跟我一起把这些东西吃光。」她停下笑声,不以为然的皱皱鼻子,心里却甜蜜得不得了。 没想到从那张严肃脸孔所说出来的话也能变得如此动听,让她的心轻飘飘的。 「那我变胖了妳也一样爱我吗?」她的心跳快了一拍,拿着一盒饼干,神情娇羞地看着他……点点头。 顺着他的话,她承认自己早已对他动了情。 傅晨隽征然,望着她含羞带怯的眸子,心里像被惊讶的陨石砸出一个大洞,汨起一道喜悦的清泉,注满他心中的空缺,澎湃地撼动着。 他取走她手中的纸盒,拉住她的手,眼里流转如获至宝的激动,却又压抑着一丝不确定……「真的吗?!妳说妳爱我?」他的喉头微乎其微的颤动,深怕自己是因为长久以来的殷切期盼而产生了幻听。 她说变胖了以后也爱,那就表示她现在是爱他的吧?他没会错意吧! 「你不在的时候……我有点想你。」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低垂长睫,婉转地承认自己患相思。 这些天里没见到他这张冰块脸,心里总感觉怪怪的,有些失落。 忽然间,一切都变得明朗。 傅晨隽望着她柔美的容颜,说不出此时的心情是有多高兴、多值得……超过十八年的等待,终于得偿宿愿。当她说爱他的时候,他快乐得无以复加,胸口感动的胀热,炯亮的双瞳润着薄光……她抬眸,回以娇柔的一笑,灿亮的眼睛弯成两道弦月,闪耀着对他的爱意。 他刚毅的脸上出现融冰的笑容,神情略带温柔,凝视着他唯一的爱。 两相对望的眼里,他们彷佛穿梭往日的熟悉,看到最单纯的喜欢,和最真切的情感……会心而笑,无须言喻,爱情在此刻变成一种极静的默契。 他们像一对刚开始交往的恋人,在爱情的共识中重新认识对方,感情加温,彼此牵系……「为什么我老公今天晚上一直傻笑,看起来心情很好呢?」某晚,当他们夫妻俩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的时候,斜躺在他怀里的席子悠突然问他。 这阵子他们常到外头约会、吃饭,开开心心地手牵手,逛上一整天。 但今天因为她下午有课,两人只在傍晚到附近的公园里散散步,跟别人养的两只拉不拉多玩了一会儿就回家了。 而他差不多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唇边始终挂着一抹笑容,没停过。 「因为我心爱的老婆今晚亲自下厨为我煮了一顿晚餐。」他抱着她,笑着回答。 「你是说……那锅煮太烂的泡面和不太熟的青菜吗?」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承认自己一点烹饪的天分都没有,而且后天失调,连照着包装上的说明煮泡面都会失败。 「还有带着碎壳,没搅散的鸡蛋。」他补充道。「对了,妳本来是想把它们打散还是不打散?嘶……它们全巴在一起,这我倒看不太出来。」他故作严肃的思考,一副猜不透的表情。 「讨厌啦,那你不要吃啊,干么连汤都喝完?」她噘嘴,离开他的怀抱。 原来他是在嘲笑她的厨艺差才笑个不停,真过分! 人家是看阿桑今天刚好休假,才好心想做顿晚餐给他吃的耶。 他不领情就算了,居然还取笑她。 「不讨厌,妳做什么我都喜欢吃。」他又把她拉回怀里,吻着她的手。「这是我吃过最美味的一碗面。」看着心爱的女人为自己下厨,在厨房里切切洗洗,忙得手忙脚乱……这平凡的一幕却令他幸福地发笑。 只要有她,吃什么都无所谓。 「真的?」「真的,我是因为太幸福了,才笑了一整晚。」他正经的回答一遍,抱着她香软的身子,无比幸福。 席子悠明知道他是在哄她开心,还是听得乐呵呵。 「哇!没想到我老公的外表看起来很难亲近,但口味倒是挺『随和』的嘛。」她得了便宜还卖乖,开起他的玩笑来。 他挑眉点头,不多作答,心里倒是很庆幸泡面里附了配好的调味包,所以虽然口感很不协调,但味道还不差。 至于青菜不熟……就当色拉吃吧,蛋壳他也机警地挑掉了。 老婆的爱心,嫌不得。 他拨开她的长发,轻抚她红润的脸庞,深情的望进她那双圆亮的杏眼里。 「只要是妳的,我都喜欢。」他低头吻她光洁的额头,细长的翠眉,微弯的唇角……薄唇在她脸上四处点触、轻摩,搔痒着她细嫩的肌肤,逗着她玩。 她左躲右闪,在他怀里轻轻挣扎,却不真正离开,不自觉地陷入与他调情的情境中,愈来愈沈迷……他的手掌中途加入,由她的大腿滑向她的腰际,温柔的画圈、爱抚,循着一种诱人的节奏慢慢拨动她微热的情欲,引导她靠向他的身体……「晨隽。」她圈住他的脖子,内心有股没被满足的空虚,想更加贴近他,得到更多的抚触。 他调整坐姿,将吻往下延伸,在她的玉颈间逗留,再转向胸口她的胸前被一股亲昵温热的感觉轻拂着,让她舒服的轻叹,半闭起眼。 情雾渐起,笼罩着半躺在沙发上的两人,将温度不断推高……「啊……」一串凄厉的惨叫声突然划破空气,打住了两人的动作。 他们同时望向电视——溅血的画面!一个男人被样貌狰狞的怪物掐住脖子,撕开胸膛,挖出心藏……「啊!」她被血腥的画面吓得缩起脖子,什么煽情的念头都飞了。 几秒的时间,她喘了口气,松开圈在他脖手上的手,坐起身子,整理自己的衣服.他想再次亲近,却被她一手挡下——「我要丢洗澡了。」她皱着脸,起身离开,对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吓还余悸犹存,没心情跟他继续亲热了。 他空望着老婆离去的背影,扼腕地抚额叹息……低头看到沙发上的遥控器,也不知道刚才是谁不小心接到按键,转到这部恐怖片,瞬间坏了大好气氛。 傅晨隽一个人盯着电视里阴风四起的画面……表情不输电影里的森冷恐怖。 第八章 几天后,家中忽然来了一位找傅晨隽的陌生访客。 