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 第一章 他又作了那样的梦。 一只类似鸡还是什么的生物,反正就是飞不起来的某种鸟类,这次是遭遇到要被人斩来吃的危险,在屠夫手起刀落的那个瞬间,一个大概是他又好像不是他的人,大喊一声“住手”,很英勇地救了那只好像是鸡的生物,于是那鸡突然开口说了人话。 “为了感谢你,我会报答你的。” 然后,那只鸡还是什么的,就附身在他身上了。 “……呃。” 猛地张开眼睛,白恩露看到的是自己房间的天花板,床头的电子闹钟哔哔叫个不停,他抓着盖到胸前的被缘愣住好半晌,才伸手按掉那吵死人的声音。 起身坐在床上,他单手捂着额,深深地低下头。 每次作这个梦,醒来后他都会心情不好很久。 揉着眼睛,他下床、拖着脚步进到浴室盥洗;出来后,换衣服套上运动外套,拿起书桌上昨晚熬夜出好的练习题讲义塞进背包,开门走下楼去,牵出放在楼梯间的脚踏车,离开所住的公寓。 骑过一条长长的河边堤防,穿着制服的学生们也往同个方向行走,没几分钟的时间,白恩露到达一所公立的男女合校高中。 将车子停放在车棚,他走向教学大楼,在办公室内放下个人物品;主任在第一节课前,先开了场小型的教务会议。 大约二十分钟左右的宣布和讨论,交代一些注意事项后就结束,白恩露回到自己的座位,稍微整理了下,便拿起周会记录簿和粉笔夹,走向三年级教室。 “起立,敬礼,老师好。” 站在讲台上,待学生行完礼后,白恩露道: “周会开始。”将记录簿给轮到座号的同学,他站在一旁,让学生先上台报告。 在这所高中任职已是第三年了,当初也是经历过一段到处考试和代课的日子,之后终于录取正式教职,在这里安定下来。一直以来都只负责专任英文老师的他,今年开始被分配接下一个班级,担任级任导师。 一般来说,导师都是从二年级分组就开始带,他会接到一个三年级的班,是因为这班原本的导师私人原因离职了,而他们学校又只有教国英数这类主科的老师才给带班,资历半浅的他算是被突然征召。大考在即的三年级学生,并非就只等着考试,他们的课业变得更重,而他不仅要负责教学,还要加上升学成绩和辅导之类的事,绝不是可以随便看待的轻松工作。 “老、老师。” 该作报告的学生都已经作完报告,要进行到下个讨论议题,班长好像有一点点介意地唤着他。 新学期开始三个多快四个月,学生和他的距离完全没有拉近。这学期开始才担任导师是原因之一,另外一个原因,是他在学生心中总是一副冷淡的模样。 实际上,他的确几乎不曾像一些受欢迎的老师那样,和学生聊天说笑或仿佛朋友那般相处,他甚至很少露出笑容,偶尔也会觉得学生烦。 他教学绝对不偷懒打折,但下课后却不大亲近学生,和他们之间总是有一段距离。他自己多少也知道学生是怎么看他的,不过他并无意改变。 白恩露走上讲台,写下他上个星期想好的讨论题目,因为没有人举手发言,他就每一排座位找一位同学起来,让他们针对议题发表言论。 虽然这堂名义上是周会,但是即将面临大考的学生们,除了考试的科目之外,其它好像都完全不重要了;很多不是主要科目的课都被拿来加强重点学习或自修,不少班级也不开周会了。或许是因为已成惯例,再去想这样的情形是否正确之前,学生多半已经认为是理所当然;像现在,即使是在进行周会讨论,大家却似乎都希望赶快开始念自己的书了。 白恩露无视台下弥漫的那股浮躁不耐烦的气氛,硬是用了半节课的时间进行周会;他最后提醒学生,学校已公告第三教学大楼顶楼的锁坏了,尚未修好,之前有学生误闯,最后以若再有人上去被抓到,就要记警告作为结束。剩下半节课时间,他才让他们开始自习。 钟声响起,他走出教室,先回办公室拿课本,然后在时间差不多的时候,到另外一班上课。 中午,他到校外买好午餐,接着回校往办公室的方向走。在走廊上遇见学务主任,对方一看到他,就半正经半闲聊地说: “白老师,你好像只有开学和结业会穿正式的服装,怎么每天都穿运动服啊?你可不是体育老师啊。” 之前也这么被问过了。白恩露只是道: “因为比较方便。” “是啦,这种衣服的确是很轻松方便啦,也不用烦恼每天要穿什么,不过偶尔还是穿穿别的衣服吧。”依旧有一半是认真的建议,学务主任笑笑的说。 他所谓的方便,并不是像学务主任讲的那样。白恩露也没再说什么,对主任点个头表示要先走,便带着午餐回到办公室,在自己的座位上,一边翻着这星期的课程重点,一边吃午餐。 下午也是一样,有课就去上,没课就待在教师办公室;除了像以前那样按照进度适度修改教学内容,衡量讲义和考卷还有什么可以补充等等身为英文专任老师的工作之外,现在还多了要细阅班上学生成绩和资料的工作。担任班级导师,有很多麻烦事要注意。 第六节下课是打扫时间,想到这个月都还没去外扫区察看,虽然直到现在他还不晓得导师是否需要去巡视学生打扫,不过想到若发生什么事,可减少疏于管教的指责,遂起身往自己班级的外扫区走去。 在必须要经过的第一教学大楼后方空地时,他望见两个男学生围站在一名女学生身旁。 “喂喂,和你说话都不理人,你是在屌什么?” “明明是这学期才加入班上的新同学,怎么不跟大家联络一下感情?你故意破坏班上和谐喔”” 男生边说边双手捧起地上女生扫在一起的树叶和垃圾,洒在她的头上。 女生只是握住扫把,沉默地低着头。 “真无聊耶,对她做什么都没反应。”男生无趣地说。 白恩露站定脚步,心忖着不大想管闲事,但是要到班上的扫除区,却得经过这里,他懒得绕路。 “喂,在干什么?”他走过去,对两名男生道。 男学生没发现身后有老师,闻声回过头,先是吓了一跳,随即很快地耸耸肩道: “没有啊。” 白恩露停在他们身旁,睨一眼道: “都已经念高中了,不要再做这种小学生做的事。”制服上面的学号表示三人都是三年级的学生,不过这一班他没教过。 “我们又没做什么,玩玩而已啊。” “对啊。” 两个油条男生一搭一唱的,边说边退场。白恩露眼神冷淡地睇着他们走离的背影,在心里叹口气后回过头,瞅住面前的女学生。 低着头的女学生让人无法看清长相,从头到尾都保持沉默。她那比肩膀还长了些的黑发,有几绺安静地垂落在胸前,仅单边过长的刘海遮住她左半张容颜。 那令她看起来有点阴沉。 虽然她的穿着整齐,但制服白衬衫不知何故,有着淡色的污渍,上衣前后都掺杂到一点其它颜色,连发顶被恶作剧撒上的枯叶和碎屑,她都没有伸手拍掉。这种会在意他人眼光的敏感年纪,她却给人一种不大洁净的感觉。 她好像当作他不存在,慢慢地挥动扫把,宛如机器人一样重新扫起地来。 白恩露睇着她,仿佛在想着要怎么开口,最后,他启唇道: “你头发上有东西。” 她应该是听见了,却没有任何想要抬手清理的意思。 不行,自己实在很不擅长和学生相处。这么想着的白恩露,摸了摸后颈,没有再停留,直接离开了。 脚步声逐渐远离,女学生只是垂着头,用竹扫把唰唰唰地继续扫地。 放学钟声响起,梁知夏将抽屉里的东西收进书包后背起,跟着起身离开座位。 刚刚在扫除时间对她恶作剧的两个男生之一,在她经过时,故意装作没看见她,甩了下书包,她因为看不见左方,视野狭窄,所以来不及停住脚步,便被书包的角稍微挥到脸。 男生根本当她不存在,当然也没道歉,和同伴说说笑笑地步出班级教室,其它同学也三五成群和朋友一起回家,或讨论等一下要去补习班念书还是做什么,梁知夏只是静默的,自己一个人步出校园。 路上的学生嘻嘻哈哈,公车站挤满了穿着相同制服的年轻人,不用搭乘交通工具的梁知夏在人群中独自行走着;她就住在离学校走路十五分钟的地方。当初升学时的第一志愿就是这所公立高中,分数有一定水平,加上离家很近,程度刚好在录取边缘的她,很努力地考上了,那个时候,她好开心,父亲和妈妈也都很高兴。 梁知夏低头进到回家路上一定会经过的超市,在入口处拿起篮子,将提把挂在手肘上;她在冷藏柜前面选取几样食材,结帐之后,提着袋子步出。 到达自家住处楼下,她拿出钥匙开门,然后取出信箱里的信件,一步一步的缓慢爬上楼梯。回到家中,她先进房间换掉制服。她的房间里摆满不同大小的玻璃罐,罐子里满是折纸星星,窗户上面也挂着好几串纸鹤,这些物品的数量已非单纯的兴趣或有趣,多到给人一种异常的感觉。 换下制服后,她走至厨房,打开购物袋,将刚才买的食材放到流理台上。 系好围裙带子,卷起衣袖,她把洗好的米放进电饭锅中,按下开关;再取出锅子装水烧煮,然后清洗蔬菜,拿刀在砧板上将生肉分切。她的动作虽不若专业厨师那般熟悉流畅,却已算是会作菜的不错程度。 将处理好的食材放进锅里,加入调味,瓦斯炉上的铁锅冒出高温白烟,厨房里也开始渐渐散发烹调食物的香气。 两样菜和一锅汤,就花去她一个多小时。时针已指向晚上七点半。她洗过手后脱掉围裙,放好两个碗,独自坐在餐桌前。 室内非常安静,也因此,秒针滴滴答答的声音变得特别清晰和明显。 家里的电话突然响了。 她有一瞬间要站起来去接,最后还是坐着没动,任由那在沉寂客厅里回荡的铃声越来越刺耳,一遍遍地响彻整个房子。她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握成拳头状,电话终于转到扩音喇叭设定成静音的录音机。 哔的一声,机器显示有留言的红灯闪烁着。 坐在椅子上,她只是看着指针不曾停过的时钟,数着前进的时间。 从菜还冒着白烟等到烟全都消失,她又再去热一遍。 晚上十点,她终于推开椅子,慢慢走到客厅,按下录音机上的红钮。 父亲的声音从机器里传来,留言说今天加班,不回来吃饭了。 她垂下手,站在电话前,许久之后,又回到餐桌前坐着。 晚餐已全部冷透。她在自己对面的父亲位置旁边,也就是第三个人的座位上,轻轻放下另外一个碗。 “爸爸,妈妈,吃饭了。” 她低声自言自语,随即拿起筷子,就像整间屋子一样的沉默,缓慢吃着凉冷的饭菜。 ※※※一早起来,背就开始痛,因为今天是“那个日子”。 “白老师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隔壁慈眉善目脾气又好的同事,见到白恩露眉头深锁,便关心地问了一句。 “没什么。”白恩露摇头说道。 “你才二十七岁,这么早就腰酸背痛啦?”同事打趣地拍拍他的肩。 白恩露心下微吃一惊,不着痕迹地侧过身,作势低头看了下时间,然后拿起课本和粉笔夹,对同事道: “没事的,谢谢。我去上课了。”稍微对同事的关心表达致意后,他离开办公室。 一手抚着刚才被拍击的地方,他闭了闭眼。走廊上,种植在墙边的圣诞红每年都会在这个季节应景添色,一整排红绿颜色鲜艳美丽;途经一年级的教室,发现几个班级也在窗台放了小型的圣诞树做布置。 圣诞节刚好为行宪纪念日,以前是国定假日,自从取消放假之后,过节的气氛似乎比以前淡了些,但并不代表这个日子就被遗忘了。 从十五岁那年开始,他每年的这天都会在家,从未跟朋友出去过节;也是从十五岁那年开始,他每年的这一天都会过得比平常还要小心注意。 ……没取消放假就好了。白恩露忍不住在心底叹息。 背部隐隐发疼,他忍住想要伸手揉按后肩的举动。这样的疼痛会持续一整天,待在家里的话会比较轻松些。 虽然可以请假,但很不巧的,昨天同事拜托他代一年级的课。一年级的英文专任老师由于患了急性盲肠炎,昨天没来上课,才知道已经紧急入院;因为他的课表合得上,所以代课一个星期左右。 而且,今天是他课最多的一天,如果他请假的话,到时候势必相当难排补课。他的教学进度向来是照着自己预定好的课程表,不拖慢也不喜欢赶课,光是想到这么多班级都缺了一节课的进度,他就很难请假不来学校上课。 只要忍忍就好。他走进代课的一年级教室。 这个班级似乎没有上课前敬礼的习惯;白恩露唤来班长,示意要行礼,整班学生才推开椅子站起。 “起立,敬礼,老师好。” 在坐下之后,原本有些吵闹的教室静沉下来了。学校没有规定上课前的行礼,由师长自主规范决定。有的老师,像是学生缘很好的那种,会笑着说不用这种表面礼貌,要卸下师长威严,打破和学生之间的隔阂云云;但是像他,觉得课前敬礼是一种提醒,敬完礼之后学生就感觉到要开始上课了,然后进入状况。 所以,他让学生做这个动作;反正,他人缘不好。 请学生翻开课本,他拿起银色粉笔夹在黑板上开始书写。 今天有六节课要上,早上像平常那样过去了,一直到放学,除了因为背部疼痛,所以他要忍痛而板起面孔,让学生以为他好像比平常更难接近之外,一切都很平和顺利,什么事也没发生。 就这样回家,今天不会有问题了。 “老师再见。” “再见。” 到车棚牵脚踏车的时候,很难得的有学生和他道别,因为对方正躲在一旁想要偷抽烟,结果被他整包没收了,大概是怕他跟教官告状,所以恭敬又礼貌地目送他离去。在综合大楼后的脚踏车车棚,位置虽然颇为隐密,但是来往走动的人仍属频繁,只有高一新生才会选这个地方做坏事,大概还要到处被抓个四、五次才会知道哪里是安全的地方吧。 抽烟的是男学生,不管男的女的都好,下次可要记得告诉他们抽烟会导致不孕……白恩露的脚踏车沿着河堤道路滑行,傍晚的夕阳将天空染成一大片橘红色,直到进入自己家中锁上门后,他才真正松了口气。 将窗帘拉上,让室外看不进室内。他拿出换洗衣服,走进浴室。淋浴的时候,他侧首望见自己的背映照在镜子之中,于是他停下动作。 他的背,肩胛骨那两块肌理上各有一道斜痕,在他背部形成一个肉色的v字形,用手触摸,可以感觉到那痕迹其实是两条肉缝,就好似有人曾经拿刀在他背的两边分别浅浅切开一道口子。 斜痕是天生的,小时候就只是皮肤色的细线而已,十五岁那年裂开之后才有了缝隙。 将已经看到不想再看的背部清洗干净,他擦拭身体,套上家居服,接着走出浴室。 顶着湿漉漉的头发,他拿出冰箱上层的冷冻奶油炒饭放进微波炉,配着电视里的热血动画和从冰箱拿出来的牛奶,解决掉自己的晚餐。之后他戴上眼镜,专心坐在书桌前整理教学讲义、设计考题、算学生的成绩。 因为双眸开始有点发酸,他揉了揉眼睛,打算去倒杯牛奶,休息一下;起身时听到窗外有水声,于是他顺手撩开窗帘,想看是否下雨了,结果好像只是楼上在滴水;正要放下手时,不经意睇见远处建筑物某层楼有很微弱的光点闪过。 那是学校。白恩露不禁用双手拉开窗帘,刚好就又看到那微小的光点在平行移动。 他愣住。那是什么东西? 