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太虚伪》 楔子 六月的杭州,夏风柔润如水,花草正芬芳。 初九那天,城南的杨家办了一场喜事──这个国内首屈一指的名门望族,有个贵为长公主的当家主母坐镇,三教九流的人脉应有尽有,构筑起只手遮天的势力。 而今杨家有喜,宾客却异常的少,又未宴请乡亲与人同乐,甚至杨家人本身看起来也没一个人是高兴的;从新郎迎接新娘入门的一套规矩完成,到各种仪式结束之后,终于把一对新人送进了洞房,但凝重的气氛仍笼罩在杨家庞大的府邸上空,盘旋不去。 「难道是在办冥婚?」所以这家人一个个都摆著死人脸? 正好在杨家逗留的一位远亲,目睹了这场丝毫不热烈的喜事,心起疑惑,煞有介事的问著府里的亲戚,这到底是在办喜事,还是丧事啊? 对方回以一记凌厉的眼神,「胡说什么!没见新娘是会走路的活人吗?」 「那你们怎么没一个人欢喜呀?」 对方四下环顾,确定无人关注,这才偷偷的告诉茫然的远亲,「新娘是苏州柳家的大小姐。」 「啥?」抽了一口冷气。 「嘘,小声点!」 「怪不得……没人高兴。」拍拍胸口压惊。「原来是那个赫赫有名的女人进了门!」 「……家门不幸了。」 角落的窃窃私语声压抑得几不可闻,不过几个耳尖的人仍是听到一些风言风语,同时也加入了摇头叹气的行列。 说起这位苏州来的新娘子,提到她,不用讲名字、相貌、家世,只要点明「柳家大小姐」的身分,全国上下,除了幼小婴孩,无人不知──那是一个比皇后还要骄傲,比强盗还要野蛮,比太子还要任性,比嫖客还要放荡的女人…… 杨家人各个心事重重,面对摆满桌面的喜酒佳肴,胃口全无,仿佛了无生趣的难民。 沉寂许久,当家主母轻咳了一声,在家人的注视中,语调平稳道:「我看这新娘今天的举止得宜,配合得不错,并非传闻里那样的粗鲁不堪。」 底下立即有小辈发出异议,「这才进门的第一天,再厉害的妖魔鬼怪也不会原形毕露。」 「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当家主母没好气的瞪向那人,训斥道:「好歹是你的弟媳,放尊重点!」 那人轻飘飘的呢喃了一句,「无福消受。」 当家主母皱了皱眉,最终忍著没发作,谁让对方是她最宠爱的孩子,多骂几句自己也难受。 「总之新娘的身分你们都清楚,关于她的传闻也略知一二,大家尽量避著她,宽让一些,别和她计较太多。」再三权衡之后,当家主母交代众人必须「包容」新入门的媳妇。 众人一听,各个不服气。 「娘,您这话就不对了,哪有全家人避著一个人的道理?」 「那女人是嫁进来当媳妇的,还是来做皇太后的?」 向来娇贵的几位夫人率先发难。 「多嘴!她的姑姑是当今皇后,我也得让个几分,你们守点分寸,凡事睁只眼、闭只眼,别和她闹,以免招惹麻烦!」 当家主母如此维护新娘子,众人不由得先顺从著答应,待主母交代过一番事宜,离开正厅之后,一堆人马上变了脸色,各怀鬼胎,分成三、五群,围著自己的圈子议论纷纷。 「那个女人我是见过的,泼辣得不得了,这才会拖到十九岁了还未成亲,哪知如今竟嫁到咱们家里来了。」 「嫁的又不是你,你烦恼个什么劲?」 「我是替如烟烦恼,看他那么文弱温驯,哪里压得住这尊女煞星?」 「呿!进了咱们家,再有什么凶神恶煞,关起门来管教,还由得了她像以往那样的没分寸?」 「你敢管教吗?娘都说了,叫我们要避著她,你要强出头吗?」 「她若没来惹我,我自然不会和个妇道人家一般见识。」 「话说回来,这根赫赫有名的硬骨头,如烟那软弱的小子该怎么啃?」 「明天不就晓得了。」回话之人暧昧的笑,忽然心里一动,吩咐身旁的管家,「去交代伺侯如烟的丫头们,明天收了睡过的被子,若是看著还干净,就不要声张,给我们嘴巴闭紧些!」 总管先是一愣,过了半晌才想起来,洞房隔日,总会有丫头去收被子,把见证新娘清白之躯的落红拿给长辈鉴定,这个规矩遇到了这个新娘,怕是不必执行了吧? 据说柳家大小姐是个穷凶极恶的女人,又野蛮、又放荡,谁能指望她的清白? 又据说苏州有名的才子前年失身自家的惨事,多半就是她造的孽…… 杨家的男人们交换著颇为感慨的复杂的目光。 接著,只听其中一人叹道:「可怜的如烟!」 第一章 她知道她的相公好欺负! 人人都说他性情温和,他的外貌文雅清秀,说话的声音柔润无比,从小到大,没有任何污点,无可挑剔的境界犹如一张纯洁无垢的白纸。 嗯,这样的男人不拿来当相公,岂不是她柳如丝的损失? 可是经过昨晚「激烈」的洞房花烛夜之后,她开始觉得也许她嫁的男人并不如她期盼的那么好欺负? 清晨的阳光在屋外扩散,一点点金光透过窗,潜入宁静的新房。 柳如丝打了个呵欠,睡眠不足的眸子里布满了血丝。 躺在她身旁的男人因她的翻来覆去,也没睡好觉,察觉到她毫无睡意,索性不再假寐。 他支起身,被子从胸膛滑落,柔和的询问声轻轻溢出口,「睡不著吗?是不是我昨晚弄疼你了?」 柳如丝微微一颤,抬头瞥他一眼,难得的心慌,撇撇嘴角,不肯答话,但视线仍黏著他。 他轻抚她袒露在外的肩头,像是在安抚一个不高兴的孩子。 柳如丝睁大了乌溜溜的圆眼,清楚的瞧见了他眼里不断增加的温柔,心更慌了,脸蛋泛开柔媚的红晕。 她难为情,娇羞的模样是那么的纯真,完全不像外面传说的野蛮、放浪,他微微一笑,情不自禁的低头亲了她一口。 柳如丝愣了愣,发现他很开心──虽然他一直是个和气友好的人,对谁都面带微笑,从不失礼,但此时的他像是会发光似的,温柔至极、神采动人,愉悦之情鲜明无比。 为什么呢?她不解,苦思了片刻,猜疑不定的问:「你是不是有练『采阴补阳』的功夫?」 「这话从何而来?」他露出比她还要不解的神情。 「否则你欺负了我一整夜,为何毫无疲惫之色?反倒神采飞扬、金光闪闪、瑞气千条,还笑得这么高兴?」 「……」因为他欺负她欺负得很尽兴。 「说呀!」柳如丝抓住他的手指掐一下,又觉得太使劲,赶紧摸了两下以示抚慰。 她的大嗓门引起屋外的丫鬟们注意,抢在她相公开口之前,门已被丫鬟们敲响了。 「进来。」 「离开!」 新婚夫妻异口同声的喊道,然后看向彼此。 柳如丝不满道:「叫她们进来做什么?扰人清净!」 接著又大声吩咐正要开门的丫鬟们,「不准进来!一大清早就来吵,别人还要不要睡觉、要不要整理仪容、要不要说悄悄话?」 「三少夫人莫见怪,三少爷向来是这个时候起身的,他很忙。」丫鬟们隔著门,怪里怪气的回话。 柳如丝蹙眉,听丫鬟的语气似乎不太尊重她的相公? 稍微走神,她的相公已站到床边,自动穿起衣裳。 「你去哪?」柳如丝爬到床沿,柔若无骨的身子像极了擅长滑行的蛇,一只白皙的小手摸上男人的腰,揪住腰带不放。 他垂眸,看著她一丝不挂的背部光洁如雪,心尖泛开了些些酥麻,手指握住她的指尖,细细把玩起来。「我去向长辈们请安,你在屋里休息,若是饿了,使唤门外的丫鬟拿吃的,我很快就回来。」 「不要去。」柳如丝摇摇头,定定的望他,乌溜溜的眼睛里充斥著对他的盎然兴致。 「这是规矩。」这个妻子居然如此的缠人,他笑了笑,由于从没被人缠过,状似颇为享受。 「什么规矩?我家就没这样的规矩,难道你全家长辈就只等著你一人去问安,你不去,他们就不吃饭、不出门,不做正经事了吗?」 他又笑了,她的表情好像一个吃不到糖果的小娃娃。 「我不要一个人,你陪陪我嘛!」柳如丝双手齐上,把男人拖回床。 「听话。」他柔声哄著。 「你怎么就不听我的话?我昨晚被你弄得那么难受,还不是忍著让你舒服了,今天一早,你就想翻脸不认人吗?」 「……我只是出去一会儿,马上就回来。」 「不行,你要陪我,等我也舒服了才能离开……也不能离开很久,算了,等我舒服了,我们再一起出去。」柳如丝不自觉的流露出传说中野蛮的性子,让她的夫婿无言以对。 可他并不讨厌她这样的野蛮。「好,我陪。」闻著怀里的幽幽馨香,抚著发出这股诱人体香的妻子,他温柔道:「你要我做什么?」 柳如丝满意的笑了,「和我说说话……看到我,开心吗?」 他一时语塞,如此大胆的姑娘生平少见,偏偏他就遇见了她。「你……让我很惊讶!」过了片刻,他才如此低语。 两人成亲之前,曾在一家酒楼照过面,并不相识,没有交谈,只是狭道相逢,她似有意、若无意的撞了他一下,险些把他给撞倒在地。 当时他以为是意外,并没有放在心上。 哪知隔天,她家便派人上门提亲,指名道姓说是看上他了,非但吓了他一跳,还把他全家都给吓傻了。 他原先不懂她为何想嫁他,所以她问他开不开心,他还真是答不出话。 可此时,她凝视他的眼神有著如获珍宝般的满足,还有那欣喜的神态,在在揭露了她对他有著怎样浓烈的兴趣与喜爱。 这个姑娘只见了他一面,就看中他了! 现在,他完全明白了。 「惊讶什么?」柳如丝追问著。 「没想到我的妻子会是你!」 「你另有所爱吗?」 「不。」他才没有那种闲工夫,他的日子过得繁忙,哪有心情去爱些什么。 柳如丝安心的笑了,眼珠子转了转又道:「有也没关系,哪怕要和全天下的女人较量,我也会把你给赢到手。」 她势在必得的态度取悦了他,他忍不住戏谑的问:「这么喜欢我?」 柳如丝瞪了瞪眼,有些害臊,随即又恢复自然,理直气壮道:「我三姊教我的,看上就去抢!所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所以我一打听你还没人要,立即就让我家人赶紧对你下手!」 她说得颇为自满,像是很满意她的一击就中,顺顺利利的将他收入囊中,还因此而眉开眼笑,被他「欺负」了一整夜也不计较。 「我是不是该夸奖你做得好?」他的新娘是如此的坦然,一点也不介意让他知道她对他的一见倾心。 他动容的亲著她翘嘟嘟的嘴唇,愈看她愈喜欢。 本来他娶谁都无所谓,反正只要能传宗接代,但如今,被一双光彩熠熠的眸子注视著,他心里奇异的萌生出一股陌生的柔暖情意,陪著她开心的笑,一起感受到难得的欢喜。 对于他娶到的姑娘,他是超乎预期的满意,而那些关于她的传闻,他确定有一部分是虚假的,至于真实的那些他也不恐惧,只希望他能招架得住。 「我爹娘也说我们很速配。」柳如丝抓著被子覆住身躯,坐在床上与丈夫依偎著。 「他们也喜欢我?」他打趣的问。 与她的双亲也只见过一面,他怎么会让老人家们看顺眼了呢?莫非是他的面相专门讨她家的喜欢? 「他们说你叫杨如烟,我叫柳如丝,听起来很配。」 「……是这种配?」不是看上他的人品? 「他们还说……」她顿了顿,乌溜溜的眼睛里藏著笑意,贼贼的表情好像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杨如烟被她看得心发痒,直想再「欺负」她一回。「说什么?」 「他们说你一副好欺负的样子,我嫁给你,一定会过得很美满。」 那他的幸福呢? 「我告诉他们我也是这么想的,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很好欺负,好想以后一直欺负你。」 这就是她一见倾心,非他不嫁的真相? 「我渴了,倒水。」她指尖一点,戳了戳他的胸口,乌溜溜的眸子有所求的望著他,软绵绵的语调勾引得人心都快融化。 杨如烟抿了抿唇。「我喂你。」 「水呢?」她困惑不已,突然唇被他含住,意识渐渐模糊了,只感到牙关一开,又滑又热的舌探进来,与她的调戏追逐,滋润著她。 两人的身子像是点起了火苗,慢慢的燃烧、紧紧的缠绕。 柳如丝艰难的挤出力气问:「你又要『欺负』我了吗?」 他又笑了,他从未如此笑意不断,心情愉快过,外传她放荡不羁,甚至有过非礼良家男子的恶行,但他亲身试验后,发现她是这么的懵懂无知,纯洁得与谣言有著天差地别。 杨如烟俯视著怀里的姑娘,与她蒙眬的目光对视了片刻,他柔声道:「这不叫欺负,这是疼爱。」 她难为情的半闭起眼睛,放弃挣扎的念头,任由他继续疼爱。 从他充满怜惜的力道,她愿意相信他是疼爱她的,即使他带给她的激烈缠绵是那么的陌生,又那么的令她心慌意乱、如临大敌、动荡不安。 但没关系,她不恐惧,她会心甘情愿的接受他的给予、他的怀抱,他的轻声安慰与柔暖的抚触都令她舒服得满心甜蜜。 「太阳快照屁股了,是个人就该起床出门做点正经事了。」突然一句风凉话从远处逐渐逼近,声音愈来愈响亮。 紧接著说话的人踩著沉重的脚步抵达新房门口,徘徊不去。 柳如丝趴在杨如烟身上的柔软娇躯倏地僵硬,她屏住气息,倾听屋外的声响,小声问著杨如烟,「是什么人一大清早的就到新婚夫妇门口乱喊乱叫的,存心闹事吗?」 杨如烟在她耳边轻声回著,「听嗓音,大概是我堂兄。」 「你家人好多,你们该不会是住在同一个院子里吧?」柳如丝撇了撇嘴角,那她今后的生活环境似乎会不太安宁? 「不,这个院子是新准备的,附近是园林;其他人的住处和我们都有些距离。」杨如烟欣赏著她脸上各种生动的表情,陪她一起忽略屋外逐渐提高的嗓音。 「这么说,外面吵个不停的人是专程从有些距离的地方──赶来找我们晦气的?」柳如丝的眼神不善。 「我出去……」 「不准去!」柳如丝手脚并用,压住欲走开的夫婿。「你是不是和家人相处得不好?」她慎重的问,担心他的处境、关怀他的心情,毫不虚假的显现而出。 杨如烟凝视了她一会儿,慢慢的起身;她仍像只坚定不移的乌龟──死趴在他身上不肯离开。 杨如烟苦笑,又躺回去。 她往上移了移,胸口压住他的锁骨,不管如此贴近会带给他何等折磨,她完全忽略他快要窒息的表情。 「我听说你在家里的情形不太妙。」柳如丝小心翼翼的问,等不到他的回应,她不耐烦的挪开压在他身上的重量,张大乌溜溜的眼睛盯著他看。 她闪亮的眸子彷如星子,还有许多欲说还休的话语藏在其中,等待他去领悟。 杨如烟猜不出她这副模样是在暗示什么,只能继续保持沉默,看她愈来愈难耐,心里又是笑声叠起。 过了半晌,柳如丝忍不住先表态,「你如果需要我帮忙就尽管说,我一定能将你捧到天上去。」她保证有办法提升他在家族里的地位,信心满满的脸蛋映著奇妙的光芒。 杨如烟见状,有些啼笑皆非。「假如我不需要呢?」 「啊?」柳如丝纳闷了。「我探听过的,你从小在家都被欺负,如今你娶了我,等于有了咸鱼翻身的机遇,你不需要我帮你出头吗?」 众所周知,杨如烟是家里的污点──他的生母只是个丫鬟,勾引主子,暗结珠胎,虽被收进门,却一直背负著臭名。 身为庶出的孩子,杨如烟因为他母亲的连累,从小就承受著自家人的歧视,可他从未反叛给予他不公平对待的家人,反而安分的活在阴影下,逆来顺受,听从长辈的一切安排──包括娶了恶名在外的柳如丝。 他真的甘心吗? 此时,看著趴在他身上的娇小女子,杨如烟突然觉得听从家人的安排也是有收获的,他出手揉了揉妻子微微摇晃的脑袋。 「我不需要出头。」他说话的语调温柔至极,哄得人心沉醉。「我娶你不是为了让你帮我什么,我只想和你做夫妻。」 柳如丝一听,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脸蛋贴在他的胸口,让他平稳的心跳声一声声荡入脑海,安抚她怦然悸动的心。 「我会当个好妻子的。」她小声回应,心底暗自窃喜著,笑得像个傻子。 杨如烟奖励似的捧起她害羞的脸,一个个吻降落在她的眉心、眼角与鼻尖、唇畔,逗得她笑得花枝乱颤。 「你这个承诺比提升我在家族的地位更令我高兴。」他由衷道。 她撇了撇嘴角,心起杂念,「但是我不需要当个好人对不对?」 杨如烟被问住了,看她心怀鬼胎,似有为非作歹之意,于是面带彷徨的问:「此话怎讲?」 「我不喜欢别人挑衅我。」乌溜溜的眼睛瞧向嘈杂声仍未停息的屋外。 屋外,扰人清净的家伙依然在门口徘徊,说著一段段含沙射影、存心招惹屋内新婚夫妇的闲话…… 柳如丝皱了皱眉,抓起衣裳包住身子,一下床就要去迎战。 杨如烟想制止,已经来不及。 看她气势汹汹、精力旺盛的样子,他忍不住叹息,想也知道柳如丝对别人的态度绝不会像对他这样甜蜜好说话…… 「我说,大清早的是出了什么事,非要闹得鸡飞狗跳的?」柳如丝慵懒的嗓音响了起来,传出门外,那漫不经心的语气与她蓄势待发的姿态极不相符。 在屋外徘徊不去的两个男子,见到衣衫不整的她走出门,立即交换了一记暧昧的眼神,朝著倚在门边的柳如丝笑了笑。 「弟妹现在才起身?」 「莫非是忙碌了一整夜?」 「有何指教?」柳如丝脸上也带著笑,语调却是冷淡无比。 一股杀气从她娇小的身躯散发而出,使她甜美的容颜在瞬间变得阴邪,被她注视的人因此心生怯意,显得不自在起来。 「没什么……」 「没什么?」柳如丝大大方方的盯著闪避她目光的人。「一大清早来扰人安宁,没事找事吗?或者是故意要给我个下马威?两位堂兄是对我有意见吗?还是想来招惹我家相公?」 「弟妹说话怎么如此无礼?我们不过是路经此地,何曾有过失礼的行为?我们哪里担待得起下马威和招惹之类的指责?」 柳如丝拨了拨头发,迎视著两人傲慢的神态回道:「既然不是来挑衅的,那就是没事找事啰?我瞧你们的年纪不小,不会一事无成,只在家里吃白食,不务正业的专门摆著无能的姿态给同辈人看吧?」 「你说什么?!」 「弟妹,你这样是何等的失态啊?」 「可不是,一大早的跑到新婚夫妇门口乱喊乱叫,是何等的失态?莫非两位堂兄是娶不到姑娘,十分羡慕我与如烟的亲事?」 「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让你进门简直是对我们杨家的侮辱!」 「别说了!」另一个人赶紧拉住同伴,使了个眼色,小声嘀咕道:「别忘了长辈们的交代。」 柳如丝瞧对方的气焰渐消,想也知道家里的长辈肯定是给他们施加过压力,一山还有一山高,她这个柳家来的女人,身家、势力正好压得过他们杨家人。 堂兄们调整了情绪,不再与柳如丝硬碰硬,一边告辞,一边仍奚落道:「这里原是马厩,是养畜生用的,我们今早想骑马出门,一时忘了这里已经改建给人住,来错地方了,打搅你们,抱歉了。」 柳如丝轻哼,不客气的还击,「难怪,我一直听到有畜生在唠叨!」 接著她转向一旁正在看戏似的丫鬟们,见到她们看得津津有味的脸上没有半点正经,她沉下脸色。「你们几个没事就到门口守著,有人来就通报一声,若是再有家畜捣乱,你们认看看是谁养的,赶紧去叫他们的主子来认领!」 几个丫鬟冷淡的回道:「这些事我们可作不了主。」 柳如丝挑了挑眉,「那你们也不必留在这儿,统统离开吧!」 丫鬟们不看她,像雕塑摆设一样,杵在原地不动。 柳如丝冷冷的笑,这杨家的人比她预期的还要有趣,头一天就有亲戚上门来讨骂,在身边服侍的丫鬟高高在上的模样更像个主子。 「怎么了?」一声温柔的疑问从门的另一边传来。 杨如烟整装而出,见妻子面带煞气,娇美的容颜上竟有一种刺眼的冷艳,他举止轻柔的揽住她的肩头。 她回眸看他,眼里的煞气一下子消减了不少,她相信这世上没人能对她温柔的丈夫横眉冷对,一看到他含笑的脸,她郁闷的情绪就不翼而飞。 「你们去拿吃的来。」杨如烟扫视过旁边的丫鬟,遣开她们。 柳如丝看丫鬟们不情不愿的走开,眉头又皱了起来。 杨如烟牵起她的手走进屋,打趣的问:「堂兄们被你给请走了?」 他和煦的脸色犹如明媚的朝阳,温暖了她的心,柳如丝软化了,一身暴戾之气慢慢平息。「我们住的地方真是养马的房舍所改建的吗?」郁闷的问。 「抱歉,我原本住在大哥的院落,家里人认为我娶妻后不适合继续住在那儿,所以另外找了地方。这里虽是改建的,但环境并不差,周围鸟语花香的,房屋内外也让人精心布置过了。」 「我不是计较环境。」柳如丝打断他的话,抬起头仰望著温柔无比的男人。「我介意的是你家人……你那两个堂兄怎么能因此跑来嘲弄我们?还在我刚进门的头一天,他们的做法简直是在侮辱你!」 「抱歉,他们是有口无心。」 「为什么要你来道歉?」柳如丝忿忿不平的说,两只手揪住他的衣襟,踮高著脚尖与他对视,不高兴的神态好像一只被冷落的幼犬。 杨如烟轻抚过她尚未梳理的凌乱发丝。「乖,别放在心上,没什么大不了的,别气了。」 她无力的叹,哀怨的认定了自家相公──绝对是被家人欺压得很习以为常的小可怜。「我早听说过你的脾气很好,我爹娘也是因此传闻而放心的让我嫁过来,不过我是不会欺负你的,相公。」 柳如丝闭上眼睛,环住她的双臂,给予他温暖的怀抱,享受著他的安抚,她发不了脾气。 她揪住他的衣裳小声说道:「你只要对我一个人好就够了,其余的家伙不用给他们好脸色,尤其是那些上门找麻烦的坏人。」 杨如烟觉得她气鼓鼓的样子很可爱,宠溺之情油然而生,他抱起她,旋身走向圆桌旁,让她坐到椅子上,然后不断的哄著她,直到她松开眉头。 「三少爷。」门外有声音传来,两个丫鬟走到门口像门神一样静立著。 「早膳呢?」柳如丝探头,看著丫鬟们空无一物的手。 丫鬟们望向杨如烟,「夫人让你们去见她。」 「在你家还真得见过长辈才能吃早饭啊?」柳如丝撇了撇嘴角。 「抱歉。」杨如烟习惯性的回著。 柳如丝一手按住他的手掌,另一手高扬,催动内力── 一股无形之气凝聚而出,犹如疾风,猛地扫向门口,将敞开的门扉硬是关上,阖了个密不透风! 正站在门口的丫鬟们慌得尖声大叫,虽未被伤到分毫,但见门板飞速在面前关上,劈啪作响,丫鬟们仍是吓得不轻。 柳如丝哼一声,接著仰望她的丈夫。「相公,不要总是对我道歉。」 「我知道了。」杨如烟平静的答,没有因为她深不可测的武艺而改变态度,表情依然是那么的温柔。 这个修养到家的男人和她二哥倒是有点相似,不管面对什么人或事,永远是柔和平淡的态度。 她对这样的男人……最喜欢了。 「好吧!准备出发。」柳如丝站起身,整理好仪容,一边问:「我们得去见哪个夫人?」 「我娘。」 他的称呼令她有些讶异──杨如烟的亲生父母早已去世,如今他口中的「娘」并非是他的生母。 「她对你好吗?」她重视的问。 「我是她的孩子。」他平和的答。 这算什么答案?柳如丝皱了皱鼻子。「罢了!」 即使他家人对他不好,以他的性情,恐怕也是不会计较的。她知道,所有认识杨如烟的人也知道,一个温文儒雅的男子,一个一贯以君子风度待人的人,从来都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纯良品行,是老实人的最佳典范。 杨家的庶出之子,是不是各个都如他这般? 「相公,嫁进你家门,我算是你家的人了,你家人会对我好吗?」柳如丝照了照镜子再看看他,用眼神问他,他觉得她的打扮得体吗? 他露出赞赏的目光。「他们会的,你别担心。」 「假如他们对我不好呢?」 「我会照顾你。」他保证。 