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世风流 下》 第一章 暴风雨横扫山岭,豆大的雨点在泥泞的道路上形成无数个跳动的水洼,雨水打在树木上发出瀑布般的声浪。 护卫队队长蓝谷对骑在前面的冯君石大声地道:「大人,雨大大,要不要先去山洞避一会儿?」「不要,继续赶路。」冯君石头也没回地说,丝毫没有减速或寻找山洞避雨的打算,他锐利的目光穿过蒙蒙雨雾凝望着前方,丝毫不在乎雨水扑面。 想到不久前与冉隆升的会面,他甚至欢迎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希望它能浇灭心头的怒火,稳定失控的情绪。 「没必要再查下去,那些东西正好可充作新税。」当他将近日破获多处藏匿粮草、兵器的秘洞之事如实呈报给高州刺史,表示将顺此线索追查幕后主使人时,躺在竹榻上,由两名侍女打着扇取凉的冉隆升不假思索地说出口。这话令他当场气结,愤然指出那些东西不仅有粮草布匹、兵器药材,还有不少奇珍异宝,而且经查证,那些东西都是韦檠及其手下从各部落强取豪夺来的,应该归还给被掠夺者,否则等于助纣为虐,与强盗行径无异。 一听说有奇珍异宝,懒到骨子里的刺史大人顿时双目发亮地从躺椅上蹦起,急不可耐地命令道:「将秘洞所藏送入高州府,追查到此为止,不得再节外生枝!」面对那般贪婪无耻的上司,他的愤怒和沮丧又怎是一场暴风雨所能平复? 蓝谷带着四个士兵紧随其后,他本想骑到前面去,这样如果遇到任何突发事件时,可以及时通报大人或立刻消除危机。但冯大人的骑术相当高明,他无法超越。 看着大人的马上英姿,他赞叹不已。大人骑的「魔王」是队里脾气最暴躁的一匹烈马,在牠的主人、一个老兵不久前病故后,更是无人敢靠近牠,仅仅因为对去世同袍的追念,牠才一直被留在队里。 今天清晨,当刺史大人派人前来传令,要冯大人立刻到高州见他时,大人拒绝乘坐对方带来的轿子,放弃太守府的马车,坚持选择这匹无人能驾驭的烈马。 看着大人翻身上马时,众人都捏了把冷汗。可令人无法置信的是,暴跳如雷、尥蹶子甩尾巴的「魔王」在冯大人的低声细语和温柔抚摸下,很快就喷着响鼻、竖着马鬃在原地转起了圈,片刻后即全然安静了。 看大人驯马是种享受,他坚决果断、干净利落的身手令人惊叹不已。尤其是不久前在高州府,目睹了大人与狂傲懒惰的刺史大人针锋相对的较量,及面对贪婪无耻的刺史所爆发出来的男儿「火气」,更是让人钦佩不已。 人说「好兵爱勇帅」,能跟着这样一位温文儒雅,谦虚有礼,却人品耿直,威武不屈、富贵不淫的大人,是为将为兵者的褔气。 此刻,蓝谷看到大人策马跃过一道浅沟,他一夹马腹,招呼士兵们紧紧跟上。 就在六名骑士冒雨匆匆赶路时,冼百合正在太守府焦虑不安地等待着。 她是不久前才从信使口中得知,冯君石大清早就被刺史叫去高州了。因为深知冉隆升人品恶劣,嫉贤妒能,她非常担心他会对冯君石做出不好的事来,因此立刻放下手中的事,赶来良德查问消息。 可惜冯大人还没回来,留守的阿宏和士兵们除了告诉她,前来传令的刺史府主簿大人十分傲慢外,并没说出更多的细节。她不想去高州府,又担心那样会给冯君石带来更多麻烦,只得耐心等待。 看着门外的滂沱大雨,她渴望能与他分享——好的或不好的。经过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她越来越离不开他,她真希望自己已经嫁给了他……这个念头立刻让她的心暖暖的、甜甜的。 那天从西佛寺回到雷峒村,爹爹一见面就责骂她,并要他们立刻行礼成亲。 那时如果不是冯君石坚持等秘洞案了结后再办喜事的话,她会答应父亲的要求。 秘洞的案子!想到这个,愁绪锁住了她的双眉。 是的,再耐心等等,等手头这些事办完后,她会嫁给他,永远不离开他! 克制着心中的焦虑,她回想起过去几天发生的事情。 那夜在西佛寺找到地下秘道后,他们发现了与之相连的两处秘洞,其中之一正是他们从瀑布逃生的那个山洞。此外,还发现一条穿过西佛寺地下的暗河,这条河直通鉴江,是沙弥们停泊船只、上下粮草的秘密码头。 为了从阮老大口中探听消息,两天前,冯君石以表彰他协助官府平定龙溪村骚乱有功为由,特意在太守府设宴款待他。当坐着太守府刻意装饰过的轿子,在一队威武的士兵护送下来到良德时,爱慕虚荣的阮老大可谓出尽了锋头。 想起「请客」时的情景,她忍俊不住。那天,冯君石展现了他的足智多谋。 一进入大堂,他即恭恭敬敬地将阮老大迎入正席,并亲自陪同欢饮,还不时称赞他的「功绩」,让那个傻瓜兴奋得脑门发光,双颊通红,而蓝队长和其他士兵们则热情无比地将阮老大的护卫们拖到外间狂饮。 满桌佳肴令人垂涎,盈壶佳酿诱人开怀。素来对官府又惧又恨的土著豪强,面对如此礼遇,在受宠若惊之余备感痛快,于是乎,蠢笨的阮老大对冯君石的劝酒来者不拒,尤其在席过一半,看到美丽优雅的百合酋长来到桌边时,已有七分醉意的阮老大更加忘了自己身在何方,不仅有问必答,还说了不少疯话。就连他那些护卫们也在众士兵的劝酒助兴中,个个喝得醉眼迷蒙。因此,当席罢散场时,阮老大和他的护卫没有一个是清醒的,最终自然是由蓝队长派兵将他们安全护送回村。 次日,她按照阮老大提供的线索,果真又找到两个藏有粮草布匹的秘洞。面对这一切,她深感震惊。她绝对没想到,当她忙着带领族人在崇山峻岭中修筑石墙、建立防御工事以保护家园时,在她的身后,骆越酋长竟放任其族人从她族人身上窃取大量的财富,更可恨的是,那些财富将用来毁灭她辛辛苦苦保护的家园! 今天她本要带人去龙潜湾,那是阮老大提供的最后一个地点,据称那里有两个山洞。除了藏有粮草兵器外,还有铜器和金银玉石等价值不菲的奇珍异宝。可是,突如其来的暴雨拖延了她的行程,同时,她得知冯君石被冉隆升招去了。 被上司找去应该不是怪事,可是她却感到不安……门外的响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抬头从敞开的门望向院子,见几个骑士正在院中下马。她刚站起身,浑身湿淋淋的冯君石就跳上台阶,跨进门来了。 她蹙眉走向他。「这么大的雨为何不到山洞去避避?」一看到她,冯君石冷硬的五官变得柔和,毫不掩饰的喜悦将他眉眼间的怒气一扫而空。「我猜妳会来,又怎能让妳久等?」「即便如此,你也该先照顾好自己。」她轻声埋怨着,举起手轻轻擦拭他脸上的雨水。他被雨水洗过的眼睛更亮更黑,淋湿的黑发贴在他额头上,他的嘴唇有点发白,当他向下望着她时,她有一股想要触摸他、亲吻他的冲动。 「先别碰我。」彷佛读出了她的思想,他阻止道:「我可不想让这身雨水泥浆弄脏妳美丽的身子。」话虽如此,但他还是情不自禁地在她嘴上印了个吻,两天没见面,他实在很想她。 「我不在乎。」她对他扬起脸,微张的红唇颤抖着。 「大人洗洗吧……」阿宏端了盆热水进来,看到他们俩亲昵的行为,不由得尴尬地站在门口。 「送进房里去吧。」冯君石给她一个温柔的微笑。「等我,我很快就好。」说完,他大步走向后殿。稍后,当他干爽整洁地出来时,百合正站在门口与蓝谷和跟随冯君石去高州城的士兵们聊天。因为雨声,他们并未听到他的脚步声。 蓝谷和那几个士兵正以生动的言语和动作,把他今天在高州府的表现讲述给百合和那些不得身临其境的士兵听。 他径自走过去对百合说:「妳到书房来,我有事跟妳说。」百合转过身来,惊讶地问。「你今天真的跟冉隆升吵架了?」他没说话,直到两人进了书房,关上门后,才说:「真要那样就痛快了。」「什么意思?」「意思是刺史大人甚至懒得吵。」「可是蓝队长他们说,你用很激烈的言词痛骂他,还当着他的面踢翻了凳子,他被你吓得半天没吭声,是这样的吗?」「是的。」他苦笑。「当他想染指那些珍宝时,我被气坏了,确实有点失控。 不过我一点都不后悔,只是遗憾那一脚应该踢到他肥胖的屁股上,看看能否让他离开那张躺椅,好好坐下来说话。」「他总归是你的上司。」百合忧虑地看着他。「听他们说,冉大人威胁要向朝廷参你一本,我可不希望他得势。」「我却希望他那样做。」他说,看到她不解的目光时,又解释道:「因为那样的话,我才有机会与他对簿公堂。」听了他的话,她更加忧虑。「他是士族出身,又为官多年,在官场和朝廷内一定有众多关系,你与他……」见她姣美的五官皱成一团,冯君石爱怜地安抚道:「不必杞人忧天。士族的势力已大不如前,当今皇上要的是能安邦治国的人才,不是那些不思进取的士族。 况且就算他朝廷内有人脉,我也有,要比告状,我可是一点都不怕他。」他的语气坚决,她注视着他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忧郁和愤怒的眼睛,好奇地问:「既然这样,是什么事困扰着你?秘洞的货物吗?」「那只是其中之一,主要还是妳。」「我?为什么是我?」她困惑地问。 「来,过来这里,」他牵起她的手,带她走到窗前的长条凳上坐下。 从他的口气中听出一丝紧绷,百合坐下,以专注的眼神等待他的下文。 他紧握着她的手,认真地说:「我知道妳有多么希望抓到当年出卖妳哥哥的内奸,也知道妳对骆越人有多不信任,特别在得知骆越人帮助韦檠抢劫妳的族人后,妳更加痛恨他们,可是我们今后不能再盯着阮老大,以免引起骆越人闹事。」「是冉大人的命令吗?」她的表情平静,冯君石却感到紧张。 「是的。」他谨慎地说:「除了那是高州府的命令外,我也觉得阮老大不可能再说出什么事来。上次将他留了大半夜已引起骆越人的不满,在韦檠的底细没有查清,孙、卢威胁大增的情形下,我们最不需要的就是内部的动乱。」「我明白。」百合无意放弃,但为了他,她会改变策略盯住那个蠢酋长。她身子前倾,用额头摩挲着他英挺的鼻子说:「你以为我想见阮老大吗?不,对他,我只想看到他遭天谴。而且你说得对,他已经告诉了我们他所知道的秘密。」「妳真是这样想的?」她亲昵的动作令他分神,他将她拉得更近,寻找到她的嘴,以炽热的亲吻弥补两天没见面所带来的空虚。 「是的。」她轻轻挣脱他热情的拥吻,看着他。「从他口中,我们已经知道藏粮和兵器是替孙、卢准备的,证实了七年前出卖我哥哥和族人的正是他的表哥。 虽然他说不出谁是他表哥,也说不清为何骆越人要听从韦檠的指使帮他打劫,还私藏货物,还坚称两百多年前夺得宝剑的并非他的先袓,但那些都没关系,宝剑已经回到了我们手中,其他疑情我们可以继续查,不必再去找他。」从离开高州府后,冯君石一直为如何说服她而烦恼,此刻听到她的回答,紧绷的神经顿时放松了。「谢谢妳没有生气。」看到他开心的笑容,她也笑了。「你真傻,我们发现秘洞,切断了孙、卢的供给线,揭穿了韦檠的真面目,我的族人会更安全,我为什么要生气?」他略微退开,端详着她,她的笑颜和明亮的眼,让他积聚心头的怒气淡去,他靠近她,揽着她的肩,开心地说:「我知道目前仍有不少疑点与骆越人有关,可是很多事我不能不听冉隆升的,只要妳能理解我,其他的我都应付得来。」「我理解你。」她深深地看着他,一股狂野汹涌的热流驱使她将他拉近,把自己火热的唇覆上他的嘴。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亲吻他,虽然动作僵硬,但她唇瓣甜美的滋味立刻夺走他的呼吸。他拥紧她,温柔的回吻她。然而,他并未忘记另外一件令他烦恼的事。 「百合……」他压抑着自己高涨的情欲,轻声喊着她。 「不要,现在不要说话。」她娇喘着阻止他,再次将他拉下。 长久以来,她一直将家族和整个部落的利益放在首位。她告诉自己,身为被父亲和族人们依赖与信任的酋长,她不需男人介入自己的生活,更不会将自己的心交付给任何一个男人。因此她一向对男人,尤其是那些胆敢觊觎她美貌的男人采取敬而远之的态度。但冯君石这样一个最不符合她期望的柔弱男子,却引发了她内心的反应,使她不由自主地沉沦在他的温柔中。 他的唇像马儿柔软的羽翼一样拂过她的唇际,使她更加渴望他,她不愿匆匆结束这个甜蜜的吻,遗憾的是,她没能得到他的配合。 他的手臂环绕着她,将她颤抖的身躯紧贴在他男性坚实的胸膛上,可是他的嘴再次离开了她。「百合,这件事很重要……」「我们现在做的事也很重要。」她仰起绯红的脸,双目含情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将灼热的嘴辗转于他饱满的唇间。 她娇艳的红唇和迷蒙的双眼立刻使他体内充斥了激情四溢的热浪,他禁不住如此火热的挑逗,喃喃地说:「是的,妳说得对。」他用一个笑容向她表示歉意,再用一个久得令人窒息的热吻封住她的香唇。 他的吻如暖流般冲刷过她的全身,让她颤栗。这个吻足以将他们俩烧焦,那高涨的热情如同火山岩浆般将他们之间炽热的欲念引爆,导致两人更加激烈的颤抖。 「大人,有人求见百合酋长!」门外传来的声音让他们几乎同时惊跳而起,但两人的身子仍依偎在一起。 「噢,他可真会选时候。」他懊丧地咕哝。 「是啊,不过别担心,我们还有长长久久的日子。」迅速恢复神智的百合亲亲他的下巴,放开他快步往门口走去。 当看到被称为「快脚」的信使时,他们立刻将个人私情抛到了一边。 这个信便是百合来此前特地派去向龙潜湾族人传信,要他们务必守护石洞。 这时见地出现在这里,即知事情有变。 而一看到她出来,那个「快脚」立刻说:「百合酋长,杜陵郡府军守住了龙潜湾,不许我们族人靠近。」「怎么会这样?」百合看向冯君石。「阮老大承认那些货物全部是搜刮自高凉各部,再由西佛寺打包从水路运到龙潜湾,如今为何让杜陵郡官兵夺走?」冯君石看到百合不悦的目光,没提起冉隆升要他将所有密洞藏品送往高州府的事,只是解释道:「这正是我刚才一直想跟妳说的重要事情……」「可是你并没有说!」百合的面色阴沉。 他看着她依然红润潮湿的唇。「是妳没有给我时间。」他的暗示是如此明显,百合当即羞红了脸,但她迅速恢复镇定责备道:「不管怎么说,你仍有责任。」「是,妳说得对。」听到他用与方才相同的话回应她,百合的脸色变了。他立刻意识到她误会了,赶紧补充道:「我那样说没有任何意思,只是真的觉得我有责任该先告诉妳这件事,可是我没想到冉大人这次的动作会这么快。」听到他的解释,百合沉思了一下,知道此刻追究「责任」没有意义,便问: 「他怎么会知道龙潜湾的事?」一声轻微的叹息后,他说:「妳叫我不要上报冉大人龙潜湾石洞的事,可是龙潜湾处于高凉与杜陵两郡交界处,而山洞所在的位置属于杜陵郡,因此我不能越限去处理那里的事,只好将实情报告冉隆升,也说明所藏粮草珍宝皆出自高凉,应该归还高凉郡百姓。可是他不同意,坚持由杜陵郡接手。」「他为何这么做?难道是想报复你?」百合不悦地说。 「就怕他不是报复。」他的话和深沉的目光令她心中一凛。「什么意思?」「暂时还说不清。」他含糊带过,慎重地说:「无论怎样,他仍是我与社陵郡太守的顶头上司,我们都只能按照刺史令办事。」「你尽管去听他的话,我可不会就此罢手。」百合不甘心族人辛苦得来的财富被官府夺走,语气冷淡地说:「昏官如此做事,地方如何能安?龙潜湾山洞里的货物明明是属于高凉百姓的,如果我对此无动于衷,如何能让族人信服?」冯君石理解她的心情,他自己在得知这个荒谬决定时,不也是怒气冲天吗? 可是他不能由着她跟官府对抗,尤其是在冉隆升握有一方大权时。 「想想石墙外虎视眈眈的孙、卢大军,妳遇事得权衡利弊。」他提醒她。 她深吸口气对他说:「这事你别管了,我知道该怎么做。」说完,她朝「快脚」一挥手,想要离去。 「百合!」冯君石一把拉住她,顾不得有人在一旁,严厉地说:「妳如果爱妳的族人,就不能跟官府对抗。一直有人想给妳定『自立王国,与皇上分庭抗礼,图谋不轨』的罪名,妳如果为这些货物与官兵开战,只会更加落人口实!」百合因过于激愤而忽视了他的关心,冷笑道:「我已经跟官府对抗了七年,否则你以为西江都护府的兵马会乖乖地缩在云雾山以北吗?」「那不一样,以前妳只是防御,并未进攻。」「结果都一样。」她坚定地说:「数百年前,土著势力欲独占五岭,秦王派赵佗前来治乱。赵佗联合冼氏与企图称王的高凉雷人展开了惨烈的战争,最终使雷王败退琼崖。其后赵佗不顾信义自立为王,欲与我先祖平分江山,遭到拒绝。但我先祖为了让饱受战乱创伤的族人休养生息,放弃了征战,忍辱负重,接受赵佗委派治理高凉,自此成为百越各部尊敬的首领。身为子孙,我永远不会违背先人之志与朝廷为敌,更不会自立王国。可那狗官欺人太甚,我不能置之不理!」她的这番话说得冯君石热血沸腾,也为自己无法说服她而气馁,他放开她的手说:「好吧,如果妳执意如此,那么我会去招兵买马。」「招兵买马?」她一愣。「干嘛?」「准备跟高州刺史和杜陵府军、甚至是朝廷军队对抗哪。」她美眸圆睁盯着他,吃惊地说:「你那是公然抗上,不怕丢官坐牢吗?」他淡淡一笑。「我只想看到妳和妳的族人都平平安安,那就够了。」他的话说得轻松,却让百合莫名感动。为了她的平安,他竟然置个人生死和前程于不顾,这怎能不打动她的心? 她定定地看着他,嘴唇动了动,但最终什么都没说,便往外走去。 「百合?」他再次拉住她。 她轻轻拨开他的手。「我听你的劝告,但仍得去龙潜湾,以防族人闹事。」他笑得像个得到大人奖赏的孩子。「我随妳去。」「你的公务呢?」「确保辖区的和平安宁就是我的公务。」说完,他们走出大堂。蓝谷已经准备好雨具等在门口,冯君石从他手中取过一件用粗麻与棕榈叶混编的两披替百合穿上,对蓝谷说:「你跟我走。」蓝谷点头,各人穿戴好蓑衣斗笠后冒雨出门。因百合告诉他们,龙潜湾一带怪石嶙峋,水流湍急,于是他们放弃骑马,步行前往。 「大人!」刚走出太守府,一个跟随孟大山巡视村落的士兵,气喘吁吁地跑到冯君石的面前。「埔口河堤溃决,那里成了一片湖泊,孟副队长让我回来报信!」「埔口溃堤?!」冯君石与百合几乎同时出声,大家都想到埔口以北的千顷良田和其中尚未收割完的稻谷。 「溃堤面积多大?」冯君石面色凝重地问。 「大概有十来丈。」士兵拉紧身上的蓑衣回答。「孟副队长正找人抢救。」冯君石马上对蓝谷说:「你快去召集所有士兵,带着能用的工具去埔口增援孟大山,我先走一步。」看到蓝谷踅回太守府后,他转向百合,歉疚地说:「事情紧急,我不能陪妳去龙潜湾……」「我知道。」百合打断他。「溃堤事大,我先跟你去埔口。」随即她对「快脚」说了几句话后,便拉着冯君石往埔口奔去。 无情的雨水让他们身上的雨具形同虚设,泥泞的道路湿滑难行,但凭借着百合的武功,他们很快就赶到了那里。 滔滔水势果真骇人,让他们欣慰的是,已经有不少人在积极抢救。大块的山石被人从山坡上推落,再由山下的人将它们与成筐的泥土一道填入河水溃决处,形成水坝阻挡住泛滥的河水。因抢救及时,漫入农田和附近低洼处民宅的洪水并未造成太大损失。 「太好啦,妳的族人做得不错。」他备感欣慰地对百合说。 「如果没有你的朋友帮忙,我的族人也许不能做得这么好。」百合的话让他一愣。「我的朋友?」「是的,你看哪里。」她指着前方。 冯君石顺着她的手指望去,蒙蒙雨幕中最初并未看出什么,直到见百合笑着往那边飞跃而去时,他才发现山坡上有个男人正将一块块山石堆滚下来。 「董浩?!」他难以置信地拭去眼睛上的雨水,以便让视线更清晰一些。 山上那个忙碌的人不是他的朋友兼护卫,还会是谁呢?在这关键时候,他强壮的臂力发挥了大作用,若非他,那些巨大的石头很难从山顶移下来。 可是,他现在不是应该好好照顾着碧箩吗?那个不安分的女孩呢? 他转而注视着在山坡上奔跑的百合,当看到她与一个娇小的女孩相拥在半山腰时,得到了答案。看来他的朋友一直按照他的指示,在陪着那个小丫头呢。 「大人,决口快堵上了。」孟大山欣喜的声音拉回了他的视线。 他转过身不吝言词地表扬道:「是的,你们做得很好,特别是你,在巡视中能及时发现灾情并解决,我会为你向上司请赏。」「谢谢大人!」受到大人表彰的孟大山,兴奋得涨红了脸,更加努力地和同伴们一起搬石填土。 冯君石也与忙碌的人群一同抢救。 不久后,暴风雨如同来时一样突然停了,天边出现一道彩虹,如果不是眼前这浊浪翻腾的河流和积水过膝的田坝,谁会想到不久前这里曾有暴风雨肆虐。 蓝谷带着士兵和更多的村民赶到时,决口已完全被堵住。 除掉身上的雨具,冯君石安排村民们抢收稻谷,要蓝谷和孟大山带领士兵疏浚纵横交错的沟渠,将淹没农田的河水引出。 随后,他来到位于低洼地的民宅前检视灾情。这里虽被洪水围困,但因为房屋高出地面很多,加上吊脚楼的底层是空的,因此房内并未进水。积水正在缓慢地退去,他要住户轮流看守溃堤处,如果有警讯立刻击锣报告。 「君石!」就在他与村民说话时,董浩熟悉的呼唤让他开心地回头,看到正跑向他的大个子时,他几个大步迎了上去打趣道:「董浩,你总算还记得我。」董浩来到他面前,对他深鞠一躬,抱手作揖道:「大人果真贵人多忘事,小的是奉大人之命去保护那小妞的,如今怎说是小的忘主了呢?」冯君石看到百合和碧箩正手牵手走近,便轻拍他的肩膀警告道:「可不要乱说话,小心又惹她生气跑掉。」他哈哈大笑,将刚好走过来的碧箩一把搜到身边,扯扯她的发辩说:「她再能跑,也跑不出我的手掌心。」碧箩面红耳赤地用双手拍打他的胸脯,恶狠狠地说:「死大熊,小心胡言乱语咬断舌头。」「又在撒野。」他瞪着她,毫不在意地将身高只及他肩窝的她夹至腋下,再单手抓住她不规矩的双手,警告道:「小丫头,不要以为妳姊姊在我就不敢打妳。 别忘了,我可是有妳爹爹特许的管教权喔。」令百合和冯君石看傻眼的是,碧箩虽然日光凶凶的,但居然闷声不响了! 见她安静了,挟住她的「大熊」才将眼睛转向他的朋友。「君石,你的花轿准备几时再起轿?我可不想成天和一个属猴子的毛丫头绑在一起。」被他挟持着动弹不得的碧箩用手指头掐他,可他运眼皮都不动一下,只是看着冯君石和百合。 百合的脸热了,冯君石则笑了,对他的朋友直言道:「我当然希望越快越好,也许等查出韦檠的下落吧。」「不必让他坏了你的好事,他现在是过街老鼠,我会去替你把他揪出来。」冯君石开心地说:「有你这句话,我可以放下一半的心了。」董浩促狭地对百合说:「百合酋长,妳行行好快点进大人的门吧,有妳日夜守候身侧,大人悬着的另外一半心方可以放下。」在他那般高大威猛的男子汉脸上出现这种调皮表情显得十分滑稽,本不想在妹妹面前谈及婚事,以免刺激她的百合也忍不住笑了。「你说得没错,可人家花轿不来,我总不能自己走进没开的门吧?」她的话让董浩更加放肆地大笑起来,他腋下的碧箩忽然抬起头直愣愣地看着冯君石,可是后者丝毫没注意她,只是两眼灼灼地望着她的姊姊。 百合注意到了妹妹的变化,立刻将话岔开,对冯君石说:「大人,这里的事情既然已经处理好了,我得去龙潜湾了。」「我随妳去。」他拉住她。 「我也要跟妳去。」碧箩几乎与他同时开口,但立刻遭到董浩的反对,他可不会在费尽心机套住她后,再让她去破坏她姊姊和他好友的亲事。 「不可以,小丫头,妳得跟我去追踪韦檠。」「不要,我不想跟你在一起。」彷佛没听到她的话似的,董浩径自对冯君石和冼百合说:「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吧,大都老和冯老大人那里我会去通报,你们抓紧时间办事喔。」「不要!」倔强的小丫头又跳又叫,但魁梧的大个子毫不费力地挟着她,连跑带跳地上了刚才推落巨石的山坡,导致她更加尖锐地骂了起来:「放开我,没规矩的大笨熊,我不想跟你在一起——」然而,「大笨熊」开心的笑声压住了她的咆哮。「妳当然要跟我走,否则妳如何能学到猴子上树的功夫,又怎能凑那么精彩的热闹?」 第二章 百合看着他们消失在山后的背影,有一瞬间想去把妹妹拉回来,可那回荡在山坡上的说笑声阻止了她。妹妹尖细的声音混合在董浩粗犷热情的声音里,从那大喊大叫中,她分明感受到了快乐和逗趣。 「他们……」她看向冯君石,他正定定地看着她。「你说他们能好吗?」她的话有点词不达意,但是冯君石能听懂,他点头道:「他们很好,董浩粗中有细,做事稳重,耐心极佳,碧箩与他在一起,只会幸福快乐。」是吗?百合回忆着与童浩有限的几次见面,发现他确实不是个粗人。可是她对他的了解实在有限,于是她问:「你与他认识很久吗?他家是做什么的?」「路上我再告诉妳,趁现在没有下雨,我们快走吧。」这次他将蓝谷留下,让蓝谷与孟大山一起带领村民疏浚沟渠,抢收稻谷,自己则独自随百合前往龙潜湾。路上,他也没有食言,将董浩的事说给她听。 等他们接近目的地时,百合已经对那个显然对她妹妹有独特影响力的男人有了诸多了解:他是京城富商董府的独子,十六岁时父亲去世,他在寡母教导下独揽大权,做了董氏大掌柜。八年前与初到京城求学的冯君石相识,渐成好友,两年前因与母亲发生龃龉而负气离家,放弃大掌柜不做,自愿做冯君石的护卫。 「商人」与「护卫」?这样截然不同的身分巧妙的安在了那个身形魁伟的男人身上,让她觉得很不可思议,便说:「看不出董浩竟是个大掌柜,而且他的武功好像很不错呢。」「是的,他武功很好,有信义,是个难得的好商人。」她默然无语,心里却在想,如果这样,那么妹妹跟他在一起就不会有问题。 可是,她还是对董浩两年来有家不回,有业不守的原因感到好奇。 「百合。」手心忽然一紧,她转过脸。冯君石正对她展露出足以令她心跳加速的微笑。「我的门总是为妳开着,妳随时准备好进来了吗?」她笑着回握他的手。「是的,我准备好了。」随即她又回到了他不想继续的话题。「董浩与他的母亲因何事闹到这样的地步?」冯君石无奈地叹息道:「清官难断家务事,妳想替他家断是非吗?」「没有,只是好奇而已。」百合并非多事之人,只因牵扯到自己的妹妹,才有了探问究竟的兴趣,不过龙潜湾到了,她的注意力立刻转到了前面的族人身上。 见她不再询问董浩的身世,冯君石大大松了口气。他不愿对她说假话,也不想将朋友的隐私和盘托出,一则那是他对董浩的承诺;二来,他不希望那些陈年旧事影响到董浩将来的幸福。 从今天的巧遇中,他可以肯定,朋友对那位倔强又顽皮的碧箩姑娘动了真情,否则,他怎会对她如此用心地陪伴十多天而不倦? 龙潜湾一侧是由峭壁组成的山峦,溪流由山顶直冲而下,汇入山脚下河中,水流湍急,拍打岸石,水花四溅,水声巨响,景色十分壮观。此刻,官兵似乎把整座小山都包围了,手持兵器的士兵利用峭石和树木架起了木栅栏。 一群聚居在山下与官兵对峙的村民一看到他们出现,立刻围了过来,百合成了众人的核心,他则站在人群之外,心有余悸。如果不是他先说服了百合,以她如此大的影响力,带领族人与官府对抗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百合酋长,官兵扣押我们的稻谷和好多布料,还打人哩!」