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相公万万岁》 楔子 吱、吱、吱……他迈步走出殡仪馆,外头阳光很强,他的心寒冷如冰。 她死了,嫁给学长两年之后,因为过度操劳、香消玉殒,生龄二十四,死时体重不到四十。 瞻仰遗容的时候,他几乎认不出那瘦成皮包骨的女人是她。在他的记忆里,只记得那个刚入学、青春亮丽宛如天边一弯虹彩的女孩。 他和学长是登山社的,爱玩爱闹,总以为天老大,他们是老二,嚣张的行径惹得社员给他们取了个绰号——疯子二人组。 大三那年,他们一起喜欢上学妹,说好公平竞争,他却在一次攻顶中遇难,摔断双腿,同时也跌碎了所有的自信。满怀绝望地,他撮合了她和学长,以为这是在为她争取幸福。 当他拉起她和学长的手交握在一起,她用一种很柔顺又很深邃的眼神看着他,彷佛在问:这样真的好吗? 那时,他以为这是最正确的选择,现在……“哇,我不要、我不要——”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抱着一只小狗,赖在路边打滚哭号。 “宝贝乖啦!我们现在住的地方不能养狗,你把它送给大伯,大伯会帮你好好照顾它的。”孩子的母亲温言劝哄道。 “黑皮是我的,我会自己照顾!”男孩吼。 “你还小,自己都顾不好自己,还怎么顾黑皮?乖啦!大伯家又大又漂亮,黑皮一定会过得很好。” “我很快就会长大,给黑皮洗澡、喂饭、带它去散步,让黑皮过得比在大伯家更好。” “宝贝,你再不乖,妈咪要生气喽!” “妈咪大笨蛋!”男孩挣脱了母亲的手逃了开去。 他听着,如遭雷殛。为什么一个小男孩都知道最珍贵的东西要自己守护,他却亲手放弃了可贵的人生? “宝贝——”突然,女人尖叫。 “危险!”他看到男孩跑过身边,穿越马路,一辆大卡车正迎面驶来。他脑子里空荡荡的,身体自然动作,回身、前扑,男孩避过一劫,卡车却将他撞飞了出去,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他的意识四散,陷入无边黑暗之前,只抓住了最后一缕——命运不会主动放弃一个人,除非人先松开手。在真爱面前退缩,说好听是谦让,其实是懦弱。他好后悔,人生若能再重来…… 第一章 到处都是哀嚎声,火光映得人脸色通红。 司徒空浑身剧痛,在血海里呻吟。 这是哪儿?为什么这样多人——天啊!他们拿着刀剑在互砍! 一道血泉喷到他脸上,他吓得大叫。 “这里还有一个魔教余孽!”一个白衣剑士大喊,长剑便刺了下来。 司徒空肝胆俱裂,奋力地扭动身体。 “啊!”利剑刺入他的小腿,他痛呼,随即傻了。记忆中,他的腿已摔断,为什么现在会有一把剑刺穿他的小腿,他还感觉到痛? 等不及他想清楚这腿是如何长出来的,白衣剑士抽起长剑,又是一剑刺过来。 “一个家丁而已,也不是魔教中人,放过他吧!”一个很冰冷的声音,明明是在求情,还是冷得人骨肉生寒。 白衣剑士迟疑了一下,才拱手道:“圣女既如此说,就算这魔崽子好运了。” 小命终于保住,司徒空喘着大气,在洒满鲜血的大地上挣扎着。原来就算有了双腿,想要行走自如仍是件困难的事,因为他一身的刀剑伤。 但他还是不停地扭动爬行,想离那些尸体、鲜血远一点。 “你如果不想死,最好安分点。”还是那个冷得像冰的声音。 司徒空心一窒,抬头一看,整个人好像被雷劈了。 “寒孺!”那是个十六、七岁,面色平静,五官却精致如画、能令天地动容的美丽女孩。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这张脸——寒孺,他的初恋情人,却被他拱手送给学长,年纪轻轻便芳魂杳渺的女孩。 但她已经死了,为什么……她不仅还活着,也变年轻了? 寒孺疑惑地看着地上一身仆人装束的少年。她是名满天下的白莲圣女,世人无不尊敬,谁敢直呼其名? 时长日久,除了她自己,也没人晓得她姓啥名谁了,偏这个魔教中人却道破她的名,难道他不是单纯的家丁,是魔教蓄意培养来对抗白莲教的接班人? 放过一个普通的少年是行善,但纵容一个可能成长为魔头的人遗祸天下,便是大大的罪恶了。 一时间,她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毕竟才出江湖,就算是白道代表、一介圣女,也没有应付这种突发状况的经验。 “启禀圣女,魔教诸恶已诛除完毕!”刚才那个白衣剑士来报。 寒孺又看了司徒空一眼,那满是鲜血的脸和一双痴然凝望她的眸,终究让她狠不下心索他性命。 撇开头,她道:“既如此,武林大定,众义士功德无量,且往白莲教,共饮庆功酒。” “多谢圣女!”一大群百来个执刀拿剑的江湖人齐齐向她躬身行礼,尔后,带着伙伴们的尸体飘然远走。 司徒空想喊,但失血过多的虚弱身体却令他有口难言,只能颓然地以双目追逐她消逝的身影,良久良久,直到一阵寒风卷起,刮得他遍体生凉。 寒孺让人饶他一命,但把重伤的他丢在这样一处绝境里,与杀他何异?他动不了,无法为自己疗伤,更别提找食物充饥,顶多三日,还是要变成一具尸体。 “唉,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想不出个所以然,明明死去的人,却复活了,又变年轻,而他……截断的肢体可能再生吗? 他是不是在作梦?但身体的痛楚告诉他,梦不可能如此真实。 那就是……他想到两个奇怪的答案。 穿越时空? 借尸还魂? “不管是哪一个,好像都差不多吧?”他嘀咕着,还是不敢相信自己会闯到一个刀光闪烁、剑影森寒的世界里。 “或者真有那种很真实的梦也说不定。” 他想得脑袋差点爆炸,但突然间,更多的诡异画面却将他的思绪定住了。 咻咻咻,几十条身影像飞箭一样,凌空射来,他们身上的衣饰是如此熟悉。 “该死,来迟一步了。”一个满头白发的男人说。 “五大派竟敢围攻我教,老子与他们势不两立!”这家伙有一对寿眉,很长,都垂到脸颊了。 “呜呜呜,我的弟子……天儿、小胜、敏敏……”哭着的是个走起路来像风吹柳枝般摇曳生姿的女人。 司徒空脑海里只剩一个想法——武侠小说写的都是真的,那些正道人士总爱围攻魔教,偏偏每次都斩草除不了根,留下后患无穷。 几年后,魔教的人就要报仇。 接着,魔教掀起涛天血浪,江湖上杀得昏天暗地,中间可能夹杂几段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比如某个魔教小子爱上正道侠女,或者武林盟主被魔女勾走心魂什么的,于是,正、反两派合起来追杀这对苦命鸳鸯。 “真是个不好玩的故事。”他忍不住低喟了声。 “这里还有一个幸存者!”司徒空的叹息被那些魔教中人听见了,几十个人一起围向他。 “这是谁的弟子?”一群人互相看了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刚才哭得很悲伤的女人抹了把眼泪。“看他的穿著,应该是刚入门,还在打杂磨练心性阶段,尚未正式入教。我们都快十年没回来了,不认得也正常。” “那帮枉称侠义的正道人士真没良心,没入教的也杀。”长着寿眉的男人说。 司徒空心想,眼力真差,看不出对方已经手下留情了,否则他早就找阎王下棋去了。 紧接着,他发现自己被那个白发男人抱了起来,像坐在摩托车上似的,却比摩托车更不稳靠地朝南方急速掠去。 天啊?!这是个什么样莫名其妙的世界?轻功居然真的存在,跑得还不比骑车慢! 问题是——安全帽呢?骑车是肉包铁,不戴安全帽,撞上了要死,这样肉包肉,没有任何防护,碰着了,不一样要挂? 他不要作这么可怕的梦,上帝、佛祖、菩萨……不管哪一路神仙都好,拜托拜托,让他清醒吧! ***十年后——那是司徒空自己想的,事实上,时间只过了一个月。 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弄清楚自己真的是穿越时空,还借尸还魂在一个魔教少年身上。 因为原来魔教的人都被杀光了,剩下这些逍遥各地的长老们,谁也不认得他,他就沿用了自己原来的姓名——司徒空。 他今年大概十七岁,这是照镜子随便猜出来的。 自从那日逃过一劫后,他被送入一座地宫,外面是什么环境他不清楚,也没人跟他解释,他如今知道的一切都是在地宫的藏书中一一看来的。 与其说魔教中人邪恶,不如说他们任性,他们总是凭着喜好做事,而且不屑解释自己的行为,所以被误解、背黑锅遂成了家常便饭。 魔教被围攻的记录平均隔个一、二十年就会刷新一回,但他们从来没有真正灭亡过。 这同样要归功于魔教中人的任性,他们一旦艺成,就喜欢满天下乱跑,真正待在教中的,多半是学艺不精、或者抽签留守的倒霉鬼。 想当然耳,要把这样一盘散沙一网打尽,是比让天塌下来还要困难的事。 司徒空深刻地认知,像魔教这样一个组织是永远剿不灭的。 至于那天救他小命的人,满头白发的是魔教大长老,有着寿眉的是二长老,妖娆女人是三长老。 他没机会认识其它人,因为他们在发现救援总坛不及后,就说要报仇,四下分散了。 今天,司徒空身上的伤好得七七八八,终于可以行动自如。 三位长老把他抓进大堂中,让他对着一幅只有背影的画像磕头行礼。 这画中人真有个性,居然背对着让人画画。他在心里想,还是跪下磕头。 大长老给了他一块其上刻了“魔主”二字的玉牌。“空儿,从今天起,你就是魔教第三十八任魔主,我们这些家伙都老了,振兴魔教的责任就交给你了。” 鬼话。司徒空暗想。明明是你们自己爱偷懒,就抓我当替死鬼。 但他绝对不敢说出口,三位长老的武功有多高他是见识过的,千斤巨石可以耍着玩,他一个普通人去跟人家硬杠,那叫找死! “大长老,我连一套剑法都舞不全,怎么振兴魔教?”他无奈地问。 三长老是女人,心肠比较软,立刻将他拥入怀里。 “空儿别怕,我们三个老家伙会轮流待在地宫里,教你武功,直到你艺成为止。” 司徒空觉得很不自在。三长老虽号称年过七十,却貌似三旬,娇妍得像一朵盛开的牡丹花,当她把他的头压入自己高耸的胸部时,他险些喘不过气来。 他好不容易才挣脱了三长老的怀抱,一张俊颜胀得通红。 二长老屈指弹了他额头一下。“没礼貌,跟三长老道歉。” 三长老本来有些不开心司徒空的别扭,但见他额上的肿包,心里又不舍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干么打人?”说着,她又要去抱司徒空。 司徒空赶紧后退一大步,却老老实实地跟三长老道歉。 他的行为让大家断定,这少年的性情有些乖僻,不着人疼,但有什么关系?魔教中人,谁的性子不古怪? 大家也不在乎。他不爱人抱,就不抱嘛! 大长老挥挥手,让二长老、三长老安静下来,才又对司徒空说:“空儿,你是魔教新一代唯一的幸存者,这魔主之位除了你,也没其它人选了。至于振兴大业,你放心,待你艺成,我们会请出魔神令,你可以用它号召所有魔教弟子,无论男女,哪怕已经退隐者,你都可以指挥他们助你一臂之力。” 然后再一次把江湖搅得天翻地覆、再一次被围殴、再一次差点灭亡、再找一个替死鬼中兴魔教……无限的轮回,真是可怕! 司徒空不想做那种没有意义的事,他问:“总坛再立后,长老们可会留在教中,与大家共兴魔教?” 三个长老都愣了,好半晌,二长老才说:“那时候我们都近百岁了,还留在教中干什么?自当归隐山林。” “所以再立的魔教中,只会有很多年轻弟子,却没什么高手坐镇?”司徒空两手一摊。“三位长老,到时正道人士再来,我等年轻人可抵挡得了?” “只要魔主发出求救火符,我辈自当奋勇来救。”大长老说。 “你们赶不及的,结果还是会像这次一样,全教死光光。”因为三位长老——不,应该说所有的魔教长老都太不负责任了,让司徒空也失去跟他们虚与委蛇的耐心,很不客气地说:“大长老,纵观魔教历史,这样的事发生过几次了?为什么我们要不停地重蹈覆辙?” 三个长老都呆掉了,好像、似乎、彷佛……司徒空的话并没有错,但这种话是一个十七岁少年说得出来的吗? 三长老揉着有点痛的太阳穴。“两位哥哥,空儿……我们……魔教……”她已经混乱到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其它两位长老也有相同的感觉。 偏偏司徒空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三位长老莫非没想过,与其它江湖人和平共处?” “要与那些杀人越货的绿林黑道为伍,老夫宁可死!”二长老满脸不屑。 魔教中人是邪,但他们不恶,基本的良心还是有的,谁要去奸淫妇女?烧杀掳掠?甚至是出卖国家,只图自己一场富贵? “白道中人呢?”司徒空想起寒孺,那张烙入骨髓的容颜,每每相思,便神魂震荡。“之前五大派围攻魔教,他们本来也要杀我的,可有一个被称为圣女的女孩说,我只是个家丁,让他们饶我一命,我才留得残生。” 三个长老相对苦笑。“你说的应该是白莲圣女吧?唉,我们魔教每次遭劫都是白莲教起的头,那群女人与我教势同水火,就算我们不与她们计较,她们也不会放过我们的。” 废话,魔教中人做事总是为所欲为,对上那种视律法如命、中规中矩的门派,不杀得血流成河才怪。 “那是因为彼此有误解,说开来就好。”尤其魔教暗地里也做了些好事,司徒空敢打包票,只要将那些事公开,魔教甚至有机会取代白莲教的地位,成为白道另一领袖。 “谁去说?怎么说?”二长老觉得很麻烦。“我教中人与白莲教的女人只要碰头,没第二句话,肯定先干架。” “请第三者从中周旋呢?”隐隐地,只有十七岁的司徒空成为这场谈话的主导者。三个长老心里有些奇怪,但也没太在乎。魔教里的怪人太多,司徒空若显得太正常,反而不对劲,他这样才符合魔教人的形象。 “黑道中人会很乐意为我们搭桥,问题是,他们的话谁信?”大长老嗤笑道:“空儿,你还是别妄想了,我们跟一教五派的恩怨是解不开的,除非有一方灰飞烟灭,否则只能纠缠到底。” 司徒空偏不信邪。“由外头不行,我就打入白莲教内部,从内部改变她们对我教的看法。”说了大半天,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他忘不了寒孺,前生他就发过誓,若有机会再遇她,上穷碧落下黄泉,他要永随她身边,爱她、怜她、呵护她。 不管最后他们能不能有结果,这一辈子,他都会是她最坚实的靠山。 三长老拍拍他的头,提醒他。“白莲教只招收女弟子,你似乎不符合资格。” 司徒空的眼里闪过一丝错愕,但随即又坚定起来。 “白莲教里总有奴仆,哪怕是要去帮她们倒夜香,只要有混进去的机会,我就不会放过。” 司徒空铁定是魔教创教以来最古怪的魔主……不约而同,三个长老心里升起这样的念头。 ***老天爷对司徒空还是挺照顾的。 他自卖自身进了白莲教,工作是园丁,接触花草绝对是件比刷马桶更舒服的事。 三个长老不放心这位少年魔主,怕他长不到重振魔教声威,便把小命丢在敌窝里,所以他们很辛苦地在白莲教附近租了房子,干起茶肆生意。 司徒空本来还有点感动三个长老肯压下自己贪逍遥、好自由的性子,留下来保护他,可当他知道三个长老不会同时待在茶肆里,只有划拳输的一人留下时,他深刻地体会到一句话——牛牵到北京还是牛。 “活该你们永远被人压着打……没见过这么不团结的组织。”他一边碎碎念着,一边整理苗圃里的花草。 忽地,一个清冷的、带着冰般气息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你为什么拔我的灵芝?” 是她!寒孺!司徒空惊喜地转过身去。一个多月不见,她还是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却精致细巧,画笔难描。 他的心快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得咬牙忍住,否则他会忍不住将她紧紧抱入怀中,确认她是活生生地站着,而不是幻梦一场。 没料到可以这么快看见她,他张嘴想说话,喉头却梗住了。 她好像没有注意到他的激动,径自指着地上那堆杂草。“你拔了我的灵芝。” 他太紧张,呛到了。“我——咳咳咳——” 寒孺还是冷着一张脸,像倔傲,又似生性冰冷。 但司徒空并不在乎,终于将气理顺。 “圣女,我没有拔灵芝。” 他的声音让她觉得有些耳熟,忍不住多瞧了几眼,很平凡的面孔,不俊也不丑,唯有眉眼,让人一见,便心情舒爽。 这样的少年该是特殊的吧?她若见过,必然不会忘记,偏偏她脑海里只有模糊的影,始终捉不到全貌。 “我们认识吗?”她问。 仅是魔教总坛里匆匆一面,当时他还满身血污,她还记得他?不可能。 “没有。”他迅速摇头。 她又想了一下,记性实在太模糊,遂把疑惑抛开。 弯下腰,她从一堆杂草中抽出几根草,真的就是那种长长、绿绿的草。 “灵芝。”她说。 他瞪大眼。“灵芝不都长得一朵一朵像香菇一样吗?” 她眼底好像有一抹笑意闪过,但五官动都不动。 “灵芝有很多种,这也是灵芝,全名叫紫玉芝。” “它明明是绿色的。”世界上有那种怪东西吗?为什么他以前看的植物图鉴里没有? 她那双夜空一样的眼开始发亮,迷蒙的光彩彰显着喜悦,但神情依旧平板。 司徒空的心里生起一点疑惑。她不像目高于顶、或天生无情的人,从她会跟他解释灵芝的事就可以看出她性子不错。 但为什么她总是冷着一张脸,不喜也不怒? 他胡思乱想到以前看的武侠小说,有些武功讲究断七情绝六欲,白莲教该不会也是练这一款的吧? “紫玉芝。”寒孺拿着那草朝太阳底下一照。“你这样看,可以发现它的叶片中有一条紫线。” 靠,还真的有!司徒空觉得不可思议。 “这紫玉芝有什么功用?” “开很漂亮的花。” 果然,女人都是爱花的。他记下了这一点,发誓有一天要送她一座山般的花海。 “对不起,我不知道。” “王叔呢?他应该教你的。” “王叔伤风了,在房里休息。” “那你今天也休息吧,别干活了。”省得把满园花草害死。 “不行,大管事说在白莲教里,不做事的人没饭吃。”而且会被赶出去,那样他就不能跟她在一起了。他宁可做死,也不想离开她身畔。 “园子里有花、有药、有毒草,你什么都不懂,很危险的。” 她似乎很关心他,是天生慈善吗?但配着一张冷脸很奇怪。 他有些好奇,便想试试她。“圣女……” 她果然心软了。“我教你吧!” “谢谢圣女。”她的心是很温柔的,那冰冷的外表只是面具?或者她不擅于表达情感?他不知道,但无所谓,他喜欢的是她待人的和善,而非那美丽的容颜。 “在教里你还是叫我小姐吧!”总是端着圣女的架子做人也是很累的,私底下,她更爱轻松。 “是,小姐。” 这一日,他随她逛遍白莲教的后园,看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也长了很多见识。更重要的是,他发现她很爱花草,便默默记下她的喜好,他要她一辈子生活在这种开心的气氛中。 第二章 司徒空利用外出采买的机会,暗地里跟魔教大长老学了几个月武功,虽然还达不到飞檐走壁、一拳破石的程度,但身手有了一定的敏捷。 可当管厨房的大妈一棍敲下来,骂他懒小子、吃得多、干得少、净闯祸时,他还是不敢躲,乖乖地被揍得鼻青脸肿。 话说白莲教这些女人真的都很变态,一个个横眉竖眼的,活似被倒了几百万的会。 “难怪都奔四了还嫁不出去,比母老虎还凶。”他龇牙咧嘴地靠在后园的假山上,揉着手臂上的瘀青。 “又挨揍了。”清冷的声音传来。 “小姐!”是寒孺!他跳起来,眉眼闪放出光彩。 她仍旧一副平板的表情,深邃黑瞳里流转着笑意。 “你什么都不会走,怎会想卖身给人做童仆?”这些日子听多了他的糗事,浇花淹水、生火烧屋、扫地扬灰,他根本不是服侍人的料,倒像天生给人惯大的。 “我……”在他的时代里,草坪上有自动洒水装置,不然,牵条水管也行,哪像这里,得一桶一桶地提去浇,如何提得准分量? 至于劈柴烧火,他会点瓦斯炉,也会做菜,但使用灶台?谢谢,不必再联络。 扫地呢?算了,这里的人都是变态,而他太正常,做不到在满园残叶中落下扫帚而不惊起半点尘埃。 “给你吧!”人人都有秘密,他不说,她也无意探究,从怀里摸出一只木盒递给他。 “什么?” “伤药。” “是一抹伤口就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的那种吗?”他兴高采烈地打开木盒,一阵失望,那药膏不仅不香,还有一股泥味。 “世上有如此灵药?”她不太相信。 “我看书的。” “什么书?” “武侠小说。”他很挣扎,这药能用吗?黑漆抹污的一团,会不会一擦就死人? “你再说一遍,什么侠?什么小?”怎么他的话好难懂。 “我——”他很努力地转移话题。“我是说——谢谢小姐赠药。” “你刚才不是这样说的。” “我刚才是在抱怨抹不到背部的伤口,万一没抹,老了天天这儿痛、那儿疼的,多吃亏。” “瞎扯!”她白他一眼,秋眸里波光潋滟。 他瞧得痴了,想起第一次见到学妹时,她那可与太阳媲美的光彩,他一见便倾心。 寒孺收敛了眉眼间的神采,疑惑升上了黑瞳。 “司徒空。”她低喊。 他兀自迷失在过去与现在的幻梦中。 “司徒空!”这一次,她在声音中加入内力。 他感觉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猛然回过神来。 寒孺不是学妹,或许名字与容貌相同,但她仍然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一位。“小姐,我——唉哟,我的头好痛,可能刚才被打傻了。” 这个人,刚认识他时还以为是个敦厚小子,结果是怪胎一枚,永远别指望他嘴里吐出象牙来。 “我若信你,才是真傻了。”她转身便走,不想理他了。 “可我真的很痛啊!” “教里的人下手都很有分寸,即便教训下人,也不会击打要害,你不必再装了。” “我没装,我的背确实很痛,连转个身都不行。” “你——”她很少生气,打从有记忆起,发火的次数屈指可数,但面对他,她总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可她又常忍不住找他说两句话,因为他不经意的随兴,让她很舒服、很放松。 