她笑咪咪的点头,「我也会保护你的,相公。」 她压根不相信他的保证,别说是亲戚找上门惹事了,就连丫鬟们也不见得尊重他,他住的地方是马厩所改造的院子,说不定迁移的马群还会住上更好的场所呢! 在家里完全没地位的他,怎么看都只有让人欺负的份,不过他是她的选择,她有权利选择天下间任何一个男子当她的夫婿,她的家族给了至高的权利,而她绝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她的人! 「我们去见你娘吧!」挽住杨如烟的手,柳如丝皮笑肉不笑的走出门。 第二章 朝阳染红了半边天,阳光下,走在曲折的长廊中,向著主屋前进的新婚夫妻一路轻声笑语,好不甜蜜,让人看不出两人才刚成亲,相识的时日也不久。 在丫鬟的带领下,柳如丝跟著夫婿进了大厅。 厅堂里只有杨如烟的「母亲」和兄、嫂三人,其余的亲戚都不在场。 柳如丝顺著夫婿的引见,举止大方的向每一个人行礼问安。 杨如烟的兄、嫂相貌上等,傲气也十足,摆著高不可攀的姿态,对柳如丝一点也不热情。 至于杨如烟名义上的母亲──祥霖公主反倒是和蔼可亲,柳如丝嫁进门之后,除了自家相公以外,这位婆婆算是对她最友好的人。 如今的杨家,因上一位宗主──杨如烟的生父病逝,家族的重担落到了祥霖公主肩上,由她当家主持大局。 柳如丝心里明白,要在杨家活得舒服,无论如何都得讨得这位婆婆的欢心。 她甜蜜的笑,恭敬的奉茶问安,清脆的嗓音吐出一连串讨喜的话,哄得祥霖公主眉开眼笑。 「乖,坐下吧!」祥霖公主让柳如丝坐到身旁的位子,又送了她几件名贵的首饰。 柳如丝收过礼物,看了杨如烟一眼;他坐得很远,她忍住跑到他身边的冲动,隔著距离,她不时的留意著他的动静。 杨如烟仍是一脸温柔的注视她,虽未说话,但从他的表情,她可以感觉得出他对她目前的表现很满意。 「如丝。」祥霖公主饮了一口茶水,忽然提道:「听说早上有人去打扰你们,你别介意,我会吩咐家人不可造次的。」 柳如丝乌溜溜的眼睛闪闪发光,猜不出方才被她赶走的两个堂兄是否向婆婆搬弄了什么是非?她甜甜一笑,「家里人互相往来,让下人通报一声就是,哪里会打扰?只是院子里的丫鬟们各个尊贵,请不动也说不听,有客上门又不知会,这才让我误会了两位堂兄是什么宵小之辈,大概惹他们不高兴了,倒还要请娘向他们澄清一番!」 「没事、没事。」祥霖公主听了她的话,责骂了伺候她的丫鬟,接著又道:「立刻给你换些伶俐的丫头。」 柳如丝赶紧说:「不如用我的陪嫁丫鬟吧?」 「这也好,我就叫管家安排。」 这时,在旁边的嫂子插了嘴,「妹妹如此用心良苦,不如自己安排。」 柳如丝亲切的回道:「多谢嫂子体谅,不必深交就能理解我的用心,嫂子真是个难得的知己。」 相貌精致的嫂子一阵讪笑。 「娘,我和相公能用早膳了吗?」柳如丝小心谨慎的问,看著祥霖公主的眼神变得楚楚可怜。 「当然。」祥霖公主急忙传唤下人布菜。 柳如丝挤出一个空位,自动自发的招呼杨如烟,「相公,过来这里坐!」 祥霖公主发觉到她总是牵挂著杨如烟,像是片刻都不想离开他……她喜欢他是这么的明显。 「失礼了。」杨如烟看了祥霖公主一眼,得到对方的同意,然后才挪过座椅,到妻子身旁。 她忙不迭的挨近他,夹著她喜欢的菜给他,热情得恰似天上的太阳。 「娘,能否免了每天早上拜见长辈才能吃饭的礼节?」柳如丝吃得正高兴,想起什么,开口就道。 杨如烟抽出手绢,擦拭她沾满食物汁液的嘴,叮咛道:「用膳时别说话。」 她嘴唇嘟起,不耐烦他的规矩,却不抗议,转头盯著祥霖公主。 祥霖公主禁不住她精灿灿的目光,回道:「往后你们用过早膳,有空闲了再过来。」 柳如丝满意的笑了,在这世上,能抗拒她的人,少之又少。 苏州柳家权倾天下,柳如丝的兄长是当朝宰相,母亲的家族严控著兵部势力,舅舅是镇守边关的将领,姑姑又是最得宠的皇后。 柳家的地位一点也不逊色于杨家。 偏偏她还有一个连朝廷都为之忌惮的义父──腾王!除此之外,更有六位家世显赫的结义兄妹。 重重厚爱加身,谁能不忌惮她? 高贵如祥霖公主也得「敬重」这个天之骄女几分,否则,先别说柳如丝有家人助威,只要她搬出义父──祥霖公主都需要唤上一声哥哥的腾王,就能教人俯首称臣,毕竟那可是连当今天子都不敢轻忽的人物。 面对如此娇贵的媳妇,祥霖公主只能盼望著家中小辈收敛起桀骜不驯的脾气,不要随意去招惹柳如丝。 「娘,我想明日启程回娘家。」饭吃到一半,柳如丝又有计画。 祥霖公主正思索著该怎么答覆,却听见长子抢白── 「三天未到,弟妹未免太心急了吧?」与杨如烟同父异母的男人神态冷傲,常常是一个眼神就能让人胆战心惊。 柳如丝满不在乎,依然一副甜甜的嘴脸,「苏州与杭州距离不远,但是赶起路来也是挺费时的,我与相公明天出发,到了娘家多半也是出嫁后的第三日了。」 出嫁的女子多半是在第三日归宁,柳如丝急著回娘家,杨家人也无意留她,只是多少会不满她的自作主张。 「那就要辛苦三弟了。」兄长瞥了杨如烟一眼,意味深长的眼神似有讥嘲。「万一弟妹回家晚了,害她亲人以为她在我们府里出了什么意外,劳师动众的找上门,我们也不好应付,娘说是不是?」 祥霖公主一听,有点为难,接不下话。 柳如丝面不改色,继续回道:「大哥说得是,大哥如此明理真是全家人的福气,我代替相公谢谢大哥的关爱。」 尽管她的话语并不单纯,但从她灿烂的笑脸上,完全看不出她有口是心非之嫌:于是冷傲的兄长沉寂下来,任她耍嘴皮子活络气氛。 只用了一顿早膳的工夫,柳如丝便将婆婆哄得笑不拢嘴,不断的夸她得体又懂事。 直到柳如丝填饱肚子带著夫婿离去,祥霖公主还不厌其烦的对著亲生儿子与媳妇诉说柳如丝的好。「这孩子出乎我意料的乖巧。」 长子却不以为然,「娘,你不要太纵容那个女人。」 传说中,柳如丝不像一般的名门闺秀,她自小便跟著几位结义兄妹闯荡江湖,劣迹斑斑;琴棋书画不懂,与人拚酒、斗武却是出了名的高手,出入龙潭虎穴,闯过的祸不胜枚举,曾经当街调戏美少年的行为,还成为去年全国第一丑闻,而她的一群手帕交竟全是青楼女子。 这样的姑娘,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正经人! 奈何她的背景硬得比泰山还重,别说她要一个男人,就算要十个,人家也得给;所以柳家来提亲,杨家一门上下全都吓傻了,连拒绝是什么东西都忘得一干二净,只能自认倒楣,然后庆幸娶了她的人并非自己,而是杨如烟。 「我看如烟也很喜欢她!」祥霖公主回忆著杨如烟的表现,他对柳如丝颇为关切,才成亲,这小俩口就一副柔情蜜意的样子,将来不知会怎样的相爱? 「那个软弱的家伙,即使不喜欢也不会表现出来。」 长子又说了不中听的话,祥霖公主正想好好劝诫儿子一番,然而此时,屋外有细微的骚动声逼近,打扰了大厅内的人。 「出了什么事?」祥霖公主问著门外的下人。 管家探身回报,方才有两位少爷骑马出门,在路上出了点意外,受了些伤,家里有人正急著赶出门,接回两位少爷。 祥霖公主闻言,追问管家受伤的两人是谁,得知那两人正是今早跑去挑衅柳如丝的男子,在座众人都变了脸色。 「这不是柳如丝暗中下的手吧?」长子阴沈的问著祥霖公主。 「如烟跟她跟得紧,她哪有功夫去暗箭伤人?」祥霖公主摇头。 可是这意外也太巧合了,众人不得不怀疑,究竟柳如丝是不是口蜜腹剑的小人,还得花费杨家人的精力去亲身验证一番。 苏州,柳家的宅院以庄严肃穆著称,不像杨家的府邸奢华精致,却也散发著震慑人心的豪门气势。 杨如烟领著妻子抵达柳家大门外,柳家人热情的赶出门迎接,杨如烟正想叫妻子从轿子里出来,柳家人已蜂拥而上的把杨如烟围住。 「女婿啊!」柳家老爷激动欢呼,也不问一下自家女儿的情况,只顾著对杨如烟寒喧,不知情的人看了,必定觉得杨如烟才是他儿子。 「岳父、岳母……」杨如烟面带微笑,耐心的与柳家众人一个不漏的打招呼。在他看来,柳家人对他的态度实在是热情得超乎寻常。 「你们有完没完?」柳如丝出了轿子,闯入人群,把丈夫从家人的紧密簇拥中给解救出来。「少烦他,今天是我回娘家,你们环著他问东问西的做啥?」 她的态度很随便,完全不像是在杨家时的进退有礼,彻底的暴露出本性。 柳家人看也不看她一眼,继续和杨如烟有说有笑的;柳如丝气结,硬拖著夫婿远离家人。 杨如烟到处陪笑,顺著柳如丝走入柳家大宅,温柔的问著怒形于色的妻子,「你怎么不高兴了?」 「你别看我家人一个个慈眉善目、和颜悦色,其实骨子里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虎豹!」 「呵呵,包括你吗?」 「我例外,所以我与他们相处得不太好。」柳如丝拉著他到大厅歇脚,回头看了看跟随在后的父母,开口就吩咐,「饿了,给我准备吃的东西。」 「别对爹娘这么不客气。」杨如烟柔声劝告。 柳家父母听了,十分感动的抹著眼角。 「抹什么呢!」真是爱装模作样。「再抹也抹不出眼泪来,少作怪!」柳如丝冷哼一声,告诉夫婿,「你不晓得他们的为人!」 从她十二岁起就拚命给她相亲,三不五时的抱怨她没人要娶,为了把她嫁出门去不择手段,杨家答应婚事的那天──居然在她房外放了一夜的烟花爆竹以肆庆贺…… 柳如丝回忆著在家里受过的苦,怨念犹存,瞪了爹娘一眼。 「别这样。」杨如烟苦笑,轻抚她的头,像是在安抚一只野性的小豹子。 柳家父母站到旁边,语重心长道:「唉!家教不良,女婿啊!我们这个女儿以后还要你多担待些。」 「岳父、岳母毋须客气,我喜欢如丝,一定会照顾她一生。」杨如烟心甘情愿的保证。 柳家父母一听,心花怒放。「那就好,我们真怕你今天一来就说要退货,哈哈哈哈!」 全家人都放心的大笑,各个开怀无比。 杨如烟有些尴尬,柳如丝面色阴暗的拍了拍身边的桌子,石桌微裂,发出刺耳的警告声响。 柳家人闻声回过神,再度无视柳如丝,热情的告诉杨如烟,「既然如烟喜欢我们家的孩子,那尽管拿去用,往后有事,如烟你一个人来就好,不必带她一起回家的,哈哈哈哈!」 杨如烟迷茫的瞥了妻子一眼,她和家人的关系很不好吗? 柳家人继续道:「我们在苏州开了家客栈,地点好、环境佳,要不,你们去住那儿好了?」 杨如烟哑然,柳家人的意思是……不欢迎他们住在柳家吗? 柳如丝拉了拉袖子,气势汹涌的一掌,终于拍得身边伤痕累累的石桌──应声破裂,慢慢的散成一堆粉末。 「什么意思,赶我走?」她撇著嘴角,像个拦路抢劫的强盗。 这一回,柳家人终于正视她的存在,无言的与她对视,目光交集处似有雷光电影在闪烁。 柳如丝举起双手,朝家人亮了亮结实的小拳头,摆出万夫莫敌的架式。 「呃……那就先住下吧!」柳家众人这才不情不愿的说著。 柳如丝刚点头表示满意,又见爹娘缠住杨如烟说道:「女婿啊!留下没问题,但你千万不能一个人偷溜,把这孩子又丢回给我们啊!」 杨如烟艰难的调整思绪,正想开口,身旁的妻子已如一颗怒放的爆竹,在长啸声中张牙舞爪,向自家人喷涌…… 深夜,柳家上下门窗紧闭,各个房里都传出古怪的低呼哀鸣,连护院也关起门来休养,无人走动的宅院显得异常诡异。 杨如烟坐在床边,面带怜惜,巡视妻子身上的伤。 「呜……痛呀!」柳如丝趴在床上,一反平常自信满满的神态,乌溜溜的眼睛含著水光,表情委屈的斜视著杨如烟,时不时的发出悲伤的 。 「你们怎么下得如此重的手?」杨如烟轻轻的揉著她手臂上的瘀伤,口吻带著疼惜又困惑的意味。 他怎么也没想到柳家上下就因为一言不合,当场开打,不分男女老少,群体围攻暴怒的柳如丝。 而她也毫不手软的还击,与家人战成一团,大厅里的物品瞬间就化为废品,而前来阻拦的仆人也被拖累得无一幸免。 若非柳如丝提前将他推送到战乱之外,只怕他也要遍体鳞伤的躺在床上哀号不上了。 「哼!我全家人都是这样野蛮的,还好我今天体力充足没吃亏……」 「怎么能和家人动粗?」杨如烟截断她的嘀咕,温和的教训道:「他们失去理智,你更应该容忍劝解,以和为贵。」 「说什么啊!」柳如丝受到冤屈似的,瞪大双眼。「我自小就是在他们的 下长大的,跟他们是没什么道理可讲,我们一向靠拳头说话,谁的拳头最硬、最能打,谁就是当家!」 她一人对付全家二、三十个人还游刃有余,难怪家人觉得棘手,恨不得将她扫地出门。 杨如烟不能理解这样怪异的家庭,亲属见面不亲切,动起手来却打得喜笑颜开,激情四溢。「你们家人……很特别。」他露出一个难以形容的笑。 「若是他们欺负你了,可要告诉我。」柳如丝举起手,习惯性的亮出拳头,「我会替你报仇!」 「如丝……我不希望你受伤,答应我,往后别轻易动手。」 他用温柔的嗓音说服著她,令她有一种酒醉的沉迷感觉,娇美的脸蛋泛出浅浅的红晕,禁不住想答应他所有的要求。 危急关头,她强行抓回意志,不能随便答应一些损害自身利益的要求,那她就太吃亏了。 杨如烟见她迟疑,不禁苦笑……他的影响力还不够啊? 「相公,我们能在家里住几天呢?」柳如丝快速转移话题。 「你想住几天?」 「听你的……」她不是个以夫为尊的小女人,但成亲以来,她每有决定,都会先询问他的意见,比他的家人更敬重他。 每当她露出如此乖顺的神态,他便毫无例外的动摇心志,变得比她更容易软化。 「这次,由你高兴。」杨如烟有诸多事务不能耽搁,但为了这个因为喜欢他而敬重他的妻子,他忍不住自私一点──家族重担搁置一旁,先满足她的所有需求吧! 「嘿嘿,能住到我全家人都崩溃为止吗?」柳如丝发出奸笑,逗得床边人跟著发笑。 「他们会先下手赶我们吧?」 「我才不怕,不过……相公,你家人会来催你回去吗?」 「家中的产业有一部分是我在打点的,所以确实不能离家太久,我想多留个两、三天是没关系的,你真想再留几天,我也可以尽量拖延。」 柳如丝瘪嘴,「这样公平吗?」 「两、三天还不够的话……」 「不是、不是!」柳如丝撑起身,正色道:「我说的不是我,是你。」 杨如烟沉默了,温柔的容颜一成不变,静静的凝视妻子。 柳如丝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是明白了她的暗示,还是在等待她继续下文? 她抬了抬下巴又道:「正房的儿子不是被提携去当朝廷官员,就是吃著家粮不务正业当米虫,只有你这样偏房的孩子被迫去承担家里的产业,一年四季忙著赚钱养活他们,还得看他们的脸色。」 「呵呵,你多心了,承担家业并不坏。」 「商人的地位一直都是最低下的,若真是为你好,怎么会让你这么温柔的人去为了家业奔波,成天忙著买卖交易,像你这样的人哪里适合做生意了?」柳如丝固执的认为,温文儒雅的杨如烟适合当个文官,整天沉浸在诗词歌赋当中,维持一派不食人间烟火的高贵气质,不为五斗米折腰。 可实际上,他负担著杨家产业的买卖,与人经商交易压力甚重,不知被占了便宜与否,又要陪多少笑脸? 柳如丝觉得心疼,赶紧表明,「你要是累的话就跟我说,不要为他们做生意了。」 「你真可爱。」杨如烟微笑如常,不过笑容里包含的不仅是温柔,还有更多深沉的情愫。 「我在和你说正经事,别……敷衍我。」她强调著,不自觉的扭扭身子,一不小心扭到伤处,当即痛叫出声,「呀!腰好痛,嗯……打我腰的是我二叔,哼!给我记住,明天再去找他算帐!」 杨如烟捏了捏她皱皱的鼻子,笑著吩咐,「别再和家人动手,万一又受伤了怎么办?」 他担心她……她甜甜的笑。「那就暂时饶过他们吧!」 杨如烟检查了她的伤处,「涂在背上的药已经干了,你可以翻身了。」 「你也来,说说你家里的事情给我听听!」她缩到床角,让出一大片位子等他亲近。 杨如烟熄灭了屋中的灯火。「得休息了,闹了一天,你不累吗?」 「我想和你说话!」感觉床上一沉,他温暖的身躯近在咫尺,她忙不迭的靠过去分享他的体温。「说吧!你在杨家过得好吗?」 「用不著担心我,接手家业至今,我没出过纰漏,更没有过亏损与失败,这不是证明我很适合经商吗?我在家过得很好,你别烦恼好吗?」 柳如丝瘪了瘪嘴,无论她怎么追问,都不能从他嘴里挖出一句杨家人的不是,他的脾气怎么会这样的好?「那要是你在杨家过得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不要委屈自己,我会保护你的,大不了带你离家出走。」 他笑问:「浪迹天涯吗?」 「可以去找我义父,他在洪州兴建了一座楼阁,比皇宫里的任何楼宇都漂亮,而且他没有亲生子女可以继承他的家业,为了他那座新房子,我们去当他的『后人』也不错呀!」 「你说的是腾王?」 「嗯,他虽然收养了我们七个兄弟姊妹,但是没人想接替他的产业,想起那一大堆土地、兵马,和朝廷的纠纷……谁会想接下那种烂摊子?所以他烦恼极了,不过住在洪州作威作福还真不错,你帮杨家养人,倒不如跟我去洪州,我义父一定会喜欢你的,然后叫他把王位传给你!」 她的算盘打得很响亮,杨如烟苦笑著接她的话,「然后我替你义父处理一大堆土地、兵马、和朝廷的纠纷……等等,再然后你继续作威作福是吗?」 「哎呀!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好像我是在为自己打算,我才没有那种意思呢!」柳如丝在他怀中忘情的扭扭腰,「啊……痛痛!」 「呵呵,真像只泥鳅。」杨如烟温柔的手来到她的后腰,轻轻的为她按摩。「注意点,腰上的伤要两、三天才会好。」 「喔……」她舒服的眯起眼,顽皮的小手潜入他的亵衣,轻薄他的胸膛。 杨如烟身体忽然一僵,随即又放松下来,停留在她腰际的手指开始不正常的游移起来,刚要做出调情的举止,门外倏地响起了一阵怪叫声。 「什么声音?」柳如丝错愕的瞪大双眸,这种声音挑起了她不愉快的记忆! 熄了灯火的寝室,灰暗一片。 杨如烟坐起身,仔细倾听── 门外似乎有人用鬼哭狼嚎的声音,发出邪恶如妖魔呢喃的声响。 「谁啊?」柳如丝急著下床一探究竟。 「我去看看。」杨如烟按住她,不慌不忙的走去开门。 只见门外站满了神色哀戚的柳家人,各个脸上带伤,穿著白衣,齐声共唱,「离开吧……」 杨如烟愣在门边。 声音传进屋内,柳如丝一听,怒不可遏的跳下床,忍住伤痛,冲到门口对著家人咆哮,「三更半夜不睡觉,还让不让人说悄悄话?让不让人亲热?让不让人休息啊?」 「离开吧……」全家人很专心的……唱歌。 杨如烟抚了抚额,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眩晕感。「这是怎么了?」 柳家父母见状,很有情义的特地向他解释,「啊~~女婿啊!不要介意,这不是针对你的,我们刚刚休息过了,全家商量了一下,决定找如丝再继续!」 「再继续做什么?」杨如烟茫然。 柳家人以幽魂才有的歪曲音调,异口同声的唱道:「离开吧……」 柳如丝发出尖利的叫声,暴躁的身影恰似爆竹一般,再度朝著严阵以待的家人飞袭而去! 第三章 可怜的孩子……杨如烟一夜没睡,陪著深夜赶来疗伤的大夫,看顾遍体鳞伤的妻子。 没想到他们全家人又真刀真枪的打了一夜,不顾情面的下手一个比一个狠! 终于一家子全都趴下,无一完好。 强悍的柳如丝也变得体无完肤,不复勇猛,软绵绵的瘫在床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这几天别让她动武,静心休养一阵子,伤势就会康复。」大夫交代著杨如烟小心照顾受了一身皮肉伤的柳如丝,语毕,告辞离去。 杨如烟送大夫走出房,到了门口,意外的竟看到岳父、岳母杵在屋外,神态鬼祟,不知又要做什么? 他关上门,独自走向岳父、岳母,先是问候了两位老人的伤情,然后劝告,「两位一整晚没睡,此时天仍未亮,应该趁早休息。」 「这不急,有比休息更重要的事情。」 「女婿呀!你来花厅坐坐,我们谈谈吧!」 两人不等杨如烟同意,自动自发的拉起他的手臂,一人抓一手,把苦笑连连的杨如烟给强行架走。 三人到了花厅,柳家父母亲自倒茶、送糕点款待杨如烟。 受宠若惊已不足以说明他的心情,杨如烟实在不懂柳家父母对他的态度为什么如此友善,和柳如丝比较起来,她更像个仇人,而他反倒像是柳家的孩子,始终受到一门上下的热爱。 「岳父、岳母,有话不妨直说,只要是如烟能力所及之事,一定会为两位效劳。」 「孩子啊!你真好,有你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 两位老人感动得不得了,准备给杨如烟的茶水、点心又拿了回来,放进自己嘴里享用起来。 「说实在话,女婿你不单单是个好人,品行、相貌挑不出一点缺陷,仁慈得就像庙里的菩萨一样,看起来就是救苦救难的典范,能有你这样的女婿,是我们的福气。」 给他灌了这么多迷汤,是有什么目的……杨如烟微笑不语。 「女婿你这么完美的人,我们也明白,我们的女儿根本就配不上你。」 「两位言重了。」杨如烟不认同的摇头。「如丝是个可爱的姑娘,我是真的喜欢上她了。」 柳家父母闻言,面色一正,「此话当真?」 杨如烟慎重的颔首,温柔的容颜上情意真切。 柳家父母放松了,抹了抹汗水。「为了嫁这个女儿,我们可是花费了不少苦心,好不容易她看上你,肯嫁给你,我们全家不知道有多么的欢喜。」 「那是我的荣幸。」 「如丝这孩子的脾气不太好,人品也很差,今后她若是在你家为非作歹,你尽管教训她,是打、是骂都没关系,我们是不会介意的。」 「……」杨如烟一时真不知该说什么。 「万一你真是忍无可忍,也千万别把她送回来,就把她捆起来送到洪州,让她义父『腾王』接收。」 「……」 「很久很久以前,我们就把她交给『腾王』管教,哪想到她学了点本事又跑回家来骚扰我们,整天闹得家里鸡犬不宁,唉!」 看来有亲爹、亲娘的孩子,也不见得是幸福吧? 「这个送你,女婿!」 一条精致的绳子被塞到很有感触的杨如烟手上。 柳家父母认真的交代道:「这是用传说中的龙筋制作而成的,拿它来捆如丝很好用,保证她挣脱不开。」 杨如烟已无话可说了。 柳家父母又拿出另一样东西奉献给他。「如丝学了些武功,不太好对付,这个迷药是无色、无味,还无形的,用来对付她一样好用,你拿去,不用跟她客气。」 杨如烟觉得再沉默下去的话,他的良心会过意不去。「岳父、岳母,如丝是个女孩子,对她用不上这些霸道手段,和她讲道理,她会理解的,容我说句失礼的话,我并不赞同你们以武力解决事情的方法,例如今晚的打斗,其实完全可以避免。」 「啊~~女婿,让你见笑了,我们家人就是这么冲动,不爱讲道理,只喜欢以拳脚说话啊!」 「两位此刻不是与我在讲理吗?」杨如烟温柔的语调有著迷惑人心的力量。