「酋长,洞里藏的是我们的东西,可官兵不让我们拿回来,我们不服!」「他们连这座山都不让我们上去!」聚集在百合身边的村民七嘴八舌地发表意见,要求她代大家伸张正义。 百合要他们安静,并与领头的寨老们低声交谈。 听到他们的交谈,冯君石知道她正在说服族人回去抢收田里的稻谷、果林里的果树和山林中放养的牲畜,否则这场暴风雨造成的损失会比山洞里的东西多得多。 看到在她的说服下,族人们不再那么激动,冯君石为她感到自豪,能娶到这样温柔美丽、天赋异禀又深明大义的女子,是他今生的福气。 他往山坡走去,看到全副武装的士兵,发现其中有两个眼熟的,便缓步走向他们。 「冯大人!」他尚未开口,那两个曾在钦差大臣来时,陪同杜陵太守李大人前往高凉的士兵已经先行向他问好。 他询问李大人是否在山上,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便请他们带他去见李大人。 他温文尔雅的气质让人无法拒绝,两个士兵中年纪较大的那个答应带他上山。他则请年轻的那个代为转告百合,说他去见见李大人,很快就下来。 「青铜錾花古剑两柄,铜鼎三只——」转过半山腰凸起的崖石,冯君石就看到山洞前停有车马,洞口堆满他早已见过多次的竹筐,李大人正站在洞前与属下开箱验货。开箱的人大声执着,一个文吏模样的人登记在册,然后再封箱装车。 当士兵上前向李大人通报冯君石到来时,他回头,带着大大的笑容迎了过来。 「冯大人亲自前来,恕李某失礼,不曾迎迓。」冯君石回礼道:「李大人公务繁忙,君石因得知有村民闹事,特来巡查,得知大人在此,故特来拜见,还请勿怪唐突之过。」「何过之有?来来来,你我何不坐下聊聊?」李大人让其他人继续验货,自己则叫随从搬来两个木桩,与冯君石坐下交谈。 李大人年长冯君石几岁,出身寒门,为人稳重,做事颇讲原则。他一向钦佩在岭南三世为吏的冯氏,因此在陪同钦差大人巡视时,他有意与冯君石结识,并发现两人颇为投缘。 这次石洞藏物的归属问题,他内心是反对冉隆升的作法,但个性使然,他无意反抗上司,却也不愿意因此而与冯君石产生矛盾,因此心中始终不安。此刻见冯君石主动前来,正好给了他一个解释的机会,因此他当然十分开心。 简短的会晤后,两人都很满意。善于察言观色的冯君石三言两语化解了李大人心头的隐忧,李大人投桃报李,也将冯君石关心的事主动告诉了他。 「所有藏物原封不动即刻送入高州屏,不得有误!」走下山时,冯君石想着李大人告诉他冉隆升的话,鄙弃地在心中暗骂:这个贪得无厌的卑鄙小人,现在可得意了! @@@@@六月末,夏如火,百越人敬慕的女酋长终于要出嫁了! 雷峒村的公庙内铜鼓齐鸣,盛装的族人们在头发上插上羽翎,有的手执斧头,有的手捧葫芦笙,有的则双臂舒张,迈着雄健的舞步,跳着热情奔放的舞蹈,以夸张的舞蹈动作尽情表达内心的喜悦和祝福。 从村头到大都老家院子,到处是飘扬的彩旗,和光着脚板、浓妆艳抹的人群,无论男男女女都以传统方式欢庆这迟来的大婚之礼。 身穿簇新长衫、帽沿插着簪花的冯君石笑容灿烂地站在竹棚外,等待着他正在行沐浴更衣、开面化妆两大「落阁」仪式的新夫人。竹棚内,他未来的岳父和族里的长老们,还有主婚的祭师都坐在那里等待良时的到来。 「这次你可以放心拜堂了。」陪在冯君石身侧的董浩笑望着他说。片刻前,他发现好友从楼上溜下来,心想他准是趁大家忙乱时,偷跑上楼与新娘子见面,目的是确定蒙在盖头下的新娘无误,不由觉得好笑。 「是的。」冯君石满意地扬眉而笑,不在乎朋友语气中的揶揄。 董浩被他的神情感染,快乐地说:「百合酋长一个顶我十个,有她在你身边,我完全放心。大礼后,我就暂时不跟你回去了。」「你不用担心我。」他俊目一转,瞟向用脚楼围栏上的女孩,对好友说:「还是多担心那位『属猴子的小妞』吧,她可是个麻烦人物呢。」董浩的目光随他落在了坐在那里的娇小人儿身上,嘴角露出笑意。「是的,我会看着她,她是天下最会惹麻烦的女人。」朋友脸上的表情让冯君石颇感新奇,已经很久了,他不曾见他如此笑过。他似有所悟地说:「那你去陪她吧,她看起来很不快乐。」「不会吧,那猴子似的女孩快乐着呢。」董浩话是这么说,但人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地往「猴子似的」女孩奔去。 看到他急切的模样,冯君石诧异地想:这段时间似乎发生了不少新鲜事! 「哥哥!」一声甜美的呼唤让他回过头来,看到妹妹正笑容迷人地走过来,身上穿着不露肚脐也不显腰的华丽衣裙,优雅又大方。 「媛媛,妳怎么来了?」他惊讶地问。 「我本来是想跟爹爹在良德迎你们,可是崇梃非要我先陪他送妹妹出嫁,再陪我去良德迎接嫂嫂。」冯媛语气不满地说,但眼神却出奇温柔地转向院子东面,脸上还带着美丽的笑容。 这也是一件让他想不到的「新鲜事」!冯君石郁闷地想。 几天前,当他陪冼百合回家后,曾去罗洲看望爹爹。不料爹爹竟告诉他,大都老几天前亲自上门替儿子冼崇梃提亲,要娶媛媛为妻,他已经接受了这门亲事,如今两个家庭正在商量着办另一场婚事。 得知此事,冯君石备感震惊和失望,他一直认为他美丽温顺,知书达礼的妹妹应该嫁给京城某个兼俱才学品貌的青年才俊,而绝不是那个粗鲁蛮横、身带匪气、女人一大堆的冼崇梃。 可爹爹却认为冼崇梃耿直憨厚,粗中有细,而且真心爱媛媛,因此就算过去有几个女人,在娶了媛媛后,也一定会善待她,因此认定冼崇梃会是个好女婿,对冯冼的再次联姻充满期待。对爹爹的决定,一向孝顺的他只能把遗憾埋在心底。 此刻,看到妹妹多情的目光和羞涩的笑容,他情不自禁地随着她,将目光转向东面院墙下。那里,冼崇梃高大的身材在人群中有如鹤立鸡群,当迎上冯媛的目光时,那大汉竟旁若无人地对她挥手大笑。 冯君石不满地看了眼那个笑歪了嘴的男人,转向妹妹抱怨道:「那个家伙绑走妳后可一点都没浪费时间啊!瞧他那一脸贼笑,爹怎能把妳许配给他呢?」冯媛白皙的双腮像染了胭脂般红润,她转回头不安地推推他的胳膊,低声央求道:「哥,他是好人,爹和我都喜欢他,你别讨厌他好不好?」听到妹妹的哀求,看着流转在她眼眸里的爱意,他犹豫了。 想起父亲对冼崇梃的称赞及百合得知此事时的欢欣,他暗自叹息:为了这事与亲爱的妹妹为敌,与慈父爱妻唱对台戏?不,他可不做那样的蠢事! 再次转头看向东面那个眼睛片刻不肯离开妹妹的大个子,他转念又想,从那炽热的目光看来,那个蛮汉果真很受媛媛,既然如此,他何必偏要做个恶人? 「只要妳和爹喜欢他就行。」尽管心里的硬块难消,他无法再反对。 冯媛立即向他保证:「我真的很喜欢他,就像你喜欢嫂嫂一样,真的!」听她提起自己与百合的感情,他不由得心软,一抹笑容出现在他英俊的脸上。 他低头迎向妹妹热切的目光。「那么我会接受他做我的妹夫。」「我就知道哥哥最通情达理!」听到他的话,冯媛兴奋地抓住他的胳膊。 他猛地缩回手,训斥道:「斯文点,大家闺秀行为怎能如此放肆?」可这次冯媛对他的训斥毫不在意,因为她正忙着用目光安抚正眼巴巴地看着她的冼崇梃。而那个大汉在得到她的暗示后,立刻咧着嘴笑开,几个大步就从院子那头走了过来,伸手将她搂进怀里。 冯君石立刻把妹妹拉离他,不悦地说:「如果你想顺顺利利地娶到她,就得对她温柔点,媛媛不是你所习惯的那种女人!」「当然,冯大人放心,媛媛是我的小心肝,我会好好疼她。」冼崇梃一改往日的粗门大嗓,他的手温柔但坚决地将冯媛拉回胸前,满足地对瞪着一双秀目看着他的准妹夫说:「你别苦着脸,今天是你的大喜之日,该笑着迎接我妹妹,不然,她会以为妳在后悔娶她。」「谁后悔……」刚想反驳他荒谬的言论,院里的铜鼓突然响起,良辰到了。 冯君石再也顾不上教训他未来的妹夫,因为他心爱的女人出现了。 他的目光跟随所有的人转向木楼,看着他的新娘身着一袭绣花罗裙,头顶着长及腰部的细纹红绢,在大妗姐的搀扶下缓缓走下楼来,走到他身边。 他的心有一刻停止了跳动,满溢的幸福感淹没了他。此刻,他的眼里、心里都只有她美丽的倩影,再也容不下其他的人和事。 「银烛辉煌,庆洽华堂,鸾翔凤翥,桂馥兰芳。」一声高亢悠扬的吟诵使四周的锣鼓笙笛、歌舞欢笑全都安静了,静得只听到人们的呼吸声和激动的吁气声。 大妗姐拉起新娘的手,放在新郎的手心。 冯君石抚摸着那修长的手,熟悉的感觉让他确定这次的新娘不会再出错,他紧紧地握着她,而她也悄悄回握住他。 悠扬的祝福声在院子里回荡,但他一个字都没听进耳朵里。他的心在幸福甜蜜的浪潮中起伏,完全没有注意到美妙的吟诵声和赞美歌,也没看到他知书达礼、纯真可爱的妹妹正毫不淑女地依偎在粗壮鲁莽的冼崇梃怀里,更没看到他的好朋友正拉着情绪低落的冼碧箩离开欢乐的人群走向村外,甚至没注意祭师正为他们的结合祈求神灵保袺,没发现许多人的眼里饱合着喜悦的泪水……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身边这个他彷佛等待了一辈子的美丽女子身上。 有人将一只青白玉角酒杯塞进他手中,他晕陶陶地照着指示端起饮了一口,再掀起新娘盖头的一角,喂百合饮一口。然后拉着她跪在放置了家神图腾的香案前,用酒拜祭天地,参谒祖先,叩拜父母尊者和主婚者。 随后,在囫囵吞下几个甜蜜蜜的果肉后,他们被扶起,并被分开带出院子。 在一片锣鼓笙笛和歌舞声中,百合被送入花轿,他则被抬上马背。 当她的手从他手中消失时,他很不情愿地抗议,可歌声、锣鼓声中,没人注意到他的声音,他只能被动地、恍若做梦似的骑上马,双眼盯着漂亮的花轿。 幸好有人替他牵马,有人为他引路,有人代他说话,否则他不知该做什么。 盖头下的百合比他好不了多少,同样如腾云驾雾般地捱过了繁琐的仪式,此刻她安安静静地坐在摇晃不定的轿子内,只觉得脑袋晕晕的。 盖头外的夕阳照耀着她,她倾听那欢快的鼓乐声,跟随着那动人的节奏一路来到她今后的家,良德太守府。 在这里的仪式简单多了,向公公跪拜后,直接被引入洞房。 终于,头上的盖头被掀开,她与他并肩坐在床沿,四日相望,两情相融。 「大人,拿着这个,明早日出时我会来取。」蹲在床前为新人脱鞋的大妗姐忽然将一个软软的东西塞进冯君石手里。 「这是什么?」他展开手,看到一块洁白的细绢布时,茫然地问。 而他身边的百合忽然起身走向窗边,他瞥见她涨红的粉腮,甚感不解,再将目光转向表情暧昧的大妗姐。后者见他确实不知,忙站起身,将他手中那块白布拿来铺放在床中央,轻声说:「这是你们新婚之夜的见证物,大人不要忘了,所有族人都期待着明天能吃烧猪肉呢。」大妗姐说完后,带着其他人离开了新房,并为他们将门关上。 「呃——」冯君石尴尬地轻叹,怪自己竟然把百越人最重要的婚俗忘记了。 在当地,烧猪不仅是出嫁女回门时的重要礼物,更是新娘贞洁的象征。婚前失贞的新娘不得享受烧猪肉,只有冰清玉洁者才能得到夫家的烧猪。因此娘家人从女儿上轿后一直惴惴不安,要等洞房夜的次日,男方家的烧猪送来后,才可放下心来大肆庆祝。而女方家收到烧猪后,会分送亲友族人同享。 看着放置于床上的「贞洁帕」,他的心像打鼓似地「咚咚」跳着,以往那些偶尔闪过脑际的。对女性柔媚体态的遐思和男欢女爱的旖想,霎时变成了具体的影像出现在脑海里,而每一个过去无形的女人都成了实实在在的可人儿——百合! 此番意念翻腾于心,他听到自己细小、但充满无可言喻的渴望的声音,正穿过脑海的迷雾,穿过奔流于全身血管里的血液,穿过心底黑暗的密道冲口而出: 「百合,我要妳,现在就要!」他唐突的话将百合吓了一跳,她猛地转回身来瞪着他。 看着她比平常更大更亮的眼睛,冯君石意识到自己的表达太直接,可是此时此刻,他想不起更合适的词语。于是他起身走过去,站在她的面前凝视着她,双目氲氤,充满激情,但他没有碰她,只是轻轻地呼唤她。「百合——」他强烈的目光和气息吸引着她,她情不自禁地靠向他,他强壮的胳膊立刻将她拥在胸前,他用一只手臂环住她的腰,一只手托着她的头,激情澎湃地亲吻她。 她嘤咛一声,张开双唇热情地响应他,欢迎他以任何方式侵入。 这个吻点燃的火焰,迅速地燃遍他们全身,带给他们未曾有过的快乐,让他们在分享彼此的同时渴望得到更多,两人在极度的快乐中颤栗。 「喔,大人……」她虚弱地靠在他的身上以免瘫倒在地,急促地喘息道:「我希望你能教我如何做,让我们尽快停止这该死的颤抖。」他将她紧紧地抱住,让她贴在他起伏的胸前动弹不得。「我也希望我能,可是我一个人不行,我需要妳的配合。」她抬起头来,对他微笑。「我会配合,可是我得躺下。」她娇美的笑容和信任给了他甜蜜的鼓励,她是这么纯真和热情,他不能让她失望,他要教导她、带领她,还要满足她、安慰她……可是,他该怎么做? 凭借着人类天生的本能,他抱起她,走离窗口。虽然一路走得踉踉跄跄,但他还是成功地将她抱到了床上。 灯火在床幔四周形成的阴影逐渐将他们包围,他将她放在床上,自己也跟着躺了上去。可是他们的颤抖并未结束,反而更甚,但她信任地看着他。 他在她的眼睛上轻轻吻了一下,喃喃地说:「我想我们应该先把衣服脱掉,然后才能终止这讨厌的颤抖……」他的手缓缓解开她衣服上的系带,双目片刻也未曾离开她的眼睛。 颤栗中,他轻轻松开她的发,手指埋入她柔软浓黑的秀发中按摩她的头皮,虽然这个动作令她颤抖得更加厉害,却也在她身上引起了一阵阵快乐的波澜,因此她没有抗拒。当他的手爱抚过她的脸和脖颈,来到她的胸襟,将她的衣服扒开时,他看到她白皙的胸脯上纹了一对可爱的小青蛀。那是百越人的图腾,他崇拜的用指尖抚摸着它们,轻声问:「会疼吗?」「不……」她的手压在他手上,将其留在原处,忧虑地看着他。「你会……讨厌……我的纹身吗?」「不会,牠很美。」他俯身亲吻那对栩栩如生的青蛙,探索她敏感的肌肤,当他的唇以渐增的亲昵磨蹭着她时,导致两人更为激烈的颤抖。随即,他们在不愿有片刻分离的情形下,艰难地脱掉了身上不多的罩衣。 「百合……」他想对她更温柔点,可是她热情的双眼粉碎了他压抑已久的自制力,同时她的双手正在他的身上,彷佛要尽情感受他的一切般地滑动着,那或轻或重的抚摸就像火上加油,更加烧旺了他们身上的热情之火,所有的思念和爱慕都在热情的催化中产生出无与伦比的快乐。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喜欢你看我的眼神,也喜欢触摸你肌肤的感觉?」她闭上眼睛大胆地抚摸着他,觉得深深的渴望在体内滋长着、烧灼着她。 他的肌肉在她的手指下变得坚硬,但他需要她亲昵的抚触,需要她动人的甜言蜜语。他的嘴轻轻擦过她的芳唇喃喃地说:「没有,不过我知道。」「如果我没有说,你怎么可能知道呢?」她心荡神驰地问。 「在西佛寺后出的秘洞里,当妳撕开我的衣服时,我就知道。」他克制着沸腾的激情,用爱慕的目光深深地探索她,以发抖的手轻轻地摩挲她,用心熟悉着她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她窈窕的身段令人血脉贲张,而她那凝脂般的肌肤同样教人目眩神迷。 「那时我是要为你疗伤……」她的笑声在他忘情的亲吻她时消失了。 他的温柔和试探,终结了她多年来心头空虚的渴望,浓浓的爱意在他那带着热度的爱抚中升华,令她彷佛花朵般对他绽放。她紧紧搂抱着他的颈子,抵着他的唇情难自禁地恳求:「大人,要我……因为,我也要你……」她率真的要求和灼热的呼吸,令他全身每一个部位都为之一紧。 「可是……我不确定怎么做才是对的。」他虚弱地喘息着,像捧着一件易碎的玉器般捧着她,害怕稍一不慎就伤害了她。此刻,她不再是令人畏惧的武林女杰,不再是威严冷静的女酋长,她是沉浸在爱中的女孩。 她拉他。「抱着我,让我们一起探索。」他欣然从命。当他修长的躯体覆盖着她纤细的娇躯时,她以无比快乐的心情欢迎他的重量,而他炽热的嘴在她的四肢百骸点燃起无法控制的爱欲之火。她在他的亲吻中呻吟,在他的抚摸中融化,当她以为自己再地无力响应他的时候,她的身体却本能地在他发起的激情攻势中迎战并反攻。 当她感觉到某种不适感时,高涨的热情稍退。她慌乱地用手挡在他们之间,推拒道:「不要……会痛!」「就像虫子咬一小口,不会太痛。」他抱紧她,柔声诱哄。 「你怎么知道?你又没有做过!」她很固执地指控着,恼怒地发现一滴眼泪不争气地滑出眼帘。 他费力的抬起头来看着她,呼吸急促,额头布满汗珠。他吮去那滴泪,热情地亲吻她,在她唇边说:「我不知道,所以找也害怕,可是我们都不需要害怕,因为我爱妳,妳也爱我,不是吗?」他热情的亲吻和诚实的告白安慰了她,她一边回应着他的吻,一边含糊不清地说:「是的,我爱你。可是你怎么能不知道?你都这么大了,又在京城住了那么多年。秦淮河边烟花地,难道那些女人不碰你?你真的从来没有要过女人吗?」「我可不是被女人碰一下就把持不住的男人。」他惩罚似地轻咬她的唇。「而且妳也不小了,成天混在男人堆里,妳为什么也不知道呢?」她猛地抽气,在他怀里扭动,但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因为他正对她做的事。 「你这个该死的坏蛋,你以为我会跟其他男人乱来……」他在她身上调整着更合适的位置,喘着气阻止她。「好啦,停止这些傻话,让我们庆贺自己成为对方的第一个男人和女人——」他最后的话音消失在她的失声尖叫中,而他飞快地在她唇上印下一个又一个充满歉疚和爱意的吻,令她的痛呼变成欢愉的呜咽。 欢愉与痛苦相携而来,百合分辨不清哪种感觉更多一些,唯一感觉到的是,在那之后紧接而来的是无边的狂喜和彼此身心相融的宁静。 「呃,虫子……咬一小口,你真会骗人。」良久后,当她依偎在他怀里,啃啮着他的肩膀时,她满足而甜蜜地说。 「我可没骗妳。」他擦拭着她鬓发间的汗水,温柔的眼中盈满快乐。「而且那是值得的,妳说对不对?」她没说话,更紧地偎进他怀里,用四肢缠住他,表示自己的赞同。 而他没有让她失望,立刻展开双臂抱紧她,配合着她的节奏,让他们再一次亲密地结合为一体。 而这一次,他相信他一定做对了,因为他美丽的夫人除了甜蜜的吟哦和欢笑,再也没有皱眉喊痛,而他则觉得自己正变成强壮而狂乱的大鹏鸟,带着她展翅飞翔至无垠的高空,一起探索他们为彼此开启的醉人仙界。 @@@@@夜深人静,良德城外的渔女滩,一座座水上吊脚楼,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沉睡着,部落最尾部一座小楼内烛光温暖、被褥凌乱的床榻上,韦檠在娇喘的女人身上移动着,虽大汗淋漓却难以尽欢。 他紧闭双眼,试图从女人挑逗的爱抚和贴着他肌肤的温热呼吸中唤起往日的力量,可是最终他失败了,他的男性雄风今夜如同遭遇霜冻的秋菊般毫无生气。 「韦主儿……」感觉到他因无能而怒气腾腾,女人战战兢兢地抚摸他,想提供安慰,可他忽然拍开她的手。 「不要碰我!」他怒气冲天地翻落地上,走到敞开的窗前瞪视着夜色迷离的山水,彷佛透过它们能再次看到折磨着他的灯彩、迷人的洞房和美艳娇俏的新娘。 冼百合竟敢对他做出这样残忍的事:背叛他、抛弃他,还想抓他! 可他,仍然想得到她。 从第一眼见到她起,他就深深地迷恋着她。为了她,他改变计划,不仅没有取她爹的性命,还将他救活;为了她,他放弃享乐,甘愿蜗居在深山村峒的树屋内做个小郎中;为了她,他规避女色。可是七年来,她无视他对她的好,漠视他的甜言蜜语,践踏他的爱,却将自己献给了那个没用的文弱书生! 文弱书生!他摸着脸上坑坑洼洼的伤痕,眼里闪过凶狠的锐光。那该死的书生竟敢用竹棍打坏他俊美的脸,让他留下终生耻辱的印记,他发誓一定要报仇! 不过此刻,最让他痛苦的是那个无耻的书生正与他心爱的女人同床共枕,那情景彷佛一道魔咒束缚着他的身心,他努力瞪大眼睛望着远方,茫茫夜色中,他似乎听见了她诱人的喘息,看到她因获得满足而绽放的美丽……怒火烧灼着他,他的身体竟奇迹般地复苏。 他返身扑向床上的女人,撕开她身上的衣服,以强悍粗暴的方式,想象着她就是「她」,将所有邪恶的淫念与狂热的情绪都发泄在她身上,在绝望与愤怒中他得到了从未有过的奇妙体验,最终溃决在面呈痛苦之色的女人身上。 许久之后,当他抬起头来,看到一对惊惶失措的眼睛时,怒气再次不可遏制地爆发了。他,仪表出众、武功超群、医术盖世的韦檠,骆越人真正的酋长,居然需要在一个替代品身上寻找满足,这是怎样的一种耻辱? 「瞪着我干什么?」再次成为他出气筒的女人挨了一掌,瑟缩到床角,而他鄙视地看了眼他留在她丰满身躯上的斑斑瘀痕,倏地跳下床,捡起地板上的衣裤穿上,阴沉地说:「以后妳是我的,敢找别的男人,妳就死走了!」他拉开门冲出去,在狂乱的愤怒中发誓:他们害他陷于痛苦深渊,那他一定要他们相伴,就算到了阴曹地府,他也要得到冼百合! 第三章 冯君石不知何故忽然惊醒,感觉身上发冷,心跳紊乱。 他睁大眼睛,百合恬睡在他的怀里,温暖平缓的呼吸熨贴着他的心。案几上的红烛已经熄灭,月光从敞开的窗外淌入,寂静的屋内流动着甜蜜温馨的气息。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可是他仍对自己的突然醒来感到不安。 他轻轻抽出被百合压住的胳膊,挪离她诱人的身体,听到她嘴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咕哝,他立刻用被子填补他离去的空缺,而她则满足地抱住它继续沉睡。 望着她安详、甜美的睡容,他的嘴角不禁漾起深深的笑意。平时的她总是那么有警觉心,可今夜她累坏了,而且她是如此地信任他,否则怎会睡得这么沉? 怀着浓浓的柔情,他走到窗前。月色下的山峦宁静而庄严,可他的不安更甚。 他走回床边穿上衣服,决定出去看看值夜的卫兵。 出门前,他又踅回床边,注视着朦胧月光下恬然安睡的娇妻。 她已经是他的夫人了,从今以后,她不会再离开他。带着这份甜蜜的认知,他细心地为她拉好被子。 然而,就在他直起身来时,一道白光带着锐利的风声擦耳而过。「碰」地一声扎进他们新婚的床柱上,箭端钉了一张纸条。 「兔患子,你休想跑掉!」窗外传来一声厉喝,冯君石绝对不会认错那是董浩的声音。 「什么事?」床上的百合猛地坐起,脸上仍带着乍然惊醒的慵懒娇态,双眼却已恢复清明。看到冯君石衣着整齐地站在床前时,惊讶地问:「你怎么了?」冯君石指着床头柱上的箭。「大概是刺客,董浩已经追去了。」那箭镞的位置隐含着致命的讯息,而且也是线索。百合跪起身将箭矛拔下,取过那张小小的纸条快速读罢,冷然道:「韦檠!」听到这个名字,冯君石脸色一沉,并接过她手中的纸条,只见上面写着:「要解谜团,独上奇峰;三掌为限,败者臣服。」在纸条末尾还特别加注道:「明夜寅时,不现身者为败。」「那家伙竟敢给妳下战书!」他将纸条揉作一团生气地说:「别理他!」「不可能不理他。」百合接过他递给她的衣服穿上。 他帮她把长发从衣领中拉出,忧虑地问:「妳是说妳会去赴约?」「是的,我会去。因为这是规矩,如果不去,就表示我服输,今后都将臣服于他,那样会损害我的尊严,让人耻笑,绝对不行。」门外传来更多的脚步声,冯君石顾不上与她争论,忙对她说:「妳慢慢穿,我先出去看看。」刚跑出院门,他就看到蓝谷等人从树林里跑来。 「大人,是韦檠,他想行刺,被董浩发现阻止了他。」「董浩呢?」他问。 「追韦檠去了,他要属下转告大人和夫人,注意奔马关。」「奔马关?」冯君石困惑地问:「那是什么地方?」蓝谷摇摇头。「不清楚,董浩没说就跑了。」「我知道。」百合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月光下的她脚步轻盈,虽然头发有点凌乱,但在冯君石的眼里,却更增添了妩媚的感觉。 「奔马关在青松岭东边。」她走到他们身边,眼睛注视着她的夫君。「那里地势很险峻,董浩不会无缘无故说这句话,我会去那里看看。往后几天,『快脚』会把我的行踪告诉你。」说完,她已快步离去。 「等等!」见她说走就走,冯君石急了,快速追过去抓住她的手,彷佛害怕她转眼就消失掉似的。「妳现在要去哪里?」「去安排一下,再上奇峰。」见她执意要走,冯君石知道无法阻止,只好退而求其次。「我随妳去。」「没必要,你是太守大人,有你自己的责任。」「可妳是我的夫人,我对妳同样有责任。」他的固执让她有点不耐烦地想:这就是成亲的麻烦! 看到蓝谷等人正在不远处好奇地看着他们,她压抑着脾气对他说:「你的人都在看我们呢,快放开我。」「不放,除非妳同意我俩一起去。」唉,她真的开始后悔嫁入了。可是看着他充满爱意的日光,她无法对他生气,只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你是地方官,不能整天都跟着妻子转,还有很多政事等着你去处理,也许董浩很快会回来找你,你不能跟我去。」她果真知道他的难处。「可是,妳独自一人……」听他把自己想成像碧箩或冯媛那样娇弱的女孩,她很不高兴地提醒道:「别忘了,没有你以前,我已经独自在崇山峻岭中行走了许多年。」冯君石当然知道她说的是实话,也知道她个性独立,不喜欢被约束,可是如今他就是无法放心让她独自面对艰险。 她轻轻挣脱他的手,勉强给他一个安抚的笑容。「放心,我很快就回来。」说完,她飘然而去。 没法拉住她,也没法跟上她,冯君石只能看着她的背影大声问:「那个该死的奇峰在什么地方?」「犀牛谷。」她的声音飘来,而她的人已经与月光融为一体,消失在山坡尽头。 犀牛谷?他在脑海中搜索着他的地图:喔,那地方说在九重天附近。 他转身对随从说:「天快亮了,去把各位大人请到大堂来。」又对站在廊檐下的阿宏说:「你帮我把『魔王』准备好,我等会儿需要牠。」「大人要去追夫人吗?」耿直的阿宏说话不会拐弯抹角。 「是的,我要去找她。」「大人应该去,刚成亲的新人分开不好。」憨厚的阿宏笑着跑向马厩。 冯君石看着他的背影暗自一笑。没错,他与百合的洞房花烛夜就这样被人搅乱确实扫兴,不过他要去找她有更重要的原因:抓住韦檠! 想到阴险狡诈的韦檠,他心情沉重地走回大堂。 「大……大人有事吗?」年近五旬的韩功曹是太守府的账房兼文书,负责郡中人口户籍的管理及年税抽丁等事务,此刻他正打着哈欠走入大堂。 而蓝谷和孟大山也从外面大步走了进来。 冯君石指了指亮着灯的八仙桌要大家坐下。「我有几件事与各位商量。」