桌上时钟显示现在是晚上接近九点半,九点离校的晚自习学生应该早就走光了。会是学生吗?还是偷跑进去的校外人士? 白恩露紧皱眉头站在窗前,往校园方向盯视。 他背上的阵痛比白天更频繁了。他想,有值班教官在学校,而这也不是他的职责所在,还是不要出门比较妥当。 不过,若是教官出去买东西吃,或者就是那么刚好走开一下,不知道有什么事怎么办?如果那光点是火源,不小心烧到东西那又怎么办?要是学校里还有学生……假设了一堆“要是、若是”,最后他想起冰箱里的牛奶快要没有了,得出门去买,才拿起钥匙,穿上外套,然后骑着脚踏车,在去超市前先飞奔至学校。 “你们在干什么?” 白恩露忽然出现在教室门口,板着脸孔粗喘地质问道,当场吓了全部人一大跳。 原本应该空无一人的二年级教室,某班十几个学生打算开个圣诞party,刚刚趁三年级晚自习放学时溜进来,有人调皮,想说没看到教官,便在女儿墙边点了露营用的那种火把。 这一群笨蛋,要是被教官知道,全都会被处分。白恩露听着学生们的解释,最后只冷冷地交代他们快点收拾东西回家。 根本都还没玩到的学生“欸”了一声,白恩露眯眸睇着他们;因为本来就是在做不应该做的事,学生们也只好摸摸鼻子听话。 “老……老师,”最后一个走出教室的学生,好像察觉到什么事情,疑惑地看着他,问道:“你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掩不住的额间汗珠,化成水痕流过他的颊侧。白恩露只道:“好了,快点回去。” 待全部学生都离开后,白恩露才扶着墙壁,低头用力喘了一口气。他的额头、手心、身体,全都是汗;那不是因为十几分钟前他从家里骑脚踏车赶来学校的缘故。 感觉背部肌肉突然剧烈地抽动了一下,他单手飞快按住后肩。 现在?! “糟了……” 绝对来不及等到赶回家,只能找一个没人会看见的地方——走廊底的厕所那里,学生还在那个方向,正要下楼——对了,这里是第三教学大楼。想起学校的公告,他转身朝反方向走,辛苦来到另外一边的楼梯,扶着墙壁爬到最高一层。连结顶楼的门口上贴着歪掉的禁止进入告示,他没有余力去在意,转开门把踏进天台,没走几步就直不起身而弯下腰去。 “噢……” 猛地袭来的强烈疼痛让他不禁呻吟一声,垂首单膝跪在地上。 额间的汗水滴落地面,白恩露按着肩膀,像是在极力忍着什么,咬牙闭上双目,连颈部都出现绷紧的线条。 异常的冷汗流了满身,他因为换气的动作而有一瞬间的放松,背部筋肉便在衣服底下细微地颤动着;他死握着拳头,再一次咬住牙关,用尽全身力气,紧紧屏住气息。 到达颠峰的强烈疼痛令他四肢末端甚至发麻起来,他莫名其妙地开始想着自己一直很讨厌会痛的事情,只要想到会打针,就算生病发烧到三十九度,他也绝对不去看医生。 “……真痛。”感觉到背部的疼痛开始一点一点地减缓,他低声说了一句,同时慢慢地放松刚才拚命扯紧的肌肉。 直到阵痛结束,他好像跑了操场四十圈那样累人,几乎筋疲力尽。 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长气,他撑了一下地,想要重新站起来,却全身乏力而无法如愿,最后还是选择先坐着休息。白恩露往后靠着墙壁低喘,一阵夜风吹来,使得他寒毛直竖。 好冷。里面的t恤都被他的汗弄湿了。 要是这样吹风骑车回去,大概会感冒吧——他绝对不要生病。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拉下外套拉炼。 脱掉可以徒手像扭抹布那样扭出水来的湿t恤,正当他要重新穿上外套的时候,眼角余光忽然瞄到斜后方有东西,他吃了一惊,立刻转过头去。 月光下,只见水塔附近出现一个影子。他整个人愣住。 是……是人。 因为在水塔后方,几乎被黑影笼罩住,因此根本看不清楚对方的模样;但就算如此,他毫不怀疑,几乎是立刻就确定那是个人;于是他启唇道: “谁?”这么晚还在顶楼,是学校里值班的人? 那人影一开始并没有动作,之后则是细微地晃动,缓缓地走到月光之下。 白恩露瞪大了双眸。 “你……” 在他面前的,是绝对不应该在此时此刻此地出现的本校女同学;身上还穿着制服的女学生有着一头及肩长发,额前刘海遮住半边容颜。 虽然学校的学生不少,但像这样给人阴沉感觉的绝对不多。白恩露花了几秒钟才想起来,这个女生和前两天他要去巡视外扫区时遇见的那个是同一人。 他愕然道: “你……你怎么这么晚还在这里?”难道也是因为什么圣诞晚会?除了这个,他实在想不出其它理由。“都几点了,还在学校,顶楼是不能进入的——”但他不也是站在这里吗?他的训斥让自己的立场变得诡异;迟钝地察觉到自己甚至还光裸着上半身时,他心下又是一讶,反射性缩手用外套遮住自己的身体,然后发现这种害羞少女似的举动很奇怪,只好脸色又青又红地迅速穿回外套。 他先澄清道: “我是三年级的导师。”不是什么变态。“是……是来学校巡视的。”他没说谎。 但是,什么样的老师会巡视到在冬天夜晚没人的学校顶楼脱光上衣?他实在不想去思考女学生心里可能的想法。 “……我知道。”女学生低声回答。 这让白恩露有一点点意外,因为她终于开口说话了,也因为她知道他是老师。他确定自己并未教过她,没想到她认识自己,推测大概是扫地那天印象还不远的缘故。 除了他上半身裸着外,她刚刚不知是否见着其它的事?如果没看到就好。若是真被问起,就回答是抽筋好了;但是,被看到赤裸着身躯也不是什么好事。他冷汗涔涔,虽然情况实在尴尬到想干脆逃走不要面对的地步,但他不可能放她一个人在这里的。 “如果你是想要参加圣诞晚会,那些同学都已经回家了,你跟我下楼。”他尽量面不改色道,打开顶楼门,示意她走过来。 女学生微低着头,慢慢步至他身旁,听话地跨过门坎。 她实在太安静了,安静得有点奇怪。白恩露这么想着,跟着也越过门口,然后反手把门关起,再将禁止进入的告示重新贴正。 站在楼梯间,他要她先下楼去。这种时间和女学生单独在校园里,如果被值班教官看到,倘若有不好的传言算他倒霉,但要是当场被教官问起发生什么事,她一定会被处罚的。 祈祷着不要被任何人看见,他就这样和她一起走到学校大树旁的西侧侧门;穿过门口,将只能从内开的侧门关上,他终于松口气。 看她一眼,他的神情非常疲倦,对她道: “快点回家。”好累,今天。直到现在,他都还在冒汗,他知道自己的体力已经流失一大半,不赶紧回家的话,就要昏倒在路边了。 他询问她的班级和名字,让她有所警惕,避免她再在外面逗留。听到她小小声地回答名字是梁知夏后,他再叮嘱一次: “马上回家。”已经快站不稳了;他牵着暂停在人行道上的脚踏车,脚步有点虚软地离开。 在他身后的梁知夏,突然看到有什么东西轻飘飘的,不知从哪里掉了下来,飘啊飘啊,飘落到她鞋边。 那是非常美丽的、洁白无比的羽毛。她垂眸看着半晌,才屈膝蹲下,将它拾起。 缓慢地站直身,她觉得这好像是白恩露所遗落的,所以拿着羽毛想要往他离去的方向走,才跨出一小步,她手中的羽毛竟然发出像是铃铛般悦耳的清脆声响。 羽毛不可能会发出那种声音。 所以,她以为是错觉,怔了一怔。 下一秒,羽毛像是粉末一般从茎部开始消失,她讶异一颤,不禁丢下那羽毛后退了一步。 然后,就在她的面前、那被丢弃在地的羽毛上方,平空出现了一个影子。 那让她当真吓了一跳。不过,她吓到的表情也就只有那一瞬间而已。 望住那立刻就转趋变淡的黑影,她倏地整个人冻结住,无法置信地睁大了眼眸。 第二章 原来变成大人了,也是会不想上学的。 一大早,白恩露骑着脚踏车,如同之前的每一天,沿着河堤道路往学校的方向前进。越接近学校,他就越想掉头骑回家:只要思及昨天在屋顶看见他没穿上衣的那个女学生,也许会到处跟人家说他是个变态老师,他就觉得心里一阵发寒。 想到学校里可能已开始有关于他的奇怪传言,他的胃壁就不禁纠结。 “白老师早安,今天有周会呢。” 但是,同事都和平常一样和他打招呼。 “早。”他略微僵硬地回应,并未就此放心。 在操场上开过周会后,他依然怀着忐忑的心情,跟着学生进教室,并在打钟后开始上课。 “老师好。” 学生们上课时很寻常地向他敬礼。 没有异样的眼神,没有窃窃私语,那个女学生……没有把昨天发生的事情说出去? 对了,她是怕自己跑上顶楼的事情被发现,所以当然不会告诉别人自己在那里看见他。大概想了一下,也只有这个理由可能性最大了。 结果一整天的课下来,什么事也没有。 第一次遇见梁知夏时,他看见了她制服上的学号,和她昨夜讲的所在班级的确是相符合的:她不遮掩,也并未说谎。白恩露沉思着。 之前,他曾和梁知夏所在班级的女导师针对那天在打扫时间见到的状况稍微交谈了一下。不管怎么说,那个学生被起伏了,虽然没有身体上的伤害,他仍觉得有必要告知她的导师她班上发生了这样的状况。 陷入沉思的他被钟声带回现实,他看向墙壁上的时钟,已经放学了。拿起背包,他走出办公室,经过三年级教室的大楼时,多看了一眼。 忽然,后面有声音唤了他。 “老师。” 白恩露一塄,转过身,就见梁知夏背著书包站在他面前。 “呃……你好。”马上就又想起昨夜在屋顶的事,他觉得思绪空白了一下。 梁知夏并未立刻回应,虽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是对话间的停顿却令白恩露觉得莫名的尴尬,但他还是维持表面上的冷静。 只见她低着头看向地板,道:、“老师,昨天……” 闻言,他立刻联想,她一定是要质问他昨晚的事,因为他那个样子实在太古怪诡异,会有疑问也是正常的。他自嘲地想着学生没有当他是变态神经病,还愿意亲自来和他交谈,或许该觉得庆幸了。 “等一下。”他示意她走到廊底谈话。站定后,他先开口说:“你不可以再到顶楼上面去了,知不知道?”若是真出了事怎么办?这样太不安全了。 他是要训诫她,所以才把她叫到旁边,并不是要先下手为强,提醒她违反校规让她不敢多嘴,而是真的觉得那样非常危险。 她并没有承诺好或不好,只是道: “昨天……” 白恩露轻叹一口气。不待她说话,自己继续道: “昨天……我无法跟你详细说明那种不适当的样子,我只能说老师绝对没有做坏事。”他想他是没办法完美解释了,那就干脆不要解释。他非常为难又以为耻地道:“昨天我只是衣服全湿掉了,怕感冒所以脱掉而已。至于为什么会湿掉……因为老师流了很多汗。如果你要把我在顶楼没穿衣服的事情跟别人说,我……还是同样的说法。”虽然那样他一定会非常烦恼,却不会阻止她或要胁她封口。因为他的确是被学生看到不妥当的模样。 说完,他见到梁知夏微微动了一下。 “我……我可以保密。” 听她这么讲,白恩露微楞,随即认为她相信了自己,觉得太好了。 “谢……” 正要道谢,梁知夏低垂的脸终于抬了起来,用那只没被头发遮住的眼认真地直视着他。 “所以,老师,可以给我昨天那个羽毛吗?” “……嘎?” 打开抽屉拿出止痛药,白恩露吞下一颗胶囊。 持续三天的胃痛让他一直皱着眉头,学生对他也越来越敬而远之。 “老师,可以给我昨天那个羽毛吗?” 前几天,那个三年级的女生对他这么说时,他当场楞住了。 “……嘎?”那是什么意思?他一头雾水,职能重复她的话,道:“羽毛?” 望见她点头,他觉得有些莫名其妙,道: “那个……你如果想要羽毛的话,可以去手工用品店看看。” 她抿了下唇,道: “我不是要那种的……昨天,老师不是带着羽毛吗?” “我?”他不解地看着她,否认道:“没有。” “从你身上……掉出来的。”她说。 “我掉的?”他一脸奇怪,反射性地摸着自己衣服下摆和口袋,当然,他今天穿的是和昨天不一样的外套。 她望着他,点了头,眼神认真。 他凝睇着她,然后道: “你大概看错了,我并没有带着什么羽毛,不是我掉的。”低头看着表,今天三年级导师要开讨论会,时间快到了。“同学,我没有你要的东西,不好意思。”他从她面前离开,并没有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里。 结果,隔天开始,那个女生就不停地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 忍不住叹了口气,白恩露走出教师办公室准备去上课,大楼对面是三年级教室,梁知夏站在女儿墙旁边,虽然距离有点远,但他可以确定她在看着自己。 这三天来都是这样。她毫不隐藏她在注意着他的动静,甚至直接到接近怪异了。下课时间会那样盯住他出现的地方,若是和她目光相交,就会发现她的注视直接到让人很难与之对视。 她到底想做什么?白恩露实在不明白,用眼角余光发现她的存在后,目不斜视地下楼去。 今天是最后一次代课,所以他带着课本走到一年级教室。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梁知夏最近的举止让他神经过敏,代课的这个班级,原本就有位表情很不友善的男学生,上次就一已经在上课时一直瞪着他,今天更让他感觉到对方的眼神带着强烈审视的味道。白恩露只能当作没发觉。 这个世界上,有某些人能够知道其他人不知道的事。 希望这个学校没有这种人。白恩露站在讲台上讲着课,镇定目不泄露情绪。下课的时候,那男学生既没找他讲话,也没其他行为,让他稍微放了心。 下午连着上两堂课,扫除时间,他到自己班级负责的区域巡了巡,学生们好像认为他此举是想抓不认真打扫的人,所以一看到他就相当认真地扫地。 放学了,因为要处理一些事情,所以稍微留晚了一点,手表显示已经五点半。他背起背包走到停放脚踏车的车棚,远远的,就看到梁知夏站在那里。 结果还是来了吗?这几天他始终没有正面回应,对她视而不见,虽然不怎么想要有这种情形发生,但当真的面对了,却又一点也不意外。 她究竟想要干什么?白恩露心里满是困惑和不解。他走到自己的脚踏车旁,蹲下身解开车锁,她就一直站在他身后没有讲话,本来打算不理她的直接离开,想了又想,最后他还是说了一句: “再见。”骑上脚踏车,他熟练地踩着踏板滑出后门。 由于要去买晚餐,所以他绕比较远的路。觉得有异状是在第三个路口等红灯的时候,有几个路人好像看者他的后面,于是他下意识地也回头望去。 