「我想只要有心,任何人都能和平相处。」 「女婿啊!你太让我们感动了,如果我们家里有你这样的人,我们全家就太平了!」 可惜柳家没有杨如烟这种温文儒雅,具君子风度的人物,这也是柳如丝会特别喜爱他的原因。 「两位不用忧心,我会照顾好如丝的。」杨如烟无法和柳家父母正常交流,只能不断的给予承诺。 「我们相信你,不过绳子和迷药还是不可缺少的,另外,你一定要记得我们的交代──以后若是出什么意外,人可别送回来,就送去洪州的腾王阁。」说著,柳家父母取出一张地图。 杨如烟不得已,接过来一看,图上详细描绘著腾王阁所在的地形,顿时,他只觉得哭笑不得。 柳家父母又叮咛了他几句,见他疲惫之色益渐明显,想他昨天赶路而来,至今没休息,只得依依不舍的让他先回房去。 「这个女婿真不错。」等杨如烟走出花厅,柳家父母还是满腹忧愁,不能安心。「把我们女儿嫁给他,真是糟蹋了好人。」 「是啊!我的良心也受到一点点谴责了,看他那气定神闲的样子,肯定是还没了解到我们女儿的为人。」 「都说是日久见人心,他们才成亲没几天,你要女婿如何了解我们女儿的人品呢?」 「希望当他亲身了解后,仍会像今天这样维护我们女儿……」 「别说了,今晚她连我这个娘都打了,还给我一脚,好大的劲道,明天我再去教训她一顿!」 她的样子看起来很惨,尤其是两个眼睛被她娘在混战中打肿了,印著黑黑的眼圈,好像蜀地才有的一种熊。 柳如丝狼狈的坐在梳妆台前,对著铜镜哀叹。 「醒了?」杨如烟温柔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 柳如丝委屈的转过脸,房外天色正亮,照亮了她「狰狞」的面貌,她怯怯的看他,怕他嘲笑她的伤势。 然而杨如烟只是怜惜的凝视她。「疼吗?」关心的问,漫步到床边。 柳如丝摇头想让他放心,但又点头想撒娇,赶紧坐回床上倚著他,索取慰藉,「你摸摸我、哄哄我,也许过一会儿我就不疼了。」 他一听,笑得眉目含春,温柔的脸更加迷人,温暖的手掌慢慢的移到她的脑后轻抚著,接著往下到了她的脸颊…… 她把脸贴在他的掌心,感觉到他的手心有点烫,她无意识的傻笑起来,心都为他发烫了。「我睡了多久?」 「我也不太清楚。」杨如烟略微移动身子告诉她,「你该吃药了,我去找吃的,顺便问问别人我们休息了多久?」 「先别走,再抱抱我嘛!」她使劲耍赖,不让他离开,像个襁褓中的婴儿,一没人哄就撒娇。 杨如烟情不自禁的吻住她娇嫩的唇,轻轻吮吸著,让她痴迷得失去意识,融化在他的怀抱中,连呼吸都困难了。 他愈看她愈是喜爱,因为她而明白了许多以往他不懂的情感,学会了怜惜与宠爱,还有某些刖言语形容不出的感情,源源不绝的萌生,只因为她。「你真可爱,为什么你家人不喜欢你呢?」 柳如丝找回力气,气愤道:「是他们没眼光!」 「大夫说这两天你得静养,你可要听话,千万别与家里人再起纷争。」 柳如丝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心有杂念的问:「我爹娘……有没有偷偷找你麻烦?」 「怎么会?」 「他们可是很狡猾的人,你要小心防范。」 杨如烟说不出话,这家人的心结颇深呢! 「你放心,今后我会片刻不离的陪在你身边,等你身体稍微恢复了,我们就回家。」 柳如丝很感动,咬著 ,饮恨道:「呜呜!我原本计画带你到处去玩的,苏州城里有许多很特别的地方,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呜,都是我家里人妨碍我们逍遥,太可恶了!」 「没关系,只要我一有时间,也会带你去玩,以后还有机会。」他柔声许诺,给了她一个天长地久的梦想。 她笑咪咪的听著,满心的甜蜜,对家人的怨恨就这么简单的平息,只要有杨如烟在,只要他永远温柔的对待她,柳如丝相信她一定会过得很美满。 一大清早,归宁多日的新婚夫妇终于回来了。 杨家众人十分惊奇,大摇大摆出门的柳如丝居然病恹恹的被抬回来,一副惨遭 过的样子,是谁有那么大的本事将她整治成这样? 「你们被人打劫了吗?」几个亲戚一见到杨如烟,就凑过来询问。 「没事。」杨如烟苦笑,找借口道:「出了点意外。」 众多冷眼旁观的家人积极探听著柳如丝负伤的内幕,杨如烟花了好些工夫才劝走他们,全身而退,回到寝室内,安抚郁闷的妻子。 不消片刻,听到消息的祥霖公主也急匆匆的赶了过来。「如丝怎么了?」 柳如丝听到声响,立即紧闭双眼装死人。 她才没脸说出自己的惨状是亲爹、亲娘下的毒手,只好像尸体一样毫无反应,把所有人交给杨如烟去打发。 「她在家与亲戚切磋武艺,没能控制住轻重,受了点皮肉伤。」为了妻子的面子,杨如烟不得不隐瞒祥霖公主,接著不落痕迹的把对方领出寝室,留给妻子一片清净。 柳如丝等他离开,乌溜溜的眼睛随即睁得又圆、又大,捺著性子听他在门外打发掉祥霖公主,暗暗欢呼起来。 她的相公办事真有一套。 确定门外没有闲杂人等,柳如丝正想开口唤夫婿回来陪伴,不料,忽然有人接近,出声把杨如烟叫开了。 「等我一会儿。」杨如烟应了对方一句,紧接著回到寝室。 「你要去哪?」柳如丝一看见他,马上露出寂寞的表情。 「对不起,如丝,家里有生意要处理,我晚一点再回来陪你。」他无奈的笑,在她翘嘟嘟的嘴上亲了一口。 「晚一点是要晚多久呀?」 「我会尽量早点赶回来。」他柔声哄了她几句,然后转身离去。 柳如丝目送他消失在寝室,快乐的心情跟著他一起离去,她的嘴仍翘得高高的,让他亲吻过的甜美滋味依然缠绕胸口,拧得一颗心悸动不已。 在遇见杨如烟之前,她不曾如此牵挂过一个人──看到他的身影就心慌意乱,被他温柔凝视著就飘飘欲仙,不想让他讨厌。 为了他,她什么事都愿意去尝试。 柳如丝禁不住有些烦恼了,假如有朝一日,他不再对她好,她一定会难过得像重伤的病人,浑身不适,快要死掉…… 柳如丝蓦地坐起身,提起嗓音,唤著陪嫁丫鬟。 门口立刻有人回道:「小姐有何吩咐?」 她的身边如今只剩下几个义父送给她的陪嫁丫鬟,杨家安排的下人都被调动到别处去了。 柳如丝吩咐著足以信赖的丫鬟,「你去跟著我相公,他有什么事都要记下来回报给我知道,小心点,别让他发现了。」 「是。」丫鬟领命而去。 柳如丝静下心,思索著等伤好了,就要日日夜夜缠著杨如烟,如影随形,只是这个愿望在保守的杨家恐怕是不容易实现吧? 一旦杨如烟出外交易买卖,杨家长辈肯定不会答应让她跟著去抛头露面,柳如丝伤脑筋的想著,有什么办法能让她时时刻刻与夫相伴? 「小姐!」过了片刻,丫鬟的紧急通报声从门外传来,「几位夫人来探望您,要挡吗?」 柳如丝如有重负,苦恼了半晌,仍是吩咐道:「放她们进来。」 她在外的名声不好,估计杨家也没多少人会诚心与她结交,而长辈们只要她乖乖不惹事就满意了,哪会有闲情逸致关心她的死活?这几位特意来探望她的人,是有什么企图吗? 想了再想,柳如丝赶紧叫另一个丫鬟,「去把我藏在花园的东西取来,挂在屋外第三棵大树上,小心点。」 丫鬟听了,脸色不安的出去。 屋外,一阵轻盈的脚步声逐渐逼近柳如丝的寝室。 杨家的夫人、小姐们面带笑容,朝著传说中性情野蛮、行为放浪,无法无天的柳家千金前进。 弹指间,过了半天。 杨家的仆人急急忙忙的跑出门,找到在茶馆与人谈生意的杨如烟,胆战心惊的告诉他,柳如丝与一众强悍的夫人、小姐把家里闹得鸡飞狗跳,最后还放出毒虫咬得家里的女眷身负重伤。 如今,当家的祥霖公主要他即刻回家协助──摆平困境。 「我才出门半天,怎么会闹得这么厉害?」杨如烟匪夷所思,匆匆告别了生意上的朋友,赶回家中,只见府邸内外乱成一片。 各房、各院挤满了人,两、三位名医到处串门医治受伤的人,各路亲戚都赶到场对著他共同声讨柳如丝。 可是,她做了什么? 「小姐什么也没做呀!」柳如丝的丫鬟一见杨如烟就喊冤,围著他诉苦,谴责杨家女众是如何借口关心柳如丝,上门行挑衅之实。 「她们不但嘲笑、辱骂小姐,还把姑爷讥讽得十分不堪入耳,小姐忍不住才回嘴,谁知她们就动起手来……」 杨如烟闻言,温柔的容颜多了几分凝重之色,尽力摆脱纠缠不清的家人,回到柳如丝身边。 「如丝?」他才踏进寝室大门,妻子已闻风扑来。 「呜呜,相公!」她柔弱的贴在他身上,低头埋在他的胸膛饮泣著。 杨如烟小心翼翼的捧起她的脸,当下心疼得气息不顺。「你怎么……弄得如此凄惨?」 柳如丝抽噎了两声,可怜兮兮的望著他,一张娇美如花的容颜不知是「上了药」还是「上了妆」,布满了青青紫紫的颜色,异常可怕。 「相公,我好像惹你大姑、二婶、三姨、四表姊生气了,她们……她们……」她委屈得哽咽,语不成句,乌溜溜的眸子盈满泪光。 一见面不是诉苦,也没有编派别人的不是,反倒是担心自己惹是生非,柳如丝的小媳妇姿态,任何男人看了都会舍不得。 「别哭,不要担心,有什么问题,我会与她们谈,你不要烦恼。」杨如烟怜爱的哄著她,手指不经意的触摸过她的脸颊,指尖立即被污染了。 「相公,我好怕你家人不喜欢我怎么办?」 「没事的,乖,我会处理。」他专心的看著被污染的指尖,这个到底是什么东西? 「假如、假如我给你惹麻烦,她们迁怒你……怎么办?」柳如丝不安的追问,神态惶恐。「我不想给你带来麻烦。」 他紧揪的心被她泪汪汪的表情给击碎了。「放心,如丝,一切有我。」 「相公……」她感动的望著他。 虽然她色彩凌乱的脸蛋被两行清泪淋湿过后,显得更加的扭曲,但看在他的眼里,这个满心、满眼都在为他设想的妻子是这么的可爱迷人。「你能告诉我,你脸上这些『颜色』是什么东西吗?」 「药膏,很难看吗?」 「没什么……」他柔和微笑。 她被他的笑容迷得眩晕了。 正当两人执手相看,情生意动之际,管家踏著沉重的脚步找上门,请杨如烟过去面对一众受害者,协商著如何处理柳如丝所造成的灾难。 「相公,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我去就好,你在房里休息。」杨如烟温柔的安抚,抚平了柳如丝的惶恐。 整顿心情之后,他跟著管家离去。走到了半路,他才回想起──家里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从他进门后,就只关心妻子的处境,只顾著怜惜、诱哄他的宝贝娇妻,根本不记得去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完全被一腔柔情牵著鼻子走,眼里除了柳如丝的委曲求全以外,看不见任何东西。 杨如烟苦笑,不由得求助于管家,「究竟是出了什么状况?」 管家是个中年男子,对杨如烟向来很照顾,可这回却也爱莫能助。「事情恐怕说不清楚。」 几位夫人、小姐专程去探望柳如丝,一群人关在屋子里,原本说说笑笑的,后来不知是谁说了什么扫兴的话,忽然就吵起来,然后杨家女众围攻柳如丝一个,竟然还吵输了! 后来柳如丝派丫鬟特意去请祥霖公主来解围,可当家主母正好不在,柳如丝很快就与人动起干戈,分不出是谁先起事,结果是两败俱伤。 但柳如丝一人能伤了十几位夫人、小姐,她闯祸的本事也是不容轻视的! 管家把了解到的情况,大略的告诉杨如烟。「几位夫人、小姐都不肯认错,正吵著要讨回公道,事情可不好处理。」 杨如烟轻叹,「往后要在住处外立一个『生人勿近』的牌子才是。」 管家看他一点都不担心,态度平静,也跟著笑了。 杨家净是些难缠的人物,像杨如烟一般温柔和祥霖公主这么明理的人,实在少见,而这两人又正好负担著杨家的兴衰,从无怨言,即使受委屈也不计较。 只是这一回,多了柳如丝这个变数,牵动杨家局势的两位重要人物是否还会一如既往的保持平静? 杨如烟一消失,柳如丝立即拿来镜子,观看自己的脸。 「呀!」给自己哭花了的鬼脸吓住了,她倒抽冷气,脑中掠过杨如烟不曾嫌弃的态度,再度感动得满心欢喜。「都变成这样子了,相公还对我这么温柔,呜……真不愧是我挑中的男人!」 在心里给夫婿「勇气可嘉」的赞美,柳如丝抽出手绢抹了抹脸。 下一瞬,娇美的容颜又恢复正常了,在杨如烟面前的凄惨假象也如烟般散尽。「你们守著,我跟去看看。」 交代丫鬟看门,防止杨如烟受到那群刁蛮妇女的欺压,柳如丝决定前去探看情况。 她跃上屋顶,闪避著家中护院的视线,施展傲人的轻功,不惊动任何人,一路悄然无声的随著杨如烟来到正厅外。 厅子里,挤满了人。 柳如丝躲在靠近花丛东边的窗子口下,倚近虚掩的窗户,偷窥里面的动静。 如她所料,杨家众人以多欺少的围著她家相公,发动滔滔不绝的口水攻击,不断控诉她的罪行带给他们何等剧烈的伤害与阴影。 「你说说看,那个女人要怎么教训?这件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太目中无人了,既然嫁进了我们家,就要遵守我们家的规矩!」 柳如丝听得心浮气躁,差点忍不住跳进大厅内造反。 她不忍心的看了杨如烟一眼,却见他面色柔和,很是平静,任由身旁的亲戚投诉,那副好脾气令她又著迷又无力。 他只要对她一个人好就够了,为什么对别人也那么好呢?她不会欺负他,可别人会啊! 她好舍不得他……柳如丝思前想后,正欲现身,解救相公于水火之中,这时,杨如烟开口了。 「各位,先坐下来喝口茶。」他一语,镇住了众人无止尽的声讨与抱怨。 众人愣了愣,瞧他面带微笑、温文儒雅,慈眉善目的亲和无比,不由得抑住怒火,调整情绪。 杨如烟天生有一股安定人心的魅力。 柳如丝见状,如沐春风般,在窗外沉醉得险些五体投地。 紧接著,杨如烟的下一句话飞速拉回了她迷醉的神思── 「我妻子也伤得不轻,她受的这份罪,我又得向谁讨个公平?」 柳如丝一听,激动得眼眶发红,他好维护她……她情不自禁的把头探向窗口内凝视他,不害怕被人发现她鬼祟的行径。 此刻,厅里的人都为杨如烟偏袒的态度而诧异,面面相觑,谁也没注意到柳如丝的存在。 柳如丝巡视著众人的表情,有点迷茫,为什么大家都一副傻掉的样子?不再咄咄逼人的压迫她的相公呢? 她好奇的目光到处游移,最后停在她温柔的相公身上。 他饮了一口茶水,优雅的放下茶杯,打量了家人一遍,然后开口道:「开始说吧!一个个来,不要急,这笔帐该怎么算就怎么算,我不会抵赖。」 他的语调很和善,柔和得没有一点高低起伏;他的神色很温和,犹如和煦的阳光温暖人心;但是他的目光是那么的冰冷、黑暗、阴沈…… 柳如丝只看了一眼,马上缩回窗棂下隐蔽起来,不敢再偷看。 闷热的七月天候里,她没由来的觉得冷,颤抖了两下,感到有一股说不出的阴凉潜入心房。 第四章 天下太平了。 杨如烟什么也没做,一句话就让众人镇静下来,不再吵著要讨回公道,他是使了法术吗? 杨家人虽然面色不善,甚至有人用轻蔑或怒意的目光瞪著杨如烟,但他们不吵了! 柳如丝看得迷迷糊糊的,摸不著头脑。 暂时停止猜疑,她偷偷摸摸的回到院子里,很怕一个不慎,行踪被发现,惹杨如烟不快。 假如他用那么冷漠的眼神看她,她一定会受不了! 待在房中等候夫婿归来,柳如丝迷惑的脸,满是彷徨,总觉得有什么事超出了她所能理解的范围。 另一头,结束了与家人的「会晤」,杨如烟独自走向书斋,身后两个丫鬟面色不善的捧著帐册,尾随他进书房。 「今天你们在家吗?」让丫鬟关上房门,杨如烟态度温和的问著他们,「你们可晓得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你是指你妻子闯了什么祸吗?」两个丫鬟态度桀骛,一阵怪笑。 杨如烟不以为意,取过帐册端详,默默等待答案。 那两人也不辜负他的期待,冷嘲热讽道:「你哪里会不晓得她是什么人──腾王的六女,行走江湖以来,奉行的就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规则,你家一群娘子军找上她,明里关怀、暗里示威的,她能不给对方好看吗?」 杨如烟含笑瞥了两个丫鬟一眼,「就她一个,没有帮手?」 「哈!你不是在担心她一人的力量不够强悍吧?」 「你省省心,她一身本事,即使我们两个加起来也未必能讨得便宜。不过她在你家倒是很有礼貌,一忍再忍,直到你家人以言词冒犯了你,她才会回嘴还击。」这倒是令人意外,柳如丝居然会为了夫婿而如此忍让。 「她很可爱,不是吗?」杨如烟意味深长的说著,柔暖的目光不自觉的变化,时而深邃、时而迷离。 「她一张嘴骂得你家娘子军七窍生烟的时候,她们可不认为她可爱。」 「听说她还放了什么虫子咬人?」杨如烟回想起方才在大厅里见到几个姑嫂几乎毁容的模样,于心不忍,暗叹罪过。 「那不是虫子,是马蜂!她带来一窝马蜂,就养在你们院子里;你们家人吵不过她,又不知从哪里听说柳家不会对她在杨家的行为负责,于是仗著人多就要对她执行家法,所以她放了马蜂,把人都关在屋子里受罪。」 「她受伤了吗?」杨如烟出人意料的问。 「你不是一回家就去找她了,你看不出来她有没有受伤吗?」 「我要知道真相。」杨如烟微笑如常。 「那你就牢牢记住,你的女人名叫柳如丝,是个有仇必报、有恩必还,从不吃亏的柳家千金!以她的手段,别说什么毒虫猛兽,就算天皇老子上门也不见得能占上风。」 杨如烟慢条斯理的点点头,也不在意两个丫鬟傲慢的语气。 若有外人在书房里,必定会觉得这两个丫鬟太无礼,不但大刺刺的坐在椅子上喝凉茶,完全没有服侍主子的意思,还摆著难看的脸色给主子看,让人分辨不出到底谁才是奴才? 若有人再仔细看看,又会觉得这两个丫鬟的相貌、气质有些刚硬,不同于一般的女子,偶尔还会流露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杀气,仿佛凶器。 「喂,你妻子既然叫人调走我们,不让我们在你身边『伺候』你,那我们是不是可以换回原本的身分?」 「你们要走了吗?」 「走去哪?只是换回真面目,继续留在你身边!」不当丫鬟不行吗? 杨如烟以温和的神态,回覆著那两人的逼问:「我一个品行纯良的商人,怎么能收留两个闻名遐迩的杀手呢?」 那两人面色一沉。「也就是说,只要不走,还是得扮丫鬟了?」 这对他们而言,简直就是一种羞辱──堂堂男儿,不但要假扮女人,还得当身分低下的丫鬟让人呼来唤去,教他们怎么忍得下去? 杨如烟慈祥道:「你们还年轻,多些历练也好。」 「假扮丫鬟给人奴役算是什么历练?」那两人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他们欠了杨如烟一堆人情,又有求于他,还不了欠债,只能为他出生入死,用命偿还。 别说是扮成丫鬟,就算要叫他们扮成妓院的老鸨,他们不愿意也得忍气吞声去做。 「杨公子,你知不知道你很会强人所难?」 「那真是抱歉,失礼了。」他还是那副温文儒雅的模样。 两个「丫鬟」交换了一记认命的眼光,再不甘心也是得听命于他,因为这个以君子风度、高尚品德令人称道的男子「真实的面貌」是何等的阴暗,他们再清楚不过了,也没有勇气去冒犯。 杨如烟是一个可靠的靠山,躲在他光明的羽翼之下,帮他料理一些黑暗的事情,就能获得安逸的生活,这么一想,扮成丫鬟的事……其实……只要别人不知道,那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吧? 只是看著杨如烟永远温柔从容的模样,那两人不由得有点意见,于是问道:「你妻子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吗?」 杨如烟含笑反问:「我就是我,你们觉得还有什么?」 午后,摒退了院子里的下人,没胃口吃饭的柳如丝搬著小凳子坐在门口孤单的守望,仿佛被遗弃的小狗,苦等著主子归来。 杨如烟的身影一接近,就见她落寞的容颜瞬间发亮,身后像是有根尾巴在摇晃似的,欢快的跑向他。 他怜惜的抱住她,明知妻子是个调皮捣蛋的高手,并不值得怜惜,但她毫不掩饰的爱意,总能打动他的心,忍不住去回应她更多的关怀。「你脸上的东西都抹掉了?」 「嘿嘿……感觉舒服多了,就擦掉了。」总是涂著一张污七八糟的脸,教她怎么见心上人? 「倒是你,事情解决了吗?」柳如丝小心谨慎的问他。「怎么去了这么久?你家人很生气吗?不肯罢休吗?」 「没事了。」他哄了她几句,无意告诉她详细的内幕。 柳如丝被他带入房中,心里闷得慌,隐隐觉得和他有了隔阂。他会隐瞒她,这样的行为,她不喜欢。 「真的……不需要我去向他们道歉吗?」柳如丝揪住他,继续追究。 杨如烟抱著她,移向床榻,让她坐在他大腿上。 他的力气出乎她意料的大,她呆著不动,纳闷他还有多少情况会令她意外? 「你做错了什么吗?」他温柔的嗓音在她耳畔轻问。 「我……回嘴了。」柳如丝不好意思的坦白,「我骂她们,骂得很难听。」 「如丝很乖,一直为了我在忍耐,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有人让你失控一定是她们触怒了你,伤害了你的尊严,你迫不得已才会反击。」 他宠溺的说著,每一句话都穿透了她的心,令她动容得无以复加。 她在他怀里困难的转过身,仰望他的眼里荡起了波光。「如烟……以后我若是在你面前失控了,你可不要讨厌我。」 他却很有兴趣的说:「我倒是想看看。」 柳如丝感到难为情,「没有哪个姑娘会希望在意中人面前失态的……」 「为何?」 「因为那会变得丑陋!」她认真的说,希望他看见的永远是她美好的一面,愈来愈喜欢她,不过这有点难度,她不可能永远压抑本性。 「我们是要相处一生的。」杨如烟揉了揉她的头发,话中有话。 「生的时光那么漫长,彼此不美好的一面早晚会被对方看到,那时候,他相信自己能接纳她的一切,而她呢? 「相公。」柳如丝轻捏了他掌心一下,拉回他有点走神的思绪。「我发现家里的人在你面前还算是……客气的,为什么?为什么对我就有一点不太……不太温和呢?」她断断续续的问,不知该怎么用词遣字才合适? 实际上,杨家人对杨如烟也不亲切,但起码她亲眼见到他用一记眼色镇压住家人的躁动。 可是对恶名远扬的她,杨家人反而不忌惮,还总是以驯服她为乐趣似的,挑战她的耐性,为什么呢?她想不通,她怎么看都比她相公不好欺负,杨家人怎么敢找她麻烦? 杨如烟安慰了迷惘的妻子几句,忽然说:「我掌管家里的帐,一家人每个月花费需要的钱,都得由我这里支出。」 她呆了呆,慢慢意识到他话里的另一层意思──他的家人之所以愿意看他脸色,给他点面子,是因为钱的份上,而不是对家人的包容? 