随后,他针对前几天暴风雨导致的灾害和谷物收获情况等,要韩功曹准确记录下来,他将上报朝廷以求减免赋税;还要孟大山加强巡视,每天定时向部落的「快脚」查询各村落情况,吩咐蓝谷坐镇太守府,处理日常杂务……等事情一一安排就绪后,天已经大亮。 阳光在浓密的枝叶上跳跃,山林在晨风中低唱,天空飘着几片乌云,不时将阳光遮蔽,让山谷变得半明半暗,恰似冼百合此刻复杂的心绪。 她刚从雷峒村出来,因为韦檠的突然出现,她想与三哥谈谈自己的忧虑,可三哥昨夜就离开了高凉,因此她只能让「快脚」送信给他,要他加强防御。 董浩留下的口信虽然语意不明,但她丝毫没有大意。因为她知道那里是她布防上的弱点。奔马关距离良德很远,地势十分险峻,一面临海,一面是悬崖峭壁,因此她一直无法把石墙筑到那里。 她希望找到董浩,亲耳听他说出那个口信的含义,同时,为防万一,她必须在去奇峰「赴约」前把军墟等重要防御区的事情安排好。 看看日头,她知道自己的时间很紧迫。 她身形利索地在树林、溪流和岩石间奔跑。忽然,她停住,锐利的黑眸扫视着树影幢幢的山林,竖起耳朵,当听到熟悉的声音和平稳的马蹄声时,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并跳上一棵树耐心等待着。 不一会儿,林木发出很大的响声,轻声安抚着坐骑的冯君石,骑着「魔王」穿过横垂的枝叶出现在她眼前。因太过专注于易怒的坐骑,他没发现树上的人儿。 「我的大人,这么早你要去哪儿?」当他行至树下时,百合突然出声。 冯君石猛地勒住马抬起头,看到树上的她时,脸上绽开欣慰的笑容。「嘿,我的好夫人,这就是妳迎接夫婿的方式吗——爬到树上?」「我没想过在这儿迎接你。」百合说的是真话,她不希望他涉险。 他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可是他又如何能让她独自去冒险。「我以为经过昨夜,妳不可能这么快就扔下我。」他含情脉脉的眼神,令她忆起昨夜他温柔的碰触和所有美妙的感觉,一阵悸动差点儿害她掉下树来。「你明明知道我没有扔下你。」她抓紧树枝俯视着他,摆出一副冷漠的表情,却无法掩饰她真实的情感。 他看着她娟丽的面庞,柔声道:「看到我,妳真的不高兴吗?」他眼中闪亮的奇特光芒在她身上产生甜蜜的暖流,她红着脸不说话。 「难道妳不想对我成功地追踪到妳,说点什么吗?」他微笑着逗她。 「说什么?」「当然是赞美啰。」「赞美?」她瞪着他。「连护卫都不带就独自跑进大山,你还想得到赞美?」「当然想。」他理所当然地回答。「我相信能很快追上妳,而妳就是我最好的护卫,这个判断难道不对吗?」看着他激情的眸光,一股突发的欲望涌来,令她只能痴痴地看着他。 见她双颊嫣红,冯君石笑着对她招手。「下来吧,我陪妳去奇峰。」「你不能跟我去那里。」百合跳下地。「从来没有朝廷官员看土著比武。」他不赞同地说:「难道妳忘了,除了朝廷官员,我还是妳的夫君,有权参与妳的一切。再说,有哪个新郎会在新婚第二天就离开新娘?」那股欲望更加有力地冲击着她,让她感到双颊发热,口干舌燥,匆忙道:「那你的事情怎么办?你可不像会扔下正事不理,整天陪伴女人的男人。」他咧嘴一笑。「此一时,彼一时,只要那个女人是妳,陪伴妳就是我的事。」他对她伸出一只手。「上来吧,时间很紧迫,如果妳愿意,关于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我们可以在路上继续讨论。」看着他伸向她的修长大手,她觉得难为情,这又是一种新体验。长这么大,她从未与男人同骑过。「我不需要骑马,在大山里,步行此骑马更方便。」「可是我需要。」他柔声劝道:「我知道妳不喜欢被拘束,但无论如何我是一定要陪妳走这趟的,如果步行,我会成为妳的累赘,而我不想那样。」他坚持伴她同行的诚意让她感到快乐,而他确实说对了她的个性,她不喜欢被拘束。多年来她总是独来独往,因为能跟上她步伐的人实在太少。可是此刻面对他坚定的目光,她知道不可能独自离开,因为她不放心让他自己在山里转。估量情形后,她终于将手放在他的手掌上,轻松地跨上高大雄壮的骏马,坐在他身前。 「我来控马。」她抓过马缰,希望握着一样东西来阻止自己的双手抱住他。 「行。」他毫无异义地将马缰交给她,双手自然而然地圈在她的腰上,把她搂紧,并在她侧边的脸颊上落下一串吻。 与他接触让她浑身轻颤,身不由己地转过脸来用嘴迎接他的吻,但当他炽热的唇碰到她时,彷佛被火烫着,她猛地扭开脸。她这个细小的动作惊动了他们胯下的马,牠立刻踏出猛烈的步伐,似乎想将他们甩下背。 「不要。」百合本能地想拉紧缰绳,但冯君石压住她的手,不让她对马施加任何外力。他的手臂绕过牠的身躯轻抚马颈,那份轻柔让她想起昨夜他放在自己身上的手,不由得浑身躁热地僵坐在他身前,看着在他的安抚中平静下来的坐骑。 随后,他直起身,将百合抱得更紧,让她的背脊完全贴靠在他胸前,轻声对她说:「别怕,『魔王』是匹好马。」「我不怕。」百合似乎无法稳坐在马背上,抵靠在他胸前低声说,心里有种怪诞的感觉。接受他人的安慰对她来说就像让她爱上一个男人一样,是非常新奇的经历,是她在过去从来不屑去想,更不会接受的行为,可是如今,她不仅爱上了冯君石,还欣然接受他的抚慰。 怎么会这样?她不懂自己为何突然间有了这么大的改变,难道是他与众不同? 心里想着,她不由得回过头来看他。 抓住这个机会,他再次低头轻啄她的唇。「怎么了?有话要说吗?」那只是个短暂的亲吻,可她却品尝到了浓烈甘醇和情意绵绵的滋味,也让昨夜他们经历过的快乐记忆重新复活,她的胸口热辣辣的,渴望再次体验他那温暖的肌肤,享受他带给她的极致快乐。 「妳恐怕得给马儿一点指示,不然牠不知该往哪里走呢。」他的话让她蓦然一惊,立刻从欲火中清醒,看到马儿正在一个三岔路口前踌躇不前,不由得面红耳赤,暗骂自己的分心。 「往右走,先去军墟。」她轻提缰绳,引导坐骑转入正确的路,暗自庆幸自己是背对着他,否则自己涨红的脸一定会让他看穿她不久前的胡思乱想。 她迅速调整好情绪,把注意力集中到他们眼前的事情上。 「你很善骑。」两人在崎岖的山里走了一会儿后,她真心地评价道。 「冯家人个个善骑。」他淡笑,没告诉她骑马射箭是冯氏传家的规矩,无论男女自幼都得学。「妳还准备去奔马关吗?」「今天来不及了。」她沉思片刻后问道:「你猜董浩会去哪里?」「一定正紧追着韦檠。」「你怎么敢肯定?难道他不会半途改变计划吗?」「不会。」冯君石保证道:「董浩答应过的事绝对会做到底。」百合望着远处的山峦。「如果是这样,我们今夜在奇峰准能见到他。」「是的,只要韦檠真的去那里。」「他会去。」「妳为何如此肯定他不是设一个骗局将妳引开?」「因为韦檠自尊心强,发出挑战却不敢出战是最丢人的事,他不会做。」冯君石语气沉重地说:「但愿妳是对的。」他的语气让百合一怔。「你在担心什么?」「西江都护府。」她握着他的手臂,回头对他一笑。「我俩想的地方相同。」他开心地说:「我早说过我们心有灵犀。」「是的,我也这么想。」百合笑道:「如此我们定能击败他。」随后他们加快马速在山道上奔跑。烈日炎炎,风沙扑面,他们无法再交谈,但他们的身体仍紧密相连,因此即便不说话,那份亲密无间的联系所产生的情愫仍激荡在他们心头,让他们感觉到甜蜜和兴奋。 不久后,山道变得狭窄崎岖,树木繁茂、岩石凸起,他们下马步行。翻过陡峭的山丘,树木岩石外传来水流声和女人的说笑声。 「太好了。」百合快乐地说:「山下就是河边,过了河很快就到军墟了。」果真是好消息!冯君石心想,率先绕过岩石下山,却忽然止步返到岩石后。 「怎么了?」见他满脸通红,神情困窘,百合好奇地问。 「还有其他的路吗?河边有女人……」他狼狈不堪地靠着岩石低声说。 「有女人怕什么?」百合不解地拉他走,可他执意不肯转过身。她探头往岩石那端看了看,不由「咯咯」她笑了起来。「只是过河,你怕什么?」他瞪大眼睛。「怕什么?那些女人赤身裸体,妳居然还说怕什么?」百合仍在笑。「夫君难道不知道我们这里有裸浴风俗吗?」「我当然知道,可这是另外一回事。」「因为有那个习惯,所以这里的男男女女从不避讳裸体,只要守规矩,不摸不碰,大家都没事。」她指着河水说:「你看看他们就会发现,每个过河人只是为了不让衣服湿掉,所以过河前把衣服脱掉举在头上,等过河后再穿上,这样既不会因穿湿衣而染病,也能保持身体的干净清爽。」所有的道理冯君石都明白,可是听到河边的说笑声随风传来,他仍本能地往岩石后再缩了缩,愁眉苦脸地说:「不行,我可不能脱得像他们一样……」百合因他苦恼的模样笑得乐不可支,拉起他就往山下走,嘴里还愉快地说: 「入乡随俗,人家大姑娘都能脱,你害什么羞?快脱了过河,我们赶时间呢!」被她拉出岩石的冯君石看到眼前白条条的人影时,立刻背对河水坚决不走,嘴里急切地说:「使不得!使不得!古人有训:『非礼勿视』,那个地方我去不得,这身衣服也脱不得啊!」「闭上眼,不用你脱。」她的这句话让他放心,可还没来得及有所表示,就被她紧接而来的话弄得哭笑不得。「我会帮你脱。」此刻他才注意到她脸上的笑容有多么灿烂,她眼睛里的火花有多么闪亮,这对他是个很大的刺激。他一把将她拉进怀里,低声吼道:「妳这个女人真大方,我们成亲还不到一日,妳就想把我剥光了给众人看!」看着他高耸的眉峰和懊恼的双眼,愉快的笑声从她口中逸出。 她真的好爱他,有他在,他们今后的生活一定会很有趣。她笑着继续逗弄他: 「看看又不会有什么损失,为何不可?再说我的夫君如此俊美,不让人看不是很可惜吗?」从她美丽的笑容里,他终于明白她并非真的要他脱,而是想看他出洋相。他决定以牙还牙,双手很不规矩地在她腰带处徘徊,贼贼的说:「那我先帮妳脱。」她抓住他的手,收起笑警觉地问:「什么意思?」「入乡随俗,妇唱夫随,既然过河要脱衣,为夫自当跟随夫人啰。」他得意地将了她一军。 他火热的眼神让她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得意地说:「我不必脱,因为我能衣裳不湿地过河,可是你不行,所以你必须脱掉衣服。」「才怪。」他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拉近,用力亲吻她洋洋得意的小嘴。「不管夫人如何过河,我都会紧随不离。」他的吻是如此炽热和饥渴,立即煽动她的原始冲动,她伸出双臂抱着他,紧紧依偎在他怀里回以热辣辣的吻,忘记了不远处还有其他过河人。 直到河边的嬉笑声传入冯君石耳内,终于提醒了他,这里并不适合做眼下他们正在做的事。他艰难地离开她的嘴,喃喃地说:「妳的美丽总让我情不自禁……」他拉开她圈在他腰上的手,正经地说:「好好听着,夫人,不管这里的风俗如何,妳这辈子都别想让我赤身裸体地出现在其他女人面前,而妳,也永远不准像那些女人一样在其他男人面前脱掉衣服。」她含笑点头,表示服从,这大大地满足了他初为人夫的虚荣心,立刻威风凛凛地下命令:「一定还有别的路可以到达军墟,妳快带我去。」「你怎么知道有路?」她仰起脸看他。 「猜的。」他轻点她的鼻尖。 她略显为难地说:「可那是一条很危险的路,甚至不能叫路……」「不管它叫什么,带我去。」「好吧,可是我们得先走下这座山才行。」看看前方的河流,他终于一咬牙。「那就下去吧。」「那夫君必须走过那些没穿衣服的女人面前喔。」见他一副壮士断腕的痛苦神情,她促狭地对他挤挤眼。 「妳走前面,我们走快点就是了。」他皱着眉头说。 她又想笑了,但怕伤到他的自尊,只得非常辛苦地忍着笑意,走在他前面。 他低着头牵马紧跟在她身后,眼睛紧盯着脚下的路。 看到新婚的酋长夫妇出现在河边,那些把衣服举在头顶准备过河,或正涉水过河的族人都神色自然地跟他们打招呼。 「百合酋长、冯都老……」听到人们用那个尊敬且亲切的新称呼向他问候,冯君石本能地对他们回礼,可目光一接触到那些赤条条的身躯,便急忙转开,红着脸咕哝了几声,托起百合的腰将她推放到马背上,然后翻上她身后,策马离去。 百合只得与族人仓促道别,而她夫君局促的神情引起更多逗趣的笑声。 直到再也看不见那些渡河人,冯君石才吁了口气放慢马速。他搂着她的腰,将她拉靠在胸前,俯身轻咬她的耳垂。「看到我出糗妳真的很开心,是吗?」「是的,我很开心。」她承认。 「为什么?」「因为你是我一个人的。」一个简单而自信的回答,让冯君石觉得自己是天下最最幸福的男人,他心满意足地代替她抖动缰绳,骑着雄壮的「魔王」往前跑。 可是当他们离开河岸,登上一座险要的山峦时,两人轻松的神情都变了。这里的树木多为杂木,林中阴暗潮湿,充满落叶腐烂的气味。 走在那遍布石砾、荆棘和青苔的林子里,冯君石承认百合没有夸大其词,这条「路」根本不能称为路。林中多有嶙峋巨石和灌木茅草,到处是青藤挂蔓和纠结相缠的树木老藤及潮湿的苔藓,行走起来相当困难。 百合勒住「魔王」对他说:「前面是悬崖,我们得下马。」「妳说得对,这样的路况就算飞鸟也难通行。」他翻身下马后将她抱下,彷佛她是个不会骑马的弱女子。 百合对他的细心呵护已渐成习惯,不仅不生气,反而有种甜蜜的感觉,她没有挣脱被他紧紧握着的手,平静地说:「这条山道非常难走,恐怕你的马并没有行走这种路的经验,由我来牵马,你跟着我们就好。」「妳是在说我不能掌握『魔王』吗?」他故作惊讶地问。 她俏皮地瞟他一眼。「事实上,走这种路你也是个……新手。」他低嗄地笑了一声,不再与她争辩,但也没有如她所说的「紧跟」在她后面,而是握着她的手走在前面,设法为她和马「开路」。 可惜爬满路面的苔藓和湿滑的腐叶让他很难展现大丈夫气概,不仅走得极不稳当,而且不会择路,害他们不时步入泥淖或坑洞间。最后,他紧握着百合的手成了他的指引,和每次当他滑倒或遇到危险时有力的救援。 蹒跚地攀过山峦,当看到一条宛如银色缎带的河流蜿蜓于谷底时,百合如释重负的吁了口气。虽然她因有武功底子并不感觉特别累,但看到冯君石和「魔王」汗流浃背的样子,她知道走过这段山路对他们真是一大考验。 她抓着冯君石,让他不稳的身躯靠向自己,由衷地说:「大人,你做到了!」「喔,我真高兴听到这话。」她的话使他相信他们离目的地不远了,不由得开心地看着她,深情地说:「如果妳喊我的名字,我会更有成就感。」她脸红了,默然无语。 他托起她低垂的脸,看到她娇羞的模样,不由得心头一热,哑声问:「叫我『君石』很困难吗?」「不……只是不习惯……」她羞涩地说。 他吃吃一笑。「那就习惯它,从现在开始,喊一声试试。」她檀口紧闭,可看到他焦虑等待的眼神时,终于小声开口:「君石——」想不到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她口中柔柔逸出,会带给他如此巨大的震撼,他觉得双膝发软,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叹息地说:「很好,这样亲切多了。」「君石……君石……」她依偎在他胸前轻声呼唤,冯君石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由她嘴里逸出,竟带给了他无穷的暖意。 他用嘴将她的呼唤封住,直到两人都需要空气呼吸时才放开了她。他抵着她的额头看着她说:「夫人,我虽然欠缺登山过河的傲人能耐,可是我爱妳,希望妳不会后悔嫁给了我。」「永远不会。」她的凝视一如他那般专注而深情,她抬起手为他擦拭额头的汗水。「我很幸运能做你的夫人,因为我也好爱你。」他的双颊出现激动的红晕,他的双目绽放出耀眼的光芒,但他仍克制地抓过她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地说:「我希望能有更美的词语表达我是多么高兴成为妳的夫君,我希望此刻我们不是在这个又湿又滑的地方,而是在舒服的床上,我希望我能用行动证明给妳看……」她试着保持冷静,可是当他对她倾诉着充满激情的话语时,当他用带着丰富感情的目光凝望着她时,她只想融化在他怀里。 「不要再说了,虽然你的希望也是我的希望,可现在不是实现它们的时机。」她用手盖住他的嘴,喃喃地说。 她希望他闭上嘴巴——在她被融化之前。 他继续凝视着她娇艳的面庞,嘴唇辗转于她的手心,沙哑的说:「我有好多希望,可现在,我最希望的是亲吻妳诱人的唇。」「不,最好不要。」她的手轻轻盖住他的嘴。 「为什么?」他拉开她的手端详着她。 「因为……现在不合适。」因为那些亲昵的言语会让她变得虚弱无力,让她失去理智,让她产生更多的渴望。 第四章 她尚未表达完毕,他已经靠近,温暖的唇擦过她的唇瓣,然而就在此时,他踩到了青苔,脚下一滑,身体失去平衡。她原本护着他的手此刻正爬上他的肩,因此当他仰面倒下时,她来不及抓住他,就被他的重力带着一并倒下。 「哦,你看你……」她趴在他身上惊呼,但他不予理会,坚定的双手捧着她的脸,继续完成他摔倒前正要做的事——热情地吻她。 四周弥漫着苔藓和藤蔓的味道,他们忘记了身在何处,只是忘情地向对方索取和付出。良久后,他举起手轻柔的用拇指摩擦她的芳唇,喃喃地说:「夫人,如果不吻妳的话,我会疯掉的。」这个强烈的热吻很快就使得他们体内躁热不已,欲念翻腾。冯君石终于在感情泛滥得不可收拾前意识到如果他不停止的话,这块潮湿泥泞的石头地就会成为他们的床铺,而他不能这样对待她。 他不情愿地抽离她,双手仍捧着她脸庞粗嗄的说:「我得停下来了,我好想爱妳,但不希望把妳弄得满身都是苔藓和瘀伤。」她迷离的目光注视着他,似乎对他的话茫然不解。「在苔藓上不会有瘀伤。」他轻笑。「可是苔藓下面的石头会让妳受伤。」他不敢看她的红唇,怕再次克制不住吞噬她。「妳还是快把我们弄起来吧,不然我又会为妳失去理智了。」「我喜欢你为我失去理智。」百合喃喃地说:「而且我不在乎苔藓和瘀伤。」他发出一声类似痛苦的咒骂。「该死的韦檠,我真想杀了他,是他害我们洞房花烛夜就得离开温暖的床!」「是啊,可是看看我们现在在干什么?这里是野外啊!」他的愤怒呻吟唤醒了百合,她猛然睁大眼睛,从他身上跳了起来,并伸手拉了他一把。 他遗憾地抚摸她的手。「夫人,记住今天,以后我们得加倍补回来。」下了山,他们在河边清洗,让「魔王」饮足了水后,骑上马进入青松岭。 有过前面的艰辛,后面这段路简直如履平地,他们中午时分到达军墟。 出入意料的是,包括君长在内的族人都没有外出,因为他们正在摆宴庆祝。 但看到宴席上的半只烧猪时,百合顿时面红耳赤,羞答答地躲在夫君身侧不发一言。而族人们则大方地祝贺他们,尤其祝贺冯君石得到了贞洁的新娘。 从大家口中,他们得知冯家送了三只烧猪,连同那块昨天大妗姐铺垫在他们婚床上的「贞洁帕」,一起送到了雷峒村,现在村民们都在分享烧猪肉呢。 面对大家的祝贺,冯君石得意地拉着他娇羞的新娘与众人分享猪肉,还一直笑个不停。百合暗地里用力掐他,他的惊呼令欢庆的族人笑得更加热烈了。 直到饭后她终于将话题导向正事,族人们不再围着他们打趣,她才恢复了一向办事利索、说话简洁的常态。 军墟是百合指挥族人防御外长的战略中心,与君长等人谈过后,他们又登上石墙巡视了各处瞭望塔,最后安排「快脚」到各处传信严加防范,还让君长派人去奔马关设置障碍和烽火。 所有安排就绪后,她与冯君石先去九重天,为晚上的比武养精蓄锐。 月色中的犀牛谷幽静而森然,单调的马蹄声显得格外响亮。 冯君石观察着四周,诧异地发现这个距离九重天不远的山谷有着迥然不同的景色。谷中遍布着形状各异的巨石,它们或竖于高崖之上,令人望之心惊胆颤;或卧于谷底,如伏牛巨犀挡道。稀稀落落的树木与矮小的灌木丛交相混杂,与高低错落的岩石在月光下形成一个个暗黑色的阴影,有点狰狞可怖。山谷中不见山花绽放,却馨风扑面,满鼻花香,让人行走于谷底,有种迷迷糊糊的感觉。 但当他们骑马来到峡谷深部时,视线变得极其狭窄,触目所及皆是又长又浓密的茅草和野花,四面山峦,似有雾气缭绕。「魔王」对这个宽不过三丈,如天开一线的空间似乎有点不安,牠竖起的双耳频频颤动,尾巴也不耐地用动着。 「快到了吗?」看到马的反应,冯君石压低嗓子伏在百合耳边问。 她也悄声回答:「快了。」不久,他们停在一道刀削斧劈般的剑形山峰前。没有树木掩饰的山峰显得格外陡峭高耸,冯君石轻声问:「是这里吗?」百合点点头。「对。」他翻身下马,站在马旁边朝她伸出双臂。 「我可以自己下马。」她松开马缰,示意他退后,但他不动。 月光下,她看到他的眼睛炯炯发亮,知道自己最好照他的话做。 她伸出双臂俯身向他,右脚绕过马背,宽大的百褶裙顺着她的腿滑向大腿处,他立刻将她的裙子拉下盖住裸露的部分,并抓住她的腋窝将她抱下马。 「妳确定韦檠会来吗?」他轻声问道。 「会的。」她将「魔王」牵到阴影处,拴在石柱上,而他紧跟在她身后。 「妳有点忧虑,为什么?」他轻声问:「是因为今晚的比武吗?」她点点头,知道自己的任何心情都难逃过他的眼睛。 「他的武功很高吗?」「是的。能在我面前掩饰内力达七年之久,足见其功力深厚。」她拴好马,转回身来对他说:「今夜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插手,好吗?」他没说话,只是用深沉的目光看着她。 她再次强调:「我是说真的,他欺骗我,还充当孙、卢的帮凶,今夜我得与他有个了断。你如果卷入,他必定对你不利,而那会让我分心。」「我不会让妳分心。」他终于点头答应。「但妳必须保证注意自己的安全。」「我保证。」她感激地拉着他的手。「走吧,寅时快到了。」他跟随她往云雾最重的剑峰下跑去。 笔直的峭壁上,垂吊着几根粗长的藤蔓,估计有十几文长。 百合抓住其中一根藤蔓拉了拉,然后借助它飞身跃土石壁,确定藤蔓稳固无碍后,轻快地跳下地,看着他说:「我们得从这里上去,你行吗?」他学着她的样子抓着藤蔓拉了拉,抬头看看直插夜空的剑峰,心里并无多大把握,这是他过去从来没有做过的事,可是当他回望她时,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月色下的她美丽而苍白,眼里充满了爱与忧愁。为了她,他一定要做到! 他放开藤蔓抱住她,狠狠地亲了一下,说:「妳的眼睛比月亮更美丽,可是妳现在最好不要再那样看着我,否则我恐怕会无法抓牢这根老青藤,更遑论爬上这座该死的峰顶。」她发出一声压抑的轻笑,而他则迅速将她推开,懊恼地咕哝道:「不公平,等摆平这些事后,妳得陪我锁在房间里,直到妳厌倦我为止!」「那你得锁我到天荒地老。」她笑着在他耳边吹气。 他咧嘴笑了,伸出右手。「击掌为誓,就这么说走了,天荒地老!」「说定了!」她将手掌放在他手心。 两人四目相望,誓言和爱意与月光相融,汇入各自的心田中。 他放开她的手,转向石壁上的藤蔓。 「等等。」百合喊住他,从崖壁另一端扯下一截藤蔓捆绑在他腰上。 「怎么了?」他茫然地问。 她抓住另外一端在手心缠了两圈,微笑道:「没什么,只是以防万一。」看到她手中的藤蔓,他明白了她是想保护他,不由得叹气道:「妳不必为我担心,我不想成为妳的累赘。」「你不是累赘,而且我喜欢为你担心。」她说着飞身往石壁跳去,停在丈许高处一块突出的小岩石上等他。 夜色中,她就像飞燕般灵巧地在陡壁上翻飞,那曼妙的身姿激励着他,让他相信自己也能做到。是的,他必须做到! 他双手抓住藤蔓,双脚登着石壁往上爬去。开始数丈还算顺利,可是渐渐地,他的掌心发麻,双臂酸痛,身子沉重得像个石锤。爬过一半后,他的动作愈来愈迟缓,身子似乎被一种引力拉着直往下坠,藤蔓也变得滑溜而脱手,幸好腰间有股力量不断地拉扯着他,将他往上提,否则他担心自己会滑下去。 「抓住藤蔓的结就不滑了。」上方传来甜美的声音,他仰头,看到他的夫人正贴着石壁低头望着他。 他想对她微笑,告诉她他可以做到,不料才略微分心,他的手就一滑,身子往下溜去,他猛抽一口冷气,但随即发现自己被腾空吊在石壁边,百合不知用什么方式来到了他的身边,她的一只手勾着他腰部的藤蔓,一只手抓着石壁上的藤蔓,带着他往上窜去,不过眨眼间,他已经像长了翅膀似的「飞」上了峰顶。 「哦,如果妳能这么轻松地带着我上来,干嘛还费事让我出糗呢?」躺在峰顶石板上,他喘着粗气抱怨,心里却十分高兴有她的帮助。 「因为我不知道你是否喜欢我那样做。」百合知道他的自尊心再次受到打击,因此好言宽慰他,并找来一把药草为他擦拭被藤蔓勒伤的手心。 忽然,百合的动作停止,猛地拉起冯君石跑到附近的灌木边。几乎同时,一个人影从悬崖下飞跃而上,站立在冯君石刚刚躺过的地方。 月光下,他张开双腿面向他们,发出阴沉的笑声:「哈哈哈,冼百合,妳果真有胆量,不仅自己来了,还把妳没用的男人也带来了。很好,今晚我们就把所有的帐一起算清,省得以后麻烦!」韦檠!看着这个穿得全身上下一身黑的邪恶男人,冯君石的身子一紧,抓起地上的粗树枝,但百合将他拦住,低声提醒道:「我们说好的,你不得干涉!」冯君石只好垂下手,她转身走开,将悬崖边的韦檠引向稍远处,以免他们打起来时,伤害到冯君石。 「韦檠,我来是因为你对我下了战书。你我都知今夜的决战难以避免,冯大人乃朝廷命官,在此可充当证人。你我就按你的要求,三掌定胜负,败者臣服。」「当然。」韦檠傲慢地说:「如果我败了,妳自然可以得到妳想知道的所有秘密,如果妳败了……」他故意顿了顿,以轻蔑邪恶的目光瞟了冯君石一眼,色瞇瞇地说:「妳将是我的女人!」冯君石脑袋一热,真想用手中的树棍狠狠将那个淫贼打下山峰去,是百合及时投给他的一瞥阻止了他的冲动。 「等你赢了再说这些废话吧。」百合冷冷地响应着,走到距离冯君石更远一些的树林边。 「好,我们开始吧。」狂妄自大的韦檠立刻跟随她移动,并在话音方落之时忽将身子一偏,往侧倒转,双掌以虚左实右的方式猛然劈向百合。 百合对他早有防备,知道这个居心叵测的家伙不可能按照武林规矩比武,因此当他侧身时,已快速掠至他的身后,发出一掌。 刚猛异常的天雷掌虽然以虚实方式发出,但刚柔并济的八卦掌本是追求天圆地方,伸而在前,曲之则后,因此当两掌相击时,韦檠的虚实掌皆为八卦掌所破。 奇峰顶上石飞木扬,月晦光点,冯君石甚至无法看清他们的位置。 而在他们各发一掌后,卑鄙的韦檠不等对方有所防范,立刻紧跟着再出一掌,想借对方力有未逮时抢占先机。可是,他低估了百合的功力。 当他偷袭的第二掌发出时,百合感觉到其中的暴戾,当即以一招八卦掌的「乾坤八合」破解。 顿时,韦檠感觉到对方的掌力直袭门面,其威力之大非他能敌,而且百合那一掌在他眼前幻化成无数双手,无论如何躲,那忽前忽后,上下翻飞、能伸能屈的手掌紧跟着他,让他避无可避,旋即胸口一窒,双腿瘫软地跪倒在地上。 