只是这种痛与快乐并存的相处,也让她怀疑自己是否有问题,怎么就爱来惹气受? “小姐既然好心给我药,也是想我身体好,那小姐能不能帮个忙?”他好爱好爱她这般进退不得的样子。 虽然她的五官还是美得像画笔描绘,娇丽清艳,却平平板板、没有起伏,只有眼里流转的光芒璀璨更胜天边流星。 他无法令她动容,就让这光彩更闪耀吧……“你想怎么样?”很可恶的笑容,但她并不讨厌。 他的目光在药盒和她的身上打转。 “你要我帮你搽药?” “多谢小姐,大恩大德,小生永世不忘。” “你是哪门子小生?”而且她也没答应替他搽药啊!他自作多情些什么? “不称小生,难道叫妾身?” 多跟他说一句话就会被气死。她翻个白眼。“拿来。” “遵命。”双手奉上木盒,他拉下腰带,解开外衣,露出背部一条又青又黑的伤疤。 她倒吸口气,黑瞳里沉入了寒冰。白莲教一向以仁慈闻名,教徒人人向善,几时也会对一名卖身长工下此毒手? 素手捻起一团膏药,替他抹上,他吭都没吭一声,但背部肌肉却在刹那间绷紧了。 “是管大厨房那位狄大娘打的?” 怎么她的声音利得像剑?“意外罢了。”药上好后,他穿妥衣服。 “无论如何,练武之人不该对一般人下人。”这是白莲教的铁律。 “对,所以这是用棍子打的,不是用“手”打。” 她闭上眼,深吸口气,连自己都很想打他了。 “你能不能正经点。?” “小姐,我一直都很正经。”但那欠扁的笑容让人越看越生气。 “你挨打是活该的。” “英雄所见略同。” 她一只手支着额,头好痛。“好吧!你到底干了什么事?” “今天是十五。”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她不太理解他的话。 “我不小心打翻猪油,让它们溅进了今天的午膳里。” 她小嘴微张,整个人傻了。 白莲教并不禁荤,但每月十五号,所有教众会特地斋戒沐浴,祈求上苍保佑大周国泰民安。 这项仪式已经进行了几百年,从没中断过,但今天……“你破坏了白莲圣典!” “我都说了,那是意外。”喊冤的同时,他也在碎碎念。“也就溅了几滴,大家根本没吃出来,若非圣主鼻子比狗还灵,这件事说不定永远不会被发现。” 她也想打他两棍,可抑不住的笑意在肚里发酵着,终于,她忍不住笑了。 司徒空看得痴了。她欢喜的模样与刚入学时的学妹一样,超脱了生死、跨越了时空,他终于有机会再见一眼这美丽的一幕。 他开心、无比地兴奋,同时,他心痛得像有人正拿针刺着。 寒孺不是木头人,接收他怪异的视线久了,也渐渐能品位出其中的意思。 她收起了笑,目光又深邃得像见不着底的古井。 “我们以前认识吗?或许你是透过我,在看另一个人?” 他心微震,脸色变了。他一直在逃避,但这个寒孺不是英年早夭的小学妹,寒孺是活生生的,十七年华,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 这一回,他不会再放手,哪怕要付出生命,也要守护这朵花儿盛开,直到他生命终结的那一刻。 所以他努力适应这个新环境,吃再多的苦都不怕,被揍得浑身伤也不愿她去为他讨公道,默默地忍着,就为了能留下来,待在她身边。 他要把曾经错失的再一次追回来,可是……“我不知道你把我误认为谁,但我永远不可能成为你心目中的人。”她淡淡地说着,本来就黝深的眼眸变得愈发沉黑了。“你现在看到的一切都只是假象,若沉溺在幻梦中,总有一日,要后悔莫及。”她转身走开,身影带着一点萧索。 他当然知道寒孺和学妹是两个不同的人,但她们长得太像了啊,有过一次至痛的遗憾后,他怎么可能再放弃另一个? 不过女人的直觉也真厉害,不过几次出神,就被摸清底细了,唉,看来他要想个办法哄人了。 ☆☆☆哄女孩子不一定要花大钱,心意跟新意更重要。 司徒空打听到寒孺自幼被白莲圣主收养,剿灭魔教是她生平首度出入江湖,过后,她又回教里住着,三步不出闺门。 这样一个女孩子一定很少见世面,也没什么太精彩的童年,他便想方设法地弄了些烟火、戏偶、零食来讨她欢心。 他等了三天,才找到一个两人独处的机会,塞了包烟火给她,又匆匆离去。 为了弄这些小玩意,他已经耽误太多工作,再偷懒,肯定被揍得满头包。 寒孺揣着布包回到房里,打开一看,五颜六色的纸棒子,也不知道是啥玩意。 “这个司徒空,又搞什么鬼?”她拿了根棒子往桌上一敲,纸棒断成两截,从中间掉出一些黑色的粉末。“火药?!”该死,如此危险的东西怎能往教里带? 她把纸棒包回去,便到处找司徒空。 结果前园、后园、连教里的培育苗圃都找了一遍,也没见到他人影,向园丁王叔一打听才晓得,他又闯祸了,现在被罚提铁桶挑水。 “他到底有没有哪一天是不受罚的?”寒孺低叹,沉思一番后,干脆去找大管事,说自己住的“欢园”需人打理,把司徒空调过去,省得他再给教里其它人添乱。 大管事虽然奇怪向来冷漠不爱近人的圣女几时也要人服侍了,但圣女在教里的地位毕竟不同,别说讨个仆佣,就算她要大管事亲自为她打扫清洁,大管事都得干。 大管事很干脆地写了批文,从此司徒空转到了寒孺手下。 她道了声谢,便到后山,将正在跟铁桶、泉水搏斗的司徒空给揪了出来。 “你搞什么鬼?不知道随便带武器入教是会被处以极刑吗?” 白莲教对外是个武林帮派,其下附庸甚多,争强斗狠也属平常,但在教内,这帮最忠心的女教徒却是严格禁止私斗的,比起练武,她们更爱念经,所以白莲教的主堂中,几乎不放武器。 “哪里有武器?”他踢了一脚地上的铁桶。“这个吗?嗯,它确实具备杀人威力。”重死人了。 “少跟我装傻,我说的是你上午给我的火器。”她把布包丢还给他。 他看看他,又看看布包,大笑。“我就晓得你不会玩这东西,特意买来给你的。果然,你真的不懂。” “你拿火器来玩?!” “每个小孩年幼时都玩过,嗯……你例外。” “这里面有火药!”她见过爆雷堂的霹雳子,一颗下去,方圆半尺尽成飞灰,是连白莲圣主都不敢硬接的暗器。 “所以炸起来才好看啊!” “但是——” 他挥手截断她的话。“找个隐僻处,我点一根给你看就知道了。” “你确定?”这山里,她确实知道几个不为人知的密境。三岁被选为圣女,接受各种调教,那时日子简直闷到爆,每每心烦时,她便找个地方躲几天,待心情平复再出来。 圣主也知道当圣女压力大,总是放任她偶一为之的别扭。 “骗你又没有糖吃。”说着,他便去拉她的手。“走啦!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烟火的灿烂。” 其他她怀里真的藏了一包玫瑰糖。外表高高在上的圣女,骨子里也不过是个年方十七的少女。 寒孺看着被他握在掌中的小手,他的古铜衬着她的雪白,就好像天与地的差异。 她搞不清楚,为何司徒空在后园第一次见她就不怕她,还这么亲近她。 他们的身分就像两人的肤色,云泥之别。 纵观整个白莲教——不,哪怕是全江湖的人,敢这样跟她动手动脚耍嘴皮子的,他仍是唯一的一个。 而她并不讨厌这样,一个人在高位坐久了,难免寂寞,他的放肆在这时便成了一种慰藉。 “你要拉我去哪儿?” “找地方点烟火啊!” “你知道地点?” “不清楚,所以才要你带路,不然我拉你做啥?”话说得很理直气壮。 寒孺直翻白眼。 “往东边走啦!”她拉着他绕回原地朝东行。 “不早说。” “你给了我说话的机会吗?” “我又没捂住你的嘴巴,你想说什么随时可以讲,自己不开口还怪我。” “不怪你,难道怪我?是谁老爱截人家的话?” 他满脸古怪看着她。“瞧不出来,你嘴巴挺厉害的。” 唰地,她娇颜抹上了一片红彩。这是怎么了,不食人间烟火的圣女一朝坠落云端,却成了贪欢喜怒的凡尘女子? “怎么?以前都没人夸过你吗?我随便赞一句,你就害羞了。”她酡红的脸蛋,如此地娇媚,生气勃勃,尽管五官平板依旧,仍瞧得他心神荡漾。 他不爱她清愣孤高的样子,不像个凡人,仿佛随时随地会羽化仙去,他绝对不要第二次失去她。 就让他在仙子的光环上抹几把灰吧,只要她留下来,让他可以常常看着、碰着,他发誓会令她笑口常开。 她的脸更红了,艳得好像要滴出血来。 “你的话是赞美吗?”她听来更似挖苦。 “绝无虚假。” 她用力翻了个白眼,良久,低啐一声。“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话?”自找气受! “你喉咙不舒服,不想说话?”他摆出气度。“没关系,笔谈也可以,我这个人很随和,没太多规矩,很好相处——” “闭嘴!”她娇喝,随即愣住。现在的模样千万别被人看到,否则羞也羞死了。 他点头,一根手指比在双唇间。 她托着他飞入一座小巧谷地,方圆大约十里,但洞口非常细小,没有一定的功力,被扔进这里,等于坐牢。 司徒空四处看了看,确实是个玩耍的好地方。 他拿了根烟火,对她捻捻手指。 “干什么?”她不太懂他的意思。 他下意识做了个点打火机的动作。 “不明白。”她摇头。“你有话不说,又想搞什么鬼?” 他比了比她、又指向自己的嘴——明明是你不准我说话的。 她一股火气又腾腾地烧了起来。 “那你继续做哑巴好了!”懒得理他,她转身走人。 “等等,小姐。”她赶紧拉住她。“你不想看烟火,也不能把我丢在这里,我没你的好轻功,出不去的。” “有什么关系,这里有水、有野果,又饿不死。”缘分有时候很奇怪,她可以对所有人摆出孤高清傲的样子,但面对他,所有的修养和教育都会不翼而飞。 “没小姐陪我说话,闷也闷死了。” 对了,就是“闷”,她过往的十七年人生里,可以用一个“闷”字概括,但这种沉郁却被司徒空轻易地打破了。 跟他在一起,她的心里就是莫名地舒畅,很多不能对别人说的事、展现的感情,不知不觉地,便在他面前流露出来。 “说吧!你到底要什么?”她心软了,为了不想失去这份单纯的愉悦。 “火折子。” “喏。”她也想看看,什么样的火药竟能拿来“玩”,这可是要人命的玩意耶! 他点了一根烟火,丢上半空,一团闪耀的彩光爆发开来。 “这其实晚上点会更好看。” 她看呆了,原来火药不只可以用来杀人,也能变出这么有趣的花样。 “要不要试试看?”他把烟火和火折子一起放在她手上。 她兴奋得眼睛都发亮了,点烟火的时候,手还微微地颤抖。 他看着她水润的眸,雾气盈盈的,说不出的娇媚。 圣女,多么尊贵的名号,其实也只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却要一个人坐在最高的位置子上,反复品尝着高处不胜寒的滋味,或许她打出生到现在拥有的快乐,还不如小学妹多呢! 伟大的圣女、可怜的圣女。 第三章 他迷茫的眼透过她,穿越了层层的空间与时间,仿佛又看见了灵堂上,那张黑白照片,小学妹灿烂的笑容和枯槁的遗容形成强烈的对比。 他不会让这个寒孺步上小学妹后尘的,一次又一次,他不停地告诉自己,不择一切手段都要保护她。 “你到底是在看我?还是透过我,想着其它人?”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她发现他凝望着自己出神,然而,他的执着和坚定都不是为了她。 她不知道他心里藏着何等伤心事,倘若他能在她身上得到安慰,她乐意贡献这份温暖,但别把她当成替身。 差不多半个天下都知道世上有“圣女”,而遗忘“寒孺”这个人,他是少数不因她的尊贵而疏远她的人。 所以在他面前,她更想当一个单纯的“寒孺”,就是她自己,没有过多的装饰与称号。 这样的要求困难吗?她不知道,心却莫名地抽疼着。 “我告诉过你,不管你把我误认成谁,我都不可能是你想象中的模样。”寒孺定定地看着司徒空。 他脸上带着一丝痞,耸耸肩,“你又不是我肚里的蛔虫,怎知我心中所想。” 她眸间闪过一抹疑云,他的话总是那么奇怪,教人似懂非懂的。 “是不是不了解蛔虫的意思?没关系,我们可以深刻讨论一下这种生物,牠——” 她截断他的话,看穿他的心思。“你怕面对现实吗?” 他窒了下,“我怕什么?” “真的不怕?”她素手慢慢地移向脸部。 “我这个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人哭,只要你不掉泪给我看,天塌下来我都可以替你扛住。”他笑嘻嘻的。 “如果你看到真相后,还能说出这句话,那么……” 她的手停在脸上,良久,黝黑的瞳眸紧紧地闭上。 他看着她的脸庞,那长长的羽睫下深浓的阴影,像遮住了整片天空的晴朗,胸口一阵针刺般地疼。 “小姐有没有看过皮影戏?如果你喜欢爱情戏,我可以演一出‘梁山伯与祝英台’给你看,或者你喜欢复仇剧目,‘哈姆雷特’怎么样?” 倘若他没开口,她或许会一直犹豫下去,不知道要不要在他面前露出真容。 但他刻意活泼的语气却使她下定决心。她想要有个人真正地认识“寒孺”,交一个专属于“寒孺”的朋友,她必须先让人看到一个完全的、没有遮掩的“寒孺”。 雪般玉手在耳畔一抹,撕下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 “司徒空,你可看清楚了?”她褪下的不仅仅是掩饰,还有那逼人气息的美丽。 他的手在袍袖中悄悄地握紧了,努力让自己不要移开视线,定定地瞧着那张疤痕遍布、几乎分不清五官的面容。 这是丑陋吗?或者用“恐怖”来形容更贴切。 她脸上唯一没变的就是那双灵秀的眼眸了,在失去了惊人美丽的衬托下,它们显得愈发深邃,就像无边无际的夜空。 依稀间,那双漆黑的眸里有几点光芒迸闪,一点、一点又一点,渐渐地,光华连成一片,化做横跨夜幕的银河,璀璨耀眼。 他被深深地吸引着,情不自禁坠入星海中。 她摸着凹凸不平的脸,语气平淡。“我是圣主从狼嘴里抢下来的,虽然捡回一条小命,可惜脸被咬坏了。圣主也曾为我延医诊治过,却都无能为力。,直到我三岁那年,正逢圣女候选,当时,各分舵送来的适龄女孩有四百八十一个,竟无人能通过玄女功的考验。有人说,这是白莲教一大劫,意味着道消魔长,白莲教要完蛋了。圣主不信,便让我也去试试,想不到我一下子就过关了,但谁见过这么丑的圣女?我这样子站出去,恐怕人们只会把我当妖怪打,而不会认同我的圣女身分,所以圣主与护法们集体闭关,研究出一剂古方,用草药、树脂制作面具,随着我的年岁增长,每半年换一副,掩饰了真相,却给了所有人一个天大的误解——我是白莲教历任最美的圣女。” 她真的以为他没发现她的脸有问题?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人无论喜怒哀乐,五官动都不动的。 但这是她的秘密,她不说,他也就不问,不去刨开她心底好不容易才愈合的伤口。 而今,她的行为不过证实了他的猜测。 可那又怎样?他的眷恋不单因为她的美貌,最重要的是那双眼,好似埋藏了无尽心事,几度欲语还休,深邃又迷离,让他情不自禁地沉醉。 况且她还是他来到这个世界见到的第一个人,救过他的性命,他发誓要把对小学妹的遗憾都弥补在她身上,这是因为他把她当成小学妹的替身吗? 不,他跟小学妹相处不到一年,分离却长达了五年,他总告诉自己,他记得小学妹的一颦一笑,但事实是,他印象最深刻的灵堂上那张遗照,和小学妹枯槁的遗容。 寒孺不是小学妹,他知道的,要是她们两人处在相同的境地,小学妹肯定用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到他心湖生波,却不会毅然取下面具,逼彼此面对这尴尬的场面。 小学妹是柔弱的,而寒孺,她柔韧中还带着刚强。 “如今,你还会觉得我像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吗?”她问。 他看着她的眼,觉得自己对不起小学妹,若非他多管闲事,强行撮合她与学长,她不会早夭。每天每时每刻,他都觉得自己是个杀人凶手。 其实,他一直依赖着寒孺眼底的光彩,支持自己在这异界中重新生活,他需要一个追求的目标,这接续下来的生命才有意义。 其实,他很自私,擅自把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念头、心愿都扔在她身上,也不管她受不受得了。 其实,他跟她一样,只想有个理解自己的伴,不单是看清“司徒空”的外表,还能认识“司徒空”这个来自异界的灵魂。 而今,她对他摊牌,他却还没想到该如何回应。毕竟,他的故事太离奇,她真的会相信吗? “你听过一个叫台湾的地方吗?”平淡的、微带悲凉的声音逸出喉间。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笨蛋,干么跟他讨论如此严肃的问题?他根本不会懂。二话不说,她甩头走人。 “那里有一个叫司徒空的年轻人,从小就聪明,学什么都快,个性也特别骄傲和狂妄。大家都说他是个怪胎、天才,他还洋洋自得,认为不招人嫉是庸才。在他二十一岁那年,出了一场意外,失去双腿。这本来应该是个警惕,告诉他,自大和自信是两回事,做事要一步一脚印,不要好高骛远,但从没跌跤过的他却承受不起打击,绝望地放弃人生,拱手让出喜欢的学妹……”缓缓地,他说出心底最深的痛。 寒孺不由自主地双手环胸,本来坚定离开的脚步被生生拉住。 那一句接一句哀伤、又无比空虚的话语窜入她耳里,编织成的是如此不可思议的故事;理智告诉她,他又在胡言乱语了;但心里有一块地方,却坚定地收藏了他吐出的每一个字,珍而重之、矢志不忘。 ☆☆☆十天了,司徒空成为“欢园”里唯一并专属的仆人,与寒孺朝夕相对,却相顾无言。 他不禁失望地想,说实话是不是个愚蠢的行为?瞧瞧,她都把他当妖怪了,道上偶遇,目光移转,走过他身边的步伐快到像后头有鬼在追。 她纤丽的背影是如此仓皇,他心里说不出是悲伤或怨,只是很空虚,好像整个人被拉到了半空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同伴就这么消失了。 他的手藏在袖里,松了又握、握了又松。既然她接受不了真正的他,他该不该就此放手让她走? 脑海里突然闪过他在二十一世纪经历的最后一件事——七岁的孩子,不顾一切也要保有他的小宠物。 他不想放开她,想要她在身边,喜欢两人一起斗嘴的愉快,偶尔目光交接,那心底笼罩的淡淡暖意。 自己的意志力难道连个小孩都不如?她怕他,那他就做到她的害怕消失为止。 “我不会放弃的。” 他要向管理后园花木的王叔借剪刀,他要打造一座不一样的“欢园”,让她惊喜一下。 司徒空不知道,他跑掉的同时,寒孺正从回廊暗处走出来,双眼通红。 自从那一日在他面前现出了真面目之后,他便不与她说话了。 果然,她的容貌还是太吓人。 她怎会傻到以为有人可以接受真正的她?世人总是爱美而恶丑的,她自己不也一样? “早知如此……”她的手抚着脸上薄得通透的面具,就算它展现出来的只是一种死板的美丽,也好过那活生生的恐怖。 倘若他真的无法接受她的真面目,是不是请大管事将他调离“欢园”比较好? 记得小时候一位护法警告过她,千万别在人前揭下面具,那不仅是对白莲教的一种侮辱,还会害对方连作三天恶梦。 伪装得很美丽,其实很丑陋的圣女……思绪至此,纤长的羽睫上凝聚了水雾,每一滴都盛载了一份失望、一份悲伤,和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愁。 司、徒、空……在心里,她默念着他的名。 “小姐。”那朝思暮想的清朗嗓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圣主派人来请。”是司徒空那三分无辜中带着七分调笑的话语。 寒孺瞪大了眼,转过身,好像有什么温暖擦过了耳畔,骚扰得心窝痒痒。 司徒空也楞了一下,刚才他贴在她耳边说话,没料到她会突然动作,他们……吻上了吗?不,只是肌肤轻触了下,但他半个身子却麻痹了。 四道目光在半空中交会,隐约间还可以看见火花。她心头好似被堵住了,很慌很慌,慌得她迅速地移开目光,不敢再看他。 他试着回味刚才那酥麻至心底的快感,却捉不到头绪。 “小姐……”情不自禁,他向她伸出了手。 她像只受惊的兔子般蹦了起来。“我去见圣主。”转身便无影无踪。 他伸出去的手顿在半空中,良久。她为何要逃?他的身分就这么可怕,连圣女也无法接受? “可恶!”早知道不说实话了。 “没关系,你就跑吧!我一定会追上的。”当一个男人下定了决心,他可以去移山填海。 ☆☆☆入夜,寒孺正在想着怎么跟大管事说,她不要让司徒空继续在“欢园”工作。 说辞必须委婉,不能让人以为司徒空能力差,虽然他确实不太会做事,顶多有几把力气,但若给大管事留下坏印象,日后他也别想在白莲教里混了。 她得替他打下一个坚实的基础,让他在教中站稳脚步,这样他未来的日子才会好过。 躺在床上,她翻来覆去地想,总没个完美的说辞。 突然——“啊,罗密欧,你为什么是罗密欧?”一个古里古怪的声音从微敞的窗边传进来。 “什么人?”寒孺飞快地取下挂在床头的剑。 “啊,朱丽叶,你为什么是朱丽叶?”这次的声音像是某人被掐紧了脖子发出来、尖锐得刺耳。 然后,两抹影子跳上了窗纸,形换影移间,一个故事慢慢地展开。 “司徒空!”她吓一跳,长剑差点落地。 随即,她的目光被吸引住,看着一个又一个黑影在窗户上跳动,随着情节变换,它们越来越不可思议,越来越……她张大嘴,无语评论这荒唐的剧情。 只见两抹影子慢慢地靠近,背景的音乐变成一串暧昧的啾啾声。 “你搞什么鬼?!”耐性崩溃,她弹出一道指风,洞穿了纸窗,同时掠过司徒空耳畔,削落他几根黑发。 他眼角余光目送断发在夜风的吹送下,飘入无边无际的黑幕,立下有生以来第二个誓言——总有一日,要把武功练得比寒孺还强。 “三更半夜,你不睡觉,竟到我窗边捣鬼!”不知何时,她打开了窗户,凤目瞪着他。 “这不是捣鬼,我很认真地向你证明,我的来历是古怪了点,但绝不可怕。我也是人,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跟你一样的人。”他的表情很诚恳。 可正因为如此,她才更想笑。这个人或许不坏,但也绝对跟“诚”字扯不上关系,他只要一开口,就一定胡言乱语,没个正经。 “那种事我早就知道,你不必……”居然弄两个皮偶到她窗边表演亲吻戏,这天底下还有比他更无聊的人吗? “你不知道,否则你也不会时刻避着我。” “我什么时候躲你了?”明明是他一见她就移开目光。 “上午、回廊。”那错身而过的瞬间,几乎粉碎了他的心。 “是你先让开了路,难道要我追上去?”他的背影至今仍让她遍体发冷。 “我不让,莫非要站在路中间与你对撞?” “你可以打个招呼。”过往,他们每回相遇,她可以看到一双炯炯发亮的眼望着自己,但自从他看到她的真面目后,那执着追随的视线便消失了。 “你的头低得都快垂到地上了,我怎么开口?” “我从来不会垂着头走路。” “你有。” “没有。” “你有,而且两只手都缩在袖子里,不知道在别扭什么,让我想握一下都无从下手。” “我没有。” “那你现在做什么?” 她楞了一下,伸出藏在袖中,握得死紧、煞白的小手,不敢相信自己竟是拒绝的那一方。但她心里如此在乎他的友谊,怎会做出这种事? “你真的不怕我?” 轻轻地,他大掌搭上她嫩白如玉的柔荑,她僵硬了下,紧接着是微微的颤抖。 “你是担心我介意你的脸?” 她抿着唇,本来就欠缺表情的脸显得愈发死板。 他的手探向她的脸,她瑟缩了一下,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让他温热的掌心贴住戴着面具的颊。 她可以感受到他手中的温度,很热,不只烫着脸,连心湖都一阵翻滚。 脸上的面具既薄且透,长期佩戴也不会觉得湿闷,但制作再精良的面具,还是死物一件,戴着它,她便做不出太细致的表情,时日渐久,她也习惯了不动神色。 她曾经想过,若世上有一种面具能够随她任意地表现喜怒哀乐,那该多好? 可当他的手在她脸上游移的时候,那股仿佛针般的刺激从左颊一路滑上额头、右颊、下巴……她的呼吸越来越快,几乎要窒息了。 生平第一回,她觉得面具太薄了,如果,如果能彻底阻隔他的手掌带来的震撼该有多好? “王八蛋!”忽地,他爆了一句粗口。 她吃了一惊,本来迷茫的心中燃起了一簇火苗,即便厌恶她的脸,他也不比骂人吧? “小姐,你这面具到底要怎么摘?”他满面气恼。 她楞了一下。“你要看我的真面目?”那种恐怖到她自己看了都要作恶梦的脸,他居然想看第二遍。 “当然。”他点头。“我要向你证明,不管你长什么样子,我们的感情和关系都不会改变。” “如果是这种小事,我相信你。”轻轻地,她拨开了他的手,“你不必用这种无聊的行动来证明你的心。” 他的头探进窗里,靠得她很近跟进,鼻尖几乎贴着她的,只要再靠近一些,想要一亲芳泽便不成问题。 她张大眼,与他互望,漆黑双瞳中,秋水迷蒙。 “我可以亲你吗?”突然,他问。 “啊?”她猛然回神,不觉挥掌打过去。 幸亏他反应得快,否则又要再死一次了。 “打个招呼而已,用得着这么大反应?” “你你你——”他分明是在欺负她,占她便宜。“登徒子!”低啐一声,便要去关窗。 “等一下。”他两只手顶着窗户,不让她关上。呕死了,用尽了吃奶的力气还比不上她一只玉掌。“是你教我见面要打招呼的,现在又翻脸,太过分了!” “天底下哪有你这种招呼方式?”亲吻?她的心跳又乱了,刚刚他们真的差点亲上了,那会是种什么样的感觉?甜蜜、微酸还是苦涩?她心里忍不住猜测着那滋味。 “在我们那里,好朋友见面,抱一下、亲亲脸,很正常的。” “这里是大周,不是你原来生长的地方,不时兴你们那种招呼方式。” “那贴一下脸颊总可以吧?” “不行。”虽然听他提过一些从前的生活,但她还是无法想象,天底下竟有一个地方,人可以在天上飞、在海里潜、一颗子弹能抵过一名高手十年的苦修。 换成别的人肯定以为司徒空疯了,寒孺会相信他,除了心里寂寞,想找个朋友谈天派遣之外,她小时候的境遇也是一大原因。 她出生就遇难,不知爹娘是谁,亏得圣主相救,否则早入狼腹。 一张恐怖的脸蛋让她的成长过程荆棘遍布,倍受欺凌,连教里的护法们都曾联合起来向圣主抗议,她的存在亵渎了白莲圣教,一定要将她逐出师门。 但三岁那年,好像老天爷开了一场大玩笑,她成了圣女,变成白莲教里至高的存在。 当然,不满她的人很多,想杀她夺位的更是满坑满谷,可不管什么样的阴谋在她身上,永远无法实行。 她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师姊师妹在暗杀她之前,莫名身故。 圣主说,她是拥有绝大福气的人,正因至贵,所以幼时的磨练更深。 她不知道这一路走来,究竟是好运,或者冥冥中自有神明庇护? 可她学会了一件事,放开心胸,接受各种可能——既然像她这样丑到神憎鬼厌的女子都能伪装成美丽无双的圣女,那么一个来自异域的司徒空也不是太奇怪了。 虽然,他很多诡异的言行也让她非常头痛。 比如现在,他就一脸的委屈。 “圣女大人不屑与我等小人物往来,岂敢相迫,告辞。” “喂!”她飞身出了窗户,挡在他身前。“你明知我没那意思,何必做小儿姿态?” “我什么都不知道。”他一脸义愤填膺的样子。“我只晓得有个人,口口声声说是朋友,却总戴着面具说话,要跟她招呼也不行,这算什么?” 拐弯抹角半天,他还是要撕她的面具,这个人就这么爱虐待自己的眼? “也罢。”她运功右手,抹过娇颜,露出了疤痕深重的真面目。“你爱看便吓你个够。” 他却真的凝视着她,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最后,反而是她先受不了,转过身把面具戴上。 “唉呀,我还没看过瘾呢!”他说道。 她用力翻了个白眼。“那种东西有什么好瞧的?” “以前,我失去双腿。”他说:“爬山的时候不小心摔断了,你运气算不错,被恶狼围攻,还能保住脑袋。” “没了头,我还能活吗?”这个人讲话真是可以气死活人、气活死人。 “别说那些不开心的事了,给你一个好东西。”他拉着她走到门边,席地而坐。 她看着他送上来的糖葫芦。“我不喜欢在晚上吃甜食。”没有注意自己的柔荑被握在他掌间是如此地自然、舒服。 “可它是酸的啊!”他咬了一个,随即将它吐掉,“真的酸腐了。” 看他酸得微皱的眉眼,情不自禁,她轻轻笑了起来。 他一直就喜欢她的声音,如珠落玉盘,这偶然一笑,便令银月生辉、繁星闪烁,令他瞧得痴了。 他迷恋的目光令她的笑声停了,不自在地别开头。 “或者下回我该戴上面纱,这样你就不会再将我误当成你的学妹了。”声音里难掩落寞。 他闭上眼,握紧她的手,好暖,暖得他的心好痛。 “其实……我一直以为我记着学妹,没有一天遗忘,来到这里后,每个夜晚躺在床上就想,若我当时不撮合学长和学妹,学妹会不会仍然活得开心快乐?她会笑,笑得就像开学那日,在校门口,她——”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低喟口气。“我反复地搜寻记忆,却只记得阳光照在她脸上,好闪好明亮,但我一点也记不清楚她的长相。我的脑子竟然只记得她的遗照和遗容。” 是错过了爱而悔恨?还是因为愧疚而懊悔?百般省思,他却找不着答案。 “那你……”她本想问,那他流连在她身上的目光又是所为何来?可瞧着他痛苦的神情,话到喉头,却出不了唇。 他努力地深呼吸,一遍又一遍,好半晌,睁开眼,勉强挤出一抹笑。 “你是我来大周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其实寒孺是他见到的第二个人,因为第一个人刺了他一剑。太过疼痛和恐怖的经历让他总是不自觉地将对方遗忘。“也因为这样,特别觉得亲切,我忍不住想追随你的脚步,跟你在一起。”还有,守护她,这个看似拥有一切,其实孤独寂寞的姑娘。 “不对吧,你说过,自己遭受撞击昏迷过去,再清醒,人已在大周,却不知在这陌生地域该如何生活,偶然听闻白莲教招长工,才起意卖身入教,混口饭吃,。假设你一睁眼便在我教门口,那第一个见到也该是大管事,而非我。”她还是没有想起来,他是那个魔教幸存者。 “大管事会笑吗?” “大管事一向严肃。” “你太客气了吧,她分明都用鼻孔看人,一副全天下都欠她银子的模样。”他没好气。“我可不想无缘无故背债。” 禁不住,她又笑了,这人嘴巴真坏。 “还是小姐好,初相识就指导我认识花草,既和蔼又温柔,我要记当然记住你啦!”还有这悦耳的笑声,绕梁三日,余音不绝,深深地,他陶醉了。 她嗔他一眼,却还是让清脆笑声成串地洒落,像风吹银铃,在深浓的黑夜里奏响了最美的乐曲。 第四章 “司徒空!”一群女人堵在司徒空前进的路上。 怎么又来了?他心里哀嚎。 自从调入“欢园”,可以日日见到寒孺是很快乐,但和圣女太亲近的结果,就是他成了白莲教众女的公敌,那些嫉妒寒孺地位尊崇的人,有事没事就找个理由揍他一顿。 双手抱头一蹲,任由无数粉拳往身上招呼,他再度肯定一件事——白莲救这些女人脑子都有病。 庆幸大长老最近盯他武功盯得严,仅仅半年,帮他锻炼出一副好筋骨,打是打不过这帮女人啦,但挨几下粉拳倒还挺得住。 一边挨揍,他一边想,同是白莲教中人,怎么寒孺武功超绝?这些女人有的年龄还比寒孺长上十几二十几岁,招式却如此稀松。 肯定是不用功,难怪一个做了圣女,剩下这些嘛……剩女,免费奉送都没人要。 他算着时间,大概再一炷香她们就会打累了吧? 说来,卖身入白莲教做工真的毫无人权可言,这群女人一句话不合就翻桌打人,搞不懂外头那些人怎么如此推崇白莲教? 难道都被下符了?他胡思乱想着。 突然,一个声音窜入耳里。 “哼,你以为凭你一个长工可以配得上圣女?别作梦了!我教历代圣女只要年满二十,都得入宫伺候皇上的!” 司徒空立刻跳起来。 “你再说一遍。” “你想干什么?!”还不知道是哪个分堂的副堂主被他突如其来的气势吓一大跳。 “我要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寒孺是皇帝内定的老婆?怎么可能?他从没听她提起过。 “我教圣女一经选出,便被预定为贤妃,年满二十,即接受金敕封,数百年来一直如此,天下谁人不知?” 司徒空是真的不知道,他又不是大周朝的人。 “从来没见过面的两人,就为了一个传统便要成亲?”寒孺会肯吗?她那样天真良善的一个人,可受得了皇宫内院的寂寥与权谋? 在白莲教内,会找他麻烦的都是在教里混得不太舒服的人,或嫉妒、或羡慕寒孺的好运,打不过她,便找她身边的人麻烦。 所以她们欺负司徒空欺负得很开心,反正这个人跟傻子一样、又有一副好身板,打不坏,不玩白不玩。 从来没人想过,当司徒空严肃起来,被他那修长凤目一瞥,好似掀起涛天骇浪,步步是危机,那个原本叫嚣得最厉害的女人被吓得连退三步。 “不是真的成亲,只是一个名号,皇上不一定会喜欢圣女的……” 那不等于打入冷宫,比盲婚哑嫁还惨!司徒空的脸色更沉了,阴云密市,闪电在黑瞳中酝酿着。 这一刻,他就像是一头洪荒猛兽,狰狞着,似欲择人而噬。 一帮女人看惯他的逆来顺受了,哪料到泥人也有三分性,被这一吓,一人躲、众人躲,不片刻,后园里就剩司徒空一人。 他根本不在乎那些无关紧要的家伙,一心只记挂着寒孺。再过半年,她便十八了,离入宫仅剩两年半。 她究竟想不想入宫?对于将来,她有何憧憬?她……心跳得越来越快,脑海中净是那双黑黝、闪烁银辉的瞳眸,耳畔边回荡着她清脆如银铃的笑声。 他想起刚到大周,在刀光剑影中,她的慈悲救了他。 初入白莲教,她带着他认清了满园的花草。 他受伤,她给他送药,却被他气个半死。 当她对他揭开脸上的面具,疤痕累累的脸下是她真诚纯粹的心。丑吗?闭上眼,他的身体在发热,不知不觉中,竟然在心里刻划了那么多她的影像。 他,恋上她了。 ☆☆☆半夜,无月无星,漆黑的天幕浓稠似墨。 寒孺发现闺房窗边又跃上一抹影子,忍不住想笑。 他怎么就这样爱演皮影戏给她看?扳着指头算一下,她到底看了多少个故事?“罗密欧与朱丽叶”、“人鱼公主”、“粱山伯与祝英台”、“红楼梦”、“金瓶梅”……十根手指数不完。 这些故事确实挺有趣的……只有开头。 司徒空那个大色狼总爱把结局设计成新郎新娘送入洞房,然后就是一连串暧昧的嗯嗯喔喔声。 她问过他,既然梁山伯都死了,祝英台哭坟,双双化蝶而去,怎么可能再入洞房? 他反问,她又不是蝶,焉知蝴蝶不行周公之礼,害她一路愣到天边去。 反正他别的不行,胡侃瞎吹最厉害。 且看看今天他又搞什么鬼? 她坐在床上,棉被捆成一团,往背后一塞,靠得舒舒服服。她已经被他调教得很会享受生活。 不经意间,她注意到自己正在打拍子的手,赶紧收回来。这种习惯千万不能养成,否则让圣主发现,非骂死她不可。 今晚他讲的是“七侠五义”,锦毛鼠白玉堂跟御猫展昭为了“猫鼠”之名相斗,入开封、闹京城、盗三宝、闯冲宵……一直到白玉堂身殒铜网阵。 不知不觉,她已珠泪盈盈。 曲终人散,窗外留下的是声声叹息。 “我本来不想让你看到任何悲剧。”随着窗户的洞开,他翻身进了屋。 她一手抹泪,俏目瞪着他。“那你还演这么可怜的故事给我看?” 是啊!为什么要弄哭她?只是想告诉她,一失足成千古恨,即便英雄如白玉堂,一念之差,也就是人间与地狱的差别了。 “我听说你一满二十,便要入宫为妃。” 她长长的羽睫眨呀眨,几滴的水雾,点亮了秋眸。 “那不过是历任圣女都要尽的义务,很重要吗?” “你真的想嫁给皇帝,你没见过他,万一他是个荒淫之人,要怎么过一生?” “你搞错了吧?入宫为妃只是一个仪式,代表白莲教永远效忠皇室,一般来说,皇上都不会宠幸圣女的,只会赐下丹书金卷和宫殿一座,让圣女在里头修行,直到皇上驾崩,新皇继位,圣女方可出宫。” 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传统?司徒空简直要疯了。 “所以你也要走这一条路?你就没考虑过自己的终生幸福?” 她更纳闷了。“怎么样才算幸福?”就她所知,她现在的生活与入宫并无差异,同样是一个人住一处院落,独自习武、读书、坐看日升月落。 真要说差别,也就是从“欢园”搬进皇宫而已。 “得一伴侣,朝朝暮暮,恩恩爱爱,齐对铜镜共白首。”或者再有几个孩子,环绕膝前,哪怕吵闹,也是一种快乐。 她噗哧笑了出来。“谁会娶我啊?”爱她这副假面具的人,她绝对不喜欢,而她的真面容足可吓走半个天下的人,剩下一半不走的是被吓呆了。 很小很小的时候,她便知道终其一生,自己都将是孤独的。 但老天待她还不错,无缘得伴,却给了她一个知己,相知相惜,偶尔吵几句嘴,也是乐事一件,她已经很满足了,再不奢求其它。 但他却有满满的欲望。 “我娶你。”冲动的言语,却是最真挚的心。 她呆住了,笑容僵在唇边。 司徒空说了什么?娶她?他可能爱上一个容颜已毁的女人吗?或者他以为她会戴一辈子的面具,做一个远美丽无双的圣女? 不,她总有一日要卸下圣女的光环,做回寒孺,哪怕是一个人见人惧的寒孺,但起码是个真真正正、毫无虚假地昂立于天地间的寒孺。 “我是真心的。”他大跨步来到床边,便要捉她的手。 她一个闪身,躲过了,翻下床榻。 “你看着我的脸,再说一遍。”功运右手,让温暖的真气化去面具上的药物,撕下那层伪装,露出的是脸上无数的疤痕。 的确,一个脸上凹凸不平、满是伤疤的女人并不美,某些人甚至会用“恐怖”来形容。 可在他眼里,这些疤不过是她大难不死的证明,他只感激上天,尽管伤了她的身,却留下她的命,让他可以认识她的聪慧、她的善良和她的天真。 再美的女人,过了几十年,一样是鸡皮鹤发,唯有美善的心才是永垂不朽的。 很多人会因为一时的迷惑,而结了错误的姻缘,所以他们会说“相爱容易相处难”,但若能抛弃刹那间的感官迷惑,真正了解彼此,这些问题就不再是问题了。 他双手捧起她的脸,专注的目光凝视着她。“我喜欢你,我想娶你。” 她的胸口好热,望进他眸里,那双眼瞳中清楚地倒映着她的丑陋,但同时也呈现他的真心。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不自觉地呢喃着,她的身子控制不住地颤抖。 “当然可能。”他凑上前,轻轻的一口吻落在她唇上。 她圆睁了眼,感受到唇间的热度,每一寸的接触都带着浓浓的真情。 黝黑的瞳里忽然滑下两行泪,清澈得像在夜里闪烁的夜明珠。 他的唇间尝到微咸的滋味,但入了喉,却化成一股微带苦涩的甘甜。 他知道,她一直在等待一份没有歧视、没有伪装的感情,只是等得太久,她已经认为这辈子都等不到了,乍然获得,除了惊讶外,竟忘了怎么欢喜。 他伸出双手把她抱入怀里。“别入宫了,做我娘子如何?” 她无法思想、无法回答,只有泪水不停滑落,洗涤着疤痕累累的脸蛋,散发出一种水润的光泽。 他看着她,很认真地打量,抹去那些深深浅浅的日伤,心底浮现一张精巧容颜,五官细致、秋瞳翦水、红唇微扬,那是多么地可爱怜人。 细碎的吻落上她额头、脸颊、琼鼻……他毫不避讳那些伤,一一将它们亲了一遍。 她吓得心跳差点停止,他真的喜欢她,一个没有伪装、并不美丽的女人。 司徒空、司徒空、司徒空……她伸手抱住他,泪湿了他的衣襟。 “对不起。”好久,一个嗄哑的声音才开口。“对不起,我不能嫁给你。”推拒的同时,她抱得他更紧。 “为什么?”他不明白,一个人的言语跟行为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反差?在她的拥抱中,他明明就感受到了浓烈的爱,但她却不嫁他。 “因为对方是皇帝。”如果她只是单纯的白莲圣女,没有贤妃之名,她可以为这天底下唯一的知心人离开白莲教,浪迹天涯。 但她若为了司徒空,推却皇上的封,这莽莽大地,还有他俩的生存之所吗? 正是因为爱他,所以不想害他。 “皇帝又如何?”出生在一个民主的社会里,他早就遗忘了君主的威严。 “皇帝,人间的神子,全天下的主人,只要你还在大周,就无法反抗他。”怀着万分不舍,她推开了他。 “那我们就离开大周。” “皇室尊严不容抹煞,只要我与你私逃,必将面临百万大军的追捕,届时,谁能逃得掉?” 所以又要放弃吗?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人总得认命,渺小的个人再强大、再努力,也是不可能对抗整个国家。 放弃吧、放弃吧……“不,我不信,总会有办法的。”他已经有过一次遗憾,绝不再犯同样的错误。 她牵着他的手来到窗边,指着满园桃树,方绿的枝枒上,花苞累累。 “你看,这花苞结得多好,只待三月暖风一吹,我已经可以想象满园的美丽,但偏偏现在才二月,春风未到,花儿就绝对开不了。同样地,你要娶我,也是这般景象,我们……”语到最后化成哽咽。“人斗不过天。” “天意、命运……”他想到自己在二十一世纪最后一段记忆,那个执着地搂着小狗的男孩,七、八岁的年纪,却已经懂得去保护心中的宝贝。而他两世为人,二十余年的岁月,却只会在困难面前低头? “我认为人定胜天。” “不可能。” “若我能让桃花开呢?” “司徒空,你说的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不曾去做,当然不可能。”拍拍她的肩,他又翻出了窗子。“倘若桃花二月开,小姐,你愿意与我携手共白头吗?” 看着他颀长的身影,夜风扬起衣摆,飘飘荡荡,宛如临风玉树,她心柔了、也碎了。 “假使桃花二月开,一旦你开口,哪怕要我与全天下为敌,我都随你到天涯海角。”她立下誓言、终生不渝。 “好。” 夜幕吞噬了影子,但豪情壮志却在风中飞扬,久久不散。 ☆☆☆晨雾未退,朝阳还躲在东面的云间,含羞带怯地半吐金光。 司徒空敲响寒孺的房门。 “小姐,快出来,桃花开了。” 床上,寒孺一个颤抖了下。数日前,她说过,倘使二月桃花开,便随他到天涯海角。 可在这早春时节,晨风依旧彻骨之际,桃花怎么可能开放? “你莫要诓我,这种天气——”推开窗户,她怔了。放眼望去,小园内,纷纷彩彩、或粉或白,竟是群花争艳。 深吸口气,浓洌的桃花香沁人心脾。 真的就是二月底、晨霜晓寒的时候,她园内的桃花全开了! 是梦?是真?微一提气,她也染上了他的习性,学他穿窗而出。 霎时,和和暖暖的风争先扑上了身,带着一股淡淡的炭味。 “你——”她看到了,小园里,几十个火炉子熊熊燃烧着,提早将春神拉入凡间,点绽出满园的桃花盛放。 “二月桃花开了,小姐。”他带着通红的双眼,哑着声说。 她看一眼园中娇嫩的花朵,微风中,它们摇摆着身躯,娥娜多姿,净是看不尽的美态。 但他憔悴的脸色却更吸引她的目光。 “为什么?”他们相识不过半年,她值得他费如此心思? “因为我要证明,凡事只要努力,就有可能成真。” “哪怕结果短如春雾、薄似蝉翼?” “至少曾经拥有过。”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放弃的代价有多沉重,倒不如放手拼一把。 “不值得。”袍袖轻挥,一个、两个、三个……园里的火炉子全都熄灭。渐渐地,和风中夹杂着一丝寒意,最终变成冰凉一片。 精心呵护出来的花朵最是娇贵,哪里经得起这样的风吹霜冻,粉瓣离枝、娇蕊坠地,霎时间,满园落花凄楚。 他伸手,一朵桃花飞入掌中,尽管凋零,谁也否认不了,它曾经至艳的美丽。 “值得的。”他跨前一步,将花儿簪上她耳鬓,粉嫩衬着雪白,人面桃花相映红。“天长地久固然可贵,但我们只是凡人不是仙,料不到下一刻的未来,还不如把握当下,尽享欢乐。” 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劝他了,真要用两条命去赌那片刻的恩爱? 双瞳对上他染着浓情的眉宇,点点滴滴都是对她无尽的呵护。 她不明白,他因何情痴至此,更加不懂的是,她心里那不停涌出的热流,也在催促着她——答应吧!轰轰烈烈地燃烧,绝对比了无生气地活着更好。 “从今而后,你别再叫我小姐了。”在他面前,白莲圣女将永远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个没有美貌、有些单纯、又执着到近乎顽固的寒孺。“喊我的名字吧!” “你——答应了!”正升起的阳光照在他喜悦的眉眼上,熠熠光彩,那是画笔难描的美景。 她轻颌首,允了婚姻,同时也许下终生。 或者她会成为白莲教立教以来唯一叛教的圣女,遭到全江湖的追杀,然而,她不一悔。 “寒孺。”他用力抱紧她,感受到这小巧身躯里散发的强烈意志,心头是说不出的感动。“我必不负你、绝不相负。” “嗯。”她淡淡地笑,知道自己正往绝路上走,但心里却很开怀。 