这位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子,从一进门就令席子悠觉得紧张。他看她的眼神带着批判与不屑,似乎对她怀有敌意。 她端了一杯茶给客人,原想跟长辈打招呼,但傅晨隽却先一步开口要她到附近的超市去买东西,好像是故意要支开她,完全没有介绍他们彼此认识的意思。 她当场也不便多问,拿了钱包就出门。 「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找不到这里吗?」男子坐在沙发上,打量这屋里的环境。 「就算找到这里,事情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傅晨隽肯定地说。他知道养父迟早会查出他在台湾的住处,只是没想到竟会亲自登门。 「是因为刚才那个女人吗?你就是为了她才一直不回美国的?」傅明义不晓得一向不好酒色的养子,何时也学人玩起这种金屋藏娇的把戏,而且还夸张到卖掉美国的房子,把整个生活重心都移到台湾来。 几次电话联络,傅晨隽坚决不肯透露行踪,也不愿听他的话回美国去,才逼得他找上门来。 「我们已经结婚了,当然要住在一起。」他这才向养父说出结婚的消息。 当初之所以没在第一时间跟他提起,一来是因为过程太匆忙,二来是知道傅明义不可能会满意他的结婚对象,加上那时他们夫妻俩的感情还不稳定,若是被养父知道了这件事,也许会造成更多不必要的困扰,于是便一直压着。 刚才要是先介绍他们认识,以养父的直脾气一定当场会给她一顿难堪。 「什么?!结婚?」傅明义气得跳脚。「你连这种事都敢瞒我!那我女儿怎么办,难道你看不出来美婷她有多喜欢你吗?你怎么能擅自作主就娶了别的女人。」他为自己的独生女抱不平,知道女儿一直都很喜欢傅晨隽,这几个月里见不到他整天闷闷不乐,不知道他搬到哪里心情更差,所以才出面帮女儿找人,想不到竟得到这种结果。 「我说过很多次了,我只把美停当妹妹看待。」他不受影响冷静地说,重申自己的立场,心里除了席子悠,再容不下别的女人。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这些年里我不也把你当亲生儿子一样栽培,你现在就是这样报答我的吗?」傅明义粗声粗气地质问他,又辞色俱厉地指着他大骂——「别忘了当年你流落街头、身无分文,像条野狗一样在路边乞食,是谁给了你一口饭吃,给了你新的名字、新的身分,让你有机会翻身,才能达到今天的成就,现在你翅膀硬了,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是不是?!」傅明义气得脸红脖子粗,声如洪钟的飙了一长串羞辱人的话,也掀出他曾经穷极落魄的惨境。 当年他就是看这孩子处境可怜,才好心地收留了他,十八年来把他视如己出的养育成才,还想把唯一的宝贝女儿嫁给他,让他接掌自己的事业,两人一起继承几百亿美金的家产,结果他却为了一个女人辜负他的期许。 「爸,我从来没有忘记您对我的恩情,不过除了感激不尽的谢意,我没有其他东西可以回报您。」傅晨隽表情严肃,态度恭敬,从不顶撞养父的责骂,心里把他当亲生父亲敬重。 「你马上跟那个女人离婚,跟她断得干干净净后,和我一起回美国。等你和美婷结婚后,我会先把一半的资产过户到你们名下。」他不放弃最后的利诱。 「很抱歉,我做不到。」「难道你不怕我再把你打回原形,让你变得一无所有吗?」「怕,所以我会尽全力阻止您。」他诚实地回答。他目前拥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子悠,失去她,他才真是一无所有。 「好,那咱们就走着瞧,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斗得赢我。」傅明义撂下狠话。 傅晨隽不再延续这条火线,用鲜少客气的口吻询问:「不太方便留您吃晚饭,要我迭您去餐厅或饭店吗?」「这么急着赶我走,怕我留下来找那个女人算账啊?」他听得出话中有话。 「过一阵子,我会带她亲自登门去拜访您。」「不用了,我家不欢迎那个女人。」傅明义说完甩头就走,临出门前,他又回头骂了一句。「你也一样,没良心的东西。」「您慢走。」晚上洗完澡出来,没看到妻子。 傅晨隽在屋子里绕了一圈,意外地在琴房找到她。 席子悠坐在钢琴前,纤指在黑白键上流畅的舞动,轻盈的奏出动人的音符,悦耳的乐曲……她弹琴的模样太美,让他靠在门上看得入迷,听入神了。 一曲奏毕,他才走向她。 「不是说不会在有我的地方弹琴吗?」他明知道今时不同以往,还故意这么问她,提醒她曾闹过的瞥扭。 这美妙的声音让他怀念极了,每个音符都勾起儿时与她相处的愉快回忆。 「可是现在我又想弹给你听了。好听吗?」她柔柔地微笑,不介意他的「记仇」。 他对她竖起大拇指,像小时候那样夸奖她。 「谢谢。」她朝他点了下头,低头看着成排的黑白键。「这是我小时候参加钢琴比赛,第一次拿到第一名的曲子。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说过,等我比赛拿到第一名就要送礼物给我?」她抬头问他。 「记得。」他背对钢琴,并肩坐在她身旁。「不过那是骗妳的。」她诧异他的回答,不过她确实是被骗了,到现在还依稀记得当时那种等待的滋味,反复难熬。 「我是因为不想输给方仲祺,所以才夸口说要送个更好的礼物给妳,但其实那时候的我跟本送不起什么象样的东西。」他向她坦承,那时候零用钱少得可怜,根本没有钱买礼物。所以他现在有了经济能力,就想送好多各式各样的礼物给她。 