百合并未乘胜追击,而是收掌安静地注视着他。 他摀着胸口强咽下涌入口中的血,怨恨地盯着百合。「我从不知妳的……八卦掌,已炉火纯青……」她淡然笑道:「正像你一样,我也不喜欢到处显示自己的武功。」「可是……还差一掌定胜负……」此话一出,他煞白着脸猛然跳起,但出乎百合意料的是,他的目标并不是她,而是正离开灌木,走向他们的冯君石。 「君石!」她失措惊叫,飞身向韦檠冲去,试图阻止他对冯君石的攻击,而在她的声音之后,紧接着响起另一声如雷怒吼。 「韦小子休得逞凶!」只见月光下的绝壁边,多了董浩高大的身影。看到韦檠欲对冯君石下手,他不等脚跟站稳即怒不可遏地对韦檠拍出一掌。 百合在前,董浩在后,两人雄厚的掌力立刻化解了冯君石的危机,并让阴险狂妄的韦檠尝足了苦头。 他大吼一声吐出一口浓血,再次瘫倒在地。但随即又挺身站起,靠在树干不甘心地狂吼:「冼百合,妳以为赢了吗?不,没有人能赢得了我!七年前,是我把妳的哥哥们送上了死路,我就是妳一直要寻找的『表哥』!为了得到妳,我放弃计划没有杀死妳爹,还救了他,可妳却从不把我放在眼里。如果妳接受我,嫁给我,我本可放妳一马,可现在,妳后悔去吧。就算妳找回一剑平天也没用,因为我就是插向冼氏的一剑平天,是毁灭妳的真神!来吧,让我们来场真正的决斗!」他身形忽然诡异地晃动,以极快的速度冲到百合身边,而他手中已然多了把锋利的铜剑,那剑在银色月光下闪动着白色寒光。 「百合小心!」冯君石心一紧,跑向百合。 「你去只会让她的危险更大。」董浩拉住他,面向百合高声提醒道:「那把剑上有毒,千万不要碰剑锋!」百合在乍闻韦檠就是「表哥」,并发现他知道「一剑平天」被找回来时,深感震惊,因此动作略显迟缓。当身后两个男人大喊时,她猛然醒悟韦檠正举剑向她刺来,于是迅即腾空而起,避过那致命一击,并顺势回脚踢中他的后心。 此刻的韦檠已是强弩之末,受此一踼,当即匍匐倒地。但他硬是挣扎而起,奋力向百合掷出手中的毒剑,趁她躲避之时闪身跑进树林中。 「董浩保护大人下山,我去抓韦檠!」百合岂能容忍他逃逸!扔下这句话后,她飞也似地紧随其后,消失在月色中。 冯君石又忧又急,本想跟去,却被董浩拉住,不容分说地带到悬崖边,用藤蔓缠住他,然后拉着藤蔓往山峰下荡去。 他气恼得很想对董浩大吼一通,可也知道自己生气毫无意义,因为凭他的脚力想跟上她,根本就不可能,于是等落地站稳后,他对朋友说:「韦檠诡计多端,你快去跟上她,保护她!」董浩说:「放心吧,韦檠也是我的仇人,我要亲手宰了他!」冯君石虽不太明白他的话意,但此刻无暇顾及,见他虽怒气冲冲,但脚步却似有迟疑时,急切地催促他。「那你赶快走吧,我会在这里等你们。」董浩走向石壁,又忽然站住对他说:「君石,我需要你的帮忙。」听到他异乎寻常的低沉嗓音,冯君石十分惊讶,他这才注意到一向穿着整洁的他,今夜身上只穿了件紧身短褂,而且神情严肃,眉宇间似有种难以化解的凝重和忧伤,那低哑的嗓音彷佛正承受着某种痛苦。 「你说吧,上刀山下火海,我绝不含糊。」他慎重地表示。 董浩勉强挤出个浅短的笑容。「没那么严重。」可他的表情给人相反的结论,冯君石神经紧绷地等待着,听他幽幽地说:「碧箩柀韦檠打伤,我把她藏在谷口那棵老柳树后的石洞里,你去替我守护她,天亮前我会带百合酋长回去找你们。」碧箩?原来碧箩受伤了! 「严重吗?」他担心地问。 「只有合她姊姊的功力,我方可能救得了她。」朋友痛苦的眼神让他的心不由得抽紧。「你去吧,把百合找回来。知道她妹妹受伤,她一定会立刻赶来,韦檠早晚可以收拾,眼下碧箩更重要。」董浩点点头,转身抓着藤蔓稳定而利索地登上奇峰。 「她的内伤很重,别让她太激动。」山顶飘来董浩不安的叮咛,可当他仰望山峰时,只看到月光照耀的星空。 他找到「魔王」,骑着牠往谷外跑去,沿路注意寻找那棵老柳树。 在山谷口一侧的半山坡上,他发现了目标——枝叶茂盛的老柳树,那是一个很醒目的标志,难怪董浩只告诉他这点就足够了。 他下马,牵着马登上山坡,绕过大树看到长满灌木和长长茅草的石洞。因为有这些植物遮掩,因此若非当心留意,很难发现洞口。 他拨开灌木草叶走进去,月光下可看出这是一个溶洞,洞内有一泓池水,山泉正沿着石壁一点一滴地坠入池中,水声「叮咚」响个不停。水池两边的石壁上,有各式各样的石乳、百花、石帘、石柱,洁白晶莹,冷艳夺目。 他将马牵入洞中,拴在池水边的石笋上,然后沿着石壁往里走。越深入洞内,光线越暗,他扶着石壁往前走,终于发现石柱后淡淡的火光。 他小心地绕过突兀的石柱,慢慢地走进去。 开始时他没有看到碧箩,甚至看不出有人来过的迹象,但因深知董浩细心周详的个性,因此他继续往前走,终于在石帘后看到了那堆火,而碧箩正躺在铺垫着厚厚树叶的地上,身上盖着董浩的长衫,双目紧闭。 火光在她苍白的脸上跳跃,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他所熟悉的那个活泼可爱,又鲁莽大胆的姑娘。 「碧箩!」他小声地喊她,但她文风不动。他凑近她,看到她的嘴唇发青,眼眶深凹,眉心扭成痛苦的结,散乱的头发上沾满尘垢和落叶。 天哪,韦檠那恶徒究竟对这个女孩做了什么?! 他心惊地蹲在她身边,轻轻擦去她脸上的尘土。她的肌肤凉凉的,如果不是感觉到她浅短的呼吸,他会以为她已经失去生命了。 「碧箩……」他心痛地再次呼唤她,希望她睁开明亮快乐的眼睛。 她没有让他失望,那长长的眼睫毛颤抖了几下后,倏地张开了。 当看到俊美的他出现在自己眼前时,她以为自己又在做梦。好多次,她都梦见自己与心爱的冯大哥这样靠近地在一起,因此她相信这次同样又是一个梦。可是等她的视线从头顶模糊的山洞和身边燃烧的火堆上再转回他时,他依然在这里。 喔,她不是在做梦!她黯淡的双目绽放出火花,忽然抓住他的手,苍白的脸上布满惊喜的笑容。「冯大哥,真的是你?」「是的,是我。」他微笑着响应她,并将她的手放回她身上。 「冯大哥……」她猛地挺直身子想坐起,却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并用力摀住嘴,但没能止住殷红的血从口鼻中涌出。 不能让她太激动!想起董浩离去前的叮咛,他赶紧扶她躺平。 「躺下。」他撩起衣襟为她擦拭脸上的血汗。「妳受伤了,不要再乱动。」「你会在这儿陪我吗?」她的声音轻得难以辨认,但他听见了。 「我会。」他温柔的眼神和擦拭她脸颊的动作温暖着她,让她双眼迸出泪水。 「很痛是吗?妳想不想喝水,我去弄给妳喝。」「不要……」她眨去眼里的泪花,向他伸出双手。「冯大哥,我好冷、好痛,你能抱着我吗?」冯君石楞住,可是她眼里的那份渴望让他无法拒绝她。他坐在她身边,将她抱起放置在自己的腿上,而她立刻搂着他的脖子,温顺地依偎着他,无神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的脸看。他颇感不自在地对她说:「闭上眼睛好好睡觉吧。」「我睡着后,你会离开吗?」她的眼神黯淡,却有最坦诚火热的情感。 冯君石觉得承受不了这样的目光,他转开脸,注视着火堆回答她:「不会,我会守护着妳,直到妳姊姊和董浩回来。」她眼里的光彩倏闪即灭,她的手垂下,搭在他的胳膊上,闭上了眼睛。可是很快又睁开来痴迷地看着他。「冯大哥,你是世上最好的男人,我喜欢你!」他明亮的眼睛看着她,认真地说:「妳是个好姑娘、好妹妹,只要妳用心,会发现世上有更优秀的男人值得妳喜欢。」她无神的眼睛用力地撑开看着他。「我知道,可是我的心太小,只能装下一个好男人……我为姊姊高兴……我……还是可以喜欢你的,是吗?」「如果妳愿意,妳可以。」他将她的头发理顺,温柔地说:「可是妳要明白,当妳真的爱着一个人时,那种感情是任何人或事都无法取代的。」「就像妳……对姊姊?」她的脸色更加苍白。 「是的,就像我对妳姊姊的爱。」他补充道,也表明了自己的感情。 「我明白……姊姊值得……」她笑了,眼里含着泪。「我爱你,姊夫……」「妳永远是我最可爱的小妹妹。」冯君石看着她充满稚气和真诚的小脸,希望她真的明白,那样她的心才能感受到董浩的爱。 她的眼里有火花闪过,虽然短暂却很耀眼,她冰凉的手指嵌入他的肌肤,带给他一丝寒气,而她对着他微笑,那美丽的笑容里有种让人不敢漠视的痴情。「冯大哥,我就算死,也知足了!」「不,妳不会死。」他厉声阻止她。 她仍在对他微笑,尽管脸色苍白,眸光黯淡,但她的笑容是满足而快乐的。 她的手指以让人心惊的力量抓着他。「韦檠说,没人能活过他的天雷掌……」她低沉的声音难以辨认,嘴角再次溢出鲜血,沉重的双眼终于闭上。 他为她擦去嘴边刺目的血,发现自己的眼里满是泪水,那滚烫的液体正滴落在她冰冷的脸上。 他按照她的心愿抱着她,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她,面对她的痛苦和死亡,他多么希望自己能有办法救她,而不是这样束手无策地看着她的生命渐渐离去。 他一动也不动地坐着,害怕自己的移动会加深她的创伤,他默默祈求老天,让百合与董浩尽快赶来,让这个快乐开朗的女孩好好活着,让爱她的人不要心碎,她还不满十七岁,不该这么早死去。 他祈祷着、哀求着,睁着眼睛看着山洞由黑变亮,知道天亮了,太阳出来了。 火堆上的火早已熄灭,可他仍不敢动,甚至不敢查看怀里的女孩是否依然活着。 当董浩和百合来到山洞中,看到他僵硬地坐着,怀里抱着双目紧闭、面色如土的碧箩时,都大吃一惊。 「碧箩!」他们同时扑向她。 董浩一把将她抱过来,百合则神情凄惶地迅即抓起她的手腕把脉。 「快点,董浩,快扶她坐起,救她!我们一定要救活我妹妹!」看着他们一前一后将毫无活力的碧箩夹在中间,以掌心抵住她的前胸后背各处大穴,竭尽全力替她注入新的力量时,冯君石神情黯然地离开了石洞。 洞外旭日东升,霞光万丈,山岭充满生机,就连冷硬的岩石也似乎充满了生命力,可是他感觉不到温暖和喜悦,他的双臂不再抱着碧箩,但他的心里依然沉甸甸地压着她没有活力的身体,那份寂静的沉重带给他无法述说的痛苦。 拖着沉重的脚步,他走过老柳树,沿着山坡走进树林,倒在沾着露水、浓密高深的茅草丛中。 无论碧箩是生还是死,他知道她都已经走出了错爱的阴影,不会再为对他盲目的情感所困。如果她活下来,她会是个快乐的女孩,并获得幸福美好的爱情;如果她死了——他仰面看着蓝天,不在乎眼泪流满面庞。 如果她死了,他哽咽地想,那是天上的神灵要她去做仙子,带给天界与人间更多的欢乐! 过于明亮的阳光令他晕眩,他仰望着天空,注视着那红艳艳的太阳一点点地爬上高空,将整个峡谷照亮。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有人靠近。 转动眼睛,百合苍白而娟秀的面庞出现在眼前,他展开手臂发出无声的邀请。 她温顺地躺进他的臂弯,他手臂一收,将她拥至胸前。 「她怎么样?」他阴郁地问。 「她会活下去。」她喃喃地说,想起刚才在石洞中拯救妹妹的一幕,不由得眼眶一热,将脸埋进他的怀里。「董浩把她带走了,他会让她活下去。」「我相信他会。」感觉到她滚烫的泪,他的心脏紧缩,忽然将她整个抱起放在自己身上,用双手圈住她的脸庞,热情地亲吻她。 「大人……」「君石,我的名字叫君石!」他在她唇边低声命令。 她红润的唇瓣轻轻分开,吐出一声甜美的轻吟。「君石——」这声甜蜜的呼唤催生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原始情欲,冯君石发出一声低吼,紧紧攫住她,以热烈的亲吻吞噬了她的声音。 然而转瞬间,浓浓的深情战胜了原始的冲动,他的唇不再激狂,而是以一种溺爱和崇敬的方式,轻柔又珍惜地辗压着她的,那甜蜜的温柔在她心里注入了爱的狂潮。 她勇敢地迎上他,让他们的唇紧紧地贴在一起。在深切地感受过生命的脆弱与痛苦后,他们都需要尽情地释放。 第五章 她奔放地回应安抚着他的灵魂,舒缓了他紧绷的心。 他舍不得放开她,此刻,他亟需要这份激情,他发现自己完全失去了一向的冷静,愈来愈控制不了来势汹汹的冲动。他被自己突然间爆发的、难以遏制的激情震撼,也被她毫无保留的响应吸引。 彷佛了解他的需要,她搂紧他,抵着他的唇叹息:「我想要前夜那样的快乐,可是,我们还能像那样吗?好多事等着我们去做,韦檠逃跑了,碧箩受了重伤……我好担心碧箩,好担心董浩……」「不要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安慰着她。「我们会快乐,会比前夜还快乐。让我们珍惜现在的时间,别再想其他的事。」他再度寻获她的嘴,热情地引导她。 爱火迅速燃烧,可是当和熙的山风抚过他们的肌肤时,冯君石挪开了与她紧贴在一起的嘴,懊恼地长吁一声。「可惜这里不合适,怕有人来。」「也许不合适,可是谁在乎呢?」面对他的克制,她意乱情迷地拉近他,双手更加大胆地在他身上游走。「现在这个时候不会有人来。」她颤抖的声音和充满激情的抚摸瓦解了他的自制,他张着压抑的眼睛,看着她充满爱与渴望的黑瞳,忽然翻身将她压住,一边炽热地亲吻她,一边呢喃道: 「是的,谁在乎呢?我现在就要妳,我需要妳!」「我也要你,我的夫君,好好爱我吧,只有爱能让生命永恒!」她抓着他的衣襟,用力回吻他,阳光、树木和山野,甚至会有人经过的可能都被他遗忘了。 他所有的感觉中只有她的存在。两人索求的手饥渴地探索着彼此的肌肤,距离上一次他们亲密地躺在一起,彷佛已经过了一辈子,他们是如此想念对方。随着一阵颤栗的、如暴风雨般的拥抱和爱抚,他们终于在迫切和焦躁的需求中融为一体,在纷乱和快乐的激情中,释放出所有积压在心底的痛苦和悲伤、忧虑和压力。 「噢,百合,我不知道自己竟然这么失礼。」过了好久,当一场销魂夺魄的云雨过后,他与她的衣服仍散乱地披挂在各自身上时,冯君石充满歉意地说,而她立刻用一个火辣辣的吻堵住了他。 「你没必要道歉,如果你想按照礼数,中规中矩地做,那么我们再来一次。」她风情万种地用唇舌描摹他的唇形,用甜美的笑容煽起他蓬勃旺盛的爱火。 「夫人的需要是为夫的责任,可是我希望在柔软的床上再考虑礼数,现在,我只想满足两颗饥渴的心。」他微笑着,将手探入她的衣内,而她立刻有样学样,全力仿效。这次,他们控制住了激情,轻柔而大胆地碰触彼此,不再那么狂乱地品尝着真爱的滋味。 喜悦自灵魂深处源源不绝地涌出,在大自然的怀抱里,他们尽情释放情感,在爱与被爱中分享着极致的快乐。 当激情的浪涛渐渐平息后,他们拥抱着彼此,在暖暖的阳光下,在浓密的草木野花中睡着了,两人脸上都漾着平静而安祥的笑靥。 山里盛夏知秋,丝丝凉意唤醒了百合,她睁开眼,看到自己正躺在夫君的肩窝上。她悄悄抬起头,发现他仍然沉睡未醒。 他睡着时与醒来时一样安静沉稳,看着他白皙的面腮上正悄悄渗出的胡渣,她心里充满了无以名状的感动,她只能说那源自于爱。 白昼的光影使他眼角的皱纹和挺直的鼻梁上细小的斑点都十分清晰,也使他的脸一半发光,一半陷入阴影中,他最能撼动她心的温柔秀逸的眸子,此刻被紧闭的眼帘覆盖着,但她相信,当眼帘张开时,她会看到它们那宛如被湖水洗涤过的、动人心魄的眸光。 但是让她心痛的是,即便在熟睡中,他的嘴角仍绷得很紧,彷佛正为什么事苦恼。她忍不住伸出指尖轻轻抚摸那里的肌肉,试图让他放松。 可她的指头被他轻轻咬住。她抬起眼,看到他溢满爱的双眼正注视着她,立刻不好意思她笑道:「是我把你弄醒了,可是,我忍不住想摸你。」他抓住她想抽回的手,轻轻舔吻。「我喜欢妳的抚摸。」她轻吻他,调皮地说:「我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因为我不敢保证以后的每个早晨醒来时不会这样做。」他注视着她优雅地坐起来,有条不紊地整理着身上的衣服。 「夫人,妳端庄冷静的气质总是让我吃惊。」他帮她理顺头发,轻声地说。 她脸上浮现红晕,低垂着眼帘为他系紧腰带,羞愧地说:「端庄的女人不会在草丛里跟男人做出疯狂的事来。」「如果那个男人是她挚爱的夫君,她就无罪。」他从容地抬起她的下巴,用勾魂摄魄的眼睛注视着她。 百合抬起眼看着他,被他饱含着快乐和爱的目光所感动,微微一笑,嫣红的面颊上出现两个盛满感情的酒涡。「是的,妳是我挚爱的夫君。」她低声说。 「所以我想我们还可能再做更疯狂的事。」他从喉结处发出一声轻笑。 她掩饰着羞涩,岔开话题问道:「你说我们该去找董浩,还是去追韦檠?」「不要找董浩,他需要专心照顾碧箩。」「可是,那样妥当吗?」「为什么不妥当?董浩有心,也有能力照顾好妳妹妹。如果没有把握,他是绝对不会将她带走的。」冯君石肯定地回答她,见她面带疑虑,又劝解道:「妳还有很多事要忙,无法专心照顾碧箩,给董浩一个机会吧。」百合黯然道:「他带走她,也许只是想帮你。」如果是那样就太糟了,不仅损害了碧箩的声誉,也会让她对妹妹永远充满内疚感。她这样想着,心头不由得一沉。 「妳错了。」冯君石正色道:「就算开始时董浩是为了我而照顾妳妹妹,现在也绝对不是。妳有一双观察入微的眼睛,应该不难看出他们两人的感情不一般,只是碧箩尚未明白而已。给他们独处的时间,他们会像我们一样幸福。」会吗?百合想起昨夜董浩对伤重的碧箩所表现出来的焦虑和悲伤,那是真实的情感,可那也许只是出于同情,一旦碧箩康复,情况又会不同。 「董浩真的喜欢碧箩吗?」她忧虑地问。 「我相信是。」他伸出手,百合自然地将手放在他伸出的手心。 「你认为碧箩会像喜欢你那样喜欢董浩吗?」他点头。「当然会,董浩很优秀,她当然会喜欢他。」「可是感情很难说,何况她心里有你。」百合沉思地说。 冯君石立刻停下脚步,搂紧她的双肩,严肃地说:「以后我只是她的姊夫。 为了避免大家尴尬,妳最好从现在起就把以前她说过的话忘掉。」她定定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坚定地说:「你说得没错,我们最好忘掉。 现在不管谁来抢你,我都不会再退让,因为你是我的!」她的神态让冯君石的心先是一紧、再是一松,随即开心地笑了,将她紧紧扣在怀里说:「是的,我是妳的,妳也是我的,我们的情缘是天注定的。」「这话我爹早就说过了。」她扬起脸亲亲他可爱的下巴。 看到她的笑容,他终于放心了,立刻拉着她大步往坡上走。「现在,让我们去把韦檠找出来吧。」百合跟上他用力的脚步,眼下,她确实该把抓韦檠放在首位,因为如果韦檠投向孙、卢那就麻烦了,毕竟韦檠熟悉军墟和石墙,了解她的很多部署。昨夜,如果不是董浩告诉她碧箩受重伤,需要她救援的话,她一定能抓住韦檠。 然而,韦檠彷佛从人间消失了似的,那一夜后,再没有人见过他,也没有人找得到他,就连最擅长追踪的百合和董浩都想不出他去了哪里。 大都老发出的追捕令让各个部落都行动了起来,冯君石也让蓝谷带领士兵们参与了搜索行动。可是人们花了三天时间,搜索各部落的村峒集镇,每座山中的奇石深洞,却毫无收获。 三天过去后,大都老、冯君石和许多人都怀疑韦檠已经离开了高凉郡。 傍晚,在太守府书房内,当冯君石提出这个可能性时,百合立刻表示了相反的意见。「不会的,他受了那么重的内伤,不可能跑远。」对此冯君石完全同意,可是三天的无功而返让他难以找出原因。「是的,他伤得不轻,按理说一定会急着躲在附近某个既安全、又安静的地方练功养伤,恢复元气。可是我们把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找了,怎么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呢?」既安全、安静的地方? 他的话在百合心里回响,她突然咒道:「该死的,我怎么这么胡涂!」「怎么了?」冯君石见她双眉深蹙,立刻关切地问。 「不是所有地方。」她大声地说:「我们漏掉了最重要的一处。」「哪里?」冯君石讶然地问,在他印象里,这几天太守府的士兵和各部落的勇士可是将郡内所有可疑的地方都翻遍了。 「渔女滩。」她眸光一闪,看着他说:「那天清晨董浩带碧箩离去时曾对我提过,那里有个女人是韦檠的相好,我居然把这么重要的线索给忘记了!」看到她自责,冯君石忙安慰她。「这不能怪妳,那天妳的精力都花在挽救碧箩的生命上,这几天除了寻找韦檠外,妳还在忙其他的事。」他的安慰令她微露笑颜。「是的,我确实太忙了。新的耕种季节到了,我们要祭神问卦、选种烧地,还有石墙的修筑得加强、哥哥的婚事得筹办……」在她换气时,他立刻接上:「还有妳胃口太大,为夫得满足妳。」她猛地抽了口气,转过头看看敞开着的门,涨红了脸瞪他一眼,低声说:「你小声点,阿宏他们就在门外。」她的神情让他露齿而笑,将她拉近亲了一下她滚烫的面颊,说:「怕什么? 我们是夫妻,当然要亲热,这又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事。」「闭嘴,你开始有点像部落男人啰。」她凑近他,以警告的眼神看着他。 他依然在笑。「部落男人有什么特点?」「色欲、大胆,而且言语无所顾忌。」她对着他皱鼻子。 「那我喜欢做妳的部落男人。」他的笑容更加放肆,让她想起这几天夜里与他缠绵的每一个瞬间,她的脸更红了。 「不跟你说了,我要去渔女滩。」她大步走出去,他自然是一步不离地跟着她。 当看到门外果真站着阿宏和蓝谷等人时,不仅百合,就连冯君石也觉得脸上如同火烧。他瞪着蓝谷,气恼地说:「别咧着嘴像个傻子,跟我们走。」蓝谷笑着跟上,看了眼低头疾走的夫人,悄声对他说:「大人不能怪属下们耳朵长,实在是大人该选在后殿跟夫人说私房话。」冯君石的不自在消失了,他愉快地笑道:「你说得对,不过我想最好的办法是以后当我与夫人独处时,你和其他人最好都给我走到十丈之外去。」「遵命!」见他没有压低嗓音,蓝谷大笑,百合则加快脚步将他们甩下。 「百合,妳等等!」见他的夫人飘然而去,冯君石大喊,可只看到她融入暮色中的身影,不由得叹道:「唉,这下可好,等我们赶上她时,事情都结束了。」「不会的,渔女滩没有那么远。」蓝谷安慰他。 可是他们内心都知道,纵使他们是以跑步前进,也不可能赶上她的脚步。 @@@@@看到百合酋长忽然到来,渔女滩的头人惊愕极了。 渔女滩是鉴江三条支流的连接点,位于黑头山脚。部落的十几户人家虽属于骆越族,但长期以来不问世事,散居在这片浅水区的用脚楼内,与山水为邻,靠捕鱼养殖为生,以物易物,自给自足,与世无争,是当地最安静温顺的部落,也因此常常被人遗忘。 当得知百合酋长的来意后,头人立刻将所有女人招来追查谁是韦檠的相好。 结果很快出现,因为在小部落里,忠诚永远占第一位,特别是看到百合酋长也在时,更没有人敢反抗。于是当头人问谁是韦檠的相好时,一个相貌平平,丰满而胆怯的年经寡妇立刻走出人群,承认自己是他们要找的人。 可是当再进一步问她关于韦檠的事时,她三缄其口。即便面对头人凶狠的目光和百合犀利的言语,她也低头不语。 看到她如此维护韦檠,百合知道逼她没用,便让她离开,并告诉头人以后不要再追究此事,随后她来到那个女人家中。 正在织网的女人看到她,仍旧沉默寡言,但眼里带着惊惧。 百合坐在她身边,告诉她不必害怕,没有人会为难她。等她不那么防范时,又坦诚地告诉她自己急于找到韦檠,是为了避免朝廷军队对高凉的征伐。 百合的诚心终于说服了那个女人,她承认韦檠前两天确实是在她这里养伤。 「他什么时候离开的?」听到女人说出真相,百合心里一阵高兴,但她丝毫没有表现出来,她一边轻声地询问,一边拿起另一把梭子与寡妇一同织网。 她熟练的动作和亲切的神态,让胆怯的寡妇渐渐轻松自在了起来,爽快地回答道:「今日凌晨。」「妳知道他会去哪里吗?」看着她,百合猜想韦檠看上她,一定是因为她动人的身材和温顺的个性,更重要的是她新寡独居,与她交往不受干扰。 女人摇摇头。「他从来不说,也不准我问。」「他会再来找妳吗?」「不知道,他一向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像风一样,我不能问。」看着她畏惧的神态,百合想起在西佛寺遭到韦檠粗暴箝制的那幕,不由得同情这个软弱的女人,于是边陪她织网,边跟她随意地聊天,从中得知,此女是在韦檠为她患绝症的丈夫治病时,被他强占的,等她丈夫死后,她更成了韦檠的禁脔。 「妳为何称他『韦主儿』?」当听她在述说中无意间如此称呼韦檠时,百合的心猛然一跳,但仍似漫不经心地问。 「因为他才是真正的骆越族酋长,阮老大是他的弟弟……不过他不喜欢别人知道这个。」年轻寡妇被百合轻松的语气感染,丝毫没有防范地说,却不知百合在听到这个惊人的消息时,震惊不已。 这消息果真令人震惊,但百合仍神色平静的继续谈话。「原来他是阮老大的哥哥啊,那怎么姓了韦呢?」女人放下手中的梭子,用力解着打结的网线,不经意地说:「有一次他来时喝醉了,一直大骂他爷爷当年太狠心,在他出生时就不准他爹娘认他,还将他送给南海瓯越人,逼他习武学医,要他做骆越人插向仇人的一把剑。」一把剑?百合猝然一惊。 「我是插向冼氏家族的一剑平天。」韦檠的咆哮回响在耳边,许多零星想法在她脑海里闪现,可惜都无法形成完整连贯的思绪。看着紧皱眉头的女人,她伸手替女人解开了那个令人烦恼的结,淡淡地问:「瓯越人中姓韦的很多,不知是谁家有幸收养了骆越酋长的继承人?」理了理不再打结的线,女人平凡的脸上闪过一抹浅浅的笑容,使她看起来有几分妩媚。「收养韦主儿的是韦氏酋长,不过养大他的则是天元观的道士。」见她如此自信,百合也露出了笑容。「妳如何能知道得这么清楚?」「因为我娘家就是瓯越韦姓,我自小常到观里去。」百合恍然大悟。「原来妳早就认识韦檠?」女人的目光变黯,轻声说:「是早就认识,不过他以前从来不在意我。」「妳很早以前就喜欢他?」百合带着试探的口吻问她。 她的脸红了。「那是傻女孩的胡思乱想,他长得好俊,可他眼里没有我。」百合明白了,这才是刚开始时她那么维护韦檠的原因。「如今他会娶妳吧。」「不会。」女人哀怨地说:「他不会娶我,也不许我找其他男人。」「妳有其他男人吗?」她轻轻地点头,又赶快补充道:「不能让韦主儿知道,否则他会杀死我们。」看到她惊惶的眼神,百合知道她很怕韦檠。 就在这时,楼梯上传来混乱的足音,女人十分惶恐,百合安抚她:「别怕,是我的夫君来找我。」