他晓得她并末完全相信他能给她带来幸福,事实上,他自己对这计划都不太有把握,但二月桃花都能开,焉知他无法从皇帝手中抢到她? “寒孺,我会离开一段时间,去布置几件事,你且在白莲教里住着,等你满二十岁,你我再相见。” 她也不问他想做什么,只干脆地点头。 “需要我给你什么帮助吗?” “不必,你就跟过去一样生活就好了,待时机成熟,我自会来寻你。” “好,我等你。” “寒孺……”他考虑着该如何坦诚自己的身分。“再相见,我若已非司徒空,你……介意吗?” “你想变成谁?” 他想着各式说辞,却不尽人意,不如直截了当来得好。 “魔主。” 她愣了一下,仿佛间,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当日剿灭魔教时,她曾对一名奴仆手下留情,那人满身血污,根本看不出容颜为何,但她始终没忘记那双执着的眼。 而今再看司徒空,竟与那魔教幸存者如此相似,他们会是同一人吗? 魔主和白莲圣女?是天赐良缘?还是一场笑话? 未到最后关头,谁也不知道结果,但是……凝视他坚毅如山的眼,是何等的稳靠与忠实,她心动了,情如潮涌。 “魔教若肯收留,寒孺自当嫁夫随夫。” “你可要想清楚,这决定一下,你再也享受不了圣女的荨崇。” “比起做圣女,我更想当一个真正的寒孺。”这事说来也许没人相信,在白莲教生活了十多年,没人喊过她的名字,连救她性命的圣主都不曾。她太丑了,丑到没人肯正眼看她,等她当上圣女,大家也只注意到她头上的光环。她的名字是她自己取的,因为厌了被人以“丑妞”、“圣女”地乱叫,难得有人肯正视她,为什么要拒绝?她欢喜都来不及。 他笑了,握着她的手。“终有一日,我会叫全天下遗忘圣女,只记得寒孺之名。” 她也跟着笑,挂着面具的脸庞牵扯出诡异的弧度,不美丽,却别具一番风情。 “我只愿今生有一人呼唤我的名,足矣。” 他第一次看到她戴着面具有了表情,心跳不停地加速,痴了、呆了,怎么也收不完这特殊韵致。 第五章 白莲教是一个很古老的门派,正因为历史悠久,所以缺乏生气。 寒孺在教里生活了十余年,以为自己已经习惯孤寂,直到认识司徒空,平稳的心湖起了波澜,才知道自己早受够这种沉闷、一成不变的生活。 他走了……五天吧,她感觉像五年那么长,恨不能立刻过二十岁生辰,看他怎么颠倒乾坤,带她离开这无聊的牢笼。 她有信心,他的承诺会兑现,没有任何原因,她就是盲目地信任他。只是……“还要等两年半啊!”五个晨昏已让她烦躁不已,那近千个日子,该怎么捱? “启禀圣女,圣主有请。”大管事来报,眼神躲躲闪闪的。 寒孺暗自戒备,位高不一定就是幸运,很多人等着看她出糗,这大管事以前人不错,可上个月去一趟京城回来之后,就长了心气,特爱挑下人的刺,被她训了几回,现在大概是来报复。 “我知道了。”冷漠的声音还在空气中飘荡,她人影已杳。 大管事打了个寒颤,虽说玄女功禀性阴寒,但练到圣女这样冷气外露的……“她功力到底有多高啊?”忍不住小小后悔不该跟圣主打她的小报告。 可圣女是白莲教代表,总不能看着她行差踏错却不管吧?转个念头,她又自觉给白莲教立了个大功,得意洋洋地离开“欢园”。 ☆☆☆寒孺来到密室,曲指叩门。 “进来。”里头传来一个寒厉的声音。 寒孺恭身推门而入。“徒儿参见圣主、诸位护法。” “圣女免礼。”众人皆道。 在白莲教里,圣女的地位高过一切,但实际掌权者却是圣主和十二护法。 “坐吧!”现任白莲圣主、也是寒孺的救命恩人指着一个蒲团道。 “谢圣主。” “已过半年,你的面具也该换了。”说着,素手轻弹,薄如蝉翼的面具平整地飞到寒孺面前停住。这手功力不普通,放眼江湖,能敌者不过十几二十人。 “谢圣主。”寒孺接下面具,被上头暗蕴的内力震了一下。大管事果然在她背后搞了小动作,否则圣主不会用这种隐秘的方法警告她。只是不知大管事告的是什么状? 她不动声色,螓首微低,迅速撕下旧面具,再戴上新的。 她动作其实很迅速,但密室里的十三名女子,皆是一代高手,即使有年过八旬者,眼力依然好到一只蚊子自面前飞过,还能拿把飞刀将其一刀两断。 当寒孺脸上的疤痕暴露出来,众人眼中无不藏着厌恶。 要说白莲教历代圣女,寒孺的武学天分绝对是第一流,这些护法在她的年纪都没有她手底下的艺业高超。 可为什么她如此丑陋?简直是抹黑“圣女”的名头。 圣主忍不住再度叮咛。“圣女谨记,万万不得在人前露出真颜。”她们丢不起这个人啊! “徒儿知晓。”寒孺低着头,想起司徒空,或许天底下唯一不会计较她容颜的只有他?好想他,可得再捱两年才能再见面,心里默默数着,日子过得实在是太慢了。 “我听说圣女要了个长工进‘欢园’做事,是否属实?”一名护法问。 “是的。”大管事好样的,拿这件事给她造谣,寒孺记住了。“此人名唤司徒空,本是园丁,却不辨花草,数度损毁园林、药圃,后调至大厨房,又在祈福日打翻猪油,污了菜肴,闯下大祸——” “原来是这小子坏了本教戒律。”对于司徒空,圣主可是恨之入骨,若非急着忏悔补过,她早让人揪他出来,鞭上五百。 “正是此人。”寒孺面无表情。“他不学无术,天天惹事,徒儿怕放任他继续下去,教里日夜难安,便向大管事讨了人来,拘束在‘欢园’中,等闲不得外出。” “怎不将人逐出?” “回禀圣主,他是大管事买断的长工,徒儿不敢专擅。” “大管事是怎么做事的?这样的人也买。” “徒儿不知。”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寒孺报仇,一炷香就够了。 “以后再有此类情况发生,准你便宜行事。” “是,圣主。” “现在那个叫司徒空的人呢?” “五日前,大管事派他外出采买,至今未归。” “莫不是逃跑了?” “徒儿不知。” “该死!”圣主暗骂,挥手让寒孺退下。“你把大管事叫来。” “是,圣主。”快乐地离开。大管事,哼,她寒孺还有后手没发呢!走着瞧。 “记住,半年后要再来换面具。”临出门时,圣主再度叮咛。 “是,圣主。”刚刚兴起的欢喜瞬间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说不尽、道不完的空虚。尽管被人指点容貌久了,寒孺还是无法习惯这种嫌恶。 是不是一个女人没有了美丽的脸蛋,便注定得不到大家的喜爱? 圣女这个位置好高、也好冷,白莲圣教,这被皇室封为国教,统领全江湖人士的地方,住起来好孤单、好寂寞。 与其做一个生不如死的圣女,宁可成为那轰轰烈烈死去的寒孺,至少,那是真正的她。 ☆☆☆话说司徒空离开白莲教后,便让大长老关闭茶楼,一起返回魔教地宫。 然后,他对大长老提出一个问题。 “有没有什么武功是可以速成的?” “一般的外门功夫修练速度都很快。”大长老撇嘴。“不过练拳不练功,到老一场空,最好别走那种快捷方式。” 奈何司徒空目前最需要的就是快捷方式。“那练好了,可以打赢白莲圣主吗?” 大长老的眼珠子差点儿瞪出眼眶。 “以白莲圣主的功力,你想赢?再练三十年吧!” “我必须在两年内拥有不逊于白莲圣主的功夫。”司徒空扔出来的真是一颗比一颗狠。 大长老彻底无力了。“魔主,你还没睡醒吗?” “我是认真的。”司徒空的语气前所未有的沉重。“为此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武功要如此好练,满天下都是高手了。” “总有例外,我不信每个高手都是苦练上几十年,才在江湖中一战成名。” “不可能。”大长老断言。 “我之前在地宫疗伤的时候,见过一些典藉,提到有药物能逼出人体潜力,如果我服下那种药再来练功呢?” “会折寿的。” “过后再行调养,未必会减多少阳寿。”他话落如山,没有转圜余地。“我心意已决,大长老愿意帮我,定可让我少走许多弯路,否则我便自己尝试,生死由天定。” “魔主……”大长老抓着满头白发,有凤仰天长啸的冲动。 “帮不帮?一句话。” 疯了!疯了!大长老很想甩头走人,但瞥见司徒空脸上的坚毅,回想当日赶回魔教,看见遍地血腥,一个个曾经鲜明活跃的少年就这么被无情地杀害了。 魔教中人做事确实有些极端,但他们并不邪恶,三十年前,番邦入侵,他还曾隐姓埋名从军去,斩敌将二十八名,立下赫赫战功呢! 可又如何,天大的功劳只要与魔教沾上一点边,便成了十恶不赦。 司徒空昔日卖身入白莲教为奴时说过,他有办法扭转世人对魔教的看法,大长老心里有点期待,但并不怎么相信。人的想法要如此容易改变,就不会有“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话了。 半年后,司徒空离开白莲教,却提出要迅速成为高手的要求,他究竟有何想法? “请问魔主,为什么一定要将练武期限定在两年内?” “首先,我要娶圣女为妻,而她将在两年半后入宫为妃,所以我只有两年让自己强大到足以守护她。”司徒空说得认真。 大长老却险些昏倒。“魔主莫非不知历任白莲圣女都要入宫为妃?” “我知道,但我还是要跟皇上抢老婆,不仅如此,我还要皇上立魔教为国教,与白莲并存。” “这种事怎么可能?!” “光用嘴巴说当然不可能,得真正去做了,才知道结果。” “努力是正确的,但盲目地执着就是愚蠢。” “但轻易放弃,与懦夫何异?”他找大长老是想给自己的计划增添几分成功,不管对方答不答应,司徒空都已决定完成这件不可能的任务。“是否助我,大长老慢慢考虑,我现在去藏书室找药方,接着到丹房熬药,再去练功房修行。打此刻起,我也只会在这三个地方兜转,大长老不必担心找不到我,失陪了。” 大长老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那种以阳寿换取潜力的毒药,我不信你敢吃。”只要是人,谁不怕死呢?即便大长老活过了两个甲子,同样求生而畏死,这就是人性。 他施展轻功,暗自跟随在司徒空身后,想在他退缩时,教会他认识生命。 司徒空一如自己所言,找药方、取药材、熬药,然后……“魔主!”在他正仰脖欲饮药汤时,大长老还是忍不住出声警告他。“这药毒性可不低啊!” 司徒空喝光了药,才道:“想要有收获,必先付出某些东西。”话落,他走过大长老身边,去了练功房。 大长老不敢相信地看着空荡荡的药碗。“居然连命都不要了……” 让司徒空愿意以性命换取的收获到底是什么?白莲圣女?魔教传承?或者两样都有?他搞不清楚,但心底的惊骇却如涛天巨浪。 ☆☆☆司徒空选了一款叫“雷霆诀”的功法来练。 这是魔教第八代教主独创的,好处是修行速度极快,资质好者,五到八年便可功成,坏处是非常辛苦。 第八代教主认为要学会打斗,就先得适应挨打,标准的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把身子打磨结实了,“雷霆诀”也成功了一半。 司徒空找不到人为对练,便在身上绑重物,再去打桩练拳。 一开始,他只在身上挂了颗十斤重的铁球,习惯了,就十斤、十斤地往上加。 他不管是睡觉、吃饭、甚至上茅厕,这重物都不曾卸下。 每天他最少练拳四个时辰,大长老常看见他练到趴在梅花桩下呕吐,但吐完后,他又上桩继续练。 一个月后,他已经可以背着八十斤重的铁球在桩上行动自如,但脸色也因为过度的操劳和药汤的遗害,而苍白得可怕。 大长老很清楚,再这样下去,司徒空或许可以在两年内成为一个武林高手,但他绝对活不过五年。 他劝了司徒空十几次,放弃吧,这种方法太变态,但司徒空不为所动,依旧坚持练功。 他可以清楚感受到自己变强了,如今的他一拳可以打爆一颗双手合抱那么粗的树木,要是在二十一世纪,就可以列入金氏纪录了。 不过药汤对他的帮助越来越小,他猜想是身体产生了抗药性,于是加强药汤的剂量。 大长老看得差点昏倒,深深怀疑司徒空可能活不过两年便直接入黄泉,成了阎王座上宾。 迫不得已,他把司徒空的情况飞鸽传书给散在各地的魔教长老,向他们请求协助。 魔教中人平时很懒,但遇到事情时,还算团结,陆陆续续有一些灵药异果送来地宫,还有人自告奋勇来给司徒空传功,疏理经脉,免得他少年早夭。 大长老以为司徒空看到这一切,能明白自己行为的危险,放弃速成练功,回头是岸。 可没想到,众长老的帮助却成了司徒空最大的倚伏,反正毒药吃再多,有灵药解,怕啥?练坏了,走火入魔?别担心,好多个长老等着替他传功,有他们在,走火入魔一百次也不会死,他更加强了练习。 现下,他几乎是不睡觉,连饭食也用得少了,每天就是吃药、打拳、练气。 三个月后,大长老折服了,替他打了整套的玄铁装备。 “魔主,你老背着铁球练习也不是办法,这一个铁手环重五十斤,两个就是一百斤,脚环也一样,铁衫则有两百斤,魔主若能穿戴着四百斤重物行走自如,估计就能在江湖中列入二流之名了。” “多谢大长老。”他刻意忽略大长老的提点——速度功法毕竟不是正道,难成大器。 换了装备,司徒空感觉行动更加方便了,拳脚施展灵敏非常。 他又一次加强练习,而且是完全不顾身体的那种,看得大长老差点吐血,怎么感觉自己成了帮凶? 如今司徒空的拳力已经达到一拳破碎三寸厚石板的程度,不得不说,成功是属于努力的人,大长老自负,在他的年纪,还达不到他功力的一半。 为此,大长老认命地充当起司徒空的随身大夫,为防他不小心练啊练的,把小命给练没了。 但大长老还是轻忽了司徒空的疯狂。他从来不休息,但别人要睡觉啊!大长老陪他熬了五个日夜,便举白旗投降了,再度发出求救火药,急召众长老回地宫帮忙,而他本人则在找到第二个替死鬼后,卧床三日,方得回精神。 幸亏魔教的挂名长老多,一、两百个人轮流,也能顶上数年。 可这些个老前辈、大高手却没有人可以在司徒空身旁撑足十天。 一种诡异的变化悄然发生了,从来都是独来独往、任性妄为的魔教诸人,开始对一个人服气,开始觉得这个人值得他们效忠和尊敬。 司徒空的拚命不仅增强了自己的实力,也在不知不觉间将魔教这盘散沙造成一块坚硬厚实的铁板。 如果白莲教再度联合白道五派施行灭魔行动,一定是很凄惨地在地宫中折戟沉沙。 ☆☆☆两年后,司徒空挥别了地宫中一百八十三名疲累不堪的长老们,孤身上京,进了皇宫。 躲在御膳房里,他一边打探消息、一边想着接近皇帝的办法,偶尔思及离去前,大长老的殷殷叮嘱。 因为他的功夫是靠药物强行催化得来的,至多只能维持十年,然后随着身体的潜力被激发完毕,阳寿耗尽,魂归地府。他若想长生,最好早做打算。 当时,司徒空笑嘻嘻地告诉大长老,他本来就只打算做五年的高手,然后自废武功,重练养生的两仪功,再辅以灵药延寿。 大长老听得下巴都掉下来了,两年的非人折磨,就为了五年的风光,值得吗? 司徒空脑海中浮现寒孺的我身影,那句“假使二月桃花开,便随他到天涯海角”的誓言犹自在耳边回绕。 拥有她的支持,他就算拱手让出整个天下都值得,何况只是两年的努力。 我一定要说服皇上,将圣女自宗谱上除名,改赐我为妻。他暗下决定,再找不到机会接近皇帝,便夜闯寝宫,跟皇帝说事实、讲道理。 但他运气还不错,听到一个好消息,皇上今天要去皇家林苑游猎,说不定能让他逮到私下面君的好时机。 他随手拎了只烤鸡、一条火腿,迅速得像抹鬼魅般,在皇宫的阴影处飞腾挪移。 期间,他打昏一句禁军,换了对方的衣装,混入皇帝的猎队中。 没有人发现他的行为。以前皇帝游猎,先前准备繁琐,至少要筹划一个月才有可能成行,但现在这位皇帝正当年少,性情跳脱,往往上午丢下一个命令,下午便要出发,所以整个队伍乱七八糟,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的,却方便了司徒空。 他骑马跟在玉辇边,悄悄打量皇帝。皇帝眉清目秀,眼神灵动得一刻也不停,分明就是个爱玩爱闹的主儿。 大周有这样的君王,那些大臣辛苦了。司徒空一边想,一边考虑要从哪个方向下手,才能让皇帝心甘情愿让妻。 突然,一阵紧绷的气氛让他警觉地抬眼四顾。不对劲,好好的一座园林,怎么虫不鸣、鸟不叫的? 他悄悄地策马更贴近玉辇,传音入密道:“皇上小心。” 皇帝吓了一跳。好端端地,耳边怎么会有声音。他问随行的内侍:“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 结果是一众的茫然和摇头。 “来了。”司徒空再次传间入密,握起拳头,在马背上半躬身子,随时准备出手迎敌。 “吼——” 那是一阵虎啸,直入长空,仅仅一声便吓趴了猎队里的八成马匹。 司徒空跨下的骏马也倒下了,他迅速飞身上玉辇,避免被马匹连累,也一起落地吃黄土。 但猎队里不是每个人都有他的好身手,几十个动作慢的已经跌得鼻青脸肿。 同时,八只吊睛白额虎如入无人之境地直扑猎队而来。 这是进虎窝了吗?司徒空两辈子加起来还没见过这么多老虎,而且一只比一只地凶猛,眼看着十来名禁军伤在虎口下,他正想去救援,眼角余光发现皇帝身边一句侍女正拔下头上的银簪,刺向皇帝颈脉。 原来这里还有头母老虎。 他一掌劈过去,半座玉辇都被掀飞了,那侍女仰头喷出一口鲜血,却顺势逃入了虎群中。 她曲指在嘴边一吹,就有一头猛虎扑上前来,司徒空笔直地一拳迎上,约有三百余斤的巨虎便倒地。 那么大的老虎都不是他一合之敌,小小侍女却躲过了,可见其武功之高,而且还会驭兽,那可不是普通人会的本领。 他转头问皇帝:“你得罪了谁?” 年轻的君王虽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刺杀惊吓了下,但见到身边护卫大展雄风后,骨子里的好玩便被激发出来了。 “朕没得罪过人,可很多人得罪过朕。” “想必他们现在都死了。” “刺杀等同谋反,本来就会被诛九族。他们行动前早该有所觉悟。” 司徒空给他一个白眼。“一天到晚被刺杀,可见你人缘不好。” “历朝历代,曾有没遇过刺杀的皇帝吗?” 司徒空想了一下。“似乎没有。”至少他以前读历史的时候,什么秦皇汉武,也都遭过人怨的。 “倘若朕拥有足够的实力,便不惧那些跳梁小丑的威吓了。”皇帝望向他拳头的眼神亮闪闪的。 “你想从我习武?”天降鸿运!不必他想办法讨好皇帝,皇帝自动送上门来,他要是放弃,除非是脑袋灌水。 司徒空考虑都没考虑,直接点头。“成,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做徒弟的,好意思跟师父抢老婆吗?所以说帝师这行业有前途。 他捉着皇帝,飞身扑向了虎群。 第六章 司徒空本来答应了皇帝,只要他有胆量搏虎,便收他为徒。 但在某个人突然现身后,司徒空便把皇帝彻底地忘在脑后了。 “寒孺!”随手丢下皇帝,他身形化成流星,直扑孤身行来的白莲圣女。 “司徒空——”寒孺气息微乱。 她入宫的日子还没到,但因现任皇帝太会招事,三天两头遇刺客,白莲圣主怕皇帝真的给人宰了,遂令圣女先行进宫,护卫皇帝,待她二十岁生辰,再正式封为贤妃。 寒孺本以为保护个少年不是难事,入宫后才知麻烦,这皇帝别的不行,偷溜出宫最厉害,稍一不注意,人就不见了。 像她刚才不过应太后之邀去喝了一碗茶,再出来,就听说皇帝去游猎了,心脏差点吓停,等不及呼唤援手,她单人独马追着猎队的踪迹寻来。 果然,皇帝又遇刺了。难道他脸上写着“我喜欢被刺杀”吗? 寒孺万般无奈之下,弃了马,施展轻功扑入混乱。 可作梦也想不到,两年不见的司徒空竟也在这里。 这一瞬间,她也忘了皇帝,窈窕的身子像只穿花蝴蝶,直掠到他跟前。 半空中,阔别久矣的两人激动相望,凤眸对上秋瞳,千言万语在其中流转。 他喜悦、她开怀,温暖的、春风也似的徐和氛围包围着两人。 他一只手将她揽入怀里,另一只手便探向她脸面。 “干什么?”她侧头闪了一下。 “瞧瞧我想念良久的容颜,稍解相思之苦。”他笑嘻嘻的,手掌随着她的头转,始终紧贴着她脸颊不放。 “你不懂秘诀,揭不下这面具的。”怪人,不爱她的美丽,偏爱那真实的丑陋。但是……她心口微甜,他终是世上唯一能够接受真正寒孺的人。 “那可不一定喔!”他眨眨眼。 随即,她感觉脸上的温暖渐渐变成热烫。 “你——”才两年,他的功力精进若斯,有能耐一边与她追逐,一边功运掌心融化这面具上的特制药膏。可她还是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揭开真面目。 她素手轻扬,拨开他揽住腰肢的手,身形旋转,好似晨间迎风飘荡的二月桃花。 他身子跟着她转,花朵离枝不离蕊,他的大掌当然也密合地贴在她脸上。 “司徒——啊!”她半掩面,久未见天日的脸被太阳晒得好烫好烫。 他得意大笑。“精采别致,不枉我朝思暮念啊!” “疯子!”这个人,估计到死都不会有正经的一天。“把面具还我。”她贴近他抢面具。 但他的身形却迅捷得好似鬼魅,下腰、弯身、旋转,在半空中,他此飞燕还要灵活。 “司徒空,别闹了,现在还不是揭穿我真面目的好时机。”她很讶异,才两年,他的武功居然提升到可与她此肩,到底他是怎么练的? “时机是要创造的,瞎等着是不会从天上掉下来。”更重要的是,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与皇帝早已相识?他相信她不会变心,但皇帝成天对着这样一张国色天香的容颜,会不会起坏心眼就难说了。 他还是早早揭破她的真面目,断了皇帝的心思要紧。 “可圣主——”她还没说完。 “师父!”那边,皇帝的吼叫一声比一声地凄厉。“救命啊,师父!” 皇帝被扔下来的位置很微妙,就在两头猛虎中间,并未立刻受到攻击。 本来,他若乖乖呆着,一时间也不会有大危险,但他见司徒空一拳毙虎,便以为猛虎是花架子,以他爱玩的性子,还不使劲招惹。 捋虎须是要有本事的,他虽跟大内侍卫习了几年拳脚,但那些人哪里敢跟他练真的,过不了两招就把他赞得天上有、地下无。 所以皇帝成天把惹事当饭吃,今日终于惹出祸来,被两只猛虎追得凄惨落魄,要不是他腿脚还算便利,现在已去见阎王。 “皇上!”寒孺在半空中跟司徒空甜蜜地相会,一时间还真忘了自己是来救驾的。这会儿被皇帝的求救声惊醒,立马移转身形,杀入虎群的中央。 但司徒空的身手却比她更快,人还在半空中,双手已经劈出两道掌风,将两只猛虎远远地送了出去。 “有本事自己杀过来,拿畜牲来做什么?” 一开始杀虎是错手,毕竟他出地宫还不久,没完全了解本身修为到什么程度。