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世风流 上》 楔子 婀娜多姿的岭南既有气势磅礴的山峦,也有水网纵横的平原;既有形态各异的岩溶洞穴八、川峡险滩,也有海天一色的港湾风光。世居此地的百越人相信,他们的生活之所以富裕,除了得天独厚的丰富资源和五岭天堑外,还仰仗于联盟首领冼氏大都老「一剑平天」的威力。尽管没有人见过那柄神器,但祖祖辈辈传下的家训没人敢忘记:「一剑平天,族运昌盛;仙人共铸,永镇千仞!」可是,除了冼氏大都老及其亲信外,无人知道,被族人视为镇山之宝的「一剑平天」早已遗失两百多年。这是身为护剑者冼氏家族最大的耻辱和秘密,也是历任大都老临终时耿耿难忘的憾恨。每一位继任者都以寻回宝物为最大责任,然而,两百多年过去,「一剑平天」仍杳无音讯。 岭南的秋天,丰富而宁静。湛蓝的天空中,矫健的山鹰在翱翔;连绵起伏的山岗上,三角枫火红的叶子在浓郁的绿色中泼洒出艳丽的彩霞;山下那宛如镶嵌在罗定江、鉴江银色丝带里的稻田,涌动着金色的波浪;密林峡谷上方,袅袅升起的白色炊烟点缀着五色天地。 冼百合最爱坐在后山欣赏家乡的美景,可现在,她独自坐在后山上,对四周美丽的秋景视而不见,只是皱着眉,用一把青草擦拭着小小的手掌。掌心的血迹已被擦掉,但丑陋的伤口依然鲜红可怖。 「百合,我就知道妳受伤了!」听到熟悉的声音,她急忙将受伤的手藏在身后,可胳膊已被来人抓住。 「我不要你管!」她想抽回手,但七岁的她根本不是三哥的对手。 「别闹,我带了药来,让我帮妳弄。」十三岁的冼崇梃长得比同龄男孩高大壮实,连声音也是粗粗的。他一边替妹妹擦药包扎,一边大人气地教训她。「刚才在莫岩村,妳就不该去抓莫老大的竹棍。瞧,这伤口被竹蔑划得多深啊。」「如果不是我抓着他的棍子,他还会打伤更多的人。」「妳是很勇敢。」冼崇梃承认。「就是因为看到抓他棍子的人是妳,他才停了手。不过爹说过小孩不得参与械门,要是爹知道妳受伤的事,我们都得挨骂。」「你也是孩子,你可以跟着大哥、二哥去管他们,我为什么不可以?」「我才不是孩子呢。」崇梃激烈反对,并骄傲地挺起胸。「我是男人,我已经可以掌牛耕地,连大哥都跟爹爹说可以让我击太阳鼓啦!」「真的吗?爹爹真的准你击太阳鼓了?」百合转怨为喜。 百越人崇尚铜鼓文化,铜鼓以大为尊,不仅是他们祭把、进贡和赏赐等重要仪式的乐器,更是权力的象征,其中带太阳纹饰的铜鼓最其权威性。按习俗,太阳纹鼓代表首领,因此击太阳鼓者备受尊敬。百越族支系众多,拥有「一剑平天」的南越部冼氏世为联盟首领,跨锯山洞河溪,号令部众达数十万户之多,拥有数量最多的铜鼓和最大的太阳纹鼓。听说三哥可以击太阳鼓,她自然很为他高兴。 「当然是真的。」放开替她包扎好的手,冼崇梃站起身宣布。「以后我可以当鼓手,跟随哥哥们平定族乱、维护正义。」「等我长大了,也要维护正义,不许族人再为抢奴隶、占田地而打架放火。」冼崇梃扯扯她短短的头发笑道:「算了吧,女子生来是做饭养孩子的,等妳长大后嫁个好男人,不要再闯祸就很好了。」「我才不嫁人,也没闯祸,你敢乱说?」她跳起来威胁哥哥。 「我才没乱说。妳要是再这样成天跟着哥哥们打打杀杀的,恐怕真的没有男人敢娶妳。」冼崇梃躲开她的攻击,说笑着往山坡下跑去。 百合追着他跑下山,但仍被他远远地用在身后。 等跑进村时,她愣住了。 村口大青树下,身为百越大都老的爹爹正与一个身穿道袍、须眉皓白的男人头顶着头,面对着面,胳膊拧着胳膊地角斗着! 那人身子瘦长,虽然满脸的白胡子,看起来应该很老了,可他抓着爹爹双臂的手似乎很有力。只见爹爹满脸涨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脚步摇摇晃晃地快要站不稳了,可那个老道却气定神闲,双脚稳稳地定在地上。 再看他们旁边,一个红光满面的秃头和尚正抚弄着手掌中的一对铁弹,笑嘻嘻地吶喊助威,而他的每一声吶喊都说明,他跟白发老道是一伙的! 可是三哥和几个村民光站在树下看,也不去帮帮爹爹,真是一让人生气! 她怒气腾腾地冲过去,对白发老道挥出了没受伤的拳头。「放开我爹爹!」她细小的拳头捶在那人的大腿,感觉就像打在坚硬的石头上,痛得钻心。而那老头只是诡异的低下头看了她一眼,但紧箝着爹爹的手丝毫没有放松。 她急了,用脚踢他。「臭老道,放开我爹爹!」对方仍不予理睬,她干脆抱住老道的腿,张嘴就咬。 白发老道终于放开了她爹爹,弯腰将她捉起,用一只大手托举过顶,神采奕奕的双目如电光般直直瞪着她。「吓,小女娃敢咬老夫?」「你敢打我爹爹,我就咬你!」她不示弱地也用力瞪大眼睛。 「百合!不得对太君无礼!」终于缓过气来的冼琥俍厉声呵斥女儿。 被举在半空中的百合闭上了嘴,但仍是一副不屈不挠的模样。 老道白胡须抖动,目光闪闪,大手迅速住她的肩肘捏了捏,对冼琥俍说:「大都老,这娃儿快满七岁了吧?」冼琥俍道:「没错,这娃就是七年前的冬天,道长与太君来时落地的。」童颜鹤发的老道士哈哈大笑,转向旁边手抚铁弹,笑容和蔼的老和尚道: 「秃哥,这女娃根骨极佳,甚得我心,带回去玩玩如何?」「正合秃头之意」。老和尚说着,忽然五指一张,不见铁弹离手,但女孩已然在他手中。随后众人只觉眼前拂起一阵清风,再细看时,小百合连同那一僧一道都失去了踪影。 冼琥俍笑呵呵地对着空中高喊:「我女百合几时返?」蓝天青山回答:「该回时自然回!」「爹爹,百合她——」冼崇梃焦虑地抓住爹爹。 冼琥俍安慰他。「不必担心,两位高人是我多年好友,百合不会有事。」话虽这样说,但冼崇梃看着空寂的蓝天,仍感到心里空虚得发痛。百合从会走路起就几乎跟他形影不离,如今骤然离去,他能习惯吗? 第一章 公元五三五年(南朝梁大同元年)四月的风,柔柔地吹拂着绿油油的稻田,木棉花绽放着火红的色彩。 在混合着松木、野花和泥土芳香的山道上,两个男人一前一后疾步走着。 前面那位身着官服,年约二十七八,体型修长,白净面孔,一对朗目如炬,一管琼鼻挺直,眉宇间有股英豪之气。后面那位,正值知天命之年,穿一袭靛青团花常服,赤面长髯,体格健壮,双目虽然温和平静,却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他们,正是高州高凉郡太守冯君石和他的父亲——罗州刺史冯融。 落在冯氏父子身后十来丈远的,是两个身穿衙役制服、气喘吁吁的男子。 越过山岗,走上稍微平坦的小道,冯融提醒儿子:「君石,此地非建康,你初来乍到,与人沟通时要冷静。」正陷入沉思的冯君石闻言惊觉父亲一直跟在身边,遂放慢脚步,愧疚地说: 「儿子惭愧,爹爹特来看我,却遇到这等乱事,连累您辛苦了。」「你不必自责,是我硬要跟你来看看的。爹的脚力还没有褪色,能禁得起这几里路的奔波。」冯融宽慰他,并再次提醒道:「岭南部落繁杂,越人多逞勇好斗,买卖奴隶、抢婚夺地,习与性成,得慢慢疏导,急不得。高州与罗州虽同为朝廷置于岭南的州府,但这里是高州辖区,为父不便插手。」「您放心,君石明白。」听儿子如此表态,冯融略感安心,他相信儿子的能力,可是对目前高州刺史的刁难与土著越人的不合作深感担忧。 此刻的冯君石心里同样很不痛快。 冯氏本是北燕皇族后裔,北燕亡国后,冯君石的祖父率领部众浮海南来,被当时的南朝宋文帝任命为新会刺史,定居新会。冯氏一家深受儒学熏陶,遵奉孔孟礼教,冯君石自幼耳濡目染,养成善良勤学的品行。青年时被送到京城建康的太学读书,交游很广,二十岁才华初显,担任秘闻学士、散骑侍郎,最近因原高凉太守被贬谪,他被皇上特拜为高凉太守。 上任以来,他恪尽职守,有心做个为民为国的好官,以不负朝廷厚望。可他的富地的土著对官府的政令多不理睬,因此上任三个月来,他缚手缚脚,无所作为。 短口前与父亲互通书信时,他无意间流露了心中的烦恼,竟鹭动父亲从罗州赶娘看他。可惜父子俩见面还没说上几句话,就接到乡民来报:大弯村两个小部落发生械斗。他立即赶来处理,连累父亲也一同跟来。 沉思中的父子俩加快脚步登上山坡,远处坡下的打斗吼叫声穿过树林,越来越清晰地传来。 「打死人啦!」「打!打!打死他!看谁还敢来抢?」「砍断木栏,毁了他的新屋!」一声声凶狼的叫嚣声和棍棒相击的声音显示参与打斗的人还不少。 看到迎面跑来的是他的好朋友兼侍卫董浩,冯君石忙问:「情形怎样?」「很严重,已经有多人受伤……」董浩话还没说完,几块石头飞来,有一块差点儿打到冯君石,还好他够机灵,一错身躲开了,同时拉了父亲一把,但仍有一块石头擦过父亲的面颊。 当即,冯融颊侧出现一道细小伤痕,渗出血丝。 看到父亲被打,冯君石很生气,他让董浩照顾父亲,自己冲出了树林。 刚完工的干栏式木楼前,数十个纹身跣足的男人和蓬头散衣的女子正扯着嗓门一怒吼着、尖叫着,双方拳打脚踢、棍来棒去。 狭窄的空地上,横七竖八躺了几个受伤的人,四处散落着建房用剩的木桥、竹棍和榫卯、竹蔑等物,为火气极大的人们提供了信手可得的攻击武器。 这样火爆的斗殴场面对冯君石来说非常陌生,而从那纷乱的怒吼中,他听不明白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事,要如此疯狂地大打出手。 「不要再打了!」他站立在打斗场边以克制、威严的语气高声大喊。「在下是高凉郡太守冯君石,请各位放下棍棒,听我说话。」身着官服的他声音宏亮,身子站得笔直,可是打斗正酣的人们似乎没听见,甚至没人回头看他一眼。 「砸烂他的新屋!」有人继续高喊。 立刻有人还击。「你敢!我打断你的手,看谁还敢偷不属于你们的东西。」叫骂声、击打声震得冯君石双耳发痛,望着翻腾的棍棒和喧嚣的人群,失望与焦虑揪住他的五脏六肺。他或许永远也无法让这些强悍的部落明白,解决问题有比拳头棍棒更有效的方法,但只要他在任一天,就绝不允许他们这样无法无天! 「住手!」他不顾危险地跑进对立的人群中,挥舞胳膊想将他们分开。 这次稍稍值得安慰的是,有几个年纪偏大的男人停下来看了他一眼,「好心」地劝他。「你还是走开吧,棍棒不长眼。」他正想说点什么,可那「不长眼的棍棒」已经向他飞来。他震惊地发现自己挨了一棍子,不,不止一棍子。他本能地想举起手护住自己,可是强烈的怒气和自尊不允许他那样做,他挺直了身子站立在那里。 又一棒落在他肩膀上,他踉跄了一步,旋即站稳,愤怒地注视着打斗的人群,心里有种冲动,想抓起一根木棒,与最靠近他的人狠狠打上一架。 董浩及时将他从棍棒中拉出,没给他加入械斗,或者被乱棍打死的选择。 「简直没有王法!」被连拉带拖弄到空地边的他愤怒地低喃。 「君石,让我去给这些化外之民一点厉害瞧瞧吧。」见他被打,董浩很生气。 「那么多人,你武功再好也对付不了。冯君石整整衣服反对道,心里再次对冉隆升撤走原属太守府的府军,让他陷入今天这种软弱境地感到愤怒。 「让我去吧,他们竟敢对大人动手,我得给他们点教训!」心有不甘的董浩搓着手掌。「我只要把那两个领头的打趴了,其余草莽刁民谁还敢瞎闹?」「不可。」冯融走过来阻止他。「你如果动手,他们的棍棒将转向你们,君石的处境会更艰难,万万不可激化矛盾。」「父亲说得没错,我们不能再激化矛盾,可是这样的暴行也绝不能容许!」冯君石扶正头上的帽子,再次昂首挺胸走向打得正炽的人们。 但这次董浩保护着他,阻止他进入战区,再去冒棍棒痛殴之险。 他只好站在混战的人群外嘶声吶喊:「不要再打了!有话慢慢说!」可是,还是没人理会。 看着这一切,强烈的挫败感烧灼着他。 好,很好,朝廷命官的话不值一哂,那看我怎样引起你们的注意! 带着一腔怒气,他用脚将附近的残棍棒、碎木屑踢成一堆,他要引火,烧了这些踅脚的「武器」,用火焰吸引好战者的注意力。 就在他希望找到更多的易燃物时,忽然,一道耀眼的白光伴着锐利哨声越过人们头顶,直抵新建成的楼房横梁。那声音宛若猫头鹰午夜里发出的凄厉啼鸣,又像狂风穿过石僻时的激越呼啸。 吗君石惊讶地看着深埋大梁的小刀,那银色刀柄在阳光下兀自颤动。 「为一个连姓名都不知道的女人打成这样,值得吗?」如同风铃般清脆、更似岩石般冷峻的声音传来,正杀得眼红的人们闻声停手,彷佛被无形的绳子牵着脖子似的,所有脑袋都转向正前方隆起的土丘。 冯君石的目光跟随众人望去,只见土丘上出现一个身穿白色短衣、黑色长裙的年轻女子,她的身后跟着两个十分俊俏的男子。定睛一看,那两个男人他在上任后拜访百越大都老冼琥俍时曾见过,年长者是大都老的弟弟——祭师冼琥伢,年轻的那位则是享誉百越各部落的郎中韦檠。 可是,那个女子是谁? 距离稍远,加上她背光而立,他看不清楚她的面容。 他想走过去,但被冯融一把拉住。「别忙,她是大都老的女儿冼百合,极得百越人尊敬,这样的场合你最好多看少说。」是她?冼百合,那个他亟欲求见的南越族酋长! 他站定,望着土丘上的女子。赴任后,他听说过许多关于她的傅说,知道这位深得民心的女酋长自幼追随父兄处理部落事务,颇有男儿气概,童年时被异人带走授予武功和韬略,不但能够挽弓执刀与人拚斗,而且深谙行军布阵之法,十五岁时成为南越族年轻的部落酋长。 百越大都老和南越酋长都定居在他的辖区内,对他来说是很方便的条件,可以从改善与首领们的关系入手,消除积怨太深的汉越矛盾,调和朝廷与土著之间的紧张关系。因此上任后他即拜见了大都老,可惜因百合酋长外出巡视部落未归,他始终未能与她相见,没想到今天在这样混乱的情形下遇见了她。 而她的出场方式给他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让他更想立刻认识这个极富传奇色彩的女子。 但父亲是对的,此刻不是与她交谈的时候,于是他安静地站着、看着。 一个宽额头、大鼻子的男人面对土丘说:「百合酋长,这不是我的错,是他们抢了我的女人!」「乱说,她不是你的女人,只是一个逃难的汉人。按规矩,谁抢到她,谁就能得到她!」另一个小眼睛、阔嘴巴的男子毫不示弱地大喊。 「是我先抓到她的,就该属于我,可你竟敢偷走她!」「那只能怪你没本事守住她」「你这个没种的贼!」「你这个王八蛋……」两个男人越说越火大,再次扑向对方。 但就在他们的身体即将撞在一起时,一根木棒瞬间横在两人胸前。 「你们很想打吗?」百合年轻的脸上没有笑容,也没有愤怒,平静的声音彷佛在询问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可那两个男人立刻不安地后退了一大步。 冯君石父子和其他在场的人一样,都吃惊地看着她,因为没人看清她是如何从那座小土丘上,眨眼就来到众人身边的。 「不、我不是……我只是……请酋长做主,要回我的女人。」「酋长,那女人已经是我的人……」两个男人嗫嚅着扔掉了手里的武器,其他人也纷纷放下棍棒。 冼百合摆弄着手中木棒,冷然道:「打死对方,你们能心安理得地得到她?」没人说话,被训斥的男人虽不敢反抗,却无意退出这场竞争。 她将木棒扔在地上,扫了他们一眼,威严地说:「好吧,既然你们都坚持自己该拥有那个女人,那就请出那个女人,让我们听听她的想法。」小眼睛男人迟疑了一下,对身后的一个中年妇女说:「带她来。 」中年妇女很快从木楼上带来一个身穿汉服,长发圆脸的年轻女子。她盯着百合的眼睛既有惊惧不安,也有敬畏忧虑。刚才在楼上,她已经将发生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她对同为年轻女子的百合能驯服蛮横无理的男人,感到惊奇不已。 百合等她走近后才开口。「这两个疯狂的男人在为妳打架,妳可知道?」她点点头,目光缩回到脚下的地面。 百合微微叹了口气。「要让他们恢复理智,妳必须说出妳的意愿,妳想跟哪一个男人?或许妳谁都不想要,只想回到妳的家人身边?」「我没有家人,爹娘在逃难的路上死了」女人白着脸说。 百合声音温和地问:「既然这样,妳是否愿意嫁给他们之中的一个?」女人脸红地点点头。 「那么请妳当着大家的面,在这两个男人中做个选择。」女人红着脸,匆匆看了小眼睛的男人一眼,低声说:「我、我愿意跟他……」小眼睛男人立刻眉开眼笑,一把将她搜入怀里,毫无顾忌地亲了一口。 宽额头、大鼻子的男人气鼓鼓地瞪着他们,但脾气没有发作。 百合对大鼻子男人说:「你都听到、看到了,这个女人做了自己的选择,难道你还想违背她的意愿抢走她?」大鼻子男人闷闷地说:「会耕地的牛儿是宝,没心肝的女人不要!」「很好,以后谁都不得再来骚扰她。想要女人,找选择你的那个!」「是,百合酋长。」众人渐渐离去,地上散落了大片的木棒竹棍。」百合要小眼睛男人召集他的族人清理「战场」,而那个汉女也跟随在他身后,尽职地扮演起女主人的角色,喧闹的场地恢复了平静。 这时,冼百合的目光终于转向了一直站在场外观看她治乱的陌生人。 她先看了看年长的冯融,再看看董浩和衙役,最后将目光锁在身着官服的冯君石身上,缓缓向他们走来。 当她走近时,冯君石终于看清了她的容貌。 他一直以为能令野蛮好斗的山民佩服的女酋长,就算不是高大的悍妇,也该是蛮横娇女,毕竟她出自岭南势力最大的冼氏家族,又有异人传授武功,会骄横跋扈也在所难免。可眼前这个女人,虽然身材不算娇小,但纤骨凝脂,仪态端庄娟秀的面庞线条清晰,平静的目光明亮而凌厉。 他知道无论自身的教养还是风俗习惯,他都不应该如此放肆地盯着她看,可是他无法控制自己的眼睛,无法不被她独特的气质和魅力所吸引。 她走过来站在他面前,安静轻灵得像一朵随时可能飘走的云,又像游弋在溪水中的天鹅,悠然舒展,亭亭玉立。 她有着岭南人深刻的五官,但那漂亮的浅色肌肤、鲜红的薄唇和洁白的牙齿却不像当地人。与百越人断发纹身的习俗不同,她露出来的肌肤光洁无瑕,那闪亮丰厚的长发,用一条丝带绑成辫子用在身后,耀眼地吸引着他的目光。她额头佩戴着一个用红色锻带和翡翠装饰的头饰,那是她身上唯一的装饰,而显然,那个头饰最大的作用是约束她鬓角飞舞的碎发。 也许是对他灼灼目光的无声抗议,她看着他,下巴很凛然地扬起,脸上没有笑意,眼神依然平静而稳定。而当她开口时,冯君石知道自己惹恼了她。 「阁下就是本郡新任太守冯大人吧?」她薄唇微动,似乎在轻轻吹气,但发出的声音十分清晰响亮。「百合外出数月方归,尚未拜见大人,今日我族人无礼于大人,百合深感抱歉。请大人先回府,百合改日再行求见。」言毕,她倏地转身跃起,将插在梁上的利刃取下,落地时对他们微微欠身行礼后,迅即离去。 她的动作一气呵成,冯君石根本没有时间插话。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后,他才连声惊叹:「这个女人真是言如流水,行似疾风啊!」冯融看看他,再看着女酋长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董浩笑道:「大人难道没看出,那位酋长正在生气吗?」冯君石当然看得出来,也知道初次见面就得罪她是非常不智,但他并不介意。 @@@@@「君石,为父决定了,立刻向冼氏大都老提亲!」晚饭后,冯氏父子坐在位于良德镇的太守府说话,此刻他们早已梳洗干净,换了干净衣服,冯老爷的伤口也重新处理过,此刻看上去精神不错,耳他忽然冒出的这句话,着实让冯君石有点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提亲?向谁?」他惊讶地问。 他们不是正分析着当前的岭南局势,对高要与新宁两郡太守「七年征越」导致云雾山一带反抗不断,官府与当地土著的关系日趋紧绷的前景表示担忧吗?怎么父亲忽然扯到亲事上去了? 冯融很关心地说:「当然是为你向那位女酋长求亲。」「爹,这个玩笑不好笑!」他以不满的语气表达了反对的意见。 可是冯融只是看着他笑而不语,那神色让他浑身不自在,忙站起身想转变一个话题。「爹是不是被石头打伤了头,我还是让董浩去找个郎中来吧……」「我很好,你坐下」冯融拦住他。 他只得坐回去,试探地问:「您不是开玩笑?」「当然不是。」冯融认真地说:「你已二十七岁,早该成亲,可是多年来因你在京城,爹在岭南,一直没为你说门亲事。今天看到那位酋长,爹觉得她与你不仅外貌相配,个性也很合适……别插话,先听爹说完。」挡住想插嘴的儿子,他继续说:「最重要的是,就像咱父子刚才分析过的,百越人剩勇好斗,如今沉重的赋税和孙冏、卢子雄的压迫更是逼得他们对朝廷心存怨恨。 我们受朝廷派遣,他乡羁旅,缺少人脉,本就号令难行,如今更加举步维艰。冉陆升不务正业、疏于职守,但因为与骆越族都老、部落君长有私交,因此朝廷要的稻米捐税他一向都能完成,皇上才不仅没采信前任太守的奏折,反而谪其官,贬其职,重用冉隆升。由此可知,如果我们要想在岭南站住脚,就得争取当地大都老的支持。联姻,会是最有效也最持久的一条路径。」听了这番话,冯君石确信父亲的深谋远虑,可这毕竟关系着他的终身大事,他不想太过马虎,因此略显局促地说:「爹爹的想法虽很突然,但君石能理解。不过冼百合看起来年纪不小了,难道至今尚未婚配?」「没错,她从未婚配。」冯融其实早在数年前得知冼家有个少女酋长时,就萌生了冯冼结亲的念头,可惜那时儿子在京城,与岭南相距太远,因此不得不作罢。今天要是没有遇到那位姑娘,他恐怕一时还想不到该将这个曾经有过的计划付诸行动呢。 听她从未婚配,冯君石奇怪地问:「怎么可能呢?她有多大了?」「让为父想想。」冯融触额沉吟。「七年前她的两个哥哥在云雾山战死,大都老受此打击一病不起,她十五岁时回来接任南越族酋长,以此推算,现在她应该有二十二了。」「二十二?」冯君石咋舌。「百越女子十四、五岁多已出嫁,她为何没想过赶紧把自己嫁掉?」冯融轻笑。「你今天也看到了,那样威严、美丽的女酋长有谁敢高攀?」「我就敢。」冯君石好强地拍拍胸脯。「不过我们不是高攀,而是屈就」冯融提醒他:「你可不能有这样的心态,女酋长虽为蛮民,但因得异人教养多年,智慧才华都不输中原俊秀,你要是看轻了她,说不定她会拒绝我们的求亲。」「会吗?」冯君石对此似乎很不以为然。对他来说,虽然对方地位崇高,但身为北燕皇族之后、朝廷地方官的他,少年有才,青年入仕,如今要娶一个「蛮夷」为妻,多少有点屈就之感。 知子莫若父,冯融当然明白儿子的意思,也知道等年轻气盛的儿子与才貌双全的女酋长相识并熟悉后,他们会喜欢上对方,因此并不急于说服他,转而考虑起自己急待处理的事。罗州虽不及高州大,但因地域相连,因此高州若出事,罗州必定难以求安。为防止云雾山一带的骚乱扩大,他得回去加强防范措施。其次,儿子的亲事一定要尽快求媒提亲、问名送庚……真是有很多事要做呢。思及儿子和女酋长——他再看了眼儿子,坚信两个年轻人虽说初次见面不太愉快,但女酋长是儿子辖区内的土著首领,雷峒村与高凉太守府所在地良德相距不过十来里,今后好多事他们必须合作,他相信稳重隽秀的儿子一定能打动女酋长的心。况且儿子聪明又识大体,做事有魄力,绝对不会漠视冯冼联姻所带来的政治优势。另外,从今天儿子注视女酋长的目光中,他也看到了兴趣,而那是个好兆头,他相信这门亲事绝对是天赐良缘。 「君石,急件」就在冯融沉思时,董浩走来,将一个公函袋交给冯君石。 「什么急件?谁送来的?」冯君石问道。 「冉大人派人送来的。」「冉隆升?」自他上任以来,他那个上司极少与他联络,更无书信往来,因此 冯君石有点惊讶地接过信,看到封口处鲜明的虎头封泥时,皱眉道:「什么了不起的信,值得如此虚张声势?」董浩说:「你该去看看那个鼻子朝天的信使,如果不是我捏碎了阿宏为他上的茶碗,他还坚持要亲自见你呢。」「狂妄!」他撕开封泥,从中取出两张白南齐以来便流行于官宧人家的蓝色彩纸,展开读完后冷笑道:「你相信吗?傲慢懒惰的刺史大人居然为高要太守传信,而孙冏则以『西江督护』一职给我『颁旨』呢!」「他不以高要太守之名,而用皇上新封给他的头衔,一定是为了赋税吧?」精明的冯融冷静地问。 「没错,您看看吧,我相信他不会忘记罗州」冯融接信函,冉隆升只写了短短几个字:「着高凉太守三月内办齐。」「三个月?」他冷笑着将信放下,再取孙冏的信凑在灯下,看了几行便轻声念了起来:「……山泽鱼盐市税,以任公用。为昌国运,今于岭南各郡加征税米每丁五石,或出全丁摇役三年以代口税,另加课丁布缉各二丈,丝三两,绵八两,禄绢八尺,禄绵三两……我的天,这真是狮子大开口!」董浩双臂抱在胸前,忧虑地说:「去年赋税刚缴完,今年的稻苗刚入田,春蚕方吐丝,哪里来的税米禄丝?他还不是逼民造反吗?」「巧取豪夺,孙卢二人贪得无厌,冉隆升助纣为虐!」想起京城传闻,冯君石价怒地屈起手指敲打案几。「被他们搜刮去的财富,真的都进了国库吗?」董浩嘲讽道:「能有一半入库皇上就该笑了。看看他们豪华的私宅,家中女眷无不穿金戴银,极尽奢华,那些钱财从何而来?无非是中饱私囊,以公肥私!」「贪官横行,皇上不查,只是苦了百姓。冯融将信函递还给儿子,忧心仲仲地说: 「这次的征税令很难施行,我得上奏朝廷。西江都护府近七年的所作所为已经引发了百越人不下百次的暴乱,如果再让这种掠夺的行为继续,必将引发更大规模的冲突,我们不可坐视不管。」「是的。」冯君石把那两张纸塞回牛皮袋内扔到桌子边,赞同道:「我也会写回函告诉他们,高凉无法在三个月内完成如此重的新税。」「拒绝等于抗税。」董浩深感不安地提醒他。「太守领兵古有惯例,但冉隆升夺你兵权,如果他们向高凉出兵的话,良德恐怕会成为第二个石龙峒!」提到石龙峒,冯氏父子神色严重,那是岭南人忘不了的惨案。 七年前朝廷实施征越令,遭到土著激烈的抵抗,孙、卢二人以暴力镇压,冲突最激烈的石龙峒部落首领向大都老求援,冼氏长子与次子赶去协调,不料在云雾山遇袭身亡,随即石龙峒被朝廷军队血洗。大规模的抗税斗争终以百越人付出惨重代价而失败,但各地的零星抵抗从来没有停止过,汉越矛盾日趋尖锐。 沉吟片刻后,冯君石坚定地说:「即使如此也不能纵容他们胡作非为。五岭相阻,交通不便,皇上不一定知道岭南实情,奏本还是要写,也要组织力量维护村寨安定。明日我去雷峒村,找大都老和百合酋长谈谈,争取他们的支持。」「是的,总得有人来挫挫孙、卢的锐气。」冯融赞成。「我在罗州也会好好安排一下与你们呼应,另外我得抓紧时间提亲,让你把百合酋长尽快娶进门。」「娶百合酋长?!君石吗?」董浩张大了嘴,看着好友。 董浩滑稽的表情逗乐了冯融,缓和了房间内紧绷的气氛。 冯君石起身轻捶他一拳。「闭上你的大嘴巴,有什么好吃惊的?我难道不能娶百合酋长吗?」「哦,不,我只是没想到……」董浩合拢嘴,惊讶之后是全然的兴奋。「不过这真是个好主意哪!如果君石娶了那位武功极好的美丽酋长,我们的腰板就硬朗多了,不仅能与高要、新兴抗衡,就是冉大人也不敢再那么嚣张。」冯君石笑道:「说的是,不过还得先求亲,看人家愿不愿意。」「怎么会不愿意?」董浩看看冯融,喜孜孜地说:「有老大人亲自出马,大都老一定会同意。