她没有用冯君石的官职称呼他,而是用寻常女子交谈时最常用的亲昵称呼,这让紧张的女人放松了,随后当看到冯君石出现在房内时,女人居然面带微笑。 可是冯君石只是随意看了她一眼,就将目光移到了百合的脸上。 他焦虑的目光让百合双膝发软,心儿狂跳,喉咙哽住,只能沉默地瞪着他。 「妳跑那么快干嘛?害我跑得要断气了。」见她看到自己却不言不语,表情麻木,他匆匆走过来拉起坐在地上的她,关切地问:「妳没事吧?」他这一句话,不仅让那个胆怯的女人摀着嘴笑了,就连百合也觉得好笑,她清清嗓子。「你觉得我像有事吗?」冯君石不理会那个偷笑的女人,只是上下看了看自己的夫人,承认道:「看起来不像,可妳为何这么严肃?」百合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对那个女人说:「看,这就是男人。妳紧张时他像没事人似的,等妳没事时,他又穷紧张。」冯君石拉着她往楼下走,百合回头对那个仍摀着嘴偷笑的女人说:「一个人生活太寂寞,韦檠不会再来伤害妳,妳去找妳喜欢的男人,让别的男人娶妳吧。」「谢谢百合酋长。」女人跪在地板上行礼,可她已经消失在黑暗的楼梯口。 @@@@@是夜,隆隆雷声宣告着一场大雨正逐渐逼近沉睡的雷峒村,虽然周围陡峭的山峦庇护了整个村落,但空气中仍充满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 百合与冯君石手拉着手,快步往良德走去。 「你为何总要拉着我的手呢?让我都没法跑快点。」百合不习惯这样亲昵的牵绊,好几次都想甩开他的手,但每次都没法做到,只得无可奈何地抱怨。 冯君石握紧她的手,神色自若地说:「如果不拉着妳,此刻妳恐怕早就跑得没影了,要我怎么跟上妳?再说,雷电之夜正好可以思考问题,走那么快干嘛?」听了他的话,百合觉得确实是那样,于是不再坚持,当即回握住他的手,放慢步子配合他,并试着如他所说的,在雷声闪电中整理着紊乱的思绪。 离开渔女滩后,冯君石让蓝谷带着士兵先回良德,他与百合则回雷峒村找大都老和叔叔。见面后,她将在渔女滩与年轻寡妇的交谈告诉了他们。 「年代太久了,要断真伪还真不容易。」大都老对这消息感到很吃惊,但想不起阮氏曾有过一个韦檠那般大的儿子。「阮氏男人多好色,历代酋长到底有几个女人,多少个孩子,谁都说不清,更别说要断定谁是长子,谁是幼子,恐怕只有生韦檠的女人才知道他到底是谁。」不过记性好的冼琥伢却记得骆越阮氏酋长年轻时,确实娶过瓯越族长的一个女儿为妻,那个女人婚后不久便有了身孕,可后来传说,孩子生下来就死了,而韦酋长之女因伤心过度也回了娘家。大约一年后,阮氏酋长又娶了一位瓯越女子,而那个女人连生三个孩子都是女儿,后来总算生了个儿子,但自己却因难产死亡,从此这个儿子被严密保护着,三年前成了骆越酋长。 经他这一提醒,大都老也记起确实有过那样的一段故事。可是再多的细节,两位老人都说不清楚。即便如此,与父亲和叔叔的一番谈话,让她意识到,韦檠的出生隐藏着一个阴谋,如果不把那个阴谋揭穿,她无法安心。 冯君石轻声说:「别担心,我的脑子里已经有一张韦檠的出生脉络图。」她转过脸对他轻笑。「你真的有能力看穿我的思想,是吗?」「我还在尝试,尽管功力还不够,但总有一天必会炉火纯青。」他俏皮地说。 她摇动他们相握的手。「跟我说说。」「说什么?脉络图吗?」他明知故问。 「没错,就是那个。」「那我们得从『一剑平天』说起。」他将她拉近,避免她过快的步伐干扰他的思绪。「妳说过骆越阮氏早有取冼氏而代之的野心,两百多年前攻打南越,盗取了宝剑。可是我们几经盘问,阮老大始终否认其先祖盗得宝剑。因此,我假设当初妳的先祖在被骆越人追杀时护剑逃亡,却在山里遭到另一个心存邪念的人拦劫,最终身负重伤被此人夺走宝剑,我们姑且将伤妳先祖之人称为第三方。」他顿了顿,转头看她。见她正专心地听他说话,不由得高兴自己能与她漫步而行,并将她从烦恼中解救出来。 可惜天公不作美,今夜若是明月在天该多好啊。他遗憾地想。 「继续说。」见他停下来,百合催促他。 「好。」他赶紧言归正传。「第三方深知自己趁人之危、夺财害命是不可饶恕的罪,为避人耳目,他将宝剑就近藏匿于水洞中,想等风波过后再取回。可是他最终却未能取回宝剑。详细原因我们不得而知,但我猜是妳劫后余生的族人和夺剑失败的骆越人,都在暗中追寻宝剑,又都碍于各种原因不能将失去宝剑的秘密宣之于口。在此情形下,力量相对较弱的第三方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一直拖到死前,他才将秘密告知继承者,而继承者也因同样的原因无法取回宝剑,如此代代相传,这个秘密成为三个家族两百年来明争暗斗的根源……」一阵劲风吹来,扬起的细石扑打在脸上,隐隐发疼。他迅即转身,将百合抱在怀里,用背脊替她挡住迎面而来的风沙。 风势减弱后,他转过身。「让我们继续……」而她选在这时抽回手,拍掉他肩头的树枝,这个动作让他有点分心,他抓住她的手吻了一下,继续道:「基于三个理由,我认为第三方就是瓯越韦氏,韦檠正是韦氏与阮氏两个家族共同的继承人,或者说,是两个家族寻找宝剑的执行者。」「说说你的三个理由。」百合急切地问。她开始捕捉到他的思路,他清晰的分析有助于她重组储存在脑子里的庞杂讯息。 受到她的鼓励,他接着说:「第一个理由是奇峰上,韦檠道出『一剑平天』的失而复得,说明他对宝剑非常关心和熟悉。第二,他说自己是骆越族的真正酋长,这点小寡妇也说到了,我相信那是真话。第三,生他的是阮氏,养他的是韦氏,他自幼师从道士,修练上乘武功和医术,可见两家对他的期望之大。由此可见……」他忽然停下脚步看着她。「从出生之日起,或者在那之前,韦檠的一生就已经被安排好,他是为毁灭冼氏而生,妳明白了吗?」「是的,我明白了,而且我还可以补充你遗漏的部分。」百合拉着继续往前,缓缓地说:「第三方在盗得宝剑后藏匿不传,直到某一位娶了阮氏女的继承人无意间将宝剑之事泄漏给对方,从此,阮氏对韦氏青睐有加,意图探知宝剑下落,但韦氏为了自身的利益而三缄其口。两族既为姻亲,又各自防范,宝剑因此始终未能露脸。到了阮老酋长这辈或上一辈,因嫉恨实力更甚从前的冼氏,才与韦氏勾结,图谋取回宝剑完成他们祖先没完成的事——取冼氏而代之。」「没错……」他欣喜地说,但被她以眼神打断。 「别打岔。」她阻止道,怕脑子里的线索断掉。「宝剑藏匿地最初并非水洞,只因七十年前一场天灾使得河流改道,将两百多年前的石洞淹没,从此宝剑深埋其中。阮、韦两酋长因对彼此均缺乏信任,于是阮老酋长娶韦酋长之女,生下长子后对外宣称新生儿死亡,暗地将他送回南海让韦氏教养,既为人质,也为棋子。」冯君石连连点头。「他们这样做各有目的。阮氏要利用亲儿子取得宝剑,韦氏要利用亲外孙拉住阮氏这个靠山。同时,在冼氏追查宝剑越来越深入,与阮氏的矛盾日益公开之时,他们还可以避开冼氏锋芒,保住自己的继承人。」「正是。」她握紧他的手,激动地说:「冼氏与阮氏结仇两百年来,两族间多次发生械斗,冼氏胜多败少,这让阮氏又恨又怕。你知道吗?在他们的酋长继任礼中,击败冼氏一直是新任酋长的咒誓。又毒又狠的韦檠果真没有让他们失望,但他知道,没有宝剑,百越入不会服他,因此他伪装成郎中,潜伏在我家人身边,目的就是要探听宝剑下落,并毁灭我的家族。」他不甚高兴地斜睨着她。「除了那些,他还有很重要的理由。」「什么理由?」她装傻地转开话题。「不就是为了宝剑和权力吗?为了这些,他可真是费尽心机啊!」「别忘了,他想得到妳。为了这个理由,他可是绕在妳膝边装了不少年的小可怜呢。」他轻蔑地说,语气里充满酸溜溜的味道。 百合笑了。「你吃醋也看对象好不好?我堂堂冼百合,可不会看上小可怜。」「那么,堂堂冼百合会看上什么人?」他盯着她问。 她摇着他们牵在一起的手,抬头挺胸地说:「自然会看上一个有着聪明脑袋,却老做蠢事;长得风流倜傥,却专爱出糗的文弱书生……」她的话没能说完,身子就被他猛然抱住。 「哈,小女人,妳胆子不小呢,敢嘲笑妳的夫君做蠢事,专出糗?看来我得动用这个『聪明脑袋』,好好治一治妳的胆大妄为。」说着他用力亲吻她,让她再地无法说话。 天边划过一道道闪电,隆隆雷声如催征的战鼓震得山岭发颤,乌云翻滚着压向山林。百合挣脱他的双臂。「别闹了,快走吧,大雨真的要来了。」她拉着他往太守府奔去,冯君石没拒绝她的带领,此刻,他只渴望尽快回到家中,将她纳入怀里,与她合而为一,根本不在乎天是否下雨,路是否崎岖。 在接下来的回程中他们不再说话,同样的渴望和期待,如同临近的暴风雨般急切。一跑回太守府,来不及与为他们开门的守卫说话,他们直接奔入后寝。 回到卧室,将门锁上,冯君石一言不发地拉过她,脱下她身上的衣服,而她以同样的方式拉扯着他的,两人不时用火热的目光、炽热的亲吻表达着爱意。当他们双双倒在床上时,他们用尽灵魂深处蕴藏的炽烈情欲爱对方。 很久之后,当大雨终于降下时,房间里已经一片宁静,百合沉睡在冯君石的臂弯中,他倾听着雨声,注视着她美丽的容颜,想起自己还没跟她分析完韦檠的「脉络图」。不过,他知道即便不再说,她和他都已经明白其中的意义。 现在,他心满意足地抱着她,渴望当她睁开眼睛时,他能再次看到燃烧在她眼里的热情之火。 第六章 「妳不能独自一人去那里。」「为什么不能?我习惯独往独来。」「现在妳不再是独自一人,独往独来的历史已经结束。」「我必须去,你不该阻止我!」「我能!」卧房内,衣衫不整的百合正与冯君石大眼瞪小眼,互不相让。 「君石,你讲点理好不好?」她一面跟身上因湿透而纠缠难脱的衣服奋战,一面对她固执的夫君瞪眼睛,长这么大她很少像这样尖叫。 她真后悔下河解救那头被水草困住的小牛时,为何没想到衣服会湿透,后悔多事跑回来换衣服,如果她直接从雷峒村离开,让别人转告夫君一声不就没事了?看看现在,她给自己惹来了什么麻烦! 「就是因为我讲理,才不让妳独自去冒险。」冯君石知道她的想法并没有什么不妥,她早已习惯独自面对一切,可是他无法放心地让她独自跑到南海,去确定韦檠与韦氏酋长的关系。 一想到她将孤独一人跋山涉水,遭遇预想不到的凶险,面对虎视眈眈的仇敌,他就觉得心里慌得紧。他是她的丈夫,是她的亲人,他如何能看着她独自涉险而不管?对他而言,她就像他的生命,珍贵得超乎想象,他绝对无法忍受她受到一丁点儿伤害。 她将身上的湿衣脱下,扔在凳子上,恼怒地说:「你为什么这么固执?」看着她仅着湿淋淋的里衣裤,曲线毕露的苗条身段,让冯君石的全身彷佛被熊熊烈火烧过,灼热得要命。他深吸口气才终于说:「妳到现在才发现?」百合烦恼地挥挥手。「得了吧,要比固执,我比你更厉害,如果你再这样不讲理,我以后什么都不告诉你。」「妳是在威胁我吗?」冯君石向她逼近一步,脸上酝酿着怒气。 正在气头上的百合没注意他骤然改变的脸色,赌气地道:「那不是威胁,你知道的,如果我想走,没有人能拦得住我。」「我不知道。」她的语气刺伤了他,他冷硬地说:「我只知道就算妳是武功盖世的女侠,是一呼百应的酋长,妳仍是我的夫人,我对妳的安全负有责任,妳必须照我的话去做。」「为什么我一定要听你的?」她激烈地说,因为他的态度而生气。「我的安全我自己可以负责,我都这样子过了二十三年了,你为什么一定要改变我?」她本该理解他的心情,可是个性很强的她此刻只想到他阻碍了她的行动,破坏了她的计划,而他冷冰冰的口气也让她心痛难耐,因此她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否则她会控制不住眼里的泪水,而她已经很多年不哭了。 「改变妳?我吗?得了吧。」他对她说的话嗤之以鼻。此刻的他同样被她犀利的言语所伤,因此两个彼此关心、深爱对方的人变得针锋相对。「在妳眼里,我就是这样一个没用的人,一个不值得妳尊重的人,对吗?」他苦涩的语气让百合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太重,让他误解了,不由得又气又急地解释:「不是,我从来不认为你无用,我只是不喜欢做事被干扰。」不善言词的她气急交加中更加不知该如何措辞,她挫败地走到墙边的木柜前,取来要换的干衣服,心里既恨他固执,也恨自己嘴笨,只想赶快离开,以避免两人说出更多伤感情的话来。 冯君石跟着她走过去,生气地说:「妳怎么能将我的关心看成是对妳的干扰? 难道这就是妳对爱的看法……暧,妳在干嘛?」他猝然住口,因为她正将身上的里衣裤脱掉,诱人的胴体害他差点儿咬到舌头。 「我干什么?我在换衣服,难道这样也不可以吗?」她一甩头,原先盘在头上的秀发立刻似瀑布般地披散而下,将她胸前美丽的起伏遮盖住。 他忘了自己正在说、或者想要说什么,只觉得下腹传来一阵无法抑制的兴奋。 他连想都没想就伸手将她拉进怀里,撩起覆盖在她胸前那黑缎似的长发,俯身亲吻那里的青蛙纹身。 百合最初的反应是僵硬地站着,她被他突然改变的语气和神态弄得茫然无措,可他的亲吻和抚摸很快在她的身上产生了强烈的需求感,当他的嘴摩擦着她颈部敏感的肌肤时,她听到自己的喉咙里发出深深的愉悦声。 她抓在手中的湿衣服掉在地上,她的双手攀上了他的肩,紧紧搂着他,将他拉得更近,似乎想将他嵌入自己的身体内。 她的这个动作让他欣喜,他的手指穿过她浓密的青丝,那柔软的触觉抚慰了他的坏情绪。「嗯……妳真美,不可思议的美。」他的声音模糊,鼻音很重。「我爱妳,关心妳,难道这点对妳来说那么难以接受吗?」眼泪在他的柔情低诉中缓缓坠落,她哽咽地将脸埋在他身上。「我也爱你。 你曾说过成亲后不会干涉我管理部落的权力,我可以做我想做的事,还说你会让我快乐。可是你却处处为难我,让我难过……」她的指控和眼泪刺痛了冯君石的心,也让他意识到自己确实没有完全兑现婚前的承诺。可是,那时他对她的感情并不像现在这么深,因为这份深刻的爱,他无法完全信守承诺,对此,他只能对她说抱歉。 他闭了闭眼,控制住恨不得将她带到床上去好好安慰、说服她的念头,平静地托起她的脸。她泪湿的眼睛让他再次感到心痛,对自己居然弄哭了个性坚强的她而深感内疚。可不管怎样,他不能让她误会他的爱,忽视他的存在,即便他能力不如她也不行,因为他是她的夫君,是深爱她的男人。 「妳真的认为我处处为难妳,让妳难过吗?」他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 不知怎地,他平静的眼神让她觉得自己的行为像个孩子,而她知道自己刚才对他的指控并不真实,不由得羞愧地承认。「是我说错了,你只是有时会为难我。」看到他目光中的不悦,她又赶紧补充。「很多很多时候,你对我很好。」他浑身赤裸,眼里含着泪的美丽娇妻就在他的怀里,而他身上的每一处都燃烧着对她的爱火,可是他却冷静地放开她,拿起柜子上她放好的里衣裤替她穿上,再为她穿上小褂和长裙。 在他做这些事时,他没有说话,神情十分专注,他的眼睛只在相关的部位做必要的停留,绝不到处乱看。 百合站在他身前,看着他一丝不苟地为她穿衣系带,眉峰因迷惑而聚起。长这么大,她不记得是否有谁帮她穿过衣服,更没见过有人以如此慎重的态度为她穿衣服,因此她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能麻木地站着,看着他。 「妳错了。」当穿衣仪式完成后,百合一身整洁地站在他面前,她相信自己看起来一定非常清爽亮丽,因此她渴望得到他赞美的目光或亲吻。 可是她只听到他平淡的话语:「我说不会干涉妳,并不是说会纵容妳的冒险行为;我让妳做妳想做的事,并不等于看着妳把头伸到人家的刀刃下而无动于衷。」「我没有那么蠢……」他伸出一根指头抵在她唇上,面色紧绷地说:「妳确实不蠢,也许是我蠢,但我就是无法让妳独自去冒险。我希望妳平平安安,绝不想看到妳受伤。所以妳自己选择,看是不去,要去就带上同伴,其他的不要再多说。」「好吧,我会带几个『快脚』同行。」百合终于让步了。 他紧绷的下颚放松了一些,脸上仍无表情。「很好,那妳路上多多保重。」他客气地说完,转身往门外走去。 「君石!」见他就这样走了,她在他身后大叫,不想让他们在误会中告别。 他转过身来看着她。 她扯扯已经很平整的衣服,迟疑了好久终于说:「我可能会去好几天。」「我知道。」他语气平淡地说。 百合愣愣地看着他,失意地想:还说他爱她,可他此刻的神情哪一点像爱她的样子?她知道是自己先前说的话伤害了他,因此他才表现得这么冷淡。她很后悔说了那样的话,可是她不知道该如何道歉,也不知道该如何补救。 过了好半天,她终于红着脸低声说:「我已经听你的话,不单独一个人去了,你难道不能抱抱我,亲我一下辞行吗?」「妳需要吗?」他的眼眸变得黝深。 「要,我需要!」百合感觉到自己的眼眶湿濡。 「那妳还在等什么?」她泪眼模糊地扑进他张开的双臂,紧紧搂着他的腰,将脸埋在他肩上连声道: 「对不起,我爱你、敬你,我不该乱说话。」他将面颊贴在她丝缎般的头发上,发出深深的叹息。「我不怪妳,是我不该对妳太严厉。可是婚姻不是独自一人能维持好的,如果我们想幸福美满,就得两人一起努力。我也爱妳、敬妳,这是我们最好的起点,我们只要再多学着为对方着想,不说伤害对方的话,这样的误会就不会再有,妳同意吗?」「同意。」她伏在他肩上点点头。「君石,从认识你以后,你带给我好多幸福和快乐,带给我安全感,我很后悔说了那些混账话,你能原谅我吗?」他抱紧她,将脸埋进她的颈窝,立刻醉倒在她柔柔的体香里,胸中激荡着强烈得让人窒息的柔情。「是的,我原谅妳,因为我是如此爱妳,可是我要妳知道,夫人,妳有张能撕碎我心的利嘴。」她抬起头来,冯君石看到她盈满泪水的眼睛里同时也盈满了笑意,不由得心头暖洋洋的。「可是我也有张能带给你快乐的利嘴,难道不是吗,我的夫君?」她说着,吻住了他,而他也以万分雀跃的心情迎接着她的吻。两人间的误会在这甜美真挚的一吻中冰释,只有纯然的喜悦源源不断地流淌在两人之间。 @@@@@岭南七月末的天气潮湿而炎热,凝滞的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不安的湿气和压力。 当百越各部落在大都老的号令下,四处寻找试图杀害百合酋长,盗取「一剑平天」的韦檠;当百合酋长带人前往南海查访韦檠的身世时,谁也没有想到,这个把高凉郡闹得鸟烟瘴气的叛贼正在高州府充当座上宾。 高州府东西依山,南北临水,院墙高三丈五尺,原为前朝官宦所建的私宅,冉隆升入住后,上百越之地暴乱频发需要保护为由,重筑石墙,加固院门,还在四角增加了角楼,整个府邸戒备森严,防御工事十分完善和坚固。 此刻,四面墙壁上有瞭望孔的角楼内,闷热得如同蒸笼,彷佛所有的风都被石墙外连绵不断的山峦阻断,既缺少空气,又缺少阳光。 「你算什么东西?我不想见你,叫他来!」午后骄阳下,韦檠正在角楼顶层对着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大吼大叫,那个军官身后还站着两个抬着躺椅的士兵。 士兵面露怯色,但军官则面无表情地说:「在下徐某乃高州府参将,奉冉大人之令前来传信,大人已在路上,即刻就到,请韦主儿稍安勿躁。」「去他的『稍安勿躁』!」早已失去耐性的韦檠吼道:「后院到此地不过数墙之隔,需要那么久吗?少说胡话,立刻去找他来!我要见他——立刻!」「不是胡话。」徐参将面无表情地说:「冉大人得知韦主儿的要求后,即动身离开大堂,再乘坐轿子,此刻正由三个侍卫轮流由楼下背上来……」「他真是好命,连这么几步路都懒得走!」韦檠讥讽地打断他,脸上数道浅色疤痕随之收缩,令他原本俊美的五官扭曲,看起来彷佛地狱鬼差般狰狞可怖。 面对他凶狠的咒骂,徐参将只是垂手而立。气得他一脚踢在墙上,一阵碎石和泥土「沙沙」地洒落,徐参将连忙跳开。 「他要是再不出现,我就烧了这座楼!烧了他的温柔窝!」他狂吼。 彷佛回应他的怒吼似的,楼下传来骚动。 他走到楼边往下看,只见顺墙而上的狭窄石梯上,一个魁梧高大的男人肩上扛着个圆鼓似的东西,费力地走上来。由于楼梯陡直而弯曲,肩上的负担过于沉重,大个子男人移动得十分缓慢。 突然,他肩上的「鼓」发出惊呼:「你掐到我的屁股了!」大汉喘着气。「实在太窄了,大人,我要不掐紧你,只怕您再动一下我就会摔倒,那时,您高贵的屁股一定会被摔成两瓣……」「哈哈哈……」站在楼梯顶的韦檠爆出大笑。「冉大人的屁股早已是两瓣,如今该摔个四瓣、八瓣才好瞧咧。」「闭嘴!」趴在大汉肩上的冉隆升低吼,但压不住韦檠张狂的大笑。 好不容易,大汉走上了顶楼,喘着粗气把冉隆升放倒在那两个士兵早已展开的躺椅上,而徐参将立刻帮忙搀扶肥胖的大人。 韦檠走到冉隆升身前,嘲弄的目光盯着他说:「早知道移动尊驾如此艰难,我就该听你的,到大堂去见你。」「你当然应该那样做。」冉隆升从袖子里扯出一条布巾擦拭脸上的汗。 「天下没有当然的事!」看着这脑满肠肥的父母官,韦檠厌恶地想:如此贪婪的肥猪竟然能做朝廷大官?可见贼官皆该杀!不过,现在他需要借助这贼官的贪婪来成就大业,因此他会容忍他的颐指气使。 「你要我当众说呢,还是让他们出去,给你一点隐私?」他冷冷地说着,将冉隆升躺椅上的软垫抓过来,放在地上,一屁股坐下。 冉隆升气恼地瞪着那个软垫正要开口,韦檠则摇摇手。「不要吵,这里很热,你坐着会比较好,躺着会让你喘不过气来。」「无礼!」冉隆升说,眼皮沉重地垂着。 「让他们离开。」看到他冷酷的目光,冉隆升对徐参将说:「下去等着。」人走光后,冉隆升说:「你不请自来,如今伤养好了,还有事吗?」「没事就不能跟你救叙旧吗?」「少来!」无意与他多寒暄,韦檠面色一整。「我显贵的时候到了。」他的虚张声势只换来冉隆升喉结处的咕哝一响,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这次是真的,我要你的『刺史令』助我成事。」他瞪着眼前的胖脸说。 冉隆升懒洋洋地擦着汗。「我会助你恢复酋长之位。」「酋长之位?」韦檠发出怪异的声音。「谁希罕那个!」「你要什么?」「王位!」「什么?!」冉隆升耷拉的眼皮猛然翻起,惊骇的目光让韦檠得意地笑了。 「你以为我三十年不得认祖归宗只是为了一个小小的酋长之位吗?别傻了,那会把我爷爷、我爹气得从坟墓里跳出来!」「你想做越王?」冉隆升脸上的赘肉彷佛要掉下来似的。 韦檠冷笑。「当年汉人赵佗可以做我百越人的大王,我为何不可?」「犯上作乱,要杀头的!」冉隆升虽然贪婪,但从未想过与朝廷为敌。 「你早已犯下此罪,可大人,你的脑袋不是还好好地长在脖子上吗?」冉隆升闻言,顿时面颊变成猪肝色,全身的肥肉瑟瑟发抖。「我冤哪!」「你不配喊冤。」韦檠冷笑。本来他并不想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任何人,但现在他已经没有时间,冼百合、冯君石,还有那可恶的董浩实在将他逼急了。 「做酋长可以,做王不行!」冉隆升不准备背叛朝廷。 「大人如果执意为难我,那这个——」他像变戏法似地取出一册白色本子,拿在手中抖了抖。「你的死敌,冯君石大人可能会很感兴趣喔。」「你不可以给他!」冉隆升的脸色变得灰白,他哆嗦着身子伸出手,想夺那本本子,但韦檠指头轻轻一弹,他立刻痛呼一声缩回了手。 「我当然知道不可以,这上面记录着你每次从我这里得到的好处,或者说你从皇上底下掏走的财富。哈,税收,这可真是贪官的好路径啊。」韦檠像逗耍老鼠的猫一般玩弄着他。「冯君石早就在查你的底细,如果有了这个,呵呵,你知道他将会多么感谢我。」「你、妳不能那样,如果不是我命令他停止追查,你那个蠢蛋弟弟恐怕早已掀了你的底!」事态紧急,他终于不再那么懒散,可他的声色俱厉只换来对方轻蔑的一瞥。汗水成串地从他肥胖的面颊滑落,他气急地问。「你到底想要什么?」「我要的不多,你的『刺史令』和我所有秘洞的藏物。」「『刺史令』可以给你,但粮草等物不在我手里。」「别骗我,我知道你已取得其中一部分,先把它们还给我。其他的,你不必担心,给我『刺史令』,我自己会去取。」「其他东西冯君石拒绝上缴,我并不知道东西在哪里。」冉隆升试图脱身,但韦檠早就了解他欺软怕硬的个性,立刻凶狠地说:「少啰唆,那些东西是我费尽心机一点一点搜刮来的,你别想私吞!」冉隆升不语,心里却在计算着自己的得失。 韦檠见他不说话,以为他害怕,便说:「那是我为完成大业筹措准备的物资,你必须还给我,等事成后,我定报答你。」「你真能成事?」「当然,已经准备就绪,就等孙、卢两位将军入阵。」他自信满满地说。 「原来你与他们早有联系!」冉隆升如梦初醒。「那么说,七年前冼氏两个儿子遇难也是你的杰作?」韦檠手中转玩着那本让冉隆升恐惧的本子。「你还不算笨,虽然晚了点。」「你真是个恶人。」冉隆升的身子往下坠,恐惧地瞪着他。 「与恶人同类的你没有资格评论我。」他站起身,将屁股下的软垫踼到他身上警告道:「明晚月升时,我等着你送来我要的东西,迟了别怪我出手无情!」说完,他走出去,对着楼梯下喊:「送你们大人回去!」看着他的背影,冉隆升心中感到一阵寒意,知道贪婪终于给他带来了厄运。 在他看来,贪财好利是人之通性,属于「小不善」。但窃国窃位,自立为王则是逆天「大恶」。他有胆巧取豪夺,却无胆逆天而行,因此,面对韦檠的谋反,他整日惴惴不安,思而想后,无奈之余想出一招「自保」的滑头招数。 @@@@@深夜,冯君石独坐书房对着地图沉思。又有一段石墙完工,下午他刚去看过新筑好的墙,回来后马上将这段新墙补加在地图上。此刻,看着越来越完善的地图,他心里既有喜悦,也有忧虑。 连绵起伏的山岭中,官军与山贼都是他们的威胁。近来西江府的军马不时出现在云雾山下的集市,而他妹妹几天而被南梁山的贼王绑走,幸好冼崇梃及时赶到救回了妹妹,否则他不敢想象妹妹的遭遇将是怎样。 身为地方官,他的责任不仅要避免与官府发生战事,也要防止山贼作乱,这两大威胁一日不除,此地的百姓就一日难安。 他的视线在地图上徘徊,思索着该如何防范,当目光扫过图上那些藏粮草珍宝的秘洞标志时,他的思绪转到了百合身上。如果她在该有多好啊,以她的能力,一定能看出山贼此次劫持冯媛的真正目的,也能与他合计如何加强对孙、卢的防范。 她离开已经十天了,他非常想念她,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除了两天前一个快脚回来报信,说她已平安到达南海外,其他的什么都没说,他理解这是为了确保行程顺利的需要,但他仍希望多知道点她的行踪。 