只见背著书包的梁知夏,以动作很大的惊人姿态,在人行道上朝他全速奔跑过来。 白恩露当场傻眼。 “什么?!”他吃惊道。 红号转换成绿色,他只能跟随着前进的车流移动,却仍见梁知夏像很久以前有部液体金属机器人追着主角的电影那般,在他后面,往他的方向全力狂奔! 他紧急偏过车头靠近人行道,然后用力按下煞车。 直起身体,他一脚踩着地,坐在脚踏车上,一脸奇异地望着终于停在他面前的女学生。他骑得不算慢,如果没有停两个红灯的话,她绝对跟不上,就酸中间曾停下,她也一定是用尽了力气来追。 “你……”瞪着双手撑住膝盖,弯腰拼命喘着气的梁知夏,白恩露竟然不晓得要说些什么。他抚着额良久,真的认输道:“你,好夸张。”真令人不敢相信。 是什么样的事让她做到这种地步?他不明白。 “……如果你有事要跟我讲的话,走吧。”他只能这么说了。 等她呼吸没那么急促后,他牵着脚踏车往前走,她也垂下手跟上了他。不能带学生回自己独居的住处,学校也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大方谈的地方,虽然不大情愿,他还是往某个方向走去。 十几分钟左右的脚程,他带着梁知夏来到一间位在住宅区附近的小花店。 将脚踏车停靠在店门口,他抬手拨开头上的透明门帘进入。 带着微香的空气,满室各式各样的花朵,被包装材料弄得有些凌乱的左面,这是一间随处可见,非常普通的花店。 “嗯……真是令我惊讶啊。”摆放美丽花朵的玻璃柜后,走出一个肤色极为白皙的俊美男人。 白恩露已经可以算是皮肤白了,但那男人的白甚至可以用雪白来形容,连五官都不大像东方人的感觉。 见到白恩露,男人优美的嘴唇含着笑。 “今天是吹了什么风,让你大驾光临啊?” 白恩露没理会他的调侃,只对梁知夏介绍道: “这位是老师的亲戚。” “你好。”男人对着梁知夏笑。明明是男性,却有张比花朵还要美丽动人的脸容。虽然长相偏中性,身材也纤细,却还不到会让人搞错性别的程度。 白恩露发现梁知夏似乎楞了一下,好像她很久没和人接触那样,生涩地点头,细声回答道: “你好。” “她是我学校的学生,我有事情跟她谈。”转过头,他对身后的梁知夏说:“那边有椅子,你先过去坐一下。”他指着花店后面另外一个开放的小屋。 梁知夏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向前走了几步后,还是停在入口处,像是在等他。 白恩露见状,微侧身接近身旁的男人,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音量低声道: “等一下你不要走开。” “为什么?”男人笑问。 “……我不大会跟学生相处。”白恩露用一种不想暴露弱点,却真的没办法的语气说道。“如果我给不出意见,你就替我给我学生一点好意见……但是不要乱讲话,那是我的学生。”他表情正经。 男人微微一笑。 “我哪会乱讲什么,顶多就是每次看到你,就喊你‘处男’而已啊。二十七岁的处男,露露。” 白恩露脸一黑,头上挂满斜线。 “不要说那种事——不要那样喊我。” “露露这个小名很可爱啊。”男人优雅笑语,慢条斯理地说:“我跟你保证,只要你丢弃处男之身,你的人生就会变得完全不同。” 对方明明只有一副只要揍他一拳就会飞到墙上贴着的纤瘦身材,但自己却是从小到现在都完全没办法对付这个人。白恩露只觉得脑神经线快要断裂,知道不要跟这男人认真是唯一不会气死自己的方法,于是他黑煞着脸道: “总之,算我拜托你。”转过身,他朝梁知夏走去。 白恩露带着她步入小屋,才踏进,就可看到墙上挂着一个不大的木制十字架,简单的几个座位,全原木色的装潢,长长柜台上摆着精致的杯盘和茶壶,后面的格子柜则放满写着外国字的铁罐,看起来像是一间小而精致的咖啡店。 虽然是在花店后面,但是整个空间和前头的店面是完全相通的,只要往内就可以看到,不是在密闭房间独处,灯光明亮,也不会有其它不好的疑虑。 白恩露随便比了张桌子,示意梁知夏可以坐下,自己也拉开木椅,在她对面落座。 “看起来像咖啡店,不过这里其实只有花茶。这好像是那家伙……老师那个亲戚的兴趣。”虽然对她说明着,但她却没有任何表情,一点都不感兴趣的样子,白恩露也觉得自己的解说很多余。 腰间系着半身黑色围裙的男人走进来,站在柜台前泡了一壶花茶,自己倒了一杯后,将茶壶放着,微笑道: “这是桂花茶,可以安心宁神。要喝自己倒。”完全没有要把茶端给客人的意思,男人拿着自己的那杯走了出去。 明明就拜托他别走了,白恩露莫可奈何地瞪着回到店面的男人背影。没办法,只好转回视线望住梁知夏,硬着头皮启唇道: “同学,你有什么事?”因为她看起来并不想喝茶的样子,所以他直接进入正题。 梁知夏低声道: “……我想要羽毛。” “羽毛?”原来还是为这个。白恩露深深垂首,不禁心忖自己似乎把事情想得太多太复杂,他道:“羽毛去用品店里买就好了。呃,还是说,如果你……暂时不是那么方便,我可以帮你,让你买到。”他忽然想到也许是钱的问题,所以尽量委婉地说道。手工艺品店里的东西应该不至于贵到他的薪水买不起吧。 她没回答。对话又陷入沉默。白恩露一时也只能睇着桌面,他一直都知道和学生交谈是件困难的事,也清楚自己不是那种能和学生成为朋友或一起笑闹奔向夕阳的老师。就在他开始感觉头痛的时候,他看见她翻开放在双膝上的书包,然后去出一个铁制铅笔盒,放置在桌上。 白恩露望着她把铅笔盒推到他面前,而后将之打开。里面只有条淡蓝色的手帕,手帕上,躺着一跟纯白色的羽毛。 她轻声说: “我想要的是这个,会发出声音的。” 闻言,白恩露整个人愣住,回过神,他摇头道: “羽毛怎么会发出声音?” 否认之后,白恩露看见初识这个女孩子以来,她一直都平静到像是死水的表情,终于出现了波纹。 “可是我听到了!像是铃铛、像是铃铛一样的声音!” 她用力握紧拳头,略微激动地说道。 花店里的白皙男人背对着他们而坐,用缎带一圈一圈的,慢慢将花束绑起,同时一字不漏地听进所有对话。 白恩露只是掩不住讶异的凝视着坐在面前的梁知夏。 他只听过一次。 那个像是铃铛,却又不是铃铛的声音。 “白老师,今天放假还来学校?” “有点事。” 擦身而过的工友打着招呼,白恩露回应道。看到对方手上提着工具箱,就想起第三教学大楼顶楼那个坏掉的锁,应该修好了吧。 往学校西侧的那个侧门走去,半来还想说自己是否早到了,结果一抬起眼,就看到大叔下站着一个人。明明是花样年华的年纪,她却穿得一身黑,毫无同龄年轻人的朝气和活力。即使是个性比较内向的孩子,最多就是不大说话,很少会让人感觉到表现出来的是一种极不快乐的气氛,她应该是他教学以来所看过最不开朗的学生了。 昨天,他表现出姑且相信的态度,和梁知夏约好了,要她把怎么看见黑影的情况重演一遍给他看。一方面是他觉得不这么做的话,她好像不会轻易放弃,另外一方面,他是想知道,她所说的话是真是假。 “老师。”梁知夏见到他,启纯低声唤道。 “嗯。”那大概是幻觉错觉,又或者是想象,甚至是搞错了之类,也许是在什么书里看到的奇妙故事,所以太入迷也说不定。他来,只是要在她面前,让她确认那是不可能发生的,这样她就可以死心了。白恩露对她说道:“好了,你现在就可以……弄给我看了。” 从来没有学生找他诉说过什么烦恼,这是第一次学生找上他,却是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花点时间就可以解决的话,那就好了。 只见梁知夏地头从侧背的包包里拿出铅笔盒,她将盒子打开,里面有用手帕盖着的一根白色羽毛。她双手捧着那盒子,说: “我捡起第二根羽毛的时候,也响了。这个,是我用手帕包起来再捡的,没有响。” “咦?”白恩露一愣。“你不是只捡到一根羽毛而已?” 她摇头。 “我往老师离开的方向走,在路上又捡到了几根。” 几根是多少根?白恩露心有着疑问,却又不想让她执着认定那是他掉的,所以没有出门问,仅道: ”也就是说……你摸到之后就响了?”不,怎么会发生这种事!白恩露还是不认为那是真的。 但是,她形容太真实了,应该说,她说的那个重点让他相当在意。 “我……要拿出来了。”梁知夏对他道,然后慢慢地伸手将盒子里的羽毛拿起。 白恩露认真地等待,然而,她握着羽毛半晌,却没有响起类似铃铛的声音,甚至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由于她并未做出任何反应,所以也不是只有她能听到声音的可能情况。 白恩露稍微被提起的心一下子放下了,他开口道: 你那个时候,应该是听错了。”他就知道是这样。 他这么断言,但梁知夏却是动也没动,只是定定注视着手里的羽毛。 白恩露在心里叹息。 几分钟过去,她还是像个石像般坚持,于是他只好又道: “我说,同学——” “我,听到了!”她有点激扬地说,延伸无比认真,双手紧握着洁白的羽毛,用万分坚定的语气道:“像是铃铛的声音,然后羽毛消失了,我看到——” 话未讲完,一阵铃声突然轻轻响起,好像很远,同时又感觉很近,是一种无法形容的距离。 原本已经大打算走人的白恩露当场大吃一惊,露出非常诡异的表情。他马上望向梁知夏,只见她原本拿着羽毛的手空了,身边出先一抹腾空的黑色影子,她的视线放在那个黑色影子上面,那表示黑影是他们两个都看的到的东西。 “我……”梁知夏挣脱不了,双脚抵着地面迫切地停下。 “你有看见吧?那个!”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白恩露不解她的反应: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形,应该会害怕的立刻想逃开才对。他回头,打算带她离远一点,但是。他拉着她的那只手腕,却突然被她用另一只手握住了。 “老师!”她急切喘唤,抓着她的腕节,朝他猛然上前一步,垂首颤抖着声音拼命说到:“求求你,不管要我做什么都可以,跪下来……或磕头我都做!给我那种羽毛!求求你!” 她激动地低喊,好像用上这辈子所有的诚意,更像绝望到谷底后好不容易抓住一根随时会断裂的稻草。 白恩露十分错愕地看着她。一阵强风突地袭来,将不远处的大树刮的沙沙作响,落叶飘洒降下。风吹起她乌黑的发丝,他清楚看到她一直遮起来的左办边脸部,从额头到耳朵,有一块纹路扭曲的伤疤。 她抓着他的那只细瘦手腕,一直冰冷有物主地抖着。 第三章 “你知道学校有什么怪谈吗?” “啊?” 白恩露坐在办公室自己的坐位上,值日生在下课时把作业收来给他。他看着放在作业最上面那张没有缴交的名单,若有所思地再问道: “就是那种……哪有有闹鬼之类的故事。” “呃……”跟他还不是很熟的班上男同学在原地呆了好一会儿。 “你不知道就算了。没关系。”白恩露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那个……”男生本来要走了,又转回身,道:“只听说过有一个。好像学校侧门大树那里,很久以前有人上吊自杀……的样子。”说完,他走出办公室。 白恩露微怔。 “不会吧……”他喃喃自语道。 所以那天看到的,的确是那种东西?不可能,他从来就没有看见鬼混的经历,怎么会突然……难道原因出在那个女生身上? 忆器当时全身都在席位发颤的梁知夏,白恩露陷入思考。那不像是因为害怕恐惧的发抖,而是情绪无法控制的一个身体反应:他也是头一次看到她表现出如此剧烈的感情起伏。 之前她给人的印象始终只有沉默和安静。他也不是没碰过个性文静的学生,但是这个学生的沉默总让他有一种,好像什么事情都放弃了,一切都已经无关要了的感觉。 但是,那天,她却又那么激昂,强烈地想他索求着想要的东西,真的令他相当惊讶。 不过,他同时也困惑着她为何会这个样子。 “竟然说什么跪下,磕头的……”真是。她到底在想什么? 即使碰到那种灵异事件,她却完全不是一般人的反应,使得他现在都还在努力回想究竟是不是自己眼花,但两个人同时看错的几率又实在太低了,难道她对灵魂之类的东西有兴趣,所以不惊讶也不惧怕? 停下批改作业的手,白恩露皱起眉头。 她要的东西,他没有。那个时候,他也是这样回答她的。 然而,他的答复令她不甘心地咬住嘴唇。 “那,老师,你告诉我怎么得到这种羽毛?”她问。 “……我不知道。”他说。 “如,如果……你不给我,我就把你在学校顶楼的事说出来。”当时,她抖着声音这么告诉他。 他微愕,随即不带情绪地说: “就算你去讲了,我还是没有东西可以给你。” 闻言,她只是一次又一次,反复用力握紧他的手腕,最后,她深深低下头,放开他,就那样垂着双臂,低头越过他身侧,离开。 虽然他想要跟她谈,却又不知道自己还能讲什么,只是慢了一拍,转过身,她就已经不见人影了。 即使被要胁了,但今天她来学校,却不像之前那样,那么担心她真的会把事情说出去。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也不讲不出所以然,总之,他觉得她不是真心在威胁他。 她只是生气又无力,想要确定他不是在撒谎,所以说出那样的话来试探。知道现在,他都没有听到任何不好的耳语,这已经证明了他的看法。 “伤脑筋……”他将手背抵在额前低语。 梁知夏当时哀求的声音,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午休的时候,他又找梁知夏的班导师谈了一些话,结果,女导师似乎很烦恼地主动告诉他,关于梁知夏的一些状况。 包括她目前两次段考的成绩都很差,家就住在学校附近,还有高二曾经休学一年,原因是发生严重的交通事故。 休学一年?那么她现在是十九岁了?被班上同学起伏,会不会也是由于这个缘故?她脸上的伤,大概就是在车祸事故留下的。 “她的左眼也因为受伤的关系,视力受损了呢。”女导师说。 除了家住得很近之外,班导师口中说出来的,那些关于梁知夏的事,全部都是坏事。白恩露的表情变沉。 知道得更清楚之后,他对梁知夏有一点侧面了解了。虽然现在看起来是这样,但以前应该也有过跟其他同龄孩子一般的笑容。 真的是……很伤脑筋。 