想想看,冯氏世代官宦显贵之家与冼氏世代百越豪强之族的联姻,将给岭南带来怎样的前景——安宁的部落和有力的防卫,多令人期待啊!」是的,这就是冯融期盼的联姻结果,他希望儿子也能像董浩一样明白这门亲事将给他和这个地区带来的长远好处。 可是,当他转头注视儿子时,发现他又将那个有虎头封泥的信函握在手中,而他此刻的心思显然不在董浩所描绘的未来,也没在即将来临的「提亲」上头。 @@@@@同一个晚上,距离高凉太守府十多里的雷峒村,一座被花草矮木环绕的吊脚楼内,冼百合正与父亲,也是百越人最崇敬的大都老坐在中堂说话。 「妳确定朝廷真的又要增税?」冼琥俍饮着云雾茶,阴郁地问女儿。自从七年前骤失两个爱子和妻子后,他因忧愤过度而大病一场,幸得当时行医路过此地的韦檠救治,才捡回一条命,但精神一直未能振作。 「是的,我确定」「朝廷难道以为我们岭南人只管种植,不用吃喝吗?」冼琥俍将手中的茶碗往身边小桌上一掷。「妳替我写信上禀朝廷,就说不久前送去的贡税已倾我百越人之所有,如今我们什么都没了!」百合微笑道:「我已代爹爹写了奏本,派人直接送去京城。」「是吗?」冼琥俍并不惊讶地问:「妳想皇上这次能看到信吗?」「当然,这次送信者是三哥的役从,您说高州刺史能截下梁州刺史的信吗?」冼琥俍想了想,笑道:「鬼丫头,就属妳机灵。妳在奏本里说了什么?」「除了爹爹方才的话,我还告诉皇上:『岭南虽得天独厚,物产丰富,但天分四季,物有生熟,日有升隐,月有盈亏,潮有涨落,人有懒勤。恳请我主容我族人休养生息,翻田弄土,插秧播种,挖塘蓄水,养殖采桑,掘土埋果,等果熟稻香之时,定按我主所求』。」冼琥俍怔仲地看着她。「妳果真是那样写的?」「一字不差。」百合对父亲眨眨无辜的眼睛。 「噢,你会把汉人皇帝气死。」冼琥俍紧绷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女儿,妳应该生为男子,去做统领四方的大将军。」「我已经是酋长。」她自豪地提醒父亲。 「那还不够,妳可以做更多。」百合心满意足地说:「我只想帮助爹爹管理众部,减少族人间的杀戮、抢劫和人口买卖,让大家都能好好生活。上天赐予我们富饶的土地,我们不该浪费生命在那些事情上。」「那妳最好找个能帮助妳完成梦想的丈夫。」冼琥俍赞赏地提醒她。 「女人为什么一定要有丈夫?」「因为女人永远不够强壮,妳也许有超过男人的勇气和智慧,可是妳仍然需要一个强壮的臂膀在妳疲惫时让妳倚靠,在风雨太大时与妳并肩同行。」父亲的话在百合心里激起细小涟漪,虽然转瞬即逝,仍留下一道浅浅的波痕。 第二章 早饭后送走父亲,冯君石回到书房取出昨夜写好要给皇上的奏折,和给孙冏、冉隆升的两封回函,认真检查后分别密封,派信得过的衙役送走,然后按照计划前往雷峒村去拜访大都老父女。 可在临出门时,董浩把他拉住,硬逼他换衣服并整理仪容。 「董浩,你何时成了这样一个婆婆妈妈的人?」冯君石不耐地说,却不知道换了这件有卷草花纹的常服,让他看起来更俊气。 董浩不理会他的抱怨,守在门口说:「穿衣打扮可显敬意,大人今天去见大都老是有事相求,若穿官服显得气势压人,换件常服,打扮得俊俏些,让人看了心里舒服,说起话来也会婉转温和些。」冯君石觉得他的话很对,不由拍拍换好的衣服笑道:「果真出身不凡,如你这般心思缜密、能文能武之人,应该去做相辅,而非蜗居在我这小小的太守府。」「别取笑人。」董浩懒懒地说:「连小小董府都摆不平,还做什么相辅?」听他语气低沉,冯君石收起笑容,沉思地看着这个自他到建康求学起就认识的朋友。「两年多了,也许你该回家了?」「一团乱麻,回去干嘛?」董浩强打精神说:「跟随大人既可知天下事,又能逍遥自在,这可比家里那为了蝇头小利而锱铢计较的日子关心多了。」「我可不认为你真的开心。」「我说的是实话,如果你早点把女酋长娶来,我们兄弟俩会更开心。」冯君石明白他心中的结只能靠他自己解,别人帮不上忙。因此话题一转,戏谑地说:「好吧,我们走,请恩师看看弟子的脚力最近是否有长进些。 」董浩也以玩笑似的口吻回应他。「贤徒且走,为师在这里看着呢。」冯君石笑着往大门外走去。董浩站在原地看着他足步轻盈,身形敏捷,不由暗想:可惜君石错过了习武的好年纪,否则应该是个武林奇才。 此刻的冯君石一心只想展示数月来走村串峒、跋山涉水的成绩,未留意门外来人,直到被对方拂掌推拒,一屁股跌坐在地时,才知道差点撞到了人。 「大人们?!」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他被董浩扶起,摇摇有点晕眩的头,惊讶地发现令自己摔倒的人,竟是他正准备去拜见的大都老之女冼百合,不由暗自惊讶这个看似纤细的女子,竟有如此深厚的掌力,嘴里则赔罪道:「在下不知百合酋长前来,失礼了。」「是我走得太急,大人是否受伤?」看清被自己推挡倒地的正是太守大人时,冼百合很不安。 「我没事,妳那一掌伤不了我。」虽然臀部痛楚灼人,但他仍逞强地说,欣赏的目光大胆地在她身上转了一圈。 她身上穿的仍是当地女子长及腰部的无领短上衣和长裙,露出漂亮的肚脐和小蛮腰。而她那让人迷醉的长辫此刻盘在头顶,骨感的双肩和细长的后颈使她看起来修长美丽、风韵端庄。 面对他赞赏的目光,百合向来灵活的脑子变得有时迟钝。今天的他比昨天初见时史显飘逸洒脱,窄袖宽带的青缎长衫配上同色玉帽,突显了他谦和儒雅的神态与她容大唐的气质。当与他的目光相接时,她局促地转开眼。 见她不自在,冯君石笑着拍拍衣裳上的泥迹,邀请道:「我正想去雷峒村拜见大都老和百合酋长,既然酋长来了,就先请进来坐一会儿吧。」百合撇开心中的不安,力持镇定地问:「大人要找我们父女有什么事吗?」「请里边说话。」冯君石再次做出请她入内的动作。 进屋后,董浩为他们送来了茶水,冯君石要他留下,向百合介绍道:「他叫董卫,是我的护卫,也是我最好的朋友。」百合对那个身形和相貌都与其主子大相径庭的「护卫兼朋友」友善地笑了笑,便转向冯君石道:「大人有何急事要见家父吗?」她笑起来真好看。冯君石心猿意马地想,如果娶她为妻,每天都能看到这安静又甜美的笑容,应该很不错。 直到听见她的问话,他不由暗咒自己荒唐,忙收敛心神。「是有点事。」他让董浩取来昨夜收到的信函递给她。「妳先看看这个。」才看到那个牛皮公函袋,百合便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可是为了不让对方发现她早已偷看过信的内容,她不得不接过信,打开来随意看了看,然后将信还给他,直言道:「朝廷的赋税实在太重,这也是我今天来见大人的原因。」冯君石看出了端倪,不答反问:「妳早就知道这信的内容,是吗?」百合一惊,不知自己何处露出了破绽。她本想否认,可当与他迫人的目光相接时,她知道面对聪明人,狡辩只会让自己难堪,因此点头承认。「是的。」「在哪里?」冯君石蓦然想起自己随手将信扔在桌子边,他可不喜欢有人未经许可擅入他的领地。 「冉大人的书房。」她的回答实在出人意料,冯君石眉头一挑,她与冉隆升有来往? 这个念头让他心里很不舒服,不由语气冷淡中带着轻蔑道:「这么说,刺史大人在送出此信前,已先与百合酋长商议过?」「不,没人知道我打开过那封信函。」冯君石不解地看着她。「在下不懂,请明言。」「我来也是要跟大人谈这件事的。」百合今天来,本是想试探他的为人和对族人的态度,没想到对方反应很快,为人机敏,因此为了消除他的不满和疑虑,她决定告诉他实话。「三天前,有族人在云雾山发现高要太守的信使,我闻讯后赶去拦截,可是迟了一步,只好一路跟踪到了高州,在冉大人的书房发现了正待送出的信函,我偷看了信的内容,再把它放回原处。」从她的目光中,他知道她说的是实话,但是冯君石对她的行为很不赞同。「窃取官府密函是重罪。」「我知道。」她把玩着手中的茶碗,轻描淡写地说:「可是我必须弄清楚他们又在对我的族人打什么坏主意,才能防止灾难的降临。」冯君石不喜欢她独断独行的做事方式,明确地告诉她:「我是高凉太守,对所辖区域内的军政事务要负全权责任。要防止灾难的降临,我们就得彼此合作。妳如果有什么问题,应该先与我商议,私闯高州府的事绝不能再发生。」百合看着他认真的表情,心里很不以为然,但也没表示什么。 见她没反驳,冯君石稍微放缓语气道:「接到此函后,我已上奏朝廷,请求皇上减免岭南赋税,也写了回函给高要太守和冉大人,说明我们无法按期缴纳新增赋税的理由。如果妳先来见我,根本就没必要冒险闯府衙。高州府戒备森严,万一被姓冉的抓住,不仅妳难逃一死,就直妳的族人也会遭池鱼之殃。」听出他确实是在为她和她的族人担忧,百合很感动,坦言道:「谢谢大人能想着我的族人,不过那座壁垒森严的府衙在我眼中并不算什么。」「真的吗?」「是的。」她的神情转为严肃。「我的生命属于很多人,我不会拿它冒险。」当她微笑时,显得年轻而脆弱;当她严肃时,又是那么成熟而果断。冯君石看着糟,想起昨天在大弯村,她阻止械门时的表现,不由得愉快地说:「既然这样,我希望我们能好好合作。因为保护高凉郡的百姓和维持本地的安宁,也正是在下的职责和心愿。」百合的表情变得柔和。「这就是大人要去见我爹爹的原因?」「对。」冯君石坦诚相告。「我虽为一郡太守,可是冉大人不予我兵权,因此目前我除了几个衙役并无一兵一卒,但我们必须有所防范,不能什么都不做。」「这点大人可以放心,我们不会什么都不做。只是今日大人想要见我爹爹,恐怕是不行了。」「为什么?」「因为家父天一亮就离家去阳春了」「是为梁州刺史前日大街斗殴、武力扣人的事?」「没错」她诧异地看他一眼。「大人似乎对我家的事知道得很清楚,连我刚当刺史的哥哥犯的那点小事都知道。」他自嘲道:「俗话说『不知民情难为相,不知敌情难为将』辖区内住着大都老、酋长、君长等等,身为地方官,在下自然需要知己知彼。」这位大人外柔内刚,并非如外表看来的那般懦弱无用。 百合心中闪过一丝对他的兴趣,先是他对她族人的关心,现在是他对事情周密审慎的思考方式。如果自己的策略和行动能获得他的认可,甚至得到他的协助,那么抵抗孙、卢的行动就有了合法性。 她暗自思考:要获得他的支持,她必须先取得他的信任。他刚才不是说希望与她好好合作,还说要知己知彼吗?那她就展示一些诚意吧。 主意一定,她爽快地问:「今天见不到我爹,大人可想随我去青松岭看看?」「青松岭?」冯君石与董浩交换了个欣喜的眼神。「想啊,我这位兄弟说那里林木繁荣,山势险峻,有村镇深藏山菁、峡谷之中,可我跟他去过两次,每次都不得其门而入。」百合惊讶地问董浩:「你怎知道有村镇隐藏于山谷中?」董浩道:「因为一个月前我去过,还到过你们的储粮洞,可惜后来我带大人再去时,竟找不到路了。」「原来一个月前去军墟的人是你?」百合恍然大悟。「难怪你找不到路,因为得知有外人闯入后,我改变了路径。」听她这么说,董浩明白眼前这位女子在山林里布了奇阵,不由赞叹道:「百合酋长通晓阵法,真不简单。」「皮毛而已。」百合四两拨千斤。「既然两位大人准备好了,我们走吧。」她确实是个行事干净利落的人,冯君石想。 三人一同出门,往良德北面的山林疾步走去。 沿路林木葱郁,清泉长流,翠竹夹道,树木婆娑,富有岭南情调的村寨洞穴掩映其中,与青山碧水相映成趣。百合与董浩因有武功基础,一路走来轻松惬意,然而完全靠自身良好体能紧跟着他们的冯君石就没那么轻松。 在一开始的十几里路,他还能勉强跟上,可是进入深山,山势愈显陡峭后,他的脚步越来越沉重,呼吸也越来越粗重。看着走在前面的董浩和百合,他真希望自己也有双像他们一样健步如飞的腿。 「君石,你还行吗?」见他在寒冷的山里竟汗流浃背,董浩担心地问。 「怎么不行?」他靠着树喘气。「就算不行也得走,就当是锻炼脚力。」「那倒也对,登山确实可以锻炼腿上功夫,只是别太逞强。」趁他们说话时,百合从林子里找来一根粗树枝,快速做成一根简易木杖递给冯君石。「大人拿着这个,它会是你的第三条腿,让你走得轻松些。」对此他没有拒绝,道谢后拉着它继续往前行。 此后,百合刻意放慢了速度,他终于不再感到那么累。 不久,他们进入一个石陡谷深、山崖围闭的峡谷,行走在狭窄幽暗的小径上,彷佛置身于一个巨石环绕的城堡内。冯君石惊讶地看到在四周的峭壁密林中,不时出现悬吊半空的干栏屋和树屋,人们见到百合都十分恭敬热情。 但百合无意耽搁,带着他们脚步不停地攀上谷底的山峦。 登上山峰回头俯视刚刚走过的村寨,冯君石毫不意外地发现,所有的屋舍都被浓密的树木和高耸的岩石覆盖,丝毫看不出人烟。 「这里就是青松岭,很神奇,是吗?」白合轻如和风的声音响起。 他转过身面对她,立刻被她眼中热烈的情绪感动。「是的,很神奇。我来岭南已经三个月,可从来不知道在我的辖区内,还有这么多隐藏的住户。」「我将他们编排为军营,以便号令。」百合自豪地就:「我的族人与大自然融为一体,如果想征服我们,除非把所有的山林河流都毁灭。」冯君石投给她意味深长的一瞥。「这就是妳今天带我来的目的,给我上课?」「不,我只是想带大人看几样东西——看那里。」她指着他们身侧。 冯君石随着她的手看去,巨大且凸起的山崖前,董浩正对他招手。「大人,这里就是我上次来过的储粮洞。」冯君石走过去,见在巨石覆盖下,整齐排列着几个看似天然山洞,却明显有人主修整痕迹的柱洞式大坑,从洞口往下,有供人攀爬的木梯,他惊叹道:「哦,这应该就是土著们用来储存粮食和过冬避难的袋状坑吧?」「大人见多识广,连我们的『独木梯』都知道。」百合称赞道,就她所知,朝廷派来的官吏很少有人暸解百越人的生活习俗。 董浩也好奇地问:「酋长说这是独木梯,大人为何把它叫做袋状坑呢?」「因为这种洞是口小底大。只要你进去就会发现,它很像一只被提起来的布袋。」冯君石凑在洞口看了看,转向百合道:「里面应该储存着粮食吧?」「没错,也可以供人避难居住。每个村寨都有自己的独木梯。」冯君石轻拍洞口。「能避潮和瘴气吗?」「能,神灵教我们用独特的方式保护自己。」见她无意多谈独木梯,他明白百越族乃穴居民族,对山洞树穴的构造有不外传的规矩,因此他转向山谷,指着蜿蜓于山岭间的灰白色巨龙问:「那又是什么?」「石墙,我们的防范工事。那是我今天要带大人看的另一件东西。」她指指下山的路。「来吧,我带你们过去看看。」三人走下陡峭的山崖,往起伏于山林岩石间的灰白色石墙走去。 在山坡上看着石墙的距离不怎么长,可走起来还是花了不短的时间。 当高大的石墙清晰地出现在眼前时,冯君石和董浩都深感震撼。这道沿山势修筑的墙十分高大坚固,墙体全部就地取材,采用山上大小不等的石块,根据地势的不同迭垒成高在五到十二丈之间、宽约丈余的高墙,墙上开有垛口和瞭望塔及射击孔,与山脉相融盘锯群山中,不仅具有王者霸气,更有防御作用。 「那里是军墟。」看到密林斜坡上出现一座石堡时,百合告诉他们。 冯君石记住了这个新的地名。 城堡石墙上出现了一个人,看到百合后,他立刻从墙头放下木梯,她带他们登梯而上,进入墙内。 登上墙头,他们惊叹不已。高高的石墙外是一面陡坡,墙内却宽敞而平缓。一幢幢石头垒筑的方形小屋环绕城堡,房前有条由城堡外引入的小河缓缓流过,人工水井和家禽随处可见,但除了守卫,他们只看到几个孩子和老人。」「这里的青壮年呢?」冯君石好奇地问。 百合指指城堡外。「开荒筑墙、种植采撷,大家都在干活。」冯君石望向墙外,因为身处修筑于石墙上的暸望塔内,居高临下,视线极为开阔,他清楚地看到青灰色的石墙绵延不断,在深山密林里若隐若现,与周围的山峰拓落相交,构成一道绵长的防御线。 「真是完美的布防。」他由衷地赞叹。 瞭望塔上的守卫骄傲地说:「这是百合酋长带着大家修筑的。」「你们很不简单。」冯君石指着附近的山峦对百合说:「如果穿过山势较陡的山岗脊梁或坳口,直接利用那些险峻地形做屏障,你们可节省不少劳力。」对冯君石能理解并肯定她的布防设施,百合感到很高兴,微笑地说: 「大人说得对,我们在后来完成的石墙修筑中已经这么做了。」「修筑这些石墙,妳花了多少时间?」「快七年了,自从孙卢血洗石龙峒后,我就决定要修墙保护族人。」她笑容消失。 「孙、卢屯兵云雾山,造成那里骚乱不止,我们奋力抵抗他们,向官府求救都没有用,朝起太远管不到这里,我们只能筑石墙于高山之上,充分利用易守难攻的险峻山势把散落的部落连通,才能建立有效的防卫线保护自己。」「难怪这几年,孙、卢始终没进入高凉。」董浩抚摸着粗糙的墙体说。 「他们试过很多次。」百合平静的目光闪烁着火焰。「只要他们来,我们就采用伏兵战术,利用这道石墙和军营,在盘曲险绝的路道上说埋伏。我们熟悉这里的山水就像熟悉自己的身体一样,他们每次来,我们就把老人孩子和粮食藏到山里不敲锣、不击鼓,出其不意地偷袭他们,使他们无城可守,无兵可用,就算来了也拉夫无人,抢掠无粮,等陷入困境后,他们不得不退兵。」冯君石对她的智谬赞不绝口,但也直言劝谋道:「妳有很聪明的战术,可是岭南虽为百越之地,却同属皇上,妳应该上奏朝廷,取得皇上的授权再行用兵,独断专行,与朝廷军队为敌仍是不智。」冼百合的视线转向他,首次露出不满的眼神。「我知道自己的战术还行,也知道行事该谨慎用心,可是我宁愿独断专行,也绝不会坐以待毙。」「为何这样说?」「我的两个哥哥就是因为信任朝廷而丧生。自皇上颁布征越令以来,我的族人屡遭抢掠,生活艰难,我曾与前任太守多次上奏朝廷,陈述现状,可我们的信每次都被冉大人扣住。在此情况下,难道我还能期待朝廷吗?」冯君石同情地说:「朝廷七年来确实是在掠夺岭南,我理解妳的心情,也反对征越令。可是天下动荡,南北对峙加剧,皇上一再兴兵北伐,常年用兵和扩军备战使得朝廷财源枯竭,想对富饶的岭南加征粮草兵勇以加强军力,本无可厚非,只可惜所用非人,故使岭南动荡不安。我要妳上报朝廷,冷静行事,正是为了避免妳的族人再次遭遇七年前石龙峒那样的惨剧。」他的话很真诚,百合深受震动,也直一百相告。「我知道如果没有官府的支持,我的构想和行为会给人鼓励族人与朝廷作对的错觉。但事实是,我和我的家族绝不想与朝廷为敌,我们不想象六百年前的赵佗那样自立王国,但也不希望看着族人被掠夺摧毁。我今天来见你,带你来青松岭,就是为了向朝廷表明心迹,希望得到大人的理解和支持。」「我完全理解,也支持你们。」冯君石毫不犹豫地表示。「山高路迁,消息闭塞,也许皇上根本不知道岭南的真实情况,我会设法联络京城师友,共同上奏,请求皇上撤销征越令。」从他的表态中,百合感觉到他的善意,备感宽慰地说:「如果那样的话,就太好了。不过高要、新宁两个太守是皇上亲自任命的主副帅,他们握有很大的权力,你能说服皇上吗?」「这正是我们必须合作的理由。」冯君石用足以引起她注意的语调说:「高要太守孙冏为人凶残,新宁太守卢子雄本是当地豪霸,这几年他们利用征越之机巧取豪夺、激化汉越矛盾。我需要妳的配合,一同找出他们假借朝令胡作非为的证据。 只要有证据,我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说到做到,让我们击掌为誓,我一定配合,帮助你寻找证据,你也要保证支持我们。」百合兴奋地伸出右手。 「行,击掌为誓!」他毫不含糊地伸出右手与她相击。 他的手掌温暖而厚实,却没什么力气。百合轻抚着留着他余温的掌心想,随即又为他的未来担心。「大人有没有想过,前任高凉太守就是因为支持我们而得罪了冉大人,最后被皇上罢职免官,我不希望……」冯君石挥手打断她的话。「不要担心我的前途,我跟他不一样。」「怎么不一样?」她追根究底地问。 「妳很快就会明白。」他言词闪烁,充满自信,却不容她继续询问,转身沿着石墙继续往前走。 经过这一路的相互观察和交谈,他们发现彼此有很多共同的话题。 百合相信他是可以信任的人,而他则对她的才能和魄力敬佩有加,因此对父亲提出的「冯冼联姻」的意义有了更深的理解。 现在,他只希望尽快将她娶进门。他相信她是最合适他的女人,也会是他执政高凉的「贤内助」。而他,同样会是她一心要保卫族人利益的最佳搭档。 在百合的带领下,他们沿着七拐八弯的石墙说着走着,立见到了雷峒村。 看来这道石墙果真不仅具有防御的作用,也有连接村寨的功能。 走下暸望塔来到村口,百合问他们:「两位还有兴致随我进村看看吗?」「有,当然有。」两个男人异口同声地回答,这是暸解这个对他们来说还算陌生的地方的好机会,他们当然不会放过。 冯君石除了想更了解辖区内的情况外,更渴望多与她相处。虽然到目前为止与她的接触还很有限,但他已经确信,他们不仅可以成为志同道合的搭档,也会是情投意合的伴侣。既然很快就要娶她,那他得一让彼此赶快熟悉对方,他可不想在成亲的时候,两人仍像陌生人。 雷峒村依山傍水,村后群山森然,村前河水淙淙,村子两边是连畦水田,村口两棵大青树相对而立,彷佛天然形成的大门紧紧守候着村子。 穿过以树木竹林天然分隔的部落群,许多村民看到尊敬的酋长亲自陪同太守官爷前来,自然对他们的态度与以前迥然不同。不少好奇的村民,尤其是孩子们说笑着跟随在他们身后。 村里所有的房子都是单幢干栏式土木结构,房顶不高,用草排覆顶,唯一的区别只在于大小,但无论大小都分中堂和左右两厢。中堂置三角火塘,为煮饭、会客之处,左厢房为长辈卧室,右厢房为子女卧室。各家自成院落,有小径相通。 在村子中的树林里,则不时可见建在大树上的树屋,这里的树屋比在青松岭看到的三角形木屋大得多,但仍只有一间房。 百合带他们拜见了村里的几位长老,这些人虽不是都老、君长,但由于辈分极高,因此在村民中享有很高的威望。 拜望老人时,他们被热情地留在其中一户长老家吃午饭。 饭后,她又带他们参观了村里的公房、私塾与宗祠,最后来到百越人最神圣的地方——铜鼓楼。这里的每一面墙上都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铜鼓,虽然对百越人的铜鼓文化早有了解,但冯君石还是很有兴趣地听她介绍各种铜鼓的来源和意义。 在房间正中央,立着一排鼓面带花纹的铜鼓,其中最大最亮的那个吸引了冯君石的目光。他走近细看,见那闪闪发亮的鼓面中心刻饰着太阳纹,呈放射状的八道光芒在鼓面上清晰地凸起,光晕是带有神秘色彩的云雷纹,铜鼓的边缘环绕着一圈两两呼应的青蛙。 「这就是太阳鼓,代表着权力和希望……」百合为他们讲解着。 冯君石用手掌抚摸鼓面,那清晰的纹路在他的手心起伏,彷佛有生命力。听说这种太阳鼓发出的声音能振聋发聩,他不由得产生了击鼓的渴望。 好像能看穿他的心思,百合忽然说:「大人可以击鼓感觉一下。」「可以吗?」他跃跃欲试。 「来吧。」她拿起鼓边的鼓槌递给他。 他兴奋地看看聚集在四周的人们,董浩鼓励他:「大人莫错失良机喔。」「怎么可能错过。」他双手接过鼓槌,振臂擂击鼓面,霎时,一呼一应和谐雄厚的鼓声余音含风,若龙吟凤啸般在空中久久回荡,围观者发出大声喝彩。 鼓声余韵中,冯君石的心情也十分激动,赴任以来他到过雷峒村几次,但每次都在敌视戒,冷漠的目光中匆匆来去。可是今天,他深入到了村中心,不仅与部落长老同桌吃饭,还与他们曾认为很粗野蛮横的村民交谈,现在又有机会亲手擂响太阳鼓,并获得人们的喝彩,这一切都得归功于身边这位非凡的女人。 然而,喜悦的余波还在胸口激荡,感激的话语还没来得及出口,门外就传来一个扫兴的大吼。「百合,妳怎能让他击打太阳鼓?」韦檠英俊的脸上布满乌云,大步走来占有性地将百合拉至身边,本来围在百合身边的族人觑了眼他的怒气,迅即退开。 「韦檠,你怎么回来了?我爹呢?出了什么事吗?」看到时父亲去阳春的韦檠脸色难看地出现,百合焦虑地询问,忽略了他粗鲁的动作和旁人的脸色。 看到他握在百合胳膊上的手,冯君石的心彷佛被一块锐利的石头击中。 他真的只是郎中吗?他将鼓槌放回原处,深呼吸克制住充斥于胸的怒气,然后转过身面对他们。虽然百合已挣脱了韦檠的手,但仍以他难以漠视的亲密方式站在百合身边,这一幕深深刺激着他。 「大都老很好,半路上遇到妳三哥,就一起回来了。可妳到底在做什么?」韦檠粗声祖气地说,显得急躁又无礼,但冼百合并没有表现出不满。 「我正带冯大人参观村子。」她平静地说。 「带他们参观?」韦檠唾沫横飞。「妳疯了!」百合面色一沉,语气冷淡地就:「我做我该做的事!」「可他与那些狗官一样,我要知道……」她提高嗓音截断他的话。「你要知道的就是这些,冯大人是朝廷命官,他支持我们对抗西江督护府,我们必须与官府合作。」冯君石从她貌似平静的声音里听出怒气,这让他心里好过了些。 「妳从没带外人来过这里,快让他离开!」韦檠好像没察觉她的怒气,口气仍旧咄咄逼人。冯君石认为他若干是太迟钝,就是对自己太过自信,而依他看,后者的可能性质大一些。 「韦檠,你太过分了!」她的话令韦檠当场愣住,围观的村民们纷纷离去。 冯君石正想说点什么化解眼前的僵局,忽然眼角扫到一抹异色。他抬头,惊讶地看到一个粉色身影正从横梁上坠落。 来不及思考和呼喊,他扑了过去,而那团粉色带着超乎寻常的冲击力撞入他怀中,与他一起跌倒在地上。 第三章 身上仿佛压了千斤巨石,冯君石胸闷气硬,耳日失聪,虚弱得几乎晕厥。直到董浩熟悉的怒吼贯穿他的大脑,麻木的身体因为背上的重击而渐渐恢复知觉,他才呼出了积压在胸腔里的气。 「妳这个呆子!压着大人又喊又叫有什么用?妳想害死他?」「安静……董浩,放开我 …… 」他急促地呼吸着说。 董浩把他放在门口的椅上,眼睛仍瞪着那个惹祸的人。 而身穿粉色衣裙的女孩也不示弱地瞪着董浩。「我不是故意的,你凶什么?」「碧箩,妳没事吧?」百合跑到女孩身边,关切地问。 女孩眼眶红红地看着她。「姊,这个男人冤枉我,我没有想害冯大人。」「姊知道。」百合搂着她,暗怪自己动作太慢。因为被韦檠绊住,她没能及时做出反应,直到看见妹妹坐在冯君石身上喊叫着拍打他的胸口时,才意识到妹妹刚才险些坠地。 百合对冯君石感激地说:「大人,谢谢你救了我妹妹,你怎么样?」面色依然苍白,但已恢复正常呼吸的冯君石说:「我很好。」再转向在姊姊身边偷偷看他的碧箩。「以后妳可不要再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去,否则,下次也许不会这么幸运。」令百合纳闷的是,她大胆顽皮的妹妹居然脸红红地躲在她身后,一言不发。 而冯君石也没期待她的响应,他转身向百合道别。「谢谢百合酋长今天拨冗相陪,今后还望多加合作。大都老方面请代为陈情,就说在下改日再登门求见,今日暂且告辞。」冼百合送他们到村口,韦檠和冼碧萝也跟随在后,直到看着他们背影皆消失在树林中后,百合才匆匆往家里走去。 韦檠跟在她身边继续他没结束的指责。「妳今天带冯君石来村里很不聪明。」碧箩抢在姊姊的回答之前表示了自己的意见。「冯大人是好人,是我们的父母官,他为什么不能来?再说,百合是酋长,她有权力决定做什么。」百合很感激妹妹「仗义执言」但她不想跟韦檠争吵,于是耐着性子说:「韦檠,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我做事自有分寸,你何必那样反应过度?」