现在知道自己的武功可以列入高手之流,他那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环保概念又冒出头了,这吊睛白额虎可是保育类动物,能留着,就不要随便乱杀了。 “你怎么不打死牠们?!”皇帝跑到他身边吼。 司徒空别具深意地瞟他一眼,危险关头会喊“师父”,才离虎口就变“你”了,这徒弟够现实,得小心应付。 “你现在打死斗也们,过个几百年,你的子孙就要累死累活地去保育牠们了。” “什么?”皇帝不懂什么叫物种灭绝危机。 “说了你也不明白。”司徒空没耐烦地摆摆手。“你只要知道,这些老虎没人指使是不会干这些事的,所以我们真正的对手是幕后主使者,而非几头畜牲。” “可惜我们的线索又断了。”寒孺见皇帝已获救,便转去追捕那控虎伤人的女子,但对方却先行自尽,她只得尸首一具。 皇帝是第一次见到寒孺的真面目,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你你你——何方妖孽?!” 寒孺白了司徒空一眼。看吧,她就知道在大庭广众之下露出真颜会有麻烦,偏偏他硬要揭她的面具,可恶! “白莲圣女拜见圣上。” “你是白莲圣女?”是人不是妖就好。皇帝跳起来。“你好端端的把自己整这么恐怖干么?” “这才是她的真面目。”司徒空扬着手中的面具说。 “啊?!”皇帝又吓到了。“你……白莲教……”俊颜胀得通红,白莲教欺他太甚,如此不堪的女子也往他后宫塞,分明欺君。 可这事也不好大声嚷嚷,毕竟皇室与白莲教的关系错综复杂。在大周朝,皇室百官若是支持政局的梁柱,白莲教便是深埋地下的盘根,二者互相依靠、也互相制衡,缺一不可。 历代君王之所以封圣女为妃,却不亲近,就是怕圣女产下龙子,然后依仗白莲教的势力登基为皇,届时,周室皇族将再无生存之地。 “你什么?没礼貌。”司徒空一个指骨头敲在皇帝头上。“叫师母。” 皇帝爱玩,因为他喜欢刺激,可他长到十七岁,受过的刺激还没有今天的多。 “怎么?不想做我徒弟了?” “你真的肯教我那种一拳打死一头老虎的武功?” “那种不行,别的可以。” “为什么?” “欲练神功,挥刀自宫。” “啊!”皇帝下意识抚住下体倒退两步。 “别玩了。”寒孺真是受不了司徒空,满嘴的胡说八道。“有人过来了,我的真面目还不宜曝光,你先把面具还给我。” 这一次司徒空没有废话,还替她把面具戴好。他抢她面具是想叫皇帝对她死心,可不是要她成为众人指点的目标。 “你骗我!”皇帝突然大叫:“你若自宫,还怎么娶妻……”他不敢看寒孺,怕夜晚发恶梦。 “你还不算太笨嘛!”司徒空拍拍皇帝的肩膀。“很好很好,至少不会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大胆!”司徒空的动作叫一个刚过来的内侍瞧见了,吓得魂飞天外。 “你知道胆长什么样子吗?你又没见过,怎么知道我的胆生得大或小?” 没有人知道司徒空在讲什么,寒孺也不懂,却听明了他话里的讽刺。 “收敛点,你眼前的可是一国之君,有整个天下做后盾,得罪他,你没好日子过。”这也是白莲教拥有无匹的地下势力,可每代仍向皇室进贡一名圣女一样。皇帝忌惮白莲教,白莲教也是,而圣女的存在就是维持两方平衡,不使两方兴干戈、起波涛。 “我太收敛,他就看不起我,没有尊师重道的心思。”司徒空附在她耳边低声道。 她传音入密。“你真要收皇帝做徒弟?” 司徒空以行动证明一切。他轻轻一弹,那内侍倒退三步,摔个四脚朝天。 “师父教训徒弟,要你一个外人来多嘴。” 皇帝捉住话头,眼睛发亮。“你真肯收我做徒弟,教我真正的好武功?” “武功当然是要教最好的,我的徒弟站出去,若连几只小老虎都打不过,还不笑掉天下人大牙。但我这种你不能学。”开玩笑,拿皇帝的小命来玩,皇帝还没功成,他的脑袋估计就要飞了。 皇帝很泄气,他是真的喜欢习武,吃再多苦头也不怕,可惜侍卫们不敢教他,好难得碰见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怪人,却也不肯全心传艺? 司徒空也没为他解释,直接拉高了衣袖,解下一只玄铁手环扔给他。 皇帝根本拿不动,被压得差点断气。 司徒空让他看清身上的脚环、手环和铁衫。“这一套加起来总共四百斤,我每天穿着它们打拳扎马,连吃饭、睡觉都不曾卸下,这才有了今天的成就,这样你还决定练这套功法?我先声明,我会的功法有几十套,每一套都能达到武学顶峰,其中不乏轻松愉快、兼且养生延寿的,那种应该比较适合你。” “养生绝学练到功成需要多久?” 这皇帝性子闹腾归闹腾,脑袋却不笨,一下子就看出了症结,司徒空很满意地又拍了他的肩,引得旁边一阵惊讶和愤怒。司徒空太无礼了。 但他根本不在意,耸耸肩。“养生的要练好嘛,也不会太久,三、四十年吧!你晓得的,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东西。” “朕没那么多日子,朕选中庸的,期限十年。” “那我传你般若大法。现下……”司徒空看看他,又看看地面。“拜师吧!” 皇帝,人间的神子,天下的代表,除了告祭太庙时,曾跪过历代先皇外,这辈子还没给外人下跪,但司徒空却要他照普通人的方式行拜师礼,若是换成其它人,非下令砍了司徒空不可。 但这位年轻帝王的心思却不同常人,他以为司徒空的刁难正代表是真心想传艺,而非敷衍了事,几经思量后,乖乖地叩首行礼,将一帮内侍、禁军吓得手脚发软。 唯一无动于衷的只有寒孺。更可怕的事司徒空都做过,比起来,这一桩算小的。 “第一次收徒弟,也没什么东西送你,这块令牌就权充你的拜师礼吧!”司徒空说。 皇帝看着怀中突然出现、刻着“魔主”二字的黑色玉牌,很疑惑。“这要干什么用?” 寒孺倒吸口气,一双眼都快瞪出眼眶了。 于是皇帝知道这玉牌非同小可,悄悄地收入怀里,让手下留下来打扫善后,约了司徒空、寒孺同往行宫一叙。 ☆☆☆一行人快快乐乐地出游,寒孺例外,却弄得损兵折将,暂居行宫。 虽然只是皇家林苑里的一座别院,却也布置得富丽堂皇。 皇帝挥退左右后,屋里只剩他、司徒空和寒孺。 没有第四者,寒孺也不必再保持圣女高高在上的姿态,原形毕露地揪住司徒空衣襟。 “你搞什么鬼?竟将魔教之主令牌送给皇上!” “我是魔主,他是我徒弟,就是未来的魔主,这令牌我不传他,传谁?”没外人了,他又打起她面具的主意,大掌往她脸上摸。 刚刚才吃过他一次亏,寒孺怎会轻易让他称心,脚步交错,身体就像柳絮一样,翩翩飞了起来。 他进她退、他退她进,两人在屋里追逐,就好像两道流星,倏忽东来、倏忽西,把皇帝看傻了眼。 皇帝已经看不清他们的模样,半空中只有两道残影飞掠。 “原来真正的武林高手是这样的……”他摸着怀里的令牌,想象十年后自己也能有此成就,兴奋得浑身颤抖。 寒孺却是越逃越心惊。她知道司徒空身上还背了四百斤重物,倘若他把那套玄铁装备卸去,白莲教里怕是没几个人打得赢他。 “司徒空,皇上驾前,休得无礼。”她已被追得狼狈万分。 司徒空眼一亮。“好徒弟,想学真正的上等武学,就把脸转开。” 皇帝也知趣,不止转身去面壁,还拿手捂住双眼。“朕什么也看不见了。” “很好。”司徒空乐口可口可地笑着。“寒孺,你就从了我吧!” 她啼笑皆非。“你当自己是山贼吗?” “我是拦路土匪。”他双腿一蹬,两枚脚环落地,飞掠的速度又加快三分。 “啊!”果然,她已不是他的对手,纤腰落入他掌中,整个人被搂入他怀里。 他低头,黑瞳里漾着情潮,如烟似雾,迷迷蒙蒙地,成了一圈暖昧氛围,将两人一起圈了进去。 “我好想你……”呢喃声中含悲带喜,每一个吐息都是真心。 她垂下眼睫,僵硬的身子也柔软下来。 “我将大管事逐出白莲教了。”因为大管事仗着拥有司徒空的卖身契,唆使圣主要发下追捕令,穷搜天下,寻找司徒空这逃奴回去治罪。 寒孺当然不会眼睁睁看他遇难,几回巧计,大管事误入禁地,不仅失了教主欢心,更被废除武功、驱逐出教,搜捕行动中途而止。 他脑袋转了转,便知她话里真意。 两年时光,谁也没闲着,都在为日后的幸福努力,所以再相聚,不仅没感到陌生,反而更胜昔日的亲密。 “谢谢你。”他大掌贴着她容颜,面具美丽,却不如真面容来得动人心魄。 “真的要谢我,就把手拿开。”她捂着脸,就是不爱在第三者面前露出真面目。 “放心,只有我看。” “回房再看。” “可我现在想亲你啊!” “你——”她眼角余光瞥了那个正面壁的皇帝一眼。“大庭广众的,你节制些成不成?” “情之所至,天崩地裂都挡不了。” 感动吗?好吧,她是对他这副耍赖样生不出火气,但也绝对不喜欢。 “你要亲就亲,揭我面具做啥?” “可我不想亲圣女啊!”也许有人会觉得老婆多几个模样,才够味,可他独鍾寒孺,其余皆无兴趣。“我的吻只给寒孺一人。” 天哪,太肉麻了……站在墙角的皇帝浑身打哆嗦。 即便是寒孺也听得面红耳赤。 “你就不能少说点浑话?” “好吧,我正经一些。”他轻咳几声,换上一副认真的表情。“有道是好汉不娶二妇、好马不配双鞍,所以我坚持,我的一切只属于寒孺一人。” 连她这么了解他的人,都受不了他言语的冲击,手一松,面具又被他抢了过去。 “司徒——晤!”她未完的话语被堵在口中。 他吮着她的唇,她唇间有一条伤疤,让她的唇尝起不是那么地绵软,可那点点凹凸却刺激得他心跳如擂鼓。 热,好热……他看着她的眼,爱恋累积在明澈的秋瞳底,渐渐地,眸底蒙上薄雾。 他随手将面具往怀里一塞,空出来的大掌抚摸着那本应青翠的黛眉、眼角微勾的凤眸微微流转,便是风情点点,小巧琼鼻精致可爱……这张小脸,他爱不释手。 她眼一眨,两滴珠泪滑下。从不知道手指会说话,但在他抚摸她的同时,她心底却听见了他的话——他喜欢她,每一分、每一寸,包括这些伤疤。 如果人生得一知己死而无憾,那么能够获得他全部真心的她又算什么? 张开双臂,她拥住了他,怀抱热情,回应这情深的一吻。 丁香的柔甜令他陶醉地低吟,情海涛起,一浪接一浪地将两人掩埋。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现在,我应该可以跟圣主打成平手了吧?”想要迎娶她的难关太深重,第一个是皇帝,他侥幸摆平,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白莲教了。 “恐怕圣主已不是你的对手。” “那么我可以光明正大上门提亲了?”只要那些人拦不了他,他便能携她至天涯海角。 她却摇头。“白莲教里有一套合击之术,需要十二名护法连手施为,她们个别出手也许打不过你,但联合起来,你必死无疑。” “只有白莲教有护法吗?我魔数长老更厉害。” “但白莲教人多势众。” 他瞥一眼还在面壁的皇帝,传音入密道:“我徒弟手下的兵马更多。” 原来他把魔主的位置传给皇上是想借力使力,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不过……“以你我之能,寻个地方隐居,不成问题,没必要搞这么大风波。”她还是担心中间出意外。 “但我们会被追缉一生,永远无法走在阳光下,我不想你活得这么委屈。” “我无所谓。” “将来我们有了孩子呢?” 她愣住了。祸延子孙这种事她做不出来,所以……“你说的对,迟早要面对的事,与其逃避,不如直接出手解决。” “等京城的事了结后,我便上白莲教提亲。” “我陪你一道去吧!” “从没见过大姑娘带个男人回自己家提亲的,你想做那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第一人?”有好处的事,他们一起分享,至于这等危险,还是他自己来妥当些。 “我若不去,恐怕你连圣主的面都见不到就陷入层层机关中,生死两难了。” “怎么没有人想到由朕来赐婚?”一个很哀怨的声音自墙角传来。皇上钦点、半副銮驾,这不止是光荣,更是一种无上保障。 司徒空和寒孺同时眼一亮,这确实是一个解围妙招。 瞬间,两人化成两道飞箭似的,围住皇帝左右。 “好徒弟,我的终身大事就交给你了,记得办热闹些。”司徒空拍拍皇帝的肩。“今天嘛,累了一日,你早点歇息,明天鸡鸣,咱们开始练武。”说完,他也不管皇帝的意愿,拉着寒孺找个地方,尽诉两年相思去也。 而她则乘机抢回了面具,没往脸上戴,但收进了腰包里。 墙角边的皇帝气苦。“你当不当我是君主?”这么随便、这么……潇洒,那书上记载的恐怖嗜杀的魔教中人竟是这样的吗? 掏出怀里的令牌,他边看,边想着有关两大帮派的种种谣传。足可与白莲教比肩的魔教,这样一份庞大的势力居然会落入他手中,虽暂时还不能全为他所用,但假以时日,也许他会成为大周第一个摆脱白莲教制衡的皇帝。 多么让人兴奋的将来啊——一时间,他心湖生波。 第七章 皇帝本以为司徒空和寒孺久别重逢,必如干柴遇烈火,一发不可收拾,便没把司徒空说的鸡鸣即起之话记心头。 谁知他玩的时候很认真,做起事来更认真,天未亮,他直接入寝宫把皇帝拎到林苑里,两根指头一点,皇帝僵住,被他摆出一个扎马的姿势。 “从今天开始,你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扎马步半个时辰。”他也没闹着,就在皇帝身边练起拳来。 皇帝十几年来养尊处优,哪里吃过这种苦,真正受严格训练,还是一肚子火,两颗眼睛睁得大大的,恨不能在司徒空身上瞪出两个窟窿。 但他瞪了不过一刻钟,脸就白了。 如果司徒空对他的教导是虐待,那司徒空给自己的要求算什么? 他身上已经负了四百斤的重物,不知道从哪里又找来一个两手合抱大的石块捆在背上,先以一套拳法热身,接着开始练轻功,提气纵身从树枒上走。那枝枒大概就两、三根头发合起来那么粗,别说要在上头行动自如了,随便一弹都会断折。 司徒空偏要挑战不可能之事,来来回回地走,不小心踩断一枝就重来一遍。 半个时辰,皇帝数不清这师父到底摔了几回,可他从头到尾就勾着唇,斜斜飞扬的弧度好像自己正在做一件很快乐的事,双眼明亮,那是拥有梦想、并且正努力实现的人才会拥有的眸光。 皇帝心头生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坐拥天下,理应是世上最富足的人,但此时此刻,他却奠名欣羡那个正跌跤着向前的司徒空。 半个时辰一到,司徒空解了皇帝的穴,他还是呆站着,因为身体已经麻了。 司徒空双手运劲,来回在他身上各大穴拍打,不片到,他便觉体内升起一股暖暖的热流。 “好了,你回去用早膳,顺便把你身边那些麻烦事处理一下,再看看我放你床头有关刀棍剑戟拳掌腿、各式武术的简介,想清楚再来告诉我,你想学哪一样?” 这时,天已大亮。皇帝走了几步,发现司徒空并未跟上,疑道:“你不一起来?” 他终究是做惯高位的,兴起的时候让他喊“师父”,自然顺口,但换了平时,能平等对人已是恩宠。 “我还要再练一会儿。” 皇帝已经忍不住满腔的纳闷了。 “你武功已经这么好了,还练得如此辛苦做啥?” “当然是为了去白莲教抢亲啊!你想想,那里头母老虎这么多,我不把自己练强一点,这一进去不等于送羊入虎口?” 皇帝岔了口气,呛咳不停。“你认真点行不行?” “我一直很认真啊!”他表情尤其慎重。 “朕已经答应为你们赐婚了,天底下还有谁敢为难你?” “当你的面自然人人听话,但私下里就难说了。”皇帝确实是一块很好的护身金牌,但世上最可靠的人还是自己,很多事情别人帮得了一、帮不了二,所以做人永远不要想着依赖他人。 “朕抄他九族。” “人都挂了,你就算抄对方十族,我难道还能回阳?”司徒空没耐烦地挥挥手。“小孩子家的,跟你说这些你也不懂,快回去吃饭吧!” “你——”皇帝气得转身,暗想,让内侍断司徒空两天膳食,看他还能嚣张吗? 皇帝不知道,司徒空根本很少吃饭,这两年,他几乎是以药为生。 他甚至研究出将药汤制成药丸,方便携带,更能暂解腹饥。 ☆☆☆没了那爱闹的捣蛋鬼,他对着林苑深处发出回旋飘飞的呼喊。 “光看有什呢意思?还不如出来陪你家相公过两招。” 喊声犹在风中飘荡,一道白影如流光泄地,冲向了司徒空。 “来得好。”他挥掌迎上。 寒孺没戴面具,反正戴了也会被他抢走。 其实,她很喜欢在他面前露出真面目。 其实,她很高兴他能接受真正的自己。 但司徒空比她更开心,她肯以真面容相对,就表示她对他有信心。 砰砰砰,四只手每一次接触,就发出一记刺耳的轰鸣。 “你的招式熟,可惜临场应敌的经验不足。” 她手一抖,一柄寒玉直击他胸膛。 “你的经验多?”他也不信,堂堂圣女,会有多少亲自出手的机会。 “近半年增加了很多。”皇帝很会惹事,让她入宫后的日子过得非常辛苦。 他听出了她的话中意。“你认为有什么阴谋正在宫中酝酿?” “只是猜测,可惜没证据。”唰唰唰,寒玉银光闪烁,撕裂了司徒空的前襟。 “哇,谋杀亲夫啊!” “要谋杀亲夫我就出另一招了。”早知他身上穿着玄铁衫,她才招招往他胸膛去,否则……那不怀好意的目光瞥向他的下半身。 他飘身后退,一副羞答答的。“讨厌,你好色喔!看人家那里。” 她一口气险些走岔,恨恨地瞪着他。 调笑是要有分寸的,否则被人宰了,只能怪自己笨。司徒空迅速收起嘻笑的神色。 “娘子大人有需要,为夫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没个正经。”嘴里抱怨着,眼底却已不自觉地抹上了笑意。“过来,问你几个问题。” “你说,我听。”就是不过去。 “你离我那么远干么?” 他目光凝视着凌厉森然的寒玉,太清楚自己的贱嘴,没有一天不惹她生气,为防悲剧发生,她手持兵器时,他们最好保持距离、以策安全。 “怎么?以为我会砍你?”她扬着眉问。 “我不惹你生气的时候,你必定冷静,可是……我对自己惹火你的本领更有信心。” 她噗哧笑了,收回寒玉。 司徒空便像只饿红眼的野狼,猛地扑倒猎物。“好娘子,亲一个。” 她根本没有反对的机会,樱唇便被堵得密密实实。 那芳香的滋味让人流连、引人迷醉,他的舌头勾引着她的丁香,轻轻碰触、缓缓纠缠,最终化为火焰般的激吻。 “寒孺……”他喘息地抱着她。“若我现在吃掉你,白莲圣主会不会将我一刀两断?” “不会。”她笑了,再多的疤痕也掩饰不了眸光流动的风情。“她会将你大卸八块。” 他缩了下脖子。“那我还是等等,要进一步,等皇帝赐了婚再说。” “我答应了吗?”揍他的身子是没用的,所以她提起他的手,发狠地咬了一口。“你老实说,我们第一回见面是不是在剿灭魔教当口,你一身仆役打扮,我叫人放你一马?” “我早说了,你是我来大周遇见的第一个好人。”一见钟情、一生缠绵。 “你明明是仆役,怎变成魔主?” “大家都弄不清魔教。”他叹口气。“你们剿灭的魔教,与其说是个帮派,不如说是个收容所。魔教真正的力量是那些逍遥自在、云游天下的长老群,他们偶然捡到孤儿、浪子或者收服了流寇、盗匪,便往教里送,先干一年仆役考察心性,合格者才会被收入门内,授以各项文韬武略,待这些年轻人长成,便选一人为魔主,其它的,想待在教里,或者走动江湖,尽随己意。两年半前,你们杀光了魔教年轻一辈,独剩我一人,我便自动升格为魔主了。”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她无法相信。“你既为魔主,为什么还要卖身入白莲教……没道理,这太没道理了。” “魔教跟白莲教不同,几乎是没有规矩的,我喜欢你,想待在你身边,我就去,有什么好奇怪的。” “真这么简单?” “本来就很简单。”他点头,一派认真。 “那我们……”几百年来,大家以为的除魔卫道其实是在造孽?“不对,魔教如果只是个收容所,为什么江湖上经常传出魔教恶行?” “这就是上行下效的问题。魔教长老个个都是任性妄为的主儿,视律法如无物,当然就教不出正经八百的弟子。不过我要慎重声明,他们绝不邪恶,且说那桩让白莲教发出围杀令的丁家庄灭门血案好了,前任魔主是杀了丁仲元一家八十三口,可那是因为丁仲元奸杀了他妹妹在先,他为妹报仇,并不为过吧?” “那通敌卖国呢?魔教走私军械可是有凭有据的。” “糟教十七长老乃西凌国王叔,国内发生叛乱,其兄被杀,十七长老大怒,这才走了些军械到西凌,组织义军,剿灭叛党,助其侄重得皇位。随后,西凌也对大周称臣纳贡了。这个算情有可原吧?” “刺杀朝廷大将一事,你又做何解释?”她心底已隐隐相信他了,但她还是想得到更多证据。 “如果你指的是威武大将军,不好意思,他现任我教大长老。” 她突然觉得有点头晕。“这魔教里的长老都是些什么人物啊?” “从一代名将、太监、皇叔、大盗、偷王……反正什么样的都有。” “这些人能凑在一起?” “你有兴趣,改天我介绍你们认识。” “魔教既然没干过那些坏事,为何不出面说清楚?” “你知道‘魔教’这名头最早是谁起的吗?” 她身为白莲圣女,也看过很多教中典籍,却只知魔教为祸天下,最初始的仇恨却不知从何而起。 “莫非你清楚?” “我若明白,就直接召告天下,不会冒险进京找皇帝澄清了。”他苦笑地摇头。“很多恩怨一开始可能只是小小磨擦,但几百年下来,不知不觉就结成了深仇大恨,没有人知道原因,却不得不遵照祖训,一代又一代地互相仇恨下去,其实是件很悲哀的事。” “说到皇帝,你真的要将下任魔主之位传给他?”一国之君兼任一派之主,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都已经传位了,还会有假?况且这有两点好处,首先,皇帝做了我徒弟,他还好意思跟我抢老婆吗?解决了妃问题,我才有本钱跟你的师门谈判。其次,白莲教、魔教,每隔几十年就杀成一团,血流得够多了,由皇帝做魔主,我不信白莲教还敢动手。” “这确实是个两全其美的好方法,可你忽略了,皇帝同时掌握了朝廷与民间的力量,若不幸遇到一个昏庸的帝王,那危害会有多大。” “你这是就白莲教牵制王权扩张,防止皇帝独断独行而言,可你换个想法,白莲教依仗皇权,恣意妄为的事难道还少了?” “我教中人多数清修苦行,何时犯过事?”她确实不喜欢做“圣女”这个傀儡,但白莲教的哺育之恩,她却是不能负义的。 “白莲教受封国教,旗下产业无数,良田几十万亩,请问可曾纳过一文税?” “那都是皇上赏赐的。” “的确,白莲教现在就像那些王公亲贵一样,沐浴了圣恩,却不必有所付出。