「谁说的,你送过很漂亮的花戒指给我。等我拿到第一名的时候,你还可以送我花手环、花项链、花头冠,我都会觉得很高兴的。」「说得也是,我那时候怎么没想到,反正小女孩呆呆的很好骗。」他真像回事的点点头。 她轻撞了他一下,皱了皱鼻子,表示不满。 可是她知道,其实他送给她的是不能用金钱衡量,比无价更有价值的真情。 她心想,往后自己一定会以无比珍惜收藏他这份心意。 「晨隽,我可不可以问你……当年你突然离开方家的原因?」她有些挣扎,像怕触碰到一处伤口。是她的,或许也是他的痛。 他轻愣,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件事。 下午他刻意支开她,方便和傅明义说话,她好像猜到了他的用意,所以回家后什么都没问他。但现在她突然提起十八年前的事,让他有些敏感,也或者只是他多心了。 「可以啊。」他无意隐瞒,如果她想知道,他就会说。「因为我在方家就像一颗不定时的炸弹,所以要趁爆炸前先拆掉。」「炸弹?」「对,那时妳年纪还小,可能还感觉不出来方家上上下下除了妳和吴伯以外,其他人对我都没什么好感。而糟糕的是,阿姨察觉到了……」他娓娓道来,说起那天早晨在方仲祺和席于悠一起出门上学后,他却被单独留下和黄淳燕谈话。 内容很简单,就是要他马上收拾行李离开方家。 他当然不要,立刻予以拒绝。 但黄淳燕也早料到这一点——「如果你不走,我就会把子悠送走,送到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不知道她会在那里,过着什么样的生活……」黄淳燕聪明地利用他的早熟,确信他已经懂得为喜欢的人做出适度的「退让」。 「我当时想,如果妳就这样被送走,从此以后我可能再也看不到妳了,但如果妳继续留在方家,以后我还可以回来找妳。而且阿姨有意撮合妳和方仲祺,所以她不会太刁难妳,反而会好好照顾妳的生活,让妳平平安安地长大。﹂所以,他做了一个对她最好的选择。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深深地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恨自己只能被选择,被迫离开她。 他发誓总有一天要回来接她,成为一个有能力保护她的男人。 席子悠看着他心平气和,像没事般的说完这件事,胸口隐隐作痛……原来,他从来没有负过她,一个人承受了比她更多的苦楚,但她却什么都不知道,还没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就拚命地怨他、伤他……「那你呢?离开后过得好吗?」「我被带到美国,后来……」他稍有停顿,想起当年有位叔叔把他带到美国,随便丢在一家破旧的小旅馆后,就带着所有钱财消声匿迹。 他一个人待在简陋破烂的小房间里,没有钱、没有身分、语言不通,最后被人撵到街上。就像傅明义说的,他过了一段暗无天日的流浪生活,在暗巷里被人欺负,为了食物和生存跟人大打出手……「后来很幸运,我被一个有钱人收养,从此过着衣食无缺的日子,直到现在。」他跳过不愉快的晦暗,承接晴朗。 「你没有骗我?」她鼻头发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嗯。」傅晨隽扬唇浅笑。 「你真的从到了美国以后就一直过得很好?」「当然。」他肯定地点头。 她轻嚅着唇,凝视着他峻傲的眉眼,内心感到难过又心疼……他骗人。今天下午她出了门才想起钱包里只剩一百多块,又折回屋里想拿钱,结果无意间听到了他和养父间的对话,也知道他有过一段灰暗的街头生活,还为了她放弃听起来很优渥的条件,不惜跟养父翻脸成仇,但他在她面前却只字不提,如此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她,努力不让她受半点伤害,默默付出、承受……「我觉得我好坏。」她噙泪扑进他怀里,责怪自己从两人相逢后对他造成的每个伤害。为什么她不早点问他、了解他,只是一味的恨错他……该被怨恨的人是她才对,她什么都不能给他,却从他那里得到这么多爱,而且在她明明知道他将会因为选择她而面临更大的困境,甚至可能失去一切,变得一无所有……她还是想紧紧抓住他,一直把他留在身边,与他相爱。 她真的好坏,好自私……「如果妳是坏人,这世界上就找不出几个好人了。」他柔声安抚她的情绪。 她摇头,深感自责地往他怀里钻去,整张脸都理得彻底,想藉由他身上的气息来掩盖心中那股罪恶感,永远停留在丈夫温热的胸膛里。 他轻抚她的发,安静地拥抱着她,喜欢这种被她依恋的美好,内心感觉充实而安定。 她的爱,是他最有价值的回报,任何人都取代不了……「傅晨隽。」「嗯?」他答得不太情愿。 「傅晨隽。」「不要连名带姓的叫我。」他冷声提醒。 「傅……」他稍微推开她的双肩,低头看她是不是存心惹他。 「……晨隽。」她羞怯地看着他,目若秋水,而后缓缓地开上双眼。 他终于悟出她的用意,神情条然转喜,低头掳获她的樱唇——两唇相依,他轻柔浅尝,细细啄取那醉人的滋味,探求她更多甜美…… 他低哑地嘶喊,在她温润的体内得到最终的释放和彻底的满足。 「我爱妳。」他躺在她身旁低语,用吻封存他的爱意。 「我也爱你。」席子悠枕在他的手臂上浅笑着,与他十指紧扣,握在胸前。 「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像这样不分开吗?」她现在对感觉太过美好的幸福都有点惧怕,好怕它只是场绮丽的美梦,一不小心就会被摇醒。