他不是喜欢淌浑水的人,也一向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教授学业之外的事,走下讲台,他和学生就不会互动。 事实上,他不就是想要这种结果?撇的一干二净,她就不会再来打扰。所以,还是不要再想了。 在心里这么决定之后,他把心思放在学生的作业答案上。 几天过去了,日子并没有什么改变。 或许是因为确定他给不出她想要的东西,梁知夏也就不再出现在他面前了。 星期六,他到附近的大卖场去添购生活用品,接到某人电话,要他顺便买东西,他也就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拎着买好的物品来到花店。 “拿去。”白恩露把袋子放在柜台上。 “谢谢。”白皙美丽的男人微笑接下袋子,从椅子上起身,走到后面小屋摆放。 从小到大,他都不大喜欢和这个人相处,应该说,这个人总是让他难以应付,这跟亲戚的身份或辈分没什么关系,重要的还是小时候的记忆,只要被踩在脚下一次,就永远翻不了身。已经不是第一次帮男人跑腿的白恩露,每回总是放下东西就离开,今天却稍稍露出犹豫的表情。 也因此,男人回到店面时,一脸似笑非笑地问道: “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吗?” 白恩露睇他一眼,什么都还没说,男人就先道: “答案是不行、不可能、没有任何力量、什么也办不到。我很久以前就说得相当清楚了。” 白恩露一顿,脸色难看地道: “我又没讲话。” “是吗?”男人坐下,拿起包到一半的花束继续包装,状似想起什么地道:“对了……露露,你到底什么时候要抛弃处男之身呢?” 原本已经要离开的白恩露闻言,脸色一下字刷黑,简直难以置信。 为什么?这人为什么每次都要讲这件事?而且自己从来就不曾和他谈论过这样私人的话题,为什么他会每回都可以这么肯定地说出自己有无做过那种事? 明明才跟他认真交谈,他却又突然讲这种不正经的话! 对付这个人的最好办法就是无视。白恩露在心里一再这么重复告诉自己,忍耐再忍耐,之后转过身,只不高兴地说: “别再叫我跑腿了。”然后走出店门,骑上自己的脚踏车。 把刚才被男人揶揄的事情随着往后飞逝的风景全部抛在脑后,他迎着风,用力踩下踏板。 他明白,也知道,如果想要把毁坏的房子修好,就要自己用砖块水泥建造,而不是向神许愿变出一个幻觉。 看到城堡的人或许会很开心,但现实是,房子依然是坏掉的。 他不晓得梁知夏想要羽毛的目的,但他是不可能给她那种他无法给予的东西,那只会加深她不切实际的幻想。 白恩露看着前方,骑过巷子,弯进河堤道路,往回家的方向前进,却不意看见一个身影在河堤上发狠狂奔着。 他楞住。 ※※※周末一大早,虽然不用上学,但梁知夏很早就起来清理家里。 她扫地、拖地,把窗门桌椅擦得干干净净,将之前洗好晒得充满太阳香味的窗帘挂上系好,让阳光可以照进屋内。 忙碌了一早上,她看中午快到了,就拿着钱包钥匙出门。 来到平常固定光顾的超市,她提着篮子选购食材,买了一大袋东西,回到家马上进厨房,卷起袖子认真地开始料理。 每天都加班的父亲,今天会回家。他的确在答录机里留言了,说他今天会回家。 爸爸要回来了。 梁知夏抬起手臂拨开掉落额前的发,专心一意。菜刀切在砧板上的声音规律有节奏,瓦斯炉上的锅子冒着白烟,抽油烟机轰隆隆作响。 以前,她从没有进过厨房。现在,她每天都自己煮饭。 厨房里的声音,可以让整个家不那么安静,她总是认为,要是她能弄出这些像以前一样的声响,那么家里也会慢慢恢复成以前的样子。 她专注用心地作好每道菜。每个步骤,每种味道,都是她一步一步自己看食谱学起来的。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做好,但是不能不做,一定要做。 一定……不能不做的。 将最后的热汤端上桌,她拿掉围裙,洗过手之后,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时针一格一格前进,桌上的菜又开始凉了,但她相信父亲还是会在下一秒打开门,对她说他回来了,所以她只是动也不动的,注视着门口。 直到三个小时过去了,她才终于愿意移开视线,却有些神情恍惚地望着窗外。将饭菜原封不动地留在桌上,她起身走回房间,然后发现父亲在她手机里留言说又不能回家了。 她只是低着头,单手遮住双眼。她没有哭,也不会哭。 今天,是她的生日。 她不期望任何人会记得这件事,她只希望这个家不再那么寂寞。 梁知夏就这样站在原地,像个石像般不动。许久只后,她放下手,忽然开始在自己房间里翻箱倒柜,找不到东西,她有点焦急,最后,她从衣柜上方拖出一个收纳箱,由于重量太沉,箱子整个翻倒在地,发出很大的声音。 她跪在地上,粗鲁地打开箱子,从陈旧物中找到她要找的东西,接着,她立刻起身飞奔出门。 抱着怀里的物品,梁知夏在住家后面的河堤上狂奔着。 她一只跑,一只跑,拼命跑道河边的草地,因为用尽力气,所以仪式腿软,绊到石头后直接跌倒。 趴在地上大口喘气,过于急奔让她快要不能呼吸。看见自己身下已经段成两截的东西,她不禁用力地闭上眼睛。、“喂!你,受伤了吗?” 熟悉的声音在头上响起,量知夏楞住,抬起脸来,就看到穿着休闲衬衫和长裤的白恩露皱着眉头站在自己面前。 他将脚踏车抱在腰侧,喘气又流汗,一副从堤防楼梯跑下来的模样。 “跌伤了?”他再问一次。 “……没有。”梁知夏回过神,撑直起身,跪坐在地上。 “原来没事……”吓我一跳,他低语,将还抬着的脚踏车放下,道:“你跑步的气势老是这么狂暴。” 梁知夏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草地。 “你在这……对了,你住在附近。”白恩露道。 为什么他会知道她住在哪里呢?疑问在梁知夏脑海里一闪而逝,但她不在意,也不关心答案,这些事情全都无关紧要。 他好像只是想确认她没受伤,牵着车打算离开,走了两步,却犹豫了一下,回头道: “我要谢谢你没有把我的事情说出来。” 梁知夏漠然地望着河的对岸。 白恩露瞅住她一会儿,又问道: “你……对鬼魂之类的事情很有兴趣?” 梁知夏眨了一下眼睑,摇头。 白恩露说: “我看你遇到那样的事,好像也不害怕。”稍微停了下,他道:“虽然不知道真假,不过学校似乎有个传说,传说以前曾有人在那棵树上往生了,我跟你看到的,也学是——” “不是!”梁知夏用力打断他的话,与其说是否认他的讲法,却更像是要说服自己。她坚定地重复道:“不是。不是什么以前的人。” 白恩露一楞,道: “你怎么知道不是?” 因为她就是知道。梁知夏不想回答,只是垂下眸,视线放在草地里那个被自己弄坏的东西上。 “这什么……风筝?你的吗?刚刚跌倒的时候弄坏了?”白恩露蹲在她身边,捡起来看了一下。 她本想阻止,手抬了一半又收回。 “反正迟早要扔掉的。”她僵硬地说。 “是手作的。”白恩露盯着手里的东西。 梁知夏面无表情,不言不语。那时她国一寒假时,在开学前一天忘掉的一项作业。由于父亲要上班没有空,所以是妈妈帮她做的。她本来都已经做好作业交不出去的心理准备了,出门前妈妈还说不会管她的,最后妈妈却做好帮她送到学校来。 在她懂事之后,只给她严格印象的妈妈,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帮她作劳作。 妈妈对画图美劳这种事相当不拿手,所以做的歪七扭八的,她觉得好笑,便一直留着。 一次也没非起来过,那个风筝。 妈妈还在的时候,她和父亲在这个河堤上试飞过好多次,从来没有成功过。父亲跟她说总有一天会让那个风筝非起来给妈妈看看,只不过……已经没有那一天了。 梁知夏眼神微黯,没主义白恩露从脚踏车上的塑胶袋内拿出新的胶带拆开,听到声音后她才回神,看见他扯开胶带,她从地上站起身,对他道: “不用修了。反正已经是要丢掉的东西。” 白恩露头也没抬,道: “垃圾桶就在你后面。你不是带着它跑过来的?” 梁知夏一怔,回过头,果然河堤一路上有好几个垃圾桶,她嘴硬道: “我已经不要了。” 白恩露却充耳不闻,径自用胶带把段掉的地方层层捆起,然后再将风筝扔给她。 梁知夏迟疑着,没有立刻伸手去接,等风筝碰到自己的身体后要往下掉了,她才被动地用手抓住。只听白恩露道: “你想丢就拿去丢吧。” 梁知夏抿住嘴,原本就混乱的心情,因为白恩露无意的搅和,弄得她再也忍耐不住,迁怒道: “我、以为老师你是很好的人!” “什么?”已经牵着脚踏车要走的白恩露回头,一脸错愕地看着她。 脑海里出现的是闪着红灯的答录机,只坐着自己一个人的餐桌。她万分难受地道: “可是你、一开始就敷衍我。”她知道,关于羽毛会响这种说出来也没人会相信的事情,老师愿意听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他根本没有义务要帮她,甚至可以完全不理会她,她明白,自己这样只是在混乱发泄而已,但她停止不了。“不肯帮我,我证明给你看之后,你也……不能把我想要的东西给我……”那些羽毛,老师说不是他的,没有就是没有,她全都晓得。 只是,为什么……没有一件事情顺利……无论她再怎么努力,一切都没有改变,也无法恢复原状。 “……我什么时候给你我人很好的印象了?”白恩露反问着她,声音听来平静而冷淡。他道:“我没有教过你,不记得我做过什么事让你这么认为,我也从来不曾说过我是个什么忙都会帮的好老师,你弄错了。” 老师并不记得那年和她在大叔下邂逅,她看到的那个也的确不能代表什么。梁知夏低下头,被反驳之后,反而冷静下来了。 她不再言语,手里拿着风筝,转过身,慢慢地往回家的方向走。 白恩露唤住他: “同学。” 梁知夏停下,却背对着他。 他就这样对着她的背影道: “你的制服衬衫看起来是和掉色的衣服一起洗,所以染到颜色了。用漂白水泡一晚,说不定能恢复。” 闻言,梁知夏稍微睁大眼眸,怔了一下,回过头,就看到白恩露已经抬着脚踏车走上楼梯了。 “恢复……”他喃喃道,不知道为什么眼眶一阵发酸。 如果、如果自己能把制服恢复成白色,职能这样也好,那是否算是改变一件事情了呢? 回到家以后,她将白恩露帮他修好的风筝拿到房间,放回箱子里,在要关上盖字时,视线还多留了一会儿。 在洗衣机旁找到她从未用过的漂白水,在阅读使用说明后,拿着衬衫在脸盆发呆许久,最后还是没有把漂白水倒入盆中。 第一次自己洗衣服,她把所有衣服都倒进洗衣机里,浅色的衣服全染到颜色了,第一次自己煮饭,她烫到手,菜也烧焦不好吃。现在她已经会做家事了,她用改变自己来让一切事情可以获得改变,却没有成功。 她害怕失败。如果现在再失败的话,她就会觉得真的无论什么事都没有希望了。 即使微弱,希望就是希望。将衬衫放回去,她回到房间内,从抽屉中取出一个小塑胶盒,里面装的,是她仅剩的最后一根羽毛。 那天晚上,她在路上捡到四根羽毛,其中两根在当时响起声音后就消失不见了,剩下的,因为害怕自己不小心,所以她分开装进盒子里,谨慎保存着。 第三根在老师面前用掉了,这最后一根羽毛,是她还不愿放弃留下的那一点点可能。 亲眼看到灵异的事情,她不怕,再说脱离现实,无法解释的事情,她都会去相信。因为,她想要的就是一个不可能的奇迹。 星期一,她还是穿着那件染色的制服到校上课。 一进教室,没有人跟她打招呼,好像她不是这个班级的人。拉开椅子坐下,她顿住了。 她的抽屉里被塞满了垃圾。 有人偷偷窃笑着,但她只是垂下眼眸,安静地将垃圾清到塑胶袋里。班上同学对她的排挤从上个星期就开始变严重了,以前只有几个男生,现在那些男生联合更多人一起找上她。 “丑女!钟楼怪人!” 不知道班级里的谁突然喊了一声,有些人瞄着她,甚至笑出声音。其他不赞同的人,因为平常跟她不熟,所以最多只是别过头去。 她,不在意。 老师发给值日生去印的讲义,只有她一个人漏印了;上体育课回到教室,有人把抹布丢在她放书的提袋里;中午时间,她一个人吃着便当里昨晚又没人回家吃的饭菜,同学则在她座位附近拍板擦;然后,打扫的时候,她又被恶作剧了。 之前,导师还曾关心问过她的状况,现在也没再问过了。 她,不介意这种事。 真的。 打扫完,回到教室,她看见她的东西从书包里被倒出来,散乱躺在桌面上。梁知夏安静地走到自己的座位,捡起被丢在地上的空书包,将书一本一本放回去。 其它东西被弄乱她无所谓,她只在乎她装着羽毛的小盒子。她伸手到口袋中,摸着那只重要到随身携带的塑胶盒。 没关系,她这样对自己说,拿起桌上最后一本课本时,却看到有人用红笔在封面写了一行字。 是你害死你妈妈的。 她瞪大双眸。一瞬间,反胃的感觉让她捣住嘴,用力倒吸一口凉气,书包从她手中滑落,她很快转过身,手里紧握着她的羽毛盒子,跌跌撞撞地跑出教室。 妈妈死了,因为车祸。 因为她。 她狂奔到第三教学大楼,脚步踉跄地爬上阶梯,阶梯的尽头是通往屋顶的门,新换上的锁又被弄坏了,她探手一转门把,直接踏进那扇门。 天空万里无云,屋顶上宽阔的空间在梁知夏面前展现,却没有映入她眼帘,她只是大口喘着气,走向栏杆。 伸出手抓住这房顶上唯一的安全措施,她站着,动也不动。 直到现在,她都还记得清清楚楚——她躺在大马路上。 明明四周人和车子那么多,她却觉得出奇地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只剩下一只眼睛可以看,所以艰困地移动那单眸,然后,在狭窄的视野之中,她望见身旁和她一起躺在血泊中的妈妈。 她的泪水在一瞬间泉涌出来,想要抬起手,想要拉住妈妈的手指,但却无论如何努力都做不到。她没有办法动,没有办法呼吸,在感觉自己的心跳渐渐变得缓慢时,她终于合上眼,失去了意识。 那一天,天空很蓝。 她的世界,却从此变成黑色的。 ——梁知夏抓着顶楼栏杆,将装着羽毛的盒子抵放在胸前,垂直慢慢蹲下,然后抱住自己的膝盖,把脸埋爱手肘里。 “又有老师管教不当的事件上新闻了耶。” “上次几个学生上课玩手机,我只是口头上稍微训斥一下,也被说要拍下来寄给媒体呢。” “唉,现在学生真是太难教了……” 休息时间,几名老师围着角落的电视,看着午间新闻感叹。 