大周的税收全部来自最底层的农工商,但他们的家产几何,真可撑起整个国家的运作?据我所知,朝廷加税已经连续五年,老百姓早就苦不堪言。我不明白,月月向天祈祷、自认圣洁良善的白莲教为什么不肯主动让出一些利益,须知,白莲教半年的收益就等同大周一年的税收了。” 她目瞪口呆,真的不知道白莲教这么有钱,但仔细想想也不奇怪,教众们谁去做过活?但每个人都绫罗加身、食必求精,她们生命中唯一的任务就是学好武功,行侠仗义,可什么才是真正的“义”,只怕也没人真正思考过。 “或许让皇帝拥有更多的力量,以威吓白莲教,能够让逐渐腐蚀在权利中的白莲教知所警惕,从而浴火重生。” “如果能演变成三足鼎立的局势,那就更好了。”他说。 彼此监视、也互相依靠吗?“那恐怕得经过一段很漫长的日子。” “没关系,有进步总比不停后退好。”他两手一摊,换了副恶狠狠的神色瞪着她。“我的事说完了,换说你的了。为什么提前进宫?” 乍见她的时候他是很高兴,可转念一想却吓个半死,她若已封妃,他找谁喊冤去? “皇上屡遭刺杀,宫中禁军损伤惨重,圣主才命我提前入宫,贴身保护皇上。” “贴身保护?!”他惊叫一声,两手把她抱得死紧。“那个臭小子有没有轻薄你?” 她挣了几下,却脱不开他的怀抱,没好气地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净靠蛮力占人便宜?” “哪是,我的本领可谓得天独厚、世上难寻。”他还很得意。“等我把臭小子的功夫教好了,他自个儿可以保护自己,就不必麻烦你了。” “这也是我要跟你说的事。”她又扭动了几下身子,奈何他死缠不放。“你能不能放开手让我好好说话?” “说话只要有嘴巴就好了,用不着其它地方。” 但他在她身上摸来摸去的,她很难专心说话啊! “那你抱就抱,别……”娇颜羞得通红。“总之你别再动了。” “你是不是心湖潮涌,对我的爱意绵绵不绝,恨不能相依相偎、相濡以沫、相——” “闭嘴。”算了,让他摸几把,总比听他那些气人的话顺心。她叹口气,续道:“我认为皇上遇刺客的次数太频繁了,恐怕另有内情。” “也许人家见他可爱呢?忍不住便想与他亲近一番。”说着,他在她颊上偷了一个吻。“就像我每次看见你,就想变成一块牛皮膏药贴在你身上,再也不分开。” 冷静、冷静!她用力深呼吸,不能被他的胡言乱语扯乱思绪,搞错判断。 “皇上生性好动,总是想什么就要马上去做,照理说,这样的人很难逮住行踪、进行谋刺,偏偏他每回有惊人之举,那暗杀行动就紧随不舍,若非皇上吉人天相,此刻早已御龙殡天。” “那一定是有人太喜欢他,明恋不成,化为了跟踪狂,就在他身边穷瞎晃。”他咬着她的耳朵,吐着那气死人的话。 她的牙咬得嘎嘎响。“以我的功力,自信没多少人能从我手中占得便宜,当可保皇上无虞。但每回皇上有异动,我就会遇上一些奇奇怪怪的事,什么宫中走水、太后请喝茶、有宫女投井……仿佛是故意拦着我去护卫皇上他的。” “该死,莫非人家谋算的对象是你?”他的手又开始作怪,悄悄探向她的腰带。“所以我说你那面具招祸嘛,净惹些烂苍蝇、臭蝴蝶的,或许我应该在你身上挂个司徒空专属的牌子,警告那群无良色胚,再敢与我抢老婆,统统阉了做太监去!” “我那么认真跟你说话,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正经回答我?”忍无可忍,那就无需再忍。提起他的手,她狠狠一口咬下去。没办法,现在打他没用了,那么厚的玄铁衫,无论她如何出手,他也不会疼,反而是她要倒大楣。 “我一直很认真啊!”他哀怨地看着手上的牙印,第二圈了,她是何时养成咬人习惯的?“商量一下成不成?” 撇开头,转身,她懒得理他。 “这回我保证正经。”他举起右手做发誓状。 她低哼一声,看他可怜,就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他嘻皮笑脸的。“我的意思是,下回你咬,别咬手,改咬这里。”他指着自己的唇。 “司徒空!”提起他另一只手,再咬。“你不想跟我谈话就算了。”运足全身功力,她勉强挣出他的怀抱,甩头走人。 “喂,我真的一直很认真在回答你的问题啊!”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你想想嘛,不是皇上的身边人,不是一个变态跟踪狂,怎可能如此了解皇帝的行踪?” 她顿了一下脚步。他说的好像有道理耶! 他乘机上前揽住她的腰。“再说,你几次差点赶不及救皇上,你有没有算过,是你做护卫前,皇帝遇刺的次数多,还是你入宫后,皇上遭险的次数增加了?” “这我倒没仔细算过。”她用力拍打他的手,但这家伙的皮比城墙厚,真像他说的,直接化成牛皮膏药贴她身上了。 “那我再问一件事,倘使皇上在受圣女保护期间被暗杀成功,你会怎么样?白莲教又将如何?” 闻言,她浑身一颤。“一石二乌。”颠覆了皇室又灭亡白莲教,那大周的未来……天哪,她不敢想下去了。 “因为你说,每回皇上有异举,你也刚好碰上某些怪事,我才做出如此推测,但真相如何,就要多方调查才有结论。”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会是谁谋划这一切?” “这我就不知道了,毕竟,我混进皇宫的时日并不长,近千个人,我见过的也就几十个,无从猜起。”正经没一刻钟,他又开始搞怪,亲吻着她的耳朵。“但我可以找到一个对皇宫颇为熟悉的人来调查这件事。” “你把话说完再亲……可恶!”她颤抖着声嗓说。他灼热的气息吹世耳畔,就好像在她心头洒下火星,刹那间,焚得她全身躁热,手脚发软。“你要找的是谁?” “前大内总管安公公。” “他不是死了吗?”讨厌,她胸膛起伏着,都快呼吸困难了。 “诈死而已,现在我教任十八长老一职。” 魔教的长老群真可怕。她突然觉得白莲教妄想彻底剿灭魔教是一件很愚矗的事。 “那你快去叫人吧!” “不必去叫,放个烟花就行了。”他一只手还揽着她的腰,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求救火符,手一甩,半空中爆出一串八卦形的火星。特殊的图样让她看傻了眼,难不成魔教的长老群中连烟花师傅都有? 多么可怕的教派、多么有趣的帮会?她开始期待起白莲教与魔教数百年来第一次的正面碰撞。 “至多半月,十八长老必然来京。”火花散尽,司徒空说道。 “确定?” “百分百。” “好。”突然,她手腕用力,在他胸前轻轻拍了一下。 司徒空瞪大了眼,下一瞬,他整个人飞了出去。这怎么可能?以他的功力,加上这一身玄铁衫,还会被打飞,难道两年的折磨都白受了? 寒孺轻轻地对他挥了挥手。“这一招叫隔山打牛,可惜我练得不到家,否则……哼哼!”别以为穿得像只铁乌龟就可以对她为所欲为,作梦去吧! 她很快乐地转身走人,独留司徒空呆坐在地。好半晌,他啧啧称奇。 “好辣,不过好够味,我喜欢。” ☆☆☆司徒空没兴趣花上十几、二十年陪皇帝耍棍舞剑,因此他要求皇帝空出一个月,由他替皇帝打下坚实的基础,然后丢几本秘籍给皇帝自个儿练习,他顶多每隔三个月、半年检查一下进度,剩余的,两师徒就各自忙和吧! 做皇帝也是很忙的,不能长时不临朝,所以能短期筑基他也很高兴,但问题是,司徒空的方法太变态了。 一天十二个时辰,有六个时辰他都饱受折磨,让他忍不住怀疑司徒空是不是故意整他? 但看司徒空自己的练法……算了,严苛的程度与他相比,岂止天地之别? 这一日,皇帝又累趴了。什么仪态、威严都不顾,四肢大张躺平在地上,而司徒空受到了隔山打牛的冲击,他正在练习怎么将真气外泄,于体表形成护盾,任何力量想击倒他,除非破开这层护盾。 司徒空的练习很恐怖,他找来三名禁军持木棍打他,他则运气护体以抗。初始,难免被揍得鼻青脸肿,但随着熟练,他已可以顺利地在木棍打上手臂时,将功力灌注到臂上,不仅木棍打不痛他,还能让持棍者双手发麻。 等他完权适应了三枝木棍同时落在身上时,他又道:“再找两个人来。” “司徒先生,我们可不可以找其它人换班?”司徒空这挨打的没事,三名禁军却已汗湿重衣,手脚都打起摆子了。 “随便,只要有五个人就好。”他并不在乎陪练者是谁。 三名禁军如获赦令,飞快退下。 皇帝还瘫在地上装死。“你这么拼命,真的就只为了娶白莲圣女为妻?” “当然。”否则他拼死拼活干么?争霸天下吗?得了,坐拥江山太辛苦,还不如老婆孩子在一起快活。 “她并不美丽,朕后宫有更多女子,或妖娆或娇艳,个个赛她千百倍。” “你瞎了眼吗?她要不美丽,天下就没有美人了。” “是你瞎了眼吧?她美的是那张虚假的面具。”至于面具底下的真容,皇帝至今思起,仍恶梦频频。 “我知道了,你眼神是不错,但观察力太差,居然没发现她的面具就是合着五官做的。她若不是一副精致面庞,又如何显出那出尘容颜?” “五官长得再好有什么用?她的脸……”那么多疤痕,照样只能得到一个“丑”字。 “我看着她的脸,只感到生命的奇迹。”司徒空难得用严肃的口气说话。“容貌之于女子有多重要,这不必我说你也该明白。寒孺本来是很漂亮的,却因为意外而毁了容颜,从小遭受歧视,连教她、养她的圣主都不准她在外人面前露出真面目,可见她自幼的生存环境有多恶劣。换作一个软弱点的,说不定早就上吊自尽去,但她挺过来了,并且活得比任何人都精采,这样一个好姑娘,我能不珍爱吗?” 司徒空的说法倒有几分意思,可皇帝只要一想到午夜梦回,睁眼瞧见身旁一张鬼脸,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算了,反正是你娶,与朕无关。” “谁说无关?”司徒空从地上把皇帝拎起来。练拳时间到了。“你答应过为我和寒孺赐婚的,莫非想反悔?” “白莲圣女,你想要便带走,朕难道会挽留?”他嘀咕了一句。“既然你急,回行宫朕就下旨,赐你两人拜堂完婚。” “赐婚的圣旨可以赶快下,但拜堂不妨等等,待我教长老来京后,大伙儿凑凑才热闹。” 说到这个,皇帝才想起来。“你真是魔主?” “天底下会有几个白痴去冒充这种人人喊打的角色?”正经不到一刻钟,他又恢复嘻皮笑脸的样子。“但很快,这倒霉的位置就轮到你坐了。” “你真的让我做魔主?” “要不然我收你做徒弟干么?” “为什么?” “我既然要娶寒孺,就不能再跟白莲教争斗,得想个办法化解双方纠结了几百年的恩怨,但也因为仇结得太久太深,根本无从解起,不如把魔教托给你。白莲教不是国教吗?我就不信她们敢竖反旗,跟你对抗。” “你在利用朕?” “别一副好像自己吃了大亏的样子,我就不信你甘心受一群女人的监控,时不时还得烦恼真惹毛了白莲教,她们会不会举起清君侧的大旗。而今,我送你一个大礼,只要你掌控得好,想覆灭白莲教都不成问题。你说,咱们是不是合则两利、分则两坏?”他没说的是,魔教那堆长老确实很厉害,但几百年来,也没人管得住他们,魔教依然是一次次地被剿灭,又一回回在长老们的努力下重建,周而复始,循环不绝。 但司徒空没想到,他两年的苦练却彻底折服了这一代的长老群。几百年来,第一次,众长老生起了要效忠魔主的心思,第一次,他们决定完全服从魔主的命令。 当然,这个魔主必须是司徒空。至于继位的皇帝是否能得到同等对待,那就得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皇帝却心动了,一国之君,却得受制于白莲教,任由其派圣女入宫为妃,监视皇帝举止言行,谁受得了? 现在有了魔教的势力——等一下! “魔教在与白莲教的对抗中从没赢过,实力行吗?” “魔教是没赢过,但也没输过啊!否则魔教早已灰飞烟灭,我还能站在这里跟你闲嗑牙?” “如此甚好、甚好。”皇帝已经有了将自己权势再大大提升一截的计划。 司徒空见他神色,心中暗笑。人心不足蛇吞象啊!这魔主的位置都还没坐上,已经开始盘算指使魔教诸人歼灭白莲教的行动,他就没想过自己能指挥那群江湖蒙侠吗? 世间人为何总记挂着名利权势?难道生命中除了那些外物,再无其它值得追求的东西? 但他更痴,就为了在大周朝初睁眼那一刻瞧见的一双黑眼眸,他便沈沦了,难以自拔、也不愿自拔,只想随着那双眼眸的主人直到地老天荒。 “司徒空!”寒孺来了,戴着面具的脸上却难掩惊慌。“行宫外来了百多个人,说是应你急召而来,他们……” 天,她没有见过那么多传说中的英雄、侠客、魔头和混蛋,他们居然能聚在一块,还都入了魔教,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帮派? 第八章 司徒空一直没搞清楚魔教到底有几个长老,事实上,这件事连长老们自己也不清楚。 魔教的长老们都太散漫了,十几年连络一次是常态,三、五年就聚一回,那叫变态。 很多功成出师、新晋升为长老的人,甚至不知道上头的长老生得什么样子,往往要互相对照过随身令牌才知原来遇到自家人。 不过魔教的长老多数都很够意思,只要见着魔主的求救火符,有空的一定赶到。 比如这回,就足足有一百九十二人进了皇城,找上行宫。 司徒空将他们齐聚,将自家徒弟和未来娘子介绍给大家认识。 “这是当今圣上,我的大徒弟,也是下任魔主。”然后,他又指着寒孺道:“白莲圣女,我的未婚妻。” 这些长老都是见多识广的人,几乎天不怕地不怕,偏偏司徒空这位年轻魔主干的每件事都让他们胆颤心惊。 “魔主,你……”大长老哆嗦着嘴皮子。“怎么可以收皇上为弟子?”这话一落,很多人都在点头。他们也算任性妄为的人了,可再癫狂也不敢拿皇帝开玩笑。 “他要拜师,我便收徒,有什么不可以?”司徒空说得云淡风轻。“寒孺,这些都是自己人,你就以真面容和他们见上一面吧!” 所有人的视线又都被勾到寒孺身上。白莲圣女和魔主,分别代表着仇深似海的两大门派,他们可能成对吗? 寒孺虽然不喜欢被人指指点点,但司徒空言之有理,她也就卸下了面具。 皇帝赶快把头转开去。前回不小心看一眼,至今还作着恶梦呢! 那些个长老乍看美人露出真容,饶是见多识广,一时间也呆了。 此时此刻,寒孺不再是白莲圣女,而是以司徒空娘子的身分面对众人。 “寒孺见过各位长老。”清冷悠雅的声音如珠落玉盘,入耳销魂,再细听,字字清音。 长老们隐约有些了解司徒空为何选中这样一名女子为妻。寒孺,很不一般。 “见过魔主夫人。”大家一致地不提白莲教和魔教之间的恩怨。 毕竟在魔教人眼里,律法是虚的,他们就做自己喜欢做的事。白莲教步步进逼,真惹火他们,就直接打回去,平常时候,大伙儿五湖四海遨游,何等逍遥,才没那么多闲工夫跟一群女人计较。 司徒空搔搔头,看看这么多长老齐聚一堂。本以为能到十来个就不错了,谁知……算了,重点是,十八长老到了。 “十八长老留下,其它人自由行动吧!有事情我会再发火符。” “是。”不过眨眼时间,百来号人走得无影无踪,就剩一个面白无须的白发老头。 皇帝看着老头,这越瞧是越熟悉。 司徒空对着老头说:“十八长老,我知道你出身皇宫,现有一事烦你调查,是谁想要我这徒儿性命?” “朕想起来了!”皇帝突然插口道:“你是安公公,你一一你没死!” “参见陛下安好。”微躬身,脸上的朗笑却是没有半分身为太监的奴性与卑微。 皇帝恍然想起幼时,这老太监抱着他,喂饭、更衣,他淘气爬树,摔着了,太后大怒,老太监还替他挨了顿打……往事种种,仿佛在眼前,转瞬间,沧海已成桑田。 “当年你为何要假死出宫?”纵使百官奏禀内侍干政,但他从没怀疑过这个一手抚养自己长大的人。 “前大内总管安公公确已身故,如今的我不过是一江湖落拓客,蒙皇上青睬,感激不尽。” 回不来了,再多的亲密情感也在重重宫斗中抹消殆尽,皇帝不免悲凉,要做一个成功的君主得牺牲多少东西? “安公公一一不,十八长老说的是,往事已矣,可待朕坐上魔主之位,还望你尽力协助,再创大周繁华。” “谨遵圣命。”不是魔主令,是皇上的旨意。但闲散成性的魔教中人会乖乖地听皇上的话吗?倘使皇上能令他们心服口服一如司徒空的话,或有可能。 “有劳十八长老了。”皇帝说。 “既然要查谋害圣上的幕后主使者,还请皇上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述一遍。”十八长老问。 皇帝脸色变了变,瞬间无言。 “这件事还是我来解释吧!”寒孺开口。“在我进宫前,皇上确实常常遇见刺客,那些行动有半数是皇上自己策划的,其余分别来自外邦、国内的阴谋份子,和几位心怀不轨的王公亲贵。后三者我已传令白莲教,如今已外理完毕,至于皇上自己……” “朕停止那些行动四个月。” “你吃饱撑着啊?与其找人行刺自己,还不如去买块豆腐,一头撞死算了。”司徒空白了皇帝一眼……“你懂什么?朕会做那些事,自然有朕的意思。” “无非就是栽赃嫁祸、转移真正目标,或者试探某些人的思心,全是些无聊事。”司徒空啐了—声。 皇帝和十八长老同时脸色变了。玩弄权术是一回事,能一眼看穿权术又是一回事,看穿后,又能不为权术所迷,坚持自己更是了不得的情操。 皇帝不禁对这位自己送上门的师父升起了一股爱才之情,若能将其收为心腹,他何愁大事难成? 十八长老很是欣慰,几百年了,魔教终于出了一个真正有本领,又合大家口味的魔主,看来魔教昌盛是天意,不过,再造繁华那些事让年轻小子去干就好,长老们更喜吹自由自在的生活。 “我知道自己生得英俊不凡,可惜我心已有主,你们再怎么痴望我也是没用的,我这辈子只喜欢寒孺一个。”嘻嘻笑着,他牵起她嫩白如玉的小手。 更正,司徒空这个人什么都好,除了嘴巴太贱。 寒孺又是那招隔山打牛,却只将他震退了两步。 “你——”不可能吧,她只在他面前使过一回的招式已被破解? “我可是天才。”大掌握住了小手,他笑得满足,比当神仙还要快活。 “是吗?”寒孺另一只手揪住了他的耳朵,用力一拧,听他痛得大叫,心情真好。“哪怕是金钟罩、铁布衫,都有罩门,除非你把自己整个练成一块铁疙瘩,否则我总有办法找出你的弱点,予以致命一击。” “对不起,我错了。”识时务者为俊杰。 “从现在起,我们只谈正事,你再搞鬼,休怪我不客气。” “遵命。”不过拉着她的手却是死也不放。 寒孺轻咬一声,无视于屋内另外两人的讶异眼光,续道:“既然在我入宫前,皇上遇刺的事件都已解决,那么我们的目标就集中在近半年的暗杀上吧!” 皇帝和十人长老不自觉地点头,心里忐忑,这位姑奶奶好剽悍啊! “请教十八长老,不知这事多久可以查出结果?”寒孺问。 十八长老摇摇头,找回了理智。“回夫人,至多十日,便能有所收获。” “如此,烦劳长老了。” “不敢。”十八长老退下了。 寒孺黝黑的俏眼瞪着司徒空。 皇帝缩缩脖子,暗下决定,非把每任皇帝都要封白莲圣女为妃的条例废去不可,否则再来个像寒孺这么悍的,周氏子孙还活不活得了? “朕去拟召,下旨赐你两人完婚。” “多谢皇上。”既然连皇帝都逃了,寒孺和司徒空也不再做戏,他放开她的手,她松了他的耳,两人对视一眼,心头各有对策。 ☆☆☆皇家林苑后山的秘室里,魔教众长老和司徒空、寒孺再次相聚。 “想不到林苑里藏着这样一处地方。”司徒空感叹地看着深入山腹的建筑,雕梁画栋,金碧辉煌,连壁上的照明都用夜明珠,岂止奢华二字可以形容。 “这是前朝皇帝秘密兴建的陵墓,本待百年后可以在阴间再享人世繁华,可惜没用上。”当然,国家都灭了,亡国之君还想风光大葬?作白日梦。十八长老经历了几番起伏,于人生也有了不同的想法,接受自己、放开心胸过活,日子比在宫里更加开心快乐。“我也是偶然发现的,见里头堆满金银财宝,心起贪念,便私自昧下了,这才有了后头被人告状说我干政的事。那些人是见我一个内侍,却金银满屋,眼红了。” “有道是财不露白,你非要拿出来显摆,遭嫉是正常的。”司徒空摸着那一颗颗鸽卵大的夜明珠,记得以前读书时学过,这种珠子是要有光源才能反射光线,产生照明的效果但他看这地下陵墓,找不到光源,为什么它们照样发亮?奇怪! “魔主说的是。”大家都很喜欢司徒空的言语,自己找到的钱当然自己花,不过要花得有格调,至于这等大事是否奏禀圣上……那不在众人的考虑中。 寒孺觉得这群人真是莫名其妙,但又非常有趣,心情狐疑着,他们曾经刀剑相向,怎么现在面对面坐着,却升不起丝毫仇恨,只有一种好奇和最基础的尊重。 “司徒空,别玩那些夜明珠了,先过来把正事办了。” “喔!”他走过来坐到她身边,手掌又自动往她身上摸。 寒孺已经懒得纠正他这种不合礼仪的言行,主动握住他的手。这总比他搂腰搭肩好看吧? “十八长老,我入宫半年,对宫里一些陈年旧事并不是太熟悉,只有一点发现,不过……很不可思议……”她还在思忖着怎么把皇室秘闻的威力流弱一点。 十八长老替她解决了麻烦。“夫人可是要说,近半年对皇上的刺杀越来越凶狠,可能与太后有关?” 寒孺吓呆了。 司徒空满脸八卦。“该不会当今圣上并非太后亲生子吧?” “魔主圣明,当今圣上其实是先皇与前任白莲圣女所出。” 寒孺瞪大眼,被这答案彻彻底底打晕了。 “我就说嘛!猫儿哪有不偷腥的,尤其那还是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更挂着贤妃头衔,天天在身边晃着,是个男人都受不了。” 话是很有道理,但听着寒孺心里很不舒服。“你很羡慕?” “才怪。不知道齐人非福吗?瞧瞧,老皇帝自个儿翘了,眼不见心不烦,留下老婆跟儿子在阳间勾心斗角,而且……”他瞥了寒孺一眼。“我猜想是因为你进宫勾起了太后的伤心往事,才会惹出这么大的麻烦。” “魔主说得是。记得当年太后是很得先皇恩宠的,可惜贤妃进宫后,先皇就变了心思,太后用了很多方法,直到怀上龙子,才将先皇的注意力拉回自己身上。但也因为太后有孕,不能好好地伺候先皇,最终先皇和贤妃还是成就了好事。太后大怒,动了胎气流产,自此再没怀孕,反是贤妃在二年后诞下皇子。但白莲圣女生子一事不能公开,便把孩子过给太后抚养,并封为太子,也就是皇上。”十八长老说出一段宫廷秘辛。 “这么说来,皇上是太后一手养大的,居然下得了手,啧啧,果然最毒妇人心。”司徒空一番话又惹来寒孺在他大腿上一捏,他痛得皱了下眉头,赶快转移话题。“十八长老,这以前太后跟皇上的母子之情如何?” “太后极为疼惜皇上。” 司徒空又问寒孺。“你真确定皇上的遇刺与太后有关?” “只是猜测,我几回险些保护皇上不及,都是太后或慈宁宫中的人作梗所致。 