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放开妳的手。」他轻抚她的发际,自信地保证。 她侧转过身,以柔情似水的眸光注视他刚毅的脸庞,相信他的承诺不会跳票。 他会永远这样紧握她的手。 「晨隽。」她柔声轻唤。 「嗯?」「再抱我一次。」她亲吻他的手背,渴望被他紧紧抱住,深深占有的真实感。 与他结合的时刻,她有一种彻底相属的感觉,像是永远分不开的共同体,让她格外感到安心。 傅晨隽弯唇而笑,对妻子的请求具有很高的配合度。 他撑起手肘,翻身覆盖妻子娇柔的身躯……不止一次,他愿意抱她更久,爱她一辈子。 第九章 这天近午,席子悠一个人在琴房里练琴,顺便整理上课要用的琴谱。 手机乍然响起,她看了眼屏幕,脸上多了些无奈,继而接听——「喂,阿姨。」「子悠……子悠,拜托妳,妳就帮我这一次,替我打电话给仲祺,帮我把他找回来好不好?」黄淳燕在电话那头低声下气地恳求她,请她务必帮忙寻回离家出走的独生子。 这大概是半个月里打来请她协助找人的第七通电话,口气听起来愈来愈焦急,愈来愈无助,完全不像印象中的那样强势,只是个心急找儿子的母亲。 「阿姨,我知道您很着急,可是……我不方便……」席子悠答应过丈夫不能再与方仲祺联络的。她不想做出违背约定的事,不能再惹丈夫生气,让他伤心了。 「子悠,算我求妳,这件事我也只能拜托妳了。」黄淳燕不想将这件家事过度张扬,搞到亲朋好友众所周知,所以一定要找个可靠,又能取信于儿子的人来帮忙联络、劝他回家,而席子悠正是最佳的人选。 「妳的电话他一定会接的,他会愿意见妳的,妳就当作可怜我好了,帮我劝他回来……一次就好,妳就瞒着妳丈夫帮我一次,他不知道就没关系了,我求求妳……」为了一个多月都联络不上的宝贝儿子,黄淳燕费尽唇舌地想说服她点头。 「阿姨……」她左右为难,但向来心软的她根本无法持续抵挡一位母亲对她的苦苦哀求。 在连续拒绝过她很多次之后,这次她终于因为同情心而失守了。 席子悠答应会试着帮黄淳燕联络方仲祺,替她劝儿子回家。 这件事不能拖,她想要在瞒着丈夫的情况下,快刀斩乱麻地解决掉这件事。 首先,她得先确定自己是否能联络上方仲祺,于是她立刻拨了他的电话……没人接。她再拨第二通,心想要是这回也没人接,她就要以「无法联络」为理由去回复黄淳燕。 电话响了一会儿,在最后关头被接起——「喂,仲祺?」「子悠!妳怎么会打电话……」她来不及听完方仲祺惊喜的声音,琴房的门突然被打开。 傅晨隽站在门边,看到她匆匆回头,两手合握住手机。 「妳在讲电话?」「对。」她有点紧张地回话。 「午餐准备好了,讲完就出来吃吧。」他浅笑,以为是自己突然开门吓到了她。 「好。」他没多想就回头往外走。 她松了一大口气,走到离门更远的角落,才重新将手机靠向耳边……刚吃过午餐,席子悠便换好衣服准备出门。 「今天怎么这么早?」傅晨隽奇怪地问她,记得她今天是下午三点半的课。 「喔,因为有个老师临时打电话来要我帮忙代课,所以早一点。」她说着刚才想好的理由,小心掩藏自己的心慌。 「我送妳。」「不用了,我自己搭车就行了。」「没关系,我下午没事,顺便出门买点东西。」他马上去拿车钥匙。 「呃……」他回头看她。 「我等你。」她笑了笑,找不到借口拒绝他的好意,只好等他一起走。 他拿了钥匙,看她身上只有平常上课时习惯背的包包。 「妳之前不是说要拿些饼干去请学生吃?」他提醒她,记得昨天还看到那袋早就准备好的东西仍然摆在架上。 「对喔……」那好像是上个星期的事了。「我下次再拿好了。」「既然开车就顺便带去吧。」不然她之后可得自己提着那袋东西搭公交车了。 「喔,好。」她乖乖回头拿东西,顺便跟还在厨房里整理东西的阿桑说一声。 两人出了门,一起搭电梯到地下室开车出发。 路上她直看着前方,没说什么话。 傅晨隽不时偏头看着妻子。「妳最近是不是太累了?」这段时间她多兼了几份家教,还接了另外一家才艺班的课程,工作量突然大增,只有平常日的上午完全没排课,看来似乎有点精神不济。 「不会呀,我的精神很好,一点都不累。」她露出神清气爽的笑容,保证自己没事。其实,她心里才为他感到担心呢……「往后还是少接点课好了。」他当初让她出去工作是因为她有兴趣,又可以打发时间,并不是要她去辛苦赚钱的。 「不需要,我现在的日子过得很充实,每天都不怕无聊了。」她谢绝他的好意。若是可以,她还想将上午的时间都拿来工作呢。 这些日子里她常烦恼着,他的养父会不会已经采取什么报复行动,只是他习惯一肩承担,才没将遇到的困难说出口。 所以她才多找了好几份工作,希望自己能多存点钱,要是哪天他真的突然变得一无所有,她还可以支撑一下家中的经济,为他分担一点压力。 「到了,你停在巷子口就好,我自己走进去。」他按照她的话把车停下,让她下车。 「再见,小心开车。」她微笑叮咛,目送他离开。 傅晨隽往前直驶,停在下一个路口等红灯,忽然瞥见她摆在后座的那袋饼干还留在车上。 他叹笑,觉得她明明就是累到胡涂健忘了,还在那儿逞强,回去非要她减少工作量不可。 绿灯亮起,他右转掉头,准备帮她把那袋饼干送回去。 绕了一圈,他再度驶向刚才的巷子,远远的却看见一个像极席子悠的身影上了出租车,直驶而去。 他有些怀疑是自己眼花,但一股莫名的直觉却促使他驱车跟上。 那辆出租车在市区行驶了二十来分,最后在一家餐厅前停下。 女子下了车——果然是席子悠。 傅晨隽慢慢靠近,将车停在餐厅斜前方,隔着玻璃看见她走向窗边第二排的桌子,背对这方向坐下。 他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但却看得到她对面那个男人笑得很开心——是方仲祺! 「吃过饭了吗?」