「不是我反应过度,是妳行为反常。昨天妳还说他是百无一用的书生,今天却把他当神祇一般恭迎,妳是不是被他俊秀的小白脸迷住了?」这充满醋意的指责让百合顿住了,就连碧箩也因他的言词而脸色一变。但这次百合没有让妹妹代她说话。 「韦檠,你治好了我爹的病,是我们的恩人,所以我容忍你的放肆。但那并非无限度,希望你不要太过分。」冷冷说完,她运气提身,若轻烟浮云般离去。 韦檠怔愣地看着她的背影,开始后悔自己让嫉妒控制了大脑,以致言行失常。 他必须像以往那样保持耐心,否则他会失去她的信任,让多年的心血付之东流。 他不能莽撞!他提醒自己,百合不是那种只有美貌没有大脑的女人,她有着超凡入圣的智慧和百折不屈的勇气,他必须小心地迎合她,最后撄取她的心。过去七年来他已经做得很好,现在,他不能让一个弱不禁风的太守坏了好事。 「我看你目光不正、鼻翼翕张,难道是在打什么壤主意吗?」一个质问的声音让他倏地一惊,看到碧箩正双手交叉在身后,仰着脸站在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眸闪着慧黯的光。 该死,我怎么把这个鬼灵精给忘了!他暗自出了身冷汗,强装笑脸在她头上轻轻一拍。「什么坏主意?又在胡说八道。去玩妳的吧,别跟着大人瞎搅和!」他这一招果真管用,碧萝立刻忘记对他的观察,愤怒地给他一拳。「少用那种口气跟我说话!滚一边去,姑奶奶没兴趣听你废话。」话说,对方还稳隐地站着,她倒先「滚到一边去了」。 看着她跑走,韦檠长长地吐了口气,沿着另外一条小路往村后密林走去,那里有一间树屋是他的庇护所。眼下他有很多事要做,首先,他得确定那位冯大人不会构成威胁,然后得去查清今天他不在的时候,百合与那个太守都做了些什么? @@@@@这时,在冼家木楼中堂内,冼百合正跟她的父兄说话。 「三哥,我很高兴你昨晚收到我的信就释放了骆越酋长。如今强敌当前,我们不能再起内讧。不过你没必要回来,梁州虽不大,但地理位置特殊,如果孙、卢出兵,你们将首当其冲,守住南梁山对我们来说很重要。你一定要改掉急躁易怒的坏脾气,结太多冤家是很危险的事。」「我是在改啊。」被岭南人称为「蛟龙」的冼崇梃笑嘻嘻地看了看父亲。「不信妳问爹,今天半路上与他老人家相遇时,我正在做什么?」「做什么?行侠仗义吗?我才不信呢。」百合故意激他。 冼崇梃笑而不语,冼琥俍替他说话。「百合妳这次可错了,崇梃确实在行侠仗义,他把从山贼手中救出的女人送回家,还张贴告示要各部落协助抓山贼。」「是吗?哥哥真不错!」百合及时称赞他,南梁山贼猖獗,远近闻名,这也是朝廷在那里设州,并任命哥哥为刺史的原因,欲借助大都老之力平定贼患。 听到妹妹的夸赞,冼崇梃很开心。「妳是对的,以信义治理地方比以暴力镇压反抗要有效得多,不过我赶回来不是要听妳赞美。」说着,他的脸色一沉。「我是来告诉妳,我们过去的怀疑没有错。七年前大哥二哥和三十名族人在云雾山被孙、卢伏兵杀害并非意外,而是骆越人出卖了我们,是他们送信给官兵,设下埋伏!」「骆越人一直想灭冼氏!」冼琥俍激动地一拳砸在桌子上。 百合忧虑地看了眼父亲,转向哥哥。「是骆越酋长亲口说的吗?」冼崇梃点头。「没错。妳以为我真蠢到去挑起部落战争吗?当发现那小子乔装打扮混入南梁山时,我只想利用那个机会追查我们怀疑多年的事情真相。」「所以说,那天在大街上你是故意挑衅和激怒那位新酋长,等他动手时才把他抓起来关进牢里,逼他说出真相?」「推断基本上正确,但我没逼他,只是让他吃了加在饭菜里的迷魂草。」三哥使用旁门左道,让冼百合颇感意外。「三哥也会使诈了?」「兵不厌诈——跟妳学的」冼崇梃颇为得意,却也不无遗憾地说「要不是妳的信,我还想再关他两天,看能不能再多问出点什么东西来。」「阮家人已经来找我,而他也承认了身分,你就不能再关他。」百合的脸色变得严肃。「不过,他有没有说出传消息的人是谁?」「说了,可他不知道名字,只说听他爹讲,是他的表哥。」「表哥?」冼百合眉头紧皱。百越人同辈族人间,除了亲哥哥外,对年长于自己的男子都以「表哥」相称,因此要凭借这点查寻那个报信者非常困难。 然而,略一思考后她眉头放松,轻拍桌子道:「这也算是条重要线索」「怎么说?」渴望为兄长复仇的冼崇梃急切地问,冼琥俍也屏息望着她。 「你们告诉过我,当年接到石龙峒告急后,大哥二哥立刻决定前往斡旋,他们当天就离开家,却在一天后遇难,对不对?」她的父兄立刻点头,表示肯定。 她分析道:「去石龙峒可由水路沿鉴河而行,也可走陆路,越云雾山而去。云雾山山道纵横,不下百条路。官兵们却能准确地在云雾山设下埋伏,可见告密者非常清楚哥哥们的路径,那个人当时一定就住在村里,并且很得你们的信任。因此,我要你们好好想想,把那天在雷峒村的骆越人全部找出来,想想有谁进出过村子,从他们之中,我们也许能查出阮老大的『表哥』。」「对!这是个办法。」冼琥俍激动地说:「那时因『征越令』,各部首领都来向我求助,骆越阮氏酋长也来了,我们在宗祠里议事,除了酋长和各自的亲信外没有外人,因此知道你们大哥二哥行踪的人不多,我应该能想起他们。」冼崇梃催促妹妹。「妳快拿笔墨,记下我们告诉妳的名字。」随后,百合在父亲和哥哥的回忆中写下了所有嫌疑人的名字,从阮氏老酋长到君长及各人的护卫和随从,总共八个人,可是他们没有一个在事发当天离开过雷峒村,也没有一个符合「表哥」这个条件。对此,冼氏父子失望不已。 冼崇梃愤然道:「怎么会这样?难道阮老大在骗我?」「不可能,吃了迷魂散的人心智已失,他说的绝对是实话。」百合安慰他们。「那时村里人又多又杂,很容易走漏风声,从这份名单我们虽然没有发现什么,但这条线索仍很重要,我会再去查。」「妳想怎么查?」冼崇梃追问。 冼百合眨眨眼,滑头地说:「还没想好,等想好后一定告诉你。」冼崇梃知道她不想说,便很不开心地说:「妳连我都不信任吗?」百合拍拍他的胳膊。「是不信任你的火爆脾气。」「我不是在改吗?」「改得还不够。」百合说着站起来,开始动手做晚饭,而他们的小妹妹冼碧箩也蹦蹦跳跳地回来了,一来就直奔冼琥俍身前。 「爹爹,你不是说要去两三日的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冼琥俍疼爱地抚抚她的头,笑道:「因为不放心妳,所以早点回来了。」「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可以照顾自己。」碧箩自信地说。 冼崇梃反讥:「照顾自己?怎么我才进村就听说某人从大梁上摔下来了?」碧箩的眼睛在他脸上盯了一会儿后,转到正在忙碌的姊姊。 百合头也没抬地说:「别看我,我什么都没说。」「那是谁告诉你的?」碧箩审问的目光再次转到哥哥脸上。 「还要有人告诉我啊?满村的小孩都在嚷嚷。」碧箩想了想便无心追究了,因为只要她闯祸,总是立刻满村皆知。于是她转而兴高采烈地说:「是冯大人救了我,他真的很神勇,比姊姊的动作还快呢!」「真是的,都说过妳好多次了,怎么又去爬房子呢?」冼琥俍责备她。「还说可以照顾自己,今天要是没人接着,妳不就出事了?」见爹爹生气,碧箩赶紧转移话题。「不会的。爹爹没看见,今天冯大人击鼓时好威风,那面太阳鼓从来没像今天那样好听过。」她的话成功地转移了父兄的注意力。 「百合,妳真的让冯大人击鼓了?」冼琥俍问长女,这是她第一次允许外人进铜鼓楼并击打太阳鼓,因此他感到很托异。 「是的,我还带他参观了军墟石墙,见了村里的长老。」「哇,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冼崇梃惊呼。「我见过他,他可是妳最痛恨的『外人』加『粉面狗官』耶。」「他也许是。」百合微笑着把手里冼好的米倒入置于火上的铜锅内。 冼琥俍看着做事一向仔细的女儿,沉思地问:「妳相信他,是吗?」「是的,我们必须相信他,这是我们的机会。」百合一边挑拣着菜,一边把自己与官府合作,谋求朝廷撤销「征越令」的计划告诉他们。 冼琥俍和冼崇梃听后没说话,而这种沉默通常表示他们对她的作法有所保留。不过,她的妹妹碧箩坚决支持她。 「姊姊是对的,冯大人是好人,应该相信他。」「妳怎么知道他是好人?」冼崇梃逗趣地问她。 她毫不含糊地说:「看人好坏,看他的眼睛就可以知道。冯大人双眸清明,目不旁视,是正人君子。连这个都不懂,难怪哥总被姊姊教训。」说完,她哼了一声, 起身跑进了右边的厢房。 冼崇梃看着她的背影摇头道:「看眼睛定好坏?真是小孩子话。」百合笑道:「童言无忌,但往往最真,哥哥不要小瞧了碧箩,她很聪明。」「我知道,我的妹妹都聪明绝顶,其实我也不笨,只是深藏不露而已。」兄妹俩说笑着,他们的父亲则躺在火塘边的竹席上睡着了。 @@@@@第二天早饭后,冯君石再次带着董浩来到雷峒村拜见大都老。 冼崇梃还在,他们一家刚吃过早饭,冼百合正忙着收拾锅碗。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做家事,同样利索的风格让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也许是受百合和碧箩有关「信任」言论的影响,今天冼氏父子对冯君石表现出了少见的热情。而冯君石也没让他们失望,他带来了一张自己亲手绘制的地图,这是他上任三个月来走访辖区内的山水村峒后的精心之作。 当地图在地板上展开时,冼氏三人都很惊讶,尤其是精通阵法的冼百合更是十分兴奋。 她擦干手上的水,走过来看地图,赞道:「我一直想画这样的图,可惜总安静不下来。大人画得真好,重要的山谷峡口、村寨河流都有清楚的标志,连附近州郡都没漏掉,这对我们布兵排阵非常重要。」得到肯定的冯君石高兴地说:「这得感谢妳昨天带我们看了不少关键地方,否则这张草图我还真不知该如何完成。我今天来,就是想请你们各位帮忙修改和补漏缺的地方,等修改完后,我会把这张图重新画到布上。」「是有遗漏,大人没把东岭十一洞画上。」冼琥俍一眼看出了问题。 冼崇梃也指出。「平云山下的石堡镇也漏了,还有风峡……」「喔,漏了这么多!」冯君石惊叹,对冼百合说:「能给我笔墨吗?」冼百合立刻取来笔墨,可是看到他很不习惯趴在地板上书写时,她走到他身边笑道:「还是我来吧。」正为自己的笨拙感到困窘的冯君石赶紧把笔递给她,看着她随意地匍匐在地板上,按照父兄的指点灵巧地运笔,将那些被遗漏的内容逐一补上。 她修长的身体自然舒展地横躺在他面前,他可以清楚地感应到她每一次移动,短窄的上衣随着她双臂的上移,露出腰部柔软的肌肤和曲线,淡蓝色长裙恰到好处地裹着她圆润的臀部和修长的双腿,宽大的裙摆散落在地板上,随着她身体的移动擦过他的脚边时,引起他腿部肌肉的紧绷,他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变得急促。 「你真的走过很多地方,是吗,大人?」她说,眼睛依然在图上。 「是的。」他努力想着这三个月翻越过的秀山险峰以取代眼前美景。 可是没有用,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赶紧把目光从地板上的纤腰柔肤移开,转向敞开的窗外,立刻发现这个选择无比正确。 他的视线所及,近处可看到村中大部分的民宅和附近的河流稻田,远能眺望满山浓荫。那浮空翠色、流云碧天的景色让他浮躁的心变得平静。 缓缓收回视线,一个半隐半露的身影吸引了他的目光。定睛望去,有个女孩躲在右边一间厢房门后偷看他们。 而她立刻回他一个甜美无比的笑容,但仍没从门背后走出来。冯君石不知道她为何躲在那里,却觉得那女孩很天真可爱,一双酷似百合的美丽眼睛有着千变万化的情绪,不难看出她与她安静、稳重的姊姊个性截然不同。 想到百合,他的眼睛再次转向仍趴在地上与父兄低声交谈的她,那诱人的窈窕身段让他平静的心再次起伏,但却带着更多的愉悦。 他希望父亲能尽快找到媒人提亲,他有种感觉,如果父亲再不行动,他会因等不及而按照百越人喜欢的方式直接抢婚,把她抢走。 抢婚?这个念头令他微笑。不,他不可能用那种方式娶她,除非他有十个董浩那样的护卫,否则没有人能用武力抢走她。 目光下意识地转向一直守在门口的董浩,而后者正用一种「我能做到」的目光看着他,彷佛知道他此刻的所有想法似的。 他对他的朋友瞪眼摇头,以他们自己能懂的肢体语言说:「想都别想。」恕「好了,我想就是这些了。」随着一声满意的喟叹,百合坐起身来,放下手中的笔对冯君石说:「这下应该完整了。」冯君石俯身凑近地图看了看,发现他们新填补了不少东西,于是兴奋的将图卷起来说:「太好了,我这就带回去修改,好早点拿来给你们。」这是个艰巨而重要的工作,他得先做好。 此后三天,他没有出门,一直在太守府内绘制地图 。 这次他将地图画在大大的布上,用更加精细的文字和图标强调了重要的山脉和集镇,也将每一个村落洞穴划分得清清楚楚。由于太投入,他忘记了其他的事,如果不是冯融不期然来到,他恐怕连向冼氏求婚的事都忘记了。 「君石,成了!」这天晌午,他刚把地图绘制好,冯融就带着他的管家兴冲冲地来了。 「爹你来了呀?什么成了?」看着忽然出现的父亲,他有点胡涂,尤其父亲那少有的快乐表情更让他茫然。 「亲事,冯、冼两家的亲事成了!」冯融乐呵呵地说。 喔,亲事,娶百合。冯君石除了傻笑,说不出话来。 董浩则急躁地问:「老大人已经向大都老提亲了吗?」「当然,这两天我们的媒人可没开着,提亲、问名、换庚帖……得知大都老赞同冯冼联姻,今天一大早我就带着聘礼上门了,与大都老在证人面前共同缔结了这门亲事。」吗融喝着阿宏送上的茶,乐呵呵地说。 「那她呢?百合怎么说?」冯君石终于找到了声音。 「她不在,大都老说她三天前就离家外出了。」「是吗?」冯君石的快乐打了点折扣。「不知她的反应如何?」冯融安慰他:「不会有事的,男婚女嫁,凭的是父母之命,媒的之言。你好好准备,就等六月六迎亲行婚礼吧。」「六月六?距现在不到两个月,来得及吗?」冯君石有点担心。 「来得及。」冯融指指随他同来的管家。「有你邓叔在,还有你妹妹帮忙,我们完全来得及。放心吧,为父不会让你丢脸的。」冯君石知道父亲急着敲定这门亲事,除了确实对未来儿媳妇满意外,也是因为情势所迫。而他,则全心全意期待着婚礼的到来。 虽然因为没得到百合的亲口允婚让他略感不安,但他相信她会接受这斗婚事,不仅因为她父亲已经接受了冯家的聘礼,更因为他与她有过很不错的接触,彼此都有好感,因此他有理由相信她会高高兴兴地接受他。 @@@@@清晨由窗外透进房间的阳光直射在床上,这是碧箩最讨厌的干扰,尤其在她几乎一夜未眠,头痛心痛时,这种干扰更加让她无法忍受。在反复尝试躲避无效后,她愤怒地睁开了眼睛。原来那不是阳光,而是姊姊手里举着的铜镜将阳光反射到她脸上,难怪她无法躲开它。 「妳干嘛?」她生气的大吼。 「懒丫头,太阳都晒屁股了,还不起来?」百合以为她在耍孩子脾气,因而继续用镜子照射她,这下把她惹得更加火大了。 「走开,我讨厌妳!妳为什么不是我的妹妹?」她对着百合叫喊,然后抓过被子蒙在头上。 而她粗暴无礼的言词和红肿的双眼终于吓到了百合,她放下镜子,坐在床边碰碰妹妹的身子,可被子下的身子扭动,拒绝她的碰触。 「碧箩,妳怎么了?」她焦虑地问,不知一向甜美可爱的小妹怎会四天不见就成了这个样子。 被子下发出的呜咽声让她慌了手脚,她略使巧劲,将妹妹从被子里「挖」了出来。看到她果真在哭泣时,她又急又心痛地为她擦着眼泪。「到底是什么事让妳哭成这副丑模样?」碧箩试图推开她,但根本做不到,于是边哭边说:「那么……多男人……喜欢妳,妳……为什么……不嫁……偏要嫁他?」「妳乱七八糟地说些什么?」百合皱着眉头问妹妹。「他是谁?我什么时候要嫁人了?」碧箩张大泪盈盈的眼睛。「妳别装……庚帖都换了,还有……聘礼。」她没头没脑的话让百合生气,她倏地站起来威严地说:「冷静下来,好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妳再这样孩子气地哭闹,小心我揍妳。」极少看到姊姊发火的碧箩被她震住,一时忘记哭泣,但在几声抽泣后,她叛逆地挺起身,跪在床上顶撞道:「我长大了,你们不可以总拿揍我来吓唬我,我讨厌你们把我当孩子看!」她的倔强让百合几乎发笑,但为了妹妹的自尊心,她没笑,温和地说:「我同意十六岁的女人不再是小孩,所以妳可不可以不要再乱发脾气,好好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让妳生这么大的气。」姊姊的表情端庄而认真,碧箩知道自己永远也不能像姊姊这样高贵和美丽。 可是为了她的最爱,她要跟所有人争,哪怕是最亲爱的姊姊。 「就是冯大人八。」她吸着鼻子说:「那天媒人来给妳提亲……问名,我不知道是他家托的媒,直到昨天见爹爹收了聘礼,才知道妳六月六就要嫁给他。可是妳不能嫁给他,从第一次见到他起,我就喜欢他,他是我的,我要嫁给他!」。 百合吃惊地看着妹妹,与其说她被妹妹告诉她的「亲事」震惊,不如说是因妹妹对冯君石所表现出来的强烈感情而震惊。 她的妹妹,不满十七岁的调皮捣蛋的妹妹,居然宣称那位大人是她的?! 尽管对妹妹幼稚的宣示感到难以置信,但面对这双热情、爱慕和伤心的眼睛,她不能指责她,只是真挚地保证:「妳放心,我不会嫁给他。」「真的?妳真的不会嫁给他?」碧箩忧郁的目光变得明亮而快乐,她扑向前抓住姊姊的手追问:「妳是真的不想嫁给他,对不对?」「对,我从没想过要嫁给他。」她期待自己肯定的答复能安抚妹妹的心。 可是碧箩似乎还是不放心。「那,妳有一点点喜欢他吗?」喜欢?百合想了想,凭心而论,她确实有一点点喜欢冯大人,也许还不止「一点点」,可是她不会说出来伤害妹妹的心。「不,我一点都不喜欢他。」「啊,我就知道不会有人比我更喜欢他。」碧箩终于安心地笑了,可转眼又愁眉苦脸地说:「爹爹说妳年纪太大,再不出嫁就嫁不掉了。不如妳嫁给韦檠吧,他长得也很好看,而且他好喜欢妳。」见刚才还在为「争夫」哭闹不已的妹妹,此刻又担心起她的未来,百合忍不住笑了,揉揉她的头说:「傻丫头,妳以为只要有男人喜欢妳,妳就应该嫁给他吗?不,我不会嫁给韦檠,也不会嫁给任何人。」「那妳以后不是很孤单吗?」「不会。」百合开心地说:「我有这么多族人要照顾,怎么会孤单?」姊姊的笑容终于解开了碧箩心里的结,她往床上一躺,长长吁了口气:「唉,早知这样,我就不会哭一夜,到天亮才睡着。」可随即,她又「腾」地一下坐起,睁着忧愁的眼睛望着姊姊。「可是爹爹已经接受了冯老大人的聘礼。」百合轻松地说:「那好办,婚娶不变,只是换个新娘而已。」「那样可以吗?冯老大人会同意吗?」「有什么不可以?冯老大人只是想与我们冼家联姻,新娘是谁并不重要。再说有哪个男子不喜欢更年轻漂亮的新娘?」碧箩立刻眉开眼笑地问:「我真的比姊姊漂亮吗?」「当然,我们家碧箩最漂亮。不过如果妳真的很想嫁给冯大人,那姊姊劝妳赶快起床打扮,因为他也许很快会来喔。」「他不会来,他已经三、四天没来了。」碧箩凄惨地说:「妳陪陪我。」「如果我陪妳,跟爹爹说换新娘的事就得晚一点啰。」碧箩立刻推开她。「那算了,姊姊赶快去找爹爹吧。」百合故意板着脸训斥她:「矜持点,哪有姑娘像妳这样急着嫁人的?」碧箩不介意地说:「我就是急嘛。」看看率性开朗的妹妹,百合心想把她嫁给冯大人倒不错,那个一丝不苟、深沉稳重的大人有能力收拾被碧箩搞得天翻地覆的局面。 然而,她和碧箩都没有想到,她们的父亲拒绝她们互换角色的提议,还将她们狠狠训斥了一顿。 「胡闹,这门亲事是我与冯老大人议定,由宗族长老见证,又经鸡卜问神,确定八字相符,姻缘天成的,怎能由着妳们胡乱交换?」「可是我不想嫁人,碧箩又那么喜欢冯大人,爹爹何不成全女儿的心愿?」百合力图说服父亲。「问名和鸡卜都不是难事,只要爹爹同意,可以重来。」「放出的箭可以收回吗?」冼琥俍生气地瞪着她,随后不理解地问:「爹爹不明白,妳不是很信任冯君石吗?为何又不愿嫁给他?」「那是两回事。我信任他,是因为他与我的很多想法一致,得到他的支持,我们抵抗孙、卢的行动就有了合法性,与朝廷的关系也能恢复正常,但那并不代表我想把自己的终身交付在他手里。」「可妳迟早得出嫁,长老们都说,冯大人击太阳鼓时音质悠扬,浑然天成,只有我族勇士才能击出那样的声音,是妳授他鼓槌,因此妳与他是天赐姻缘。」「那些传说没有根据,如果是碧箩递给他鼓槌,他一样能击出那样的音质。」见她固执,冼琥俍大手一挥,强硬地说:「不必再说了,冯君石是妳的命中真人,而且我非常喜欢他做我的大女婿。至于碧箩,她自有她的姻缘。」「冯大人就是我的姻缘!」躲在厢房内偷听的碧箩终于忍不住跳了出来。 可她勇敢的行动只换来父亲严厉的目光。「妳还是个孩子,知道什么是姻缘? 冯大人要的是妳姊姊,不是妳!」爹爹的话伤了她的心,她倔强地说:「不是,你们弄错了。冯大人喜欢我,我也喜欢他。你为什么一定要把姊姊许配给他?」「闭嘴!妳怎么可以跟妳姊姊抢男人?!」被她大胆出格的言行激怒,冼琥俍生气地斥责她。 碧箩眼眶一红,哭着跑下了楼。 第四章 突如其来的婚讯、爹爹的怒气、妹妹的眼泪把百合的心弄乱了,她真想学妹妹那样拔腿就走,可是她不能,从很小的时候起,她就被训练着承担责任和义务,因此她必须留下清理这团乱麻。 「爹爹,冯大人想要的并不是我,而是与冼氏的联姻。所以娶我或娶碧箩对他来说没什么差别。」百合坐在父亲身边耐心地说服他。「您不必毁约,因为我们也需要这门亲事来巩固与朝廷的联系。」冼琥俍困惑地看着她。「告诉爹爹实话,妳是不是被韦檠打动了心?」冼百合笑瞪着爹爹。「您说什么呢?我不是早就跟您说过,韦檠对我的那些疯狂念头不过是一时兴起,根本不值得当真,我怎么可能对他动心?」「既然妳能看出韦檠那些可笑的举动是一时兴起,为何看不出妳妹妹对冯君石的感情也是那样的呢?」「不,碧箩不一样。她知道自己要什么,而且她是真的喜欢冯大人。她生性单纯热情,总爱闯祸,我们不可能一辈子保护她,如果把她嫁给冯大人那种稳重仁厚的男人,我们都可以放心,因为冯大人会给她最好的保謢,您说是不是?」「妳能替妹妹着想,爹爹很高兴。可是妳呢?妳对自己有什么安排?难道妳一点儿都不喜欢冯君石?」冼琥俍望着大女儿,她的成熟冷静和高瞻远瞩总是让他这个做父亲的自叹弗如。凭心而论,他希望将她一辈子留在身边,可是他不能误了她的终身,更何况他不能做毁约背信的事。 父亲的日光彷佛能看穿她的心,百合回避父亲的最后一问,淡淡地说:「我只想永远留在您身边,保护我们的族人。」「嫁给冯君石,妳可以更好地保护族人。」冼琥俍饱经风霜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相信爹爹的眼光,妳与他十分相配,你们俩都个性坚强,成熟冷静。 碧箩只是被他的丰采吸引,根本看不出他不适合她。如果让他们成亲,他的稳重谨慎很快就会让她厌倦,而她的活泼好动会把他逼疯,我不能做那样的安排。」「不会的,如果真心喜欢,他们一定能彼此迁就和包容。」想到妹妹伤心的眼泪,百合忽视父亲分析的某些合理性,不遗余力地劝说着。 「不行,这门亲事不能再改变。」冼琥俍站起身往楼下走去,以果断的口气终止他们的谈话。「有些事不是靠迁就和包容就能解决的。」百合坐在原处回味着父亲的话,承认父亲关于妹妹与冯大人个性不符的话也许是对的。可是不管怎么样,她要成全妹妹的心愿。 @@@@@听说百合回来了,冯君石拿着修改好的地图兴冲冲地赶来雷峒村。 自从他们订下婚事后,他还没有见过她,他希望亲口告诉她他对这门亲事的期待,地想看到她对即将成为他的新娘一事有何反应。 可是在冼家木楼上,大都老告诉他,百合到良德太守府找他去了。 错过了她,令他很懊恼,跟大都老闲聊几句后,他留下地图急忙往回赶。 刚走到村外小树林,他就看到碧箩独自坐在路边的一棵大树上。 「碧箩,妳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他微笑着跟她打招呼。 「我在等你。」她的回答让冯君石十分意外。「等我干嘛?有事吗?」她从树上跳下来拉着他,对董浩说:「你别跟过来,我有话对冯大人说。」董浩双臂环胸,靠在一棵大树上,看着她将冯君石拉到三丈外的树下。 握着他的胳膊,碧箩才感觉到他并不像眼睛看到的那样瘦弱。指尖下他粗壮的手臂上隆起的肌肉,带给她无比兴奋的感觉,她下意识地握紧他,靠近他。 而冯君石先是以为她有什么重要事情要说,可现在看到她紧握着他的胳膊一言不发,不由得纳闷了。「妳有什么事吗?」他轻声问。 「妳不是真的要娶我姊姊,对吗?」她的话让他猛然一惊,本能地挣脱她的握持,防御地问:「什么意思?」「你要娶的是我,是我要嫁给你。」她突兀的话让他一愣,还没做出反应,身后大树下的董浩哈哈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让碧箩很生气:「你这个无赖怎么可以偷听人家说话。」董浩耸肩。「小孩子的胡言乱语谁想听?可是耳朵在这儿,我有啥办法?」「你很讨厌!」碧箩狠瞪他,又转向冯君石。「别理他,你听我说……」冯君石恼怒地说:「不要再说了,妳弄错了,我要娶妳姊姊,不是妳!」碧箩美丽的眼睛霎时充满了泪水。「你不会娶姊姊,因为她不喜欢你,她说她不会嫁给你,可是我喜欢你,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喜欢你!」她的泪水和大胆示爱让不善于处理这种事的冯君石感到很狼狈,虽然她的眼里充满了敬仰和爱慕,但他一点儿都不喜欢,而她说她姊姊不想嫁给他的话更让他不高兴,可是,尽管她有点疯狂,但她毕竟是他心上人的妹妹,他不能对她太粗暴。因此他按捺着心头的不耐,对她说:「回家去吧,小妹妹,不要再胡思乱想,妳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说完,他转身要走,却被她从身后抱住。「我就是喜欢你!」冯君石将她把在自己腰上的手扳开,可她立刻又抓住他的袖子。他无奈的看了看已经停止笑声的董浩,希望他来解围,可后者却装作没看到。 他只得再好言相劝。「碧箩,妳是个可爱的女孩,我也喜欢妳,就像对亲妹妹一样的喜欢,可是我更喜欢妳姊姊,我要娶她,妳明白吗?那是不一样的,所以快放开我,回家去。」他哄孩子似的语气刺伤了她,她拒绝放手。「我姊姊不想嫁给你!」「那是冯大人跟妳姊姊之间的事,用不着妳来操心。」董浩终于觉得这场闹剧该收场了,因此他大步走过来,碧箩只看到他轻轻拉了冯君石一下,自己就被困在了一副宽大厚实的胸膛前,而她最爱的冯大人已经脱出了她的视线。 