到外面用餐的白恩露回到办公室,望见梁知夏的导师也站在电视机前面,遂走过去。 对方正好收回盯在荧屏上的视线,发现他后,先开口道: “白老师,那个……我还没吃饭,有事情晚点再说好吗?” 白恩露一顿,点点头,便走回自己座位。 翻开还没批改完的测验卷,他用红笔将错误一一圈起。 最近他都会可以饶到侧门那里,刚刚出去外面吃饭时也是,他没从正门回来,而是走远从侧门进入。一直有点介意自己看到的东西,更在意那个时候响起的铃铛声,到现在他都还找不到好的解释。 比起恐惧,其实他感到惊讶的成分比较大。 不过,他却再也没看过黑影了。他并不会不相信或完全否认这种事,相反的,他认为这世界上的确会有科学无法解答又超脱现实的事情。 因为,他亲身经历过了。 没遇过,所以会不相信;那么,遇过了,当然就要相信了。 改完最后一张卷纸,白恩露将笔盖套上。 下午有两节课要上,没课时他就待在办公室,却没再遇见梁知夏的导师。一直等到放学的时候,女导师才匆匆进入办公室,又匆匆拿着东西离开。 白恩露只想着对方今天大概真的没什么空和他交谈,遂推开椅子,也打算要回家了,他和平常一样要去牵车,途经总务处,隐约听见里面的职员飘来几句对话: “三教顶楼的锁又坏了?奇怪,明明才修好的啊……” 白恩露因此下意识地望了眼不远处的第三教学大楼。二、三年级都要上课后辅导到五点,从建筑物走出来的学生三三两两,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在逐渐散开的人群最后面,有个相当高瘦的女学生站着不动,直直地朝他的方向看。因为那视线太强烈,白恩露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了。 他一怔,只见对方缓慢地抬起手,指着教学大楼屋顶。 那个学生……不,那不是学生。 “喂,你——” 他很快察觉了什么,虽然有些迟疑,却还是迈步越过其他人朝那个女学生走去。 只不过一眨眼,对方就不知去向。他站在原地,观望着四周,就是没再看到那抹瘦长人影,于是他昂首望着对方刚才指着的顶楼,没有犹豫太久,便走入面前六层楼高的建筑物。 穿过走廊,他踏着阶梯,开始往上爬。 第三教学大楼,简称三教,左右两边都有楼梯,这里只有二年级的学生,班级教室都在三楼以下,再上去都是专用教室,会到三楼以上的学生有限,没人使用的空间不少。 走廊上没有人,白恩露扶着把手,在三楼的楼梯间停步。原本是追着刚才那个高瘦的女学生才上来,他的脑海里,却忽然浮现出梁知夏还继续在往上爬的背影。 在顶楼遇见她那天,他以为她也是来参加什么圣诞同乐会的,现在想起来,三年级的她,独自一个人,怎么会跟二年级玩在一起?更别提她那一点都不开朗的个性和处事方式。 所以,为什么她会晚上一个人在顶楼? 他抬头往上看,举起长腿,一阶一阶地爬上去。 站在顶楼门前,他看到重贴过的学校公告,还新得发亮的喇叭锁,却又被什么东西打坏了,因此失去锁的功能。 白恩露伸手推开面前的门。 傍晚的天空是一片浓艳的橘色。屋顶上空无一人,但是,他仿佛可以看见梁知夏就背对着他站在栏杆处,发丝随着夜风轻轻地飘荡着。 为什么她那天晚上会在这里? 总是低着头的她,绝对不会是想要观赏璀璨的星空。 那么她上来屋顶,究竟是想要做什么?记忆里那天黑沉冷凉的夜晚复现,梁知夏孤独的身影宛如就在眼前,白恩露在心里想着她会站在此处的理由,厚重的云朵从头顶经过,让他凝视着前方的眼神不禁蒙上一层阴影。 糟糕。 他并不想知道这种事。 第四章 雨声滴滴答答的。 梁知夏在女侧的个人间里,听着雨滴打在屋檐上的不和谐声音。上一节下课的时候,她到洗手间,结果被人关在这里。 对她恶作剧的人,因为她所表现出来的淡漠和不在意,次数越来越频繁,手法也越来越过分了。上课丢她橡皮擦块或纸团,在她桌上涂鸦,她既不反抗也不吭一声,现在还把她锁在厕所里。 梁知夏没有对任何人求救或讨饶,直到上课钟响,在外面嘲笑她饿等着看好戏的同学离开,她都只是一个人伫立在个人间中,毫不惊慌失措,好像一点也不关心自己被欺负的状况。 由于已经是上课时间,外面相当安静,她最后再试一次拉动门栓,结果还是有什么东西卡住似地无法开启,于是她扶着墙壁爬上马桶水箱,想从上面爬出去。 双手才触及满是灰尘的隔间顶端瓷砖,就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和交谈声。 其中一个好像是导师的声音,另一个她认不出来。 “你最近似乎和白老师不错呢,他都会找你聊天。” “唉,别说了,才不是那样呢。”女导师稍微压低声音。“她是之前疑似看到我班上一个学生被欺负,所以请我注意一下。我说好,结果他每个象棋都会稍微问我那个学生的状况。说老实话,有点烦人。” “咦!你班上有欺负事件啊?” “没、没那么严重拉,就是一些小事情而已。哪个学生自己本身不合群啊,在校成绩还那么差,我也是有关心的,只是现在小孩子又不能太严格对待,一个弄不好,就会上新闻耶。” “这倒是。” “我也不想带到这种麻烦学生啊……” 语声越来越远,直到听不见了,梁知夏才回过神来。 她用手壁撑着身体爬到门上的空隙,然后再往下一跳,因为上面瓷砖的灰尘实在太厚了,她弄得一身脏污,手掌膝盖和衣服都沾抹了大片黑回。爬出来后才知道门栓是被扫把抵住,她拿开扫把,洗过手之后,还等到下课钟响了才往教师方向慢慢走回去。 在被乱涂鸦的桌前坐下,就算全身脏兮兮的,她也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般地表情漠然。 她的心半死不活,身体则是像行尸走肉,所以,她不会觉得难过。 打扫时间,她在自己的外扫区内默默扫着地,另外两个和她同区的男生,仗恃着她不会向老师告状,所以已好几天没来做扫除工作了。 不远处,工友提着工具箱经过,她望了一眼,随即移开视线。 偌大的扫区就她一个人,由于先前下过雨的关系,地面湿答答的。变得不太好清扫,把垃圾集中起来装进塑胶袋后,她低着头准备回教师,向前走几步,看到有双求鞋,她塄了一下,但没有抬起脸。 “……你掉进沙坑里了吗?” 白恩露的声音在她头上响起,梁知夏知道自己身上的制服有多肮脏,但她并未回答。 “工友刚才从这里走过去了吧?”白恩露似是也不在乎她开不开口回应,只是讲到:“顶楼的锁又坏了。开会的时候我只说了句这样很容易发生以外,所以总务处这次会装上更坚固的锁,不会再被轻易破坏了。” 梁知夏顿住,缓慢地移动原本盯在地面上的视线,看着他。 只见白恩露双手插在裤袋里面课本夹在臂弯和腰身间,目光望向别处,说: “破坏公物是要被记警告的。”语毕,她微侧首,用眼角的余光瞥视她。 梁知夏嘴唇掀了一掀,最后,还是问道: “老师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白恩露摆出有点麻烦的脸色,道: “大概……是因为你掉进沙坑了。” “咦?”她真的不懂了。 他叹出一口气,双眸瞅住她,直接道: “从顶楼跳下来会变成肉酱,很难看的。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她凝视住他,摇了摇头。 白恩露皱眉,道: “其实我也可以跟辅导老师讲之后就不管了,不过要是真的出事,我不想晚上睡不着觉。你要答应我,别再上屋顶了,也不要做其他笨事。”大概是看她没有反映,所以他又说:“你看过莎士比亚吗?其中有部作品叫马克白,里面有句话:thenightislongthatneverfindstheday。” 他突然讲了一句英文,就只有英文,却没解释。 梁知夏静静地望着他,直到他露出不自在的表情,她才启唇道: “老师,你搞错了。” “嘎?”白恩露一塄。 “我并没有在想老师你所说的事情,也没有打算要去做那种事。”她道。 白恩露明显停住动作。 “我……搞错?那你……你为什么那天晚上跑到顶楼去?” 她注视着他认真的面容。 “……因为我喜欢高的地方。” “嘎?”他一脸无法理解。 “我只是喜欢高的地方而已。” 她说,然后看见白恩露忽然抬起手背遮着嘴,双颊泛红起来。 “搞错了……”他一脸尴尬,感觉有点不知所措,一会儿后,用手按住自己的额头。“啊,算了,搞错是好事。”自语一句,他放下手。 梁知夏盯着他通红的面容,听他道: “跑到屋顶上也是会被记警告的,以后不可以。” 上课的钟声响起,他最后只说:“快回教室去”,就先离开了。 梁知夏凝睇着他逐渐走远的背影,不只怎地,一直被什么压住而快要窒息的感觉像是减轻了一点点,好像终于可以好好呼吸依次,她缓缓地吸吐了一口气。 放学了,她回到空无一人的家,答录机的红色灯号依旧闪闪发亮着。 她在做完家事后,打开电脑,将白恩露之前说的马克白,以及那句英文键入搜寻网页,结果找到“黑夜无论怎样悠长,白昼总会到来”这样一段话。 因为是英文老师,所以才用英文告诉她吗?梁知夏坐在椅子上,整晚望住电脑荧屏里显示的那句话,没有睡。 隔天一大早,她爬上第三教学大楼的顶楼,看见通往屋顶的门,真的不再是简单的喇叭锁门把,而是被安装上方形坚固的锁头。 她站在门前不动,良久,才移动步伐要回自己教师。 一转过身,她看见有个女生站在楼梯间,朝上看着她。 那女生又瘦又高,四肢相当细长,一双眼睛大大的往上吊,目不转睛地直视着她的脸。 梁知夏并不认识对方,她走下楼梯,但那个女生却挡住她的去路。 “你……”那女生开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喉咙,嗓音非常沙哑。 于是女生用力地朝地上咳了咳,咿咿啊啊的试几次音,似乎觉得通顺了,再抬头,用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对梁知夏道: “你身上有个好东西,把它给我。” ※※※本来是打算和她谈过之后,再报告给负责心理辅导的老师,结果居然弄错了。应该要庆幸自己没有先去烦扰辅导老师造成骚扰吗?白恩露只要一回想起自己在学生面前搞乌龙的情景,就困窘得脸颊发热。 想要说些正面的话又觉得羞耻,可以用英文才能讲出口。没想到会是一场错误。 果然,他完全不适合做这种事。再也不做了。 他原本就不是很会捉摸学生的心思,所以弄错也是情有可原,理所当然的了。一边这么告诉自己,一边吃着微波炉食品配牛奶当晚餐,剩下的时间就坐在桌前处理学校事务,到了要睡觉的时候,他躺在床上,却又开始想着,梁知夏给他的回答是真的吗? 她说她只是喜欢高的地方。是喜欢高的地方什么?如果他确实是错了,那就好;但,若是她说谎呢? 这样不塌实的心情让白恩露一下字变得难以入眠,好不容易半昏半醒撑到天亮,一早就骑着脚踏车来到学校。 肩上挂着背包,他站在教学大楼前,没见到什么异样。想了想,还是爬上楼梯,想要更确定一点。虽然她也不很了解自己到底想确定什么。 但是,没上去看一下好像不能安心。 还没到顶楼,他就先听见声响,一瞬间塄了下,跟着大跨步地跑上楼,随即在走廊上发现梁知夏和一个女生的身影。 “……给我!”高瘦女生状似要从梁知夏手中夺取一个小盒子,原本就细瘦的手臂伸的好长,还企图用肘部推开梁知夏,用力激烈得甚至有些龇牙咧嘴了。 “呃……”梁知夏坚持不放手,即使头发和衣服都已经被扯得相当凌乱,仍紧紧地握住掌中的塑胶盒。 像是这样女生打架的话,要怎么调解?白恩露简直傻眼。在定睛细看那个高瘦的女生后,他立刻回过神来。 “喂,助手!你——” 朝着两人快步走近,女生发现他,啧了一声,像是在做最后挣扎般,倏地用一股蛮力想要抓走盒子,但握着另一头的梁知夏却怎么也不松手,结果就整个人被甩向墙壁。 “啊!”因为手背撞到窗框,盒子从掌心里脱出,眼看就要掉到楼下,梁知夏几乎是想也没想就半个身体探出窗外,要将塑胶盒捞回来。 “什么?!”原本注意力在高瘦女生身上的白恩露正要逮人,见状吃惊地转而朝向梁知夏迅速伸出手,揪住她背上的衣服,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她半截不稳的身体抓回到走廊上。 所有事情皆发生在一瞬间。梁知夏坐倒在地板上,白恩露则只来得及摸到高瘦女生衣袖,眼睁睁望着对方逃走,消失在走廊尽头。 那个女生怎么又出现了?刚刚又是在做什么?被逼出一身冷汗的白恩露感觉到自己掌中有个东西,低头一看,发现自己那只摸到女生袖口的手心里,不知何时跑出两片树叶。 他愣住,欲询问那个女生的事,便望向梁知夏,却见到她衣衫不整的模样,制服衬衫的扣子差不多都被扯掉了,还露出一大半柔嫩的前胸肌肤,他连忙转过身移开视线,迟疑半晌,才动手脱掉自己的运动外套盖在她身上。 “把衣服穿好。”他说。 梁知夏好像愣了一下,低头看见制服的扣子都被扯不见了,却没有特别害羞或不好意思,只是听话地将白恩露的外套穿上。 白恩露听到拉链的声音后,才再度睇向她,原本要质问的话在看见她脸颊脖子上的抓痕后没能说出口。 发现她的手因为擦伤泛血,他只能道: “先去保健室。” 带着她到一楼保健室,一大早保健老师还没来,他只好先去借钥匙开门,要梁知夏坐在椅子上,他在柜子里找到消毒的碘酒和医药棉花,放在她面前,道: “流血了。”他比着她的脸和手。 她没有想要上药的意思,好象也不怎么在乎,只是用手背随便擦了一下脸,若不是她反射性地眯起眼睛,他还以为她感觉不到痛。 白恩露注意到她手中握着一只盒子,握得那么紧,那么牢,刚刚也因为那盒子而做出危险的动作,他疑惑着里面装的是什么,但有件应该要先了解的事——“刚刚那个高高的女生,你认识?” “不认识。”她回答。 他又问: “那你们在做什么?为什么打架?” “没有打架,她……跟我要东西。”她将盒子放进口袋里。 白恩露疑惑——“什么东西?” “……没什么。”她摇头。 白恩露皱眉。 “那个女生为什么这样给你要东西?” “我,不知道。”梁知夏诚实说。 伤脑筋,白恩露稍微沉思后,指示道: “你若再看见那个女生,一定要赶快同志我,因为她……逃课。”