雷峒村的大都老和族人们不仅早已习惯她的远行,而且个个对她的武功极具信心,因此并无人为她担心,然而他却无法安然度日。白天忙着处理各种杂事,尚且可以排解对她的思念,可是晚上,这种寂寞和忧虑让他难以安眠。 这几天冉隆升不断派人来催,耍他将所有秘洞收缴的东西上缴高州府,可他一直以百合酋长外出,暂时无法取得为由拖延着。 一边思考着,他的手指一边不经意地在地图上沿着这些秘洞画着圈,忽然,他的手顿住,眼睛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指留在布上的轨迹。一个念头闪过脑际,他拿起笔将这些秘洞连接,地图上出现一个圆,中心点不明,但横跨石墙,大半部分位于墙内,而且山洞均靠近河边,地点较集中。 这个圆让他感到奇怪,不免对粮草物品的藏匿目的起了疑心。 难道他们以前被阮老大误导了吗?他看着地图思索:如果这些物品是为孙、卢大军准备的,那么从常识上看,藏匿点应该在石墙附近成直线排列,才能起到「渐进渐取」的援助作用。可是从地图上看,这些藏匿点是围绕着一个中心点设置的。 中心点?这是最令人费解,也最重要的地方,他得找出来。 挑亮灯火,他伏在地图上,在圆圈内搜寻,终于发现圆心——虎仔村。 他记得百合曾告诉过他,这里是骆越人与南越人混居的村子,村老是南越人,本性憨厚,村民相处融冶,从来没出过什么大乱子。 他再次将目光集中到地图上,希望能从中看出韦檠感兴趣的地方。可是,他没有看出任何特别之处。 那么为何这里又成为藏粮点的中心呢?是巧合?还是它真的意味着什么? 他盯着地图上的圆圈思索,确定这样的布局绝对不是给长线作战的军队提供补给。他心一动:难道韦檠私藏食物珍宝并非为孙、卢,而是另有目的? 正在此时,窗外传来隐隐的说话声,他暗自一愣:这么晚了,谁在说话? 他将地图小心地卷好放回安全处后,走出门外去查看。 屋外没有人,声音是从院子传来的,他走过去,看到蓝谷正在跟一个人说话,身边有两个守夜的士兵。 「你不说出是谁,为谁跑腿,我不能让妳见大人。」蓝谷的态度坚决。 「冯大人身为朝官,理当为民办事,怎能因天晚而拒见小民呢?」那人长得精干,说话文质彬彬,似颇有教养。 冯君石走过去对他说:「阁下是谁?为何深夜来此?」那人一见到他,立刻退后半步,双手抱拳作了个揖。「大人恕罪,只因受人相托深夜送信,还请大人不计小人打扰之过。」冯君石淡然一笑:「出门在外,时早时晚皆是自然,先生不必介意。既然是送信,信在何处?」那人从怀里取出一竹管递给他。 冯君石接过来,发现是一支前后封蜡的细竹筒,正想询问来者替谁传信,却见他已撒腿跑到了三丈外,嘴里还嚷嚷着:「小人只管送信,其他一概不知。」士兵想去追,却被冯君石喊住。「由他去吧,如果他愿意说,早就说了。」「这信可真送得有点神秘啊!」蓝谷看着模糊的黑影说。 「确实神秘。」冯君石附和着走进堂内,就着灯火烧熔竹筒封口,从中倒出一张纸,只见上面草草写着: 明晚三更,袂溪断尾,韦船两艘,欲截必得。 「韦檠!」读着这简短的密信,他知道其中提到的人正是韦檠,而「船两艘」虽未指明,但他相信那必定与秘洞藏物有关联。于是略加沉吟后对蓝谷说:「此送信人来得蹊跷,写信人没有具名,可是信中内容非常重要,无论是真是假,我们都得跑一趟。今夜你好好睡觉,明天我要你做大事!」随后,他再次回到书房,对着地图和密信认真思考一番,认定此送信人不管出于何种动机,所言之事不会有假,于是他精心策画着明晚的行动。 @@@@@次日,为了隐藏行踪,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冯君石要大家白天的一切活动照旧,等到天黑之后才动身,并将所有战马的嘴套上嚼口,蹄子包上消音的兽皮。 当夜幕终于降临时,良德太守府内的兵马早已准备就绪。冯君石一声令下,蓝谷首先带了二十个机灵、水性佳的士兵,身背鱼网,悄然上马往袂溪东岸而去。 身背弓箭,跨上「魔王」的冯君石显得英姿焕发,他亲自带领孟大山和另外十五名士兵往袂溪西岸的山林走去,其中几个士兵同样背着鱼网。 今夜,蓝谷将负责扣船,他则要亲手抓住韦檠。 袂溪属于鉴江支流,河中有很多分岔,而且水流快,弯道多,最险的弯道在断尾村。河两岸风景优美,树木繁盛,茂密的林中有许多不知名的飞禽栖息,林地里夹杂着许多奇形怪状的石头,因此一向比较僻静。 冯君石带着队伍,沿着月色笼罩下的幽静小径来到靠近断尾村的河西畔时,一棵大树上忽然跳下个人影,孟大山见状立刻举起弓箭。 「不要动手,是自己人。」冯君石眼捷手快,赶紧勒住马阻止他。 第七章 「好眼力!」树后闪出董浩高大的身影。他几个跳跃来到冯君石面前,斑驳的月光照在他脸上。「君石,我猜你会来!」「你怎么来了?碧箩呢?」看到朋友闪闪发亮的眸子,他既开心又担心地问。 「她没事了,只是比较虚弱。」董浩低声回答。「我碰巧认识冉隆升的一个侍卫,因此得知韦檠的行踪……你们都下马吧,这片林子正好可以藏马。」冯君石正有此念头,于是让大家下马,在树林里隐藏好坐骑后,到河边寻找合适的位置埋伏,监视宁静的河面,等待号令行事。 当董浩伏在他身边的草地上时,他问:「密信是你送给我的吗?」「密信?」董浩一愣,随即了然道:「原来你是得密信而来,不过送信人不是我,我根本没有时间去找你,一得知此事就赶来了。」闻言,冯君石便将昨夜有个怪人送信的经过告诉了他。 「送信的人也许是高州府内某个还有良心的官吏。」他说:「不过他告诉你的事是真的,因为我亲眼看到韦檠上船。」冯君石点头,遂想起另一事。「『奔马关』在哪儿?你为何要我注意它?」董浩皱眉道:「那是我在跟踪韦檠时,多次偷听到他和属下提到的地方,具体在哪里我也不清楚,心想也许百合酋长会知道,所以留话给你们。」正说着,一声鹧鸪声从东岸传来,冯君石一凛。「蓝谷的信号,他来了!」两人立刻转向河面,目光穿过草木注视着前方。 月光下,两艘大船、一艘独木舟出现在河面上。 夜,如眼前的河水般缓缓流淌;船,似天边的弯月般悄悄滑动。 今夜的袂溪格外宁静,看着远处月光下朦胧迷人的山岭,再看看河面上安静移动的两艘装满货的船,韦檠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过了今夜,他会将所有秘洞内藏着的东西,尤其是那些价值连城的金银铜玉等宝物全部取回。那些宝物是他十年来利用各种机会、从各种管道,或偷或骗收集得来的,是他立国称王的钱财后盾,他绝对不会让人夺走! 因为有冉隆升那样的贪官相助,他已经知道那些宝物全都在原处,并未被人搬走,他相信自己能找到高人破解冼百合设置的迷阵,夺回自己的财富。 摸摸腰间挂着的高州刺史府与西江都謢府之间秘密通行的「护身符」,他得意地想,他当然可以做到这一切——让他得以从高州境内取回宝物的「刺史令j就在他怀里的羊皮袋里,当然,还有掐着冉隆升脖子的「账本」,这些可是他未来要控制那些不可一世的贼官的重要武器,他可一定要保存好。 河水在一个弯道前分成两条,一条往东直向断尾村,一条往西汇入鉴江。 看着前方的弯道,韦檠的独木舟渐渐离开了两艘满载货物的木船。过了弯道就是断尾村,那里有他忠心的属下接船,他没有必要再继续护航,因为他得去做另外一件同样重要的事——面见西江都护。 看着两艘货船消失在弯道处,他撑着独木舟转向西岸,由这里启程,日出前他可到达西江都护位于云雾山大坪镇的大本营,这次,他将得到应有的礼遇! 想着过去几次与西江都护府的来往,他心里闷了一肚子的气,那些贼官欺负他是「蛮夷之流」,只想从他这里得到好处,却一点好处都不给他,但他会忍着,总有一天,他会让那些汉狗对他卑躬屈膝,唯唯诺诺……他愤懑不平地想着,在距离河岸还有十多丈远时,便纵身一跃,跳到了岸上。 可是,他做梦也没想到脚跟还没站稳,忽然眼前一花,几张鱼网从天而降,他心知不妙,当即运功,但随即被一股劲风击得东摇西晃。 就在这一瞬间,身上的网猛然收紧,他被小小的鱼网套住。 「混蛋!」他怒气冲天地大吼,并迅即调整姿势暗自运功。 「真正的混蛋是你!」冯君石从树林里走出来,董浩和孟大山等跟在他身后。 一看到他,韦檠的脑袋「嗡」地一响,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贼官,又是你!」他在网中瞪眼怒骂。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书生不仅夺走了他最爱的女人,抢走了他祖辈几代追寻的「一剑平天」,还破了他的相,堵了他的好运……自从高凉来了这个见鬼的太守爷,他的一切都乱了。他恨他! 恨,刺激着他麻痹的肌肉,形成一股力量聚集在他的四肢。 「真是做贼喊捉贼……」冯君石冷笑,但他的话尚未说完,忽听董浩大喊:「君石!」随即他的身子被董浩用力推开,与此同时被重重鱼网束缚着的韦檠破网而出,一掌向他击来,而将他推开的董浩出拳,迎上了那充满恨意的掌力。 霎时,似雷鸣电闪,月光消逝,天昏地暗,林中树叶飘落,栖鸟惊飞。 不过眨眼间,两个高手已过招十余掌,当冯君石等人终于看清眼前景物时,董浩与韦檠早已失去了踪影。 「不用追了,我们不可能追上他们。」冯君石阻止想要追去的孟大山,吩咐他道:「你带两个人远去东岸看看蓝谷的战况如何。」孟大山立刻带两个士兵,撑着韦檠留下的独木舟离开了西岸。 冯君石并未立刻离开,他走到刚才董浩与韦檠打斗的地方,看着地上深深的脚印和满地狼藉的断木落叶诧异地想:韦檠上次在奇峰受百合与董浩合力一掌,居然恢复得这么快,可见百合判断得不错,他是个深藏不露的武功高手。 忽然,他的眼睛随着斑驳的月光望向一个躺在落叶上的黑影,那是个长条形的东西。他走过去捡起来,发现是一只羊皮袋子。 「谁的?」他纳闷地自问。董浩从来没有这种东西,难道会是韦檠的? 怀着一丝疑虑,他解开袋子,取出里面的卷轴和一本白色小册子。打开来就着月光一看,竟是高州刺史的「刺史令」和一本白色账簿。 翻开账本细看,他的眉头越锁越深,脸上出现愤慨之色。 「官贼同伙,天下无道!」他恨声骂着,将册子塞回羊皮袋中,揣进兜里,召集士兵们到树林找来坐骑,上马返回良德府。 他前脚刚进太守府,董浩后脚也跟来了。 「董浩,你受伤了?」见他袖子上有血,脸色也不太好,冯君石担心地问。 「没事,一点皮肉伤。」董浩脱下褂子擦着膀子上的伤,懊恼地说:「韦檠那小子有太多密道,今夜又让他给逃了。就再让他多活几天吧,我最后一定会亲手宰了他!不过我来是想提醒你,高州刺史不是好东西,得多提防。」「我知道。」冯君石拉他进了书房,将怀里那个羊皮袋子取出让他看。 「喔,这可比我想得还要糟!」看完账本和有冉隆升印鉴的「刺史令」,董浩跌坐椅子上,蹙着眉头说:「一个四品大官居然为了钱财与逆贼勾结,有了这些证据,你可以送他进大牢!」「没错,不过眼前我得先预防韦檠的狗急跳墙,和西江都护府的冒险行为。」「对,你说得没错。现在你是前后受敌,既要防高州府与韦檠勾结,也要防云雾山的官兵,打听韦檠下落的事就交给我吧。」董浩说着准备离去。 「等等。」冯君石拉住他。「你准备何时送碧箩回家?」「我已经送她回去两天了。」「回去了?」冯君石惊讶地看着他。「那你住哪儿?为何不回来这里?」董浩面色微赧,略微迟疑了一下说:「我在大都老家后出搭了树屋……那丫头一心想当英雄,我得看着她,否则我们都会被她闹得天翻地覆。」看着她?冯君石直言问道:「你喜欢上她了,是吗?」「不,我没有。」董浩面孔微红地否认,心里却一阵刺痛。「我只是不想看到她因为莽撞行事而受到伤害,也不想让她再破坏你的生活,所以才跟着她。」那样的理由不是喜欢是什么?冯君石看着朋友,从他黯然神伤的眼睛里,知道他在说谎,很想揭穿他,可是怕会适得其反,既然他不想说,那么何必再逼问他?因此他转移了话题。 「碧箩太莽撞,确实需要有人看着。」冯君石淡淡地说,从书桌下取出一卷纸张推到他面前。「既然如此,那你就留在雷峒村吧,我正有件事想要你帮忙。」「什么事?」董浩随口问着,伸手展开纸卷,俯身凑近,在灯光下仔细地看了看,惊讶地说:「房舍草图?你的?」「对,你找人帮我盖在雷峒村视野最开阔的后出,因为百合喜欢那里。」冯君石从抽屉里拿出一只沉甸甸的小皮袋递给他。「用这些钱雇人买料……还有找人、算账、读书、工作……这些事应该难不倒你,是吗?」「当然,我是天生的生意人嘛。」董浩眼里的阴霾消失,笑着说:「你真的爱惨了百合酋长,这是一份新婚礼物,对吧?」「没错。」冯君石也笑了,炯炯有神的双眸在月色中闪动着温柔的光。「生活在她的族人中,她会更高兴。」「你很用心,这是个好草图。」董浩再低头看了看图称赞道,随后将它卷起与钱袋一起放入怀中。「我会找好工匠建起它。」冯君石风趣地说:「一定要好好做,那将是我和我的儿孙们扎根的地方。」「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失望的!」董浩说完匆匆跑了。 看着他的背影,冯君石半喜半忧,喜的是朋友终于走出了往事的阴影,再次对女人放感情;忧的是怕爱钻牛角尖的小丫头碧箩不知珍惜,辜负朋友深爱着她的心而再次令他受伤。 「大人,我们回来了。」就在他为朋友担心时,蓝谷和孟大山带着拦截货船的队伍安然返回,他的注意力立刻转向他们。 「怎么样?还顺利吗?」他看着他的士兵们,并未发现伤亡。 「一切都很顺利。」蓝谷向他报告。「我们事先拉在河水下的鱼网勾住船后,船上的骆越人还没回过神来,就被我们拉下水,一个个都被吓傻了,没怎么反抗。 我们把四名俘虏、两艘船及船上的货物都交给了大都老派来接应的冼琥伢,我们双方都没有人马伤亡。」「太好了。」冯君石兴奋地说,虽然没能抓住韦檠让他感到遗憾,但能按照计划将货物安全夺回,没有太大的伤亡,这是最大的成功。 此后两天,韦檠没再出现,高凉郡平静无波,但冯君石并未放松警戒。除了每天到雷峒村与大都老兄弟二人见面外,还找董浩了解韦檠的下落,每天与「快脚」保持联系,及时掌握各地状况,还关心着冼百合的消息。 第三天,他接到冉隆升的急召,要他立刻去高州府,有「要事」相商。 对他已经彻底了解的冯君石,对他的召唤只是冷笑,他已经将那夜拾获的「羊皮袋」和自己书写的奏折交由可信的人,送到京城面呈皇上,如今,他不会做任何打草惊蛇的事,因此,他按照冉隆升的要求,前往高州府。 见面后,一切正如同他所想的,冉隆升的「要事」,不过是催促他将其他山洞秘藏的物品送入刺史府。 「我已经说过,那些山洞由我的夫人百合酋长亲手所封,没有她在,谁都无法打开。」他克制着厌恶感,淡淡地说。 「她已经离开很久了,如果她再不回来怎么办?」他闷闷不乐地问,对这个从一开始就很不赏脸的属下恼恨不已,但也奈何不了他。 冯君石严厉地说:「她一定会回来!」冉隆升见无法左右他,气恼地发了一顿牢骚,而冯君石冷然以待,不予置评。最后他自己也觉得没趣了,便气愤地说:「不管怎样,你必须让她交出秘洞内的东西。她是你的夫人,而你是朝廷命官,应该替朝廷办事,那些东西都是朝廷急征的新税,我等着你尽快将它们送来!」谈话完,冯君石走出刺史府,正想大吁一口气,却见雷峒村的「快脚」正与蓝谷等人守在门前,不由得一惊:为何一向跟随在大都老身边的「快脚」会出现在这里? 「快脚」一看到他,立刻大步走过来,蓝谷等人紧随其后。 「出了什么事?」看清对方紧绷的神情,冯君石有种不安的感觉。 「是的,出事了。」「快脚」对他说:「骆越人在韦檠带领下,把我们住在虎仔村一带的族人全部抓走,还封了他们的家,抢了他们的财富。大都老亲自去找阮老大,要我来找冯都老,请官府介入。」「该死的韦檠!」想起地图上的圆圈,冯君石愤怒地想,那小子果真在那个地方闹事了!略一思索,他冷静地问:「他带了多少人?」「很多,而且奔马关上插满了骆越阮氏的族旗。」「奔马关?!」他失去冷静地惊呼。「奔马关和虎仔村有何关联?」「虎仔村就在奔马关下。」说者无心,听者震惊。「快脚」的一句话让冯君石的心里五味杂陈,原来那个圆心并非虎仔村,而是奔马关! 唉,来此地上任半年多,原以为足迹已踏遍辖区内的每一座山谷,如今才知遗漏尚多。他内心自责着,转身再回刺史府。 「你知道韦檠到底要干什么?」一看到冉隆升,他劈头就问。 因为他的气势迫人,卫兵没敢拦他,而冉隆升见他去而复返,语气尖锐,也是一阵心乱,但仍沉稳地回答:「不知道,我跟他没有来往。」「没有来往?」冯召石发出冷笑。「大人心知肚明这句话有多么虚假。但我现在没时间跟你讨论它的虚实,我只要你好好想想,为什么韦檠要在这个时候在奔马关大树族旗?他想干什么?」「树族旗?我……」冉隆升心虚地白了一张胖脸,想起韦檠向他要「刺史令」时说过是要用它「助其成事」,不由得胆战心惊,不敢多言。 看出他心中有鬼,冯君石厉声道:「事情紧急,你还想一错再错吗?」冉隆升一惊,结结巴巴地吐了实:「他、他要……嗯,称王!」「称王?!」「他本是骆越酋长的继承人……只因长辈与南越族的矛盾而过继瓯越韦酋长,如今,他想……称王……」他战战兢兢地说。 冯君石不想再听自己早已知道的实情,猛地站起身。「把你的府兵给我!」「什……什么?」他眨巴着眼睛似乎没有听明白。 「我说把刺史府的军队交给我使用,给我刺史令,容我进出附近的郡县。我必须阻止他,否则你我都无法承担后果!」又是一个要他的「刺史令」的人。冉隆升傲慢地说:「徐参将不会听你的。」冯君石恼了,一拍桌子指着他的鼻子。「死到临头你还敢敷衍塞责?如果我是你,现在就该以项上脑袋向皇上、向百越人谢罪!」见他发怒,冉隆升心虚了。冯君石虽然官职比他低,但因为是皇上特拜,由朝廷出衔,因此官品与他相同,都是四品。此刻见他发威,只好照办唤来徐参将。 得知暂时得听从冯君石指挥后,徐参将转向冯君石。「大人有何吩咐?」冯君石也不含糊,立刻命令他:「集合你的军队,骑马前往奔马关,我们得抓住韦檠,阻止他称王!」说完,他转身,对立在门口的下属喊。「蓝谷,快速回府召集全部人马!」很快的,两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分别从高州府和良德太守府出发,能在山路上会合,齐往位于青松岭与云雾山交界处的虎仔村赶去。 尚未到达虎仔村,在七里峡,他们遭到大批埋伏在峡谷内的骆越人,以弓箭、石阵攻击。那些人熟悉地形,动作灵活,又有树林山石做掩护,因此这番攻击给他们造成很大的麻烦。幸好他带来的军队不算太弱,实际损失并不大。一阵对峙后,对方突然撤入山林。 冯君石以为他们是箭矢用罄而逃走,于是想下马检视受伤的士兵。不料就在这时,更多的骆越人叫喊着从峡谷前方向他们冲来,为首的那个长了一口暴凸牙,面相凶狠,举着把明晃晃的大刀笔直扑向他,他急忙调转马头准备迎战。 一道身影彷佛由天而降,挡在他的前面,替他击退了暴凸牙。 当看清楚那人是董浩时,冯君石心头大振,那些在阳光下亮得刺目的刀刃不仅没吓住他,反而让他觉得热血沸腾。他忘记了危险,对身边的将领们发令:「徐参将、蓝谷、孟大山,你们还愣着干什么?阿宏,带几个人,把伤者送上山!」说着,他取下弓箭,毫不手软地向一个高举铜剑的男人手臂射去。 那男人扔下兵器,抱着胳膊倒下,他则双腿猛夹,一马当先地冲入敌阵。 「魔王」吃痛,昴首怒嘶,扬蹄狂奔,那有力的铁蹄声和暴怒的嘶鸣,立刻将围困着董浩等人的骆越人冲散。 在他的带领下,徐参将和蓝谷指挥着士兵奋勇向前。几番厮杀后,骆越人渐露怯意,最后纷纷逃窜。 冯君石跳下马,拉住满身血迹的董浩。「碧箩呢?她没跟你在一起吗?」「她很好。」他看看两边陡峭的山坡,忧虑地说:「保护你是我的责任,你有危险我当然要来。韦檠想利用天险消灭你,那些骆越人都是他的忠实族人,我想你最好带蓝谷他们先离开,这里交给我和那个徐大人。」「你说什么?」冯君石不快地说:「我正是为他们而来,怎能离开?」冯君石知道恶战还没结束,便迅速整理和补充自己的弓箭。 不久后峡谷口出现了一队快马,但令所有人震惊的是,这次攻向他们的敌人不仅有骆越人,还有着装整齐的西江督护府官兵。 「可恶,他早与他们勾结了!」看着那面西江督护府的帅旗,冯君石愤怒地痛骂,转而对白己的部属说:「现在我们要同时面对孙、卢的军队和骆越人的兵卒,唯有全力反击,才可能拯救自己和村民!」言毕,他率先发箭,随之蓝谷和徐参将也带着士兵们拉响了弓箭,峡谷中箭矛飞舞,人马奔跑,处于明虚的敌人不时哀号坠地,但很快又有更多的敌军涌来。 敌军仗着人多势众而气焰嚣张,节节逼近,董浩凭借一身奇功,以一档十,一掌一拳地替冯君石化解了一个个险况,蓝谷、孟大山和徐参将及他们的部下也灵活作战。因此,当一轮进攻结束后,虽然敌众我寡,但敌军并未占太大优势。 利用短暂的停战间隙,冯君石一边捡拾箭矛补充箭囊,一迸对大家说:「抓紧时间检查兵器,他们等会儿还会进攻,我尽量突围,如果不行就往山上走。崎岖的山道可以消耗他们的体力,为我们赢得时间。」果真,新的一轮进攻十分激烈,卢子雄亲自催马上阵。冯君石见情势紧急,立刻命令部下撤往山坡,借助山势与敌人对抗。 「冯君石,放弃抵抗吧,你们全部被包围了!」身后的山上传来韦檠得意的喊声。「只要你不再跟我作对,放弃冼百合,我做越王后,定会助你功成名显。」发现骆越人在韦檠的带领下由后出包抄过来,冯君石心头一震,但仍镇定地回道:「无耻之徒,停止你的胡言乱语,我就是战死也不会屈服于你!」「大人,让我去收拾这小子!」董浩一听见他的声音,当即怒气冲天,拔腿往山上跑,他的动作极快,但就在这时,峡谷内的西江军也开始进攻,他不得不收住脚,无论如何,此刻冯君石的安危是他最关心的事。 董浩只得返回,紧紧跟在冯君石身边,为他扫除各种威胁。 韦檠见他无暇对付自己,知道机会来了,于是吆喝着带领骆越人从山上奔来,与峡谷中的西江军前后夹击,想把冯君石的军队一举消灭。 见敌军攻击太猛,冯君石指挥大家转向右翼密林,借助树木岩石为掩护,继续与对方周旋,情势十分紧张。 眼看一场贴身肉搏战难以避免,董浩和蓝谷都来到冯君石身边。 「大人快离开吧,这里由我们来对付。」满脸汗水,眉峰有道血痕的蓝谷说。 董浩别说:「离开已经来不及,还是到那边的岩石后安全些。」冯君石愤怒地瞪着他们。「你们当我是什么人?临阵脱逃的胆小鬼吗?」「不,我们不是那个意思,可是……」两个男人齐声说。 「什么都不许说,我死也会与你们在一起!」冯君石怒气腾腾地推开他们,抓起弓箭。 呼啸的战马穿过峡谷,以不可阻挡之势扑向山坡,身后的骆越人疯狂地吼叫着奔来,弓箭失去了阻挡他们的作用。 他们不能再有犹豫,因为敌人已经杀到了面前。 「杀出血路,突破重围!」冯君石高声对属下们喊,从未用过兵器的他从一个重伤士兵手中取过染血的刀,沉重的大刀提在他手里异常刺目,却有一种威严。 当他双手握刀迎向敌人时,董浩无法阻止他,只能步步紧跟,将他面对的每一个敌人先一掌劈倒。 「你这是干什么?我不需要保护!」他怒骂着转向另一个敌兵,但董浩不理会他的怒吼,依然故我地在他前后左右出击,而他的动作总是比冯君石快了一步。 「董浩!」冯君石懊恼地转向他,却发现一个已被打下马的男人正举起手中的剑刺向他的后背,而他正专心对付前面的敌人,于是他立刻毫不示弱地挥舞着沉重的铁刀欣向那个举剑的士兵。 当感觉到手中的大刀切入对方的肉体时,那滚烫的血溅到了他身上,他觉得整个胃部都被翻了过来。 可是没有时间察看那人的死活,又一个敌军扑来了,他振作精柙握紧大刀。 就在这时,一阵高亢密集的铜鼓声和吼叫声传来,原本将他们紧紧围住的敌军如同泄洪的潮水般忽然退却。 「怎么回事?」他惊讶地问。 董浩惊喜地大喊:「是百合酋长,百合酋长回来了,还带来了援军!」「百合来了?真的吗?」心里一阵狂跳,他拭去挂在眼帘上的汗水,抬头寻找。一大群黑压压的人正从峡谷的另一端袭来,领头的正是一身劲装的冼百合。只见她骑在马上,手里挥舞着铁戟,左劈右斩,将西江都护府和骆越人混合而成的敌军一一打下马来。而她带来的援军,那些面色黝黑,身穿黑衣的人们吆喝着,像捉小鸡似地将那些被打下马的敌军抓住。有些想逃跑的,还没逃到谷口,就被拎下马,捆绑起来。 徐参将和蓝谷也率军冲杀过去,前后包夹,形势立刻改变,原来占尽优势的骆越人和西江军成了被追杀的对象,转眼间逃的逃,躲的躲,无人敢再战。 「君石,我去抓韦檠!」董浩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同他似乎没有听见,他无法动弹,站在那里注视着在敌阵中勇猛矫健的女人,此刻与她交手的正是身为武将多年的卢子雄。 看着她神勇的气势,他心里充满骄傲和自豪。那是他的夫人,丰采逼人、武功卓越的夫人! 「百合——」当百合将卢子雄打下战马时,他用尽全身力气大喊。这些天来的思念化为无比的喜悦,他全身都沉浸在快乐之中。 他扔下手里带血的大刀向她跑去,可才跑了几步就感觉到天旋地转。明亮的天空、灿烂的彩霞全都失去了光亮,他的眼前变得一片模糊。 他伸出双手想抓住什么,可是却什么也没抓到,只有沉重的黑影压垮了他的身躯、吞噬了他的知觉……他觉得自己只昏睡了很短的时间,可是当他清醒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太守府房内的床上。屋里亮着灯,显然天早就黑了,四周寂静得听不到任何声音,而一个熟悉的身影被灯火投影在床边的墙壁上。 看着那道影子,他的心情一阵激动。 轻轻转动头,他看到百合正端坐在床边,一只手肘曲起撑着纤细的下巴,美丽的双眼盯着桌案上的灯烛,彷佛那火焰中有什么吸引人的东西。 他刚一移动,她就转过身来了。 「君石,你醒了?」她伏在床沿握住他的手望着他,忧虑的眼里充满欣喜。 「我是怎么回事……」他看看床,再看看自己身上换过的衣服,思绪有点恍惚,但很快就想起在他晕倒前所发生的事,于是倏地坐起。「七里峡……骆越人与孙、卢勾结攻击我们,韦檠要自立为王,我们得尽快阻止他……」「不要动。」百合将他压回床上。「放心吧,他们谁都逃不掉,韦檠也休想称王!」她微笑着握着他的手,把嘴贴在他的手背上轻吻着。 累积的思念因这轻轻一吻而失控,他用力将她拉过来,紧紧拥在怀中,渴望和欣喜的浪潮在内心激荡,激情排山倒海般倾泄而出,爱如同燃烧的火焰般照在她的身上,明亮而灼烫。她举起双臂绕上他的颈项,搂着他,将身体紧贴着他的胸膛。 