「走开,你这个大黑熊!」她又跳又喊,可是身上并无任何禁锢,她却逃不开这副宽厚的胸膛,气得她直接扑上去,对着他拳打脚踢,可是不过三两下,她就瘫倒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 而那个挡了她的道、害她手脚都在疼的大黑熊居然泰然自若地坐在她对面,皱着眉头厌恶地看着她,彷佛她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 将麻烦扔给董浩后,冯君石急匆匆地往太守府赶去,他一点儿都不担心董浩是否应付得了那个莽撞的女孩,却万分担心碧箩所说的话是事实。 百合真的反对嫁给他吗?为什么?虽说第一次见面时他惹她不高兴,可后来两人相处得不是很好吗?他心烦意乱地想,如果她真的不愿嫁给他该怎么办? 不!他摇摇头,他绝不接受这个可能,他会说服她,毕竟,她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她应该知道这个婚姻对他们俩都有好处。 他一边在山道上快步走着、想着,一边留意着四周,害怕再次与她擦肩而过。 幸好,当他赶回太守府时,她正在书房内等他。 「哦,妳在这儿。」他站在门口喘气,因看到她而高兴。 她不解地看着他如释重负的神情。「我也才到不久,阿宏说你出去办事了,让我在这里等一会儿。」太好啦,他得记住奖励阿宏。「我去雷峒村找妳,大都老说妳来找我了,我才又赶回来,真担心再次错过,那样的话,我今天肯定会累死在追赶妳的路上。」她如黛似墨的双眸凝着他,被他所描述的情景惹笑。「要不是半路上遇到报信的族人,我不得不赶去长林坡的话,我们不会错过。」她明亮动人的笑容带给他甜蜜的感觉,她平静低柔的声音如春风般拂过他焦躁的心房,他的心涨满了爱,可是,那仍不足以消除碧箩的话所带给他的忧虑。 他走进来站在她身边,关切地问:「长林坡发生了什么事?」「没什么大事,就是两个男人为争夺一个孩子的父权而吵闹。」「父权?听起来很麻烦,妳解决了?」「当然。」她自信地说。因为两人距离很近,他温暖的笑容和深邃的目光环绕着她,让她情不自禁地战栗。这个男人即便只是静静地站在身边,也能让人感觉到他周身所散发出来的温暖气息,而她发现自己正陶醉在那种气息中。 他注视着她颈部跳动的脉搏和泛着红晕的面颊,知道自己的靠近对她同样产生了影响,不由得心情激动,俯下身轻声问:「怎么解决?滴血试亲?」「没有。」她像被催眠了似地紧盯着他深邃的黑眸喃喃地说:「那样做对一个五岁小孩来说太残酷了。」「那妳怎么做?」他的声音近乎耳语,醇厚的音质进一步催眠了她。 「我要他们告诉我与女人在一起的时间,然后找出了谁是孩子真正的父亲。」「妳真聪明。」催眠在继续,她感到头晕目眩,呼吸沉重。「是他们笨得不会记日子。」他的手温柔地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拉起来,随后,她被拥进他的怀里,他的声音柔柔地在耳边响起:「妳是不是也笨得看不清自己的感情?」「什么?」他的怀抱跟他的笑容一样温暖迷人,跟他的声音一样令人陶醉,她迷茫地看着他。 他搂紧她。「妳难道看不出,嫁给我是最正确的事吗?」「嫁给我」三个字如醍酣灌顶,她倏然惊醒,所有梦幻般的催眠结束,她惊惶地推开他,退离他的身边。「不,我不能嫁给你!」他喜欢拥她在怀的感觉,喜欢她的声音,可是不喜欢她把自己推开,更不喜欢她所说的话。 「为什么?难道妳有心上人?是韦檠吗?」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怒气和妒意。 「不,我没有。」她坚决否认。「我不想嫁给任何人。」原来她真的不喜欢他,不愿意嫁给他! 他注视着她,表情冷峻。「太晚了,婚事已经安排妥当,妳只能嫁给我!」知道他的冷酷是因为自己的拒婚严重伤害了他的自尊,百合诚恳地说:「这就是我今天来找大人的原因,让我们一起来补救它。」「怎么补救?」「碧箩喜欢你,你可以娶她……」「我不需要妳来做媒。」他目光如刀锋般犀利。 百合没有回避他的日光,冷静地说:「我们可以好好说话吗?」他深吸口气,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妳想说什么?」看到他克制的表情,百合在心里暗自叹息,如果早知他有娶她的打算的话,她会早早地避开他,以避免对他造成伤害。 撇开心头的内疚,她好言道:「冯大人想娶我,无非是为了得到冼氏家族的支持,完成朝廷赋予的重任。如此,娶我和娶我妹妹有什么不同?」「当然不同,我喜欢妳。」他打断她。 从没男人敢如此轻率地跟她说这种话。她瞪着他。「我与大人相识仅数日。」「有的人认识一辈子仍是陌生人,有的人只看一眼就知道彼此命运相属。」「大人以为我们是后者?」她惊讶地问,不明白他的自信来自何处。 「没错。」他肯定地说:「所以我要娶妳。」他的目光温柔真挚。她从没想到,他短短的几句话和轻轻一瞥竟让她有头晕目眩,心儿飞翔的快乐感。可是,她不能放纵自己,因为嫁人不符合她的志向。 「请你让我把话说完。」她转开话题,言归正传地说。 他则摆出洗耳恭听的神态。 她平静地看着他。「我妹妹碧箩真心喜欢你,她年轻漂亮,单纯又充满活力,不像我这样枯燥乏味,她能带给你快乐。大人娶了她,我和整个部落都会倾全力支持你。同样的结果,得到更年轻美丽的妻子,这对大人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如果我不觉得妳枯燥乏味呢?如果我只想娶妳,拒绝娶妳妹妹呢?妳是不是准备对我的不识抬举大加鞭挞?」他看着她,眼眸幽黯得如同冬日前即将冰封的河流,声音带着让人心惊的冷硬。 「不,我不会鞭挞任何人,但也不会嫁给你。为了我们之间的合作和友谊,请你答应娶我妹妹,可以吗?」她的声音带着恳求。 他的双肩紧绷。「先回答我三个问题,我再答复妳。」她沉默,似乎在评估他这个要求的合理性,最后说:「你问吧。」「为什么不愿嫁入?」「我笨手笨脚的,不适合做妻子。」他看着她,想起那天早晨在她家看到她做家事的情景,知道她说的不是事实。 但他继续下一个问题:「妳担心嫁人以后不能再继续做酋长吗?」这话一针见血,她无法回避,点头道:「没错。」一丝笑意出现在他嘴角,柔和了他先前冷硬的表情。「妳讨厌我吗?」她注视着他的日光转向门外,脸上再次出现不自然的红晕。 冯君石耐着性子等着,屏住了呼吸。 过了好久,她终于几不可察地摇摇头。「不。」他暗自吐了口气,为她的诚实感到高兴。 「我已经回答了三个问题,该你了。」她说。 「很公平。」他眼里甚至出现笑意。「我的回答也是三个。一、我要娶妳,不娶别人;二、成亲以后,我不会干涉妳管理部落的权力;三、嫁给我,妳唯一的改变是成为我的妻子,多一个分担妳的灾难和让妳快乐的朋友。」他的回答在她的内心深处引起从未有过的波动。漫长的这些年来,无论是灾难或痛苦,她总是扮演坚强的一方。此刻,她渴望地看着他冷静的黑眸,却不敢允许自己有任何奢望,因为她不能。「请想想碧箩……」她低声说。 「不行,在这件事情上,我不会想她,妳也不会。」他坚决地回答,并给了她一个洞悉一切的笑容,那笑容让她感到既甜蜜又忧虑。 她不知道事情会怎样发展,但知道自己不能再单独跟他见面,因为她害怕自己的心会被他说服,而她不能,不仅因为肩上担负的责任,还因为她痴情的小妹。 「冯大人,我再告诉你一次,我不会嫁人。」说完,她转身走出门去。 「我也再告诉妳一次,我会娶到妳。」「你为什么不放过我?」她蓦然止步,转过易怒瞪着他,紧握拳头藉此抵消心中想嘶喊的压力。她从来不曾失控过,可这个男人有打破她内心平静的力量。 「因为我们彼此相属,妳自己也清楚。」他回答她,看到她的脸色变白,而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炽光,让他深切感受到一份来自灵魂深处的、无法掩饰的真情。 他知道自己把她逼急了,从认识到提亲,再到成亲,所有的安排将在短短约三个月内完成,对她来说确实太突然。可是情势逼人,他没有时间慢慢地向她展示自己的感情,而他敢肯定,她对他并非全无感情。因此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以最牢固的关系确保她不再让他分心。 她的坚毅、她的胆识、她的美丽和她对族人的忠诚早已打动了他,她是上天赐给他的宝,他渴望尽快将她收藏在身边。 可是愤怒中的她看不到他的心,只看到他的专横。 「我不属于你,我属于我的族人。」她气乎乎地跑了出去。 冯君石站在屋内注视着她的背影,良久无语。 「你好像很难说服她。」董浩出现在门边。 「是的,很难。」他喃喃地说,目光仍注视着前方。 从他的脸色,董浩知道事情还不如想象中那么简单,不由得担忧地试探道: 「与其跟她成为仇人,不如就做个朋友吧?」「不!我是个贪心的男人,只做朋友不够。」「可是她的脾气很硬,好像很难说服。」董浩不愿看到他受打击。 他脸上却出现了笑容,尽管笑意未达眼底。「那她刚好对了我的味儿。」「你打算怎么做?」「我这就给陈大人写封信,明天一早你亲自送去京城,这事要想速成,得靠皇上才行。」说着,他走进书房。 董浩随他来到书房,看着他研墨沉思,便安静地站在门外守候。 冯君石的袓父和父亲与陈庆之有深交,他在京城读书任官时,探得陈庆之的关照,就连他来岭南任职也是陈庆之推荐的。如今他以「结好土著、稳固边陲」为理由,请求皇上赐诏冯冼联姻,他相信号称「菩萨皇帝」的皇上绝不会拒绝这样的要求,但为了保险,他仍需要陈庆之的游说。 次日清晨,董浩离开了良德,但没有告诉他,在前往建康前,他要先去罗洲,因为冯老大人应该知道这件事。而离开罗川时,他怀里多了封冯老大人的信。 董浩走后,冯君石仍经常到雷峒村去拜访大都老一家。 他轻松地与大都老和所有人交谈,从容面对碧箩热情、崇拜的目光,毫无异状地跟百合说话。他只字不提婚事,彷佛他与这个家庭从来没有过那回事一样。 「你的护卫兼朋友呢?」有一天百合探问他。 他知道她很敏感,便淡淡地说:「他回家去了,不过很快会回来。」她本来还想多问几句,可是碧箩来了,带着快乐和爱慕的目光将他的注意力全部带走,于是百合默默地走开。 接下来的几天,他拿着地图要百合带他到被他遗漏的地方看看,于是他们又去了不少地方。而每次他与百合见面或外出,好动多话的碧箩和令人讨厌的韦檠都会以各种理由跟随左右,对此,他同样表现得大方得体。 他随和而有礼的态度让碧箩十分高兴,也让韦檠挑不出毛病,却让百合心里既安心又担心。安心他不再那么固执,却担心他是否真的会娶碧箩。 一天晚上,她试探爹爹婚事是否有变,爹爹告诉她一切都没变。 这下她更困惑了,弄不懂为何婚约没变,冯君石的态度却变得这么奇怪。 她决定要抽个空找他谈谈,她一定要弄清楚他的打算。 可是,她根本没有跟他独处的机会。 他现在跟她说话时总是简洁明快,而无论做什么,他身边总是有碧箩相伴。 有好几次,当她回头寻找他俩时,都会发现他正用温柔的目光看着她,一旦与她的视线相接,他会立刻给她一个让她心跳加速的笑容。 不过他对碧箩好像也是这样,给她温柔的注视与温暖的笑容。 对此,她感到郁闷,一种连自己都说不清理由的郁闷。 这天,他们要乘独木舟到一处建在河上的吊脚楼群去,因为人多舟小,不得不分乘两舟。碧箩立刻抓住冯君石大声宣布:「我要跟冯大哥一起。」自从说出喜欢他后,她就把「冯大人」改成了「冯大哥」。 听到她的决定,最高兴的是韦檠。他对百合将嫁给冯君石一事非常不满,可是又无法左右大都老,唯一的希望是跟着百合,在六月六到来前破坏他们的亲事。 本来想让妹妹与自己同舟的百合只好叹气道:「好吧,妳的水性不好,可不能乱动喔。」她提醒妹妹,并看了冯君石一眼,但这次他没有看她,只是不着痕迹地拨开妹妹的手,走到头尖尾力的小舟边帮船夫解开缆绳。 河水滔滔,由于独木舟十分狭窄,冯君石让碧箩坐在船头,那里翘起的部分可以挡住飞溅的水花,他坐在她后面,船夫则在舟尾。 「冯大哥,你划过独木舟吗?」碧箩伸手玩着水花问他。 「没有。」冯君石见她探出身子,忙提醒她。「坐好,落水可不好玩。」可她毫不在意地说:「有你在,我不害怕。」对她的信任,冯君石不知该高兴还是生气。他回头看看跟在他们身后的另外一艘小舟,见百合稳稳地站在起伏不定的船头,团花长裙随风飘舞,有种飘然欲仙的感觉,不由得感叹道:「妳姊姊的功夫真好。」「是啊,姊姊的功夫得自世外高人传授,自然不一般。」她神气地说:「姊姊可以口吐飞剑,化指为光,让她的敌人无声无息地丧命。」听她说得夸张,冯君石忍不住笑了。「妳亲眼看见的?」他问,根本不相信百合会是那种炫耀武功、冷酷杀人的人。 「我虽然没亲眼看见,但我见过姊姊练功,要是我早出世几年就好了,那样我也会跟随姊姊去学武功,我也能飞……呃!」说得高兴处,她想站起来,忘记自己身处独木舟,结果小舟猛摇,吓得船夫大叫,而冯君石一点也没耽搁的将她拉下来命令道:「安静坐好!」她吐吐舌头。「对不起,我一高兴就忘了。」可她只安静了一会儿,就指着一座山峰。「冯大哥,你看到那座小山没有? 它叫赤铜峰。上面的石头很特别,用来铸铜又亮又硬,用来垒屋,能避虫蛇,而且冬暖夏凉。」听到她的话,他想起这是地图上提到过的,不由往那多看了几眼,发现那座山峰确实与旁边的翠峦迭嶂不同,不仅树木少,而且山石呈现出暗红色。 「你看那个闪光的地方,是神庙,达摩佛袓曾经在那里说襌。」碧箩兴奋地跪起身比划着。「每天早上都有香客……唉呀……」小舟在她跪超时刚好进入一个弯道,因她的移动而重心不稳,于是她的身子随着小舟拐弯形成的幅度被抛下了河。 见她落水,溤君石飞快起身拉她,而他的动作使得已经失去平衡的独木舟更加倾斜,水中的碧箩也紧紧抓着他,他随即被卷入激流中。 落水时他的头撞在独木舟尾部,抛弃他们的小舟被水流迅速冲走,他顾不得头上的伤,紧紧抓着在水里挣扎的碧箩,而她也用力抱着他,这更增加了他摆脱漩涡的难度,但他仍用尽全力将她托出水面,让她得到呼吸的机会。 一个个漩涡困住了他,有股强大的力量不断拉扯着他,他用力划臂踩水,想浮出水面看清河岸的距离,可是扑面而来的水花和刺目的阳光让他视线模糊,他觉得头晕目眩,体力渐渐不支。 百合的声音传来,他看不见她,也听不清她在喊什么,只是用力朝她的声音游去,将碧箩推向她。当身上的重量消失时,他虚脱了似地放松四肢,任那股一直在拉他的力量把他卷走。 「冯大哥!」被拉上独木舟的碧箩,看到冯君石消失在河面上时大声哭喊。 百合对舟尾的韦檠说:「你送碧箩回去,我去救大人。」说完便跃入河中。 可是她潜入水下四处寻找,却没有发现冯君石的踪影。 她浮出水面,韦檠和碧箩乘坐的独木舟已经远去,波光粼粼的河面上什么都没有。失望与担忧中,她想起当他将碧箩推向她时,她看到他额头在流血,这么说他受了伤,会不会在昏迷后被水流冲走了? 想到这个可能,她的心无比沉重。不行,她一定要找到他! 深吸一口气,她再次潜入水底,并放松身体跟随水流的方向游动。 水流越来越急,一个个漩涡将她带入黑暗的水底,她的手碰到坚硬的石壁,知道这是一个水底岩洞,里面不仅深不可测,而且潜藏着无数危险,她想退回去,同又想也许他正是这样被水流冲走,此刻正躺在某个角落里承受着痛苦,她立刻打消了退回的念头,憋住呼吸随着水流缓缓进入黑暗中。 身体不时会碰到坚硬的岩石和柔软的水草,她手脚并用地小心探寻着附近,既希望、又害怕发现他正躺在这黑暗的水底山石洞中。 彷佛过了一辈子,她的胸口已经胀痛不已,可是黑暗仍无尽头。 她试着伸直手浮出水面,却摸到冰冷的礁石,人依旧在水中。这时,她听到巨大的声响,可是在水底,她听不出那到底是什么声音,还来不及判断,水流忽然变急,她被涌动的激流托出水面,再压回水底,在起起落落中,她失去了方向。 当水流回旋激烈时,她试着浮起,可是从她身体的各个方向涌来的滔滔水流将她卷入汹涌的漩涡中。为了不让自己受伤,她竭力控制身体,借助手脚的力量与越来越强大的水流对抗,不让它将自己冲到石壁上。 一番较量后,她被聚集的水流快速推往一个方向。 眼前忽然一亮,没来得及浮出水面,她就在巨大的声响中,随着奔腾的水流冲出黑暗的山洞,扑向「哗哗」作响的飞瀑,飞向光明。 瀑布下是个不大,但极深的水潭,当随着飞瀑坠落深潭时,她用了绝佳的轻功技巧,因此没有受伤。 摆脱飞瀑后,她游到潭边,看到水潭四周是光滑齐削、高耸有力的悬崖峭壁,水潭就像一只紧箍的铁桶,四面没有出路,也没有人迹。她相信如果冯君石是跟随河水而来,那他一定也落在了这里,可是要找到他,她得先恢复自己的体力。 她精疲力竭地上岸,盘腿坐在杂草中闭目调息。许久之后,她缓缓张开眼睛,感觉身心轻松,四肢有力,就连身上潮湿的衣服也已经半干。 她站起身在水潭四周寻找,最后在一个角落的泥地上发现了脚印。她沿着脚印追寻到石屋下,脚印消失。 她抬头,一个深陷在绝壁上的洞穴出现在半山腰,她轻轻一跃,跳上陡峭的石壁,钻进那只够一人通过的狭窄洞口。 @@@洞里怪石林立,空气潮湿,由于有太多的缝隙加上此刻天气晴朗,因此洞内光线充足,她沿着崎岖不平的石径往里走。 「怎么是妳?」熟悉的声音自前方传来,她的心为之一振。 第五章 「大人?!」循着冯君石的声音,百合跑过去,看到他靠坐在巨石下,浑身既脏又湿,额头的伤口仍在流血。 「大人,你怎么样?」她俯身向他,忧虑地问。 「我……很好。」他喘着气说。此刻见到她,何止很好,简直是棒极了! 虽然一路被水流冲击、被岩石碰撞让他感觉自己像一只断了双翼,摔得半死的雏鹰,可闻到她的气息,听到她天籁般的声音,他精神焕发,想大声欢笑。 可是才一咧嘴,一阵剧痛就将他的笑声变成了痛苦的呻吟。 「不好,你一点都不好。」她在他身边蹲下。「你能坐起来吗?」「能……我想,我能……」他用手撑着地,想表现得好一点,可是最终仍颓然倒下。「我想我还需要再躺一会儿。」看着他痛苦的神情,她低下头检视他额头的伤口,再用手摸了摸他的颈部和头部,接着解开了他潮湿的衣衫,按压他的胸部。 她的抚摸使他有一种火烧的感觉,他的心急跳、身体猛地颤抖。 「抱歉,我不想弄痛你。」感觉到他的颤抖,她急忙缩回手。 「没关系。」他咕哝道,不敢告诉她令他颤抖的真实原因是她的触摸激起了他的渴望。那是一种崭新的、令人热血沸腾的感觉,那种渴望令他兴奋。为了不吓坏她,他必须克制自己。他深深吸了口气,让心跳缓和下来。 她蹲在他身边,皱着眉看了他一会儿后,再次把手放到他身上。「我还是得替你检查一下,看水洞里的暗礁和水流的冲击力有没有伤到你的骨头。」「没有。」强忍着她的手在他身上所引起的神奇反应,他说:「虽然好几次我都以为那些碰撞会把我肢解了,但看来我的身体还是比礁石硬。」「你现在什么地方最疼?」她问。 「腰和背。跌下瀑布时,我以为骨头摔断了。」她掀起他的衣服,在看到他身上大片的青紫伤痕时皱起了眉,幸好在用手按压后发现除了右侧的肋骨受伤外,其他地方只是皮肉伤。 她坐在他身边,动手脱他的衣服。 「妳要干什么?」他抓住衣襟惊讶地问。 她的脸红了,但仍冷静地说:「脱你的衣服。」他抓紧衣服。「这正是我的问题。」「因为我需要你的里衣。」她的动作一点不像她的神情那么羞涩畏惧。 他手忙脚乱地跟她抢夺衣服,可顾此失彼,身上的衣服很快就被她剥去。 「我们还没成亲呢!」他大叫,全身冒汗,本来就很晕眩的脑袋现在更晕了。 他双臂环胸懊恼地看着她,长这么大,从没在女人面前脱过衣服的他,相信此刻脸红的不止她一人。 「我们不会成亲。」她低声说。 在他还没想出合适的回答时,就听到几声「嘶嘶」的惊人声响,他那件冬暖夏凉的蚕丝里衣在她灵巧的手中,变成了一截截破布条。雪白的织物被挂在她纤细的脖子上,把她嫣红的脸蛋衬托得更加娇艳欲滴。 「呃,那是我第二好的里衣。」他注视着她喃喃地说。 她竟然笑了,那笑容顿时成为绽放在他小窝的花朵。「第一好的呢?」他也咧嘴一笑。「箱子里。」「那没必要可惜。」她开心地继续蹂躏精致的衣服。 「妳可真大方!」「真是的,一件蚕丝里衣与你的骨头哪个重要?」她将撕剩下的破衣扔掉,用双手扶起他,将他的身体调整成垂直坐姿。 她暖暖的手指摩挲着他冰凉的肌肤,让他再次战栗,嘴里嘟嚷着:「妳现在又要干什么?要撕我可不容易。」「谁说要撕你?」她不由分说地扶他坐好,自己坐在他身后,语气强硬,动作温柔地说:「尽量保持身体垂直,如果支撑不住就靠着我的膝盖。」感觉到她盘着的双膝顶在他的腰下,他僵住不动。 她的双掌平贴在他背上,略微施压的同时,往两侧缓缓移动,到达他的肋间。 她时轻时重的按压带给了他强烈的刺激,他的肌肤变得异常敏感,他开始呼吸急促,浑身发热。为了分散注意力,他问她:「妳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和你一样。」她轻声说:「不要说话,闭上眼睛。」他明白她是在用内力帮他疗伤,便说:「妳不必消耗内力,我没事。」他想移开,但被她用手按住。「别动,你的肋骨受了伤!」他安静了,因为她的手碰到他最痛的地方,除了屏住呼吸,他不能开口,先前的胡思乱想不翼而飞。那阵剧痛让他怀疑她是在为被逼嫁给他而报复他,可是随着她的手不断地移动和按压,他的呼吸渐渐平稳,难耐的痛苦神奇地被解除了。 「我不痛了,妳休息吧。」他感激地对坐在身后的她说。 她缓缓收功,用撕好的布条将他受伤的肋部绑起来。「得绑几天,你不要拆掉它,这样有助受伤的肋骨复原。」「知道了,谢谢妳。」他低头看看自己被五花大绑的身子,指指地上被她脱去的外衣。「把衣服给我。」她替他把衣服穿上,再用布条擦拭了他额头的伤口,将它也好避免感染。 等一切都做完后,她问他:「你可以走吗?」「当然可以。」他刚想起身,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又跌坐回去。「等等!」「怎么了?」「妳读过《越绝书》吗?」她惊讶地看着他,好奇像他这样的书生怎么也知道那样的书。「那不是东汉初年一群兵器大家编纂的名剑谱吗?师傅让我读过其中大部分。」「我就知道我们有共同的语言。」他眼里闪耀着喜悦的光芒。「既然看过,那妳一定知道书里面列出的都是天下罕见的宝剑。」「对,不过那些宝剑大多已经失传,真伪难考。」她淡淡地说。 可他兴致不减地看着她。「没错,可是妳应该不会忽略在补遗编注中,编纂者提到过的一柄宝剑,因为它就出自岭南。」她的心猛跳,在他专注的目光下手心开始出汗,但仍强自镇定地说:「我没有注意到那段文字。」他似乎对此很不理解。「怎么可能?那把剑说不定就出自我们这里呢。」「也许是我年幼读书不精吧,我不记得了。」「那时妳确实太小。」他宽容地原谅了她,继续道:「书中说数百年前五岭不安,洪灾虫兽泛滥,有仙人下凡,造巨炉以炼石,采纯铜铸得宝剑,命名为『一剑平天』。那剑身长不足三尺,赤红如日,切玉如切泥土。剑成之日,工匠因铸剑力尽袖竭而亡,众神归天,此剑成为绝响。然而,自剑出,五岭太平,谷物丰收,只是没有人知道宝剑最后的下落,因此很多人都以为『一剑平天』只是个传说。」「我相信那是个传说。」她松了口气回应道。 「不。」他看着她,眼眸闪闪发亮。「那不是传说。」「你为何如此肯定?」她的心怦然狂跳。「从来没有人见过『一剑平天』。」「因为我见过,妳想见见吗?」他得意地望着她。 她浑身一震。「你不可能真的见过它。」「那可说不定。」他神秘兮兮地凑近她。「妳知道在那个又恐怖又黑暗的水洞里,我找到了什么?」「什么?」她感觉到自己的心就要跳出胸膛了。她有预感,一个惊天秘密即将被他揭穿,而她,既期待又害怕,全身绷得死紧。 「这个!」他挪动身子,从屁股下面取出一个用油布包着的长形东西。「如果不是它抵挡了水流的速度,我恐怕早被摔死在水洞里了。」他曾面临死亡的经历让她感到害怕,而他拿出的东西更让她心悸。 「这是什么?」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宝物!」因为太兴奋,他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 当他解开层层密封的油布,将一柄闪烁着赭红色光芒的古剑放在她眼前时,爆炸由她内心最深处引发,她的双耳轰鸣,身体猛烈晃动,眼前出现一层红雾。 「老天!」她惊呼,敬畏地抚摸茎上的穿孔。「两百年了,怎么可能……」「就是它,一剑平天!」以为她不信,冯君石捧起剑递到她面前。「妳看,外貌呈扁茎柳叶形,茎的下部较宽,两面均有凹槽,以双虎噬人头纹装饰……这些与书上描述的特征都相符,如果这个还不能让妳相信的话,那么看这里——」他指着剑枘上的图纹。「在圆脸无发、大鼻小嘴的人头下,妳看到了什么?」她低头细看。「一剑平天」四个象形文字在红铜面上清晰可见。 原来它被藏在了那个水洞里!极度的兴奋和喜悦让她抓起剑贴在胸前,跪地对他深深弯下了腰。「大人……谢谢你!」她的额头贴在了冰冷的石头上。 「干嘛行此大礼,我可承受不起。」他笑着拉起她,却在看到她脸上的泪水时瞬间慌了。「妳这是……为什么要哭?」他温柔又细心地替她擦眼泪。 她迟疑了一下,不知道应该告诉他多少。他是那么精明,那么善于捕捉她的思绪,如果她想编故事应付他,那是另外一回事,可是她不愿意欺骗他,哪怕这是家族最大的秘密,她也渴望与他分享。 「这……这是一个秘密,一个压了我们两百多年的秘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去分析自己为何如此信任他的原因,而是从别的地方找了理由。「冯大人,剑是你寻别的,你有权知道这个秘密。」她的眼睛在泪水中显得清澈美丽,她的神态严肃而激动,他拉着她坐在身边,听她讲述这个被深埋数百年的秘密。 「大人已知这是先古仙兵,专为镇五岭而铸。冼氏五百年前由仙人授此神器,成为五岭之首。两百多年前,骆越人企图夺取宝剑而突袭雷峒村,导致冼氏损失惨重,先袓为护宝剑逃入深山,当族人找到他时,他己身负重伤,只告知继任者宝剑被夺便断了气。两百多年来,冼氏重新壮大,找回宝剑成为历任大都老最重要的责任之一。如今,大人帮我们找回神兵,自当受百合一拜。」见她又要行礼,他将她拉住。「不必谢我,我能替妳找回它是天意使然,如果不是水流将我冲进那个狭窄的石缝,我也不可能发现它。」他从她手里取过剑,摩挲着冰凉沁心的剑面,将剑从鞘中缓缓拔出。只见一团光华绽放,石洞内顿觉清冽明亮,他感叹道:「光华耀眼,能在淤泥河水里浸泡数百年而不腐,果真是仙人共铸的神兵宝剑。能得一见,平生大幸啊!」知道他虽文质彬彬,却知晓兵书,能识宝辨物,百合真心地说:「此物乃我族镇山之宝,难以割舍。若大人喜爱,百合愿以另一宝剑相赠。」