方仲祺热络地招呼。 「吃过了。」席子悠坐下,神情若有所思。 「那喝点东西吧。」他请服务生来为她点了杯饮料。 突然接到她的电话,方仲祺万分惊喜,没想到她会主动约他见面。在这种情绪低落的时刻看到她,心情格外振奋,犹如久旱逢甘霖般地获得滋润。 但她的心情可不像他那样好——「我听阿姨说你离家出走了?」她开门见山地问他。临时决定瞒着丈夫来见方仲祺,以及出门前所撒的谎都使她心生不安,她没心思再与他拐弯抹角。 「原来是我妈叫妳来的。」他早该想到的。 「阿姨很担心你,她急得都吃不下饭了。」她忠实转告黄淳燕的状况。 「她只是担心以后没人可管而已。」他呕气地反讽,觉得母亲没那么脆弱。 「子悠,妳也很清楚我妈那个人吧,她从来不采纳别人的意见,从小到大都在干涉我的人生,什么都要管,我再也受不了了!」他还以为这次的财务危机解除了,母亲就会稍微放松一点,不再成天公、私两头盯,把他管得喘不过气来。 结果他大错特错。当公司的情况愈趋稳定,黄淳燕反而有更多心思来管教他,严格把关他在公司里的大小决策和下班后做的每件事,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受人控制的傀儡,是个一无是处的窝囊废,所有事情都不由自主。 累积多年的压力终于一口气爆发!他与母亲大吵了一架,拾着一袋行李掉头就走,彻底摆脱母亲的高压控制,到外头呼吸自由的空气。 「即使你不能认同她的做法,也不能就这么负气地一走了之,完全不和家里联络啊。你知道这一个多月来,阿姨找你找得有多心急吗?」她略带指责地问他,生气他都到了这个年纪,怎么还会做出这种让人白白担心的事情。 离家出走,失去联络,不接家人的电话,害母亲急得寝食难安……他这根本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只是在逃避现实而已。 方仲祺沉默,无法否认自己的行为确实有些鲁莽。 「仲祺,我知道阿姨一直让你觉得有压力,但我相信你也应该很清楚她是因为望子成龙,希望你将来比任何人都更有出息,才会对你要求特别多、特别严格。 你是她唯一的儿子、唯一的寄托,也是她最关心的人,请你试着体谅一位母亲的心情,别再让她为你担心了。」她动之以情,希望能将他劝回家。 「我是唯一……那么妳呢?妳不也算是我们的家人,我妈的女儿吗?」他就是不想承认他们之间已经完全结束,至少还留有一份亲情的连系。 就算傅晨隽那家伙阻止他们见面,但她还不是来找他了吗? 「我是你们的家人,不过,我也是别人的妻子。」她婉转地回答,自己无法兼顾两者的平衡。 傅晨隽如果和方家的人合不来,她就得跟他们保持一点距离。 方仲祺看着她不像有半点勉强的表情,眸子里还潋着淡淡柔光,颓丧地问: 「妳爱上他了,对不对?」席子悠不加考虑,点头承认。「他为我做过很多事,无论是付出还是牺牲……而我,却只能爱他而已。」除了全心爱他,她不晓得自己还能为他做什么。 如果爱情能加以比较,她从他那儿得到的肯定是千万倍的暴利。 「妳还在怪我当初没有选择妳?」「不,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她和傅晨隽则是在更早之前就选择了彼此。 「我想你会遇到一个比我更适合你的对象。」她祝福他。 听她这么说,他也只好扯开一抹笑容,语带嘲讽地说:「希望那个对象也适合我妈。」这下子,他非得对她死心不可了。因为当她提起傅晨隽时,脸上那带着些许柔媚的神情,过去他从不曾看过。 那才是爱情的光彩。 「所以,你是答应要回去喽?」她没忘记此行的目的。 「我总得给『自家人』点面子吧。」他虽然笑着,眉目间却有点消沈、丧气。 看他落落寡欢,她也不忍心直接离开,猜想他离家出走的这段日子大概不如预期中过得开心,于是又陪他多聊了一会儿。 「这段时间你都住在哪里?」「现在是住在附近的旅馆里,离这里很近。」他不住大饭店,也刻意换过好几家旅馆,就是不想马上被母亲找到,跟她派来的人大玩捉迷藏。 「哪你要不要现在回去收东西?我陪你。」她低头看表,还有点时间。 「妳怕我出尔反尔?」「看得出来吗?!」她故作惊讶,像兄妹一样跟他开玩笑。 「很明显。」他被她逗笑了。 再喝了口咖啡,他先走到柜台去结账。 两人一同离开餐厅,前往下一条街。 傅晨隽坐在驾驶座上,指关节握得泛白,两眼瞪穿层层阻隔,朝餐厅内那对男女直射而去——他按兵不动,极力压抑满腔怒气,看着他们彼此交谈的身影。 部分理智说服他留在车上,不能冲动。他要相信妻子对他的爱不会有假,深信他们夫妻俩是情投意合、真心相爱,绝对没有第三者介入的空间。 时间分秒流逝,他开始心浮气躁,眉头纠结。 邪恶的妒意逐渐啃蚀他的理智与信任,而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妻子需要瞒着他与「前未婚夫」偷偷见面的理由……她明明说过不会再与方仲祺见面的!可是瞧她现在做了什么……她背叛了他的信任,正与旧情人同桌聊天,相谈甚欢。 傅晨隽独坐在一片猜忌的浓雾中,内心的火愈烧愈旺,眼神愈来愈冷……在决定下车的前一刻,席子悠和方仲祺正好起身离座,一前一后步出餐厅,往另一头走。 车子等他们走了一小段距离才继续跟上,但没踩几下油门又停了下来。 傅晨隽怒目切齿,看着他们俩相偕过了一个十字路口,走进一家小旅馆里。 他狠狠甩上车门,举步跟了过去……一阵冷气团停在旅馆柜台前,他表情冷冽地盯着一个男服务员,怒声质问: 「刚才进来的那两个人住几号房?」「很抱歉,先生,我们不方便——」傅晨隽一把揪住那名服务员的领口,在柜台上放了几张千元大钞:「要收下这些钱还是挨我几拳?」