「妳为何去了那么久?事情都查清楚了吗?」他微微闭着眼睛问,不知是早先的后遗症,还是贴近他渴望已久的她的体香,他略微感到晕眩,只能用力抱着她,用力到彷佛不抱着她,他就会再次晕倒似的。 她投入他怀里,紧贴着他,伏在他的头窝急切地说:「全查清了,你的分析一点也没错,韦檠才是阮氏真正的酋长,阮老大是受他摆布的,他妄想自立为王。 在调查他时,海南儋耳一千多峒诸越部落愿归附于我,我因此而耽搁久了点。可是我们现在不要再说那些,我想你,每天都好想你,好想回来……」她是一个内力深厚的人,一口气跑百里也不会喘气,可现在,依偎在他怀里,她觉得呼吸困难。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她熟悉并思念的男性气息诱惑着她,她渴望与他说夫妻之间才能说的绵绵情话,做夫妻之间才能做的亲密事,而其他的,她现在不想去思考。她的手缠在他脖子上,抚摸着他颈后的肌肤,同时扬起头,嘴唇沿着他的下颚线条往上移动,感觉到他的皮肤光滑而温暖。 她说出了他尚未来得及说的心里话,他也好想她,好想她! 第八章 他爱恋地摩挲着她颈部美好细致的轮廓,随后,他用手指梳开她浓密的黑发,那宛如冰凉且富有弹性的丝绸般的长发滑过他的指间,在他心底留下一丝丝无比温柔的情感,那是无法用言语描述,只能用心体会的情感,他相信再也没有人能激起他心中如此温柔又无比火热的情感。 他捧起她的脸,注视着她的脸——那张美丽的,一直让他觉得应该属于男人的坚毅、无畏、聪慧的脸。将自己的嘴印上那丰满柔软的嘴唇。兴奋、渴望和期待混合成一股激情的洪流让他头晕目眩。 百合张开嘴,渴望得到更多,她大胆地在他的嘴唇上掠夺,迫使他不断地加深这个吻,直到她和他都感觉到一种纯然的喜悦溢满心头。 「君石……抬抬身子。」她恳求着,急切地在他身上移动,纤巧的手指在他的衣服上摸索,终于拉下了他的腰带。 「慢慢来,我们有长长的夜晚。」他的嘴唇停在她的嘴角,柔声安抚她。 而那样的碰触触发了百合体内那股渴望的巨浪,她更加心急地拉扯他身上的衣服,嘴里发出的呢喃比爱抚在他身上的手更加煽情。 「让我来。」他吞咽着,克制住狂乱的心。「脱掉妳的鞋,其他的让我来。」她如言照做,而他也非常快速地完成了他的承诺。 深切的话语和柔情的抚摸,让他们在狂猛的爱欲中燃烧,所有的含蓄、矜持和羞涩都离他们远去。他激烈地亲吻她,她热切地响应,他们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亲昵、激烈、需索地交缠着,最后融化在彼此爱的火焰里。 @@@@@七里峡的激战在百合及时出现后形势大转,并很快就结束了。 狡猾的韦檠在看到百合出现时,就脚底抹油逃跑了,被百合打落马下的卢子雄趁其忙于救夫之际也逃了,短短时间里,西江军折兵损将,狼狈逃窜,骆越人也逃回部落,逃入深山,虎仔村恢复了平静,被抓走的南越人全被放回。 大都老对骆越族发出警告,不得再与官兵合谋屠杀同胞,可是情形紧急,部落并没时间去按规矩严惩叛逆者。董浩很快就探得消息,韦檠已随孙冏、卢子雄逃往位于高要的西江都护府,随后「快脚」也证实了这个消息。 冉隆升在战后第一天,就将他的护府军全数调回了高州,徐参将临走前对冯君石说,希望还有机会跟随他作战。对冯君石来说,一个真正的军人愿意跟随他上战场,这对他是很高的评价,因此他感到很高兴。 山岭再次恢复平静,族人们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农田、鱼塘和桑地,而关于冯都老面对敌人毫不怯懦,见到娇妻竟然晕倒的事,也被村民们当作美谈传遍各部落。 盛夏的骄阳下,起伏的山峦满目苍翠,百合与冯君石一马双骑,奔驰在绿茵茵的草场上。他们刚刚参加了冼崇梃与冯媛的婚礼,此刻正要赶往奔马关。 「真不可思议,冼崇梃居然将山贼变成了朋友。」回想着不久前接走妹妹的迎亲队,冯君石感叹不已地说。 坐在他身前的百合笑道:「你太小看我哥哥了,他其实很有本事,只是脾气暴躁了些。看到他在冯媛面前像只没有脾气的小猫,那才真是不可思议呢。」「希望他能对媛媛始终如一。」「会的,放心吧,冼家人一向守信。」冯君石对那个妹夫仍心有不豫,愤然道:「如果他敢故态复萌,让媛媛受委屈的话,我可不管他是不是妳哥哥。」「你能怎么样?冯媛已经嫁给他了。」百合知道他很维护妹妹,故意逗他。 「怎么样?」冯君石不满地说:「我会让董浩整得他连自己是谁都忘掉。」百合扳着他的手,将缰绳塞进他手里,命令道:「拿着!」在冯君石还不明白她要干什么时,她已经抬腿转身,在他身前换了个姿势,与他面对面坐着,双手搂着他的腰说:「你不能对哥哥抱有这样深的成见。」冯君石很喜欢他们现在的坐姿,不仅控制坐骑的权力回到了他手里,而且这让他们更加靠近。他搂紧她,嘴唇贴着她的发际问:「是成见吗?」「当然是。」百合与他稍微分开一些,看着他的眼睛说:「你应该理解,在我们的部落里,男女之事只要双方愿意,并没有太多限制。身为酋长,他被女人注意和喜欢在所难免,对主动送上门的女人,你不能要求他这种快三十岁的男人像你一样坐怀不乱,保持纯洁。」她的话和此刻他们的坐姿取悦了他,他心情很好地说:「我很纯洁吗?」「对,你很纯洁,也许那是因为你很挑剔。」她亲啄他的鼻尖。 他如法炮制,回敬她一个吻。「是的,我很挑剔,所以找保持『纯洁』直到遇到妳、娶了妳!」「我很高兴你这样做。」她依偎在他怀里,感觉到「魔王」稳定的脚步。「相信我,如果你想让你妹妹幸福快乐,就该信任我哥哥,他绝对不会辜负冯媛,否则我第一个不饶过他。」冯君石没回答,他在想父亲和妹妹对冼崇梃的评价,难道真是他看错了人,冼崇梃不是花心、粗俗的男人? 「怎么了,难道你真的那么讨厌他?」见他久不言语,百合抬起头来问他,脸上带着受伤的表情。 冯君石看着她,深深吐了口气。「我不讨厌他,也许妳说得对,是因为我太挑剔,才会对妳哥哥没信心。」「不,是你太关心冯媛了,做妳的妹妹真幸福。」她真心地说。 他的眼睛熠熠闪光。「那做我的夫人呢?做我的夫人的妳觉得幸福吗?」「是的,我觉得很幸福。可是,我希望你也能对我哥哥宽容一些。」他低头亲吻她的双眼,吻掉其中的忧虑,轻声说:「放心吧,爱屋及乌,我会试着像妳对他那样有信心。」「谢谢你!」她的头靠在他肩上,双臂将他紧紧环住。 他抱着她轻抖缰绳,「魔王」飞快奔向奔马关,而甜蜜温馨的情感一直在他与她之间流淌,将他们紧紧环绕。 奔马关是一段长长的海岸线,其三面环山,一面临海。阳光下,汹涌的海浪闪着耀眼的波光。除了临海一面的山崖陡峭笔直外,其余三面是起伏的山坡,坡上没有大树,只有岩石、灌木和杂草。 层峦迭嶂的黑头山与云雾山相对而立,雄踞于奔马关两侧,两山交接点是位于山脚谷底的虎仔村。由于这里有无法逾越的高山峭壁和滔滔大海,因此奔马关成为险峻之地,从未被列入百合修筑石墙的计划中。 此刻,当她再次站立在悬崖边,注视着波涛汹涌、一望无际的大海和两旁层峦迭嶂、连绵起伏的大山,她的心中有了以前没有过的担忧。 「这里前有高山,后无退路,形同死路,是用兵者的大忌,孙、卢不会以这里为据点。」冯君石说。 百合看着云游雾绕的两山,沉思说:「孙、卢不会,但韦檠则难说。」冯君石立刻提醒她。「这里前几天才由过事,韦檠不可能再在这里起事。」「这是常理,但他一定会反其道而行,做出不同的选择。」她指着起伏的山峦说:「看看那些山峰,不仅有埋伏奇兵的优势,而且从这里,左可越黑头山通往高川、梁州,控引南海、琼崖各部;右能穿云雾山,连广州、新州,直抵京都,占运输联络之便。驻军于此,可以左右控制数州,战略位置极其重要。而且从你地图上的神秘圆圈看,韦檠早已体悟到这点,在这里储存了大量粮资,我们所发现的秘洞藏货,不过是其中很少的一部分,因此,他不会放弃这里。」她的分析不无道理,冯君石问道:「那妳打算怎么办?」「先设奇兵于山谷。」她果断地说。此刻的她目光深邃,表情坚毅,再无半点女子的矜持与娇柔。她指点着附近的地势告诉他。「守住这里,一旦孙、卢有任何动作,我们可以洞察其奸,同时,还可以以逸待劳,等他们找上门那天,正是我们全力以赴击败他们之时。」「可是妳得用多少人呢?」他忧虑地看着四周的山峦。 百合笑了。「我告诉过你,这么多年来,我们的每座山里都建有军营,只要铜鼓一响,你会发现我们的孩子和老人都是不错的士兵。」受她的鼓舞,冯君石立刻表示:「那好,我会去找冉大人,再次借用高州府的军队。」「不要。」她摇摇手。「不要让高州府知道,冉隆升不是可以信任的人。」她本来就对那个刺史大人很不信任,回来后,冯君石又将从韦檠那里得来的「账本」和他与冉隆升的交锋全部告诉了她,因此她现在对那个贪婪失职的大人更加反感了,怎么能让他知道自己的行动? 「那我们就在紧急时再去调集那支军队,我相信徐参将是可以倚靠的。」冯君石也认为她的顾虑有道理。「我得尽快给皇上写奏表,将冉隆升和西江都护府渎职贪污的事与这里发生的事上奏朝廷。」「没错,这样的贼官多在位一天,老百姓就得多吃一天的苦!」百合愤懑不平地说:「明天我们就分头行动,争取在韦檠再次动手前把事情办好。」「那意思是不是说,我们又得分开了。」想到这个,他觉得很郁闷。 「没有办法,谁教你是太守,我是酋长呢?只好委屈自己,善尽本分啰。」她安抚地摸摸他的手。 而他一把将她拉进怀里。「那我不要做这个太守了,做冯都老就好。」她急忙摀住他的嘴,连声责怪道:「不许乱说!你这个太守是皇上亲授的,怎可如此说话,让人听见了可是大罪啊!」「可那是我的心里话,我不想与妳分开。」百合心头甜甜的,但嘴上却取笑他。「你是威震高凉郡的太守爷,怎能这么婆婆妈妈的?」他皱着眉头问:「难道妳很喜欢跟我分开?」「你怎么可以这样想?」她惊讶地望着他。「如果可能,我希望时时陪伴在你身边,可是现在情况紧急,我们不得不顾全大局。」她的话让冯君石深感惭愧,他堂堂男子汉大丈夫,竟没有一个「小」女人那样宽阔的心胸。 他抱紧她,羞愧地叹气:「妳让男子汉大丈夫汗颜,也许来生妳该做个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她在他怀里用力嗅着那熟悉的气味,嘟嚷道:「来世如果我做男人,那你就得做女人,因为我还要跟你做夫妻。」她含糊不清的话似山崖下的海浪一样有力地冲击着他的心房。此生相守,再约来世,这是多么深刻的情感啊,他又如何能辜负她? 「我们说定了。」他深情地抱紧她。「来世还要做夫妻,不过我还是要做男子汉大丈夫,妳还是做妳的巾帼英雄吧。」「说定了。」她扬起脸,以她酷爱的方式迎接他的嘴,用一个火热的亲吻封缄了他们对彼此的承诺。 这天,他们在奔马关访察地形直到日落,当晚就住在虎仔村。 翌日,他们按照约定分开行动。 此后几天,冯君石在良德太守府忙碌,百合则在奔马关与军墟等地之间往返,他们很难见到面,但彼此的心中都想念着对方。 就在冯君石给朝廷的奏本送出去两天后,一个让所有人半信半疑的大消息在岭南各地传开:朝廷废除了施行七年之久的「征越令」! @@@@@这是个星光晦暗的夜晚,月亮被云层挡住,只发出淡淡的光辉,高要郡的西江都护府内气氛凝重。 「撤销西江都护府?狗屁,这不明摆着贬谪我们吗?那我们这几年的辛苦努力不都他妈的白费了?」粗鲁的卢子雄将一份公函摔在桌子上大骂。 在他对面的孙冏同样面色难看,但他城府较深,还能沉得住气。他淡淡地扫了眼被卢子雄扔在桌上的诏令,转向身边盘腿端坐椅子上的韦檠。「韦主儿对此有何打算?这里眼看也成不了阁下的挡风避难所了。」「我从来不需要挡风避难所。」韦檠冷笑道,灯光映照在他脸上,露出他狰狞的笑容。他的目光无所顾忌地在两个曾经耀武扬威,如今被一纸诏书弄得失魂落魄的大人身上。「两位大人何须发愁?岭南得天独厚,物产丰美,两位何不与我共襄盛举,续当年赵王之辉煌,创永世万代之业?」「你还想称王?」孙冏惊讶地问。 「那是我准备了整整十年、一定要实现的目标!」被百合击败过的卢子雄心有余悸地说:「冼百合会阻止你,七里峡……」「不要提七里峡!」他厉声道:「那是因为冼百合突然出现打乱了我的计划,你应该看到在她出现前,我们几乎已经要得手。」「是,我看到了。」卢子雄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实情。「可是现在她回来了,你失去了机会。」「我可以制造机会将她引开。」韦檠阴险地说:「七年前我没有完成的事,这次一定要完成,而你们只要助我一臂之力,将来的天下,必将与两位共享。」孙冏与卢子雄对视一眼,均没表态。 韦檠看出他们在犹豫,他并不着急,因为他知道他们一定会屈服于他——在权力与财富的诱惑下。 他目前很需要借助他们的军队实现野心,而那道圣旨被他看作是天意,是他成功的预兆,因为它来得正是时候。于是他不慌不忙地说:「皇上的诏书明令撤除西江都护府,要两位大人即日返回京城。撤了你们的职,要你们去见他,皇帝老儿的打算难道两位还看不出来吗?他是要你们吐出七年来偷挖的油水,要跟你们算账!也许菩萨皇帝心好,不会杀你们,但那些早就嫉恨你们的官吏可就难说了,比如说冯君石,还有他的朋友们,可是巴不得将你们关进大牢呢!」他每说一句,孙、卢两人的脸色就白一阵,到最后,两人脸上都渗出了冷汗。他们当然知道这几年他们到底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知道他们贪污了多少收缴来的捐税,也知道一直有像冯君石那样的官吏在盯着他们,因此在皇上撤除他们职务的同时,他们当然也在为自己担心。 贪财的人多怕死,那是因为他们害怕无福消受财富。 因此经韦檠软硬兼施的威胁利诱下,他们终于与他达成协议,为了各自的利益狼狈为奸,将恶毒的手,再次伸向看似平静的高凉。 @@@@@两天后的清晨,冉隆升再次派他的主簿大人来传冯君石去高州府见他。 猜想这恐怕与传闻有关,冯君石立刻随他去了,果不其然,在高州府,他见到了朝廷的传令官和亲眼目睹了圣旨,从中确定了这个传闻的真实性。 想到七年来压得岭南人喘不过气来,导致汉越矛盾空前尖锐的「征越令」终于被废除,他感到由衷地高兴,恨不能立刻赶回雷峒村见大都老,再派「快脚」去给百合传信,和他们及其他村民们一起分享这个令人激动的消息。 可是冉隆升也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劣迹将要被揭穿,因此今天对冯君石格外的殷懃,又是诉苦又是讨好的,弄得冯君石无法离开,只得耐着性子听完他又长又无聊的表白,应付他令人烦恼的寒暄。 见他似乎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冯君石终于忍不住地主动提出还有要事在身,得立刻赶回去,他才不情愿地放他走。 离开刺史府不久,他就被一个不认识的村民拦住了。 「冯都老,有人让我来送信,大都老和祭师一大早就被西江都护府接走了。」一听这个消息,他心头大震,立刻问道:「是谁让你来送信?」「他说他是董侍卫。」董浩?!他半信半疑地问:「他长什么样子?」那人描述了一番,他毫不怀疑那正是董浩,不由惊惧交加地谢过那个人后,策马往雷峒村赶去,心里一再祈祷这不是真的,董浩没有让人送这样的口信给他: 祈祷大都老和冼琥伢还像往常那样,好好地留在村里。 可是,村里大都老的家中空无一人,董浩也没在村里,自然,碧箩也失去了踪影,这下他不心慌都不行了。 他找到平日常与大都老在一起议事的长老,从他们口中得知,大都老和祭师确实一大早就被接走了。 他急切地问:「大都老怎能跟他们去?为何不等我呢?」「他们说西江督护使要大都老前去商讨废除征越令后的税收及退税事宜,不能耽搁,因此大都老让我们代理村务,就带着祭师跟他们走了。」「什么时候离开的?」「今晨早饭后。」该死的冉隆升耽搁了他大多的时间! 他感到心窝被人打了一拳,难道七年前的悲剧又要再次发生?! 他心情沉重地站起身,对身后的蓝谷说:「立即召集所有能打仗的人,到村口与我会合,我们得快,越快越好!」两个时辰后,蓝谷将太守府的护卫队和能打仗的人马全都带到村外时,冯君石临时组了一支军队,并准备了足够的干粮,因为由此地到高要路途不近,为了节省时间,他们在半路上绝不能停留。 近百人的军队马不停蹄地赶着路,可出人意料的是,在距离高要还有一半路程的盘陀村中,他们看到村口一座石木结构的瞭望塔在浓烟中坍塌,但它的底部仍顽强地屹立在上地上,村里人哭马鸣,箭飞狗跳,地上到处躺着伤亡者,董浩正带领着一群手持棍棒农具的村民和挥舞铜剑铁刀的护卫以残垣断壁为掩体,与身穿西江都护府军服的士兵激战。 于是他毫不含糊地命令蓝谷、孟大山率领士兵从西江军的后面杀过去,迅速解除了董浩他们的危机。 「君石,你收到我的口信了?」等敌人一撤退,董浩立即跑过来。 「是的,可惜太迟了……」「小心!」董浩突然扑倒他,一枝燃烧的箭矛擦过他的身子飞入断壁中。 「冯君石,你是来送死的,今天我就成全你!」韦檠出现在他们侧边树林前,他手中举着弓箭,再次瞄准他们。 但更多枝箭矢飞向韦檠,令他忙不迭地跳开,这才发现自己利令智昏,忘记冯君石带来的不完全是无用的村民,还有善战的士兵。 「好吧,反正今天我已经达到目的,暂且放过你们,但小心点,很快我就会要你们的狗命。」他吼叫着躲进树林里。 「你才要小心自己的狗命。」冯君石大声说:「从你想称王的那天起,你已经替自己掘好了坟墓。」但韦檠没有回答,而冯君石地无暇去追,因为他被董浩胸襟上大片的血迹吓了一跳。「董浩,你受伤了吗?怎么这么多血?」「没有,我没有受伤。」董浩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上,将染满血汗的外衣脱掉,扔在草地上。「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血。」这时,冯君石听到碧箩的哭喊声,不由得浑身的血液冻住:他来晚了! 「大都老呢?我好像听到碧箩的哭声。」他的问话让董浩面色一黯。「碧箩很伤心,她爹爹和叔父都死了……」「死了?!」冯君石脚下空虚,心宛如被刀刺入。「谁杀的?」董浩宽阔的肩膀垮下。「韦檠。我们赶到时,已经发生了……」「冯大哥——」一声凄惨的哭叫声传来,碧箩娇小的身子扑向他,冯君石只来得及转过身,她已经靠在了他的怀里,紧紧抱着他,而她苍白憔悴的小脸和伤心欲绝的泪眼,让他不忍将她推开。 「冯大哥,他们用刀杀死了爹爹和叔叔,我再也看不到爹爹了……」她的哭诉还没结束,人却已经晕厥了。 「董浩!」当感觉到她抱着他的双臂散开,身子往下倒时,冯君石连忙抓着她大声喊着脸色不比晕过去的女孩好多少的朋友。 而他不须多说,董浩已在碧箩倒地前抱住了她。 看着她安稳地躺在朋友怀里,冯君石知道她会得到很好的照顾,因此略微松了口气。看到孟大山在不远处的人群中向他挥手,他心情沉重地对董浩说:「她太伤心,也太虚弱了,你先带她离开,好好照顾她吧,我去看看大都老。」董浩黯然神伤地说:「也许你照顾她更好,她根本不需要我。」冯君石轻拍他的肩膀。「瞎说!她只是伤心过度,你要有耐心。」说完,他大步往孟大山走去。 看到他走来,人们自动让出道路。 族人们已经用树枝和野花绑了两副担架,将大都老兄弟放在上面。他双足沉重地走过去,在他们的身边跪了下来,看着他们血迹斑斑的遗体,端详着他们平静安详的面容,心里充满了说不出的哀伤。 「这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他像在问自己,又像在问他人。 一个浑身浴血的大都老的护卫凄凉地说:「是官兵,一大早西江都护使和护卫来接大都老,说要商议新税额,还要退回多收的税。可是当我们进村休息时,那些护卫忽然发疯似地举刀劈砍大都老,祭师第一个扑过去救援,也被刺中。而韦檠带着他们早已在村外埋伏的军队杀进来,我们.……和村民太少……」说到最后,他已泣不成声。「跟随大都老来的护卫,死了大半……」四周一片哭声,泪水中复仇的火苗在酝酿、在燃烧。 「冯都老,不是说皇帝已经废止了征越令吗?为什么他们还要这样残忍地杀死我们的大都老?」一个泪流满面的族人率先发问,引发了更多的怒吼和疑问。 「是的,皇上已颁旨废除征越令。」冯君石双目含泪,愤然道:「但就算没有废除征越令,孙冏、卢子雄这样做也是犯法,是谋杀,我们绝不能放过他们!」「绝不能放过他们!」「报仇!」伤痛化为力量,泪水化为怒吼,群情激愤中,冯君石起身对大家说:「我们一定会要他们付出代价,但是现在,先让大都老和所有族人的英魂安息……」咻!咻! 锐利的响箭划过天际,冯君石和众人的日光纷纷转向天空。他想起曾从百合口中得知这种响箭所代表的意义,不由浑得身一紧。 「君石,赶快撤离!」远处响起马蹄声,董浩的声音压过所有声音传来,其中的急迫不容置疑。 「董浩,不是让你带碧箩离开吗?为何还在这里?」他焦虑地问。 董浩跳下马,急切地说:「快离开,卢子雄率大军来了,沿途烧杀抢掠!」「天哪,官兵要像当年血洗石龙峒那样血洗我们吗?」村民中有人惊呼,立刻引起恐慌。 「大家不要慌,盘陀村绝不会变成第二个石龙峒!」冯君石大声安抚民众,等村民稍微安静后,又问盘陀村村老。「妇孺老人可有逃生之路?」「有,山上有独木梯!」村老回答。 冯君石心里一宽,高声说:「现在,大家按顺序上山避难,不要紧张。」随后,按照他的吩咐,村民们带着妇孺老人、搀扶着伤者;雷峒村幸存的护卫抬起大都老和祭师的遗体,迅速进山避难;而蓝谷、孟大山则带着士兵们守在村中各个通道两边,迫在眉睫的战火让他们来不及移走散布四处的尸体。 不久后,西江军的大队人马出现在村子另一端,他们走过的地方便成为一片火海,没有及时离开的村民被堵在火海里,发出绝望的哭喊声。 「可恶,他们这是狗急跳墙!」冯君石知道最紧急的时刻到了,他转向他的部下。「蓝谷,你带人守在这里,董浩,你留下帮助他,一定要尽力抵抗,等村民们撤离后再撤进山里。阿宏和其他村民随我去救人!」不顾董浩的阻止,他转头往燃烧着火焰的哭喊声处跑去。 几处房屋在燃烧,不少西江军士兵在抢劫。 冯君石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杀人,他发出令人心颤的怒吼,毫不犹豫地扬起手中的弓箭,向那些只顾埋头抢劫的邪恶之徒射去,用赤裸的双拳向那些没有人性的刽子手猛击,最后,抓起不知从那里捡到的一根烧得很热的木棒向那些放火的人打去。激战中,他浑然不觉火苗烧着了他的衣襟,浓烟让自己涕泪横流。 一个村民拉住他,替他扑灭了身上的人,大声说:「冯都老,不要救火了,让它烧吧,以后我们再盖。」是的,只要有命在,以后可以再盖! 他喉咙着火,呼吸困难,双目刺痛,可心里的悲愤丝毫未减。 村口传来吼叫声,他要被救出来的村民们到山上避难,自己往村口跑去,结果看到董浩和蓝谷正与一个军官正合力追杀四处逃窜的卢子雄。 「徐参将怎么来了?」他惊讶地问一个坠马的高州府士兵。 那士兵说:「参将得知冯大人遇险后,立刻要刺史大人准他赶来增援,刺史大人不同意,参将发火,才得到准许。」喔,这个参将够意思。冯君石暗自赞叹。 此刻的卢子雄胳膊挂彩,血染红了衣袖,握不住的兵器斜挂在马鞍上,偷了个空档逃出村去,而他那些贪财如命的部下见他逃了,自然也纷纷逃命去。 一埸冷血的谋杀结束,留下无数悲伤的人和满目疮痍的村子,在黑烟余烬中哭泣、喘息…… 第九章 深夜的雷峒村充满悲哀,低沉的挽词和压抑的哭泣声与夜色融为一体,深深地刻印在这片土地上。今天是所有族人们无法忘记的伤心日,由于韦檠的阴谋,孙冏设计诱杀了他们敬爱的大都老,今夜,他们刚举行过神圣的葬礼,每个人的心情都是沉甸甸的。 葬礼后冯君石送赶回来参加葬礼的冼崇梃和妹妹冯媛离开。因为局势紧张,百合要哥哥立刻回去守住南梁山,因此他们必须连夜离开。等送走他们,他要寻找百合时,却怎么也找不到她,他想她一定是回家去安慰太过伤心的碧箩了,自从被韦檠打伤后,碧箩的身体就不太好,今天又数度晕倒。 可是当他来到那座熟悉得让人心痛的寂静院子时,只看到独坐在楼台的董浩。 「她不在这里。」董浩的声音除了悲伤外,还带着无法解脱的寂寞,那更加深了四周的凄凉气氛。 冯君石无言地走上楼梯,来到他身边坐下。 「去吧,去找她,虽然她比一般女子坚强,但今夜她会需要你的安慰。」董浩靠着身后的廊柱说。 「碧箩呢?她好点吗?」冯君石转而问他,月光下,他看到朋友额头深刻的纹路和阴郁的目光。「你为何不去陪她?」董浩仰头望着月亮,低沉地说:「创伤好治,心病难医。找个机会跟百合酋长说说,由你亲自来照料她几天吧,为了救她,我相信百合会同意的。」「可是我不会同意。」冯君石冷静地说:「你不愿意照顾她吗?」「可是她需要的人是你,不是我!」董浩脸上的肌肉痛苦地收缩。 「你错了,我永远只是她的姊夫,如果你放弃,那我也爱莫能助。」「我还能怎么做?当你深爱的女人,心里时时刻刻想着另外一个男人时,当你付出的爱得不到丝毫回报时,你能做什么?」董浩的声音因激动而显得低哑,他忽然站起身走到木廊另一头,靠着柱子说:「我想离开她,离开这里,现在你有了终生护卫,不再需要我,我该走了。可是,她的爹爹叔叔死了,她的内伤再次复发,我就是走了,心也没法带走……」他哽咽的声音和绝望的语气让冯君石木然无语。这是他第一次说出对碧箩的真实感情,那份深厚的情感震撼了冯君石的心,而认识他这么多年,这也是他第一次表现得如此伤心落魄。 「董浩,你不能这样想,更不能就这样离开,碧箩真正需要的人是你啊。」「不,别再说了。」董浩将额头顶在柱子上,声音混浊地说:「今天是个悲伤的日子,我失态了。你去找百合酋长吧,她一定在后山,你说过那里是她最爱的地方,现在这个伤心的时刻,妳不该让她独自面对。新房子已经弄好,也许今夜你们该住在那里,毕竟那里才是她真正的家。」「董浩……」「你去吧,我会好好照顾碧箩。也许你说得对,目前她需要的人是我,因为我比你更了解她。」董浩转过身,背靠着柱子对他微笑,尽管那是个无奈又凄凉的笑容,但冯君石知道有了这句话,他就不会离开,而只要他不离开,事情就有希望。 他点点头。「你说得对,朋友,碧箩确实需要你。」说完,他走下楼梯,往后山走去。 原来只有石头和土丘的半山坡上,现在已耸立起一座精致结实的干栏式木楼,它是冯君石亲手设计和布置的,本来想等击败韦檠后给她一个惊喜,因此最近他虽然已经开始往里面搬东西,添置家具,但还没有告诉过她。 