冯君石笑了,一双俊目凝视着她,情深意长地说:「若有心相赠,我宁愿要妳贴身的荷包做定情信物,妳可愿给?」她秀丽端庄的脸霎时红到双耳,羞窘地垂下了头。冯君石一向看惯了她的气定神闲,此刻竟被她这种小女儿娇羞的模样弄得浑身躁热。 可转眼间,她虽然双颊嫣红,但神情已恢复冷静。「大人不喜欢宝剑吗?得师傅相传,我有一宝剑,玲珑轻巧,极似青萍,你可愿接受?」见她故意装傻回避问题,他懊恼地注视她,在她眼里看出她亟欲掩饰的迷惑和忧虑,心想他暂时不用逼她,反正董浩很快就会回来。 「谢谢美意。可是我手不会舞剑,力不能抗敌,要宝剑何用?还是妳自己留着吧。」他将一剑平天放回鞘内,细心地用油布包好,再用她撕剩的里衣残片包住递给她。「这镇山之宝失而复得之事最好不要外扬,小心收藏。」她接过宝剑,见他站起身时脸露苦相,忙问:「你可以走吗?」「可以。只是妳把我绑得太紧了,这身子好像不是自己的。」他轻轻拍打紧绷的胸膛,因为疼痛而皱眉。 「不绑紧的话你受伤的肋骨不易恢复,等活动开后,你会觉得没那么紧。」「会吗?」他怀疑地往前迈步,脚步有点不稳。 她赶紧扶住他。「你可以信任我。」他侧脸看着她。「妳信任我吗?」「我信任你。」她的回答迅速而坚决,这安慰了他。 「我也信任妳。」他脸上露出让她越来越容易心跳的微笑。「我也喜欢妳。」搀扶在他胳膊上的手忽然紧了紧,在他以为她会大力甩开他时,听到她细细的声音:「你也喜欢碧箩。」「是的,我喜欢碧箩,她是个可爱的小妹妹。我喜欢妳,因为妳会是我……」「没有用的,大人,你不能娶我!」她打断他,握着他胳膊的手指几乎嵌入他的肌肤,那充满苦恼的声音让他目光阴沉。 「如果不能娶妳,我将终生不娶。」他温柔地拉开她的手,蹒跚而坚定地往前走去,嘴里咕哝着。「希望我们前面有路。」百合跟在他身后,知道他所说的「路」并不仅仅指他们此刻正在寻找的出路。 然而,他们并没有为自己难解的情事烦恼太久,因为另一个发现困扰着他们。 开始那段道路十分崎岖,不时有狰狞怪石挡在路上,好在有足够的光线,他们走得还顺利。可是越往里走,洞穴上方的缝隙越来越少,光线随之变暗。在模糊的光线中,冯君石看到百合依然能从容行走,可他得用手扶着石壁摸索前进。 感觉到他们不停地在转弯,渐渐地,他发现没有必要再借助冰冷的洞壁,因为他们脚下的路越走越平,而且几乎毫无阻挡。 「百合,这里不像天然山洞,倒像是人力修筑的隧道。」当洞内更黑暗时,他靠近她低声说,浑然不觉自己直呼她的名字。 「我有同感。」她蹲下身在地上摸索,对他亲昵的称呼并没做什么表示。 他随她蹲下,可什么也看不清。「妳在摸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了吗?」「没有,只是想确定一下。」她小声说着站起身来。 「确定什么?」他随她站起。 「是否有人来过。」「结论?」「有,还有车辙印。」她的回答令他顿感脊背发凉。「谁会到这里来?」「好问题。」她继续前进,并体贴地想起他有限的视力而拉着他同行。 她本来是抓着他的衣袖,可那个方式让他很不满意,他将她的手握在掌心。 他的手有点冰凉,也有点汗儑,她知道他很紧张,因此并没有挣脱,只是沉默地带着他继续往里走。 「妳闻到什么味道吗?」他问她。四周越来越黑,嗅觉因而变得灵敏。 「是松脂的味道。」她嗅了嗅,手指在他掌心转动反扣住他的手,拉着他加快步伐。黑暗中传来奇异的窸窣声,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股强劲的风带着翅膀疾搧的声响扑面而来。他毛骨悚然,一把将百合拉进怀里,紧抱着她靠在石壁上。 「没事,那只是几只洞穴水鸟。」感觉到他狂乱的心跳,她安慰他。 唉,他这下可真是丢脸丢到家了!他双颊发热,倏地放开她,为自己竟被几只水鸟吓成这样而羞愧,并暗自感谢他们此刻正置身于黑暗中,没人能看见他此刻的窘状。同时也感谢她的沉默,如果这时她笑话他,那他肯定无法再保持君子风度。 百合走在他前面,虽然脸上带着微笑,但那并不是在嘲笑,而是为他在以为有危险时,奋勇呵护她的举动感到欣喜。而她这一生中,极少得到呵护。 但喜悦非常短暂,身后传来一声压抑的痛呼让她一惊。 「大人?!」她转身,看到他在黑暗中扭曲的身子。「怎么了?」「有东西夹住我的脚……走不了!」他声音里的沮丧和愤怒让她忍俊不住。 「让我看看。」说话间,她已经蹲在他身边,他的脚背感觉到她的碰触。 「是什么东西?」他太痛了,顾不上尊严,弯着僵硬的腰问。感觉到她正在挤压他的脚,随后是一声轻响,他脚上的禁锢被解除,痛感骤减。 「你不会想知道。」她站了起来。 他动动脚趾,还好,没有太大的伤害。「那该死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捕兽夹。」她将手中的东西扬了扬,可他只看到黑乎乎的一团。 「捕兽夹?我居然被它夹住?」他惊呼。「这鬼地方怎么会有那玩意儿?」「你的问题总能触及关键。」她称赞道:「让我们来弄清楚它。」他看到她的影子往右边移动,便飞快地追过去,不料却撞上了冰冷的石壁。 「见鬼!」他强咽下痛苦的呻吟,低声咒骂。 听到他的低咒,她的声音传来。「大人站在那儿先别动,这里有个岔洞,放置了不少捕兽夹,小心又被夹着。」说话间她人已离他很大一截,她忽隐忽现的身影也变得更加模糊不清。因感觉到这个山洞的蹊跷,他揉着被撞痛的鼻子问:「妳去哪里?」「既然有松脂味,那一定有火种,我应该能找到……瞧,它在这儿!」「妳看得见?」「对,我看得见。」「真希望我也能像妳一样有双夜视眼,就不会这么跌跌撞撞的了。」他羡慕地说,眼前火光一闪,随即熄灭了。 她的声音传来。「别急,你会看见的。」又是几声打火石声,火光连闪数次,最后终于形成火焰。「过来吧,捕兽夹已经清除了。」她的声音伴随着火光照亮了他。 在黑暗中摸索太久的眼睛一时还不能适应光明,等他终于适应光亮后,才看清这里很像间石室,室内有几排悬空搭起的木架,而她正站在十步之外的木架前,一手举着火把,一手劈开堆放在木架上的竹筐。 「喔,这么多东西!」他走过去,惊讶地看到被打开的竹筐内装满了稻米、腌制的肉类和其他干货。「看来这是妳的族人储藏食物的洞穴。」「不,它不是。」她的声音低沉,似乎正受到什么事困扰。 凝视着她紧皱的眉头,他深感不安。「妳并不知道这里藏着食物,对吧?」「我不知道。」她将竹筐的盖子封好,巡视四周,意外的看到有另外两个石洞与此相连,她举着火把走进去逐一查看,结果发现每个石洞内都有相同的木架,不同的是,那里面堆放了更多的竹筐。 冯君石小心地绕过地上的捕兽夹,与她一起查看那些筐子,只见每个筐子都装满了不同的食物。 她面色阴郁地说:「有人在这里囤积食物,可我却毫不知情。」「这人会是谁?」冯君石同样忧心忡忡。「为何要偷偷摸摸的储存食物?」「这正是让人忧虑的事。但不管怎样,得先封住这里,再找出那个人。」「如何封?」他看看牙石嶙峋的洞壁,不解地问。 「设奇门,布迷魂阵。」她简单地说。在他来不及再问时,她拉着他回到来时的主道,将火把塞进他手里。「拿着它照顾好自己,剩下的事让我来做。」她飞快转身所产生的气流令他手中的火把飘摇欲灭,他赶紧用手护着火苗,怕它熄灭。而就在这时,他听到岔洞那方发出几声闷响。 他赶紧将火把举高,可是灰蒙蒙的火光下,他无法看清她在做什么。空气中有淡淡的尘土味,他决定过去看看,也许她需要帮忙。 可令他惊讶的是,眼前所见都是陌生景色。他分明记得路上没有石头挡道,可现在乱石纷呈,他绕过乱石想找刚才去过的石洞,可是它们不见了,他绕了一圈,发现自己仍在那堆乱石前。 「大人,我们走。」百合的声音出现在他身后。 他举着火把转过身来瞪着她。「妳真的把那几个石洞封掉了?」「也可以这么说。」她催促道:「快走吧,时间不早了。」「妳怎么做的?」他紧跟着她,想得知答案。 「用阵法破他的阳门,让他再也找不到那三个石洞。」「乱石是妳搬来的?」「那是用来迷惑人的道具,并不完全是真的。」「可我亲眼看到那是真的。」他不相信地说。 她耐心地为他指点迷津。「是你手里的火把给了你错觉。其实我只用了两块石头布阵,洞里很黑,来者一定得点火,火光产生的影像会让他们迷路。」「听起来挺玄的,不能说清楚点吗?」「是有点玄,师门绝技不得外传,抱歉。」她并不内疚地说着,往前走去。 「妳真是女中豪杰!」他感叹地跟在她身后,早就听说她精通奇门遁甲之术,原以为其中必有夸饰之词,现在他可是再也不会小看她了。 他的赞美换来她开心的笑,那清脆的笑声在洞里回响,让他的心充满了欢欣。 因为有火把照明,他不用再摸索前进,因此两人走得很快。不久,火把上的火苗扑闪起来,百合说:「洞口不远了。」果真,充满阳光的洞口很快就出现在眼前,冯君石将火把压灭放在角落里。 出去的洞口比他们进来的那个大了许多,可是当他正要跨出石洞时,走在他前面的百合猛然站住,他收腿不及撞在她身上,当即摀着肋部跌靠在石壁上。 「呃,我真笨!」见他面色苍白,喘气急促,她惊慌地过来轻抚他的胸口。 「我……没事,只是,岔了一口气。」他讨厌自己的虚弱无力,勉强站起拨开她的手,等呼吸稍微平稳后问:「妳到底看到了什么,为何突然止步?」「那儿,洞外。」她拉他站在山洞口的角落里往外看。 他在她身后探头,洞外是个缓缓下沉的山坡,坡脚是一座佛殿的后门,他没看出异常。他的视线越过佛殿望向四周,暗红色的岩石在阳光下闪着令人目眩的光。他瞇起眼睛看了看缺少树木的四周,恍然大悟。「赤铜峰?」「大人来过?」她的诧异赤裸裸地表现在陡然升高的音调里。 「没有,是落水前听碧箩说过。」百合点头表示理解。「那她一定告诉过你,这座小山很特别。它的石头可熔铸最好的兵器和铜器;建造的石屋,能保冬暖夏凉。」「是的,她说过。但我不认为妳会是因为这个而止步不前。」「你真的了解我。」「当然,我们灵犀相通。」他将她颊边飘拂的发丝塞到她耳朵后。 他的触摸让她肌肤酥痒,他暖暖的呼吸拂过她的面颊,她再次有了被催眠的感觉,赶紧挺直身子,摆脱他的手。「即使这样,我还是不能嫁给你。」「等着瞧。」他明亮的眸光反射着洞外红色的山石,彷佛燃烧的火焰。 心跳加速,身子发热,她忙转向洞外。「严肃点,我在跟你说正事。」「我也在跟妳说正事。」他的目光直直地望进她的心里。 她避开他炽热深情的目光,漠视心头的热浪涌动,转回话题道:「我不是因为赤铜峰才止步,而是因为寺院。」「寺院怎么了?」他仍然不解。 「这座寺庙已有一百多年,原名叫『云浮寺』,后来因菩提达摩袓师渡海来朝在这里驻足说襌,因此改名为『西佛寺』,曾经非常热闹,后来皇上派人将祖师接往建康,不久袓师因与皇上佛念不同而一苇渡江去了洛阳,从此这里渐渐没落。现在除了香客进香外,只有悟隐法师和他的弟子守寺。」她望着山坡下的庙宇发怔,俄顷,才沉思般地继续说道:「它三面环壁,唯殿前有路下山,寺内僧侣在这里习武修行已有百年历史,他们一向不惹事,我从不知道后出竟有秘洞和瀑布。」听出牠的烦恼,冯君石安慰道:「这一带山岭连绵,纵横何止千里,妳怎么可能知道每一个地方?何况那个瀑布实在太隐密,如果不是河水将我们冲到那里,我们不可能发现它。再说,妳该高兴才对,今天的意外可不是只让我们发现了秘洞和瀑布喔。」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她手里紧握的一剑平天。 「你说得对,我该感谢老天,感谢你让我们有此重大收获。」她欣慰地说,但袖情依然凝重。「可是,藏匿食物的洞穴就在佛殿后面,而且还与宝剑藏匿地如此接近,你有没有觉得这里面似乎有什么关连?」她的话引起他的沉思。「是啊,西佛寺与这个秘洞几乎首尾相连,而秘洞中又藏了那么多的食物,难道那是僧侣们为自己私藏?」「不可能。」她摇头。「寺内僧侣加上偶尔光临的游僧方客会有多少人?况且我朝兴佛重僧,进贡的香客众多,他们根本不缺吃穿。」「那么,妳担心的是什么?」「内忧外患。」她忧虑地看着他。「我担心这些食物是为孙、卢准备的。」他神色一凛。「如果是这样,那西佛寺的和尚就脱不了关系。」「但光靠和尚做不了这么多事,我得查出其中底细。」「我们。」他抓着她的手补充道:「我们一起查!」「好吧,我们。」她让步。「现在我们得另外找路下山,别惊动寺里的人。」在她的帮助和带领下,他勉为其难地跟随她沿峭壁迂回下了山。 然而,他们的行踪仍「惊动」了寺里的人。 西佛寺佛殿前,身穿黑色缁衣的悟隐法师正厉声盘问前来报信的弟子:「你们确定他们没去过后出?」「是的,我们看到百合酋长与冯太守从西岭下山,过河而去。」悟隐法师眺望山下,苍白的眼眸露出不安的神色。 第六章 「一剑平天」在失落两百多年后,终于重回冼氏手中,这个巨大的喜悦让大都老一家欣喜万分,几代的罪疚感一朝解除,他们对冯君石的感激难以用言语表达。 当夜,冼琥俍与弟弟冼琥伢,及连夜从梁州赶回来的冼崇梃洗濯更衣,进入藏宝秘洞,安静又隆重地举行归奉宝剑的仪式。 他们由冼琥伢主持,按古礼熏香焚纸,拜祭袓先,告慰亡灵,最后将宝剑放回石制剑匣内,再齐吟袓训:「一剑平天,旅运昌盛;仙人共铸,永镇千仞!」冼百合在设置了九宫八门的秘泂外担任护卫,听到父兄们的誓言,她仰望着夜空,默默祈求老天保佑她的族人永享太平。 冯君石休息两天后,再度来找百合,想与她合查密藏食物的事。拆掉了身上的绷带,他感觉浑身轻松,而头上的伤疤被帽子挡住,也看不太出来。 冼琥俍兄弟因他寻回宝剑而对他恭敬有礼,部落的人们见大都老如此,自然也以未来酋长夫君的态度对待他,因此他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敬。 自坠河那日起,碧箩就感觉到冯大哥与姊姊的关系跟以前不太一样了,每当他们俩对视时,似乎有一股热气从他们四周散发出来,触手可及。虽然姊姊仍试图躲他,但她看得出来,姊姊同样喜欢冯大哥。 可是即便这样,她仍相信最喜欢冯大哥的人是她,姊姊最关心的是部落,只有她才是全心全意爱慕冯大哥的人。因此当姊姊鼓励她多与冯大人相处,并故意为她制造机会时,她从不拒绝。只可惜冯大哥虽然对她好,却从不把她当大人看,每当她对他表示感情时,他不是笑笑地走开,就是用言语敷衍她。 现在,她站在田埂上,伤心地看着在水田里帮助村民疏通水道的冯大哥,正和姊姊有说有笑,特别是他注视姊姊的温柔眼神让她心里好难过。 「看妳冯大哥那么忙,干嘛不去帮忙呢?」韦檠的声音很不是时候地传来。 碧箩烦躁地说:「走开,别惹我。」「我可没惹妳,是关心妳。」经过一个多月的观察,韦檠早将她对冯君石的迷恋看得一清二楚,此刻见她生气,他并不着急,反而故作好心地劝她。「与其愁眉深锁,不如找妳爹好好说说,让冯大人娶妳,妳这么漂亮,哪个男人不爱呢?」他的话戳到了她的痛处,委屈的泪涌上眼眶,她擦拭着眼睛说:「他根本就不喜欢我,他只想娶姊姊,现在他帮我爹找回宝剑,爹更听他的话了。」「宝剑?!」他神色乍变,失态地抓住她追问。「什么宝剑?」碧箩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将无意间偷听到爹与姊姊的对话说出来了,不由得惊惶地挣脱他的手。「宝剑?哦,我说错了……我是说,姊姊练功的宝剑。」说完,她忙不迭地往村子跑去。 韦檠已从她不善掩饰的眼睛里得到了答案。他的手倏然攥紧,紧得可以听到指关节发出的「咯咯」声。 @@@@@夜色如梦,清风如水,洁白的月光笼罩着宁静的赤铜峰。然而,西佛寺后堂内气氛紧绷,毫不宁静。 「你到底在说什么?」悟隐法师面对气势汹汹的韦檠不悦地问。 「我在说,你是个没用的老秃驴!」面色铁青的韦檠咬牙切齿地骂,他刚从秘洞回来,正怒火攻心。「你的责任是守住秘洞,寻找宝剑,同现在居然让人在眼皮底下毁了秘洞,偷走宝剑!」「韦檠,休得放肆!」悟隐脸上的肌肉猛地收缩。「如果不是看在我师兄和韦老酋长的面子,我会让你现在就趴在地上!」韦檠眉眼一横。「该死的秃子,要是我师傅和我爹还在,我现在就要你死。」「啪!」悟隐手起拳落,身边的石桌顿时断成无数碎块,而他的一声低吼震得人气血翻腾:「你这小子无礼!」韦檠冷笑,抓起一个铜茶壶举到他眼前,在一阵隐隐作响的「隆隆」声中,那把雕花铜器被他的五根手指硬是捏得渐渐变形,最后成为一个扁平破铜。 「我师兄居然将『天雷掌』传给了你?!」悟隐惊骇地望着报废的铜壶。 「是的,所以你不要太嚣张!」韦檠狂妄地对他的师叔说。 悟隐颓然坐下。「师门有训,唯掌门人可习天雷掌,师兄大错啊!」「这下你该明白为何师傅死时,虽传位给你,但我从未以掌门人之礼对待你的原因了吧?」韦檠将铜壶扔在地上,无情地说:「不要再啰唆,我们得合计夺回一剑平天,否则师袓、师傅,还有你我数代人死守此地一百多年的苦心全都白费,我爹和我族人的死亡也毫无意义!」「我守此地是遵师命,无意与你争掌门人之位。」悟隐面如土色,幽幽地说。 「自从得知一剑平天被你先袓夺得,藏匿于赤铜峰石洞中后,我们的师袓就在这开寺设派;招徒授武,目的就是为了寻找宝剑。可是一百多年来,这附近的每一个石洞都被仔细搜过,却一无所获,现在你说那位既无武功,又无经历的冯太守取得了宝剑,实在让人难以相信。」「没什么好不信的,碧箩不会说谎。而且三天前的深夜,冼崇梃忽然回家,我悄悄潜去冼家,竟找不到门。冼家人必定在为寻回宝剑庆祝,否则冼百合没有必要布阵防范。而那天恰好是冯太守落水,百合入水相救的日子,因此我断定他们定是被水流冲落飞瀑,发现了宝剑,随后又在秘洞中发现我们为孙大人准备的食物。」「秘洞的每一处我们都查过,绝对没有宝剑。这么说,宝剑一定是藏匿于飞瀑的水洞内?」悟隐觉得不可思议。「那里面怎么可能藏宝剑呢?」「足可见我先人的本事更大!」韦檠咬牙道:「只可惜他竟以为赤铜峰只有一个石洞!更可恨你守在这里居然容人取剑而去,让我费尽心机弄到的食物被偷走,你罪不可恕!孙、卢大人很快会来,如不尽快寻回食物,你我都得死!」悟隐面色惨绿。「你要我怎么做?」他从腰囊内取出几个三角飞镖递给他,阴险地说:「你用这个速速召集散落各地的弟子,我们先抓太守爷,一来可从他口中打探细节,二来,我看冼百合对他动了情,一旦他落在我们手中,她将投鼠忌器,不得不收起利爪。」「与官府作对?师门有训……」「狗屁!此时此刻,夺回宝剑事关重大,还顾什么师门训律?」他粗暴的吆喝让悟隐目光一沉,可想到他拥有的武功,便隐忍地说:「好吧,就这么办。」见他驯服,韦檠心中有几分得意,指指他手中的飞镖。「一旦有事时,以这个联络。最近多留神点,别再让人踩了痛脚。」说完,他扬长而去,悟隐呆坐灯下,看着手中的飞镖。看来,那小子不仅掌握了师门独传绝技,还早就以掌门人自居号令众弟子了。心想着被师傅、师兄,甚至整个师门背叛的苦楚,他眼泛精光,头上的戒疤在灯下愈加显出刺目的苍白。 @@@@@就在冼氏大都老仍沉浸在终于寻回「一剑平天」的巨大喜悦中时,又一惊喜降临——朝廷钦差奉命颁旨,为保五岭之南万世归顺,皇上御赐岭南百越大都老冼琥俍之女冼百合婚嫁高凉太守冯君石,缔结冯冼美满姻缘! 钦差大臣是与冯君石有数面之缘的征虏将军兰钦,他不仅带来了皇上的圣谕,还带来了一批长江流域先进的铁农具作为贺礼。 面对圣旨和贺裆,冼氏大都老和族人们欣然接受,与冼氏同时接受圣旨的冯氏父子同样满面喜色,众人狂欢,就连冯君石回乡一个月的护卫兼朋友董浩,也笑嘻嘻地出现在欢乐的人群中。 大都老家的院内很快就燃起了篝火,人们按照部落节日的喜庆方式摆酒烤肉,敲锣打鼓。在欢乐的人群中,百合异常的平静,她知道随着圣旨的到来,她一直以消极方式抗拒婚嫁的作法不再有效。可是,她心里并不感到失望或生气,只是想到妹妹时,内心很不安。 她一直回避着冯君石,直到族人们不断地向她表示祝贺后,她终于忍不住向他看去,不料正与他的目光相遇,而他饱含感情的双眸立刻让她心慌不已,地想转开视线,却见他穿过拥挤的人群向她走来,眼睛一直凝视着她。 「妳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忧伤?」他的声音让她意识到他们靠得如此近。 「我……没有。」她迟疑地说。 他以一种让她心痛的眼神看着她。「妳如果还是坚持不嫁给我的话,我们两个家族都犯了蔑视皇威的大罪。因此,为了家人平安,妳别无选择,只能嫁给我,不管妳愿不愿意。」说完,他掉头想走,但被她拉着。 「不是,我不是……」她不想伤害他,可也不能伤害妹妹,她该怎么做? 他回头看着她,发现她的眼睛透露了比他预期更多的东西,他紧绷的脸渐渐放松,一抹温柔的笑纹出现在他眼角,让他看起来既英俊又仁慈。 「妳不要担心,只要跟随妳的心走,所有的事情都会有好的结果。」他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转身往院子另一端、他们的父亲走去。 看着他挺拔俊逸的背影,百合心里充满了矛盾,她缓缓转过身,隔着人群看到妹妹苍白痛苦的脸。 「碧箩……」她向她走去,可她转过身,穿过拥挤的人群往后出跑去。 他没有理睬她,他眼里只有姊姊!碧箩奔跑着,感觉到利剑穿心般的痛。她真的没希望了,姊姊很快就要嫁给她心目中最完美的男子,她最心爱的冯大哥! 伤心的泪水刺痛了她的眼睛,她坐在山坡上,泪眼迷离地注视着山下欢快的人群,一方面为姊姊高兴,一方面为自己难过。她希望姊姊嫁个好男人,但是不喜欢姊姊抢走自己的意中人。她是多么渴望这是为她准备的庆典,渴望看见家人和朋友簇拥着她,赞美她的姻缘,渴望她的手被那个有着温柔笑容的冯大人紧紧握着……一声压抑的啜泣逸出口,她屈起双腿,伏在膝盖上哭泣。 一双有力而温柔的手搭在她的肩头,姊姊熟悉的声音阻止了她的哭声。 「碧箩,别这样,事情还没定。」百合在她身边坐下。 「怎么没定?皇上都颁旨了。」碧箩抬起头,幽怨地说:「这下妳不能不嫁给他了,除非妳愿意看着爹爹犯欺君逆反之罪!」「我们不能让那样的事发生。」她心痛地为妹妹擦着眼泪。 碧箩因她的话而产生新的希望,她实在太喜欢冯大哥了,顾不上考虑其他的细节,抓着姊姊的手问:「妳有办法吗?」「是的。」她轻声说:「只要妳照我的话做,我们可以……」姊妺俩一番耳语后,碧箩的情绪迅速改变。她的双目晶亮地看着姊姊,既高兴又不放心地说:「可是……冯大哥会不会被气死?」「他也许会生气,但死不了。」百合淡淡地安慰她,心里短暂的内疚敌不过对妹妹的爱。况且,看着妹妹娇俏的容颜和纯真的双眸,她想,有哪个傻瓜能漠视这样美丽清纯的容貌和真挚深刻的爱呢? 「他会生气打我吗?」碧箩的脸色有点灰白。 百合笑了。「这世上最不可能发生的事就是冯君石打女人。他是个很有风度的男人,无论有多生气,他绝对不会动手打妳。」姊姊的话安慰了她,眼泪被欢笑取代。随后,姊妹俩手牵手地下山回家。 钦差大人宣布,这次前来除颁旨贺喜外,还奉命访察当地情况。因此高、罗两洲的刺史和各郡太守将陪同他实地访察民情,查看农田山地。 与钦差大人私下见面时,冯君石得知皇上已收到他和罗洲刺史、冼氏大都老等上奏的信函,对赋税一事十分关心,因此才派精明强干的兰大人在出征北方前先来一趟。于是,他将自己在百合和大都老的帮助下,整理出来的孙、卢等人及高州太守七年来在岭南及高凉地区征梲的清单交给他,并对目前百越人愈来愈激烈的「抗税」行动做了分析,希望大人在此次访察中仔细评估。 钦差大人于次日与大都老父女见面。深夜,百合忽然出现在冯君石的书房内,当时他正独自一人沉思,见到她,自然十分惊讶和高兴。 「百合!妳这样悄悄地溜进来,不会是人想我吧?」他毫不含蓄地抱住她。 他的大力拥抱让她差点儿喘不过气,他的手在她背上摩挲,使她肌肉紧绷。 她不怕他,可他的亲近总让她有无法说明原因的紧张。 她在他怀里微微喘气,低声说:「我是在想你,因为我担心你忘记那位钦差大人去年曾镇压过南海越族,所以你说话时要多留神。」「怎么了?兰大人今天跟妳说了什么吗?」他担心地问,并未放开她。 「没有,我只是不希望孙冏、卢子雄得知我们在山里的部署。」「妳放心。」他贴着她的鬓角轻声说:「虽然兰大人绝对是个好人,但我不会在牵扯到妳的事情上掉以轻心。」@@@「那就好。」他的怀抱温柔得让人难以舍弃,但她不敢回味和享受,因为她不能。略施巧力,她脱出他的怀抱,往门口跃去。「我相信你。」这句话将被她推拒的失落感一扫而空,他笑道:「妳不该如此。」她愣愣地看着他,似乎有话要说,但随即又忍住,很快便消失在门外。 此后,在陪同兰大人巡察时,冯君石从未提及石墙、军墟、山洞藏粮等事。 直到几天后,钦差大人一行转往广州都督府,当地各官吏才松了口气,各自回府。 冯融立刻赶回罗洲,为儿子的亲事做最后的准备。冯君石则忙于整军。 这次钦差大人带给他的好事不仅是娶妻圣谕,还将被冉隆升剥夺的兵权交还给他。于是,原属高凉郡太守府的府军重新回到良德。 当他与正值壮年的队长蓝谷和与自己同龄的副队长孟大山见面交谈后,知道他们是可以信赖的伙伴。而对冉隆升的懒惰专横早已厌倦的他们,不仅对勤勉和蔼的冯君石心存敬意,对充满活力的高凉太守府也感到很满意。 有了这支五十多人的军队,太守府的护卫得到加强,附近的部落也更加平静。 看着在太守府后坪训练的护卫队,冯君石既高兴,也对骤然降至的清闲很不惯,便对从回来后显得有点心事重重的董浩说:「这闲日子好像很无聊。」「是啊,每天只能数数头发。」他幽默的回答让冯君石一笑,问他:「有什么心事吗?」「没有,我会有什么心事?」他的回答快速而干脆。 冯君石看着他闪避的眼神,淡淡地说:「那好,跟我去雷峒村吧。」「没用的,娶亲前你倔强的未婚妻是不会见你的。」冯君石咧嘴一笑。「她不见我,我去见她总可以吧。」董浩脸上出现了笑意。「说得也是,礁岩不动,流水常绕。只不过大人这是反其道而行之,成了『流水自流,礁岩常随』。」冯君石豁达地说:「流水也好,礁山石也罢,她是女中豪杰,能终生相伴,是我前世修来的褔,我会好好珍惜她。」见他如此,董浩说:「你对她情深义重,只希望女酋长不要辜负了你。」「不会的。」他拍拍胸腹。「如果不是她,我这身骨头恐怕早废了。」回来后,董浩已听他说过坠河遇险,秘洞藏粮及营冼氏找回「一剑平天」等事情,对百合危难中救了好友一事心怀感激,因此不再多说,陪他前往雷峒村。 村里洋溢着喜庆气氛,人们一边忙碌地为大都老家的婚宴做准备,一边议论著各种与喜事有关的消息,尤其女人们说得最多的,就是酋长亲自挑选的大妗姐,因为那个专门送新娘出阁的女人将因此两地位大升。 冯君石虽没见到百合,但大都老和村民们的热情接待和随处可见的欢乐气氛,深深感染着他,令他十分开心。 五月末,选择了一个安床设位的吉日,冯融派管家邓叔带了几个冯家仆佣,送来冯君石行大婚时要穿的衣物,并布置新房、装点喜轿。 青瓦灰墙的太守府因悬挂了喜帐、红灯笼而变得喜气洋洋,可是董浩却觉得心神不宁。