「5026。」服务员识相的收下钞票,照实回答。幸好刚刚拿钥匙给客人时还有印象。 他松手放人,大步走向电梯,搭乘上楼。 站在「5026」号房门口,他的怒火已经濒临爆发边缘……方仲祺前来应门,看到他的一瞬间呆若木鸡,张口吐不出半个字,彷佛全身的血液都被冻结。 傅晨隽大步向前推开他,直闯入内——亲眼见到席子悠坐在房里,他勃然色变,胸口炸开一股无以形容的剧痛,透骨酸心的钻入每条神经里,令他握拳发抖。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掏心陶肺地对待她,竟换得如此不堪的背叛! 他一直以为她是真的爱上了他,以为她的每个笑容、每句话都是真的。结果她居然背着自己和方仲祺见面,甚至还上旅馆……怪不得她最近的工作量变多了,原来是利用上课的名目出来和他约会啊。 最可笑的是他,竟然还在担心她的身体负荷不了这样的「劳累」……「晨隽?!」惊见丈夫的出现,席子悠瞠目结舌,紧张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尤其是瞥见站在他身后的方仲祺,更觉大事不妙!「晨隽,你先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说过!」他突然咆哮,前所未有的音量吓得她心狂跳。 「不准你再接近她。」转眼间,傅晨隽已经回头擒住方仲祺的衣领,起手就是一记铁拳,力道十足地重击他的腹部。 方仲祺痛得弯腰,席子悠吓得大叫,但被愤怒冲昏头的傅晨隽还不打算罢手,目光凌厉地注视着他。 「你竟敢不听我的警告!」他再度挥拳,方仲祺的下巴一歪,嘴角立刻见血。 傅晨隽见状毫不心软,反而准备给予下一次迎头痛击,凶悍地把所有怒气都发泄在他身上——「住手!不要再打了。」她抓住他沾血的拳头,挡在方仲祺身前。 他低喘着,凶狠的目光挪至她身上,冷凝片刻,由激烈的恨缓为深沈的痛……他条然收手,像不愿被她碰触般的厌恶、死心。 「晨隽……」她搀扶着受伤的方仲祺,一双眼睛殷望着直往后退的丈夫。 傅晨隽面无表情、两眼空洞,看着妻子为别的男人挺身而出……他黯然神伤,无话可说,默默离开现场。 望着他心灰意冷的神情,席子悠悲从中来,一时想追上他的背影,又不能丢下方仲祺一个人不管。 她红着眼眶,低头检视他受伤的脸颊。 方仲祺拉住她的手。「去追他吧。」「可是你……」「妳为我做得够多了,去吧,我可以照顾自己。」他抚着发麻的脸颊,挥手叫她走。他虽不耐打,倒还挨得住这两拳,不需要一个心不在焉的人来照顾他,看得出来她的心思早就飞到门外去了。 「嗯。」席子悠也不再推辞,真的很想马上去向傅晨隽解释清楚。 于是她匆忙跑出房间,一路往外找丈夫的身影,相信他应该还没走远。 她走到旅馆外头左右张望,果真眺望到傅晨隽正站在远处的路口准备过马路。 她二话不说地追上前去,一心只想拦住他。 「晨隽!」她在路口高喊丈夫的名字。 他在一群背对此方向的行人中回头。 席子悠朝他挥挥手,急着跑向他,这时黄灯亮起,一辆小货车违规右转,刚好驶向没注意到灯号转变的席子悠。 傅晨隽见状,迅速踏出刚跨上两步的红砖道,不顾危险地往回跑——红灯亮起,横向一辆抢快的汽车加速前进,在对面的车道冲向傅晨隽。 剎那间,十字路口响起一阵尖锐刺耳的煞车声——小货车在千钧一发之际停了下来,离她只有一步之距,但对向的汽车却煞车不及,直接撞上在人行道上狂奔的傅晨隽。 惊心动魄的一瞬间,她目睹他被汽车撞倒在地,鲜血染红白色的斑马线。 「不要……」她痛心地泣喊。 第十章 手术室外,席子悠手里握着傅晨隽的一串钥匙和皮夹,泪如泉涌。 刚才帮他填资料的时候,她才发现他皮夹里摆了一张撕成半的婚纱照……回想当时把喜帖交给他的情景,她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刺伤他的心,而现在又害他躺在手术房里挨刀受苦。 望见他倒下的那一瞬间,她的心脏也险些停止。 所幸紧急送医急救,经过初步诊断后并没有生命危险,不过手脚有严重的骨折需要立即动手术接合,头部及身体有多处大范围的挫裂伤口也需要马上缝合,后续还得再观察有无脑震荡的现象。 但这不幸中的大幸,却已足够让她在外头等得心急如焚,差点哭断肠。 当傅晨隽被送到病房里静养,她寸步不离地守在身边,直到几名护士都来劝她回家休息,她才匆忙回去吃了点东西、洗澡,准备了一些必须用品,然后立刻到医院里陪他。 「妳走,我不想看到妳。」他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要赶她离开,但尽管如此,她依然很高兴能再次听到他的声音,被骂都会笑。 「晨隽,你先冷静下来听我解释,我和仲祺之间真的没有什么——」「妳出去,我不想看到妳,快滚。」他只重复这句话,到了第二天、第三天都一样,一见到她进病房就出声赶人。 前几天她怕他会因为情绪不稳而影响伤势恢复的状况,但过了一个星期,她说什么也要赖在病房里,硬着头皮把她之所以会去找方仲祺的原因一次讲完。 「说完了就离开,我现在不想看到妳。」他面朝窗外,冷淡地下逐客令,像是牢牢地闩上心门,再也不准她靠近,也不再相信她所说的任何一句话。 她知道这是她自作自受的苦果,也总是忍住情绪不敢在他面前哭泣,惹他心烦,可是眼见他连日来的刻意疏离,她心里的恐惧一天天加深,真的不得不开始觉得他是对她彻底绝望、死了心。 「你想跟我离婚吗?」她鼓起勇气开口问他,好怕他真的不要她了。 傅晨隽终于转头看她,冻凝多日的脸上出现愤恨的裂缝,他拧眉竖目地瞪着她——「妳休想我会跟妳离婚!