他胡乱编个理由。从刚才的情况看来,对方好像有点暴力。睇视着她半晌,他又说:“她到底跟你要什么?你放在口袋里的那个盒子吗?里面是什么东西,值得你这么拼命?” “跟老师无关。”她一副拒绝说明的语气。 白恩露睇着她,道: “该不会有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闻言,梁知夏的眼神变得有些执着起来,她道: “老师你不相信也无所谓,但是,我亲眼见过不可思议的事,所以我相信,相信有些事情是可以从不可能变成可能的。” 她没有被头发遮掩的单眸里,流露出一种强烈的情绪。白恩露沉默地注视着她,然后一脸无聊地摸了摸后颈。 “喔……不可能变成可能?怎么做?求神拜佛?还是像你这样固执在奇怪的东西上?”他问,然后,用一种全盘否定她那些想法的语气,一字一句说道:“你想怎么样?找鬼神让你脸上的伤痕小时,或者你坐眼的视力恢复?你不如去看整形科医生或眼科医生。我不知道你究竟想做什么,但你若是把希望寄托在不切实际的事物上面,得到的只会是更大的失望。” 他的言语直接到不近人情,毫不考虑她的心情。 于是梁知夏睁大了单眸看着他。 白恩露只是面无表情地和她对望着。她咬住嘴唇,从椅子上起身,从他面前跑出保健室。 白恩露放下摸着颈子的手,掌心撑着桌面,低声说了句: “笨蛋。” 根本就不是无所谓的样子。 她有想要实现的心愿。 因为无论如何都想要实现,所以用什么方法都可以,什么方式她都愿意尝试和相信。 只要能够实现她的心愿。 由于制服被扯破了,所以梁知夏没有留在学校上课,而是一个人走回家。把衣服换下来之后,她拿着白恩露借给她的外套到厕所,放水在洗脸台上,用手洗起外套来。 待洗干净后,脱水晒在阳台。她抱膝坐在客厅椅子上,一整个早上过去了,中午过去了,她躺下来,睡着了。 斜射进屋内的夕阳将她笼罩住,她作了梦。梦里,爸爸跷着二郎腿在客厅看报纸,妈妈则站在厨房煮饭,她伫立在门口,一开门看到他们就笑了。 因为胸口痛了一下,她从梦中醒过来,撑起身体抬起脸,屋内,一片漆黑。 要是……能够永远都不会醒来就好了。 隔天早上,梁知夏一到学校就先寻找昨天那个女生的踪影。对方的制服上好像没有绣学号,不知道那个人是几年几班的,在昨天之前也没见过那张脸孔,想找到人恐怕要花一番心思,但她还是每节下课都到其它大楼和教室去寻找。 她甚至想着对方说不定会主动来找她,因为,她有那个女生想要的东西。 但是一整天下来,她都没有找着人。知道放学了,梁知夏才在比较少人会走的侧门大树下看见那个女生瘦长的身影。 她没有犹豫,直接走了过去。那个女生发现她,开口道: “我本来还想去找你呢。昨天我太早跑出去了,相好太多的力气。”她说的话有点莫名其妙的。 梁知夏并不关心,警戒地停在一段距离之外。 那个女生歪着头又说: “没想到你自己出现了……你不怕我像昨天那样抢你的东西吗?” 当然怕,但是她不会轻易让它被抢走的。梁知夏专注地凝睇住女生,只要对方一有动作,她就可以立刻跑走。 “你为什么……为什么想要那根羽毛?它不是普通的羽毛,对吗?”虽然一起看见黑影的老师不信,但是她信。这个想要抢走羽毛的女生,说不定知道些什么,她必须要问出来。 “如果我告诉你,你就会把羽毛给我吗?”女生眨眨眼道。 梁知夏一怔。 “我……” “不会对吧?”女生昂首望着头上望着头上的树枝,说道:“因为人总是很狡猾的。” 自己刚刚的确想要说谎欺骗对方,即使这样做很卑鄙,但只要能知道关于羽毛的事情就好。梁知夏双手紧握成拳,无话可说。 女生一直抬头望着树,然后有点像是自言自语地道: “你知道吗?自杀的人,就算四掉了,还是会在生前自杀的地方,一直重复着自杀的动作。就像是在惩罚那个人为什么要自杀,不珍惜自己,让那个人每天每天,在同样的地点,同样的时间,重复杀死自己。” “……咦?”梁知夏不懂她为什么会说这个。 “我告诉了你,你就不可以不相信我说的话。”风突然变大了,树叶剧烈地摇晃起来。女生抬起手来,指着大树最粗的一根枝干,道:“你看不到,但是,有个人又吊死在这里了。这是这个人第一晚零九百七十三次在这里杀死自己。” “什……什么?!”梁知夏错愕地看着她。女生所指的地方,没有任何东西,当然也没有吊死的人。 “一直吊在这里晃啊晃的,看起来很碍眼啊。”女生转回头,双目圆瞪,说道:“我不知道那根羽毛你拿去有什么用,不过那的确不是普通的羽毛,如果把羽毛给这个人,这个人虽然上不了天堂,却可以不用再一直杀死自己了。好了,我都跟你说了,那你决定好了吗?” “决定?”梁知夏愣住。 “你要把羽毛给我呢?还是不给?”女生直盯着她的脸。“不给,我就要抢了。”她瞪眼说。 梁知夏下意识后退一步,正想着要离开时,就看见白恩露出现在不远处的走廊。 “你们在做什么?”他边说边快速朝这里走近。 高瘦女生见状,对梁知夏说道: “你的老师,真的很烦啊。”语毕,闪身到大树后面。 梁知夏才将视线从白恩露身上移转回来,就发现女生已不见人影。 “又给她逃了。”在大树旁张望的白恩露蹙眉,之后来到梁知夏面前,问道:“我不是跟你说下次看到那个女生,要赶快告诉我?她刚才做了什么?” “……老师。”梁知夏只是望着那棵树,道:“上次你跟我说的,有人在这里往生了。那个人……是吊死在树上的吗?” “嘎?”白恩露一愣,道:“听说是这样没错。” 心脏好像用力地跳了一下。梁知夏告诉自己,这和她无关,就算那个女生说的全都是真的,就算那根羽毛的确可以帮助一个死掉的人,也都和她完全没有关系。 “和我……无关的。”羽毛是她的,只要知道这不是普通的羽毛,就足够了。 “喂。” 听见白恩露唤她,她回过神来,见到他有点严肃地问道: “你怎么了?那个女生有伤害你吗?” “也……和老师无关。”因为老师不相信。 梁知夏低喃了一句,接着转身跑出侧门,还听到后面的白恩露“喂!你——”地喊着她。 一路奔回家,她心跳不稳地将钥匙插入锁孔。每天总是只有自己一人的家,今天一打开门,却看见父亲坐在客厅里。 一瞬间,她傻住了。明明知道这是事实,却还是忍不住以为自己在作梦。 “爸……”她的声音不自觉地微微发起抖来,下一刻,一个稚嫩的声音打断她的叫唤。 “姐姐好。”一个约莫九、十岁的小男孩就站在她面前,非常有礼貌地向她问好。 “啊……你是?”梁知夏低头看着陌生的小男孩,心里满是疑问。接着,一个女人,从她家的厨房走了出来。 “哎呀。”端着茶杯的女人见到她,先是羞红了脸,随即有些难为情地掩住嘴。 梁知夏只能望着自己的父亲。 父亲没有看她,就像妈妈过世后的每一次相处一样,所以之后,父亲连家也不回了。 女人将茶杯放在梁知夏父亲面前的茶几上,然后走到梁知夏身旁,道: “你一定是知夏吧?你好。不、不好意思,那个……我是、我是你爸爸的朋友。”女人对她说明着,眼睛却不时飘向梁知夏的父亲,含糊道:“那个……你爸爸他,他……有点不舒服,是我送他回来的……啊,这是我儿子。”她双手放在小男孩肩上,微笑介绍。 “……你们好。”她回避对方示好的视线,垂下眸,却看见小男孩大大的眼睛望着她。“我……我回房换衣服。”她仓促道,离开那个令她窒息的客厅。 将房门关上,她背抵着门,滑坐在地。门外传来女人和小朋友的声音,梁知夏抱膝将脸埋在手肘里。 结果那天,晚餐时间,女人借用厨房煮了一桌家常菜,在尴尬不自然的气氛下,四个人一起用晚餐。 席间,开朗的女人跟每个人讲话,而她这个女儿和父亲却完全没有交谈。 之后,女人和小男孩坐计程车离开了,父亲回到房里便没再出来。虽然父亲明明在家,却跟她平常一个人在家时没有不同。 隔天,父亲又开始加班不回来了。 星期五放学,虽然天空阴沉沉的,但同学们都高高兴兴地准备回家享受两天的假期,梁知夏背著书包,朝自家方向前进,走着走着,步伐越来越慢,之后,她停下来了。 她就那样站在原地不动,还因挡路而被路过的同校学生侧目。良久,她开始往反方向走。 她不曾逃避过,一直都很努力去面对。 但是……但是……好累。 她真的好累。 一直一个人独自面对一切实在太难了,她好辛苦……已经是极限了。 这是第一次,她不想回家。 ※※※“白老师,你在看什么?” 这学期负责绿化校园的校工阿伯路过,看见白恩露站在侧门旁的那棵大树下专注观察着,开口问了一句。 “嗯,没什么……”白恩露若有所思地回应一句,忽然想起了什么,他问着校工阿伯:“阿伯很久以前就在这当校工了,请问这棵树在这里多久了?” “喔,跟学校的年龄一样,至少三十年有喽,比白老师你老了。”校工阿伯呵呵笑着。“不过学校创校之前,这棵树就在这里了,因为位置没有挡到建筑物,所以就留下来了。” “是吗……”白恩露沉吟。 “怎么了吗?”阿伯关心询问道。 “不,没什么。谢谢。”白恩露客气回道。 校丁阿伯因为还有工作,随即就离开了。白恩露仍旧站在原地,抬头望着大树面积宽广的树枝,叶片的影子映在他身上,从缝隙中泻下的阳光一闪一闪的。 他蹲下身,在地上拾起一片落叶看了看。 是同一种数,和那个高瘦女生身上掉落的树叶一样。 虽然校被的树不少,也应该还有同种的,但不只怎地,他就是觉得一定是侧门这棵树,不会是别处的。之前也是想到要来求证,才会在树下看到梁知夏和那个女生。 不知道她们讲了什么,让人有点在意。 明明是和他无关的事,只要他当作不知道就好了,也就不用担心了。白恩露站直身,抬头看着茂盛的叶丛。 一阵微风徐徐吹来,明明是清扬的风,却啪沙地落下许多树叶,白恩露伸手挡在额前,还等了几秒,叶片才全部落完。 他凝睇着那棵树半晌,跟着把掉在衣服上的树叶拍掉,然后离开。 周五上完课,他正要回家,在去车棚时经过走廊,听见几个学生嘻嘻哈哈地正在聊天。 “喛,你真的那么做了啊?” “真的啊!毕业学姐跟我说的。我说我们班有个钟楼怪人,叫做梁知夏,学姐听到那个名字吓了一跳,说那是隔壁班的,听说她在街上跟她妈妈吵架,把她妈妈推去撞车子,所以才出车祸的。” “天哪,好狠喔……” “才会变成钟楼怪人。” “所以我上次就在她课本上写她害死她妈妈啊,她跑出教室的时候脸色都发青了,哈哈!” 几个人七嘴八舌,把惨事拿来当笑话讲。 白恩露在他们和自己擦身而过的时候,探出手臂,用手里拿的例题大全挡住他们。 “高中三年级都已经十七、十八岁了,为什么你们的行为跟幼稚园的一样?”他淡淡道。 “嘎?”几个学生当场傻住,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白恩露的神情变得严厉起来,道: “有些事情,是绝对不能拿来胡闹的,这也不懂?” “呃……”几个学生面面相觑。 “要是不知道收敛,我会请主任找你们家长。”他说。 “找我爸能干吗……”有个学生小声窃笑道。 “老师,我爸认识记者喔。”大概是没被白恩露教过,不认为他有资格罗嗦,所以有人开玩笑道:“不小心把你拍上新闻的话,那——” “住口。”白恩露冷斥一声。没料到他会生气的同学们,登时吓了一跳。“如果你们觉得自己欺负同学的行为很光彩的话,尽管找人来拍我,我很乐意把你们的伟大事迹告诉所有电视机前的观众。” 冷淡地说完,他丢下那几名学生,直接走开。 最近,他好象越来越常觉得当初是不是应该选择老师之外的职业了。白恩露按着隐隐作疼的额头,一脸受不了地将脚踏车牵出来。 骑车回到家,他先整理了一下。虽然是个单身男子的住所,不过他的习惯还算可以,有空会打扫,不会让家里乱糟糟的。 吃过晚饭后,他先洗了个澡。这个周末他要出远门,所以他拿起背包,塞了几本讲义和例句练习集进去,由于是晚上十点多的火车,他还喝了杯牛奶,看了下电视,等到时间差不多,他关掉家里的总电源。 外面突然下起大雨,他在鞋柜旁抽了把雨伞带上,走出寓所,掏出钥匙锁门。 因为要先坐车到火车站,所以他撑着伞往公车站牌走,不料,却在站牌旁边的便利商店看到某个熟悉的身影。 倾盆大雨只中,抱著书包的梁知夏站在便利商店外的屋檐下。因为她穿着制服,所以对身为老师的白恩露而言,显眼到想不看见都难。 这家伙难道很喜欢放学后在外面游荡?现在都几点了!他实在不想管了,等公车的几分钟中,却又忍不住在意后面的动静,原来想着公车一来就直接坐上去走人,眼角余光去睇见一个中年大叔接近梁知夏,色迷迷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白恩露无奈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他撑着雨伞,离开公车站牌,走到中年大叔身后。 “……制服很好啊,我喜欢这套制服,很漂亮啊。” 中年大叔一直饶着制服在称赞,白恩露在他背后启唇打断道: “请问你找我们学校的学生有什么事?” “嘎?”大叔吓了一跳,转过身,看到白恩露,赶忙堆起笑脸。“你是老师啊?不好意思……”接下来没说什么飞也似地逃走了。 白恩露用斜眼目送他离去,转回视线,他望向梁知夏。她双手将书包抱在胸前,身上有点被淋湿,其它地方,看起来没有问题。 “你忘记带伞?这把可以借你。”他说。只要在便利商店再买一把就好。 她低着头,不讲话。 他瞅住她,问: “你没有回家?”他连书包都还带着,应该是没回去。她的嘴唇动了动,他没听清楚,于是道:“什么?” “……我不回家。”她说“嘎?”他听到了,但是不懂。 她对着地面用力地重复一次: “我不回家。” 在说什么傻话!白恩露拿出手机,道: “你家电话几号?我请你家人来带你回去。” 她的肩膀颤了一下,冷冷地说: “我家没有人,就算你打电话也不会有人接的。” “……几号?”他没理她。 她终于抬起眸,缓慢地将视线对准他。 “老师,我跟你打赌,如果我家电话怎么打都没人接,那我今天就可以不回去。”她把家里的电话号码低声说出。 白恩露望着她,随即用手机按下号码。铃声一遍遍在耳边响起,但一直都没有人接听。 重打的次数越增加,她黑色的瞳眸里的失望和难过也越加深。在白恩露第七次按下号码时,她道: “我要走了。” 见她不顾大雨就要冲出去,白恩露赶紧拉住她的手臂,说: “家里没人接,那把你父母的手机号码给我。” “……妈妈不在了。爸爸不会接我的电话。” 