「这样……原来是这样,他们对你不好,你就不给他们钱吗?」 杨如烟被她郑重其事的表情给逗乐了。「并非如此,家里的产业所得利益都会均分出一部分给家中所有的人。」 「这不是由你分配给谁多点,给谁少些吗?」 「当然不是。」 她失望的大叫,又疑惑道:「那他们何必敬畏你?」 「杨家人从不会敬畏我!只是与我友好一些,每次他们需要额外更多一些收获,就比较容易向我开口。」 柳如丝张大嘴巴,「就他们那样的态度算友好吗?罢了,先不管这个,依照你的话,难不成用家产养这些人外,你还要给他们额外更多的贡品?」 「那不叫贡品。」 「不然要叫什么?补助吗?」她有点失控了,赶紧手按住胸口,抑制不平稳的心跳。 「别生气。」 「我不是生气,我只是……」她开始烦躁,从未如此在乎别人的处境。 一想到他总是遭受不公正的对待,没爹娘疼爱,甚至亲戚们对他稍微客气一点都是有所图谋的,她就郁闷得连呼吸也困难。 柳如丝张开手,环抱住温柔的夫婿。「算了,管他们怎样,我疼你就好。你给我记住,不准对那些虚情假意的人好。」 杨如烟笑而不语,长睫半掩住深邃的眼眸,眸光幽幽,潜藏著漫天神明也洞察不出的心事。「如丝,你好可爱。」 她脸一红,不懂他为什么老是夸奖她? 以往她得到的评价都是粗鲁、野蛮、任性、霸道……种种有损女儿家声誉的批评;而他却无视外头的蜚短流长,也不管自家人的声讨,一直信任她、维护她……他怎么能够对她这么的好呢? 她禁不住又荡漾了,闭起眼睛,窝在他的怀里偷笑。「你不要老是夸奖我,我会不好意思的。」嫁他之前就知道他很好,但他的表现、他的性情,比她知道的还要好。 虽然关于他的某些事,她还了解得不彻底,不过无所谓,反正属于他的一切,她相信自己都会喜欢。 「三少爷。」一声呼叫,画破了寝室里的甜蜜氛围。 满头大汗的管家急匆匆的跑到门外,唤著杨如烟。 柳如丝有点不安,小小声的问杨如烟,「该不会是那些姑姑、嫂嫂、阿姨、表姊的又要来了吧?」 杨如烟松开拥抱她的力道,嘱咐道:「不用担心,你待在这里,我出门看看,等我回来。」 她乖乖的点头,被他慎重的目光凝视著,完全没有反抗之力。 他说什么都好,她都愿意去遵从……她是这么喜欢这个人,喜欢到舍不得令他失望。 结果管家这一来,通报的消息并非家中小吵小闹之事,而是震得全家人乱成了一锅粥的噩耗! 谁也没想到当家主母──祥霖公主,竟在外出时遭遇危机,过河与人群冲撞不慎跌入急流,下落不明,生死难测。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彻底撕碎了杨家平静的假象! 全家上下立时吵成一片,争论的却不是如何营救祥霖公主,而是主母不在时,换谁来当家? 杨如烟没心情参与争论,加派人手去搜索祥霖公主的下落,离开针锋相对的家人,面色沉重的回到自己的院子。 屋里点满了灯,在门外看著妻子被烛火映射出的身影,他纠结的心绪豁然开朗了。 「相公!」内力深厚的柳如丝一听到杨如烟的动静,立即跑到门边,急不可待的探出头朝他笑。 他的目光有些感伤,神情依然温柔,她察觉出他有心事,正重重的压在他心头害他不快乐。 柳如丝彷徨了,等他进屋立即问:「又出啥事了?」 杨如烟摇摇头,看她一眼,这才注意到她上了薄妆,身穿薄纱,打扮得极其娇媚,好像是要诱惑谁?「你一整个下午都在忙什么?」打趣的问,眉宇间的一点忧色消失了。 柳如丝顺著他的视线看看自己,赤著脚,不盘发,衣纱半裸半露的,仿佛青楼女子似的不庄重。 可是她认识的青楼女子曾告诉过她,男人在私底下就喜欢不庄重的女子,那……杨如烟会喜欢她吗? 柳如丝怯怯的看他,他黑沉沉的眸光微微变化,散发出如幻似真的火焰,她赶紧低头,怕被烧灼了似的,空有一身精练的武艺,即使弹指就能毁了整座院落,此刻却不由自主的发抖。 「相公……」她受不了自己这么窝囊,鼓起勇气,打破沉寂道:「我们去亲热吧?」 岂料,杨如烟同时开口,话音几乎与她一起落下── 但他说的却是,「娘,出事了!」 「啊?」柳如丝又惊又羞,马上恳求漫天神明保佑他没听见她的话。 可惜,神明没空! 只见杨如烟别开脸,双肩微微抖动,不知笑成什么样? 柳如丝羞耻得无地自容,本想使出浑身解数抚慰他的豪情壮志也随风而逝。 「那个、那个,娘怎么了?你说说正经事,别想七想八的。」她亡羊补牢,换上正气凛然的架式。 杨如烟向来体贴,立刻敛起笑意,顺著她说:「娘……」 话才刚起头,因她假正经的态度过于僵硬,他看著、看著,忍不住竟又笑出声来。 这个妻子真的好可爱。 「相公!」柳如丝面红耳赤的跺脚。 「抱歉。」他拥著她,不停的道歉,心想若是被人瞧见他在当家主母出了事故之后,还笑得如此欢快,不知要惹出多少是非口舌? 祥霖公主昨天启程到郊外有名的道观祭祀,住了一宿,今天回府,却在半路经过河桥时与一群赶路的江湖客有了冲撞,不慎之下,祥霖公主与随身丫鬟连人带著马车掉入河中。 马车摔毁了,散落在急流里,祥霖公主不知被冲到哪去,下水打捞的人只捞出丫鬟的尸体。 肇事之人随即逃逸无踪…… 「这是意外,还是蓄意谋害?」柳如丝听了他的话,心里蒙上一层阴影。 「娘一生广结善缘,没有半个仇家,我实在想不出谁会谋害她!」 「她确实很好,比我娘好。」柳如丝由衷期盼道:「希望她平安无事。」 杨如烟微微挑眉,还未打听过柳家的恩怨情仇,他揣测不出她与亲人为何会相看相厌又乐于互相折磨,这是怎样一种扭曲的亲情? 「你家人一直对你不好吗?」 「岂止是不好,简直就是虐待!」柳如丝提起家族血泪史,马上义愤填膺。「我只有一个哥哥,从小家里人就只爱他,如今他做了宰相,更是不可一世;我爹娘眼里更加没有我的存在!虽然说自古重男轻女是常事,可你不晓得我家人偏心到何种丑陋的程度,简直是丧尽天良!」 「愿闻其详。」 「话说我生出来不满三个月就没奶喝──」 「你三个月就有知觉了?」 「别打断我啦!我是听我奶娘说的。」她有点小不满的瞪他。 「既然有奶娘,怎么会没奶喝?」难得见到她露出骄蛮的小脾气,看来她对家人的怨念十分深厚。 「因为我娘不给我奶喝,三个月后就不喂我了,就随便找个奶娘敷衍我!」 这样也值得她生气? 「好吧!这些小事我就不提了,免得让人以为我小气;先来说说我哥是怎么欺负我,给幼小的我造成了许多不可磨灭的创伤!」 「请等一下,你哥的事迹说完,还有多少事得一一道来?」 「你不是愿闻其详吗?」她嘟嘟嘴,怀疑他的情意不够真切。 杨如烟轻咳了一声,「所以我想先问问究竟有多详细?」 「没多少,再来就是讲讲我爹是如何逼迫我学习兄长风范,我娘是如何打骂我太过纯真朴实,我姑姑……我叔叔……我四姨娘……」 「慢著。」四姨娘都出来了,待会儿要是再扯上五姨太什么的,那还有完没完? 杨如烟瞥了床榻一眼,深情的看她,「良宵苦短,不如我们先──」 「对、对!」她不等他说完,抢白道:「我得先向你说明一下我家族所有人的特征和情况,让你有个粗略的了解,这样你听起来才够明白,才够身临其境。」 连家谱都要搬出来吗? 「最后我再跟你说,我义父是如何看到受苦受难的我,他于心不忍,悲天悯人的收养我,把我接到洪州,练成一身武艺,最后我回家找他们报仇,哈哈……」讲到最后,差点仰天狂笑。 生怕露出小人得志的丑态,被他瞧见了有损她美好的形象,柳如丝赶紧矫正神态,流露出大家闺秀的风范。 正当她清清喉咙,开始要高谈阔论之际,杨如烟明智的抱起她,向温暖的床铺迈去。「夜深了,详细的事,等明天再说。」 「这么早就要睡了?」柳如丝诧异了。 他散开发,柔声道:「我们可以先亲热。」 她一听,露出失而复得的表情,「娘不是出了意外,我们可以亲热吗?」 「她会没事的,为了不让她担心,我们更要卖力的恩爱。」 「相公──」她好开心啊!抱住他一个劲的啾啾乱亲,不过他的话似乎有点古怪啊? 但算了,谁在乎,没有什么比能和他恩恩爱爱的更重要。 半夜,屋外传来奇异的鸟鸣声。 杨如烟随即清醒,在只有一盏孤灯的寝室,藉著微弱的烛光,看了看熟睡的妻子。 她睡得正甜,安心舒适的模样惹人怜,他想亲吻她柔软的唇,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起身下床,走出门外。 柳如丝听到他的动静,悠悠转醒,等他离开,心一急也想跟去;她起身,脚踩在冰凉的地面,意识霍然清晰。 房中的孤灯忽明忽灭,屋外的脚步声愈来愈远。 三更半夜的,杨如烟是去哪呢?屋里有夜壶在,他不可能是去茅房,她该不该跟出去一探究竟呢? 柳如丝穿上鞋子,想了想又踢掉……她到底要不要跟? 她犹豫不决,许多问题挤满脑海,在她有决定之前,开门声响起。 杨如烟回来了! 「吵到你了?」发现妻子坐在床沿,杨如烟习惯性的道歉。 柳如丝无所谓的摇头,她武功好,感觉敏锐,身边的风吹草动是瞒不过她的。「你去哪了?」 她直截了当的问题,换得他坦然的一笑。「我派去搜寻的人传回消息。」 熄灭了最后一盏灯,杨如烟回到床上,把妻子抱回怀中,他很满意她乖乖的留在床上等候,没有偷偷跟著他。 「有娘的下落了?」柳如丝睁大双眸,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没有,不过证实了这件事的确是意外。」 「她早点平安归来就好了。」她轻声道。 杨如烟亲了亲她的眼角,哄她继续睡觉。「我们都会好好的,所以不必为任何人担心。」 在她唇边徘徊的吻,慢慢贴上她的唇给予濡润,他动情的心益发的迷恋与她亲匿的感觉。 无论传闻中的柳如丝是什么样,他的妻子尊敬他、爱护他、信赖他,让他看见比任何事物都要珍贵的一颗纯粹而真挚的心,他愿意为此掏心相对,绝不辜负。 第五章 两天之后,祥霖公主的尸体被发现了。 杨家不久前才办了喜事,转眼间,却要办丧事!许多好事者私下议论著,说不定是柳如丝的煞气太重,把杨家主母给克死了。 意想不到的噩耗犹如青天霹雳,在杨家掀起了不小的波动,甚至有人听信了谣传,对柳如丝的态度更加恶劣。 杨如烟不得不把家业分散给手下们管理,抽出时间陪在妻子身边,防止家人与她再起冲突。 但令他烦恼的并非家人与妻子的纷争,而是葬礼还未筹备,已有长辈提议分家。 「相公、相公!」听到消息的柳如丝赶到书斋,见室内只有杨如烟一人,脱口就问:「真的要分家吗?」 「你知道了。」他坐在案边苦笑。 「分家的意思是他们要分家产吧?」柳如丝跑过去坐到他的腿上。「娘才刚走,怎么就要分家产了呢?都分光了,还算是一家人吗?」 杨如烟心不在焉道:「这事情,长辈们还在商谈。」 柳如丝发现他温柔的脸上藏著难掩的疲倦,十分的心疼。「是不是分了,大家还住在一起呢?」 「恐怕有些人是要搬离开这座主宅了。」 有些人里头,肯定包括他这个小妾生的孩子!柳如丝仰头,不怒反笑。「那我们去找新房子住吧!」 杨如烟轻抚她的眉,柔声低语,「对不起,家里总是有人找你麻烦,让你受委屈了。」 她拚命摇头,反过来安慰他,「我天生就有一种惹人嫌的特点,连我爹娘也会看我不顺眼,这不关你的事,不要对我道歉。相公,你不想分家吗?」 「一旦分了,以后就不易再聚了。」 「可是、可是……你家人对你又不好,你要整日奔波赚钱养活他们,还得看他们的脸色,这种日子你不厌倦吗?」 「既然是一家人,就没什么好计较的;但若分了,不是家人就会成为敌人。」他轻声呢喃,声音几不可闻。 「什么?」柳如丝有听没有懂,觉得他的话很是耐人寻味。 偶尔他会流露出她捉摸不透的一面,令她心慌,但这种变化都是稍纵即逝,很快他又会用加倍的甜情蜜意令她宽心。 于是她逐渐习惯他讳莫如深的一面,睁只眼、闭只眼,接受他所给予的一切,耐心等待他总会有一天把全部的心事对她展现。 「我估计我们马上就得换个地方安身了,你想住哪儿?」杨如烟微笑,环抱著妻子的身躯就好像拥有了一切,情绪不再低落。 「呀~~真的可以走吗?」她惊喜无比。 「不走也不行。」早晚会被赶走的!谁让他在家里毫无地位,等到家人把他手中的权利瓜分去,他就失去存在的价值了。 「那我们……可以回我娘家吗?」柳如丝充满怨念的建议,娇美的脸蛋不怀好意。「嘿嘿嘿,到苏州去嘛!住在那儿地方又大、人又多,很方便的呀!」 可是杨如烟已经答应过岳父、岳母,死都不会送柳如丝回去住的,杨如烟为难的看著娇妻。 柳如丝误解了他为难的表情下所隐含的意义,自以为是道:「你也不喜欢我娘家吗?」 他不知如何回答。 「我了解、我了解。」柳如丝大为体谅的摸摸他的肩头。「那些家伙比我还要惹人嫌,要不然我们去洪州找我义父?」 他也很怀疑那人是否会欢迎柳如丝,他可不想一进门就被赶走。 「对了,相公,如果你们分家了,你原本从事的交易买卖要怎么办?」柳如丝很想知道他的生意和赚来的钱要如何处理? 杨如烟不假思索道:「大概全得脱手了。」 「脱手?」这是否意味著他一文钱都不能带走?「所有的一切都要还给他们吗?」 「这些年来,我有累积一点积蓄,即使离开杨家,也能找到一些帮手和我重新创业,你不用担心。」 「你甘心吗?」 「这里的一切原本就不属于我。」他淡淡一笑。 「相公……」柳如丝感到痛心,低头埋进他的怀里。「我也能帮你做事,需要我的话,尽管告诉我。」 「你只要在我身边就够了。」 「放心吧!就算你用赶的,我也不会走!」她抬起笑脸,笑得很甜,深切的情意映进他的眼。 杨如烟恍惚了,亲吻她微翘的唇片,突然觉得只要有她在就足够了,这句话是千真万确。 一时间,他完全想不出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比她更宝贵,更值得珍惜! 「相公,你又走神了。」她看不透他永远温柔的表情下隐含著什么样的心情! 认识他以来,她接触到的永远是他温和的一面,除了喜以外,其余的怒哀乐……等等表情,她从未见识过,偶然的他也会流露出来一些异常的情绪,可她总是来不及捕捉。 他到底是太深沉了,还是太单纯,又或者……活得太压抑了? 「相公,你如果伤心,告诉我要怎么哄你开心,我都会做的。」柳如丝很怕他心情不好,却压抑在心底不让她知道。「你要知道你已经娶了我,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和我分担,我保证我很可靠。」 杨如烟忍俊不禁的问:「你要怎么哄我呢?」 柳如丝双手交握,一副自愿奉献牺牲的样子。「只要你说,我就会努力去做,但是你一定不能再难过了,无论是娘的死,还是亲戚们做了什么离谱的事,你都不要再为他们伤心,好吗?」 他毫无预警的将她抱在怀里,像是在抱刚出世的婴孩,下巴抵著她的脑袋,不让她看见他的神情。「我没有难过,只是我以为这一天不会这么早来临……我没想到娘会离开得这么早!」 她听出他的话语有些失落,被他紧拥著不敢移动,乖乖的蜷缩起身体,小心翼翼的握起他的一只手,摸摸他的手指、亲亲他的掌心,软绵绵的示好。 「娘对我算是好的,她从来不曾因为我的出身而歧视过我。」杨如烟怅然低语。 柳如丝为了他的一句话,更加喜欢祥霖公主,也更加感伤于她的死亡。 「她不该死于非命……」他少有的露出悲伤的情绪。 柳如丝拧起眉,像跌进深渊里喘不过气,平时很会胡编乱造的她,当下却不知说什么安慰他才好? 他不开心,她也难受了。 「相公……」她绞尽脑汁,凭著本能打破沉重的气氛,「我把我娘给你,不只她,我爹、我义父、我哥哥,我六个结义兄姊和妹妹全部都给你,所以娘不会为你担心的,你有我和我很多很多帮手能代替她照顾你。」 他又笑了,那么感伤的话题却被她说得好像小孩子分糖果就能解决似的。 「我、我不会让你孤单的。」柳如丝鼓起勇气,从他怀里抬头,亲了他的嘴唇一下,又赶紧窝回他怀里。「别为娘的事太伤心,大不了我们替她照顾她的亲生儿子,就是你大哥,这样我想她在天之灵也会安心的,好吗?」 「照顾大哥啊……」这可是个艰钜的任务,如果他说他只想伤心,不想照顾大哥,不知妻子会怎样? 「虽然你大哥看起来很不好相处,不过刺猬我都养过,他应该不算什么。」 他再次发笑。 「相公,我又说什么可笑的了?」为什么他总是笑她呢? 「抱歉,如丝,我不是在笑话你。」他扳正她的娇躯,捧起她的脸蛋,正视她乌溜溜的眸子,「只是在你身边,我总觉得很快乐,所以我才笑。」 「呀……」别这么对她,她会脸红心跳想发情。 妻子害羞的神态又一次取悦了杨如烟,他轻柔的吻著她可口的红唇,诱出她迷醉的目光与美妙的吟哦声息。 两颗炽热的心紧密相连著,杨如烟深深的相信,无论发生什么事,再起怎样的波折,只要有她的陪伴,欢乐就会永远跟随在他身旁。 这一生,他再也不会孤单了。 发丧、报丧、祭奠……种种仪式过后,棺材仍停放在家中,隔了许多日,选到了风水宝地,杨家人才不慌不忙的等著吉时出殡下葬。 殡葬归来,杨家设宴,答谢吊客。 柳家只派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下人赴宴,于是杨家众人对柳如丝更为不屑;然而始料未及的是,柳如丝的义父──祥霖公主的皇兄「腾王」竟披星戴月的赶到杭州,为亲妹哀悼。 腾王上门时,杨家人已经在宴请客人,腾王错过了送葬的时机,于是柳如丝和丈夫带路,领著腾王前往墓地凭吊。 「父王,你不要太难过。」一路上,柳如丝都在安慰腾王,体贴懂事的态度是她亲爹、亲娘完全享受不到的。「我们的娘生前没怎么惦记你,所以你也不用太舍不得她。」 「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腾王摇头苦叹。 柳如丝苦口婆心的继续道:「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平平淡淡才是真,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你千万不要激动,不然以你这个年纪,万一情绪失控,很容易抽筋、中风什么的,弄不好也跟著那个、那个……」 「如丝!」杨如烟没脸再听下去,赶紧出声打断她用心良苦的劝告。 腾王只能仰天长叹。 柳如丝露出一副好心无人理解的委屈样。「如果父王能像杨家几个平时和我们的娘不怎么亲热的人一样,突然今天变恳切了,在墓碑前哭得死去活来,回家宴请客人时还能大吃大喝的补回来,那我也没话说。」她可舍不得重视的人伤心难过。 腾王不看柳如丝,带著同情的目光转向杨如烟,「这丫头给你带来不少麻烦吧?」 杨如烟骑马跟在腾王的坐骑一侧,笑而不语。 柳如丝就坐在他身前,挤眉弄眼的警告腾王不准泄她的底。 「她在我面前,倒是不会如此的率性。」杨如烟不掩宠溺的说著,视线下移,停留在怀中的妻子身上。 柳如丝一听,张大嘴巴想反驳,偏偏又找不到词儿。 他觉得她在他面前是虚伪的吗?才没有呢!她只是为了营造「美好妻子」的面貌,稍微掩饰一下脾气嘛! 「姑娘家,大了总算还知羞,不会对意中人也大大咧咧的。」腾王笑了笑,遣散了原本的哀伤。 柳如丝有一点点难为情了,缩在丈夫怀里,听他与义父交谈,没由来的感到十分满足…… 有人宠著她、爱护她,而她就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满足得眯起双眼,连腾王正在泄她的底都没发觉。 「这丫头从小就顽皮,不听父母教训,对她严厉些,她一定会捣蛋,惹得她家人受不了,把她托给我照料。」 柳如丝在腾王身边生活了十年,比起自家人,腾王更像是她的亲属。 「倒不是说她爹娘讨厌她,只是性情不和,容易起冲突,当她武艺略有小成就更不好对付了,每次回家总是要与亲人大战一场,希望她在你家能乖巧一些,少惹是生非一点。」 「她很乖了。」杨如烟温和的替妻子说话。 柳如丝听到他悦耳的声音,回过神来,笑嘻嘻的样子傻傻的很可爱。 腾王藉机警告她,「你嫁到杨家以后要改改脾气,不能再像以往那么任性,不要随便和家里人有争执,让如烟为难。」 柳如丝撇撇嘴角,「我恐怕没机会和他们起争执了,父王根本不晓得,我们的娘尸骨未寒,杨家那些人已经闹著要分家了。」 腾王诧异的看向杨如烟,「怎么回事?」 柳如丝抢白道:「家里的产业一向是给我相公打理的,以前有我们的娘坐镇,杨家那些人没什么意见;可如今人不在了,他们就想赶走我相公,把钱财分一分,各自享乐去。」 杨如烟淡淡一笑,由著她说出真相。 腾王大感不妥,「一旦分了家,杨家就四分五裂了,杨家的长辈会同意吗?这么做,实在太轻率了!」 「只要分了家,把财产瓜分得多一些,抛下像我相公这样地位不高的人,有福自己享,他们怎么会不同意?」柳如丝不爽的哼了一声。「即使忙著丧事这几天,在家里,他们也一直争吵著谁分得比谁更大块。」 腾王叹了叹,祥霖公主一个外人在杨家作主这么多年,为了凝聚这些面和心不和的家人,只怕是耗费了苦心,吃力不讨好,弄得如今人死了,真心为她难过的也没几个。 「你们有什么打算?」腾王对杨如烟的未来表示关怀。 柳如丝又抢先发表意见,「还没想好,不如我们被赶走的时候,就跟父王您一起回洪州吧?」 「呵呵,如烟来的话,我很欢迎,至于你……」腾王瞟了柳如丝一眼,不说话了。 杨如烟轻笑著,仍是无法理解众人排斥柳如丝的心态。在他看来,和这个娇滴滴的妻子相处,既舒心又有趣,他一点也不会腻。 祥霖公主的墓地近在眼前,腾王面色一凝,怀著沉重的心情慢慢前进。 这个皇妹的死太突然、太古怪,害死她的凶手也消失得太迅速、太离奇,总是让他放不下心。 一切真的只是意外吗? 祥霖公主对杨如烟算得上是仁至义尽,两人虽有母子名义,但杨如烟的生母勾引了公主的夫婿,而他并非是公主的亲生骨肉,他的存在等于是对公主的侮辱! 可是公主却真心的接纳了他,从未亏待过他,尽管与他不亲匿,却始终担当著一个合格的母亲,代替他早逝的生母养育他。 因此,杨如烟不在意家人对他的歧视,在祥霖公主的照顾下,他并没有遭受到太多不公正的对待,尽心尽力的把一身才学贡献给杨家。 只是公主一死,他在家族原本轻微的地位就更加薄弱了。 长辈们不但要求他交出管理的产业和所得的收益,继承主宅的异母兄长还让他在三天之内迁移离去。 如他预料的,杨家人没有给他留下任何退路,同心协力的赶他走! 「他们太过分了!」柳如丝得知丫鬟打听来的消息,气得连饭都吃不下。「要我们三天就走,他们不知道搬家找屋子也是需要时间的吗?」 丫鬟又说杨家人是如何纠缠著杨如烟去清算家产,少了一点都不管缘由,非要杨如烟想办法补上。 