除非我死,否则妳这辈子都是我的合法妻子,我永远都不会放妳走!」他恨恨地宣示,此生都不会成全她和别的男人。 自从清醒以后,他一闭上眼就会想起她出轨的行径,不断想象她和方仲祺卿卿我我、搂搂抱抱的画面,令他痛心疾首、怒火中烧。 所以他暂时不想见她,很努力地想淡忘那天看到的情景。至于离婚,他想都没想过,她也休想他会同意。 席子悠从他起伏的情绪中读出爱情,知道他还是深爱着她,心上的大石落下了,这一放松教她哭了出来,眼泪直流。 「妳哭什么!就算妳哭着求我,我也不会答应跟你离婚的。」他低吼着,声明自己的决心。 「不是的……我一点……一点也不想跟你离婚。」她哽咽地澄清,尽量忍着碍事的泪水表达自己的悔意。 「晨隽,对不起,我知道我做错了,我不该瞒着你出去见他,不该对你说谎,可是……」她吸了口气,先抹掉一把凝聚眼眶的泪水。「请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做出对不起你的事,我只是帮阿姨出面去劝他,又陪他一起回去旅馆收东西……如果你还不相信,我可以去拜托他们亲自来跟你解释清楚。」「我不想看到方家的任何一个人,妳是存心找他们来气我的是不是?!」提到他们母子,他就气得冒火,奋力撞开柜子上的水果和杯子。 她站得近,被几颗笨重的梨子砸中手肘,雪白的肌肤上泛起一小片红印。 她没喊一声疼,连揉都不想揉,只挂心着该如何挽回他的信任……「那怎么办,你又不肯相信我。」她实在无计可施,心里知道他之所以如此生气,是因为他觉得被心爱的人背叛,极其心痛所致。而造成他这么痛苦的罪魁祸首就是她——「都怪我,本来是怕你生气、难过瞒着不说的,结果现在反而害你更伤心,还受了伤……都是我的错,为什么出车祸的人不是我……对不起……对不起……」她哭着道歉,觉得自己真的好对不起他。 她为什么要那么心软,为什么当初没有勇气向他坦白,为什么要追到路口去拦住他……她害他惹上的麻烦事实在太多了,简直是个专门连累他的倒霉鬼。 「不要哭了。」他盯着她泪眼汪汪的可怜模样,冷声命令。 她抽泣了两下,继续哭。 「我叫妳不要哭了!」他不耐烦地凶她,气她哭得他心烦意乱,怒火有一半都被她的眼泪攻势给浇熄了。 见她哭得这么伤心,他便不自主地觉得心疼,舍不得她虐待自己那双漂亮的眼睛。 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服他相信她的清白,相信她真的只是心软地答应去帮别人找儿子,毕竟她怎么看也不像个铁石心肠的人。 席子悠咬着唇,摀着嘴,很难忍住不哭,不过还有尽量在「听话」,就怕再惹他更不高兴。 结果,她像打嗝一样的一抽一吸,楚楚可怜的模样看起来又有些可笑。 「过来。」他要她站近一点。 她依顺地走到床边。 傅晨隽冷睨着她肘上的红痕,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摸了摸。「痛不痛?」他就是戒不掉对她的关心,从不小心砸到她那时起,他的心里就悬着一丝后悔。往常他从来不会这样冲动,可是他刚才实在太生气了。 「呜……」她摇头,巨大的泪珠就不受控制地滚下。看着他关心的眼神,她再也忍不住地放声哭泣。「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他对她的爱真的让她打心底感动,却又无以回报。 傅晨隽抬头看她,才被她的反应吓得愣住。 他平常也对她不错,现在不过是看看她伤得怎样而已,她却哭得好像他突然大发慈悲一样。 「呜……其实……其实我是一个很坏又很自私的人,明明知道你没有我会过得更好,也晓得你会为我变得很辛苦,还可能会失去一切,落得一无所有,可是我却还想紧紧抓住你不放,自私地拖累了你,只想和你在一起,我真的很坏……」她愈哭愈伤心,数落起自己的不是。 她的眼泪,弄得他一头雾水,但她的话,听来有些耳熟。 「把话说清楚,为什么我没有妳会过得更好?」她泪流满面地向他坦承自己早就听到了他和养父的对话内容,知道他为了她吃了许多苦。 「都是我害的,如果不是为了我,你当年就不用离开、之前就不会和养父反目成仇、现在更不会出意外……全部都是因为我的关系,才害你发生这么多事情。」这段日子里她只要想到这些事就觉得自责,但她又很不想放开他的手。 「你为我付出这么多,我却什么也不能为你做,钱又赚得少,真的好没用。」她很想多赚一点钱,多帮他分担一点家计,可是她的能力有限,能做的事也不多。 傅晨隽听她哭哭啼啼地说完这些话,这才想通原来这才是让她增加工作量,最近时常恍惚忘事的原因……「不是叫妳别哭了吗?」看她哭得鼻红眼肿,他不太高兴地抿起薄唇。「别人听妳哭得那么惨,还以为这间病房的人没救了。」他让她坐在床沿,抽了张面纸替她擦干泛滥成灾的泪水。 「所以,妳兼那么多课,是为了多赚点钱来帮我?」她吸吸鼻子,点头。 「妳一直很担心我会为因为妳而变得一无所有?」她吸吸鼻子,再点头。 他盯着她惨兮兮的脸蛋,心情却是豁然开朗。 想到她是因为爱他,所以想保护他,为他付出……他的唇边有了许些笑意,剩下的另一半火焰也早就扑灭殆尽。 他又抽了一张面纸,压在她鼻子上。 「妳再这样自责下去,是不是要换我跟你道歉啊?都是因为我做了这些事而让妳觉得有压力?」他发现自己的妻子还挺爱往身上扛责任的。 「不是,我没有这样想。」她急于撇清。 「没有就好。」他扬唇一笑。「傻瓜,妳真的想太多了。」她皱眉,呆呆地看着他。 他看她是真的哭傻了。又或许,他们夫妻俩都有些傻,所以才会在自以为替对方设想的情况下有所隐瞒,到头来反而伤害了自己在乎的人。 「善意的谎言」终究是个谎,当谎言被识破,被骗的人肯定不会开心的。 