她失魂落魄的话让白恩路愣了一下,忆起那几个学生所说的,她母亲过世的传闻。他觉得她的状况不大对劲,虽然她一直就是这种奇怪的样子,但是现在显得特别怪异。 她挣扎着又想走,刚才那个大叔搭讪的情景遗留在脑海,白恩露只想到要是让她这样跑掉,继续魂不守舍的游荡,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等一下……”糟糕,真伤脑筋。他没有任何主意。 “不要……放手。”梁知夏想要摆脱他的手。 路人开始朝他们行注目礼了,白恩露无计可施,只能道: “好,好吧。”他也不晓得这种时候要到哪里,要找谁帮忙处理这种事,他只知道现在不能让她离开自己身边。“好吧……你不回家,我找地方给你过夜。”怕一不小心她有逃走,只好在没办法中找办法。 闻言,她停止动作,好象随便怎样都好,只要不回自己的家她就全部接受。 这让她更加确信,倘若此时放她一个人,说不定她就随便跟哪个不怀好意的坏家伙走掉了吧。白恩露头痛地闭了眼。 结果,他招了计程车,到达车站之后,再买两张火车票。坐上列车,她大概是累了,一下子就睡着。 白恩露坐在她旁边的位置,忍不住一手盖住自己的眼睛,喃到: “我到底在做什么……” 男老师单独和女学生坐火车出游。 他真的是冒着老师身份砸锅和登上新闻的极大危险,照顾这个他一点都不想照顾的学生。 第五章 有风吹在她脸上。 有人在活动的声音,有烹煮食物的香味。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这种安心的感觉了。 缓慢地张开眼睛,梁知夏看见的是完全陌生的房间。床头的窗户没有关,微风一阵阵从外面吹进来,被窗帘遮掩住的阳光,让室内呈现温暖的暗黄色。 她坐起身,环顾着四周。房内干净整齐,但东西不多,还没完全清醒的脑袋有点模模糊糊的,但她隐约知道自己是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下床走到门口,她犹豫一下之后,伸手开了门。 扶着墙壁,她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在看起来是厨房的门口,望见一名妇人背对着她,正在炉子前忙碌着。 一瞬间,她想起自己妈妈的身影,所以站在那里好一会儿,忘了动作。 身后突然响起开门的声音,她微吓,醒过神来,转头往后看,就见一个男人从房间里走出来。 男人一头黑发散乱,刘海甚至快要遮住眼睛,神情懒洋洋的,一脸刚睡醒的摸样。因为和认知的形象不同,她迟了几秒才认出那是白恩露。 他眯着眼,看到她,道: “你醒了?” 不知为何,她一时竟然说不出话。 “老……老师早。”最后只挤出这句,说出来却觉得场景时间和气氛都很奇怪。 对了,昨天晚上她拒绝回家,后来老师就带着她一起回他的老家了。老师的妈妈还借她一套睡衣,她换掉制服之后就昏睡过去了。 梁知夏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上的休闲服,大概是昨晚的精神状态不太好,直到现在她才有真实感,记忆也慢一拍才衔接起来。 她已经很久没睡那么好了。是因为没有回家的缘故?那个黑暗又冷漠的房子。原来离开她的家,她反而可以睡得那么安稳。 虽然讽刺得令她想笑,但心里却觉得悲伤。 “哎呀,你醒拉!”厨房的妇人发现她,撩起围裙擦着手,走到她身边。 “呃……您好。”相较于昨晚什么都不管的心情,现在冷静下来的她,有点不知所措。 年纪看起来至少有六十五岁的妇人露出微笑。 “睡得好吗?洗个脸,先吃早餐吧。”她对站在一旁的白恩露道:“小恩,带她去洗手间啊。” 梁知夏看到白恩露一手揉着眼睛,对她道: “你跟我来。” 他往房子里面走,梁知夏原本有点踌躇,身旁的妇人一直对她微笑,她只好赶紧跟上她。 “干净的毛巾,牙刷。”到了洗手间,他伸手从架上拿下全新的用具给她,然后走出去带上门。 梁知夏愣了愣。在别人家总是有种不自在的感觉。她转开水龙头,用和自己家里味道不同的牙膏和肥皂盥洗过后,打开门,望见白恩露歪着头,背抵着墙,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换我。”他越过她进入洗手间,一下子就把门关上。 她顿住,不晓得该不该等他,好象没必要:她迟疑了下,自己走回厨房,才到门口,就看到圆形的饭桌旁多了两位老公公和老婆婆。 “洗过脸了吗?找个位子随便坐。”妇人笑着将早餐端上桌。 “嗯。”她点头,在老公公和老婆婆的对面拉开椅子坐下。“……您们好。”她轻声问好。 对面两位来人没有回应,就只是看着她。 “女朋友吗?”老婆婆开口了,讲话声音很大。 “……咦?”梁知夏不解。 “是小恩的女朋友吗?”老婆婆又说一次,依旧是大嗓门。 “哎呦!妈不是拉。”妇人先笑,一脸开心的样子,也同样大声地跟老婆婆说:“是小恩的学生拉。是学,生。我昨天也以为是女朋友,好奇问小恩,结果他用受不了的表情瞪我呢。” “她穿着制服,你还那样问,我都说不要乱讲话了。” 梁知夏闻声抬起头,就见白恩露站在门口。他朝她睇一眼,跟着随便在离她有点距离的座位坐下。 妇人笑得好高兴,一手捧着面颊,道: “我一下子没注意到嘛。因为……你第一次带女孩子回来啊。” 白恩露挫败地垂首,一副“饶了我吧”的表情,看无奈到极点。 “别再说了……” 虽然话题围绕在自己身上,但梁知夏并没有觉得尴尬或不好意思,只是置身事外般地坐在一旁。这是老师的家人,一个正常会笑和会说话的家庭,而她,完全是个局外人。 她木然地吃着稀饭。 用完餐后,她规矩地收拾桌面,妇人却对她道: “没关系,我来就好。你老师好象有话要跟你说,你去客厅找他吧。”她将碗筷从梁知夏手中接过。 梁知夏顿了顿,走出去,看见白恩露坐在藤遍的摇椅上。 他站在他身后许久,直到他发现,蹙眉到: “站在那里不说话做什么?” 她微怔,移到他面前。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手机,递给她。 梁知夏接过,一看,发现那是她的手机。她睁大眼。 “为……为什么?”会在老师那里? “昨天你睡着之后,我从你书包里找到了。”他平淡地说,好象着跟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在电话簿里找到令尊的手机号码,然后请我妈打电话给令尊,跟他说你在老师家外宿,会照顾你。” 她简直不敢置信。 “你,你怎么可以——”擅自这么做!她生气地握紧手机,愤怒到连气息都开始不稳起来。 想起了什么,她心一紧,仓皇地摸着腿侧,贴身收藏的塑胶小盒还好端端地在裤袋里。她在睡觉前从制服换到这件裤子口袋里了。 她放松下来,刚才的一把怒火却又燃起来。 只听白恩露道: “我当然可以。”他抬起眸,睇着她。“既然把你带到这里来,我就要负责,要通知你的家人。何况,虽然没真的教过你,但好歹也算是你的老师。” “你……”她咬住嘴唇,没有办法反驳,眼眶却不由自主地发红了。 一切都令她好懊恼。她讨厌他擅自拿她的手机:她讨厌自己不敢问父亲怎么回应这份心情。 白恩露受不了地道: “你,到底了不了解我是冒着很大的危险让你来这里的?”要是这事被发现,是会上新闻的。他忍耐地说。 她讨厌自己,讨厌自己这么讨厌,梁知夏恼怒道: “你……你不要理我不就好了!当作没看见我不就好了!”她也不需要……不需要任何人照顾她,反正本来就没人理她,她一直都是一个人,在学校,在家里,都是。 “要是做得到那种事的话,你还会在这里?” 他低声说,似乎叹了一口气。于是,她不自觉地望着他。 “虽然我已联络过你家人,但我还是要听你这方的说法。”白恩露严肃地直视着她,道:“你不是被虐待才不回家的吧?” 她思绪飞走了一会儿。 “……咦?”还以为他表情这么认真是要问什么。 “不是被虐待吧?”他非常正经的重复。 “不……不是。”在他审视的眼神下,她只好坚定道:“真的不是。” 他明显松了一口气。 “你爸爸知道你没回家好象有点紧张,虽然只说几句话,但是声音听起来满担心的,留下这里的联络电话后他才比较放心,还在电话里道歉,拜托好好照顾你……我让他以为你是跟女老师在一起。”白恩露摸着自己的后颈,从椅子上起身,道:“你真是很会找麻烦。” 他越过她离开客厅。 梁知夏闻言,却怔站在原地,愣愣地一直望着地板。 父亲会担心她?怎么可能……那是不可能的。 因为,父亲讨厌她。说不定,是恨她。 她抱膝坐在椅子上,低头将脸埋在双肘中,好象只要变成一个茧,她就可以什么都不去想,不去理会。 “……喂。” 不知道过了多久,原本走开的白恩露又来叫她。 她扬起脸,见到他站在厨房门口。他眼睛看想别处,比手势道: “我妈找你。”说完。又走掉了。 梁知夏有点恍惚,被动地站起身,进到厨房,妇人坐在饭桌,对她和蔼地笑道: “虽然才刚吃完早餐,不过我要准备午餐的材料,你来帮我好吗?” 梁知夏微怔,乖乖地拉开椅子坐下。 妇人拿起篮子里的马铃薯递给她,道: “去皮你会吗?如果用刀子不习惯的话,有刨刀……” 她默默接下。 “……刀子就可以了。”拿起一旁的刀具,她缓慢地将薄皮削掉。 妇人见状,讶异道: “你会用刀子削皮啊?好厉害呢,真的。我是结婚当主妇以后才学会的呢。” 妇人由衷佩服的语气和笑意让梁知夏先是愣住,随即感到有点不好意思,不知如何回应,所以低头轻轻“嗯”了一声。 以前,她连开水都没烧过:那个时候,也想象不到自己现在什么家事都会做了。她很努力地学习,也曾烫到手,煮焦东西,把衣服洗到染色,但是她没有放弃,全都学会了。 可是,没有用,没人需要她,她的存在也是可有可无,没人关心的。虽然书里常说只要耕耘就会有收获,但是,其实不论怎么努力,有些事情就是办不到,永远都办不到。 她的眼神黯下来,旁边的妇人安闲悠然地道: “明明才吃过早餐,你知道为什么现在就要准备午餐的材料吗?” “……咦?”梁知夏露出困惑的表情,不解妇人为何这么问,也不知道答案。 “因为啊,你的老师看你一个人坐在那里都不动,就来跟我比手划脚了一下。他好象觉得自己跟你讲了什么重话,所以有点在意呢。”夫人将削好的马铃薯切成快状,笑道:“你的老师就是这种人。他在学校一定人缘不好吧?除了上课以外的事情都不会,是个笨蛋老师。当初因为担心我和他的外公外婆,他居然考虑要一直呆在老家;明明考上你们学校教职,也斟酌想要放弃,结果我就把他赶出去了。对了,别看他那样,他其实很笨手笨脚的,连煎个荷包蛋都会打翻锅子呢,我想他一个人住一定都吃外食。” 梁知夏不晓得妇人为何跟她说这些,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她已经很久没跟人聊天了。 只听妇人道: “虽然他是这么笨拙的老师,但是,他一定是多少担心你,才会把你带到这里来。请你多多包涵。” 妇人的表情慈祥,梁知夏却不知怎地却有种眼眶发酸的感觉。当以为只有自己孤独一人的时候,知道还有人会为自己担忧,原来是这样令人想哭的一件事。 她的眼脸悄悄颤抖着,妇人并未多言,只是很平常地微微笑着道: “啊,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梁……梁知夏。”她轻声说。 “是夏天的夏吗?你是夏天生的?” “是夏天的夏,但我不是夏天生的。”她摇了一下头。“因为我父母都喜欢夏天,所以……才取了这个字。”爸爸和妈妈曾告诉过她。 “父母帮孩子取名,总是要费一番心思的呢。”妇人露出相当慈祥的笑容,慢慢说道:“你知道为什么你的老师叫‘恩露’吗?看起来是不是有一点奇怪?那是他爸爸查字典取的呢。恩露这两个字,有恩惠,德泽的意思。我看起来年纪很大吧?因为我跟他爸爸结婚很久都没有办法怀孕,好不容易高龄平安产下你的老师,所以他爸爸要取这个名字,感谢天上的神,给我们一个孩子。” “啊……”原来如此。 妇人温和对她道:“你的父母,一定也是很用心地帮你取了一个这么好听的名字。” 梁知夏闻言怔住。 良久,她点了下头,小心翼翼的、小小声的: “嗯。” 坐在餐桌旁,妇人和她聊天,即使她没有话可以回应,妇人依旧愉快地讲着各种事情。像是说她的老师小时侯长的跟天使一样可爱。 因为这样,梁知夏有一种比之前自在的感觉,跟着帮忙煮午饭,妇人又称赞她很贤惠能干。中午,在和早上差不多的气氛中用完餐,梁知夏一样起身收拾,准备要洗碗,结果妇人盛了两碗椰奶西米露给她,请她端去给在客厅里看电视的老公公和老婆婆。 “甜点,老人家爱吃。”妇人笑说道。 “……喔”梁知夏端着两碗西米露,走到客厅,放在茶几上。“……是甜点。”她对两位老人家说。 “嘎?什么啊?”老公公问道。 “甜点。”梁知夏又重复一次。“是西木露。”她说。 “什么呀?”这次换老婆婆开口问了。 “咦……”她迷惑了。“甜……甜点。”只好再说一次。 “嘎?”两位老人家同时发声。 梁知夏只能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我外公外婆有重听,你要大声说他们才听得见。”白恩露不知何时站在阳台处,手插在裤袋里睇着她。 原来是这样。所以老师的妈妈也很大声地和他们俩人讲话。 虽然明白原因了,但梁知夏却踌躇地看向白恩露。 他见状,一脸奇怪道: “你没办法大声说话?” 当然不是。不过,她已经很久没有放声呼喊些什么了。白恩露不理她,转身走进阳台,她在两个长者的注视下,终于大声地喊道: “西、米、露!”发现自己的突兀,她“啊”了一声。指着碗补充道:“碗里的甜点,是、西米露……椰、椰奶的。”结结巴巴的。 “喔。”两位老人家缓慢地勾起笑容。“谢谢你。” “不……”虽然想说不客气,但那不是他煮的,她只是端过来而已。 她尴尬地摇了下手,随即回到厨房,妇人已经替她盛了一碗。 “呵呵,你也来吃吧。”妇人打招呼说。 虽然才吃完饭并不饿,但梁知夏还是坐下拿起调羹,一口一口,慢慢地将甜甜的西米露送入口中。 吃完,她去客厅帮老人家收碗,一起冲洗干净放好。