「别说了!」柳如丝想像得出温柔的丈夫遭到何等严酷的欺压,心疼得要命,不假思索,准备出击──为夫婿声张正义! 正当她整装待发,刚走出院子,意外的迎面有一群人神色不善的走来。 远远的,柳如丝听见领头带路那人交代旁人,「找仔细点!」 柳如丝皱了皱眉,看清领头带路的人是杨如烟的嫂子──那个从来没给过她好脸色的女人。 她让丫鬟们退回院子里,独自伫立在院外,扬了扬下巴,等人走到面前,平静的问:「大嫂,有何指教?」 「妹妹还不知道吗?」神色高傲的女人挥了挥手绢笑道:「整座宅子都属于我夫君,不相关的人最好尽快离开。」 「怎么算不相关呢?」柳如丝轻佻道:「和嫂子一样与杨家没有血脉关联的算不算?」 「你还真不懂事呢!」女人嗤笑著,随即指挥身旁的下人,「进去看看屋子里有多少杨家的东西,全部搬出来,免得最后无故失踪。」 柳如丝气定神闲的挡在院子外,不让人进去。「慢著!里面还有人在住,你们要清算财物也得等人走了再忙吧!」 「只怕到时候就没剩什么东西在了。」女人意有所指的看著自己的手指,好像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搓著指尖。 「哈哈!」柳如丝也不因对方怀疑她手脚不干净而动怒,笑得灿烂无比。「听说大嫂来自东海小镇,那种穷苦地方出身的人果然品行不高贵,一见缝就钻的苍蝇是什么样的,我算是见识了。」 女人面色大变,张嘴就要破口大骂,「你这个──」 柳如丝又放声大笑,掩盖过对方的护骂,摊开双手道:「这个啥?啥?嫂子想要什么东西,尽管说嘛!不必耗费心思,劳师动众的来搜寻,看在一家人的份上,借你点东西也不算什么!」 她取出荷包袋,捏起一颗最小的银子在女人眼前晃了晃,紧接著,丢到对方脚底下。「赏你的,够不够?捡起来吧!只要你让老娘高兴,要多少给多少!哈哈哈哈!」 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女人,斗不过柳如丝的粗鲁,一听她发出狂笑,当下气不成声,差点昏厥过去。 「哟~~嫂子怎么啦?」柳如丝不跟她客气,围著对方转圈圈,油嘴滑舌道:「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我为你揉一揉啊?」说著,伸出禄山之爪。 「你!你不要太放肆!」周围的下人护主心切,急忙动手推挤柳如丝。 她动作敏捷的避开,沉下脸。「大呼小叫什么?统统给我退下!」 趁著下人被吓唬住不敢动弹,她大摇大摆的揪起嫂子,热情道:「我看大嫂身体不太好,这样吧!我手上有些强身健体的灵丹妙药,白送给你,到我屋里来吃吧!」 「不──不──不要──放开我啊啊啊!」 刚忙完事务,带著倦意回到家的杨如烟再次受到家人的围攻声讨,漫天而来的责备话语都是针对他的妻,许多藉事发难之人乘机添乱。 这回谁也不肯卖杨如烟面子,一个个逼著他尽快把柳如丝带走,仿佛他们夫妻在杨家多留片刻也是一种罪恶。 「叫什么!」柳如丝风驰电掣般的赶来救驾,站到杨如烟身前为他抵挡家人的骚扰。 转眼间,没说上几句话,就见她与杨家人又唇枪舌剑的战成一团。 杨如烟露出苦笑,几近艰难的把妻子带走。「你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柳如丝懊恼的向他解释,「你不要由著他们骂,我没做错事,是他们欺人太甚!」 杨如烟笑问:「他们说你把嫂子欺负得昏了?」 「没有才没有!我只是想请她进屋子里吃点心,结果她一进门就昏了,我还来不及欺负她呢!」她冤枉的喊,感到苦闷无比。 杨如烟挑了挑眉,「大嫂可不是个柔弱的人。」 柳如丝无辜的吐了吐舌头。 他出其不意的低声道:「对不起。」 她呆住了,茫然的问:「为什么道歉?」 杨如烟十分内疚。「大嫂一定是去羞辱你的,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你也被她羞辱过吗?」 他微笑,轻抚她的头,如同在安抚一只烦躁的猛兽。「再忍一忍,我们明天就离开。」 「有住处了?」 「明天你就知道了。」 她的心思被他一句话调开了,顾不得杨家人的态度,好奇的幻想著彼此的将来。「我可以带我的丫鬟一起走吗?」 「可以。」 「嘿嘿,那就是说,地方够大了?」她有点惊讶,以杨家人的剥削能力,能让杨如烟带著财物去找到安身之所吗?「相公,你……还有钱?」 「这个你不用担心,养你一辈子是绰绰有余了。」 他说一辈子,她期许的笑了。「这样啊……」转了转眼珠子,柳如丝挽著丈夫的手臂问:「我们可以把我的嫁妆也带走吗?」 他点头,「那些东西,娘生前都交给我,我还留著没动用过。」 「相公,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柳如丝忽地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闷闷不乐道:「这两人怎么一直跟著你呢?」 杨如烟顺势望去,只见「两个丫鬟」紧跟在后,尽职的追随著他。 柳如丝对这两人印象深刻,犹记洞房隔天一早出门就看到这「两个丫鬟」比晚娘还刻薄的脸色。 杨如烟不好意思的说明,「他们也会随我们一起离开。」 「啊?」她惊讶的叫。「这两个……是你的人手?」 「应该是。」 「哇……神色如此骄傲,身段如此粗壮的丫鬟还真是少见!」感觉怪怪的,她不解的继续问道:「你家里人肯让这两人跟著你离开吗?」 「我估计除了我以外,大概没人想收留他们。」 柳如丝听出他的语带双关,因为太重视他了,于是思绪一动,就想到不利于她的情事。「相公,你该不会是和这两个丫鬟有什么『私交』吧?」 她楚楚可怜的看著他,让人完全看不出一旦他点头说是的结果,必定是她大发雷霆、大开杀戒的情形。 「如丝……」杨如烟失笑。「你想到哪去了?」 他们没有可疑的奸情吗?柳如丝嘟嘴,牢牢抓住杨如烟的手,无意间流露出过分的占有欲,「你只可以喜欢我!」 这么霸道的宣言在他听来,却像动人的乐曲那样的迷醉人心,杨如烟的嘴角微微扬起,没有回覆她的话语,但是笑得温柔至极,仿佛她的要求就是他的愿望,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他都会为她实现。 第六章 在杭州停留多日的腾王于深秋的黄昏踏上了归途,近日正在忙著搬家的柳如丝难得抽出空闲,撇下丈夫,独自为义父送行。 「父王,如烟最近很忙,所以我瞒著他,没让他来送您,您可不要怪他失礼,是我故意没通知他您要走的口信。」 「这点小事,你也在意?」 「我怕您对他有成见,会不喜欢他嘛!」 腾王从未见过霸道的柳如丝会流露出小女儿的娇态,如今一见,不得不佩服情爱的力量。 「我不介意,这几天杨家发生的事,我略有所闻。」腾王策马前行,目视前方,说话的语调颇为感慨。 虽然他没住在杨家,与杨家人也无往来,但多少听说了杨家正在「清理」门户的情况。 辈分高的长者敛财之余,把旁门小辈都赶走的事情并不算稀奇,然而杨家把杨如烟这个为他们卖命多年的财路给断了,做得实在有点绝情。「一直以来,是你丈夫独力打点著杨家的财务和生意,在外面做得有些人脉和口碑了,现在著手的交易也不少,杨家这时候踢他走,恐怕不明智……如果他自立门户,应该能带走一部分人手和买卖。」 腾王在杭州这几天专门调查这个「女婿」的情况,对杨如烟的「了解」或许比柳如丝还全面一点。 「我也这么想,所以我很积极的劝他尽早离开杨家。」柳如丝笑嘻嘻的说,开朗的表情显示出她对将来的无限美好盼望。 腾王见她一往情深的模样,不禁有点担心,假如她的丈夫伤害了她,那会给她造成多么剧烈的痛楚?「孩子,你知不知道如烟并不像他表面上那样的单纯……」 「父王!」柳如丝打断他,不听所有企图抹黑夫婿的言辞。「人不是靠看的,而是要长久的相处才能互相了解。」 「万一你理解到的他并不如你期望的那般,你该怎么办?」 「你不要跟我说他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其实我在他面前乖得像小奴婢一样,至今都不敢说一句脏话,露出一点暴行呢!」 「……那么你们还真是很相配!」只给对方看「得体」的一面,这样「虚伪」的关系能长久吗? 「只要彼此喜欢,对方有什么缺点都是可以包容的,要相处一辈子,总该学著睁只眼、闭只眼,对吧?」 「你这孩子,的确变得宽容了一点。」腾王不由得回想起许多年前,第一次到柳家作客,看到粉嫩嫩、笑咪咪的柳如丝时,他有多么的喜欢,还被她爹娘哄骗收了她当养女,更在柳家大力推销下,傻呼呼的带她回洪州游玩居住,结果发现她根本就是一颗包著糖衣的爆竹! 可是这么多年来,把她疼得犹如亲生骨肉的他,不也被这颗包著糖衣的爆竹给折腾得很习惯了吗? 腾王慢慢想开了,转而问道:「你爹娘可好?」 「谁知道!」一提起来,柳如丝就有气。「上次回娘家又和我打了一架,若非父王传授我武艺,我铁定被他们打成残废。」 「肯定是你先动手的吧?」他哪会不了解她! 「那也是他们先找我麻烦,难道我就该傻傻的任他们说骂欺负吗?」 「他们说你、骂你,惩罚你都是有原因的,你要多体谅他们。」 「那是虐待啊!」柳如丝气得龇牙咧嘴。「说不过我就骂,骂不过我就打,我要是一味的体谅,早就没命了,何况他们为什么只对我严厉?」 她觉得委屈,撇了撇嘴角,从小家人就只针对她来欺压,看她不顺眼,事事挑剔,又打又骂,不过她也不是好捏的软柿子,脾气坏得像爆竹。 父亲骂她,她就极力毁坏他珍藏的骨董字画,以看他痛心的表情为乐趣:娘亲打她,她就偷偷在娘亲的胭脂水粉里做手脚,以弄花娘亲的脸找安慰…… 谁欺负她一分,她势必还击九分,绝不吃亏,也因此树敌众多,风评不佳。 「这不是我的错,是这个世上的坏人太多。」柳如丝无奈的感叹。 「你这丫头,净说歪理!」 她摇头晃脑,不屈服、不认输,却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笑开脸蛋,甜蜜道:「不过我相公是个好人!」 她的相公绝不会伤害她,这点她十分坚信,即使他伤了,她仍坚信他绝对有道理。 那么温柔的他,是她深深喜爱的人;只有他,她是不会去计较公正与否,即使被他伤害也不要紧。 柳如丝捂著脸,开心得不得了。「父王,我好喜欢他,比喜欢父王还要多。」 「你说这种话是想要我表扬你吗?」腾王只能摇头叹气。 「嘿嘿,羡慕吗?父王,您也快去找个伴儿吧!」柳如丝笑得比阳光灿烂,灿烂得足以闪瞎别人的眼睛。 「无福消受。」 「以前就听说您痴心不移,娶不到心爱的女人,至今不肯成亲,这是不正确的,父王。」 「不用送了。」腾王快马加鞭想走人。 柳如丝催促坐骑,紧紧跟随。「父王,听我说完嘛!虽然您的年纪已经一大把了,但身体仍是硬朗,趁现在看起来还算体面,赶紧成亲吧!要不然再过个两、三年,变得老态龙钟了,就算哄得到女人下嫁,您也生不出继承人啦!」 「再见。」追加一鞭。 她如影随形,加速跟近。「明白吗?我以后会多替您留意,看看有什么适合您的女人,不过太年轻的我是不喜欢的,您若有看上眼的,记得知会我去评估评估……我说父王,您可不可以慢一点?父王,您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喂──不要跑那么快啊!」 自古以来,长者下葬后,晚辈须守孝三年,各地的守孝礼仪自成约束。 杨家的规矩虽繁杂,但却没有守孝期间不可分家的规定,所以祥霖公主死后,甚至未满三个月,偌大的杨家已经四分五裂。 柳如丝跟著丈夫搬到一家靠近市集的客栈,入住到最高层的空房里。 在客栈开业以来,这间空房从未有人居住,所有家俬物品都是新的,就像是为了他们的到来而一直闲置著。 客栈的掌柜是一名年轻男子,对杨如烟的态度恭敬得出奇。 柳如丝不由得怀疑,这家客栈其实是属于杨如烟的,只是不方便让杨家人知道他私下设有产业,于是找人代为掌管。 「公子,吃些东西。」刚进新房的夫妻俩还没坐稳,年轻的掌柜犹如一阵旋风呼啸而来,比小厮还奴才的先是伺候杨如烟喝水、用点心,然后拿出帐册交给他过目。 柳如丝心有疑虑的审视他们,不知道她的相公还认识多少这样的人? 「公子,约在晚上的客人会一起来,这是我们准备的菜色,您看看是否妥当?」年轻的掌柜又拿出一份折子,递到杨如烟眼下。 柳如丝在旁边看著,忽然有种皇帝在接奏章的感觉…… 「夫人也会出席吗?」年轻的掌柜询问,分散了柳如丝的注意力。 「啊?」她呆呆的望著杨如烟,用乌溜溜的眼神问他,晚上有何安排? 「不,那些琐事,我自己处理就好,不用她出面。」杨如烟向妻子柔柔一笑。 柳如丝的好奇心完全被吊了起来,到底是什么事呀? 一等掌柜离开,柳如丝即刻缠上丈夫,「晚上你要做啥?」 「只是和生意上的朋友见面罢了。」 「男人还是女人?」她的身体立刻紧绷起来,如同一只防卫著地盘不被侵犯的小狮子。 「自然是男子,如今的世道,抛头露面的女人并不多。」 她撇撇嘴角,「那……妓院的女人怎么说?」 「别担心,我是不会去那种地方的。」杨如烟笑著保证。 柳如丝笑咪咪的变回一只乖巧的小花猫。「你跟这家客栈的掌柜是什么关系呀?」 「他是我的帮手。」 柳如丝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有些事情不需要他详细说明,她就能懂,除了客栈掌柜这个帮手外,他应该还有许多「伏兵」吧? 「我们要长住在这里吗?」从窗外潜入的风拂过了柳如丝的脸颊,她感觉很舒适,又眯起了双眼,一副颇为享受的样子。 「不,在这里是暂时的,客栈是人来人往的地方,不安全。」杨如烟另外购置了房屋,目前还在装潢。 「其实住哪都没关系!」柳如丝坐到夫婿身旁,自动自发的倚著他的身体,把头埋到他怀里。 她很喜欢向他撒娇,从不掩饰对他的爱恋,如此狂热的感情,杨如烟无法不动情。 以往的他,是个只有利用价值却无人重视的工具──除了为家族营生,活得没有任何意义,对于他的存在,杨家人也不会感激;但现在,他的妻子给了他最为珍贵的东西──一个家! 即使离开了富丽堂皇的豪宅,他与柳如丝的家依然存在,为了守护两人共有的将来,他的存在因而有了意义。 「再等半个月左右,等新房子整理好,我们就离开这里。」杨如烟把妻子抱起来,放到干净的床上。 柳如丝当下气息紊乱,揪著他的衣裳,难为情道:「这个……相公,你先关好窗子,闩死门,再带我上床好不好?」 「……」 「你不想关好门窗吗?」为什么相公的身体忽然僵硬了? 「如丝,你忙了一个早上,不用休息吗?」他只想让她躺在床上休息一会儿罢了,她是想到哪去了? 「虽然有点累……」柳如丝的心思与她家相公南辕北辙,对话也牛头不对马嘴,但是她却毫无察觉。「不过你有『需要』的话,我……嘿嘿……我是可以奉陪的,没关系、没关系。」 他开始希望有人来敲门找他,打断现在「复杂」的情况。 「来吧!」柳如丝主动拖他靠近柔软的枕席。 「我……先关好门窗。」此刻的他并不「需要」她的奉陪啊! 「快一点喔!」 「可是你不是有点累了?」为什么她那双乌溜溜的眼睛闪闪发光,一点倦意都没有? 「我说了没关系,你不用担心我啦!」 但是他很累,很有关系啊! 「相公?」柳如丝嘟起嘴,娇憨的望著他,「你还不来吗?」 杨如烟胸口一紧,感觉自己已经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武艺高强的娇妻,果然比较难对付…… 杨如烟与生意上的朋友共用晚膳时,一直心不在焉的想著,是不是要多加几道补品强壮身子,但又想到这并不是长远之计,还是今后多加锻炼,内外兼修更有效果。 「接手杨家生意之人,是你的几个叔父……」友人所谈之事,终于引起了杨如烟的关注。 他们告诉他,自从他交出产业后,接手的人不断出纰漏。 杨如烟并不意外,他临走前调走了不少看似无害,实则重要的人,并动了一些手脚;新接手的人不出差错才奇怪。 「将来你有什么打算?」友人关切的问。 杨如烟温和一笑,委婉的表达了自立门户的意思。 一顿饭吃了两个时辰,谈得宾主尽欢,只有独守空房的柳如丝有点不满。 她百无聊赖的看著窗外月儿忽明忽暗,等了好久,杨如烟还不回房。 两人并不是时刻黏在一起的,她应该愈来愈习惯短暂的分别,可事实却非如此,她只会愈来愈想缠著他,片刻不离…… 柳如丝暗骂自己不争气,但又不能克制的走出门,想去看她的丈夫在忙些什么,怎么还不回来陪她? 「咦?」才踏出门,就意外的看到一个眼熟的丫鬟守在外面,柳如丝纳闷的问:「怎么了?」 对方冷冷的答道:「你相公的命令,保护你。」 态度仍是那么高傲,柳如丝不由得正眼打量起这个爱摆架子的丫鬟,赫然发现对方有许多异常之处。 「你……不是女人吧?」她眼露精光,端详著「丫鬟」的身体,以前没注意到的细节,此刻却发现到许多可疑之处。「怪不得说话的语气这么硬,原来是天生的,不是故意在作怪!你这家伙干嘛不穿男装,要扮成这个德行?啧,你有奇怪的爱好吗?」 「少胡说!」对方怒火中烧,大声辩解。「这是你相公的命令!」 「哼!」柳如丝丢个白眼送他。「我听你在乱讲!」 对方急切道:「他是怕别人知道他身边有……」 「有啥?」柳如丝张大眸子等待下文,不料对方像清醒似的闭上嘴,不再泄漏口风,她又啧了一声,「怎么不说了?」 「没什么好说的,你没事就关在房里睡觉,少出来乱晃。」 「这么没礼貌的下人,我相公实在不该雇用啊!」柳如丝绕开对方,大步往前走,没走几步又回头问:「你知不知道我相公在哪?」 「在三楼宴请客人,你最好别去打扰。」 柳如丝想了想,停在阶梯处,一动也不动……她会打扰他吗?万一惹他不高兴,妨碍了他怎么办? 可是她好想去,好想见他,但是该不该去?万一他正在忙什么要紧之事,呜呜~~从来不曾如此为难过的她觉得好烦恼! 「如丝,怎么杵在这儿?」一道温柔的疑问声忽然从下方传来。 柳如丝惊喜的往下看,「你回来啦!」 杨如烟正漫步上楼,微笑的看著她。 柳如丝心花怒放,忘形的扑上去。「相公!」 杨如烟怔了怔,见她张开双手,豪迈的扑来,他永远温和的面色总算是有了一点点变化。「等、等──」他还没站稳! 「呀!啊?」发现彼此处在阶梯上的柳如丝迟钝的想起杨如烟不会武功,无法接住她分量十足的飞身一扑,奈何她腾在半空的身子已收不住。 杨如烟退也不是、进也不是,怕妻子扑过来两人都摔倒:又怕他躲闪会害她扑空受了伤,于是只能站在高阶上,迟疑著没有动弹…… 「你快闪开!」紧急关头,柳如丝急忙大叫,只要他避开,她自有办法安全落地。 在短短的一瞬间,杨如烟已决定做她的肉垫,飞快的伸手打算抱住妻子。 柳如丝惶然的闭起眼睛,在与他身体贴近的刹那,感觉他支撑不住她的重量,他后退了,却一脚踩空阶梯,整个人带著她往后倾斜跌了出去── 柳如丝急忙凝聚气力,抱住杨如烟的腰,奋力转身,垫在他的背后,随著往下摔的动作被他压在身下,一起跌倒在地。 「如丝?」杨如烟难得的失措。 「呜……相公,你好重。」痛! 他抱著突然变得娇弱无比、可怜兮兮的妻子回房,请来大夫为她诊疗。 虽然大夫说她身强体壮,并无大碍,但见妻子眼眶含泪,犹如受伤的小兔子一样委屈的凝望著他,杨如烟一颗心高高悬起,怎么也放松不下。 「以后别这么莽撞好吗?」他送走大夫,立即回到床边,难得严肃的告诫著装可怜的妻子。 他知道柳如丝有多么在乎他,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愿害了他;而他同样重视她,珍惜之情日益增加,被她所爱固然是幸福的,却也令他担心起她。 假如她只知道保护他,而不会照顾自己,反倒为他增添了忧虑。 「相公,痛痛,不要责怪我了。」柳如丝看他不高兴,赶紧使出哀兵政策,「我都这么惨了,你哄哄我嘛~~」 大夫明明说她的内力深厚,没什么事。杨如烟温柔的问:「需要独处吗?」 「为什么?」柳如丝一惊,她还不够可怜吗?他应该陪在她身边,细心的安抚她才对呀!为什么她要独处呢? 杨如烟体贴道:「若是同床,万一碰到你的伤处,我会担忧自责的,今晚你一个人休息,有事就唤门外的丫头服侍。」 「啊?」 「乖,我先走了。」 柳如丝愕然,还来不及唤回丈夫,他人已消失在房中,半晌,她的哀号声从屋内扩散而出,仿佛狼嚎…… 杨如烟在门外停留不动,脸上始终挂著耐人寻味的笑。 守在门口的「丫鬟」戒慎的盯著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相公……」门被悄悄的打开,一只小手伸出来,捏住杨如烟的衣袖。「回来啦……」哀求声软绵绵的响起。 「你怎么起身了,不难受了吗?」杨如烟转过身,关心的问。 柳如丝的身子藏在门内,只探出半个头,腼腆道:「突然就恢复了,觉得神清气爽、体力充沛。」 「如此神速?」 「嘿嘿,我天赋异禀。」 什么跟什么……守门的「丫鬟」扯了扯嘴角,看著柳如丝把丈夫拉回房里,这对夫妻还真别扭! 门刚关上,柳如丝猝不及防的被丈夫抱进怀中,脸蛋挨近他的胸膛,她的气息立即乱成一片。 「相公?」她不好意思的仰望他。 「答应我,往后不管出了什么状况,都要以保护自己为优先,好吗?」他低头,在她耳畔柔声劝说。 那温柔的语调、恳切的情意,令柳如丝不由得眼眶泛红、神魂荡漾。「好……」看著比一切都重要的丈夫,柳如丝点头之后又噘著嘴强调,「只是涉及到你的时候例外!」 她乌溜溜的眼里盈满了不逊色于他的柔情与关爱。 杨如烟失笑,低头亲住她微微上翘的小嘴,万分珍爱的品尝著她甜美的味道,让她舒适得露出著迷的神色…… 隔了两个月,到了下雪的季节,柳如丝随著丈夫搬到位于西湖边的大宅子。 新家虽没杨府那么大,离城里也有点距离,位置算是偏僻的,但有四周的湖光山色相伴又显得别有趣味。 可惜的是,杨如烟陪在她身边与她欣赏美景、闲话家常的时间并不多,他总是清早出门,深夜才回家。 「他真的是在忙生意上的事吗?」柳如丝叫来两个身分可疑的「丫鬟」到面前,郁郁寡欢的质问他们。 她已经知道这两个「丫鬟」是如假包换的少年,而且来路不明! 无论她私下请谁来协助调查,却始终查不出他们的底细;并且他们的身手不凡,联合起来还能牵制得了她……柳如丝不得不疑惑,她温文儒雅的丈夫身边为何会有这种神秘人呢? 「我们怎么知道他在忙什么。」