司徒空歪着脑袋想了很久。“会不会太后要对付的其实不是皇上,而是你。” “你的意思是……”她恍然大悟。“让皇上受伤,责我失职,藉此问罪白莲教?” “现任的白莲圣主就是前任圣女,太后的情敌,你说这事的可能大不大?”司徒空道,引起一堆人附和点头。 “果真如此,这事情不难查。”十八长老说。“倒是……”看看司徒空、再看看寒孺,有些话真的很难说出口。 最后是大长老出面解决麻烦。“魔主,就算你收了皇上做弟子,并教导其出师,我等恐怕也很难奉其为主。”他们自由惯了,肯帮司徒空,是替他魅力感召,再让他们入宫为朝廷办事,想到那重重规矩,大家头皮发麻。 “无所谓啊!你们照过自己的日子就好,皇上要想叫你们做事,让他跟历任魔主一样发火符,至于应不应召,大家心知肚明。“司徒空很无赖。 “你根本在利用皇上!让他给我们赐婚,让他解决白莲教和魔教百年恩怨,让他保护重建的魔教不会再被白道中人追杀,你真是……吃人不吐骨头都不足以形容你的贪婪。”但寒孺还是不得不佩服他手段之高超非常人所能及。 “虽然我确实很聪明,但你这样夸我,我还是会不好意思。”他居然还会脸红。 寒孺心里又有股火气了,忍不住就想刺他两句。“这回是你运气好,碰上皇上这种爱玩爱闹的性子,否则……哼,你说不准已经罪犯欺君,等着午门问斩了。” 司徒空摇了摇手指。“是人就有弱点,今圣爱玩,所以我在他面前摆架子、逞威风,勾引他的兴头。若换个老成的,或许我请几位长老蒙面砍他个半死,我再出手,成为他的救命恩人,一样把他放在手心上玩。” 寒孺讷讷,半晌,咬牙切齿。“卑鄙。” “应该说是阴险狡诈、诡谋无双才是。”他洋洋自得。 这下子不仅寒孺受不了,百来位自认已经够变态、非常人所能理解的长老们也退却了。 要论魔教的奇人,那是数之不尽,但要说起这奇中奇,则非司徒空莫属。 ☆☆☆夜半三更,无月无星,天地间黑暗一片。 寝宫里,寒孺独对火烛,对于明日就要公告天下,有关她与司徒空的婚事,那既期待,又那恍恍惚惚。 纵有皇帝赐婚,白莲教也不会同意这件事的。 她虽说过,愿为司徒空脱离白莲教,浪迹天涯在所不惜,这份心意一直没变,可隐隐有些愧疚。 圣主终是救了她性命,又传她武艺,让她坐上圣女之位,尽管圣主一直不喜她的容貌,从未正眼瞧过她,但也没薄待她啊! 她恩情未还,现在却要与养育自己的教派翻脸成仇,是不是太过分了点? 但继续做个傀儡圣女,和追求自己的幸福相比,她……千般为难啊! “今天要为小姐上演的是‘白雪公主’。”久违的降怪腔怪调和成串虚影又在她窗边舒展起来。 长榻上,寒孺噗哧一笑,想起两人在“欢园”相处的那段时光,有欢笑、有争执,但不管是什么,如今沉淀心中的都是一股暖暖的幸福。 故事从白雪公主失去母亲开始,被后母欺骗,吃下毒苹果,昏倒在森林里,被一个小矮人救了回去。 白雪公主长睡不醒,小矮人很细心地照顾她,某一日,一个王子经过森林,见到昏睡的公主,惊为天人,发誓一定要救醒公主,馨她为妻。 从此,王子和小矮人用尽了各种方法拯救公主。一日日地过去,转眼一年了,公主沈睡依旧,王子失去耐心,终于放弃了。 只有傻傻的小矮人一直伴在公主身边,又过一年,某日,小矮人在为公主擦身时,不小心让她摔下床铺,竟把卡在喉咙口的那块毒苹果震出来了。 公主清醒过来,感激小矮人矢志不移的照顾与呵护,便嫁给他,从此小矮人与公主一起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皮影戏落幕,长榻上的寒孺笑得差点跌下地。 这个司徒空,一脸骄傲得很,原来心里也很不安,怕她见了皇宫的辉煌,变了心意,藉这故事来告诉她,小矮人是不起眼,但人家有恒心有毅力,挑相公不一定要挑有钱的,知疼知暖、知心知意才最重要。 那清脆如银铃的笑声串串洒落,含情带意,不止动人,更加动心。 听在司徒空耳里,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喂!”他推开窗户,翻身进来,坐到她身边。“这故事明明如此感人,你一点都不感动吗?居然笑得这么离谱!” “我该为谁感动?王子?还是小矮人?”她戏谑地看着他。 他两道剑眉极其嚣张地飞扬起来。 “他们与我相比可差远了,你真正该感动的人是我。” “你做了什么让我感动?”抢在他开口前,她一根手指点在他唇上。“我已经知道的就别提了,我不喜欢长舌的人。” 他愣了。“那要说什么?” “比如……你武功为何进步如此之快?” 司徒空瞬间沉默不语。 她歪着头,斜眼看他。“能够速成的武功,天底下也就那几样,吸星大法、化血神功,还有……”她的目光定在他的下半身。“葵花宝典。你不会练了那玩意儿吧?” 他平顺的呼吸一窒,差点从榻上摔下去。 “你以为我这么蠢,会去学那种欲练神功,必先自宫,即便自宫,未必成功的白痴功法?” “前两句我知道,后两句我却是闻所来闻,你如此清楚,想必很认真地研究过葵花宝典吧?” 在耍嘴皮子上,他还没输过,今晚不知道是撞邪还是见鬼,居然让她说得差点岔气。 深呼吸几下,发现她漆黑的眸底暗藏着忧心,她是怕他走歪路,所以拐弯抹角地关心他吧? 但服药能加速功力进展,这种事算歪路吗?也许吧? 可只要事后能转回正道,一时的投机应该是能被原谅的。 他其实也没把握自己最后会怎么样,他只知道一件事,不能再什么事都不做,眼睁睁看着她离开,那是比死亡更恐怖的折磨。 他知道自己偏激,为了掌据住眼前的幸福,他已不择手段。 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那给她的包袱太沉重了。 他的所言所行不过是出自一颗为了爱,已然痴狂的心,但癫的是他自己,与别人无关。 “葵花宝典我没兴趣,可是……”他嘻笑地搂住她的腰。“阴阳双修大法我倒是很想练练。” 她嗔他一眼,尽管早知他的嘴巴没那么容易撬开,还是为他转移话题的迅捷而懊恼。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告诉你,你想先听哪个?” “好消息。” “我练的玄女功正是双修大法中的一种。” “那坏消息呢?” “能我与双修者,必得是修习九阳功、雷霆诀等至刚至阳功法者,可这些功法却是不可能速成的,所以你一一”她吊足了他的胃口,才道:“别作梦了。” 却不知他几乎喜得可以直接飞天了。 “天意、天意!哈哈哈一一” “干什么?被刺激得疯了?”寒孺推了推他。 他根本不在意,一下子又跳了起来搂着她。 “你不知道吧?我练得正是雷霆诀。”虽然因为服药的关系,这一身功力最多只能持续五年,但得欢乐时尽欢乐,明朝嘛……不练两仪功了,他学九阳功。记忆中,这门功夫入门虽难,但养生效果还是很不错的。 “不可能,雷霆诀是号称修习速度奇快,但没有七、八年,也休想艺成。” 他用事实证明一切,运足功力,一拳打向殿中一张桧木大桌,连同上头的茶壶、杯子尽皆化为灰飞。 同时,殿中弥漫着一股焦味。这正是雷霆诀的特点,拳风带着雷霆火气,中者如遭火焚。 寒孺目瞪口呆。“怎么可能?你两年就练成了雷霆诀?” “我天纵奇才。” 她还是不敢相信,再确认一次。 “你真练成了雷霆诀?” “还能有假的不成?”他有证据。“告诉你,在魔教,魔主没真正艺成之前,只能请长老帮忙,是没有指挥能力的。你看我一记火符发出去,那么多人应召前来,足见我的实力获得长老的肯定。”只是他还有几句话没说:哪怕魔主艺成,长老心情不爽时,照样可以见头符如无物。 寒孺不知道该说什么?司徒空的一切完全颠覆了她对武学的看法,现在她只担心一件事。 “赐婚之事一经公告,必然天下轰动,白莲圣主及其下十二护法定亲自上京问罪,你要如何应付?” 他眼里闪烁着狡黠。“你觉得白莲圣主会不会跟皇上母子相认?这圣洁的前圣女生子之事一经外传……嘿嘿!” “你想威胁圣主?” “别说得这么难听,大家彼此彼此而已。我替她保住秘密,她嘛,就对我们的事睁只眼、闭只眼。如此,她快活、我们也快活,何乐而不为?” 是真的够乐了。寒孺突然觉得烦恼了半夜的自己好蠢,但司徒空的脑子是怎么长的?鬼主意层出不穷。 她忍不住又揪住他耳朵,伸手抓乱他发髻,就想瞧清楚,这颗看似普通的脑袋究竟哪里长坏了,如此地诡异! 他被折腾得唉叫,哪怕武功练得浑身刀枪不入,但头发被扯来捉去,还是很痛的。 第九章 皇帝赐婚魔主司徒空与白莲圣女寒孺的皇榜一经贴出,果然天下震动。 但因婚期定在一个月后,短时间内还没人上门找碴。 倒是皇帝屡遭刺杀一事终于有了结果,确实是太后所为,初始是为了对付寒孺,所以行径还有所节制,但随着刺杀一次次的失败,太后也陷入一种疯狂,可能是想起自己流产,叫前任圣女分去了先皇的宠爱,于是有了驭虎伤人一事。 皇帝听司徒空说完了结果,脸上却是没有太大的打击或惊讶。 司徒空也没问他的想法,毕竟,皇帝小小年纪就懂得利用自身安危栽赃那些与他作对的王公亲贵,铲除异己,心性绝对坚韧,不必担心他因此一撅不振。 他只想知道一件事。“这麻烦你打算怎么收?” 皇帝沉默了很久,才道:“你信不信,朕有襁褓中的记忆?” “我信。”前世他就听过,科学家提出有关胎儿在母体内感知一事。相比起来,襁褓记忆并不是太特殊的事。 “那些记忆并不是太清楚,但朕一直记得,太后对朕是爱恨交加,所以朕长大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调杳自己的身份,也早知前任白莲圣女与太后间的恩怨。” “而你从未想过去寻找自己的生母?” “朕为何要去找?太后待朕虽称不上宠爱有加,却也有恩有义,先皇早逝,朕十岁登基,太后垂帘,直至朕十四岁后,太后归政,期间太后从来起过异心,一力辅佐于朕。朕是周氏子孙,万民之君,一生所为者,无非是扬我大周国威,传承万代,朕只要一个品端仪正的太后,不需那处外想着制衡君威的前任圣女。” “国家远在个人情感之上吗?”司徒空深深地打量他一番。“你若能更加善待百姓,日后必能在史书上留下深浓的一笔。” 皇帝笑了,尊贵的、高高在上。“朕难道还会薄待自己的百姓?” “我以前看过几句话:‘百姓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不知道你对这些话有什么感觉?” “百姓是国家的根本,这事太傅早教过了。” 头痛!司徒空很难得想认真教这个徒弟一些事情,怎么就是说不清呢! “我这样说吧!你最大的梦想是四海夷服、万邦来朝,所以你特别尚武。可你要怎么打下那些地方,自己征战吗?或者依靠少数的强者?一场战争的关键除了将帅勇武、粮草充足、战略正确外,兵士也是很重要的一环,但你凭什么让那些拿着微薄粮饷的士兵们为你拚命?你给了他们何等好处?战功?别告诉我你不知军队里多少不良士官爱冒领下层士兵的功劳。你说给钱,若有另一人出更多的钱请兵士造反呢?” 皇帝没想过这类问题,这似乎跟善待百姓有关,可又跟善待不同?至于差别在哪里?他却是想不透。 “那朕该怎么办?天下百姓千千万,朕不可能照顾到每一个。” “想办法万众归心啊!不管你是薄赋养民、还是舆论宣传,总之一句话,收拢民心,必有大用。” 皇帝想了很久,对着司徒空深深一揖。“师父若肯入朝,朕必拜为国师,日夜恭听圣讯。” 司徒空眨了眨眼。“你开玩笑吧?” “君无戏言。” 皇帝认真的神情让司徒空心头一凛,这小子说真的了,可他只会说,不代表他懂得怎么把那些虚言变成事实。 他要是蠢到以为自己是政治天才,入朝做国师,保证没三天就死无全尸;但也不能直接拒绝皇帝,他小小年纪,心思恁重,太过招惹他,一样完蛋。 司徒空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行啊!我若能顺利应付过准丈母娘那关,给你做国师又何妨?” “准丈母娘……你是指白莲圣主?”皇帝想到那无缘的生母。“她会来京?” “不只会来,还会给我们两个找来很大的麻烦。” “为什么?” “你把白莲圣女赐我为妻,她可能不找我们麻烦吗?我估计连白莲十二护法都要出动了。” “那我倒要先问问她们,圣女的容貌是怎么一回事?” 司徒空歪着头,顿了一下,大掌搭住皇帝的肩。 “打个商量,你可以用任何理由找白莲教麻烦,我也会尽力帮助你摆脱那群女人的监视,但以后别再拿寒孺的脸做文章,如何?” 皇帝很不习惯与人如此亲密,但又挣不脱司徒空的掌握,一张脸胀得通红。 “这是最好的办法,我没道理不用。” “那还不如拿你的身世来说,威力更大。” “混帐!朕的私事可以任人非议吗?” “你的事不爱人讲,就要说别人的事,喂,你也太自私了吧?”司徒空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皇帝用尽了力气也摆不脱司徒空的纠缠,不禁泄气。 “你似乎从来不怕朕。” “你喜欢我怕你,像那些侍卫一样,一见你就战战兢兢的,硬生生将一套伏虎拳改成绣花掌教你?”这个人的嘴巴真是有够讨厌!不过,性子挺有趣的,若真能为朝廷所用,当是能做为心腹,托以重任者。 况且,皇帝感觉得出来,司徒空教他武艺,是毫无藏私、尽心尽力,单单这一点就值得赞赏。 “两件有关白莲教的把柄都不能使,这一仗朕不知道怎么打,你随意吧!” 司徒空本来也没打算完全靠皇帝,但……“两件事拜托你。首先,你用功一点,尽快艺成,免得我不小心挂了,魔教没一个正式魔主,被人灭了。其次,我真玩完,白莲教肯定想方设法问罪寒孺,你一定要帮我保住她。” “我已接下魔主令,你若死了,我自动成为魔主,还分什么正不正式?” “你是魔主,但你武艺未成,就没有发魔主令的资格,再说……魔教那群目中无人、目无法纪的长老们,你没点本领,带得了他们吗?” 这也是件麻烦事,懒散成性的高人好用,委以再大的权利都不必怕他们心起不轨,但也因为这个原因,要他们做事,得费更多的手段。 但皇帝算了算,这笔买卖还是值得做。 “行,你两个条件朕都允了,若是一一” “白莲圣主协同十二护法正在行宫外等候见驾。”但寒孺闯进来了。“还有……太后也在。” “母后怎会出慈宁宫?”皇帝惊讶。 司徒空放开皇帝。“八成是你连着遇刺的消息太轰动,白莲教早有准备,并且查出幕后主使者是太后,这才全员出动,逮了太后,然后你赐婚的消息跟着公布,她们便一起来了。”说着,他两眼望向寒孺。 寒孺叹口气,点头。“太后看来确实行动受制。”她觉得这回师门的做法真是太蠢了,不管皇室内如何内斗,终究是皇帝的家事,外人要横插一手就是不对,恐怕白莲教这回要栽跟头了。 果然,皇帝大怒。“该死的白莲教!她们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敢私入皇宫,擒拿太后,简直无法无天!来人啊!”一记喝声下,圣意传了下去。“召令平阳王领军三万,立刻封了白莲教山门!” 司徒空站在一旁,两手环抱,似笑非笑。若他没料错,白莲圣主敢行如此大胆行为,她是想着骨肉天性、要母子重逢了,可她没想过,皇帝压根儿不想认她这生母,皇帝要的只是一个完整又稳靠的皇权。 如今皇室杠上白莲教,他却成了得利的渔翁,果然人算不如天算啊! 寒孺朝他投过去警告的一眼。别太得意,十二护法齐出,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不小心,皇帝不会有事,她与他嘛……哼,肯定生死两难。 司徒空不在意地扬了扬眉,伸手去拍皇帝的肩。 “一会儿别跟白莲教硬杠,你只管接了太后走,剩下的事我来处理。” 皇帝疑惑了,这师父不就是来借他的势力压制白莲教,居然肯主动替他扛事,他是不是听错了? 司徒空白他一眼。“要不你上,看人家能不能一拳打飞你?你动动脑子,现在白莲教还是很有号召力的,你硬来,她们肯定栽个‘无德’的罪名到你头上,最后麻烦的还是你。你先顾好自己和太后,让魔教与自莲教江湖事江湖了,待诸事抵定后,你再出面收拾残局,方能得最大利益。” 寒如偷偷地投给司徒空赞赏的目光。他够狠,都这时候了,还在给皇室和白莲教紧绷的关系中添柴加火,是一定要弄到白莲教灭亡吗? 司徒空背地里对她挥挥手,让她安心。他很清楚,不会笨到让皇室有机会独大的。 倒是皇帝咬牙切齿想半天,才忍住气道:“既然如此,暂且放她们一马。” 司徒空对寒孺抛了个眼神,搞定。寒如提在半空中的心终于放下。 ☆☆☆皇帝完全照司徒空所说,接见白莲圣主一行人,感谢她们护送太后到行宫,并邀请她们参加司徒空和寒孺的婚礼。 而由魔教长老假扮的内侍则直接迎了太后,送入内室休息。 白莲圣主措手不及,却是失了最大一张王牌。 “皇上,我等不是护送太后,而是一一” “难不成圣主是去请太后一起参加魔主与白莲圣女的婚礼?其实朕早派人恭迎太后,可能双方错过了,才劳烦了圣主。”皇帝根本不给白莲圣主说完话的机会。 “荒唐!我白莲圣女高贵无比,岂可与魔教那等邪派相提并论?”十二护法中的一人愤然大吼。 皇帝沈了脸色。“尔是何人,敢在朕面前咆哮?” “皇上恕罪。”白莲圣主一边安抚护法、一边躬身向皇上请罪。“且不论历任白莲圣女都是入宫为妃,先谈太后一一” “太后温良恭俭,众所周知,还望圣主勿背后私议。至于圣女一事,朕已认了她做义妹,公告天下,赐婚魔主,绝无可能收回。” “皇上,其实太后一一”白莲圣主还想着以血缘亲情打动皇帝。 “朕非常尊敬太后。”第三次,皇帝用最严厉的口气打断白莲圣主的话,同时也灭了她想骨肉团圆的心思。“太后一路行来也辛苦了,朕要去向太后请安,尔等先行退下,有事明日再议。” 望着皇帝远去的背影,白莲圣主百感交集。明明是她的儿子,为何看都不看她一眼? 没了皇帝坐镇,白莲教其它人可就发飙了。 “圣女胆敢勾结魔教,你可知罪?!” 寒孺还没答话,司徒空抢先跳出来。 “这婚是皇帝赐的,寒孺何罪之有?” “你又是谁,敢管我白莲教中事?” 司徒空一直看着她,宛若目光可以洞穿灵魂。 “大胆登徒子!”对方一巴掌打过去,被司徒空偏头闪过。 “你要不要脸啊?年纪都大得足可做我奶奶了,还妄想我对你起心思?占人便宜也不是这样的。”司徒空开口,可以气活死人。“还有,不识字并不可耻,可耻的是,你连找个人问问皇榜上写些什么都懒,大家说说,这样的人活着是不是浪费米粮?” “狂徒!”那人已经被气疯了。“谁说我不识字?” “你若识字怎会不知道我是谁?” “无名小辈,又知我为何人?” “抱歉,在下已有娘子,今生今世都不会再去注意其它姑娘了,这位前前前辈,您的好意在下心领,奈何不能从命。” “你一一” “别丢人现眼了。”还是白莲圣主见多识广,最快看破司徒空的小把戏。“你就是魔主司徒空?” 司徒空摸摸鼻子。一个人武功好不可怕,心机深也不恐怖,最危险的是两者兼具,还能控制情绪,几乎是无敌。白莲圣主正是这种人,他断不能让她恢复冷静。 “久仰白莲圣主威名,果然了得,十余年来为她人做嫁衣棠,依旧面不改色,换成在下,肯定吞不下这口气。” 白莲圣主浑身发抖。她是皇帝生母一事,莫非已闹得人尽皆知? “圣女。”她只好把茅头转向寒孺。“为何会传出赐婚一事?你可知私通魔主是何大罪?” “白莲圣主,有件事忘了告诉你。前些时候,皇上游猎途中遇刺,侥幸为在下所救,皇上颇爱惜在下武艺,拜为师父,在下亦仰慕皇上仁德,便举教投诚,并献上魔主令牌。”司徒空务求气死白莲圣主。“所以嘛……魔主的位置在下只是暂坐,未来这真正的魔主就是皇帝陛下了。” “岂有此等荒唐事?!”白莲圣主方寸大乱。 “铁打的事,改不了了。” “本圣主绝不容许!““不容许什么?是魔教改邪归正,还是……”最后几个字司徒空却是以传音入密进了白莲圣主耳朵。“儿子大了,总有自己的主见,莫非你想要逼得他与你兵戎相见?” “你你你——”白莲圣主是真的已经说不出话了。 “圣主,不如直接杀了这狂徒,再会议诸大臣,皇上无道——”一白莲护法低言。 “住口!”白莲圣主脸色大变。“此事还不知来龙去脉,不可擅做主张,待问过皇上,再行决议。” “可是……” “我们走。”白莲圣主是不可能让自己的儿子皇位不保的,唯有强令属下撤退。临走前,她以眼神示意寒孺跟上。 但司徒空却拉紧了寒孺的手,根本不放她离开。 白莲圣主只能愤怒地瞪着司徒空,却无计可施。 ☆☆☆当大殿上只剩司徒空和寒孺两人时,他疲累地吁了口气。 “终于闯过第一关了。” 她却不以为然。“圣主的性子我很清楚,你已彻底惹火她,她不会善罢罢休的,接下来你最好想想怎么安抚她。” “她是我服软就肯放手的人吗?” “很难。”寒孺想了一下。“你刚才搞了什么鬼?能逼得圣主如此失态。” “我传音入密告诉她,做事留点余地,别弄到最后得跟自己儿子兵戎相见,那就得不偿失了。” 她面色苍白。“你不是答应皇上不拿他的身世来说事?” “我没说啊!传音不算吧,别人又听不到。” “我有很不好的预感。”她感觉心像有根针在刺。 “你认为圣主会为了保护皇上是她亲生子的秘密,杀我灭口? “很有可能。”她颤抖着拉住他。“答应我,这两天小心点,别孤身一人,随时找几个长老陪着,或跟皇上在一起,可保性命无虞。” “那你呢?” “我……”她愣了一下,眸底一片迷雾,说不清是哀伤还是无奈?“我毕竟是圣主一手养大,或许她会看在过往情分上,不对我下手。” 圣主是那么重情的人吗?他很怀疑。 “你们虽分属白莲圣主与圣女,实则是师徒关系,为何我从未听你喊过师父?” 不自觉地,她的手摸上那戴着面具的脸,不愿承认,但事实是,师父嫌弃她的长相,从小便不爱她太过亲近。 “如果我的消息没错,圣主原本姓寒,你给自己取的名字其实就代表你的心愿,你想做圣主的孩子。”一片单纯的孺慕之情,却在经年累月中被消磨得干净,可叹白莲圣主风光半辈子,临老想要回儿子,可儿子已经不需要她,有个“好女儿”一直心心念念着她,却被她推拒得老远,她得到了至高的名誉和权势,但这样的人生真的充实? 她闭上眼,身子像秋风中的落叶,轻轻地颤着、颤着……“其实不能怪圣主,倘若我不是这副模样,假设我生得更……” 他板过她的脸,唇已封住那无意识呢喃的悲伤。 “真正喜欢一个人,是出自一片真心,没有那么多的条件,一心只追求外貌、利益、权势、或武勇,那是交易,不是真爱。” 她喜欢他,孤独了近二十年,终于有一个人能无视她的缺陷,完完整整地接替她,她真的好开心。