此刻,他绕过房屋走上山坡,远远地就看到伫立于山崖上的孤独身影。 月光下,她纤细的腰身,凝思的神态,都带着深深的哀伤,有种难以形容的柔美,柔得教人心痛不已。他想喊她,却在看到她眼眸里奇异的光亮和面颊上细细的泪痕时,猝然忍住。 她在哭!他心痛地想,她的父亲和叔父死了,这对她是个多么大的打击啊! 「百合……」他情不自禁地呼喊她。 听到他的声音,她微微一震,随即转向他。「你来了!」与此同时,她的手轻巧地拂过面颊,拭去那里的泪痕。 他来到她身边,用双手捧起她的脸,注视着她水汪汪的眼睛。由于不想让他看到其中的泪水,她微垂着眼睫,可是那一排像幼松般挺立着的睫毛上却沾满了密密的水气,眼皮一抖动,那闪着光的水滴就从她眼里滚落。 他轻轻擦去那些泪滴,说:「想哭就哭吧,在我面前,妳不需要掩饰。」她的眼睫毛猛地颤抖,眼里顿时充满泪雾,但她瞪着眼睛看着他,努力不让泪水涌出眼眶。当努力即将失败时,她一抹眼泪将他的手拨开,走到山崖的另一端生硬地说:「我不想哭。」她声音中所饱含的痛苦刺穿了他的心,他多么和望她能像碧箩那样投进他的怀里尽情哭泣,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僵硬地站着,面对夜色吞咽着悲伤的泪。 他默默地走过去,将她搂进怀里伤痛地说:「哭吧,哭出来妳会好过一些。 是我的过失,我应该更留意雷峒村的,在听说朝廷废止征越令时,我就想过他们会狗急跳墙,却没有早点做出防范。如果我被冉隆升找去高州府前,先来一趟雷峒村该有多好,也许……」想起躺在墓穴里的大都老和叔叔,他的声音哽住。 「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尽力保护我的族人。」她颤抖地说,再地无法控制地在她挚爱的夫君怀里放声大哭起来,那汹涌而出的泪水很快就将冯君石胸前的衣襟弄湿了一大片,可他不在乎,只是她的每一声哭泣都扭绞着他的心,他将她紧紧拥在胸前,轻柔地吻她,为她的痛苦而悲伤,为百越人再次遭受的损失而痛苦。 当他的唇温柔地、轻轻地碰到她的那一刻,她发现那是治愈痛苦的良药,是她此刻最需要的。「君石,带我进去,去你为我建造好的新家。」她颤抖地要求。 他错愕地抬起头看着她。「妳知道?」「是的,我知道,难道你忘了我是谁?」「是的,我忘了发生在这个村子里的任何事,都瞒不过妳的眼睛。」他亲吻她的眼,吮去其中的泪。「我本来想给妳一个惊喜。」她攀着他,将泪湿的脸颊贴在他脸上,轻柔地说:「我是很惊喜,现在,你愿意带我进去,给我更大的惊喜吗?」「是的,我愿意,非常愿意!」他拉着她的手走下山崖,走到山坡上的新房,登上楼梯进了全新的卧房。 没有灯火,只有从窗外透进的月光,百合来不及检视这个专门为她而准备的新房,转身扑进了他的怀里,将积压心头的痛苦全部投注在他热烈而熟悉的拥抱里,扬起脸搜寻着他温暖的唇。 他迎上她,接纳她的付出,满足她的索取。 炽热的亲吻激发了彼此的需求,他们倒在床上,直到爱欲完全交融……蒙眬中,一阵笙笛声将冯君石惊醒,当他看到百合翻身下床时,他惊讶地拉住她。「是谁?这个时候妳要去哪里?」「是我的人在找我,今夜我得返回虎仔村。」「不,我不能让妳走。」他抱住她,将她压回床上。 她没有挣扎,也没有抗议,只是安静地说:「韦檠今天杀害我爹爹和叔叔,绝对不只是向我示威,而是有更大的阴谋。西江都护府既然已经被撤除,我相信,孙冏绝对不会坐以待毙。卢子雄今天逃回去后,他们会再次以强大的兵力越过云雾山向我们逼近,韦檠与他们会里应外合,相互勾结,因此我得尽快回去备战。」「我随妳去吧。」「不,你有更重要的事,我的精力将集中在奔马关,而你要去军墟驻扎,那里是我们连接内外,防患外敌的战略要冲,绝对不能失守。每天我会让『快脚』与你保持联络,韦檠诡计多端,防不胜防,你、我和我哥哥,三足鼎立,各守一方,方可在危机时互相呼应。」门外又传来短促的笙笛音,他只得放开她,看着她迅速走出门去。 冯君石起身穿衣,百合很快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个包袱。 「那是什么?」他好奇地问。 「我的戎装。」百合说着,在朦胧的夜色中换上包袱里的战衣。 原来那人是为她送衣服来的。冯君石边想边说:「可惜我找不到灯在哪里,不然我很想看看妳的戎装。」黑暗中传来她的笑声。「你会看到的。」不久后,当他随她走下楼时,看到山坡下已经有大约两、三百名身穿黑衣的男人在等候,他们都是新近归附的海南儋耳人,这些人大多骁勇慓悍,善于征战,有他们与百合同行,冯君石安心不少。 他转身看向她,随即被她的丰采吸引。 月光下,她身穿锦缎战袍,肩部到胸部有铠甲护身,最显眼的是,今天她的腰部佩戴了一柄金质小剑,背上多了副双弩弓箭。 当她跨上一匹棕红色牝马时,所有黑衣男人都翻身上马。 她回头给了他深情的一瞥,双拳抱胸对他说:「夫君,珍重!」「百合!」他跑到她面前,不在乎两、三百个男人正盯着他们,握住她的手放在唇没轻声说:「妳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受伤!」「我知道。」月光在他们的眼里闪耀,她轻轻挣脱他的手。「你也一样。」说完,她双膝一夹,棕红色牝马扬蹄而去,暴雨般的马蹄声紧随其后奔离。 冯君石站在原地凝望着远方,脑海里仍是她跃马佩剑,足踏马蹬,威风凛凛的豪放神情。第一次,他对她少年成名,谋略过人的经历有了直观的感受。 与百合分别后,冯君石听从她的建议,带着蓝谷驻扎在军墟,将战力安排在那一带的石墙加强防守,太守府则由孟大山守卫,之间有「快脚」来往传信。 两天后,冼崇梃派人从阳春送来消息,告诉他孙冏和卢子雄在韦檠的指引下,由秘洞横穿云雾山,突袭了沿海平原和丘陵地带的村寨,烧毁房屋,抢夺村民,使得沿途许多村寨成为废墟,要他小心防范。 看来百合这次又对了,他们真的相互勾结越过云雾山,向高凉郡逼近了! 他传令要石墙各垛口、军营、村落的首领加强警戒,并加紧训练兵卒。 一个炎热的午后,一个「快脚」赶来告诉冯君石,有村民在九重天附近发现韦檠,据说他好像正在寻找什么东西。 冯君石一听,立刻猜想到他要找的东西必定是「一剑平天」,现在他一心想做百越王,没有那把宝剑是难以服众的。 而这是个抓捕他的机会,有他在,孙、卢对高凉的威胁性就更大,对整个岭南的威胁也更大。因此他简单部署了一番后,带着蓝谷和一队士兵匆匆赶往九重天。 韦檠确实正在九重天内搜寻「一剑平天」,他急需这把宝剑助他完成大业。 与所有百越人一样,他笃信那把仙人共铸的宝剑有某种灵气,握有它的人能得到特殊的好运和法力,成为众人之王,能傲踞天下,雄霸一方。 他认为自己屡次受挫,就是因为手中没有这把宝剑,因此他急于找到它。 回忆多年来搜寻宝剑的经历,他最终想起百合私人的隐居地——九重天。 由于百合擅长奇门布阵之术,九重天宛若一个藏匿在神秘云雾中的海市蜃楼,能看得见,却摸不着,他以前每次前来都迷失在峡谷中,因此始终未能进入这个地方搜索。如今,百合守在奔马关,该死的冯君石也许只能待在他的太守府,而最让他烦恼的「影子」般的人物董浩也被小丫头碧箩缠住脱不开身,这正是一探九重天的好机会。他希望今天能有从容的时间找到路径,同时,他也有种预感,宝剑就在这里,他过去就知道百合在这里有很好的木屋,有时她会到这里来小住十天半月,可是他从来没打听出,她的木屋究竟在什么地方。 他已经在这里转了好几个时辰,却一直在险峻的悬崖峭壁和树木花草间徘徊,根本没看到任何房屋。这一带山洞很多,他搜索了途中的每一个石洞,也没发现有价值的东西。看看多云的天空,他估计时候不早了,如果再找不到木屋,难道他得在山洞里过一夜? 不,不行!他的大军正在等待他的号令。他没有时间耽搁,今天他无论如何都要找到木屋! 他盘腿坐地,闭目沉思,以道家的吐气方法平定心神,期望慧眼一开,破解百合布下的诡谲奇阵。 忽然,静谧中他听见紊乱的马蹄声和急促的喘息声,他猛地张开眼睛,眼前仍然是树木岩石和阴沉沉的天,但他知道自己不会听错,有人来了,是为他而来! 他跳到一块巨大的山石石上眺望,树木挡住了他的眼睛,但没有多久,他就看到一行人策马出现在不远处的山道上,而带头的,正是他的死敌——冯君石。 这小子怎么这么快就发现了他的行踪?一看到冯君石,他脸上的伤疤就隐隐作痛,心里的怒火狂烧不止。而对方也在此刻发现了他。 冯君石勒马站定,他身后的蓝谷等人立刻拉开弓箭,散布在他的四周。 韦檠干笑一声,狂傲地说:「冯君石,你这就叫做『天上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闯进来』,既然如此,那我今天就让你去见阎王!」说着,他双臂一展,跃下巨石,躲开了迎面而来的箭矛,又缩短了与冯君石之间的距离。 冯君石跳下马,一拍马臀让「魔王」躲开,一面举起弓箭瞄准他。 「没有用的,那种兵器只能吓唬小孩子!」他讥讽地说着,准备施展天雷掌。 「收起你的魔掌,那也是吓唬小孩子的把戏!」一个声音镇住了他,当看清冯君石身前多了个高大的男人,而那正是让他发怵的对手时,他脸色一变。「董浩,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老要与我过不去?」「错,你与我的冤仇可大了!」董浩冷漠地说。 韦檠迷惑不解地想了想,问:「我与你有何冤仇?」董浩不屑地撇撇嘴。「想必你害人无数,难以记住。不过在你咽气前,我会好心的提醒你。现在,亮出你的天雷掌,让我们做一个了断吧!」见他如此,韦檠怒气大发。「来吧,你以为我会怕你吗?」就在这时,天空忽然出现响雷,董浩冷然一笑。「看吧,连老天爷都要惩罚你的罪孽了。」又对冯君石等人说:「你们都退开。」「董浩,你不能独自对付他。」冯君石不安地想阻止他。 「我说过我要亲手杀死这混蛋,谁也不得插手!」董浩坚决地说。 在又一声响雷中,韦檠得意地大笑。「哈哈哈,你们是在抢着送死吗?两人一起上吧,我是不介意送你兄弟俩一同上西天!」「闭嘴!等我死在你前头时,你再逞能吧!」董浩一声冷喝让他面色阴沉。 「那就让我顺了你的愿!」韦檠移动双肩,不等董浩准备好,就立刻扑向他。 「卑鄙!」冯君石大叫。 「君石,让他们退后!」董浩一边化解了韦檠的第一掌,一边大喊,他声音里透露着杀机,冯君石立刻让大家返到树林边。此刻雷声轰鸣,乌云密布。 董浩顾虑身后的冯君石等人,想把韦檠引开,韦檠则毫无顾虑,甚至想利用这一点赢得胜利,于是又发一掌不让他换位。 董浩见他出掌,立刻挪步后退,迅速反击,不料在他移位之时,韦檠的手里突然多了一把锋利的匕首,并以极其诡谲的方式刺向他肋下,董浩灵敏地闪开,随即飞起一脚踢中韦檠的手,那把闪亮的匕首脱出他的手,两人的贴身厮杀正式展开。 韦檠虽然比董浩略矮,但手臂很长,而且武功招式奇特,还不时会使用暗器偷袭,因此董浩非常小心地留意着韦檠的双臂。当韦檠错身下蹲时,他立刻屈身防守,以雄厚的掌力謢在前胸,两人你进我退,你攻我挡,阴沉沉的天空更加昏暗。 就在两人交战正酣时,韦檠忽然跳开,双臂朝天交握,再猛力向董浩打来。 「董浩小心!」冯君石情不自禁地大喊出声,而董浩则猛然跃离地面,旋转入空中,然后头下脚上地向韦檠头部迅速劈下,闪电中,他的手掌发出白色亮光。 「你——」才吐出一个字,韦檠即被掌力击中,踉跄地倒在地上,一场恶战随着这一劈而结束。 坐在地上的韦檠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瘫软的双手。「你……你竟然破了我的武功……」他咳嗽,泡沫般的血从他嘴里流出来。「我……早该杀了……你的!」他喘息,无神的眼睛恨恨地注视着他的对手。 董浩走到他面前,黑眸闪动着愤怒的光芒。「你杀不死我,这点你早知道。」「我……我们到底……有何冤……仇?」见他果真死不瞑目,董浩用足以杀死他的目光冷冷地盯着他。「碧箩,你伤害了碧箩。早在你将魔掌伸向她时,你就该想到会有今天!」「碧箩?」韦檠挣扎着直起上半身,用尽最后的力气大笑。「你居然为了那个既蠢又笨的小妞……」一记有力的耳光使他仰面倒地,只能瞪着一对濒死的眼睛,急促地喘气。 「敢再侮辱她,我会让你死得更痛苦!」董浩蹲下来凶狠地警告他。 「老天……我……」韦檠再吐出一口血。「我要报仇……」随后,血水从他的口鼻中流出来,他瞪着一对不甘心的眼断了气。 董浩看着他寂静不动的身躯,良久不能动弹。 冯君石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部。「你做到了,你为碧箩报了仇。」「是的,君石,我为她报了仇,我做到了我所承诺的。」他站起身,脸上带着笑,眼里却流露出似有若无的悲哀。 豆大的雨点落下。岭南夏季多暴雨,眼看一场暴风雨即将来到,董浩让大家到山洞去避避雨。冯君石则忽然站住,脑海中响起当初军墟那位君长告诉过他的话:「小雨进洞,大雨上树。」「不,不能去山洞。」他大声阻止道。 「为什么?你想冒雨赶回军墟吗?」董浩抹去脸上的雨水问他。 雨越来越大,山坡上传来「隆隆」的声响,冯君石觉得那就像他被冲进水洞里时听到过的声音,便急忙说:「来不及了,大家快爬到大树上去。」董浩也听到了那种怪声,于是往山坡上跑去,冯君石来不及喊他,因为他正忙着搬运韦檠的尸体。可是尸体很沉,他搬不动。 「蓝谷!」蓝谷和士兵们跑过来。明白他的意思后,蓝谷说:「大人,管他干什么?」冯君石说:「他虽然死有余辜,但终归是骆越人的酋长,你们设法把他放在大树上,以后要将他送回给他的族人安葬。」百越人对死人有特殊的尊重,因此听到他的话,出身百越族的士兵们都对他肃然起敬,一个异族官吏,能对死亡的敌人有此善举,怎能不让人敬重? 由于雨大大,蓝谷带着士兵们费了点劲,才将韦檠的尸体放到了一棵大树的树杈上。随后,冯君石要他们各自爬到合适的大树上避雨。 因为没有看见董浩回来,冯君石不愿上树,对着山坡大声喊他。 过了好久才见他从山坡上惊骇地奔跑下来。「君石,山洞里全是水……」看着他此刻的表情,谁会想得到不久前那个镇定自如的胜利者就是他。 冯君石笑道:「所以我告诉你要快点上树嘛。」说着,只见附近山坡上一波波雨水携带泥石滚滚而下,那「哗哗」的水声与雨声、雷声在峡谷中混合成极其惊人的巨响。两人都是初见此景,不由得大惊。 「快,快上这棵树!」冯君石拉着他跑到一棵大树下,董浩手脚利索地一下子就爬上去了,可冯君石怎么都抓不住湿透后滑溜溜的树干,最后还是董浩拽着他的衣领,将他从奔腾而来的洪水中拉到了树上。 「好险,如果不是你,我肯定被水冲走了。」坐在树枝上,冯君石恐惧地说。 董浩同样对脚下奔腾而过的洪水惊悚不已。「你也救了我,如果不是你大喊大叫,我肯定会死在山洞里。那倒是遂了韦檠的意了。」冯君石忽然大叫:「糟糕,我们的马!」董浩也皱起了眉头,随即又宽慰他:「没事,牲畜与大自然通灵,一定会知道该怎样避过这场暴雨。」对他的说法,冯君石半信半疑,但也只能抱着美好的希望,期待这场暴雨很快过去,他们的坐骑能平安无事地回来。 「你怎么会到九重天来的?」直到这会儿,冯君石才有机会问他。 董浩举着一片阔叶挡住头顶的雨,说:「跟踪韦檠来的。」冯君石吃惊地问:「你是说,你一直都在跟踪他?」「当然,我说过我一定要亲手杀掉他!」「为碧箩报仇?」「对,为她报仇!」看着朋友积怨未消的模样,冯君石似有所悟。「他还对碧箩做了什么?」董浩憋了半天,忿恨地说:「他差点儿就糟蹋了她!」冯君石心头一震,想起碧箩天真顽皮的圆眼睛,也想起她奄奄一息的样子,不由得愤怒地想:韦檠果真是死有余辜! 董浩仍不平地咒骂着:「他恶事做尽,害死了太多人,你就该让他腐烂在这个山谷里,或者让山洪把他冲走,让野兽吃了他!」「他确实不值得我们把他送回去。」冯君石冷静的说服他。「可是他的地位特殊,如果我们要让骆越人、瓯越人接受我们对他们的酋长的合理制裁,要让高凉各部落和平相处,就不能只图一时痛快。越人天性好斗,如此冤仇如不终结,将会让高凉郡永无宁日,也会使冼氏后患无穷。」董浩本是个明理的人,听了他的分析自然不再意气用事。 暴雨终于停住,可是积水并没有那么快退去。幸运的是,他们的坐骑果真有灵性,在雨停后不久,就一匹接一匹地回来了。 大家从树上下来,蹚着及小腿高的水召唤坐骑。韦檠的尸体被绑在一个士兵的马上,大家牵着马,慢慢地往出外走去。 等到了谷外,大家才发现,原路已被洪水冲来的断木、巨石和淤泥堵塞,他们不得不另辟蹊径,摸索着往军墟方向走去。 这段路很不好走,大家时走时骑,速度时快时慢,加上这是一条新路,没人知道通往何处,因此,当石墙出现在眼前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沿着石墙继续往前走,来到飞鹰峡时,董浩忽然叫大家安静,不要出声。 「君石,看前面!」他低声说。 冯君石立刻来到他身边,蓝谷和士兵们也都围拢过来,原来,前方就是军墟,往日他们是从里面往外看,而现在,他们是从外面向里看。 令人惊讶的是,石墙外的陡坡和林地上,聚集了大批孙冏和卢子雄的军队,其中也有不少骆越人,他们正在准备连弩机和散石炮,准备对军墟发动攻墙之战。 山地里到处飘扬着白虎幡,那是古代帝王用作诏令传信或督战之用的旗帜。阴冷的夕阳下,那张牙舞爪的白虎,正像眼前疯狂地向石墙发起攻击的人一样凶残。 看着眼前这一番景象,冯君石沉重地说:「现在军墟内兵力不足,我们歪打正着,走了这条路,刚好可以成为奇兵从后面偷袭敌人,缓解里面的压力。」「没错。」董浩赞成道:「不过你不用担心,石墙内的力量一定足够应付。」看到冯君石不解的目光,他指了指石墙。「你看上面,那是谁的帅旗?」冯君石还没看到,蓝谷已欣喜地喊道:「是百合酋长在里面!」没错,是她! 冯君石不仅看到了那飘扬在晚风中的旗帜,也看到了她的身影。 因为敌人的进攻开始了,她出现在墙头亲自指挥抵抗。 一枝枝飞箭向墙上射去,一块块石头砸向墙体,而石墙上的勇士们凭借石墙的蔽护,坚决地回击着侵略者。 「董浩,你设法去破坏他们的连弩机和散石炮,我们在后面掩护你。」冯君石对董浩说。 「没问题,我正有此意。」董浩弯着腰,利用树林和岩石为掩护,向专心一致往前攻击的孙、卢军潜去。 当看到董浩已经靠近敌军时,冯君石命令士兵将驮着韦檠尸体的马匹牵到树林边拴在树上,再命令蓝谷带着士兵们由另一个方向向敌人发射冷箭,扰乱他们的注意力,他则伏在一块巨石后用双手圈在嘴边高声喊道:「骆越人听好,我是高凉太守冯君石,韦檠已经死了,他的尸体就在树林里,你们如果继续作乱,将与他同样下场!如果你们放下兵器立刻回家,我保证不追究任何人的责任。」他的声音醇厚有力,穿过树林在山地上回响。纷乱的战场忽然一片死寂,所有人、包括石墙内的冼百合都呆了,弄不清太守大人何以跑到了石墙外。 而他连喊几遍后,又换个地方继续喊道:「各位官兵听好,立刻放下兵器,皇上已撤销了西江督护府的建制。孙冏、卢子雄滥杀无辜,贪赃枉法,巧取豪夺,必将受到朝廷的严惩,你们若继续跟随他们作恶,必将以同案犯论罪!」如此连喊数遍后,对方终于有了响应。一阵密集的弓箭往树林里射来,但只是一轮就结束了,因为石墙上的冼百合向敌军发出了更为密集的进攻,那激昂的铜鼓声震得人心情激荡,敌军再也顾不得背后树林内的呼喊。 骆越人困在树林里看到韦檠的尸体,于是不用任何人说话,全体撤出了战场,背着他们未及正名身先死的酋长,垂头丧气地离开了纷乱的石墙。 不久,敌军的连弩机和散石炮失去了作用,在混乱中翻覆。而石墙上的冼百合此刻如壁虎般沿石墙而下,在她身后,大批勇士借助云梯紧随而下。 看到董浩将敌军军心搅得天翻地覆,百合也率军走下石墙,冯君石兴奋地指挥着自己的部下冲出了密林。 他用敌人的兵器向那些负隅顽抗的敌人杀去,用满地的石头向不肯投降的敌人砸去,汗水和灰尘在他脸上留下一条条的汗渍,但他的心情是亢奋的。 当他看到孙冏和卢子雄想骑马逃跑时,他怒吼着,举起弓箭正待向他们发射,却见百合正徒步飞奔追赶他们,他立刻跃上「魔王」紧追而去。 不料一个正被两个士兵抓住的红色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碧箩! 心头一紧,他放弃了增援百合的计划,转过马头向内伤未愈的碧箩奔去。 「放开她!」他在马上一声怒吼,那两个士兵一愣,而他已经策马冲了过去,手里的弓箭用力射向其中那个高大的士兵,那士兵惨叫一声倒下。他调转马头再冲向另外一个仓皇逃跑的士兵,可那个士兵落得了比被弓箭射中更惨的命运,因为他迎上了董浩的拳头,当即被打得飞了出去。 「董浩!」碧箩又笑又叫地跳到董浩身上,而他最初一僵,随即紧紧地抱住了她。 冯君石看了他们一眼,笑着转头寻找百合。 战场胜负已定,敌人大都逃逸,到处是残兵败将和散落的兵器。终于,他看到百合站在较远的林地边跟几个人在一起,于是他策马向她奔去。 「百合——」他的声音在荒野中回响,吸引了好多人的目光。 百合看到他,立刻向他奔来。当他们相遇时,冯君石并未减低马速,可百合身形一晃,已飘到了他身前,他一把将她抱住,彷佛害怕她坠落马下。 「缰绳给我!」百合从他手中接过缰绳,冯君石毫无异议地照办,她再次回到了他的怀抱,这比什么都重要。 「百合,结束了,韦檠在董浩手里结束了生命,一切都结束了!」「是的,这个结局很好,我的两个哥哥、爹爹、和叔父可以安息了!」她迎着风回答。 一场暴雨冲走了天空中沉积多时的乌云。此刻天空中虽有乌云朵朵,但却挡不住晚霞满天。 尾声 午后,阳光明媚,冼百合漫无目的地在雷峒村前的树林边徘徊。 平定西江督护府和韦檠暴乱后已经三个月,她的生活安定而清闲。如今百越各部长老推举哥哥继任大都老,他向朝廷辞去南梁州刺史一职,携妻定居雷峒村。 由于南梁山久治不靖的山贼现在已完全平定,因此朝廷追加哥哥「一等公」爵位并赏白银万两,恩准他辞官回乡,继承祖辈事业。 而她也因抓获孙冏、卢子雄和勘破韦檠自立为王的阴谋,而受到朝廷奖赏,得八百里骅骝宝马一匹,戎装金鞍辔十副……树林里传来笑声,她回头注视着那里,微微笑了。冯君石正带着一群妇女在树林里寻找和辨识乌桕树,这是最近几天他一直在做的事情。 想到夫君,她心里充满了对他深深的爱。 乌桕树是一种枝条舒展,叶子呈菱状卵形的细高树木,因做不成好木材而不受人青睐。冯君石发现这里有这种树后,立刻教村民们认识它,告诉他们这种树的果实可以制作蜡烛,甚至还答应等秋季果实成熟后,他会教大家制蜡。 蜡烛在当地是只有富贵人家才用得起的奢侈品,因为用来制作蜡烛的蜜蜡十分珍贵,因此得知这种树木的果子可以用来做蜡,那些用不起蜡烛的村民为能用上方便干净、成本低廉的蜡烛,都缠着他学习鸟桕树的知识。 又是一阵欢呼声从林子里传来,她知道一定是女人们又找到那种树了。 她深为夫君的耐心和热情感动,如果是其他男人,恐怕早就被那些叽叽喳喳的女人烦死了,又怎么会愿意花时间教她们学习新知识呢? 她很高兴有这样学识广博、爱动脑筋,也乐意自把知识传给别人的夫君。在嫁给他的时候,她又怎么会想到,他会带给她如此多的快乐。 当又一阵笑闹声传来时,她缓缓地走离树林,沿着石径走向河畔翠竹。 深入竹林中,四周的吵杂声消失,只有竹叶轻轻拂过她身躯的沙沙声,她坐在竹墩上,背靠着青翠欲滴的竹子,扬起脸静观头顶那片片翠绿的、幽幽的竹叶,心底深处散发出一种清凉的爽意和悠闲。 秋天的风干爽宜人,没有夏日的潮湿和冬季的寒冷,是她最喜欢的清风。 她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昏昏欲睡起来,但听觉依然敏锐,因此当熟悉的脚步声传来时,她们闭着双眼,直到柔柔的吻落在她眉眼、鼻子和唇上时,她才缓缓张开如梦似幻的眼睛。「你今天的事情做完了吗,我的夫君?」「是的,除了与我的夫人有事没做外,我不再有其他事。」冯君石搂过她,爱慕的目光停留在她嫣红的樱唇上,知道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厌倦对那里的光顾。 「你与我有什么事?」她娇慵地依偎在他胸前,用手指描绘着他的下巴。 他俯身,贴着她的嘴唇说:「随我回家去,我会做给妳看。」「我早就在等你这句话了,我们快走。」娇慵之态一扫而空,她精神焕发地从竹墩上跳起来,拉着他往他们的新家跑去。 对她毫不掩饰的急切和热情,冯君石发出快乐的笑声。这就是他的夫人,要想与她在床上按礼数做事是绝对不可能的,然而,他喜欢! 很久之后,他们依偎在彼此的怀里,满足而快乐地说着永远说不完的情话。 在她昏昏欲睡时,忽然听他问:「百合,妳会天天陪着我,不离开我吗?」「嗯,是的,我会陪伴你,不再离开你。」她保证。 他用一串热吻表达了对她的感谢。 可是次日,一封急信传到,信是大都督陈庆之亲笔所写。由于东魏定州刺史侯景南侵,犯楚、华、光诸州,令下广州,特请冼夫人出兵相助,堵住其南下势头。 接到信后,冼百合立刻调兵遣将,整装备粮,直到启程前才找了个空档与夫君私下告别。「君石,原谅我的失言,可是我会尽快回来陪你。」她歉疚地说。 「妳不需要道歉。」冯君石喉头发紧,他将一件大红斗篷穿在她身上,再用力抱着她。「我等妳回来,天凉了,要保暖。」当她的唇落在他嘴上亲吻他时,他抓住最后一丝理智挪开与她紧贴着的身子,充满激情的目光看着她。「去吧,为了我们的未来,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多保重!」「你知道我怀孕了?」她惊讶地问,她自己也是今天才证实的。 「是的,可惜我刚刚才知道,否则我不会让妳去。」「你会的。」她含泪笑了。「等我回来后,你得为我做好多好多事。」「我期待着……」他的眼眶发热,放开她的手。 望着英姿焕发的她骑上马率军而去,他既感到欣慰,也感到忧伤。 他知道她是对的,今后他们还会有很多次这样的离别,无论他有多么舍不得放她离去,他还是会忍受着相思苦,送她出征,因为这是她的使命,是她的责任! 天边飞来一群候鸟,望着翱翔的马儿,他的心在痛,因为他已经在思念她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