两个「丫鬟」不耐烦的回答。「我们不是整天都守在你身边吗?」 「那他每天晚上叫你们去书房说话,是说些啥?」 「……能有什么,不就是问起家中的大、小事情有哪些需要他插手?」 「这种琐事,为什么不直接问我?」柳如丝挑了挑眉,疑惑更深了。「他让你们两个留在我身边做什么?我又不需要照顾;他总是在外奔波,更需要你们这种有功夫的人保护才对吧?」 两个「丫鬟」互看一眼,不敢告诉柳如丝,她丈夫把他们留下,完全是为了监视她──万一她有什么不良企图,他们好凭借著傲人的身手──尽快去告密! 「夫人……」新聘请的管家慌慌忙忙的跑到亭子里,打断了柳如丝的审讯,禀告道:「杨家人来了。」 「哪个?」柳如丝愕然。 她和杨如烟不是被赶出杨家了,还有谁会找来? 两个「丫鬟」毫无预警的飞身离开,朝著门口移去,仿佛是去抵挡什么灾难一般。 柳如丝不疾不徐的跟上去,在门口处就见两个「丫鬟」正极力阻挡著一群企图冲入门内的人…… 「这些都是谁啊?」柳如丝扫视了不速之客一眼,匪夷所思的神情溢满面容,这不是杨家一群瓜分财产最多的长辈们吗?他们上门做啥?总不可能是关心她与如烟的处境吧? 「如烟在哪?叫他出来!」长辈们一边尝试著冲破拦截,一边大呼小叫。 两个「丫鬟」看了看柳如丝的面色,当即问她,「要怎么对付?」 「先站著看吧!」柳如丝让两个「丫鬟」退开,兀自双手环胸,犹如不可逾越的高墙,挡住步步逼近的杨家长辈。 「如烟呢?」 柳如丝叹了叹,展现生平最有修养的一面,客气的问:「你们找他有何事?」 「叫他出来,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女人家管什么事,回房去,叫你丈夫出来!」 「看你那姿势,多么的粗俗不堪,真没教养。」 「别和她啰唆了,去把如烟找出来!」 柳如丝沉着冷静的对自己说:要忍耐、要忍耐,亲爹、亲娘骂她的话有时候更难听,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说什么又何必放在心上? 「如烟他不在,有什么事,你们可以对我说。」她依然表现得很客气。 「你算什么,滚开!」 「杨如烟,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子,出来!」 柳如丝冷冷一笑,「既然你们都听不懂人话,那老娘也就不跟你们继续讲理了。」 开战吧! 第七章 又发生了什么事啊? 杨如烟在「官府」的「陪同」下,小心翼翼的回到自己的新家。 家里乌烟瘴气、满地狼藉,家仆们负伤惨重,贵重物品七零八落……而他的妻子正垂头丧气的守在大厅等他回来。 一看见杨如烟的身影,柳如丝立即哭哭啼啼的奔上前,「相公,你终于回来了,呜呜呜,今天家里发生好可怕的事,呜呜……」 柳家大小姐惊慌失措的模样可不容易见到,跟著杨如烟进门的几个人,有些纳闷的面面相觑。 「呃,杨夫人……」 柳如丝瞧了瞧那些欲言又止的陌生人,谨慎的问著杨如烟,「相公,这些客人是谁?」 杨如烟温和一笑,想哄她别哭,但仔细一看,她干净的脸蛋上根本没有水痕,于是直接向她介绍陌生人的身分。 来者,一个个都是官府的差役! 「来得正好!」柳如丝松了一口气似的望向官差们,又泪汪汪的道:「我刚想去报案呢!光天化日的,居然有一群人闯进我家为非作歹、毁物伤人,我真怀疑这世上还有没有王法呢?」 「你没受伤吧?」杨如烟随即发问。 柳如丝含泪摇头,委屈的贴近他,抽抽噎噎的好不可怜──只是她的泪水永远挂在眼眶,不会掉下。 「杨夫人可有看清楚那些人都是谁?」官差们接著问。 柳如丝没好气道:「都认得,是杨家的长辈和他们的奴才!」 「他们为什么要来滋事呢?」 柳如丝气愤道:「明明分家时,他们拿到不少财产;今天却上门说,他们过得不好,看到我们活得太平顺,他们不舒服,要找我相公讨钱,那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好像是我们欠了债似的!我说相公不在家,他们不信就动粗,还要动手抢值钱的东西,简直是强盗,幸好我家仆人拚命拦截,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柳如丝身后的仆人纷纷点头附和,争先恐后的描述著杨家的豺狼虎豹有多么的凶残。 「他们要抢劫,我们阻止,他们不但砸东西,还打人……」 柳如丝点头附和,转过身去手指著一人告诉官差,「你们看,这位八十多岁的老伯就是被他们打伤的,那些人简直没有良心,居然对一个老人家下这等重的手。」 「这……这位『老伯』看起来很年轻。」一位官差忍不住怀疑。 柳如丝气急败坏道:「他就住在东海第二十九个渔村外再半哩路的破庙之中,你们不信,尽管派人去查,问一问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已经一把年纪了!」 「……这很难查。」 「那与我何干?」柳如丝瞪起眼儿,更加义愤填膺。「重点是,他被人伤害了,遭到折磨啊!你觉得下此毒手的人做得正确吗?天理何在呀?难道他看起来很年轻,就该被打吗?」 「不,不,您说得没错。」官差们极力回避柳如丝的怒火。 杨如烟默默的看著那位低头不语的老伯,那不是他新请来的管家吗?他记得这人只有五十多岁……杨如烟转移视线,他还是继续保持沉默吧! 「杨夫人,其实我们这次前来,就是想了解事实真相,不久之前,杨家有人去报案,说在你们这里遭到迫害,他们许多人都受了伤。」官差们好声好气的告诉柳如丝。 柳如丝马上露出一脸受到天大冤屈的表情。「他们来了几十个人,我们只有十几个人在家,毫无援助,而且都是老弱妇女,我们如何能危及到他们?他们这么污蔑我们,是安著什么心?简直太没人性了!他们自己在争抢中起冲突,难道也要我们这些受害者负责吗?」 「据说夫人的武功高强。」官差们回柳如丝一个「不好意思」的神色。 「实不相瞒,我的武功早就废了,你们大可派人来诊断。」柳如丝摊开双手,光明正大得一点都不心虚。 「这……」官差们有些为难的互使眼色。 一流的高手拥有改变脉象的能力,甚至能缩缩骨就造成返老还童的假象,装死的本领比真正的死人还像尸体……柳如丝若要装得毫无内力、武功全失,他们又能去哪找人来判断虚实? 「官爷,你们对我有任何疑虑都在其次,我家如今的情形你们都看见了,有人上门闹事,伤害我家里的人、毁坏我家里的物,出了这些情况还要我们负什么责任?」柳如丝咄咄逼人的靠近官差们。 「我们没有这个意思,我们只是来看看情况而已。」官差们一个个从柳如丝身边退到杨如烟身后。 柳如丝挽起杨如烟的手,忧伤道:「相公,我们家的厨娘被推倒在地,昏迷了两个时辰,目前正在后院让大夫医治,你去看看她吧?她可是身怀六甲,那些丧尽天良的人居然对她下毒手,实在很可恨!」 杨如烟笑了笑,随著妻子的吩咐告别官差们,向后院走去,没走几步就见两个「丫鬟」紧随其后。 柳如丝等人走远了,立刻敛起哀容,不耐烦的看著仍在巡视环境的官差们。 「请问杨家的人是以什么理由来滋事?」对方又发问。 「我方才不是说过了吗?」柳如丝双手环胸、气势汹汹。「他们见不得我相公有钱买这座房子,又看不惯我家的门面摆设比他们家漂亮,所以就污蔑我们,说我们的一切都是从杨家偷出来的! 「但我有凭据证明这个家和家里的东西都是属于我和我相公的,我娘家给我的嫁妆,我义父──洪州『腾王』都能来为我作证,你们有需要,只管找他们来对簿公堂!」 从柳如丝口中听到一些比她还有分量的人物,小官差们立时哑然,找不到声音应话。 「你们还想了解啥事,就继续说吧!」柳如丝翘起尾指,回头看看,相公不在,接著放心的当著客人的面挖耳朵。 众宫差再次后退。「杨夫人,此事先交给我们调查,请您放心,我们会向杨家诸人了解情况,势必还给受害者一个公道,维护我们城镇的安全。」 柳如丝眯眼,发出满足的叹息,感慨道:「我相信这世间还是有公道的,律法还是有意义的,那就麻烦各位了。」 没事门外请,不送! 关起大门,给家里大小仆人一个胜利的眼神,柳如丝志得意满的提起裙角,大步朝著后院──寻夫去!「相公~~」 「我在这里。」杨如烟伫立在长廊尽头,向著疾驰如风的妻子招手。「这么快就来了?」 「那是当然,我办事从不拖拉。」她嘟了嘟嘴,一脸的得意。 「夫人今天可威风了。」两个「丫鬟」就站在杨如烟身旁,幸灾乐祸的说道:「杨家人被她骂得受不了想动手,动了手又打不过她,最后夫人还将他们捆起来放在雪地上继续骂……」 「喂,你们说够了没有!」柳如丝不高兴了。 两个「丫鬟」笑出声,也不打招呼就相偕离去,边走边讨论著柳如丝今天的表现是何等的精采。 「相公,你别听他们搬弄是非,我很乖的!」柳如丝急忙对杨如烟解释,「我没有做坏事!」 虽然把杨家人绑成一串放到雪地上说教是事实,但一看到有人承受不了,她立即就停手,并没有赶尽杀绝。 「相公,那些人有找你麻烦,向你告状吗?」柳如丝不安的揪著杨如烟的袖子摇晃。 「我没遇见他们,抱歉,让你遇见了。」 「幸好是我。」柳如丝庆幸的捏起拳头扬了扬,显示自己的强悍不可侵犯。「若是你……」 瞧了夫婿一眼,她摇著头,「唉!」 她家相公说得好听点是温文儒雅、君子风度,说不好听点就是柔弱无力,人善注定被人欺。 「我有这么没用吗?」留意著妻子的表情,杨如烟苦笑,以往他并不介意别人是怎么看待他,如今却希望柳如丝看著他的眼神少些忧虑,多些骄傲。 「你现在又不管杨家的帐了,你那些长辈各个如狼似虎,哪里是你对付得了的?我不是轻视你,而是你……看起来就是不会和人吵、不会和人争,铁定会被欺负的那种……不过没关系,有我在呢!」她可是吵遍天下无敌手。 杨如烟掩嘴而笑,带著喋喋不休的娇妻回寝房去,半路问及,「我记得我们家没有个身怀六甲的厨娘?」 「哎呀!大不了下次官府的人来,我再去请一个客串嘛!」这种琐事,包在她身上,不用夫君大人烦恼。 「我觉得他们应该不会轻易再来……」 柳如丝眨眨眼,听不懂他的弦外之音,追问道:「你是在回家的路上与他们偶遇的吗?」 杨如烟点点头,「他们说,杨家有不少人在我们家受了伤,还到官府去告了你一状。」 「我下手很有分寸的。」柳如丝委屈道:「他们肯定是比我还会装模作样,真是世道险恶,妖孽尽出了!」 杨如烟又笑了。「抱歉,连累到你,最近一些与杨家有生意往来的人都转来与我合作,减少了今后和杨家的买卖,我想他们是为此感到不平而来找我理论的,却不晓得我今天正好不在家。」 「有啥好不平的,那些生意一直都是你在处理,是他们不仁不义把你甩开,居然还好意思上门怪你抢生意……无耻、无耻!」柳如丝好生气,若非有自己在,能守护杨如烟,真不晓得他会被那群亲戚欺负成什么样子? 她动情的抱住夫婿的腰,撒娇般倚赖著他不动。 杨如烟沉静不语,任她拥抱,温暖的目光如一泓秋水;两人停在寝室外,柔暖的斜阳将彼此的身影照耀得绚烂无比。 「对了,相公,你不觉得那两个『丫鬟』脾气太大了,不好『伺候』吗?」柳如丝从他怀中抬头,水汪汪的眸子里藏著欲说还休的惆怅。 杨如烟明白她容不下那两人,安抚道:「再过几天,我就让他们到别处去效劳。最近还需要他们守在家里,免得再有人来骚扰时,你会孤掌难鸣。」 他事事都在为她的处境设想,害她也不好意思反对他的任何安排。 「那你呢?你一个人出门在外,我也不放心呀!」柳如丝揪著他的衣裳,扭捏著小蛮腰。 曾经在她的设想当中,一旦离开杨家,她就自由了──没有长辈会拿家规来约束她的行动,她可以随时随地缠著夫婿撒娇:然而等到杨如烟自立门户,即使没人敢约束她,两人相处的时间仍然少得可怜。 为什么呢? 只因为他说她要乖、她要听话,她要在家等他…… 他说的一切,她都抗拒不了,即使他的要求违背了她的本意,她会烦躁,最后还是心甘情愿去听从。 明明当初嫁给他,是认定了可以欺负他;结果舍不得让他烦恼的她,总是先屈服的那一个,柳如丝扭来扭去的幅度愈渐加强。 她好像吃亏了? 杨如烟不知她在想什么,但见她神情百变,又羞又急又无奈,恰似一只困在陷阱里的小兔子,他的笑意更浓了,搂住她的力道也稍微加重了几分。 「如丝。」轻唤著妻子,杨如烟一手抬起她的下巴,飞快的吻了一下。「不用担心,好吗?」 她呆了呆,心窝发烫,除了点头,没有别的话了。吃亏又怎样?只要占便宜的人是他,她又有什么好介意的呢?「相公……」 「嗯?」 「嘿嘿~~」她最喜欢他了。 四目相对、爱意绵绵,正是你侬我侬、忒煞情多,天雷勾动地火之际── 不料,那仿佛有八十多岁的重伤未愈的老管家却在此时生龙活虎、健步如飞的赶来,杀风景的打破小夫妻的甜蜜气氛。「夫人,有您的客人到。」 「啊?」柳如丝心不甘、情不愿的拉回心思。「这时候会有什么客人来?」 「一位年轻男人。」 「你没问他的身分?」柳如丝撇撇嘴角。 「那人说是夫人的旧识。」 「哪个啊?」柳如丝一脸迷茫。「相公,你在房里等我,我去看看就来!」给杨如烟留一句话,接著她大摇大摆的接客去。 杨如烟挑了挑眉,不动声色的漫步跟随著,他的妻子来往过的旧识都是什么样子……他颇有兴趣了解一番。 夕阳西下。 柳如丝快步飘向大门口。「谁啊?这么不识相,都傍晚了还上门,人家还要不要吃饭?要不要休息?要不要清洗?要不要……啊?呀呀呀!」 一连串怨言在看到立在门口的男子的一刹那结巴了,继而转成欢呼尖叫,柳如丝原本不耐烦的脸色瞬间笑靥如花。 「二哥?你怎么来了?呀呀呀!」朝著门外的男子扑去,欢喜之情洋溢在她娇美的容颜。 「顺路过来看望你,听说你成亲了,抱歉,没能参与你大喜的盛宴。」年轻男子让柳如丝抱著,语调温和的说著,没有抗拒她逾礼的举止。 「没事,我知道二哥忙。」柳如丝很体贴的回道,慢慢的放开年轻男子,拉著他的手进门,「过来,介绍我相公给你认识。」 杨如烟正从另一端走来,远远的瞧见妻子如何热情的迎接那个陌生男子,种种过分亲近的举止都令他感到刺目。 柳如丝一转头,与丈夫目光接触,意外的发现他的神色古怪,没有平常温柔不变的笑脸,心儿一颤,不自觉的松开握著二哥的手。 「如丝,你的朋友来了吗?」眨眼间,杨如烟已恢复正常。 柳如丝看著他再度出现的温柔笑颜,立即安了心,高声喊道:「相公,是我义兄来了,他姓宫,单名一个瑾字,排行第二。」 杨如烟朝著宫瑾含蓄的微笑,正想问候对方,却在看清宫瑾的神态容貌之后,失去了言语。 他有些讶异、有些恍然、有些失态,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 「相公?」柳如丝纳闷的望著一动不动的杨如烟,他在发什么呆呀? 杨如烟心念电转,凝视妻子充满关切的眸子,唇角慢慢的上扬……为什么这个娇娇女会对他一见钟情、非君不嫁,才见过一面就认定了他? 杨如烟看向宫瑾,心里的疑问得到了解答。 大概是因为他── 宫瑾,他和杨如烟很像! 那种像,并非是指容貌一模一样,而是神态、气质,如出一辙。 同样的笑若春风、同样的温文儒雅,看著外表就会让人联想著这两人的脾性嗜好恐怕也相差无几,是那么的像。 这种相像就是柳如丝选择他的原因吗?杨如烟极力斩断混乱的思绪,友好的招呼宫瑾,寒暄了几句,「二哥,嫂夫人没一起来吗?」 「我尚未成亲。」宫瑾的年纪与杨如烟差不了多少,说话的语调也一样的清澈柔和。 杨如烟故意露出意想不到的表情。 柳如丝见状,不知他心思复杂,傻傻的说道:「这世上可没有什么女人能配得上我二哥!」 宫瑾失笑,杨如烟淡笑──柳如丝对她二哥的偏爱,溢于言表。 「二哥,你这次来要多住几天……」柳如丝迫切的要求,黏著宫瑾嘀嘀咕咕,像有虫子吃的小麻雀那样叫得欢快。 杨如烟凝视妻子的目光愈渐深邃,既然她有个如此喜欢的义兄在,为何会舍近求远,下嫁与他? 柳如丝没察觉到丈夫内心的波涛汹涌,给他一个甜甜的笑。 杨如烟心中一动,纠结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些许,也许是他想得太复杂了,他和宫瑾的相似并不代表柳如丝会把他当成是宫瑾的替代之物吧? 这时,柳如丝竟不知死活,坦率的表白道:「若非二哥心有所属,我早就把他的亲给订死了,也不会嫁给你。」 她还边说边笑,一点也不在意杨如烟永远温柔的面色有了刹那的扭曲。 「原来如此。」杨如烟意味深长的瞥了宫瑾一眼。 柳如丝说得这么爽快,就表示她早已心无芥蒂;不过杨如烟听了,仍是有些不痛快。 「她就爱说笑,你别放在心上。」宫瑾彬彬有礼的劝杨如烟宽心。 杨如烟一副知妻甚详的态度,不软不硬的回道:「当然,她是我的妻。」 宫瑾浅浅一笑,心想,这个妹婿恐怕不像表面上这样柔和。 三人心思各异,走进大厅。 柳如丝叫来管家,想与二哥一起用晚膳;杨如烟坐在宫瑾身旁,和平时一样态度亲切又温和的招待宫瑾,没有丝毫怠慢。 柳如丝见他们相处得如此融洽,开心得一双大眼眯得紧紧的,她的结义兄妹里,待她最好的就是宫瑾。 小时候,她曾非常爱慕二哥,希望能嫁给他,可是二哥另有所爱,她只好死心,而今,虽然她仍是喜欢著宫瑾,不过独有的恋慕之情和珍贵的爱意已经统统交给了杨如烟。 现在的她不是孤单的,她爱的人也爱著她……柳如丝感到乐不可支,歪著身子靠在杨如烟身上,像一株立不稳的柳,软绵绵的赖著他。 两情相悦的甜美滋味,只有相爱的人才明白有多么的美好,她幸福的笑颜让疼爱她的二哥看了,也深感欣慰的笑。 此时,两个「丫鬟」无声无息的送上茶水。 柳如丝一见这两个男扮女装的家伙,心里就有点烦闷,总觉得武艺不俗的他们留在杨如烟身旁是别有用心的,她不自觉的皱起眉头。 两个「丫鬟」放下东西,正要开口说话,其中一人发现到宫瑾的存在,突然浑身僵硬。 宫瑾有所察觉,瞥去一眼。 当下,两个「丫鬟」身体发颤,失手打翻桌上的东西,话也不说,立即以狂风暴雨般的速度冲出大厅,消失在众人的眼帘。 「呃……这是做啥表演?」柳如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那两位,我似乎见过。」宫瑾求证似的看向杨如烟。 「他们是我雇用的丫鬟。」杨如烟微笑。 「他们看起来身手不弱。」宫瑾也微笑。 「二哥,相公,吃东西吧!」柳如丝把陆续送上桌的食物推到两人面前,态度殷勤。 她娇憨的表情让两个男人放下心事,陪她说长道短,一同度过了美好的晚膳时光,只是他们若有所思的神态仍是不时的流露出来,引起了柳如丝的疑虑。 嗯,她的相公和二哥是怎么了?表面上和和气气的,心里却像有了什么芥蒂,相处得不是很融洽呢! 为什么呢?是不是她太多心了? 月挂枝头,杨如烟独自走向后院,到了两个「丫鬟」居住的房外停下脚步。「开门。」低声道。 紧闭的门板很快的露出一丝缝隙,只见一人鬼祟的探出头,紧张的问:「只有你一个?」 「你们的耳力难道失灵了?」杨如烟推开人,走进暗不见影的房里。「为什么不点灯?」 两个「丫鬟」关上门,心惊胆战的反问:「宫瑾为什么会来?」 「他是我妻子的义兄,你们不是知道吗?」 「可他总是到处飘泊、四海为家,没与你的妻子来往很多年了啊!」 「你们得罪过他?」 两个「丫鬟」没好气道:「当初我们就是败在他的手上,任务没完成,两头都得罪了,做不了杀手才会变得落魄……」 「没人对付得了他吗?」杨如烟感兴趣的问。 「他武功高得可怕。」两个「丫鬟」有点不安的说著,「那么多年过去了,他应该认不出我们吧?」 「他认出来了。」杨如烟一句话令两人坐立难安,见此情形,杨如烟又问:「当真是谁也奈何不了宫瑾吗?」 「你问这做什么?」感觉不太妙。 杨如烟亲手点亮烛火,火光漫上他俊秀的容颜,使他背光的脸显得阴晴不定。「你们回答就是了。」 两个「丫鬟」有点不安,过了好半天才道:「虽然拿他没辙,但他的仇家很多,他也会怕惹祸上身、连累无辜,所以他很少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也不轻易与重视的人见面。」 「那就让他……在这里多担心一会儿。」杨如烟轻声说道。 两个「丫鬟」茫然的望著他,见他勾起嘴角,露出平常人难以看到的有点危险的笑,顿时一阵寒意掠过两人的身躯。 「你们立刻离开,搬到我新开的酒楼去住,然后尽快把宫瑾在我家落脚的消息传给他的敌人们知道。」阳如烟愈说语气愈温柔。 两个「丫鬟」匪夷所思,「你不怕受到牵连?」 「这是一个试验情感的好机会,顺便检验一下我募集到的『人手们』的本事如何?」 第八章 连日里,宫瑾在柳如丝的强烈挽留下,一直陪伴在她的身边,告诉她浪迹江湖的见闻与趣事,排解她的寂寞。 杨如烟仍在忙著刚上手的生意,大半天都不见人影,受到冷落的妻子总是觉得孤寂。 虽然最近有二哥的陪伴,但柳如丝还是有些不满,似乎身边的人不是杨如烟,意义就不同了…… 「你变得文静多了,也更有耐性了。」宫瑾发现柳如丝在谈话时发呆,忽然转开话题,观赏起她略有成长的模样。 柳如丝歪了歪头,想著自己确实乖顺了很多,从小到大,她还不曾这么乖顺的守在家里专心去等待一个人回来陪她。 为了杨如烟,她蜕变得犹如一只忠犬……不过她叹了口气,心里虽有愁绪,却也带著甜蜜。 只要杨如烟会回来,无论等多久,她都不在意;只要能见到他的笑脸、听到他的温言暖语,连等待他的时间都变得甜蜜……尽管还是会寂寞,但为了他,她学会了忍耐与体贴。 「二哥。」柳如丝心思一转,笑咪咪的问宫瑾,「你依然不找个合适的姑娘成亲吗?」 「别为我担心,我很好。」 「我知道一个人自由自在的是很好,但若有个喜欢的人在身边,那种美满的滋味是什么都比不上的……」柳如丝笑得很幸福,好像有炫耀的意图。 「如丝。」宫瑾正视她,含笑的眸子里蕴含著一丝警告,「你相公身边有些不寻常的人。」 柳如丝一愣,立即心虚起来。 她知道宫瑾在警告她什么──杨如烟身上有些讳莫如深的东西,她总是睁只眼、闭只眼,选择忽略,包括一些不该存在他身旁的人,她也独自忧虑,而不去干预。 「我记起了上次见过的那两个『丫鬟』是谁。」 柳如丝不安的看著宫瑾,听他说出两个名气不小、年纪虽轻,却作恶多端的杀手名号──他们曾经败在宫瑾手里,九死一生才得以保命,从此绝迹江湖。 结果居然躲藏在她家里,当起丫鬟…… 杨如烟留著如此危险的人是有何目的?真教人不得不怀疑他的心态,他只是个单纯的生意人吗? 他手下还有多少个不寻常的家伙? 他凭什么收服了这些人,还让两个恶名昭彰的杀手男扮女装,当「丫鬟」掩饰身分? 