这天傍晚,他问冯君石:「你有没有觉得奇怪,最近百合酋长不肯见你,就连碧箩那个属猴子的小妞也避而不见了?」「有什么好奇怪的?婚前新人不见面本是风俗,而且她也不是没见我,只是不单独见面而已。至于碧箩,我想她终于清醒了。」沉浸在即将做新郎的快乐中,自信的冯君石丝毫没有朋友那样的担忧。 董浩摇摇头。「不可能,那个小丫头认定的事不会那么容易改变。」冯君石笑道:「她还是个小孩子,哪有那么固执?你到底在担心什么?」「我也说不清,就是觉得太安静了,这不像是她。」他皱着眉头说:「就算百合酋长因识大体、明大义而不敢抗旨拒婚,碧箩也不可能这么平静快乐地放弃你。 连大都老都说她最近很开心,还乖得出奇,这实在不像她。」「你真的这么了解她?」董浩眉头拧得更紧了。「我也不知道见鬼的怎么回事,就是觉得很了解她。」「是吗?」冯君石沉思地看着他。「这方面我相信你有足够的经验,那何不替我去查查,看她最近在做什么。」「那正是我想做的,但愿她不要作怪才好。」董浩嘀咕着,心里确实在为那个小女孩烦恼,而他所有的烦恼都源自于对好朋友的关心。 他们相识多年,他深知冯君石是个重尊严,生活严谨,极有自制力的聪明人。 在秦淮河纸醉金迷的花花世界里,在送往迎来的官场内混了那么多年,从未见他对哪个女人动过心。他知道,好友那样做绝不仅仅是出于政治上的考虑——从冯冼联姻中谋求高凉地区的稳定,而是因为他真心喜欢那位女酋长。 对此,他衷心祝褔他,希望他好事能成。 可是,看着好友即将心想事成,娶得如意新娘时,他却又在担心,因为冼氏姊妹的表现太出人意外。 姊姊的表现尚可理解,但妹妹,那个曾毫无理性地纠缠君石,口口声声宣称喜欢他、要嫁给他的女孩,如今面对心上人即将迎娶别人,却洒脱得根本不予理会,还每天那么开心地玩耍,这实在很不正常。 然而他什么都查不出来,因为碧箩除了开口不提姊姊的婚事外,一切正常。 看来她真是迫于圣旨放弃了追求所爱,而自己确实反应过度了。可是,尽管如此,甚至连冯君石还拿这件事取笑了他一番,但他心中的某个地方仍感到不安。 六月六终于到了,这是百越人庆贺第一季稻谷收割的重要日子,加上今年时逢酋长出阁,这个节日变得更加热闹。 清晨,附近各部的族人按照惯例,身穿色彩斑烂的直筒套衫,身上插着纸制彩旗,抬着被捆住的公鸡,敲锣打鼓,边舞边唱,以独特的形式祭拜神灵,祈求天神保佑新人幸褔美满,保佑村寨年年风调雨顺,作物丰收。 当各方人马汇集电峒村时,大都老亲自敲响了太阳铜鼓,在祭师引领下人们念咒语,绕田坝,将染着牲血的白色三角旗插在路边和田角,以示驱灾除邪,迎送新人平安和顺。仪式完成后,众人在雷峒村吃饭休息,等待稍晚婚礼的到来。 晌午过后,冯家吹吹打打,快乐无比的迎亲队伍出现在由良德到雷峒村的山道上,队伍中最醒目的自然是那顶冠了彩凤文饰的大红喜轿,和骑在马上,身着一身黑色绸衫,胸前披挂着大红锦缎的新郎冯君石。 他策马走在喜轿前,不时回头看看身后的轿子,虽然知道现在里头还是空的,但每看一眼,他心里都充满了甜蜜的感觉。 「大人,你看那儿。」跟随他前来迎亲的蓝谷眼尖,看到山坡上奔来的人。 他转头,见午饭后即先行前往雷峒村的董浩正从坡顶奔下,感到奇怪,可还没来得及问,董浩已阴沉着脸伫立在他的马前。 看到他冷峻的目光,冯君石即知有事,立刻下马问他。「发生了什么事?」董浩看看他身后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指着身后的山坡。「到那儿去说。」冯君石也不多问,要蓝谷一起尾随他走上山坡。这里四处无遮掩,只要有人出现就能立刻看见。对他如此谨慎的态度,冯君石自然感到紧张。 「到底是什么事?」「你还是先坐下吧,我可不想看到你晕倒。」董浩试图让他放松。 心里一颤,他冷静地说:「无论什么事,我都不会晕倒,说吧。」「你今天迎娶的新娘不是冼百合!」他开门见山的一句话让冯君石犹如五雷轰顶,心脏彷佛停止了跳动。 「那是谁?」他低沉地问,其实心里已有答案。 「碧箩!」董浩叹了口气。「我就一直觉得不安,所以今天一到大都老家,就利用众人祭祀的机会溜上楼,偷听到碧箩与大妗姐的对话,才知道她们姊妹俩对调了身分,冼百合黎明时就离开家了。」听他说完,冯君石居然笑了。「这个『调换计』一定是百合的杰作!」董浩瞪着他。「你竟然笑得出来?她们在耍弄你哪!」冯君石笑容微敛,下颚肌肉抽动,克制着向他倾吐内心失望与愤怒的冲动,解下身上的红绸缎攥在手里,冷静地说:「她们没有成功,不是吗?」「如果不是我偷听到这个阴谋,她们就成功了。」「不会的,就算你没有偷听到这个秘密,我也会在看到她时发现,到那时,难堪的绝不仅仅我一人。」他站起身,深邃的目光扫过连绵不断的群山。「我绝不会让她舒舒服服地躲起来。」董浩焦虑地问:「你打算怎么做?」「拿出你的本事,帮我查出她的下落,我们在大都老家会合。」「没问题。」董浩自信地说着,拔腿便走了。 冯君石走下山坡,欢乐悦耳的喜乐已经停了,等候他的人们用好奇而忧虑的目光迎接着他。看着那顶不久前还带给他甜蜜幻想的漂亮喜轿,他的心刺痛,随即一股怒气由心底窜起:这样无礼的戏弄和抛弃,他绝不接受! 他走到老管家身前,忍住心里的愤怒和屈辱感,将红绸缎递给他,冷静地说: 「邓叔,今天的迎亲先行取消,你带大家回去吧,告诉我爹,因为百合那边有些问题,婚礼延后。」阅历丰富的邓叔由董浩出现就看出了问题,因此没有多问,收起红绸缎安慰他道:「少爷不必焦虑,好事多磨嘛。老爷那里我会照顾,请少爷放心。」老仆的温言细语让他心里顿时百感交集,他知道迎亲前新娘突然变卦,这对一向注重家教门风的父亲会是多么大的打击,而他自己——风流倜傥的少年郎,第一次尝到被人抛弃和玩弄的滋味,心里同样不好受。 但他不会就此被打败。他努力摆出轻松的样子。「没错,好事多磨。这事不过是缓后再办,大家不必垂头丧气的。今天正是六月六,吹吹打打祭祭神,求个风调雨顺吧。」又对身边的蓝谷说:「你带大家先回去。」「大人打算怎么办?」蓝谷十分钦佩他的冷静与克制,很少有男人能在处于他这种状况时,还保持良好的气度。 「我恐怕得花些时间寻找逃妻。」他玩笑似地道:「太守府暂时交给你,你得认真履行职责,如果有任何急事,立即派人送信给我,我的行踪大都老会知道。」「大人身边总得有人使唤才行,我找个人跟随大人吧。」「行,就阿宏吧。」冯君石对站在邓叔身边的年轻人说:「你跟我来。」当看到他独自前来时,大都老和村民们都很诧异,而当他在楼上将事情始末对大都老和几位长老说出后,大都老爆发的怒气让他震惊不已。 只见他猛地站起,不容劝说地来到新娘房前。「腾」地一声踢开了门。 屋里的新娘已经装扮完毕,一袭婚衣、一顶盖头将她的面目遮掩,但由她突然从凳子上跳起及她身边呆若木鸡的大妗姐,可以看出这一脚几乎把她们吓死。 而紧跟在大都老身后的冯君石,一看到身着喜服的新娘高挑的身形,当即心头大惊。碧箩没有那么高,他担心董浩和自己犯了严重的错误。 「掀开帕子!」大都老站在门口冷冷地说。 屋子里的两个女人都没有反应。 「我说掀开那该死的帕子!」大都老的吼声足以震撼天上的神仙。 大妗姐一惊,赶忙抓起盖头一角,猛地拉下。 冯君石楞住,是碧箩。「长高」了的碧箩!此刻她美丽的小脸上,惊怵的双眼瞪得圆溜溜的,在父亲和冯君石脸上转。 大都老忽然走过去,一把将她身上那件显得过大的喜袍扯下,露出她里面穿着的白色细麻上衣和淡紫色长裙,可大家注意到的,是她脚上那双碍眼的高底鞋。 「死丫头,我说妳怎么一夜之间长高了,妳好大的胆!」大都老猛捶墙板,那巨大的「咚咚」声将院里好多的人都引到了楼下,碧箩脸上淡淡的胭脂地无法遮盖她的苍白,她在哆嗦着。 「大都老请冷静。」冯君石想劝他离开房间,但被他推开。 他继续瞪着女儿发泄满腹怒气。「妳们姊妹俩到底在做什么?」「我……是姊姊……」碧箩既惊恐又羞愧地低下头,受尽宠爱的她,何曾受过爹爹这样严厉的责骂,而且还是当着大家、当着她心上人的面! 大都老的呼吸又急又重,不太健康的肤色因怒气而涨得通红。木板墙在他的拳头下颤抖,他的声音近乎声嘶力竭。「妳姊姊呢?那个该死的丫头在哪里?」「我不,我……」「说!」「我不知道,姊姊早就离开了。」碧箩终于哭喊出来,踢掉脚上的高底鞋,光着脚板冲出房门,往楼下跑去。 「站住!」大都老厉喝,却因体力不支而瘫靠在墙上。 他弟弟冼琥伢立刻与冯君石一起将他扶到堂内坐下。等喘气声逐渐平稳后,他内疚地看着冯君石说:「都是我的错,我们让你和令尊蒙羞了。冼氏从不做毁信之事,如果你还要她,我会把百合找回来交给你。」「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要她。」冯君石保证道:「而且我会去找她。」「好吧,你去找她,找到后狠狠揍她,揍得她求饶!」他生气地说,又安慰似地补充道:「她有功夫,你可能打不过她,不过这次,她不敢还手。我让她哥哥帮你找,崇梃马上就到,他会知道百合在哪里。」冼琥伢也对冯君石说:「你去吧,这里我会照顾。」他请各位长老将今天剩余的活动继续办成祭祀庆典后,便带着阿宏先去寻找碧箩,可是问了许多村民都不知道,正在犹豫间,董浩来了。 第七章 「大人,百合酋长去了军墟。」董浩告诉他。 军墟?想到那座藏于崇山峻岭中的孤堡,冯君石困惑地问:「你确定?」「确定。」「那好,我俩兵分两路,你去找碧箩,我去找百合。」「不行,山路多风险,我是大人的护卫,怎能离开你?」「我带阿宏同行没问题,府衙已交给蓝谷和孟大山照顾,你得替我去找碧箩,别人去找不放心。」冯君石坚持道:「碧箩个性倔强又莽撞,今天被大都老当众责骂一定会很羞愧伤心,我要你去保护她,别让她做傻事。百合对她妹妹感情笃深,我不能让她出事,只有你能保证她的平安。」「那个小毛丫头会出什么事?」董浩反驳着,口气也不怎么坚决。 冯君石觑了他一眼。「连她的脾气都不知,还说了解她?」「可是,我要是去照顾她,大人这里怎么办?」这个难题可难住了他。 「我怎么说也是太守,况且感谢百合,现在族人们大都认识我,阿宏又是本地人,我们不会有事,你放心啦。」冯君石安慰他。 知道他必须服从,董浩只好看看天边的落日,坚持要他明天再走。对此,他同意了,他不笨,不会拿生命去夜晚的森林里冒险。 当晚回到太守府,他看到爹爹和管家邓叔等都回罗洲去了,愧疚中有丝轻松,他真不希望此刻面对任何安慰或同情。 翌日清晨,他们分头上路,冯君石与阿宏沿北面大山而去。 矮小结实的阿宏自幼失去家人,由族人养大,十几岁起就到太守府当差,因此并不清楚百合后来带人修筑的石墙和军墟等地。而冯君石在进入青松岭后,也迷了路,幸好他带着自己绘制的地图,才能在走走停停中找到了军墟。 当高耸的石墙出现在眼前时,已过晌午。 看到他,墙头上的守卫立刻放下梯子让他们上去,等进了石墙,他才得知百合凌晨就离开了。他询问她去了哪里,可守卫并不清楚,说要等君长回来才知道。 百越族文系众多,除联盟大都老外,各文系有自己的酋长,每个部落有君长,村有村老,峒有峒老,单一部群还有甲长。 为了打听百合的行踪,他接受邀请,进石堡吃饭喝水,等待君长。此刻石堡内多是老人和孩子,他们都知道他要与酋长成亲的事,因此对他十分恭敬,不过因为消息闭塞,他们并不清楚婚礼本该在今天举行。 天渐渐黑了,外出干活的人们络绎返回,女人们点燃篝火,架锅做饭,男人们整理农具,孩子们在一边玩耍,冯君石很欣赏他们怡然自得的生活方式。 当赤着双足,袒露的上身纹着兽头的君长回来时,女人们已经做好了晚饭。 快人快语的君长邀请冯君石和阿宏与大家一起痛饮豪吃,并在得知他打听的事时,爽快地说:「百合酋长去了九重天,大人最好不要到那里去。」「为什么?」他好奇地问,心里回想着地图上关于九重天的标志。 「因为路不好走,而且百合酋长去那里的时候,从来不希望被人打扰。」可我不是一般人啊,我是她的夫君。他在心里说。 当夜,他与阿宏睡在君长的石屋内,君长和他的家人则睡在屋后的树屋梩。 第二天日出时,带着族人为他们准备的食物,冯君石和阿宏告别离去。 虽然冯君石什么都没说,但君长知道他会去九重天,因此站在墙头叮咛道: 「大人切记,前往九重天最要担心下雨,小雨进洞,大雨上树。」「『小雨进洞,大雨上树』,那是什么意思?」告别君长后,他问阿宏。 阿宏解释道:「九重天是峡谷,一下雨就变成海。遇到小雨可进山洞避雨,雨大时山洞里会出现洪水激流,非常危险,所以大雨时要上树避难。」「照这么说,九重天是个险地?」他若有所思地问。 「是,一般人很少到那里去。」「你去过吗?」「去过。」不善言词的阿宏以坚定的目光告诉他,他可以带他去。 @@@@@夜色褪去,东方发自。九重天绝壁上,百合矫健的身影正合着剑光,如翻飞的灵燕般腾跃。峰峦沉浸在茫茫云海中,从灰蒙蒙一片到五色尽染,再到金鳞闪耀,终于,一轮红日出现。一时间霞光万道,天地辉煌,其磅礡之势与剑气柑合,形成一道无坚不摧的光柱,划过寂静的长空。 当剑光敛去,她缓缓收功,归剑入鞘。 晨风吹拂着她的衣裙,霞光照耀着她的脸庞,她凝望夺目的朝阳,一动也不动地屹立在悬崖上,直到眼睛酸涩发烫,才转身跃下绝壁。 内心的焦虑和愧疚让她渴望化做一块石头,永远留在这里,可她不能,她有难以推卸的责任,她不能再迟疑,她必须尽快回家,找回妹妹,找到冯君石。 四天前,她以为让妹妹代嫁的事情已安排妥当,该是她退场的时候了。因此她离开家,对悬挂心头多日的秘洞食物来源展开调查。 离开军墟后,她本想直奔九重天,她有好多混乱的思绪需要整理,这里是她静思的地方。可在路上她发现了一艘奇怪的运粮船,于是追踪它去了龙溪,又花了两天时间办完事后,才于昨晚来到九重天,却看到已在此等候她多日的信使。 从信使口中,她得知惊人的消息:冯家花轿在迎亲半途上打道回府,并未如期迎亲,爹爹在碧箩准备妥当、只等上花轿前得知新娘易人的事,大发脾气,撤了婚礼,传令寻找她。不堪羞辱的碧箩逃离家中,至今未归。最糟糕的是,准新郎冯大人在三天前去军墟寻找她后,失去了踪影。 虽然她不想为当某个男人的妻子而牺牲一切,不管那个男人有多好,那种牺牲都太大了。但她也绝不想因为自己的决定而伤害任何人。现在,所有的事情都没按她原定的计划进行,可她却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错,这让她烦恼。 峡谷吊脚楼下,两个男人正往外走,看到她立刻迎上来。「百合酋长,我们在石洞里发现一个女人。」「女人?是谁?」听说有外人闯入,百合很惊讶。 「不知道,她只说从山贼手里逃脱,躲进石洞。」百合上楼,看到一个虽然衣裙破烂,但透着灵气的女孩坐在地板上,两个女性族人在跟她说话。一看到她,族人立刻站起,女孩则睁大双眼看着她。 坐在她对面,百合觉得这个肌肤胜雪,黑发如墨,美得像仙女似的女孩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妳就是百合酋长吗?」她说:「难怪哥哥喜欢妳,妳真的很漂亮!」妳也很漂亮。百合在心里说,困惑地问:「妳哥哥是谁?」「冯君石啊,他就是我哥哥,我叫冯媛。」女孩快乐的声音恍若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水,百合当即大惊失色。 「妳、妳说冯大人是妳哥哥?」她惊讶的表情和失常的语气让冯媛感到好笑,却让她的族人震惊,从来没有人能使酋长如此受惊。 「是啊。」冯媛解释道:「我原本是想等嫂子进门后再去拜见妳的,可后来听说妳逃婚了,我觉得好奇怪,哥哥是个很优秀的男人,居然有人不要他,所以找瞒着我爹,私自要轿夫送我来高凉看个究竟。可是——」说到这,因回忆起可怕的遭遇,她的声音顿住,脸色更加苍白。 百合心一紧,担心因自己的过失造成这个美丽女孩的不幸。「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她揪着心问。 「后来遇到一伙山贼,他们砸了轿子,打伤轿夫,把我绑上山。半路上又遇到另一伙山贼,他们打了起来,我乘机逃跑,但被后来那伙山贼的头子抓住,我用石头打晕他才得以逃脱,可是我迷了路,天黑前只好躲进那个山洞里。」「他们有没有对妳做什么?」看了眼她破烂的衣裙,百合担心她受到伤害。 「没有。」见她扫视自己的衣裙,冯媛道:「被抓住后我没有反抗,只是悄悄地等机会,所以他们没有对我动粗。衣裙是在逃跑时被树枝山石刮烂的。」好个机灵的姑娘!百合暗自对她的聪慧发出赞叹。「妳躲了多久?」「两天。如果不是果树上的果子,我恐怕已经饿死了。」两天?一个像她这样的女孩,独自一人靠吃果子躲在山洞里两天!百合看着她精致的五官和单薄的身子,钦佩之感油然而生。 她对身边的族人说:「妳去取我那套白色衣裙来。」族人点头,往厢房走去,她们注视着面前的女孩,难以相信竟在这里碰见冯君石的妹妹,难怪她会觉得似曾相识,因为冯媛与她哥哥长得很像。 衣服取来,百合递给她。「换上吧,我俩身高差不多,妳应该穿得下。」冯媛接过来展开一看,那是一套白细麻上衣及同色丝绸长裙,袖口衣襟及裙边都用五色丝线绣了花卉图案。这显然是一套为重大节日准备的礼服,她急忙推还给她。「这么漂亮的新衣服,我不能接受。」百合没接过衣服,看了看她身上。「我在这里只有这套衣服,妳如果不换,就没有衣服啰,妳难道想就这样跟我走出山外去吗?」冯媛一怔,看看身上破得不成样子的衣服,只好收下。 可是,当百合帮她换好衣服时,她对露出半截肚皮的短上衣很不习惯。 「老天,我这个样子要是被哥哥看到,一定会被他骂死。」她用力提裙子拉上衣,想把露出的肚脐眼遮住。 百合笑了。「我们的服装都是这样的,妳哥哥早就看习惯了。」「那是对妳们,对我的言行举止他管得可严了。」冯媛沮丧地说。 「那么听他的话,妳可真是个乖宝宝。」百合挑衅地说。 这话引起了冯媛的叛性,她眸子一转,恶作剧地说:「嫂子说得没错,干嘛我非得听他的,我哥是个老古板,这次我就穿这样给他看看。」「这才对,不过妳别那样叫我,我不是妳嫂子。」百合纠正她。 「那可难说。」她俏皮地噘嘴,两个有缘的女孩相视而笑。 随后,她们一起做饭聊天,互相介绍着自己,说着各自的生活经历,虽初次见面,感觉却很亲近。百合很喜欢这个比自己小四岁的女孩,她与她哥哥一样博学多才,但比她哥哥活泼热情。 冯媛也很喜欢百合,觉得这个嫂子秀外慧中,与哥哥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吃过饭后,百合带着她告别族人,离开了木楼。她计划先把冯媛安全送回家,然后去找冯君石和碧箩,并尽快回村面对自己的责任。 冯媛仍不习惯把洁白的腰部露出来,因此一路上不时拉扯衣服,惹得百合娇笑连连。好在百合比她略高,也更丰满,这件衣服才让她露得少一点。 两个个性相投的女孩彼此为伴,走在寂静的山涧,倒也觉得开心。 @@@@@那天冯君石与阿宏离开军墟后,就一路专著九重天而来,他们并不知道,此刻百合并不在九重天。 正午,他们在河边歇息吃饭时,冯君石发现有几个人在树林里鬼鬼祟祟地窥伺他们,心里陡升不安,但他仍表现如常地与阿宏吃喝说话。 等他们继续上路后,那些人仍不远不近地跟着。几个时辰后,就连木讷的阿宏也发现了那些时隐时现的身影。 「大人,邯些人已经跟了我们好几里路了。」阿宏告诉他。 「我知道。」冯君石说。「你看他们是什么人?」阿宏回头,往那些人看了看,憨厚地说:「我看就是山里人。」「山里人跟踪我们干嘛?」「或许是要抢钱财。」阿宏的脸色顿时变了,拉着他说:「大人,我忘了,这一带有山贼,我们快走吧。」但就在他们加快步伐时,后面的人也加速了,而且在人群闪现中,冯君石看到了有人身穿黑色缁衣,不由得疑窦。「和尚?」和尚干嘛跟踪他?脑子里随即出现数天前去过的西佛寺和秘洞,他神情一凛。 「阿宏,往树林里走,我们得甩开他们。」他低声对阿宏说。 阿宏看看前面的山谷和两面的树林,迟疑地说:「可是去九重天……」「没关系,先甩掉他们再说。」冯君石回头看看,跟踪他们的人已经不再藏藏掩掩。也许他们知道自己的行踪已被发现,索性大摇大摆地跟踪了。可这次,他没有看到穿黑色缁衣的和尚,但他相信自己不会看错的。 听他这么说,阿宏立刻走在他身后。「大人先走。」「他们人多,快走!」见后面的人加速,冯君石拉着他跑进侧面的树林。 后面的人立刻尾随追来,迫使他们慌不择路地往岩石密林处狂奔。 也不知跑了多久,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双腿发软,他们才倒在浓荫覆盖、茅草丛生的山崖边往后眺望。 密林里十分安静,除了他们的呼吸,只有草叶树木的沙沙声。 「大人,他们被甩掉了。」阿宏抚着胸口跪在地上,往四处张望。 「但愿如此。」冯君石觉得肺部快炸裂了,可是他不敢休息,凭他一向灵敏的直觉,他相信那些人就是西佛寺的僧人,他们跟踪自己的用意绝对不善。他与阿宏人少力薄,不能跟他们硬碰硬,为今之计是要摆脱他们的跟踪,密林既是最好的掩护,但也是最大的危险,他们不能在这个地方久留。 而就在他拉着阿宏继续逃跑时,跟踪他们的人正在树林的另一端争吵。 「跟踪有个屁用!直接绑走不就得了?」韦檠愤怒的口水喷到了悟隐的秃头上,后者生气地抹抹脑袋。「你说不许打伤他,活绑就得先接近他,可他耳朵比麋鹿还灵,跑得比兔子还快,怎么绑?」「连这点都做不到,师叔真该回山上练功去!」韦檠冷酷地嘲弄他,见老和尚愤然不语时,冷笑一声转向手下。「跟我走,天黑前必须抓住他!」「韦主儿,总算找到你了。」正待起步,两个男人喊叫着穿过树林奔来。 一看是自己最忠实的属下,韦檠脸色一变,问道:「什么事如此慌张?」「冼百合没去九重天,她带着宝剑去龙溪了。」其中一个门牙凸出者说。 韦檠眉毛一抖,显然不信。「你怎能得知如此机密之事?」「冼碧箩逃往杜陵就是去找她姊姊,属下亲耳偷听到她跟冯大人护卫说的。」韦檠眼神忽闪,虽然对此深感怀疑,但也不敢大意。当年先袓正是在龙溪附近窃取了宝剑,也许那里才是真正的藏剑处。更何况,他最近一艘送往杜陵的粮船也是在龙溪被百合截走的。由此看来,她确实在那里。 他转向悟隐嘲弄地说:「你能对付冼百合吗?我看算了吧,你还是去抓白脸书生吧。既然完好的抓不来,那我准你打伤他。总之,他是箝制冼氏的王牌,也是西江府感兴趣的人,一定得抓活的。以你几十年的修为,连一个手无縳鸡之力的小子都抓不住的话,那你也不用回来守袓师牌位了!」悟隐法师强压下怨忿之气,闷声道:「我知道该怎么做。」「那好,三天后西佛寺见!」说完,他带着暴凸牙等两人走了。 悟隐对他的背影狠狠一瞥,转向众弟子。「走吧!」连绵不绝的密林深涧内,到处是绝壁枯藤。冯君石和阿宏在这个迷宫似的山岭里转了好久,都无法判定方向,那张他精心绘制的地图此刻根本帮不上忙。 「大人,我找不到路了。」当发现他们一直在兜圈子时,阿宏羞愧地说。 冯君石知道他已经尽了力,便安慰道:「别着急,慢慢找,总会有出路的。」「可是天都要黑了。」阿宏担忧地看了看愈来愈暗的树林。 「今晚我们恐怕走不出去了,先找个地方过夜吧。」「那我们得往山崖边走,那里应该有山洞。」「有山洞就很不错了。」冯君石看看四周的树木,很担心找不到过夜的山洞。 然而,当不再将注意力放在寻找出路上后,阿宏凭借着他对山林的认识,很快就带他找到了一个很小,但很隐密的山洞。 这一夜,他们在石洞里安然躲过追击。然而,次日下午,他们与追击者在一面是陡坡,一面是绝壁的山崖上不期而遇。 那是一次危险的遭遇,当时冯君石正试图辨认所在的位置,忽然悟隐法师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陡坡前。一看到那身缁衣,他本能地认为与其落人对方手中,不如冒死逃生。于是他拉着阿宏翷落身前长满老藤灌木的悬崖,并幸运地被灌木接住,再反弹落到长满茅草的地上,因此两人只有一点轻微小伤。 那次遭遇让他确定了想抓他的人是谁,并相信悟隐法师抓他的原因一定是发现了他和百合去过秘洞的事。但他感觉得出,悟隐只想抓他,并不想杀他,否则他不会一再试图靠近他,而不是用暗器或者飞刀等伤害他。 这让他很困惑。他们应该明白,就算抓住他,他也不可能解开被百合封住的山洞。那么,他们如此费力抓他到底是为什么? 他试着分析,但极度的疲惫和奔跑让他力有未逮。 躲过那次危机后,他们继续在山里与追击者们捉迷藏似地转了两天。 这天傍晚,他们终于看到河流,才沿着河水走出森林,就找到了一个部落。 当晚,他们住在族人家中,不仅弄清了九重天的方向,还吃了香喷喷的米饭。几天来吃野果、住山洞,今晚这可口的米饭和真正的床让他们备感香甜舒适。 次日清晨,吃过早饭后他们继续上路。 有了族人的指点,他们顺利进入九重天。这里山势险峻,谷中古树参天,瀑布飞悬,可以说集湖、石、林、瀑于一身,融奇、险、幽、雄为一体。 当想到很快就可以见到百合时,冯君石的心中充满了喜悦和期侍。经过几天的辛苦奔波,他对她设计逃婚的事已不再那么生气,唯一的希望是赶快见到她。 转入峡谷,路边的树林里突然跳出几个村民打扮的光头男子挡在前面。冯君石正要问话时,却听身后有人说:「冯大人难道不会累吗?」他转身,见面色发红,双眼发亮的悟隐法师站在五步之外的树下。若不是那身衣裳和秃头上醒目的戒疤,他看起来真不像僧人。 看到自己和阿宏已被人围住,他知道这次难以脱身,便冷笑道:「悟隐法师带着这群佯装族人的沙弥,苦苦追着在下跑了这几日,到底是为什么呢?」悟隐面色不改地说:「想请大人到小寺暂住几日。」冯君石话里藏针地说:「我是朝廷命官,怎能去寺庙暂住?」「大人误会了,贫僧是想邀请大人入寺协助本僧核实几件小事。」他的威胁正中悟隐的心结,他并不想对朝廷命官动手,只希望将他好言骗人手中交差。 冯君石哪有那么好骗?不冷不热地说:「那么请法师改日到太守府去,本府自会恭候大驾,今日本府有要事缠身,恕不能奉陪。」说完,他示意阿宏快走。 但悟隐自己不动手,并非他不会指使别人动手。只见他比了个手势,那七、八个沙弥立刻向冯君石扑来。 「阿宏快跑!」冯君石抓起地上他早已看中的木桩,迎上第一个扑来的人。 可看到他被围困,阿宏如何肯走?抱起一块大石头又叫又喊地往那些人砸去。 他平时不大开口,就连冯君石也从来不知他的嗓门如此大,再加上以那一身蛮力砸下的巨石,砰然震响,很有气势,小沙弥们被吓得纷纷退后。 利用这个机会,阿宏拉起冯君石要跑,不料一道迅猛的掌风从身后袭来,他一把推开冯召石大喊:「大人小心哪!」冯君石被他推出数步之外,眼睁睁看着悟隐双掌猛推,将阿宏打得痛呼一声飞了出去,倒在大树下。 受此暴行的刺激,冯君石双手紧握木桩,奋力衡向暗施掌力的悟隐。 刚发出掌力还未来得及调匀气息的悟隐,被他全无章法地一顿缠身乱打弄得顾此失彼,又不敢伤了他,只能冲着弟子们喊:「过来,抓住他!」