「我跟妳说,我爸那个人只是脾气直、嗓门大,有时候说话比较不加修饰,但其实人不坏。同样的话他过去对我说过不止一次了,不会真的对我怎么样的。」他自己倒是从没担心过这一点。 记得以前没有按照傅明义的意思申请他中意的大学、不顾他的反对搬出去住、不听他的话留在集团工作……举凡父子俩有重大的意见分歧,傅明义都会把同一套说词搬出来讲一次,试图扭转他的决定。 到目前为止,没有成功的记录。 「真的吗?」席子悠看着丈夫,仍是存疑,总觉得傅明义那天看起来不像说说而已。 为了取信于妻子,傅晨隽不啰嗦的直接拿起手机拨给远在美国的养父,以扩音模式通话——「喂,爸。」「怎么样?改变主意要搬回来了吗?」「不,我只是打通电话来向您问安。」他冷静地说。 「问什么安,我好不好都没你的事,不用你虚情假意!」傅明义立刻爆出一串吼。 「爸,我现在人在医院,受了一点伤。」「……严不严重?」顿了几秒,傅明义的语气一下子荡低了不少。 「不严重,住院几天就可以回家休养了。」「不严重干么打电话来跟我说,你以为我会同情你啊!」那头突然又刮起一阵狂风。「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别想我这么简单就原谅你,也不想想当年你流落街头、身无分文,像条野狗一样在路边乞食,是谁赏你一口饭,把你带回家当亲生儿子一样对待,要不是我……」傅晨隽对着妻子挑挑眉,一脸「妳看吧」的表情,再一起等养父把话骂完。 「那么,爸,我们下次再聊。」「谁想跟你聊啊,我不认识你这种没良心的人!」对方重重地挂上电话。 这头的两人相互对望……她总算破涕为笑。 「原来我误会他了。」她不好意思地说,这下终于放心了。 「嗯,他虽然不是我的生父,不过对我恩同再造,我一直把他当成亲生父亲一样看待,很敬重他。等他气再消一点,我再介绍你们认识。」「好。」她温柔地微笑,重回他的怀抱。 他用没受伤的右手轻搂着她,满足地弯起唇。 他们好像绕了很多路,走过很多曲折,才终于得到这个幸福的拥抱。 在爱情里,他们都有点傻,又有些自私。 就因为自私,他们才想成为彼此的唯一,在对方心中占有一席之地……「等一下!」她突然推开他,神情紧绷地看着他。「所以……这表示你真的已经相信我,也完全原谅我喽?」她一定要再清楚地问一遍才安心。 「没办法,我可受不了妳这个『水龙头』再继续哭下去了。」他笑着说。发现妻子不但多虑,也没啥安全感。 「对呀,现在人家的眼睛好痛哦,都快睁不开了。」她马上顺势撒娇,在丈夫面前凸显自己的可怜。 「所以我不是早就叫妳别哭了嘛。」他很配合地上当,怜爱地摸摸她的脸。 「人家忍不住嘛。」她甜甜一笑,放心地倚向他怀里。 这一刻,他们享受爱情的自私,彼此相属,紧紧相依。 从今以后,他们都要扣紧对方的手,再不分离。 结婚满一周年的这天,夫妻俩决定以拍婚纱照来作为纪念。 于是,在一片百花盛开的户外花园里——「来……下巴抬高点,新娘把脸靠在新郎的身上……对,视线看远方……」摄影师一边拍照,一边透过镜头教新人摆姿势。 「新郎要笑喔……笑容再多一点、大一点,再笑开心一点,开心一点……」摄影师怎么看都觉得这个新郎倌笑得不够开心,表情看来有些不爽。 「昨天是不是跟新娘子吵架啦?」摄影师好意想开个小玩笑来缓和一下新人的心情。 岂料换来新郎撇头一瞪——威严的气势配上一双杀气腾腾的冷眼,直教摄影师在大太阳下打了个冷颤。 「呃!不笑也没关系,自然一点也好。」摄影师捏了把冷汗,赶紧把这个景拍完,换到下一个地点。 「怎么了,跟我拍照那么不开心啊?」移动时,席子悠问着身旁一脸严肃,不太友善的丈夫。 「不是,我刚刚明明有笑啊,他为什么一直叫我再笑开心一点?还有从早上到现在一直在看远方,前面什么东西都没有,到底要叫我的视线往哪儿放?」傅晨隽扯着领口上的领结,不耐烦地问她。 没想到拍几张照片还有那么多名堂,搞得他一肚子牢骚,额上冒火,愈笑愈难开心。 「拍婚纱照本来就这样,你就忍耐一下嘛,待会儿不要再摆脸色给摄影师看了,我看他都被你吓到了。」席子悠甜甜地笑开,有点同情那个摄影师。 两人走到下个定点,当摄影助理在帮她调整白纱裙的角度时,一旁的男人看起来还是表情冷硬得像块冰。 「说件开心的事给你听。」「什么?」「你附耳过来。」他低头,听听老婆说些什么,听完征愕地问:「真的?!」「嗯。」摄影助理退开,摄影师上场掌镜。 「来……新郎搂着新娘子的腰,头稍微往左偏一点,要表现很恩爱……对,新娘的表情很好……」摄影师在镜头后夸奖席子悠温柔甜美的笑容,又看向新郎——「新郎的笑容收一点,再收一点……微笑就好……不用笑那么多……」这会儿新郎倌又给予过多的「亲和力」,愈笑愈开心,收也收不住。 今天从头到尾,新郎根本没几组照片的表情是和新娘子搭得起来的。 不过,傅晨隽一点也不介意。 因为老婆说他快要升格当爸爸了,所以现在要他不笑也很难。 一想到今天是他们一家三日——哦不,是一家四口的第一组全家福,他简直快要乐翻天了! 双胞胎啊,不晓得是儿子们?女儿们?还是儿子和女儿呢? 傅晨隽忍不住分神傻笑,想象着夫妻俩一人抱一个孩子的美好画面……「喂,你看一下镜头啦!」她出声提醒他。看着前方的摄影师频频皱眉,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好委屈喔。 傅晨隽终于回神看着镜头,调好了角度却突然低头——「我爱妳,子悠。」他亲吻她红润的脸颊。 快门按下——最圆满的幸福,就在他们彼此微笑的一剎那。 他们说好,要永远在一起。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