各种耐人寻味的疑虑接连不断的涌向柳如丝,她被宫瑾询问的目光所笼罩著,浑身不自在起来。 她从不去想杨如烟的所作所为,尽力配合她相公的脚步,只要他是真心真意的爱她、忠诚于她,她根本懒得管他是否隐藏了什么与她无关的不良机密…… 反正是要相处一辈子的夫妻,早晚会了解对方的全部,柳如丝豁达的想著,但又苦恼著,如何应付为她处境担心的二哥呢? 她面有难色,敷衍著宫瑾,「那两个『丫鬟』已经离开了,也许他们改邪归正了,我们要给人家一个立地成佛的机会。」 「你相公既然掌握得住那些人,就不必担心他们会否有害,你真正该担心的是你相公!」 明知道宫瑾的劝告是好意,但柳如丝闻言,仍是有些郁闷不平,无法接受任何怀疑杨如烟人品的臆测。「我相公从来不曾伤害过谁,也从未放纵过任何人在我眼皮底下胡作非为,反而是他的亲戚们屡屡欺负他!我确实该担心他的处境,他总是人善被人欺,但绝对不会害别人!」嘟著嘴说。 「这么维护他,是不是盲目了?」 「二哥!你又不了解他,他真的很好,不需要我去防范!」 「别激动。」宫瑾柔声道:「我只是不希望你受到伤害。」 柳如丝自信满满道:「我不会的……」 话音还没落下,一阵尖锐的杀气突兀的袭近!无数细小的暗器破空而来,射向宫瑾。 紧接著几道身影飞速散落在亭子周遭,包围住了里面的两人。 柳如丝大声咒骂,抓起桌面上的物品一边还击,一边抵挡暗器。 「哪来的杂碎,也不报个口信就闯到别人家撒野,找死是不是?知不知道这里是我柳如丝的地盘啊?」她气势万钧的吼叫,震得那群偷袭之人头皮发麻。 「柳小姐,没你的事,只要你让开,我们绝不为难你!」 柳如丝翻了翻白眼,不管宫瑾的阻拦,抢先迎击,「叫错了,你们这群傻瓜,现在要称呼我为──杨夫人!」 宫瑾见她以一敌众,还能应付自如,完全不给他用武之地,只好坐在旁边一边欣赏、一边思索──他的行踪极为隐秘,没几个人知道如今他正在此地,为什么眼前几个面熟的仇家会找来这里? 是谁泄漏了他的踪迹? 「如丝。」他叮嘱道:「要留活口。」 「那是当然,这种东西就交给官府去对付。」她很忙的,才没空处理。 忙了一整天,入夜后,杨如烟带著一身疲惫回到家。 家中异常平静,没有他预期的混乱场面出现,而他的妻子也一如既往的守在离大门最接近的大厅内,等著他回来。 「你们用过晚膳了吗?」发现宫瑾也在大厅里,杨如烟走向他们的同时先开口发问。 「吃过了。」柳如丝的神色有些凝重,一向藏不住心事的脸蛋上堆积著浓浓的烦忧。「你呢?你还好吗?」 杨如烟含笑凝望她,「我在外面请客、谈生意,一切都很顺利,只是最近都没能抽出时间陪你和二哥,抱歉。」 「没什么……」柳如丝小小声的说,态度格外的局促。 杨如烟忽略她的异常,热诚的向宫瑾提出邀约,「二哥,不如我们明天一起去游湖观景?」 「那种事有机会再说,我这儿倒是有些问题拖延不得,需要你尽快给个说法,妹夫。」宫瑾从柳如丝身旁的座位站起来,走到身后的屏风拉出两个人,丢到杨如烟脚边。 杨如烟微微挑眉,看了看脚边被五花大绑的人──仍然是男扮女装掩饰身分,顶著「丫鬟」模样的杀手。 今天中午,他派这两人出城办事,此刻他们却被捆绑著摆到他眼前……宫瑾下手还真快! 杨如烟正视宫瑾,不为所动,请教似的询问:「二哥与这两个下人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过去吗?」 「他们告诉我,关于那段过去,他们已经详细向你解释过了,妹夫。」省省力气,别再明知故问了。 「是吗?」杨如烟笑得很温暖,如热力四射的骄阳。「大概是我忘了,真不好意思。」 「你对你母亲──祥霖公主的『死因』也忘了吗?」 「二哥!」柳如丝心一惊,叫出声。 宫瑾淡淡的瞥她一眼,她又安静了。 杨如烟默然,宫瑾不带任何情绪的话语穿透了他的脑海,他回味了片刻,慢慢的看向那两个战战兢兢的「丫鬟」一眼。 他俩正冷汗直流、手足无措,被杨如烟这一看,当即慌乱的解释道:「我们没说什么!」 这种欲盖弥彰的解释,只是给杨如烟增加了更多的麻烦,他轻轻一叹,无奈道:「二哥对我是有什么误解吗?」 「看来你还是不想主动说明情况。」 「我并不晓得二哥想了解的情况是什么?」 「真相。」 「我愿意说,但二哥愿意相信吗?」倘若他说的,宫瑾都不相信,岂不是在浪费他的口舌? 宫瑾望向不知所措的柳如丝,「你怎么想?」 「我……」她能怎么想?她自然是倾向她相公,即使今天调查到许多影响她相公品行的秘密,她依然愿意相信那个她深爱的男人! 「二哥。」杨如烟打断柳如丝支支吾吾的话,走到桌边,坐到柳如丝身边,望著宫瑾,「您无缘无故提起我母亲,是有何用意?」 「你认为是无缘无故吗?」 「若不是,二哥是有何指教呢?」 柳如丝看他们明明意见不合,却还是彬彬有礼的,突然觉得寒毛直立,也许表面上温柔的人更可怕! 她完全猜不透他们的心思与情绪。 「有人说,在你母亲发现你用杨家的产业图谋私利后,决定收回你手中的权力,此事是否属实?」宫瑾直截了当的质问。 「此话有些歪曲事实。」杨如烟否认。 「是吗?在此之后,她刚一外出,就遭到不寻常的危害,而加害她的人马正好与你的手下有过往来,这场意外伤亡你又该如何解释?也是有人蓄意造谣,歪曲了事实吗?」宫瑾不再隐瞒他打听到的惊人内幕。 原本他只想藉著今天来偷袭的仇家,打听是谁泄漏了他在此地的消息,不料顺藤摸瓜,挖掘出更多不为人知的内幕…… 一整天来,柳如丝也参与了追查,一颗心因为种种被蒙蔽的事件而动荡不已,她的相公身上藏著太多的谜。 撇开祥霖公主的死因不说,他在外还有好多行为举措令她感到不安……柳如丝不自觉的低著头,不敢去看杨如烟此时的表情。 她的相公究竟是怎样的人? 他又为什么要派人散布二哥只身在此的消息,引得二哥的仇家上门寻仇? 难道他不晓得这种害人害己的行为是在引火烧身吗?他不怕受到牵连,不怕害到她吗? 一片沉寂中,杨如烟平静的迎接宫瑾的审视,两人目光相对、无言抗衡,都发现了对方温柔面庞下深不可测的力量。 半晌,杨如烟温声软语的反问:「这算是在影射我母亲的死并非意外,而是有人指使的,而那个主谋──是我吗?」 「你有另一套说法吗?」宫瑾的态度和杨如烟一样的淡定平和。 两人像是猜哑谜的高手,说话一边直来,另一边绕去的,又总能捉摸到对方的感受。 「二哥……」旁观的柳如丝有些沈不住气。「母亲的死就先搁置一旁,先说说别的吧!」 「我需要解释。」 柳如丝撇撇嘴,维护丈夫的心膨胀了,开始觉得宫瑾有点咄咄逼人,偏心的认为杨如烟是被欺负了。「二哥,你不知道如烟为了娘的意外有多么的难过,这事怎么可能是他设的局呢?不谈这个了,不如先说说上午偷袭我们的那群人吧!」 宫瑾伸手按住她的肩,示意她稍安勿躁。 杨如烟的目光盯住他的手,眼底飘过一些模糊不清的情绪。 「妹夫无话可说了吗?」宫瑾柔和的追问。 「我说的一切,二哥能判断真伪吗?」杨如烟的语气略有变化,萌发出一丝丝嘲讽之意。 「既然妹夫心有疑虑,不如交给足以判断是非的人来了解这件事。」 「二哥的意思是?」没凭没据的,该不会是蠢得想把他告上官府吧? 「我带六妹回去一趟,请妹夫日后直接向我们的义父──祥霖公主的皇兄去解释,然后再讨论六妹的去留。」他要把柳如丝从这个危险的男人身边带走。 宫瑾的话令夫妻两人同时变了脸色。 「二哥,你不是说会跟如烟好好的谈,你会相信他的吗?」怎么话没讲几句就要带她离开了? 柳如丝不能接受宫瑾的安排,她根本不想离开杨如烟! 宫瑾温和的瞥她一眼,脸上仍挂著淡淡的笑意;不过看在柳如丝眼里,却令她产生了敬畏之意。 柳如丝胆怯了,没胆子再抗议──她曾亲身体验过,二哥的意志有多么坚定、手段有多么强硬,从来没人能去改变宫瑾的决定。 从小到大,唯一制伏得了她的,除了让她心甘情愿退让的杨如烟,就是犹如高山一般难以腧越的宫瑾。 「如丝?」杨如烟见她犹如困兽,柔声问:「你的看法呢?」 「我……」她为难的瞧瞧二哥,再看看丈夫。这两人同样神态平和,也同样令她感到棘手。「我相信你,相公,但是、但是我需要一点时间来说服我二哥也信任你,这样好不好?我先跟二哥离开几天再回来?」 杨如烟不答反问:「你确定你要离开?」 宫瑾敏锐的察觉出一丝丝杀气从杨如烟身上散发出来,而这个男人居然还是笑得无比温柔。 「她留在你身边,不安全。」宫瑾阅人无数,断定杨如烟绝非善类,当机立断的拉起柳如丝,作势要离开。 「如丝,你听他的?」杨如烟坐著不动,目光慢慢上移,盯住宫瑾拉著柳如丝的手。 「不!但是……」柳如丝进退两难,义兄与丈夫之间的气氛很不和谐──一个是她最喜欢的兄长,一个是她最爱的丈夫,她想偏袒丈夫,又想维护义兄。 「那就留下,让二哥一个人上路。」杨如烟望定她充满迷茫的眼眸,哄骗似的轻声诱惑她。 柳如丝心弦一动,还来不及有所反应,宫瑾已带她出了大厅。 「告辞了,妹夫。」 杨如烟拿起桌上的杯子砸向地面,碎裂声刺耳,掀起一股看不见的波动。 柳如丝闻声,忧心的回头,在大厅外看著处在灿烂灯火中,浑身却阴暗得出奇的男人──她的夫婿,她彻底意识到自己对他的了解完全不够。 杨如烟的视线却避开她,停留在宫瑾牵制住她的手指。 柳如丝走不动了,杨如烟阴沈的模样令她恐慌。 宫瑾一时拉不动她,耳边忽然掠过几道不寻常的动静,转瞬之间,附近冒出许多人,从四面八方围拢他与柳如丝。 「别碰她,把你的手放开!」杨如烟仍坐在原位,看也不看大厅外的情景,但他的威慑之意已清楚的传递而出。 宫瑾看了讶异得近乎茫然的柳如丝一眼,她八成还不晓得她的丈夫驯养了多少江湖高手,一听他砸杯示意,立即现身要断他们的去路。 「妹夫……」宫瑾没料到杨如烟会来硬的,轻叹道:「我对你并无偏见,若你能澄清诸多疑点,证实你的清白,我愿为我的多疑道歉。」毕竟,没有人敢把自己疼爱的妹妹,放在一个行径可疑的男人身边。 可惜,杨如烟对他的道歉不感兴趣,只觉得宫瑾离妻子太近,看了很令他讨厌。 「二哥要我如何证实呢?说到底,你的怀疑、我的解释,都是一面之词,假如我戏言,明天皇帝会死,难道他真的因故而去,也算是我谋害的不成?」杨如烟给了包围住宫瑾的手下们一个暗示。 转瞬间,刀光剑影、风云四起。 宫瑾一手抓紧柳如丝,一手取出兵器──看来今晚,离开的路不会太好走,但无论如何,他都得先把手中这个爱得失去理智的妹妹──从那个怎么看都危险得可怕的男人身旁带走。 直到那个男人能证明他的清白可靠! 以他的辈分,恐怕是压不住这个深沉难测的妹夫,那就交给长辈去判断,杨如烟究竟可靠与否,能不能给予柳如丝幸福? 一场激战闹到半夜,宫瑾只凭著一人之力,抓著百般不愿配合的柳如丝杀出重围,从杨如烟阴暗的目光下遁走无踪。 「他知道了什么?」杨如烟冰冷的视线扫过满地负伤不起的手下。 无论这些人拥有什么祸害人间的力量,都是他花钱、花力收买的部属,可他们拚尽全力,还是败给了宫瑾,这教他再也维持不了君子风度。 那个对他妻子动手动脚的男人,那个表面上和他相似至极的男人……杨如烟笑了笑,想来想去,想不到有比宫瑾更令他不喜欢的人了。 「他、他不知道去哪里打听到一些事,然后找到我们,问了我们一些情况,不过我们并没有透露太多……」缩在一旁避风头的两个「丫鬟」这时探出身子,小声的回覆。 他们清楚的记得,杨如烟上次露出那种微笑后,西湖底下多了几具至今无人发现的尸体。 「没透露太多,也就是透露不少了?」杨如烟维持著令人胆寒的亲切笑容,走回大厅内喝茶。 本想让宫瑾的仇家找上门来添些乱子,给这个他怎么都看不顺眼的二哥制造危机,然后找机会受个小伤,让妻子把注意力转回他身上,顺便刺激她萌芽出一点怨恨二哥的心思…… 可惜,计画完全失败! 宫瑾反倒怀疑起他,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就调查出一些不利于他的消息,然后拐走他的妻子去找长辈作主,这教他要如何不厌恶那位二哥? 「他们是往洪州去了吧?」杨如烟算了算从这里到洪州的路程,问著旁人,「宫瑾和你们谈了些什么?说清楚!」 两个「丫鬟」察言观色,小心翼翼的回道:「他一直在问你的事,你最近在忙什么?和哪些人有来往?还有不管听到了什么,夫人始终坚持您是善良的好人。」 杨如烟挑了挑眉,情绪稍微变得柔和一些。 他很了解柳如丝对他的信任,不过面对她那个多管闲事的二哥,再怎么骄纵任性的她还是选择屈服。 那是否代表著「二哥」对她有著强烈的影响,那种影响比她对他的重视还要强烈吗? 杨如烟不由得像个爱计较的小孩,绞尽脑汁想的都是柳如丝为什么不选择留下,而非要跟宫瑾离开呢? 「宫瑾大概是认定了祸都是由你挑起的,发生的丑事也都是你做的,死掉的人也肯定都是被你所杀,还有全世间的邪恶都隐藏在你的体内。」两个「丫鬟」见杨如烟沉默不语,又开始嚼舌。 杨如烟置若罔闻,自言自语道:「洪州……来回得一个多月。」 他若是立即追去,以示诚意,不管是哄妻子回来,还是与妻子的义父「谈心」,都赶得上最佳时机。 只是,如今他走不开啊! 「你要赶去追妻吗?」 「你不是还有很重要的事情得处理?」 两个「丫鬟」看出杨如烟的意图,惊讶的叫道。 他的忙碌已进行到收尾的阶段,一不谨慎就会功亏一篑,他不该离开,在这个时候去追妻子可是不明智的,但…… 杨如烟手指向倒在外面的一群人,吩咐两个闲人,「麻烦你们把人一个个搬干净,然后收拾东西,跟我去洪州一趟。」 「你真的要走?」两人同时愣住了。 这阵子,杨如烟一直在忙著「收复」杨家的产业,用尽各种手段,把失去的东西逐一夺回。 而这当然是因杨如烟的心结! 所以现在,杨如烟每天都有许多事得做,每天都有许多人得应付──否则他根本无法完成心愿,所以他根本就走不开,更遑论是缺席一个多月! 他这一走,一大堆悬而未决的情况可能产生连杨如烟自己都无法掌握的变数,到时候牵一发而动全身,也许会导致他的计画彻底失败。 这样他会甘愿吗? 「去晚了,只怕腾王会不满意,我妻子也会不高兴。」杨如烟耸了耸肩,脑中闪过许多人的身影── 但凡轻蔑过他的、挑衅过他的、侮辱过他的,只会利用他的……这些人都是他现在正处理得差不多的旧帐。 一旦他抽身离开,不啻是给了他们一个喘息兼翻身的机会,所以他是不该走的! 然而不走,他又放心不下被带走的柳如丝! 她的音容笑貌、言行举止,挤开了他纷繁的杂念,慢慢占据他全部的意识──在他心中,还有什么人比她更重要,更值得他延缓脚步去追回他的妻子? 其实,早在娶了她的第一时间,他就已明白她的重要,更别说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对他而言,不管过去承受过多少屈辱与不平,她都足以抚平他的伤痛,他早就知道这个事实了不是吗? 杨如烟平静的迈开步伐,阴晴不定的眸子里盛满锐利的光芒。 他想不出有什么东西比柳如丝更珍贵,即使阵地失守、前功尽弃,他也得放开手上一切事物,先去带她回家。 洪州,兵强马壮、物产丰富;控制这片领地的人是柳如丝的义父,也与杨如烟有那么一点名义上的亲戚关系。 他的「母亲」祥霖公主,正好就是这位「义父」的亲妹。 杨如烟带著两个「丫鬟」和一点礼物,舟车劳顿,难掩疲倦的赶到洪州,直达新建的王府──腾王阁。 「你就是六妹的夫婿?」在外接待他们的是一位年轻秀美的女子,穿著黑衣,眼睛大得出奇,神色淡漠得让人看不出她的心情好坏。 她盯住杨如烟看,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 杨如烟身后的「丫鬟」低下头,惶恐的避开了从那女子身上溢出的霸气。 她很强,比起深藏不露的宫瑾,她就像是一件锋芒毕露的凶器,带著锐不可挡的气息,令人胆寒。 「我排行第五,六妹和父王在一起,你跟我来。」她挥了挥手,让人安置杨如烟的「丫鬟」后,转身而去。 杨如烟留给两个「丫鬟」一记眼色,随即跟随女子走人格局精巧的腾王府邸,那是一座华美壮观的楼阁。 漫步上了二楼,前行的女子忽然回头告诉杨如烟,「二哥有事离开了,你不用紧张。」 「让您见笑了。」杨如烟露出一个放松的表情。 女子多看了他一眼,说他紧张是含蓄的暗示,其实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是阴沈的杀气,挑起了她好战的斗志。 这个男人笑得温润如水,一派的君子风度,然而从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她见到的是捉摸不透的阴暗。 怪不得二哥要把六妹带回来交给父王安排,这个妹夫可不是个易与之辈! 「到了,进去。」停在一扇大门外,女子推开门,也不和门里的人打招呼,转身又走了。 「烦劳五姊了。」杨如烟很有礼貌的道谢,接著目光前眺,与室内的妻子和腾王视线相交。 室内宽敞,满墙壁的字画,飘荡著清幽的墨香。 「相公。」柳如丝站在腾王身旁,彷徨的眸子盯著杨如烟不放,好些天不见,她好想他,想得有些憔悴了。 离别那一夜,他的态度是那么阴冷,仿佛是个陌生人,令她每时每刻都担忧著不在身边的他心情会怎样?会不会干脆就不要她了? 日后相见,万一他不再温柔的和她说话、不再对她笑、不再对她好,她要怎么办呀? 柳如丝真是后悔跟著二哥离开了,她还为此烦恼得整个人暴躁不安,若非兄姊牵制著,又再三保证杨如烟一定会赶来接她,她早就不顾一切的跑回他的怀抱。 他有什么隐瞒、有什么秘密,那又如何?她和他才是最亲密的伴侣,她相信这个男人是绝对不会伤害她的! 所以就算她不懂他、不知道藏在他背后的秘密,那又如何? 她只知道唯一一件事,却也是最最重要的一件事──那就是他在乎她、他喜欢她,甚至是喜爱她;而她,也有跟他相同的心思。 这样就足够了! 杨如烟给了柳如丝一个安抚的笑容,然后走向腾王,极尽礼数的问候了一番又奉上礼品,和乐融融的谈天说地起来。 「父王!」柳如丝被他们相谈甚欢,不提正事的态度逼得很不耐烦,打断他们的对话。「你们、你们……」 义父与丈夫同时望向她,瞬间,她又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 二哥把她带回来,无非是要弄清楚祥霖公主的死,是否真的是件意外?若不是意外,与杨如烟又有洗脱不清的关系,那么杨如烟究竟有没有下毒手? 柳如丝认定了夫君的清白,但家人却不以为然,在说服家人相信杨如烟之前,他们是不会同意她继续留在杨如烟的身边。 「你们……谈正事吧!」柳如丝小声强调,提醒两人不要再绕圈子了。 她只想黏著夫君撒娇,根本就离不开他,他们是要啰唆多久才肯给她时间向杨如烟需索思念之情啊? 「如丝,你别闹。」腾王看她一眼,眼神中带著责怪之意。 「我哪有闹?」她之所以跟著二哥回来,不是因为她怀疑杨如烟的人品,而是怕二哥与杨如烟动了干戈,又来向义父告状。 届时若没人在义父面前维护杨如烟,黑白都由二哥一人说了算,她的如烟会多么的吃亏呀! 「你在心急什么?」腾王忍住叹气声。 看得出柳如丝只想倾尽全力──说服所有人相信杨如烟的清白,不管有多少不利于她丈夫的证据,也不管杨如烟到底有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柳如丝撇撇嘴角,知道自己该反省,她爱得太盲目,但她的丈夫给予她的是同等的爱护,被他珍惜著的她就像是习惯活在水中的鱼,没有他就会活不下去啊! 她怎么会怀疑他?怎么会不信任他?怎么可能会……冒险失去他? 即使他真的是危险的,她也宁愿选择没看见!就说过嫁人后该睁只眼、闭只眼啊! 第九章 腾王在柳如丝焦急的期盼下,终于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如烟,关于祥霖的死,我得到了一些线索,一些与你有关,却让我不太放心的消息。」 早点说完早点了事,她也有很多话要跟她相公讲……柳如丝继续用「眼力」催促著义父,那骄蛮的态度可是绝对不会轻易用在自家相公身上。 杨如烟在腾王探究的目光下,一脸遗憾的叹道:「二哥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令他如此忧心,我真是过意不去。」 「宫瑾很疼爱如丝,对于她的终身幸福,他看得很重。」 杨如烟用理解的表情回道:「我也十分敬佩二哥的为人,对于此次令他心有芥蒂,我深感愧疚。」 真的吗? 柳如丝疑惑的看著相公,他偷偷派人去通知二哥的死敌找上家门来对付二哥,至今她仍不清楚相公为什么要做这种莫名其妙的事? 杨如烟对宫瑾的敌意,在离开的那一夜,柳如丝总算发觉了,只是她还不晓得杨如烟的敌意──完全是因她而起。 「宫瑾若是做了什么失礼的事,你也别介意,那孩子嫉恶如仇,并不是对你有成见而故意刁难你。」 腾王一番维护二哥的话,令柳如丝杂乱的思绪慢慢集中,她看到相公挂著温柔的微笑应和著义父,但他眼中的光芒幽深冷淡并不热切,突然,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二哥不知从何得知了一些事,又不相信我的解释,我也不晓得自己到底是做错了什么,使他觉得我会伤害如丝?」杨如烟无奈道。 「你可以和我说说,关于祥霖,在她死前和你有过什么『冲突』吗?」 「父王!」柳如丝忍不住插嘴,「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如烟绝对不可能有加害母亲的念头!」 「你别吵,让如烟自己说。」 杨如烟给了妻子一个稳定情绪的笑,接著道:「母亲意外身亡前,确实有让我交出手上管理的部分产业,但她意在扶持家中更多后辈,让他们学著营生之道,免得将来我离开,无人管理家产。我对此安排十分的认同,所以二哥当天以此事为由,说我因为失权、失势而暗害母亲,完全与实情不符。」 腾王点点头,表示了解他的立场,然后问:「为什么祥霖会担心有朝一日你不在,杨家的产业会无人打理呢?」 「我为杨家管理家产的这些年里,用自己的钱财通过杨家的生意,获取了不少收入,并且有可靠的人脉,这是娘一直都很清楚的;在我成亲后,我也向她提起过早晚我要自立门户的事,因为……」杨如烟顿了顿,瞧著正在专注听讲的柳如丝。 