众沙弥醒悟,纷纷涌上前,冯君石握紧木桩准备拚死拒敌。 正在这时,纷乱的脚步声中传来冼崇梃远甚阿宏的粗大嗓门。「悟隐和尚,你造反了?敢抓我的妹夫?!」围着冯君石的沙弥们立刻被冼崇梃的手下打败,四处逃窜。冯君石本想感谢他的及时出现,却见他额头缠着绷带,不由得好奇地问:「你怎么来了?」「我在追人,听到这里有吵闹声就赶来了。」冼崇梃嘴里说着,手里没停,挥着拳头扑向功夫最好的悟隐。 冼崇梃的突然出现,让悟隐心中发怵,他并不想与大都老结仇。因此与冼崇梃敷衍几掌后,他觑得个空档往树林后逃窜。 「站住!你爷爷还没打够,竟敢逃跑?」冼崇梃很不甘心地追了过去。 冯君石则跑到树下,小心地扶起阿宏。「阿宏!」阿宏张开眼睛,看到是他时,脸上露出笑容。「大人没事就好……」话没说完,他又晕过去了。冯君石连声呼喊:「阿宏!阿宏!」阿宏没有反应,可是阳光将一只伸向他的手反射到了阿宏的身上。 他抱起阿宏就地一滚,再回头时,见打伤阿宏的悟隐去而复返,就站在他刚才跪着的地方,不由怒火填膺,放下阿宏挺身站起斥责道:「你是佛门弟子,怎可如此凶残?阿宏与你何仇?我与你何怨?为何下此重手?」悟隐本想逃走,可又不甘因空手而回再受韦檠的奚落,便利用弟子缠住冼崇梃的机会溜回来,不料这一击又被对方躲过,因此十分懊恼。「我没尽全力,他死不了。就算他死了,也是你的错,如果你老老实实跟我走,谁也不会受伤。」说着他再次扑来,因为这次他志在必得,因此出手相当迅速果断。 正怒气勃发的冯君石一心只想为阿宏报仇,况且此刻既无退路,也无援兵,他当即聚集了全身力量迎敌。 面对强敌,他先避其锋芒,再双掌向前,以身体的力量向他撞去。 悟隐没想到他会以这种不要命的方式反击,因而忙不迭地挥出一拳,打在他的头上。因怕用力太大打死他,因此这一拳的力量并不大。 挨了一拳的冯君石眼前金星四溅,除了刺目的白色闪光外什么也看不见。 抓住这机会,悟隐又给他太阳穴一掌。虽说他自认那仍是「轻击」,但对毫无武功的冯君石来说郄似万钧之力。他当即耳朵轰鸣,头痛得彷佛要裂开来,眼前刺目的光在扩大,他踉跄跪地,双手抱着头想逼走那阵剧痛。 见他倒下,悟隐得意地出手抓他。 然而一道强劲的锐气直击双掌,剧痛钻心,他猛地缩回手,惊骇地看到冼百合正从树林里飞扑而来,不由惊得抓起冯君石,想以他为盾牌。但他永远不知道冼百合是如何做到的,就在他以为抓住人质时,冯君石竟到了她的手里。 知道对方功夫远胜于自己,他二话不说,转身逃进了树林里。 见他逃逸,百合无心追赶,她转向双手抱头,双目紧闭的冯君石。 「大人?」她扶他坐下,见他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立刻盘膝坐在他的正前方,双手搭在他的太阳穴上轻轻按摩,并逐一按压他头颈部的穴位。 疼痛终于开始消退,冯君石不确定已经过了多久,当他睁开眼睛时,眼前一片茫然,再过了一会儿,他看到百合坐在他的面前。 百合?!难道他是在做梦?他有片刻的恍惚,紧闭起双眼,再睁开,她还在那里,他不是在做梦!又花了一点儿时间,他才确信她真的在他眼前。 她开着双眼,神情严肃地端坐着,她温暖的双手正在他的脸上、头上、脖子上按压,就像那次在石洞里那样,她手过之处疼痛顿减。 「百合!」心里充满了复杂的情感,他抬起手,握住她的双手将她拉进怀里。 她张开眼睛,轻轻将他推开,但并未离得太远,审视着他饱含情感的眼睛,随即轻声问:「你好点儿了吗?」「是,我很好,妳又救了我……」他因激动而哽咽。 她凝望着他,思绪回到他被悟隐击中的那一幕,想到如果她没有及时赶到,他也许已经遭遇不测,就让她心有余悸。可是他好像已经忘了刚才头部受伤的事,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她回握他的手,再轻轻放开。「我去看看阿宏。」冯君石仍难以相信她真的来了。看着她沐浴在阳光下,清新如晨露,挺拔似秀竹,他的心里充满了对她的敬重和爱。 「哥哥!」树林边传来快乐的呼唤,冯君石和冼百合都不约而同看过去。 只见冯媛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直奔冯君石,笑嘻嘻地攀上了他的肩。 「媛媛,妳怎么在这里?﹂冯君石同样惊喜地拉住她。 「我听邓叔说婚礼有变,就想来看看你……」冯媛坐在他身边,将自己如何离家,半途如何被山贼抓去,又如何逃出,最后遇到百合的经过一一告诉了他。 「这样莽撞行事可不像妳。」没等妹妹说完,冯君石就已经很生气,强抑下怒气听完后,立刻对她太过大胆的行为严加指责,冯媛因此备感委屈。 「我还不是因为关心你吗?」她低声的辩解。 在他们兄妹说话时,已将阿宏唤醒的百合此刻插话为冯媛解围。「我不是让妳在那边等着,我会过去找妳吗?」冯媛转向她,委屈地说:「我等了好久都不见妳来,所以过来看看。」「好啦,别说了,跟我回去!」冯君石拉着妹妹站起来。等看清她身上穿的衣服,立刻皱起眉头。「瞧妳穿的是什么?把肚皮遮起来!」 第八章 听到哥哥的训斥,冯媛红着脸为自己辩解。「我的衣服被刮破了,是嫂子把她的新衣服给我穿。」虽然她称百合为「嫂子」,极大地取悦了她的哥哥,可仍无法改变他传统观念中淑女仪容的标准,他沉着脸说:「妳这样穿真丢人!」他的重话引来冯媛的抗议。「哥哥不讲理,这里的女孩都是这么穿的。」「她们是她们,妳是妳!」他不能容忍妹妹袒露着肚脐在男人面前晃来晃去,他一边说着,一边解自己的衣服想给她蔽体。 「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百合面带愠怒地走过来。「难道我们的穿著习俗见不得人吗?」面对她指责的目光,冯君石立刻醒悟自己因只想着妹妹而忘了身边的人,不由得为自己说错话而面红耳赤,尴尬地说:「我绝无此意,只是……」「只是令姝身分特殊,不屑与我等蛮夷同装,是吗?」百合知道他是因为太维护妹妹而一时口误,但偏不想让他好过。 「不是,妳误会了。」他急忙辩解。「你们的穿著很美,这身衣服穿在妳身上绝对漂亮,可是媛媛不同,她该更谨慎一些。」「那么说,大人认为别的女人露出肚皮是美,你的妹妹露出就是不慎?」见越说越乱,冯君石暵了口气。「妳为什么非要挑我这点口误呢?」又转身对冯媛说:「算了,入乡随俗,由妳吧。」「哈哈,小妞,原来妳在这儿!」冼崇梃惊天动地一声欢笑让沮丧的冯君石被吓一跳,转身看着他从石洞方向跑来,却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那些家伙都溜了。」冼崇梃边跑边对冯君石说,眼睛很快就转向了冯媛。 冯媛立刻抓住冼百合的手。「他是山贼,力气很大……」她惊恐的话还没说完,胳膊已被冼崇梃抓住。「看妳这次怎么逃?」站在一边的冯君石毫不迟疑地往他手臂上用力一拍,趁他错愕时将冯媛抓到自己身边,怒斥道:「她是淑女,你放尊重点!」「你……这个女人是你的?」从没见过他发怒的冼崇梃被他打懵了,张口结舌地看着他,再看看自己的妹妹。「那、那百合呢?妳不要百合了?」「满嘴胡言乱语!」冯君石看了百合一眼。「我当然要她,而这位,」他用手肘顶了顶冯媛。「她是我妹妹。」「妹妹?」冼崇梃转惊怒为欣喜。「原来妳是他的妹妹,太好啦!」他对冯媛露出大大的笑容。 可是冯媛很不赏脸地自了他一眼。「好什么好?你这个坏蛋!」冼崇梃笑容僵住,不高兴地说:「信不信由妳,但妳确实是误会了,那天是我把妳从贼人手中救出来的,这点我的族人可以证明。」「撒谎!」冯媛不信他,让他脸色出现怒容。 百合忙对冯媛说:「他是我哥哥,虽然长相粗鲁,但他从来不撒谎。」@@@「什么?他是妳哥哥?」这下轮到冯媛受惊了,看看优雅纤细的百合,再看看又高又壮的冼崇梃。「妳与他,你们……」「我们不像兄妹吗?」百合明白她的意思,笑道:「其实我哥长得很英俊,心地也很好,只是嗓门有点吓人而已。」听到妹妹替自己说话,冼崇梃乐了,对百合挤挤眼睛。「还是我聪明的妹妹有双利眼。」又转向冯媛,指着自己脑门上缠着的布。「别说妳怕我。看看这里,我救了妳,妳却用石头砸晕我,我可从来没被女人打过,这事绝不能就这样算了。」「那你想怎么样?」仗着哥哥嫂嫂都在,冯媛不怕他。 冯君石大概猜出了事情的经过,对妹妹误伤冼崇梃一事感到很抱歉,但他没有机会表示歉意,因为冼崇梃已经将他妹妹抓了过去,大声训斥着。 「妳这个不知感恩的女人,不谢谢我的救命之恩也就算了,可是错伤了人还不认账,妳当我这脑袋是可以随便打的吗?」他寒着脸说,因她的态度而生气。 「不管妳是谁,这笔帐我得跟妳算情楚!」话一说完,他将她像袋稻米似地拎起用上肩,横挂在粗壮的脖子上,双手分压她踢蹬的腿和扭动的头,瞪着向他跨出一大步的冯君石:「我追的人就是她,这事你别插手,我妹妹交给你,你妹妹交给我,咱们后会有期——」「你不能带走她!」冯君石怎能容他这样将妹妹带走?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欲夺回冯媛,但被冼崇梃的手下拦住。 「放开她!」苦于被困,冯君石只能干著急,眼睁睁地看着冼崇梃扛着妹妹,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树林后。 见他要跟哥哥的手下动手,百合忙劝他:「别担心,我哥不会伤害她。」「他把她那样带走,本身就伤害了她!」冯君石不满地说。 百合示意那些人离开,安静地对他说:「我了解我哥哥,他绝对不会对女人动粗,如果不是冯媛冤枉他在先,反抗他在后,他不会那样带走她。」冯君石看着那些人跑掉,他想相信百合的话,却无法真的放心。 他看着站在稍远处的阿宏,问:「你感觉好点儿了吗?」「得百合酋长神功相助,已经没事了。」阿宏憨厚地拍拍胸脯。 「那你今天先赶回良德备车,明天一早到罗洲去给我父亲报个信,媛媛的失踪一定让他老人家急坏了。」「行,我这就去,不用回艮德,从鳄溪搭独木舟走水路直接去罗洲快着呢。」阿宏说着立刻动身。 「告诉他,我会送媛媛回家。」他在阿宏身后喊。 「知道了。」树林中传来阿宏的回应。 所有人都走了,寂静的四周只有风吹树叶的声音。他缓缓转过身,与百合面对面站在原地。她从没见过他如此严肃的表情。 他的脸上没有笑容,她平静的表象下难以掩盖旳罪恶感烧灼着他,对妹妹的牵挂啃蚀着他,他觉得有一肚子的火气需要发泄,而她正是最好的对象,因为是她导致了这一切的混乱! 无形的压力渐渐在他们四周聚集、逼近,最终将他们压缩进小到不能再小的空间,两人的呼吸不约而同地加快,当他们的视线锁住彼此时,谁也无法挣脱开。 半晌后,他的嘴角忽然讥讽地扬起。「好啦,他们都走了,现在只有我——妳最亟欲逃离的人在这里,妳准备怎么办?继续逃吗?」她知道他在生她的气,也知道他有理由生气,她本来就没有打算逃避,因此坦然地承认道:「不,我不会再逃。」「不会吗?」他的笑容扭曲。「看看这团混乱,到底是谁造成的?」「是我的错。我以为所有的事情都会按事先计划好的进行,碧箩能得到地想要的你,你能得到你想要的联姻。」「妳该死的在说什么?」他突然抓住她的双肩用力摇晃,一向温柔的眼睛充满怒气。「计划?妳以为我是妳可以计划的吗?」百合心惊地看着他充满怒气的面孔,从未想到他会因此生这么大的气,可是她觉得有必要为自己辩护,不能让他把自己看成刚愎自用的女人。「我以为我所做的是对所有人最好的决定。碧箩那么美丽,只要你娶她进门,会发现她比我更适合做你的夫人,她会抚平你的怒气,会给你我所不能给的……」「妳以为?!」他的双目跳跃着耀眼的火光,他低沉的怒吼和用力的握持阻断了她的话。「妳真以为妳知道什么是对所有人最好的吗?妳真以为妳知道我要什么吗?当妳计划这一切时,当妳把我硬塞给妳妹妹时,妳有没有想过我对妳的爱?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难道感情、婚约、责任,所有的一切都不比妳妹妹的一厢情愿重要吗?我可以接受妳的拒绝,但无法忍受妳的戏弄,妳……妳让我失望!」就像抓住她时一样突然,他猛地甩开她,转身往冼崇梃离去的方向走去。 他必须离开她,必须抛开此刻缠绕在脑子里的念头。 他握紧拳头,克制着双手的颤抖。当意识到自己真的很想痛打她一顿时,他很震惊,他必须立刻离开她,让自己恢复冷静。 百合近乎麻木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无法开口喊他留下,也不能跑去追他。 刚才有一剎那,她相信他几乎要失去控制打她一掌,天知道她是多么希望他打出那一掌啊,可是让她心惊的是,他没有打,而且突然间彷佛失去生命力似的,面色苍白地掉头离去。 是的,他没有说错,她让他失望了,她的自以为是弄乱了所有的事! 现在怎么办?让他因失望而永远离开她?还是像他所说的,勇敢地面对自己的感情、婚约和责任? 爱?他刚才说他爱她,而她有没有勇气对他说她也爱他呢? 她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做。 犹豫?这种感觉在她的生命里,就像她刚体会到的对一个男人的爱与思念一样陌生。 四周依旧是熟悉的、能带给她安详和宁静的景色,可现在却让她感到空虚和寂寞,她从来不知道失去他温柔的笑和信任的目光,她的心情会如此低落。 她这次真的做了一件很糟糕的蠢事,她还有机会补救吗?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冼百合决定不做缩头乌龟! 望着那片树林,她足尖轻点,快步奔去。 这次,她要追随自己的心,而非自尊。 @@@@@「停下来歇会儿吧,你不累,我可累了。」在一条溪水边,百合停住脚,坐在一块石头上。 其实她根本就不累,可是她必须让他休息。 从离开九重天后,他们已经在起伏的山里闷头走了好几个时辰,虽然他一直都不肯看她一眼,或者跟她说一句话,但从他越来越粗重的喘气中,她知道他早就累坏了,可仍赌气似地往前走。 最让她好笑的是,每当她提议休息一下时,他就会走得更快更急,因此呼吸也就越急促,额头上的汗水也越来越多。 这次她改变了方式,以自己累了为由,打算逼他休息,如果他还要像前两次那样拒绝她的提议,继续独自往前走的话,她再追去也不迟。 出人意料的是,他停下了,在距离她稍远处的阔叶草边安静地坐下。 阔叶草挡住了她的视线,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从那挺得笔直的身躯,她可以猜测到他仍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我已经认错了,你还要气多久?」她讨厌这样闷声不响地跟他在一起。 他略微移动了一下身躯,却没有转过身来看她,也没回应她的话。她猜想他能够如此僵硬地坐在那里而不看她,一定是因为她太让他失望了。 轻轻叹了口气,她起身走到溪流边冼洗手,再以双手捧水喝,喝完后,又摘下一片树叶卷成漏斗状,装了些水走到他面前。「喝点吧,这水又凉又甜。」他抬起头看看她,再看看她手里的水,伸手想接。 「不行,一换手水就漏了,张开嘴巴。」她的提议让他吃了一惊,他看着她的眼睛,脸上的表情深奥难测,她紧张地等待着,手里的树叶开始包不住水。「快点,水要流光了。」她催促他。 他终于张开嘴,就着她手中的「漏斗」喝下了她手里的水。 「还要吗?」这是她第一次「喂」男人喝水,等他喝完后,她的双颊滚烫,但仍镇静地问。 他摇摇头,眼里似乎闪过一丝笑意,但因为他很快就低下了头,使得她无法确定,心想也许是她看错了。 他为何就是不开口呢? 她坐在他附近的草堆上,将他喝完水的树叶卷在手指上,心里思考着该如何让他说话,以结束两人间这种既尴尬又紧绷的状态。当她追上他时,就已经打定主意要好好跟他相处,因为他们还有好多事要合作,有好多的责任要共同分担,再说,她也不想做让他失望的人。 而在她心里七上八下时,冯君石正暗自观察着她。 他的怒气主要是因为妹妹被「抓」。他很气自己,看着妹妹被冼崇梃「抓」走却毫无办法。他也气百合,如果她那时出面阻止她哥哥的话,媛媛根本不会被冼崇梃以那样的方式带走。 不过,从她追上他,小心翼翼地跟着他开始,他就不气她了,心里还窃喜着。 想想看,当你真心爱着一个人时,又能气她多久呢?媛媛被她哥哥「绑」走也不是她的错,自己把气出到她身上实属无理。再说,她因为顾及她妹妹的感情而设下「调换计」也不完全是她的错,如果自己早点与她沟通,把两人间的感情表达得更明白些,如今这些混乱也不会发生。 此刻看到她心神不宁的样子,他有点不忍,也有点惊讶,以前一直看到她强硬刚强的一面,实际上她也是个温柔乖巧的大女孩。 山风吹过,草叶拂面,他抓下骚在脸上的长茎草,蹙眉看了看,眼睛一亮,发出惊呼:「喔,这应该就是火叶草吧?」听到他开口,又见他脸上温和的表情,百合心头一松。「对,这就是火叶草。 照古人的说法,身入火叶草,日后定能成就霸业,这恐怕是大人的吉兆呢。」冯召石看了看环绕着她的火叶草。「是说妳吧,无用书生何来霸业?」他俯身观察着身前这茎长一丈的野生植物,兴趣盎然地说:「叶如车轮,色似朝霞,果真名如其身。据说战国时,山戎为表示对齐国的归属,特意献火叶草给齐桓公,说此草能成就他完成霸业,后来桓公果真霸业鼎盛,从此人们就把这种草当成了成就霸业的吉瑞标志,种植在自家的庭院里。」「它真这么神吗?」她凑近他身边,与他一起欣赏这美丽独特的草。 冯君石撇撇嘴。「如果真是那样,天天与火叶草相依为命的山里人,就该个个是霸王了,何至于被人欺负,成天担惊受怕?」「那倒也是。」百合看着他情不自禁地说:「大人很有学问,我喜欢你的聪明睿智,可是不喜欢你生气。」他因她眼里毫不掩饰的爱慕而微微一愣,这是第一次,她承认了自己的感情。 「如果喜欢,为何要逃离我?」压抑的情感爆发,他不再克制地抱住了她。 「因为碧箩……」他围在她背上的手一紧,她的话被卡在了喉咙。 他惩罚性地搂紧她,炽热的唇抵在她鼓动的太阳穴。「如果妳不喜欢我生气,就永远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他的气息吹在她脸上,宛如和风轻拂,她说不出话来,一种深沉而浓郁的爱意哽塞了她的喉眬,她举起双臂搂住他的脖子拥抱他,把脸颊贴在他平滑的颈侧。 与他肌肤相触的那一刻,是她这一生未曾有过的经验,那美妙的感觉无法言喻,她觉得整个人好像腾云驾雾般。 她的脸蛋柔嫩至极,那光滑的触感令人震颤,冯君石感觉到怀里的她跟他一样在颤栗。他不由得更加抱紧她,亲吻她颤抖的眼睫,而她柔软的肌肤立刻紧紧地抓住了他的心,引诱着他继续攫取和品尝更多的柔美。 当他的唇以一种诱人的方式轻轻地落在她嘴上时,她僵住,随即像迎着阳光开放的花朵般为他张开。这是最美丽的邀请,是最动听的歌,他不需要任何语言,如同久旱的土地般汲取了她的甘霖,而她红艳艳的唇瓣令人销魂。 唇上那轻柔如风的碰触同样给百合带来震撼,彷佛有一股暖流流经全身,在内心深处引发一种欲火焚身的感觉。 「百合,我爱妳,妳也爱我吗?」他急促的喘息声和温热的鼻息轻拂着她的脸颊,她觉得整个人几乎要融化了。 「我或许还不完全明白什么是爱,但……是的,我爱你……」她战栗地回答。 「什么时候?」听她终于说出对他的爱语,他眼里绽放出耀眼的火花。 「我想,也许是在你毫无防卫地跳进殴斗的族人中,被打的那瞬间,也可能是你被当作老鼠夹住时。」她微笑着回答,美丽的眸中充满发自内心的爱意。 「真的吗?」他捧起她的脸,渴望地说:「那妳不会再逃避出嫁了?」「不会,只要新郎是你……」她凝望着他,而他深情痴迷的眸子立刻令她意乱情迷,他专注的硍神几乎要看穿她的灵魂。此刻,妹妹不再横亘在他们之间,她后悔没有早点听从心的指引,几乎酿成大错。 还有什么样的语言比这些话更动人心弦?他低吼一声,炽热的嘴再也没有任何犹豫地覆盖了她的。随即她甜蜜的滋味让他浑然忘我,只有爱的激流在心中荡漾,他从不知道亲吻也会如此刻骨铭心。 当他环抱着她的颈项,一遍又一遍地热吻她时,充满欢愉的低吟从百合口中逸出,她忘记了此刻他们正身处荒山中,也不在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她只想永远迷失在他温暖而强壮的怀抱中。 这时他换了个姿势,抱着她倒在火红的火叶草上,他的身体覆盖着她,她只觉得热血奔腾,穿过树梢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静谧的山林显得神秘而醉人,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草叶清香,她有种渴望,盼望时间就此停住……忽然,一声锐利的呼啸声掠过林外天空。 百合身子忽然绷紧,随即猛地推开冯君石坐起,微微瞇起眼睛仰头寻找声音的来源。 又一声锐响划过寂静的山岭。 「响箭!」这次她明白了,倏然站起身。 看着她们荡漾着激情余波的美丽脸上布满焦灼的神情,冯君石立刻意识到那一声声呼啸所代表的意义。 「是有人传递消息给妳吗?」他问,举手为她挑去头发上的松针。 「是的,那是危机信号。」她转过身看着他,抱歉地说:「发响箭表示有大事发生,现在我无法陪你去找你妹妹,你先随我去军营,我让人陪你去。」「妳说妳哥哥不会伤害她,那么暂时让她接受冼崇梃的保护吧,我随妳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听他说愿意跟她去,她自然高兴,但不想让他事后懊悔。「你确定?」「我确定。维护本地治安也是我的职责。」她给他一个微笑,拉着他的手往山下跑去。 以前冯君石只知道她走路很快,现在才真正体会到她奔跑时那惊人的速度。 她的手紧紧将他拉在身边,他的身体和他的脚不受控制地跟随着她往前奔,他感觉不到脚下坚实的土地,只感到迎面而来的风吹得面庞发麻。而他相信如果不是带着他奔跑,她的速度会更快。 当前方溪谷中出现营地时,她放慢了脚步,几个男人跑来。 「出了什么事?」她问领头那个身穿短衫的男子。 「骆越人围攻龙溪村,廖老大顶不住,我们这边已经去了一些人。」「给我备马,两匹。」百合匆匆地说,又望着冯君石。「你能骑马吗?」「没问题。」他以温柔的微笑安定了她的心。 两匹备了鞍的骏马被牵来。 百合跳上其中一匹,对那几个男人说:「派快脚速去通知军墟各堡,守好瞭望塔,谨防云雾山的官兵趁机攻墙。无我箭令,不得出阵!」「是,酋长。」她回头看了眼已经安坐在马背的冯君石。「走吧。」随即双膝一夹,策马往出外平川奔去。让她大感欣慰的是,冯君石的骑术丝毫不逊于她。 一路上,他们没有交谈,沿着河边不时可以看到手持刀斧、弓箭,甚至铁叉的族人,有的骑马,有的步行,有的乘舟往龙溪方向去。当认出百合和冯君石时,大家自然地向他们聚集,在他们身后渐渐形成一支庞大的队伍。 距离龙溪还有五大里时,浓浓的烟雾熏染着天边的山林,空气中飘散着尘土和血腥味,越来越多的伤者出现在道路上。 无暇询问,百合一路上分配尾随其后的族人留下照顾伤者,自己和冯君石则顺着浓烟的方向,穿越山麓和高大的树丛一直往前赶。 骆越族与她所属的南越族是世仇,两百多年前正是骆越族的突然袭击,导致她的先袓和族人惨遭掠夺杀害,并遗失了「一剑平天」;七年前两个哥哥的遇害也与骆越人有关……因此她一直都不太信任骆越人,但在她看来,骆越人就算再次制造灾难,也不致于大糟糕。 可是她错了,当到达龙溪村时,实际情形比想象的糟太多! 呛鼻的烟味令人难以呼吸,就连座下的马匹也嘶鸣腾跃起来,火舌已经完全吞没了镇边的屋舍,烧毁了牲畜棚和谷仓,四周恐怖的景象令人发指。 七八具被烧焦的尸体横卧在冒着黑烟的灰烬中,其中有另有女、还有小孩。 许多人坐在地上哭泣,其中多是老人、孩子和伤者,他们有的哀号,有的捧着流血的伤口痛呼,所有的哭喊声是那么悲凄苍凉,场面令人不忍卒睹。 百合下马,走到一个倒卧在血泊中的稚龄孩童身边,拔下插在他身上的箭矛,眼里充满了泪水。 前面的厮杀还在继续,她用手背抹去泪水,从一个死者手里拿过半开的弓,对冯君石说:「大人,这里就交给你了。」冯君石冲动地走向她,替她擦掉脸上残余的泪,轻声说:「保护好自己。」正在这时,廖老大带着一群族人边抵抗边退出现在石楼下,追着他们狂吼猛杀的骆越人不在少数,领头一个高举一竿旄旗,左右挥舞,无人能近其身。 百合银牙一咬,举起那把弓,将从孩子身上拔下的箭矢搭上。一箭射出,只听「喀嚓」一声脆响,旄旗竿子被折断。 舞旗大汉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发现百合手持弓箭,威风凛凛地站在前方时,扔下旄旗就跑,他的手下也纷纷撤退。 百合怎会容他们逃离?当即几个纵身追去,廖老大率领的龙溪人见酋长到来,顿时信心大振,纷纷吶喊着举起兵器追随百合而去。 冯君石留下指挥村民和轻伤者,把重伤者抬到没被损毁的房屋由女人们照顾;将死者抬到阴凉的树林里等待埋葬;并清理废墟,为失去房子的族人搭设帐蓬。 当清理接近尾声时,被他派去探查战况的年轻人回来告诉他,百合酋长和村老廖老大已经将那些骆越人抓住了,现在正在审问。 知道骚乱已被平息,他松了口气,心里想着这次危机的导因。 在与村民的交谈中,他得知今天的冲突源自昨天河边山坡上的一场斗殴。最近这两天不时有骆越人搜索附近石洞,昨天竟闯进了当地人储藏渔具木筏的洞穴,遭到洞主的抗议,双方发生争执,最后动了手。当时因为龙溪人多,骆越人走了,不料今天清晨那几个骆越人竟集结了大队人马杀来,声称要「报仇」。 廖老大率人堵住镇口石堡,阻止对方入镇,并发出响箭求救。对方眼见攻不进来,竟将绑了火种的箭矛射入民房,导致多处吊脚楼起火和多人被杀。 如此看来,骆越人这次在龙溪是为石洞而来。 可是,他们在找什么呢?他暗自思考着,看了眼在清理废墟的人们,独白往河边山坡走去,他想去看看那些引起骆越人兴趣的山洞。 山坡靠河畔的一面坡度平缓,另一面则与山体相连,显得峻峭而峥嵘。 他没看到石洞,却看到冼百合与几个人站在远处坡顶说话,便往那里走去。 彷佛有感应似的,百合转过身来,远远地看着他。 见她神色宁静,他猜想危机一定解除了,不由得对她露出笑容。 然而,她的神情忽然一变,眼睛惊恐地睁大。她对他挥舞着手,大喊着什么,可是身边的流水太响,他听不见,于是加快了脚步。 但她却飞也似地朝他这边奔来。 风中传来她破碎的声音:「……背后……小心……」他本能地回头,惊见悟隐正向他伸来一双魔掌。可是一惊之后,他竟没有逃避的欲望,却在看到那在风中飘拂的缁衣时,心生一念。 这次一定要得手! 