可是……“我可以不在乎别人的指指点点,然而若有朝一日,连我自己的孩子都嫌弃我的容貌,怎么办?” “子不嫌母丑。倘若我们养到那等不肖子,赶出家门便是,或看不生养相无所谓,反正我们都是孑然一人,没有传宗接代的压力。”他一派云淡风轻。 她忍不住笑了出来,但在面具遮掩下,脸部的线条就是怎么看怎么怪。 “哪有做爹爹的赶孩子出家门?” “我没一掌打死那等小孝的蠢物已是客气。”他实在受不了她的面具,功运右掌,撕下了它。“还是这样看着顺眼。寒孺,相信我,你一点都不丑,至少比起那些妄自尊贵、却满嘴虚言的人,你美得就像天上的仙女。再说,容貌好又如何,百年后仍是一把骷髅。” “那可不一定!”她黝黑的眸子转动,好似流光异彩。“在白莲教里,历任圣女死前都会服下一颗寒冰丸,保护肉身千年不腐,以破除红粉骷髅之语。” 他呆了好久。“你们会不会太无聊了点?”美貌、美貌,多少无聊事假汝之名而行?真的是吃饱撑着了。 她掩唇低笑了起来。女子爱美,有时候是可以无所不用其极的。不过,他的眼光一直很有问题,居然觉得她美。“唉,我把面具毁掉,每天都以真面目示人,如何?” “真的?”他大喜。“不许反悔。来,我替你先毁。” “我自己来。”拿过他手中的面具,这是她的过去,跟前的男子,那专注而痴缠的目光是她的现在与将来。以前她一直生活在欺骗中,如今……她两手一搓,面具化成灰,从此只做最真实的自己。 “寒孺……”轻轻地,他吻住了她,就在这人来人往的大殿上。“我太喜欢你了。” 她吃了一惊,眼底却闪过一抹笑意,回手搂住了他。 她更喜欢他,非常地喜欢。 第十章 司徒空送寒孺回寝殿的路上,问道:“圣主要私下见你,你去不去?” “你又想跟?”他把她和白莲教隔离得这么彻底,该不是存心气死圣主吧? “我是担心你。” “怎不说你瞎操心?” “没办法——”话未完,他双眼一瞪,心底倏地升起的怒火像要焚尽整片天地。“卑鄙!”他一把推开寒孺,霍地扑向那突然袭来的身影。 寒孺一个踉跄,回身,一瞧见那道雪白身影周边隐泛的清蒙光华,心魂俱裂。 “别用手接——” “什么?”司徒空一愣,却已变招不及,斗大的拳头迎向偷袭者。 “不要!”寒孺使出全身的功力,强硬插入两人中间。 “寒孺!”顾不得内力反噬,司徒空强行收回攻势,被震得口鼻溢血。 但寒孺背后,偷袭者毫无保留的一掌却硬生生印在她的背心上,寒孺仰头喷出一口鲜血。 “寒孺!”漫天的血花像来自地狱的魔爪,瞬间将他的心撕成两半。 “那是勾魂爪……有毒……”噗,又是一口血喷出,她纤细的身子软软地倒入他怀中。 “白、莲、圣、主——”凄厉的吼声响遍九重天。 第一次,司徒空卸去全身的负重,整整四百斤的玄铁装备落地,激起漫天灰尘。 蒙蒙半空中,他怀抱寒孺,身形比鬼影更加轻盈三分。 “怎么可能?”看见原本就在身前的人突然化成残影无数,偷袭者惊呼,那道娇脆中隐含尊贵的声音不正是白莲圣主。她也算是一代高手,何曾见过如此迅捷的身法,这还是人吗? “去死!”漫天残影收拢成一束,司徒空立在她身后,笔直的一拳带着雷鸣声响轰向她后背,位置与寒孺伤处一模一样。 白莲圣主很清楚地听见了来势,也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闪避,但无论她怎么变换身法,那拳势依然紧咬她背心。 砰!司徒空的回报绝对比白莲圣主打在寒孺身上的一掌更重三分。 铁拳之下,就听见一阵细微的嚓声,白莲圣主吐血倒地的同时,断了脊椎,整个身子也不能动了。 “魔主!” “圣主!” 早在司徒空狂吼的时候,魔教诸位长老和白莲教十二护法就先后赶到了。 但根本没有他们插手的余地,白莲圣主与圣女已先后重伤倒下。 “大胆邪魔,敢伤我教圣主,纳命来。”白莲圣主的惨状上那些护法都气疯了,刀剑齐出,便杀向司徒空。 “什么是圣?白莲教偷袭在先,挑衅在后,还敢言圣?”却是魔教大长老出手了,紧接着更多的长老加入围杀中。 这些长老是懒散、不爱管事,但不代表他们可以任人打、任人骂。 两教累积了数百年的仇怨,在这一刻被激发到最高。 当一队禁军护着皇上赶到时,场面已经杀得乱七八糟。 “该死!他们眼中还有法纪吗?”哪怕他心里很想招览魔教这些人替自己办事,但先决条件是要他们听话啊!与其要一群无法驱使的狼,不如要一批听话的狗。 不过皇帝也是有眼睛的,从倒在地上那个全身上下包满白布,只露出一双眼睛的白莲圣主来看,魔教的人没喊错,真是白莲教先偷袭,失败了,还做贼的喊捉贼。 从来没有哪一刻,皇帝像现在这样痛恨白莲教,和他那位无缘的生母。“你们想搞斗争、要权势,可以,但手段漂亮点,弄得大家都下不了台,这是在干什么?!去,给朕调一营京军过来,统统带长弓利箭,将这里包围起来,谁敢妄动,杀无赦。”好,人人不把皇帝放眼里,他就来个杀鸡儆猴。 但领令的禁军才离开,司徒空已经抱着寒孺,就像头野兽,深身散发着杀气,笔直走过来。 沿途,不管是谁挡了他的路,魔教中人、白莲护法,他全部一拳打飞,不过白莲教的人一定吐血,而魔教长老则只是摔个四脚朝天。 “帮我找太医。”他的声音很哑,又很重,明明话语不可能有分量,但自他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却都化成巨锤,一下下地敲击着每个人的心。 皇帝看着面色青黑的寒孺,伤成这样,还能有救吗?可瞧见司徒空通红的眼,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召来一名内待,让他把行宫里所有的太医都聚集起来,再去太医署,不论今日轮值的是谁,总之有多少要多少,叫他们全部到行宫集合。 司徒空向皇帝投去感激的一瞥,皇帝回给他一抹意味深长的眼神。 司徒空心领神会,回头朝着仍在斗殴的众人大吼:“统统住手!” 魔教的人是会听他的话,但白莲教众才不理,该干么,干么去。 司徒空冷笑,若以前他还想着三足鼎立,让大家都有好日子过,在白莲圣主无故偷袭、寒孺重伤后,他只想要彻底毁灭白莲教。 他拔出最近一名禁军的配刀,使力射向那仍酣战不休的白莲护法。配刀是很制式的军械,材质不算太好,上了战场,砍不到半个时辰就会卷刀,但在司徒空手中,那把刀却像划过天际的流星,带着轰然鸣响,不仅洞穿了两名白莲护法的身子,甚至带着尸体飞起来,直到砍断两棵碗口大的树木才砰一声地坠落地面。 这是什么样的功力?吵杂的现场顿时静得落针可闻。 皇帝仿佛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怦怦、怦怦,这样的人,若能全心为他所用……何愁四邻不稳? 他的拳头暗暗在袖中握紧,一定要想办法救回寒孺,以此绑住司徒空。 ☆☆☆行宫不比皇宫,驻守的太医并不多,区区五名,但他们诊断过寒孺的伤势后,反应已足够将司徒空打入地狱。 “饭桶!”皇帝怒斥一声,又道:“卿不必担心,太医署的人很快会到,让他们一起会诊,定能救寒姑娘一命。” 已经改口叫“卿”了……司徒空坐在床边,紧紧拉住寒孺的手,想到这种时候还有人在勾心斗角,心里无比厌恶。 任皇帝在那边叫,太医们磕头呼喊,他恍若未闻,只是对着寒孺说:“你答应过的,只要二月桃花开,便随我到天涯海角。寒孺,我让二月桃花开了,你怎能不守诺言,弃我而去?寒孺……” 没人相信二月桃花会开,站在床边,离司徒空最近的皇帝只以为他是悲伤过度,疯了,更加着急。 “太医署的人还没来吗?再派人去催!” “遵旨。”又有一个太监退了下去。 这时,魔教大长老突然走过来。“魔主,其实勾魂爪的毒性并不难解——” 他还没说完,司徒空已经跳起来,揪住他衣领。 “你能救寒孺?” “我能解夫人的毒,但没把握夫人的身体撑得住解毒过程。毕竟……”大长老不敢再说。 司徒空心知肚明,寒孺实在是伤得太重了,他自己强行用药提升了功力,也稍微懂得药理医术,当白莲圣主那一掌打下去的时候,他就知道寒孺内腑剧创,但他不敢死心。 “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 “除非神仙降临,否则谁能起死回生?”一个太医突然插了句。不能怪他,寒孺的心跳和呼吸已经虚弱到几乎不可察了。 司徒空只当没听见,未到最后关头,他是不会轻言放弃。 皇帝却气得一脚将那太医踢了出去。 司徒空脑海里闪过一点念头。“体力不够……如果能够激发她的体力呢?” 大长老眼一亮,瞬间又黯了下来。“说起来似乎可行,但她伤得这么重,还剩多少可以激发?” “我可以运功助她。” “魔主,你的功力也是生命换来的,万一……” “没有万一。”只要有一线生机,司徒空就要去做。“告诉我解毒方法。” “魔主,即便激发夫人的能力来助她解毒,就算治好了,也会寿元大减,再赔上你自己,不值得。” “值不值得不是你说了算,要我说才做数。”司徒空对他伸出了手。“解毒药。” “要不我先设法让夫人清醒,你问过她的意见再做打算。” “既能让她醒过来,还不快做。”司徒空让开了位置。 大长老拔下头上的铁簪,用火烤了一下,迅速在寒孺身上刺了几回。 不片刻,寒孺悠悠吐了口长气,紧闭的双眼缓缓张开。 司徒空却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直道:“寒孺,我若用药激发你的能力,来帮你解毒疗伤,你可以痊愈,但将来恐怕有损寿元,你愿意吗?” 大长老气得直皱眉,这避重就轻也没有如此离谱吧? 寒孺却是冰雪聪明。“你会有什么损失?”她太了解他了,曾经的失去是他心中永远的痛,他把与她的相遇当成上天恩赐的唯一机会,他费尽千辛万苦才抓到手,怎肯再松开? 他走过去,俯身,轻轻的吻印上她额头。 “你允诺过,二月桃花开,便随我到天涯海角。现在我立誓,天荒地老,奈何桥上那一遭,你我必定携手。” 她眨了眨眼,一滴晶莹的泪珠滑落枕畔。 “你再叫一回我的名字……” “寒孺。” “好。”这世上,除了她自己,他是第二个叫她名字的人。因为这份知心,她爱上了他,也因为这份知意,她乐意与他生死同行。“随你施为,我全部同意。” 轻轻地,他扬起了嘴角,满足的笑弧像得到了全天下。 大长老垂眸,抑下了深长的一叹。是否英雄总是气短、儿女永远情长,值不值得,谁也说不清,可眼下,他无能、也不想阻止。 “爱卿你……”皇帝想叫司徒空放弃,但瞧着那交握的十指、纠缠的四道目光,千言万语堵在喉头上,却是发不出来。 爱情怎敌得上国家?小我与大我间,三岁孩童都知道如何选择,偏偏……“该死!”这一刻,他心软了。 ☆☆☆皇帝清出行宫中的一处偏殿,供司徒空和寒孺驱毒、疗伤。 魔教的长老们则在附近里三层、外三层布下密密麻麻的阵势,务求连只飞鸟都无法横渡、打扰他们。 司徒空抱着寒孺走过来,皇帝几回张口,却化成一声叹息。 大长老将一颗药丸、一只锦盒送给司徒空。 “魔主,这是勾魂爪的解药,服下后会有三天身如火烧、再三天冻似寒冰,如此反复十次,若能坚持下来,爪毒即解。锦盒里的是其它长老搜集补身益气的灵药,供魔主和夫人回复体力,属下预祝魔主马到功成。” “承大长老贵言。”司徒空收下药物,微一躬身。“我闭关期间,诸位可自行散去,两个月后我若未定时出关,则陛下接任魔主之位,烦诸位辅助。” “谨遵魔主令。”这可能是魔教创教以来,最团结的一次呼喊。 皇帝心里百感交集,拍拍手,让内侍也送来一只锦盒。 “这是大内秘藏的老参和灵芝,也颇具续命效果,一并送给你了。” “谢了!”对于好东西,司徒空是来者不拒。 “没什么,毕竟是圣主先下的手,朕……”皇帝讨厌白莲教,却也无法对重伤的圣主见死不救,那总是他生身之母。 但看着奄奄一息的寒孺,皇帝心里也愧疚,圣主下手实在太狠了。 “不关你的事,况且我也报了仇,抵消了。”司徒空一脸平淡。 皇帝点点头,他也怕司徒空为圣主之事纠缠水休,现在可好,雨过天晴了。 司徒空告别众人,抱着寒孺一步步走进偏僻的园子。 皇帝看着他的背影,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阳光照在司徒空身上,仿佛闪着金辉。 黑发耀白光,他莫名有种不安。 “他们会成功吗?” “成不成其实没什么区别,不过多挣了三、五年的命。”魔教里,每一个长老都知道,这种激发自身能力的药一用再用的下场是寿元大减、魂归地府。 “你是说他们死定了?”皇帝问。 场中,没有一个人回话。 对于一件注定的事,最好的办法就是放弃,各归本位,但不知道为什么,长老们就是不想走。 司徒空曾经创造出那么多奇迹,也许这回也会成功呢?忍不住,大家心里都有这种想法。 “师父——”皇帝突然喊。 已经走到殿门口的司徒空停下脚步,纳闷地回望他一眼。这徒弟转性了?不再“你”、“喂”地乱叫,也肯学人喊师父? 皇帝忽地一撩长袍,双膝弯下。“两个月后,徒儿在此恭迎师父出关。” 一直靠在司徒空怀里,辛苦喘息着的寒孺展眉一笑。 “连皇帝都给你跪下了,你可算威风……” “皇帝称万岁,我能折服他,是否也能贪个万万岁来话?”他不觉呢喃。 “极有可能。”她语气认真。 他低头看着她,那双黑眸深邃无边,像藏了整片天地。万万年的厮守啊……那是他心底最热烈的渴望。 “我一定会成功的,你们准备好酒菜,两个月后来迎接我出关吧。”豪气万千的话语落下,他与她的身影也消失在重重偏殿内。 ☆☆☆司徒空拿着自己日日服用、激发潜能的药丸,手却在颤抖。 当初用这种方法来快速练功,他就想过后果,也做好了准备,他有信心克服层层难关。 可如今,在措手不及的情况下要把药给寒孺吃,他却越想越怕。万一这药里的毒素和勾魂爪毒混合,形成另一种更可怕的毒呢?万一在她的性命耗尽前,爪毒还是无法清尽呢?万一……突然,寒孺强撑起身子,抢过他手里的药丸,一口吞下。 “寒孺!”他大惊,抱着她的身体僵如木雕。 她闭上眼,感受药丸入口,体内升起一股细细的、却涓涓不止的热流,一直疲惫得连抬根手指都很辛苦的身子稍稍有了力气。 “魔教的药确有奇效。” “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轻轻地笑,平和中带着一丝凉冷,让他想起在白莲教做长工的最后一夜,那卷啸过桃花林的二月寒风,虽然被他强行催暖了,仍掩不住彻骨的冰冷。 “你的武功能进步得这么快,不是因为你天才,是靠了这个药吧?” “呃……”她在生气吗?但他可以解释。“我是有吃一点药……别瞪别瞪,我承认吃的量多了一些,但是……”他举手做发誓状。“我做了很充足的准备,保证不会因为用药而损及寿元。” “是吗?” “真的,我从不撒谎。” “我相信你。你擅长的是唬咔。” 司徒空呐呐无语。 她一手点在他的胸膛上。“同样的准备,也帮我做一份吧!” “啊!”他愣了,原来她不是在生气,她是在告诉他,无论做什么事,他们都要一起。“寒孺……”他感到很抱歉,若非他的大意、若非他的介入,她怎会落得如此田地? “再多叫两声,我喜欢听你叫我的名字。”她笑得好甜。 他心如刀割。她的愿望一直都很小,只要有一个人能正眼看着她、接受她,她便能付出一切。 “寒孺、寒孺、寒孺……”他唤着她、抱着他,感觉眼眶好热、好烫。 “你离开那两年都没人叫我,我只好每天自己喊自己。”所以别难过,他没有拖累她什么。比起在白莲教里过着锦衣玉食、却宛如傀儡的日子,她更喜欢他三不五时带来的惊喜,和总是带着深情与温柔的呼唤。 “我还想叫你很久很久。”千年不嫌多、百年不嫌少,但他们还有机会吗? “那你就叫啊,不管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只要你叫我的名字,我都会停下来等你。”她柔软的唇印上他的颊。“以前是你告诉我,绝对有办法让我不必入宫为妃,你也办到了。现在换我向你证明,我既答应了随你到天涯海角,就不会食言。” 他看看那颗解毒药、再望望她,一直以来,他都为自己前世的错失而懊悔,因此当上天给他第二次重活的机会,他比谁都珍惜、更加执着地保护心中所爱。 因为比别人多付出数倍的努力,这一回,他也得到了更多。 只要付出,就一定会有收获,不必怕,命虽由天定,但运在自己手中,他一定可以捉住的。 “如果感觉不舒服,随时叫出来。”他将药丸送到她唇边。 “我会的。”她吞下了药,瞬间,五脏六腑热如火烧。 当她眉头开始锁紧,他大掌立刻抵住她背心,功力如水,涓涓不停流入她体内。 “寒孺、寒孺……” 好热、好烫、好痛,她的身子快要炸坏了,可在每一次的意识迷茫中,总有一个声音拉住残存的思绪,让她不至于陷入黑暗的深处。 解毒的过程再痛苦,为了这真挚的呼唤,她就能够忍受。所以她不叫,省下所有的体力,她要活下来,陪伴他,一天、两天……一年、两年……她要永远听他喊她的名字。 尾声 两个月后——明明已经入夏,暖风吹绿了大地,但拂在身上,仍是阵阵的寒意。 望着西落的金乌,和静悄悄,无一丝动静的偏殿,皇帝的脸色明显偏暗。 “天快黑了,师父真的——” 他还没说完,大长老但抖手射出一颗黑丸,砰一声,半座偏殿顿时化为废墟。 “人力终究难胜天,请魔主封闭此殿,让他两人就此安息。” “魔主”二字让皇帝灰败的脸上闪过一道光彩。 “也罢,这座宫殿就当朕送给师父、师母陪葬。” 大长老轻颔首,给了皇帝一道求救火符。 “碍于身分,我等还是不适合在宫中长居,魔主有事吩咐就发火符,我等必尽快来援。另外,魔主的武功……” “朕知道,朕一定会尽快艺成,通过试炼,成为正式魔主。” “如此,我等告辞。”十余人一起拱手,眨个眼,人影飘渺。 半晌,皇帝仰头大笑。“哈哈哈,有了魔教相助,朕还用怕白莲教的威吓?”从此,他真正是一声令下,万民低头了。 就在皇帝得意的时候,林苑后山,前朝密建的陵寝里,司徒空、寒孺正和一堆魔教长老饮酒作乐,好不畅快。 “来来来,不必客气,庆祝我夫妻二人逃出生天,干了!” 昨个深夜,他提前功成,便暗地连络了诸位长老,询问他们对效忠皇室的意思,经过一番讨论,没人愿入朝为官,才有了今天大长老对皇帝演的一场戏。 “你这样利用皇帝,当心他事后反扑。”话是这么说,可寒孺脸上也没太大表情,照样杯来酒干。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今天是祝贺魔主和夫人成功出关,只道喜,不烦忧。”一个长老说。 “喊错了,现在是长老、和长老夫人了。”司徒空非常开心。 “魔主真的要退位?”却是大长老回来了。 “两个月前已经退了,魔主令都交到皇帝手中,你现在才问是不是晚了点?那——唔!”司徒空的废话是最让人讨厌的,所以寒孺在他腰间一掐,成功地让他闭上嘴。 “大长老可是不愿皇上继任魔主之位?”寒孺问。 大长老叹口气,确实不喜皇帝那太过功利的性子。 “一定要让皇帝做魔主,至少得干上三、五年,等天下人都接受魔教的存在,就……大家随意了。”司徒空说。 百余个长老,百余张疑惑的神情。 寒孺又在他腰上掐了一下。“不该废话的时候,你说一堆,该详细时,你又卖关子了。你就不能有一天是正正经经的吗?” “好好好,我说。”寒孺真是越来越凶了,司徒空没辙地举手投降。“反正魔教长老生性闲散,这是众所周知的,所以皇帝的命令,你们想做就做,不想做便当不晓得,但为了不再重蹈那每隔几十年便被全江湖围剿一次的命运,魔教确实有必要竖立一块金字招牌,告诉大家,我们是正派的,大家不可再见着魔教中人便喊打喊杀,要懂得互相尊重。” “说到底还是利用皇上。”平心而论,寒孺也佩服他这种既大胆又慎密的计划,不过……“你确定没后遗症?” “也许十几年后皇帝会反应过来,大发雷霆吧!但那时魔教已经站稳脚步,就像现在的白莲教一样,皇帝再讨厌,也只能打压,无法从根本铲除。” “一肚子鬼主意。” “还有满腔爱你的心思。” 在这么多人面前,他……寒孺又羞又窘,忍不住又在他腰上掐了一下。 魔教那些长老非常有默契地一起转开头,打扰人家小夫妻耍花枪是不道德的。 “我知道打是情、骂是爱,可你爱得太激烈,我还是会受不了的。”司徒空嘀咕着。 “闭嘴!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寒孺脸红得快烧起来了。 “你这是在夸奖我口才好吗?这种话我是常听人说,但被你赞的感觉更好。”他得意洋洋。 “我要去学医,早晚有一天研究出一种哑药,叫你有口难言。”寒孺气死了。 他贼兮兮的。“有一种方法可以更快达到你要的目的,想不想学?” 尽管知道他出口绝不会有好话,她还是忍不住好奇。 “什么方法?” “用你的嘴,直接堵住我的。” “我有一个更快的方法。”她捉起一只鸡腿直接塞住他的嘴。 “咳咳咳——”他差点噎死。“寒孺,我知道你心疼我,但大家都还没吃饱,你一个劲儿地喂我,我怕他们会嫉妒。” 寒孺的眼睛都冒出寒光了,半晌,长叹口气。“哪怕你全身都死光了,那张嘴大概还是活蹦乱跳。” 他眉头皱得好紧。“寒孺,你这个要求有点困难,嘴巴没长脚,我不知道怎么让它们蹦跳。” 她浑身发抖,气得头发都快竖起来了。 他自觉也玩得差不多了,挂着笑脸凑近她。“寒孺,亲亲娘子,为夫跟你开玩笑的,我给你倒酒赔罪,好不?” 她别开头,不喝。 “来嘛,你气死了,我到哪儿再去找个这么大肚量、经得起玩笑,又聪明能干的好娘子?” 这是夸赞吗?可怎么越听越让人生气?她回头。 “有志者事竟成,你慢慢找,寻它几十年,总能找到的。”推开他,走人。 “寒孺……”糟糕,玩笑开大了。“各位,不好意思,有机会下次再聚。”匆匆告辞,他追老婆去也。 大长老看着他们的背影一前一后消失,强忍好久的长叹终于出口。 “他们怎么还笑得出来?” 也许他们闯过了眼前这一关,但他们都不照镜子吗?没发觉双十年华的青春,本该乌黑柔亮的青丝却染上了银辉,这是性命过度透支的迹象。这两个人……也许没几年可活了。 “也许他们有信心再创奇迹呢!”三长老说。 奇迹吗?身为魔主,却娶了白莲圣女为妻,重创白莲教,让皇上成为魔教最大的倚仗,仅仅两年,但练成了雷霆决……是啊,司徒空创造了多少奇迹?隐隐约约地,大家的心情都很激荡,竟期待起那下一场、再下一场……他用无比的意志创出无穷无尽的奇迹。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