她纳闷的回视他,他的神情还是那么温柔,看她的眼神依然充满了柔情,这让她躁动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杨如烟用一个笑容迷倒了妻子后,继续向腾王说明,「因为我有了自己的家,我想给我的妻子一个更自由的天地,让她无拘无束、不受干扰;杨家太大,人也太多了,我认为那里并不适合如丝长久的居住,所以我想走,而我娘也同意了。」 他把这番苦心一说出口,柳如丝当下心花怒放,恨不得立刻飞扑进夫君怀中肆意撒娇,回应他考虑周到的爱护。 她不喜欢杨家,也不喜欢杨家的人,离开那里的当天,她欢天喜地得差点没放鞭炮庆祝…… 没想到杨如烟早就为她设想好一切,但是当初,他为什么没有对她说明呢? 腾王默默的听著杨如烟澄清,不动声色。 宫瑾告诉他,杨如烟私吞了生意上的收入被发觉,祥霖因此有意剥夺他的权力,结果祥霖意外遭害、不幸身亡;而害死她的人偏偏是与杨如烟的手下有过来往的! 此刻,杨如烟的解释倒像是在整顿条理一般,把宫瑾的推断逐一推翻,在没有明确证实的情况下,他该相信谁呢? 「……至于我的帮手,全是从江湖上网罗而来的,良莠不齐、行踪不定,我管不到他们的交友状况。假如我事先知道他们身边会有害死母亲的人存在,我又怎么会聘请他们,徒惹非议呢?」杨如烟把「嫌疑」撇得干干净净。 他说的是真是假,腾王完全看不出个究竟…… 普通人想掩饰真相或是假意欺骗,多少会动摇,露出一点痕迹来,但杨如烟仿佛一团黑雾,深沉至极,无懈可击得近乎可怕。 面对他,就像面对无解的谜,看到的都是他的温柔体贴,感受到的却总有一股阴森的寒意,挥之不去。 腾王能够理解宫瑾为什么要把柳如丝从这个男人身边带走──杨如烟太危险了! 而这种危险,他们只在一些恶事做绝、丧尽天良的狂徒身上见识过! 这种人往往能心平气和的杀人灭口,再笑容可掬的毁尸灭迹;被人发现了还能问心无愧的摆出慈悲为怀的态度,宣扬自身的无辜。 「希望您能相信我对母亲的敬爱之情,她受到的意外之灾,我也感到相当悲痛……」杨如烟面对著毫无表情的腾王,自然展现出的态度完美得恰到好处。 腾王仔细观察他每一个细微的反应,仍是找不出丝毫的破绽。「如烟,你从杭州来到这里的路上,我的手下每天都送来与你有关的新消息。」 调查他?杨如烟沉静不语,心想若是说句「烦劳您费心」的感慨,搞不好会被当成讽刺吧? 宫瑾与腾王对他起了疑心,但他们没有证据,无法定他的罪;而他也洗不净那千丝万缕的嫌疑。 杨如烟望向瞪著眼睛干著急的妻子,心知要带她回去恐怕不太容易,也许他得牺牲奉献出什么东西,以换取腾王的安心。 「那些害死祥霖的人被找到了,不过他们全部死光了,与他们有来往的『你的手下』也离奇的消失了!如烟,这一连串的巧合让我有些不放心。」 「这仍是在怀疑我吗?」杨如烟苦笑,表现得既纯良又无辜。 「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够证实自己的清白。」 「我的清白就是,我敢保证,不会有人拿得出证据,证明母亲的死是我造成的!至于我的那些手下,我来到洪州前已经全部遣散了,那些人使得二哥误解我,我怎么还敢留在身边?您说他们离奇消失了,难道我该为此而负责吗?」 杨如烟的稳定从容、无愧于心的态度,让腾王明白再问下去也是不会有结果的。 「父王!」柳如丝听不下去,再度插话道:「您别再疑神疑鬼,如烟害死母亲有什么好处呢?母亲一死,他还不是被杨家人赶出门了?如果您和二哥怀疑他是为了杨家的好处,害死母亲,简直是滑稽!」 「如丝……」杨如烟轻声低呼,用目光暗示她旁观即可,不要干涉。 柳如丝一眼就能看懂他的心意,但她少有的违背了他的制止,朝他摇了摇头,不愿再沉默的置身事外。 在这世上,他最亲的人就只剩下她了,如果她不信任他、维护他,还有谁会照顾他?「母亲一死,如烟横竖都会失去拥护,被杨家人扫地出门!他又不是傻瓜,明知结果不利于他,还要多此一举,顺便再背负个弑母之罪吗?」 腾王瞥了有些激动的女儿一眼,暗示她镇定。 虽然最终,杨如烟还是被赶出了杨家大门,但真正知道他藏有什么机密的人,恐怕只有死去的祥霖。 在她死亡前后的那段时间,杨如烟是否动了什么手脚,私下有何算计?根本无从获悉。 杨如烟究竟是不是空手离开杨家,谁也说不清! 只是找不到任何证据的腾王,也无法单凭臆测与小道消息,就认定杨如烟有罪。 这其间的复杂勾当与丑恶情况,柳如丝根本不了解,腾王也不想把话说绝了,将所有丑化杨如烟的臆测摊到柳如丝面前,给她过多的冲击与压力。 「听说你最近在忙著处置杨家的一些人?」腾王果断的换了个话题。 这阵子,杨如烟极力对付自家人的行为早已广为人知──他联合朝廷官员、各路商家,熟识的三教九流等众多人手,与他一起参与排挤杨家人的行动。 自从分家后,杨家的势力已大不如前,犹如散沙般不堪一击;许多与杨家结过怨的人趁势还击! 一向待人厚道的杨如烟树敌甚少,但他竟看著曾经气焰嚣张的亲戚们沦落,反倒去帮著外人以对付那些亲戚。 他这种落井下石的行为,腾王有点看不过去──毕竟,他能对自家亲人无情,往后也可能会亏待柳如丝。 「墙倒众人推的事,我是见多了,但对自家人……如烟,你无论如何也不该插手的。」腾王明明白白的表示不满。 这回,若非宫瑾带走柳如丝,妨碍了杨如烟的心情,让他放下手中计画,追赶到洪州来,只怕在他的大刀阔斧之下,杨家的亲戚们早已被他赶尽杀绝了吧? 但杨如烟并不认为自己有错──没人知晓他在杨家承受过多大的屈辱,但他没打算将他心底阴暗的心结公诸于世。 「抱歉,让您失望了。」杨如烟这次很坦然的认错,温和的面容浮现出一点点的忧伤之色。「我需要一个安稳的家园,以保证我的妻子,我最重视的人能安全无虞,不会受到任何纷扰与危害。」 不要像当年的他般,受到杨家人扑天盖地的欺负…… 「你那些亲戚是怎么令你不安稳了?」 杨如烟只能沉重的说起杨家人几次骚扰柳如丝的情况,让腾王看清楚他因此而萌生的困扰与无奈。 柳如丝在一旁附和著,「对,相公做得没错,那些人太无耻了,光天化日的上门吵闹,吵不过我就动手,打不过我又去官府恶人先告状!」 腾王听了,再次苦叹,看来这对小夫妻是一条心,拆不开了。 杨如烟与妻子互相凝视了片刻,交换著无言的浓情,彼此只看到对方呵护自己的心意,为此动容不已。 接著,杨如烟以不得已的表情,沉痛的告诉腾王,「我只是想让那些人经过一些挫折后,能有所收敛,不再兴风作浪,并没有赶尽杀绝之意。」 虽然这与他原心的本意有落差,但为了让心爱的妻子,为了让他这辈子最最重视的她回到他身边,他只能做出巨大的退让,「这都是为了我心中最重要的人,而不得不背负的一些罪,您能理解吗?」 腾王苦笑,杨如烟虽然认错,但完全不肯悔改,还意图拉拢他,这令腾王有点哭笑不得。 杨如烟说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与如丝的未来,如此借口让腾王完全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也不忍心去质疑。 他……应该是真心爱护著如丝的吧? 「这么说,该收手时,你也会收手吗?」腾王又问,话中有话。 杨如烟思索著腾王这一问的含义,意识到腾王是在暗示他,要他放过杨家人! 于是,他静默了。 对付那些人的计画已经中断,他的暂时离开本来就会引发不少波折,但回去之后从长计议,还是能顺利完成他所预定的目标…… 可腾王,要他彻底放弃吗? 杨如烟一时答不出话了,原本应对自如的沉稳气字逐渐变得阴沈──那些人,那些所谓的亲戚,那些他名义上的家人,一个个把他当杂碎似的,鄙夷著、轻蔑著,不知给他吃过多少苦头? 冷嘲热讽、敌视、利用、暗箭伤人…… 他活在杨家多少年,就忍受了多少「磨练」;如今好不容易离开了,藉著维护妻子的名义,他终于能够去回报那些人多年来对他的「厚爱」,而且他眼看著成功在即,却有人叫他放弃! 他该放弃吗? 杨如烟平静的迎接腾王的审视,他的底细似乎全都被这个睿智的老人给看透了,再虚应下去,应该只会惹得老人家不快吧? 「我愿意听从您的安排。」杨如烟微微一笑,温顺道:「只要能保证如丝的安全,我相信您会给我一个明确的指示。」 柳如丝闻言,感动得全身热血沸腾,若是此时给她看到一轮圆月,她绝对会忘情的学著狼嚎叫。 「相公,你不用事事为我著想,我很强的,你才是应该被保护的人啊!」她激动的挺身而出,以十分可怕的姿势跳跃起来,越过中央的桌子,扑向伫立在门内侧的夫君。 她这一动,反而让腾王意外的观赏到杨如烟不再镇定──有了裂痕,显得惶然的表情。 「相公~~」把略微僵硬的男人抱得紧紧的,柳如丝毫不客气的抬头猛亲他的脸颊。 没被扑倒的杨如烟站稳脚跟,慢慢的松出一口气,总算没出洋相。 「父王。」柳如丝把丈夫两边脸颊都吻遍了后,才转头向父王讨公道,「你不要再为难我相公了,他做的事情全都是为了我啊!」 腾王暗叹,女儿根本不清楚她的相公有多么的深沉复杂。 「可是,相公。」柳如丝放开了死缠在杨如烟身上的手,乖乖站好,提起一件腾王没有追究,反而是她无法释怀的事,「你为什么要泄漏二哥的行踪,害他遭仇家偷袭呢?」 杨如烟低下头,深邃的眸光锁住了柳如丝茫然的容颜;被他凝视的人儿不胜娇羞,心慌意乱的扭了扭腰。 「相公……你说嘛,别只盯著我看呀!」 腾王已经看不下去了,别开老脸。 杨如烟嘴唇一动,在柳如丝耳畔柔声低语,「你和他太亲近了!我讨厌他看你的样子,我不喜欢你跟他说话,所以……抱歉,我起了恶念,想让他的仇家找他麻烦,是我不好,你能原谅我吗?」 柳如丝让他充满妒意与重视的表白,撩拨得无力自持,好像掉进酒罐里,整个人醉醺醺的,都快失去理智了。「相公,我、我……」 她心跳狂乱,顾不得为二哥声张正义,即使杨如烟再找一百个人去对付宫瑾,她也……没心思去顾虑,对不起,二哥,你不会怪我吧? 「我知道男人是不该这么小心眼的,但是对你,我实在没办法克制情感,漠视你把心思放到别的男人身上,我让你失望了。」杨如烟继续他的深情解析。 柳如丝听得心花怒放,不断的摇头,「我怎么会怪你呢?这不是你的错,是我没注意,跟二哥太亲密,我没有失望,你不要责怪自己了!」 对不起了,二哥,她在心底感叹,二哥,你就牺牲一回吧!能促进妹妹的家庭美满,也算是功德一件啊! 「只是相公,你这么做,万一害到你自己怎么办?二哥的仇家众多,交起手来,刀剑无眼,我是对付得了,但你若在场,遭受波及,我该如何是好?」 「我不在意,若是受伤能让你的眼睛只注视我,那我情愿为你遍体鳞伤。」 「相公!」她感动得湿了……眼睛。 腾王在旁边听得直摇头,认清他这个女儿没药救的事实──柳如丝中了杨如烟的毒,太深了! 「相公~~」她又卖力的赏了几个香吻给杨如烟,然后拖著他走出屋外,头也不回的留下话,「父王,我先带相公那个、那个……去私下相处一小会儿,你自己忙吧!我们有空再来找你。」 「我没什么事要忙的,你们可以多陪……」话没完,人已走远了,腾王再次苦叹,不曾见过这个女儿如此勤快,杨如烟的存在改变了她不少。 为什么唱戏的总唱道:女大不中留!这回,腾王有了深刻的了解。 腾王阁最高层,春风从四面八方吹来,阁楼外如画的景色掠过眼边,柳如丝什么也看不见,半闭著眼,拉著她的夫婿横冲直撞,好想把他带上天,让他也感受到她飘飘然的心情。 「如丝,别跑这么快。」杨如烟感受到她的欢快心情,没想到几句话就哄得她如此开心,看来宫瑾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没那么高,至少没有他来得重要! 杨如烟不自觉的扬起嘴角,和妻子一样笑开了脸。 柳如丝见状,停下脚步,打量杨如烟的脸色,上次离去前,他深沉的模样还在她心里留下未消退的阴影,她知道他也是有脾气的,而她很怕,怕他对她会有怨气。「相公,你……生我的气吗?」 她诚惶诚恐的问,等不及他回答,又急著说明,「那时候,我跟二哥离开,不是怀疑你,我是担心二哥和你起冲突,万一惹他不高兴,我怕我保护不了你,所以才会和他走的,你别介意。」 「我了解,虽然……还是有点不舒服,但我不怪你;可是如丝,绝对不能再有下一次,你别再轻易的离开我好吗?」 他半哄、半骗、半强制的要求,在她听来全是甜蜜的需索。 「我发誓,绝对、绝对不会再留下你!」等待他追来的这些日子里,她不知道有多难挨。「我好想你啊!」 杨如烟搂著她柔暖的身子,从她身上传出体温,火热的焚烧著他的理智。 在阁楼的护栏边迎著清风,他低头轻吻著她的嘴,细细品尝她的滋味,每一个感觉都是甜美的,只要拥有她,他可以付出许多代价,包括唾手可得的成就与愿望。 今后,腾王想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去做,能让她的亲人放心的把她交给他,他不在乎牺牲自己的想法,去迎合那些人的喜好。 谁教她已成为他这辈子最在意的人儿! 「相公。」柳如丝浑身无力的黏在他身上,等他的唇稍微离开了,才辛苦的调匀气息,眼角还残留著一点眷恋,舍不得他的吻就此结束。 杨如烟含笑看著她微微泛红的脸,提起手指摩挲著她的眉头和眼边。 「你……」柳如丝见他情绪不错,暗自开心,却不得不硬著头皮,提起扫兴之事,「关于娘的死,我二哥和父王对你的怀疑,你别放在心上,我知道这种怀疑有些侮辱人,教你别在乎是不可能的,但那也是因为他们不了解你,所以我们给他们一点时间,让他们明白你的为人好吗?」 无论别人怎么看待他,至少她是信任他的,她永远都会站在他身边,维护他、支援他,她的心意,杨如烟全部看见了。 「我不怪他们,你放心,我不会令你为难的……」他温柔的许诺。 柳如丝满足的回他一笑,她信赖他,但她不傻,她知道她的夫君是有阴暗得深沉难测的一面! 然而就是因为对他有著足够的信赖能支撑著她,所以她完全不为此而担忧,只安心的把自己交给他。 「相公……」他对父王的解释,她都听进心里了。 她信任他,不过他在解释当中,并未切切实实的说出一句「他绝对没有加害祥霖公主」的话。 柳如丝不敢看丈夫的脸,埋头在他的怀里悄悄的问:「你还喜欢母亲吗?」 杨如烟沉吟了,轻抚著她的背,过了许久,他回道:「喜欢的,很遗憾,她就这么走了。」 「相公,母亲的死,真的是意外吗?」同样的问题,以前她已问过了;官府也查证过,旁观的人群也现身说法,大部分的人都认定那确实是一件意外。 一群人的冲撞,使得祥霖公主坠河身亡…… 假如那群人主动认罪,被绳之以法,这场事故就是无可挑剔的意外;然而那群人不但失踪,还与杨如烟的手下有来往,最后被查获时竟都死于非命,难道这也是意外?! 柳如丝不能怪二哥与义父会怀疑她的丈夫,事情真的太可疑了。 杨如烟只是叹息,「连你也怀疑我?我怎么会愿意承担著弑母的罪名呢?如果能澄清,我早就付出一切代价去证明,但到底要我如何证明呢?」 柳如丝哑然,不管他找出什么人、什么事去证明与他无关,都会被反驳成是他早就设计好的脱身圈套,证人也是他安排的不可信,事件也是他编造的不可信…… 柳如丝赫然发现,杨如烟根本洗脱不了罪名,因为当事人全都死了!「相公,这对你很不利……」 她艰难的找回声音,若真是欲加之罪,杨如烟即使清清白白的,也脱不了身啊! 「别人怎么想,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只要你……如丝,我只要你的信任。」 他温柔的嗓音扯动著她的心弦。 「这些事……真的只是意外?」一而再、再而三的意外? 「如丝。」他望定她,一字一句道:「不是我做的,跟我没关系。」 柳如丝放松了紧绷的心弦。「……我相信你。」 她愿意相信,所有的事件都是一场不利于他的意外,他比谁都无辜。她相信他的感情是真的,也相信他绝不会伤害他重视的人。「母亲……若知道你被父王误解,也许会难过吧?」 「我只知道你信任我,我就已经满足了。」 「这几天,我从早到晚都在父王耳边替你说话!不过他告诉我,你有一些秘密……我知道男人家的事,女人不该问,但你的事有好多好多我都不清楚,需要别人来告诉我,我感觉好委屈,相公!」她「欲求不满」的瞥他一眼。 「我哪有什么秘密?父王说的大概是我私底下对付杨家那些亲戚的计画。没郑重其事的告诉你,是因为他们都不重要,而非我故意隐瞒你,你相信我好吗?」对于他深爱的她,他一点都不想去污染她! 柳如丝点头,她永远都会信任他的,只怪父王和二哥太多疑了,害她也疑神疑鬼的把爱她的男人想得复杂了。 「可是相公……你恨杨家那些人吗?」她相信他私底下对付自家亲戚有一部分的原因是为了她,不过更多的原因也许是积怨已久吧? 杨家人的傲慢蛮横,她是见识过的,对待她这样一个天之骄女,那些人都如此无礼,以杨如烟不被期待的出身,柳如丝不敢想像他从小到大,承受过自家人多少的轻贱与糟蹋? 直到他被重视──被杨家人当作敛财工具拿去使用,他才得到了一点尊严吧? 「我……不恨了。」抱著妻子,杨如烟低声呢喃著。 但他怎么可能会不憎恨呢?!只是被妻子慎重的一问,他在突然间又觉得那些憎恨其实变得十分可笑──为什么他要去恨那些从来不喜欢他,甚至是一直践踏他的人呢?把那么深的感情用到那些无足轻重的人身上,又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呢? 这么多年了,他也想得到解脱,从今以后,就把重心交付到唯一珍爱著他的妻子身上才是最明确的选择吧! 「我答应父王不会再为难他们,我说到做到。」杨如烟释然的许诺。 这种彷如顿悟般的觉醒感受,让他瞬间有著大梦初醒的省悟。 「反正他们的好景也不长了吧?你不是已经『为难』得差不多了?」柳如丝调侃著。 杨如烟露出被冤枉的苦笑,「你一离开,我就放下全盘计画,这些日子可都是在赶路,只希望能早点赶到你身边,哪有空继续去『为难』他们?」 「嘿嘿,相公,说说你有多么的思念我吧?」 他摆出一副予取予求的态度,「你希望我如何表达呢?」 两人忘情的倾诉著短暂分别时的想念,手指相扣、目光缠绵,占著通道不动,也不管路过被挡道的人看著他们的怪异眼神。 「我说,六妹,你们换个地方去恩爱好吗?」一句饱含戏谑之意的话语从旁边掠过。 柳如丝惊醒似的转头一看,傲然不可方物的五姊正慢悠悠的走过来。 「你还在呀?」柳如丝挽著杨如烟的手,把路让给对方。 「我有事要找父王,你们的事谈好了吗?」 「哪有什么事,都是父王和二哥杞人忧天罢了。」柳如丝撇了撇嘴角,不让杨如烟与对方交谈,硬拉著丈夫大步离去。 杨如烟留给对方一个失礼的笑,跟著妻子走向她在腾王阁的住房。 「相公,你能留在这多久呀?」 「随你决定。」他估计还得应付腾王几日吧? 「可以留在这里陪我玩吗?你的生意……耽搁了不要紧吗?」 「没事的,没有比你更重要的事。」 「相公……」柳如丝又脸红了。 两人充满甜情蜜意的对话,随著他们的脚步慢慢远去。 一身黑衣的女子背向著他们,走到腾王所在的客厅。「父王,您该去喝药了。」 腾王点头,身子愈来愈差了,幸好洪州的大业还有这个排行第五的养女愿意继承,其他的儿女多半成家了,用不著他操心。 只是儿女们选择的伴侣多少有点奇异,他又不得不担心。「小五,你觉得杨如烟……如何?」 「复杂。」她只有这两个字。 那些罪大恶极的事,杨如烟究竟有没有做,谁也不知道!人证、物证皆无,他又表现得无懈可击…… 自己的妹妹是不是真的意外身亡,腾王找不到答案,最终,他只能选择相信杨如烟。 「放心,父王,他是爱著六妹的,看他的态度就知道他有多么重视六妹,这就足够了。」懂得全心全意去爱一个人,自然也会懂得珍惜当前的幸福。「倘若六妹出了什么差错,还有我们在,不是吗?」 腾王听著养女的劝解,终于安心的一笑,确实如此,无论杨如烟有多么复杂,至少他对柳如丝的情意不假。 「走,吃药去。」 腾王放下心事,跟著养女离开客厅,两人走著、走著,听到了不远处柳如丝的笑声。 她和杨如烟又停在路中央说笑亲匿,旁若无人、恩爱至极。 看她笑得似魔似幻,兴奋的身子犹如风中凌乱的柳枝,不安分的摇摆著……腾王觉得有些眼花撩乱,不禁低叹,「真是不同人有不同的爱好。」 「她配她丈夫,不是正好?」身边的女儿回道。 腾王一想,还真有点道理──柳如丝糟糕的一面在杨如烟眼前是绝不会展现的,而杨如烟复杂的秘密也不会透露给妻子知晓,他们爱得还真是有默契。 「这算不算是互相蒙骗?」腾王感叹的摇头。 「父王,你也爱过人,应该知道对自己所爱的人,会情不自禁的把最美好的一面给对方看见,即使委屈了自己,违背了本身的意志,但为了取悦对方,让对方更喜欢自己,大多数的人都会牺牲。」 「……」 「与其说这种行为是欺骗,倒不如说是奉献,除了最爱的那个人,谁有工夫为闲杂人等浪费表情?」 「即使将来发现对方表面上的好并非真实的,那也不要紧吗?」 「这就得看他们相爱的深浅,情浓时,就算爱上的那个人渐渐不如自己所预期的那般好,多半也能迁就、包容,否则还谈什么爱呢?」 「我并不讨厌如烟这孩子,虽然我觉得他有点危险。」腾王劝著自己放宽心,儿孙自有儿孙福。 「他危险,难道我们的柳爆竹就安全了吗?」 腾王被问住了,想笑又笑不出来。 「一辈子的时间那么长,让他们夫妻自己去烦恼,得失爱恨,他们会自己承担的,你就不用再牵挂了。」排行第五的女儿用命令的口吻斩断了腾王的忧思。 他眺望著远处的杨如烟,那探究的视线慢慢的收回了,这个女婿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收买了多少危险的人物,做过哪些不为人知的事情,他的心思是正、是邪?种种的猜疑,或许永远都不会有答案! 可此时此刻,他扶抱著柳如丝漫步前行,笑如春花,温柔至极的神态是那么的美好,仿佛一幅纯净的画,看到的人绝不会怀疑他对妻子的爱意。 为此,腾王愿意相信杨如烟,相信他能给女儿幸福,绝不辜负。 「相公,前面就是我的寝房,我们进去吧!」柳如丝欢快的嗓音在远方嘹亮响起。「嘿嘿,我已经好几天没跟你亲热了。」 「这……我赶路至今,满身烟尘,是不是该先清洗一番?」 「好,我帮你洗。」 甜得腻死人的对话从遥远的另一端传来,还未离去的腾王只感到尴尬不已。「果然是什么锅配什么盖吗?」他老人家还真是白活了,一把年纪,还参不透世间的爱。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