扑向冯君石的悟隐发狠地想,韦檠狂妄冷酷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刺激着他。为了不再受侮辱和嘲弄,他必须抓住冯君石来证明白己! 当得知骆越人攻打龙溪时,他就知道冼百合会来,而冯大人一定也会来,因此他来了。此刻,他惊喜老天有眼,那个大人就在眼前,独自一人,而他的保护神,武功深不可测的女酋长远在山坡那端,这是他的机会!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在他就要抓住对方时,这位白净斯文的大人竟然不逃不避,还对他微笑着,左掌直立前胸,右手轻托左臂,比出标准的佛式,并大声唱出佛号:「阿弥陀佛,法师想念佛成魔,亵渎佛门吗?」他怔住,双手悬于空中。 冯君石继续道:「法师身入佛门修行多年,必有大智慧,在下不过是一介身无长物的俗人,大师因何苦苦相逼,亟欲擒我得手呢?」他笑容安详,眉目清亮,悟隐看着心中竟感到又愧又妒,同时也非常生气。 这位大人实在太狂妄了,让他咽不下这口气! 「你命中有此一劫,恕不得人!」说着,他泄愤似地往冯君石拍出一掌。 第九章 悟隐决心无论死活,这次一定要带走冯君石。可是他全力发出的掌力忽然遭到另一股强力袭击,因有过上次在九重天的经历,他知道冼百合来了,不由得立刻撤掌,企图先将她压住,哪怕两败俱伤,他仍有余力对付冯君石。因此当两方相撞,他双臂发麻,胸口犹如被万马践踏般剧痛时,他也没放弃对冼百合的进攻。 百合虽然出手缓解了悟隐击向冯君石的掌力,但并未能完全阻止他,因此看到冯君石倒在草地上时,她又怒又气,对悟隐不再手下留情。 悟隐本身修练的是上乘武功,加上内力丰厚,功力自然不弱,因此当他的绵绵掌力袭来时,百合不得不全力以赴。 只见她分开双腿站定在山坡上,双掌一拓一迭,做出个太极图的阴阳鱼状,先往后拉,再往前推,借力使力,将一阵阵滚滚而来的掌力引回对方身上。 只听悟隐惨叫一身,跌坐地上,双臂彷佛断了筋骨似的、无力地垂在身侧。 「妳——八卦掌!」他惊骇地看着百合。 「算你识货。」百合收掌,匆匆跑向冯君石。 「妳居然练成了八卦掌!」他心窝剧痛,但双目仍露出贪婪的目光。「无极太君……逍遥道长……妳是……」百合回头怒视着他。「就你这等假僧假道,不配提我师傅老人家的名讳!」「师傅?原来妳是他们的高徒……」悟隐面色惨白,形同死人。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当年将冼百合带走、传其一身武艺的高人,竟是天下盛传的两位武功几人仙境的武林泰斗! 「法师一错再错,真不怕万劫不复吗?」冯君石缓缓坐起,声音不大但吐词清晰地说,悟隐在他毫无内力的声音里听到了威严和警告,错愕地看着他。 见他面色苍白,百合赶紧扶着他,替他擦拭嘴角的血。但他拉开她的手,继续对悟隐说:「出家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你杀人嗜凶,屡犯戒律,如不早早悔过自新,只怕因果循环,早晚害人害己,永沉孽海。」悟隐本就佛心未泯,又因震慑于百合师傅的威名,此刻已有几分悔意,再听到他的劝导不由得心神俱震。回想起自己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终于醒悟,双手合十闭目忏悔道:「人在江湖走,是非不由人,贫僧所为,并非自愿……」百合不容他找借口,义正词严地说:「法师错了。对于修行的人来说,守护佛法精神的利器,就是对佛的坚信和在崇尚佛法中修炼出来的慈悲之心。佛道善恶分明,报应不爽,我辈修身习武不是为特强凌弱、助纣为虐,而是自保防身、施惠于人,如果你好自为之,又怎能被人利用?」「阿弥陀佛!」悟隐惭愧地说:「多谢两位施主指点迷津,我皈依佛门多年却孽障未除,犯了佛门戒律,从此以后,定潜心修行,不再过问江湖是非。」冯君石紧接着他的话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法师能约束自己,定能功德圆满,立地成佛。然而在下仍须法师解惑,是谁想取不才小命?」听到这里,百合明白他之所以不急着让她疗伤,除了想要劝说悟隐回归正途,还想顺藤摸瓜,查明谁是幕后主使。 悟隐听到他的问题,茫然若失的眼睛望着远方不语。 冯君石看出他在犹豫,打铁趁热道:「阿弥陀佛在成佛之前,曾是妙喜国的国王,人称世饶王。在被佛法点化后,他放弃了王位和荣华富贵出家为僧,从此专心修行悟道,普渡众生,终于成佛。愿法师也能早日明白舍我得我之奥妙。」说完,他扶着百合的手想站起来,不料胸前一阵气血翻涌,身子往前一倾,口中吐出浑浊的浓血。 「大人不能再动,快点坐好!」百合又急又气,来不及替他擦拭,先将他按坐在身前,再盘腿坐下运功为他打通脉道。 这次,冯君石不再拒绝。 悟隐也盘腿闭目运气疗伤,俄顷,当他再次张开眼晴时,惊讶地发现,虽然他输给了两个年轻人,却心境平和宁静,多年来困扰着他的焦虑暴躁的情绪,都已消失不见,他明白自己真的醒悟了。 为此他感谢眼前这两个青年。 当看到冯君石张开双眼时,他起身道:「贫僧自知罪孽深重,谢两位施主给我侍佛改过的机会。因师门戒律,贫僧不可多说,只希望两位谨防身边异姓熟人,谨防宝剑再次被夺……他日再相逢,只论佛法,不谈是非!」言毕,他诵了声长长的佛号,沿着河岸飘然而去。 @@@@@入夜,冯君石靠在河畔柳树上眺望着前方,经过百合的治疗和几天的休息,他的内伤已经痊愈。 一轮明月从远处的山峰升起,银白月色笼罩天地。风静了,水白了,大地一片皎洁。天穹下,连绵不绝的山林似一片泛着白光的海,在银色光华下,如同波涛汹涌的大海在茫茫苍苍的天地间起伏喧哗、闪烁跳跃。 他喜欢在夜色中思考,宁静的月光能解除肉体的疲劳,启动思想的空间。 百越人的葬礼神圣庄严,为了主持今天的葬礼,并调查事件起因,他与百合已经在龙溪停留了三天。此刻,鸡卜仪式仍在进行,那是一种直系亲人和部落酋长才能参加的聚会,因此他没有出席。 他与百合分析过那日悟隐法师觉悟后所说的话,虽然两个「谨防」说得含糊,「异姓熟人」的范围也太大,难以界定。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个操纵一切的人是他或她身边的熟人,而宝剑则指「一剑平天」。 现在,他们毫不怀疑悟隐及其弟子,还有「那个人」早已知道他们从秘洞取走宝剑的事,因此悟隐才会有「谨防宝剑再次被夺」的警告。 再次被夺? 这无疑是告诉他们,当年从百合袓先手中夺走宝剑的人将剑藏于水洞中,如今因自己和百合无意间取得宝剑,因此那个人——当年夺走宝剑者的后代想再夺回宝剑! 当年夺走宝剑者应该就是打伤并导致冼氏先袓死亡的人,那么他的后代究竟是谁? 答案似乎非常明显:骆越族酋长和他的后人。 被俘的骆越人说,搜索山洞是为了寻找酋长遗失的兵器,攻击龙溪是奉酋长之令。可是昨天,当他们带着俘虏去杜陵郡找骆越族酋长时,他一口否认那些族人是奉他的命令攻击龙溪,对搜索山洞的事也表示一无所知。 回忆起昨天与那位年轻酋长的会面,冯君石竟有点同情他。那个男人显然因百合的忽然降临而备感受宠若惊,恨不得把自己的心都掏出来呈现给她看,以证明清白。只是在百合问起他「兵器」何以遗失在龙溪山洞时,那位阮氏酋长才失去了讨好她的热情,惶恐地说他从未遗失过兵器,也没去过龙溪村的山洞。 所有龙溪人都认为他在说谎,就连百合似乎也相信骆越人是这些事情的幕后操纵者。可该死的是,他却持相反意见。他相信阮酋长的话,虽然也认定他有没说出口的秘密,但关于烧杀龙溪村和石洞寻兵器的事,那位酋长没有说谎。 可是——一种神奇的感觉驱使他回头。 百合正站在他身后的柳枝下,安静美丽得像月光下娉婷屹立的莲花。 他伸出手臂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搂着。「妳的事办完了?」「是的。」她的双臂抱住了他的后背。这种顺从的响应使他忍不住将唇贴在她的额头,随即飞快地滑过她的面庞,在她那丝绒般的眉毛、如雕刻出来的颧骨、小巧玲珑的鼻子和线条精妙的下巴落下一串串灼热的吻,最后滑向他渴望已久的唇,而她微微分开的唇瓣欢迎着他——热情的、没有保留的。 她甜蜜的回应将他的烦闷和困惑一扫而空,他狂热地掬饮着她赐予的甘霖。 这么多天来,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独处。当他们呼吸相合,心跳相应时,两人都有了相同的冲动。 「百合,我希望我们已经成亲了……」他艰难地离开她的嘴,喃喃地说。 她被陌生的激情烧灼着,无法响应他,但在心底,她有着同样的想法,她从来没有想过,一个男人竟会让她如此爱恋。 月光照耀在她的脸上,她的眼睛蒙眬而深情,她的头发如丝般覆着她的额头,冰冷的月光衬托出她火热的双眼,那么情湛美丽的双眼,带着无比的暖意和迷惑望着他,竟让他感到一阵心痛,他无言地将她拥入怀中。 两人拥抱着站在柳树下,让那份激情缓缓沉入心底。 良久后,她依偎在他怀里问:「你累吗?」「不累。」「如果我要你跟我连夜翻山越岭,你愿意吗?」她埋在他肩窝的头抬起。 他看着她。「只要和妳在一起,去哪里我都愿意。」「那好,我们走。」她挣脱了他的拥抱。他因此明白,如果不是她自愿,任何人都不可能抱住她。 想到自己有那份荣幸能拥她入怀,他感到高兴,笑道:「去哪儿?」「赤铜峰。」他眉头一挑。「找法师解惑?」她展颜一笑。「你真的很聪明。」他戏谑地看着她。「别给我戴高帽,答应我这次让我的双脚落在地上。」想起她曾带着他飞奔,百合笑了。「我答应。不过有大半路程你的双脚恐怕得落在木筏上。」他看了看河边,明白她笑了,对她伸出手。「那么走吧。」她潇酒地将手放在他的手心上。 「不用跟廖老大辞行吗?」走下河堤时,他问。 「不用,他知道我们要离开。」看到河边的小舟,他想起那日落水的事,难免有点担心。「深山夏夜冷如冬,如果落水了可不好玩。」她安慰他。「别担心,有我在,保证你不会出事。」见她那么镇定,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咕哝道:「但愿这话出自我的嘴。」她笑了。「我的冯大人,别那么大男人行不行?」「行,当然行,反正被夫人保护也没什么丢人的。」他再次嘟嚷。 听他称呼她为「夫人」,百合心里甜滋滋的,一面帮助他上舟,一面惊讶自己的改变。若在几个月前,谁要是敢称她为夫人,她一定给他一顿好打,不过现在,她只有满足感和幸褔感。 冯君石背对船头,与坐在船尾手持双桨的百合面对面。因为小舟是顺流而下,因此百合并不须费力控制舟身,只要小心不被卷入激流就行。 「夜上赤铜峰,妳是想避开『那个人』,对吗?」等舟行至河心时,他问。 「没错,上山只有一条路,白天太引人注意。」看了眼渐渐远去的龙溪村,他赞赏道:「妳决定去赤铜峰是对的,我总觉得那里才是秘密的关键,杜陵郡充其量是替人打前锋。」「我知道你与我的看法有点不同,可是我敢肯定他们大肆搜索石洞,并非为了寻找兵器……」他打断她。「是在寻找『一剑平天』!」「你也这样想?」她惊讶地看着他。「我还以为你相信阮老大的话。」他对她皱了皱眉。「妳应该要再多了解我。我确实相信他说的话,相信他不是龙溪村惨案的幕后主使,相信他并没有下令搜索山洞,但是……」他加重语气。 「那并不代表我相信那些男人真的是在找没用的『兵器』。」确实应该多了解他。百合想。她轻摇着桨对他说:「把你的想法告诉我。」「寻求我的忠告?」他咧嘴一笑。「妳早该如此。」波光粼粼的水面在他身上反照出一轮轮光圈,他俊秀的脸上那顽皮的笑意,让她的心一阵乱跳,她转开粯线淡笑。「我一直需要你的忠告。」他略收笑意认真地说:「妳因与骆越族是世仇,因此有时看问题难免主观。 在我看来,就算两百多年前盗取宝剑、杀害妳族人的是骆越族酋长,但那不能证明现在这位酋长有那样的胆量。妳应该能看出,他是个蠢才,没有能力去布这么复杂的局,更不可能操纵悟隐法师那样的出家人,所以他不会是『那个人』。」「他也许蠢,但他有军师。我对他的怀疑并非毫无根据。」百合将七年前两个哥哥死于族人出卖,三哥从阮老大口中证实出卖者为骆越人,及她与父兄调查的结果告诉了他,还告诉了他几天前,她拦截了一艘骆越粮船的事。 「我们承诺过要彼此配合,可是妳没有告诉过我这些事。」等她说完后,他不满意地指出。 「这不能怪我,我们一直没有时间好好谈这些事。」她委屈地说。 他想想果真如此,神情随即放缓,倾身向前轻轻摸摸她的脸。「别生气,是我不对。」随即小心地坐正身子,继续问她。「虽然妳查出那船粮食是骆越酋长的,可是妳还是没收了它,为什么?」「因为装食物的筐子与我们封存在石洞内的完全一样。」「那说明什么?」他困惑地问。 「说明他们是由同一群人在同一个地方包装的。」见他仍不明白,她进一步补充道:「外人看不出来,但我们能分辨,不同的部落有不同的编织方法,而且选料也有所不同。」「喔,原来是这样。」他明白了,看着河岸夜光下朦胧的竹林。「智者千虑总有一失,如果妳能由此判断出是哪个部落的,那可就抓住他的尾巴了。」她的脸上出现困惑不解的表情。「可惜我只能断定竹子出自西岭,因为那里靠近赤铜峰,竹子呈青红色略带斑点。但我无法看出是哪个部落的人编织的竹筐,那手法很特别。」听她说完,冯君石望着河水凝思,忽然说:「也许我们该问问阮酋长。」「你问不出什么的,他是个滑头又没用的笨蛋。」「我说的不是像昨天那样的问,而是单独地、技巧地问。」他目光闪闪地说。 「不可能。」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说:「从出生起他就被保謢得像稀世珍宝似的,三年前接替他病死的爹做酋长后,更是护卫贴身。那次如果不是他过于好奇贪玩,伪装成山民跑去阳春逛集市,我哥根本没机会抓住他并套出他的话。他的族人发现他失踪时一定会闹事,此刻我们得全力防孙、卢,内部不可出乱子。」冯君石自信地说:「不会有乱子,我会以荣耀的方式请他进太守府。」「你当真有把握跟他单独见面?」百合充满疑虑地看着他。 「妳等着瞧,我一定要跟那个窝囊酋长单独见次面,但绝不会引发战争。」他神采飞扬地对着河水挥挥手。「不战而屈人之兵者,善之善者也。」他的自信,他的风采,他遇事不乱的大将之风无一不让她喜爱。她暗自想,父亲确实眼光独到,很早就知道他是自己的「命中真人」。 当独木舟缓缓进入岸边的柳树下时,为避免夜静声速,他们两人极有默契地停止了交谈,连划水的桨都摆动得十分轻巧。 当百合将独木舟停靠在一个浅弯后,两人迅即上岸,沿着稀疏的树林上山。 光秃秃的赤铜峰难有掩蔽物,好在头顶的月亮将他们的身影缩到最小。 蹲伏在山脚下一块凸起的岩石阴影里,百合屏息聆听四周,然后拉住冯君石的手,靠近他,在他耳边低语:「如果等会儿你感觉双脚没有踩在地面上时,千万不要惊慌,抓住我!」他转过脸,在她嘴上轻啄一下。「我会闭上眼睛跟随妳,但是妳得保证永远不会扔下我。」「我保证。」她微笑,这就是她自信的男人! 随即,她拉着他起身,他果真闭上眼睛——半睁半闭,随她跃起。 脚下的路时实时虚,耳边的风时起时平,若有若无的景色在眼前浮光掠影地闪过,他不在乎,只要她紧握着他的手,那就够了。 仿佛过了一辈子那么久,又彷佛只是一瞬间,他耳边传来她的轻语:「好啦,我们到了。」他睁大眼睛,看清他们已置身在西佛寺佛殿前。 百合放开他,走到廊檐下查看,他则仔细打量着四周的景色。除了那天与百合逃离秘洞时匆匆看过这座庙宇外,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里。 明亮的月光将四周照得恍如白昼,佛殿前是块开阔平地,显然是祭祀时举行聚会的场所,地面平展,中有立柱。身边的佛殿台阶上有巨大的供台,上面的香炉内插着几炷没点燃的香,也许是等待天明时拜佛的香客。 转身面对的是一座小瓦屋面、方梁巨柱的大殿,它的装饰很美,四壁绘有祥云图案,窗棂为木质雕花。由那鲜艳的色彩和完整的图画可以看出,这里维护得很不错,只是紧闭的大门上那闪闪发亮的狮头门环,给人一种森然可怖的感觉。 「我们从哪儿进去?」他走近百合问。 「后面,我知道那里有道不上锁的门。」她再次拉起他的手。「随我来。」他们绕到殿后,从一道虚掩的窄小木门进去,穿过凌乱的厨房,步入殿内。 看着她轻盈如风、落地无尘的脚步,他只能抓紧她的手,蹑手蹑脚地跟随,好遗憾自己幼年时没机会跟随高人练就一身武艺。也许,等娶她进门后,可以让她教导自己些许……「这儿就是法师的禅房。」在他胡思乱想时,她的手离开了他的掌心,让他一阵失落。不过等就着月光看清屋内的摆设时,他的失落感消失,被惊讶取代。 「这么晚了,怎么没有人呢?」空空的床铺、冷清的香炉和整洁的案桌显示,这里已多日无人居住。 「我也好奇。」她四处看了看。「到别处找找。」他们走出禅房,顺着走廊查看其他房间,竟然发现每间禅房内都空无一人,念经用的大殿里虽然点着灯烛,却与其他地方一样不见人影。 「这真是件怪事,半夜三更,和尚们不睡觉,不念经,点着灯去哪里了?」站在佛殿内,看着地上排列整齐的蒲团,百合凝神思考。 「也许他们出去了,很快会回来,所以留了灯。」冯君石看着没锁的大门说。 「喔,不对!」忽然,她鼻翼翕张。 「怎么了?」他立刻敏感地问。 「我闻到熟悉的味道……竹筐……还有……」她边说边往大殿神龛后走去,可是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那股困扰她的气息越来越浓郁。 走回大殿,她再用力嗅了嗅,肯定地说:「这里一定有房间,就在这里。」「那我们分头找找看,也许是间密室。」冯君石立刻说,虽然他没闻到什么,但他相信百合的嗅觉。 「等等。」见他要走,百合不放心。「也许有危险,还是跟我在一起吧。」冯君石咧咧嘴。「妳可真懂得如何伤害一个男人的自尊,不过还是谢谢关怀,天很快就要亮了,分开搜寻能节省时间。」百合笑了笑,也觉得自己担心太多了。「好吧,有事就大声喊。」看着她在大殿前的佛像下搜索,冯君石绕到了神龛后。凭他的经验和知识,寺院内如果有密道密室,那么出入口一定会设在隐密却又宽敞的地方,既然百合在前殿搜索,他自然就往后殿来。 这里很黑,他摸索着点燃了百龛上的灯蜡,立刻发现神龛下躺着一捆新竹。 抽出一根凑近灯火看看,心头一凛,因为这赫然正是百合说过的,表面呈青红色、略带斑点的西岭竹,也正是用来编织那些竹筐的同类竹子! 看来这间佛殿果真有密室,无论如何,他得试着找出来。 他蹲下用手顺着墙壁摸索,寻找活门或松动的石头。从气味上判断竹子是新砍来的,估计正准备交给加工竹条、编制竹筐的同伙,因此秘洞应该就在附近。 前面大殿上的百合正在墙两边的佛像之间,以脚步丈量着、推敲着……突然,大殿门被推开,她倏地转身,震惊地瞪着面前的人。 「韦檠?你怎么会在这里?!」「百合?妳在这里干什么?!」两人显然都被对方的意外出现吓了一跳,问出问题的同时,又不约而同地掩饰着自己的震惊。 「我来找悟隐法师。」两人再次同时回答。 一语之后,两人楞住,随后韦檠大笑。「瞧我们……妳先说吧。」这是她熟悉的笑容和语气,百合也笑了,紧绷的双肩放松。「龙溪村死了几个族人,我想请悟隐法师明晨葬礼时替他们作法。」虽然韦檠是她的朋友,但她出于本能,并没有告诉他实情,尤其发现冯君石并未现身时,她担心他那边发现了什么东西,于是决定还是保持沉默得好。 「找悟隐法师啊?」他喃喃地说着,转过身关上门,显得有点心不在焉。 「你呢?你深夜不睡,来此做什么?」百合反问。 他的目光在她娇美的脸上盘旋,脸上的笑容也有点诡异。「我是来找法师讨一剂药的!」「什么药非急得半夜来讨?」他用暧昧的眼神看着她,邪气地说:「那是男人需要吃的灵药,至于那个男人有多急,妳不会想知道。」百合本不该在听到他的话时感到受窘,因为这类言语是韦檠和山里的男人们最常用来挑逗女人的,在日常生活中,她早已听习惯了。可是从来没有人敢当着她的面说这样的话,况且,思及冯君石正在一墙之后,肯定能听到他们的对话,她不由得满脸发烫,羞涩地转开脸,默不作声。 韦檠说那话后还有点担心自己太大胆,不料见她听到后竟罕见地失去往日的威严,不仅没有训斥他,反而羞红了脸,逃避他的目光,他兴奋起来了。 他肆无忌惮地走近她,用手指轻触她的脸,嘻笑道:「哈哈,我的百合大酋长是在害羞吗?」百合虽然双颊仍在发烫,却被他异于往常的放肆言行所激怒。她一掌拍开他的手,瞪着他严厉斥责道:「你给我放规矩点!永远不许对我说那些不三不四的话,否则别怪我无情!」见她生气时更加艳光四射,韦檠色心大起。这个美丽强悍的女人已经诱惑了他很多年,如果不是为了长远大计,他早就对她下手了。今天老天有眼,在他以为无力阻止她嫁入,发誓就算她嫁了人,也要将她弄到手时,竟让她不请自来。 瞧这美妙的月光、寂静的深夜、无人的殿堂、柔软的蒲团、摇曳的烛火……哦,这是上天赐予他的机会,他岂能放过? 他对她的怒气视而不见,踢开地上的蒲团嘻笑着走近她。「妳这种火爆脾气的女人怎能嫁给冯君石那等文弱书生?我敢保证他只有吃了我的灵药,才能让妳飘飘欲仙。嫁给我吧,只有我能带给妳极致的快乐!」说话间,他忽然出手抓住她的双腕,将其反剪在她身后。 受惊于他下流的神情和言语,再加上从不知他会武功,百合并未防范,直到被他反扣双手后,才立刻反击,但当即被他粗暴强悍的力量压制住。 「韦檠,你干什么?」看到他充满肉欲的笑容,她厉声喝问。 「干我早就想干的事。」他淫笑着不给她反应的时间,用身体的重量将她压制在佛像前的护栏上,迫使她仰面向上,身体向后弯曲成一个对他有利的幅度,而他狂笑着俯下身,对着她的嘴亲下去。 可突然,一种怪异感令他猛地回头,迎上一对放射着噬人光芒的怒目。尚来不及躲避,面上撕裂般的剧痛立刻令他眼冒金星。 可那携带着万丈怒火的抽打并未就此停止,仍如狂风骤雨般地落在他脸上、身上,他不得不放开被禁锢在身下的女人,而这是他最糟的命运。 才挣脱双手,百合先以一记猛拳砸向他的腮帮,再十指飞弹点向他几处大穴。 韦檠浑身力道顿散,哀号一声,在剧痛中像团希泥般瘫倒在地上。最后出现在他记忆里的是「文弱书生」冯大人手中扭曲的竹棍和震天怒吼——「狗杂碎,到了阴间也别忘了文弱书生的愤怒,谁稀罕你的狗屁灵药……」「别打了,他是重要线索,你不能打死他!」见韦檠早已失去知觉,冯君石仍不停地抽打他,百合将他手中早已经变形的竹棍夺走。 他一把搂过她,瞪着充血的眼睛说:「我得杀了他,这混蛋竟敢那样对妳,竟敢侮辱我的男性尊严。我保证没有他的狗屁灵药,我也能……」「我知道!」她急忙掩住他的口,害怕他再重复那令人难堪的话。「因为你是我最爱的男人!」她用一个缠绵的吻,终于让他安静。 当他们终于分开时,他陶醉地望着她。「妳真的相信我能……」看来韦檠的话真的让他深受刺激,她赶紧用最具说服力的目光看着他,坚定地说:「是的,我相信你能。」她的话终于让激动不已的他恢复了平静。他看了看地上鼻青脸肿的韦檠和四分五裂的竹棍,再搓搓发红的手心,不好意思地对她笑了笑:「很疯狂,是不是? 听到他那样跟妳说话,再看到他那样压着妳,我简直气疯了。」她捧起他的手,轻轻揉着发红的地方,柔柔地说:「我理解,谢谢你。」这正是她所爱的人——有火焰般的热情,泉水般的温柔,现在她还知道,他也有风暴般的脾气! 「他对妳那么粗暴。」他抚摸她的脸,想起韦檠压着她、企图强吻她的那一幕时,头顶又在冒火了。「我该再去踢他几脚出出气的。」她劝阻他。「踢一个晕死的人能出气吗?况且我也没受伤。」听她这么说,冯君石也泄了气。「是啊,这时候去踢他胜之不武。呃——」忽然,他往自己脑袋上一拍。「差点儿忘了,我找到密室入口了。」「密室?真的吗?」「没错,等把这家伙绑起来后我带妳去。」「不用费事,我点了他的几处大穴,他就算醒来也动不了。」百合走到韦檠身边,将他提起,放到佛像与大殿墙壁之间的缝隙里。 「妳真有眼光,竟跟那种淫鬼做朋友。」冯君石厌恶地说。 百合面露愧色。「唉,人非完人,孰能无过?况且七年前他救过我爹。」冯君石不再怪她,带她来到神龛后,指着那捆竹子和不远处的一块石头。「我顺着这捆竹子找到那个石头,转动它,石洞就会出现。」百合蹲下旋转那块石头,果真,旁边的石板无声地滑开,露出一个洞口。 「喔,你真厉害,居然找到了它,我们快下去!」百合兴奋地跳下去,为即将解开一个谜团感到高兴。 「下面情势不明,带灯吧?」看着黑乎乎的地洞,冯君石有点担心。 「黑暗有时是很好的保护。」知道他长黑,她鼓励道:「来吧,我保证不让你被捕兽夹夹到。」他握住她伸出的手跳了下去,感觉脚下是坚硬冰冷的石头。当头顶的石板被关闭后,眼前一片漆黑。洞很窄,他一手抓着百合,一手摸索着石壁前进。 漫无边际的黑暗中,越来越浓的混合了竹子、稻米、干果和海产鱼腥的气味充斥于鼻息间,这让他们益发相信这里正是他们要找的地方。 脚下的路呈下坡的趋势,那意味着他们越来越深入到地底。 「前面有人。」冯君石的手忽然被握紧,耳边传来百合吐气如兰的声音。 灯火和人群的出现是那么突然。就在百合的话刚被他吸收,他们已经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堆满食物与竹筐的大洞穴,明亮的灯火同时将他们暴露在对方的眼前。 「百合酋长?!」正在安静干活的人们随着这声惊呼,全部抬起头来,灯火中,那一颗颗亮光光的秃头混杂在成堆的杂物间,让冯君石有种怪诞的感觉。 「你们在忙什么?」百合的声音在洞内震响,两个沙弥跳起想从另一头逃跑,她厉声道:「站住!悟隐法师已迷途知返,你等想跑往何方?」冯君石及时补充一句:「韦檠被抓,你们是否想与他同进官府大牢?」「不想。」一个中年和尚立刻起身作揖。「贫僧慧明乃法师弟子,师傅云游四海不再问俗世,临去前要弟子守护本寺,从善如流。无奈韦檠以天雷掌相迫,小僧与众师弟不得不从。如今韦檠被抓,我等愿据实相告,只求从此安心侍佛。」「天雷掌?」瞪着那个叫慧明的和尚,百合面色疾变。「谁会使天雷掌?」「韦檠,师傅悟隐也因压他不住,只得屈从……」「糟了!」他的话未说完,只听百合惊呼一声转身往来路跑去。 冯君石心知不妙,立刻摘下墙上灯笼,尾随而去。 大殿上,门庭洞开;佛像后,被百合点了穴的韦檠已失去踪影。 百合站在台阶上望着远处自责地说:「我一直当他是爹的救命恩人,却不料他心怀叵测,身怀绝技。」冯君石安慰她:「那是他太善于伪装,今天揭露了他的底细还不算晚。」破晓的晨曦中,天地朦胧而安静。然而,面对四周的宁静和美丽,他们却感到一场新的风暴即将袭击这片古老的山岭。 【上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