要离开厨房的时候,妇人从椅背上拿起一件薄外套,对她微笑道: “如果你要去找你的老师的话,他应该在一楼的躺椅上,他老是在那里晒太阳到睡着,帮我把这件外套拿去给他好吗?” 虽然她并不是要去找白恩露,但她却没有拒绝妇人,就拿着外衣,找到楼梯后下楼。醒来以后还没有仔细看过,原来这是一栋三层的透天厝。 她来到一楼的大厅,厅里放着一组木制座椅和两台脚踏车,由于采光良好,所以相当明亮。她望见带面骑楼有张背对屋内的躺椅,从后面看过去,只能见大有人的手肘放在靠手上。 她拉开纱门走出去,白恩露的确是在躺椅中。 他闭着双眸,呼吸平稳,手里还抱着一本英文语句练习集,真的睡着了。 骑楼横梁下有燕巢,几只燕子和麻雀就停在椅背或他的肩上,他的脚边也有猫和狗躺着。这样的画面,令她忽然想起自己初见他时的情景。 是因为动物很喜欢他吗?她只是靠近一点点而已,本来在啄翅的鸟先分走了,燕子回到巢里,猫狗也懒散地用爪子抓抓脸,慢条斯理第走开。 她的视线跟着燕子回到燕巢后,才垂眸再度望着熟睡的白恩露。 因为不知道这样要怎么给他外套,他杵着好一会儿,本来想回身上楼不管了,抿了抿嘴,还是不自在地拉开手中的外衣,微弯腰,用极轻的动作,准备要把衣服盖在白恩露身上。 不料,在快盖上的时候,白恩露却突然醒了过来。察觉他好象要张开眼睛,梁知夏吓一跳,下意识地将衣服扔下,结果那件衣服就丢在他的脸上。 她慌忙站直身,有点僵硬地看着白恩露将盖住头的外衣拿下。 他一脸“发生什么事”的事情。发现她站在一旁后,低头看了下手里的衣服。 她撇清解释道: “那是……是老师你妈妈要我拿来给你的。”说完之后,她忽然想到他会借给她的那一件外套还没还他。 “恩……”他抬手揉了揉眼睛,道:“谢谢。” 没想到他会道谢,梁知夏一愣。 “没有……”她细声说。 他抬起脸,观察着她一会二,问: “不哭了?” 一直想着要走开了,结果被他这么一说,她又顿住。 “咦?” “就是……”白恩露移开视线,将外套穿起后,摸着脖子道:“吃午饭前你不是坐在客厅?那是在哭吧?” “什……”梁知夏睁眸,否认道:“才没有哭。”妈妈丧礼之后,她就再也没哭过了。 “是吗……”他好象松了口气,说:“那你跟我妈聊天,心情变好了?她当了三十年的小学老师,很会哄人的。” 先前和妇人的谈话,的确让她心情放松。她道: “老师的妈妈是好人。” 白恩露忽然瞅住她,道: “你……好象不会杵逆长辈。不管是我妈,还是我外公外婆,你在他们面前都很听话,在别人家里也很注意礼貌。”像是会收拾碗筷。他说。 温言,梁知夏低下头。与其说是不好意思,倒不如说是不知道怎么回应。 “原来你是个乖孩子。” 被称赞了,她却只是垂着眸,没有任何美好的心情,反倒像个做错事的孩童,放在身侧的双手轻捏着衣服下摆。 白恩露跟着她沉默一会儿,然后启纯道: “你好象老是在压抑什么,连要你大声说话,你都会露出困难的表情,又因为很压抑,所以对许多事情都缺乏应该有的反应。”感觉很奇怪,他道:“像是……一直忍耐着,不让自己开心,故意让自己不快乐,你不累?” 白恩露最后不经意的疑问句,让她好象用力一点呼吸就有什么东西会溃堤般,她悄悄地深呼吸了下。 就是因为觉得很累很累所以,她逃跑了。 梁知夏咬着嘴唇,不想泄露情绪。 “……我一直想知道。”但是,白恩露的声音却又在她耳边响起。“地上有什么东西那么好看,你老是要低着头?” 她呆住,只是一句普通的问话而已,却不晓得为什么,她的视线瞬间模糊起来,差点掉下眼泪。 “……没有,”她忍着从心头涌上的那一阵哽咽,硬声回答。 “没有你为什么不把脸抬起来?”他又问。 为什么?被这么问的梁知夏同时也问着自己,她的嘴唇不自觉地微抖,回答道: “我……我不知道。”她就是没办法抬起头来。 “为什么不知道?”他不解地问。 “我……”好想要他别再说了。 她紧紧闭上眼睛,想要将胸腔里那个裂开无数次而伤痕累累又微小脆弱的自己,再度勉强且勉强地缝补起来。 “你……不是要哭了吧?我又没骂你。”白恩露好象很伤脑筋似的。安静了半晌,突兀地道:“两位老人家在找你。” “咦?”梁知夏闻言,虽然不知道什么事,还是赶快深呼吸一下。“哪……哪里?”看着身旁,他微哑声问。 “……前面。” 他这么说,于是梁知夏往对面看去。 透天厝正对着一大片农地,一望过去,视野变得宽广辽阔,风吹过来,田里的作物就像是绿色的波浪般无比美丽,在湛蓝的天空下,成为极为清新的风景。 “一直低头瞪着地板看,当然就只能看见自己附近的事物,试着把头抬起来看一下别的地方,不知道的事情,说不定看远一点就知道了。”他相当不自然地说道,像是这样的对话对他而言很不拿手,接着他又稍嫌懊恼地低声道:“你别每次都让我讲这种安慰励志的话,说这种话我感觉有点丢脸。” 梁知夏望着面前一片广大的田园,不觉低喘出一口气。 也许,是因为老师要她看的地方好大好漂亮,所以她身处的黑暗世界里,好象也渗透进了一点点光。梁知夏手指揪着衣摆。 起了波纹的心情慢慢被抚平了,静默半晌,她缓慢启唇道: “老师……从刚才开始就在说教。”而且还骗人,说老人家在找她。 “嘎?”白恩露先是露出微讶的表情,然后将手肘靠在膝盖上,摸着嘴唇,不确定地道:“我……这样是在说教?” 梁知夏站在他面前,看着他困惑地低喃,随后他抬眸,瞅着她说: “我只是认为,像你这种年纪的高中生,应该喜欢玩乐,去ktv唱歌,或去热闹的地方逛街,虽然会烦恼学业上的事,但还是会想要交个男朋友什么的……每天都过着轻快的日子。” 说得好象要她这么做才正确的样子。 “老师是在讽刺我吗?我连朋友都没有。像我这么难看又阴沉的人,又怎么会有人喜欢我?” 岂知他却道: “难看?”他一脸的疑问。“那是因为你不笑,要是笑起来的话,会变可爱的。” 闻言,她就这么傻住了。 “……咦?”她奇异地注视着他。 她的目光令他停住动作。 “啊。”他像是发现了什么错误,立刻摇手,解释道:“老师不是在说你可爱……嗯。也不是这样,那个——”似乎一时难以说清楚,他掩住嘴。 梁知夏睇着他,看见他的脸好象微微红了,因为皮肤白皙,所以相当明显。 整理好该怎么说之后,他放下搁在唇边的手,对她道: “我认为,只要是小孩子和女孩子,笑起来的时候就是可爱。” 梁知夏一顿,重复道: “只要是?” “……恩。”白恩露一脸不大想说出来的表情。 也就是所有的小孩子和女孩子,不管是什么长相和模样,反正只要开心笑了,他就认为那是可爱。 那不是因为她脸上有伤痕而想出来的安慰或同情之词,而是真的这么认为的预期,梁知夏愣愣地望住他认真的面容。 原来,像她这样有丑陋疤痕的脸,笑起来还是会有人觉得可爱的。 “……老师真怪。” 她垂下的眼睑微颤,轻轻地说道。 ※※※然后,在晚餐之前的一整个下午,妇人不再找事给梁知夏做,也没有管她会在家里做什么。 妇人只是告诉她,想要休息可以回客房,无聊的哈,也可以去书房看书,或者到客厅看电视,什么都可以。妇人没有把她当成一个外来者防范,只是用看孩子的眼神亲切地对她说道。 然后,妇人和两位老人都去午睡了。 而白恩露,说要准备期末之前的讲义,也没特别嘱咐她什么,就回到他自己的房里。 她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因为附近都是农田,所以吹进来的风都有草的香味,那令她心情很平静。之后,她到妇人说的书房,一打开门,不大的房间里,里面墙都是书柜,除了书之外,就只有一套桌椅,说是书房,其实应该说是书库。 从教科书、儿童读物、不同领域的小说,到中英问版的世界文学,各式各样的书籍都有,其中,有个书柜放着几套漫画和影碟,她靠近看,望见漫画的书名好象是以“老师”为主题的,忽然想到白恩露的脸,她遍拿下来翻阅。 漫画里面的主角老师,老是穿着运动服。她微微顿住,然后拿起其它的漫画和光碟,全都是和教师有关的内容。 心里浮现的是白恩露看着这些作品,学习怎么当一个老师的画面,她总是黯沉的眼神不觉地温润起来,拉开椅子,她坐在书桌前,一页一页地翻着。 书里的主角背景很希奇,剧情比现实来得夸张许多,个性和白恩露在学校里的模样,也根本联想不在一起。 虽然他做不到主角做的事,但是,他还是和主角一样穿着运动服。梁知夏想起妇人说他是笨蛋老师的话。即使表面上一点都不像漫画里这么热血,甚至还有些冷淡,但是有一天,他也一定会拯救学生的吧? 因为,现在她就有被帮助的感觉了。 “……黑夜无论怎样悠长,白昼总会到来。”她闭上眼睛,低声轻语着。老师告诉她的这句话。会不会有实现的一天? 本来已经绝望的她,现在好象又有了一点点的勇气和希望。 垂下眼睑,她单手支着脸,慢慢看着漫画。 由于太过入迷,直到妇人来叫她吃晚饭,她才发觉已经天黑了。用餐的时候,妇人问她在看的书好看吗?她点头,不自觉望向坐在对面的白恩露,直到见他感觉到视线,睇向她这方,她才移开目光。 帮忙洗好碗筷,她又回到书房,继续看没看完的书。因为本数不少,她一个晚上没睡,勉强只看完两套漫画。 走出书房,刚好遇到要进入洗手间的白恩露。他穿着运动服,肩上披着擦汗的毛巾,双颊红润,好象刚出去跑步回来的样子。 一见她,他道: “吃完早餐就准备回去了。” “咦……”她想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应道:“恩。” 妇人将洗烫好的制服还给她,让她换上。她自己在外面又加了一件妇人借她的毛衣,然后把书包放在纸袋里,这样就不会太显眼。 临要离开前,妇人因为知道她会下厨,所以给了她一袋自家种植的农作物。 “给你的老师他用不到,所以不给他,只给你。”妇人笑着将提袋放进她手中,道:“再见。欢迎你下次再来玩。” 梁知夏提着沉甸甸的袋子,从没想过温暖这种无形的东西是可以握在手心里的,她没有拒绝,只是对着妇人和屋内的两位老人家挥手。 “再见。谢……谢谢。”真的和母亲、外公外婆道别过后,旁边的白恩露对她道: “走吧。” 梁知夏跟在他身后,低声道: “老师的家人真好。” 他只是背对着他,应了一声: “恩。”是很肯定的声音。 在坐火车的时候,梁知夏开口问了最后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老师……都没有问我为什么不想回家。”本来他多少会问她的。 “我问了,你就会告诉我实话吗?”白恩露戴上很少戴的眼镜,低头细阅着这几日拟好的讲义草稿。 被这样一反问,梁知夏低头望着自己交握的双手。 “不会。”她诚实回答。 “所以我才没问你。”反正不是被虐待就好。停了几秒后,又说:“我之前看电视剧,里面有个老婆婆的角色说,‘人要是自己一直忍耐着硬撑,总有一天会像气球一样爆炸’。我不知道你是怎么了,不过,我把这两句话送给你。” 一定是因为她什么也不肯说,所以老师才会这么告诉她吧。梁知夏望着车窗外,静静地,不再讲话了。 因为昨晚没有睡,晃动的列车,让她慢慢闭上眼眸。 半梦半醒间,她仿佛梦到了好久没看到的妈妈的笑颜,让她差点哭出来。正想走过去的时候,妈妈却开始往后退,她一着急,就伸出手去——“恩?” 听见白恩露的声音,他倏地张开眼睛,只见他侧头一伙地望着他,而她正抓着他的手臂。 “啊……”梁知夏收回手,垂低微湿的眼眸,不知怎么解释。 白恩露只是说: “你醒了刚好,到了。” 梁知夏转头看向窗外,列车正减速入站。 跟着人群下车,在走出车站前,白恩露先对她道: “老师必须跟你道歉,就算可以找到再多理由,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我处理得极不适当。” 梁知夏微愣,随即明白他是在讲把她带回老家的事。 可是,明明是她的错,老师是担心,所以才会……只见白恩露目视前方,继续道: “如果你要去检举我行为不当,我也不会有怨言。” 老师一定是即使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也没有丢下她一个人不理会吧。梁知夏停住脚步。 似乎发现她没跟上,白恩露回过头,问: “怎么了?” 梁知夏眼也不眨地看者他,好半晌,才道: “老师,我可以自己回家了。”再跟他一起走的话,也许真的会害到他。希望那天晚上没人看到他们。 这天天平静下来以后,她才发现自己真的是给他添了非常大的麻烦。 “你真的会回家吗?”白恩露瞅住她。 “我会。”她直视着他回答道。“我会坐公车回去的。因为老师比较有钱,所以……要坐计程车。”她小声说,这样才能分开走。 白恩露凝望着她一会儿,然后从背包里取出纸笔,写了张字条,递给她。 “下次又想找麻烦之前,打这个号码。” “这是……”老师的电话?她伸手接下。 他拉了一下背包肩带,道: “明天学校见。” 她知道,他是故意和她约定,希望她乖乖去上学,不要又离家不会。梁知夏在他转过身前,唤道: “老师,我、我会告诉你理由的。”她眼也不眨,认真地说:“等我能说出来的时候,一定会告诉你的。” 她望见白恩露先是有点讶异,随即露出温和的表情。 “我知道了。”他说,然后就离开了。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车站外,她才往公车站牌走去。把字条细心折好收进口袋里,她将提袋放在腿上抱着,坐在摇摇晃晃的公车上,回到自己的家。 老师的妈妈在第二个晚上也有和父亲联系,她没听到父亲的声音,不知道他真正的想法是什么,或许紧张的语气是装出来的,因为面子关系,说的全是客套话也说不定。 伫立在门口,她将钥匙握在掌心中许久,才抬起垂放在身侧的手,把钥匙插入锁孔之中。 她不晓得门后将会是怎样的光景,可能什么都没变。她逃走了一次,现在,她又要回来继续面对。不知怎地,她的感觉已不像以前那样沉重,这个家,以往总是让她觉得快要窒息和喘不过气。 也许,是因为她已经是稍微放过气的气球了吧。 她转动门把,完全不敢期望知道自己女儿离家出走的父亲,会在假日坐在家里等他归来。 然而,她打开门后,不仅看到了自己的父亲坐在客厅里,还有上次拜访的那位女性,以及他的小孩。 梁知夏愣住。 “……你们好。” 就和那次一样,她轻声有礼貌地向对方问好。 第六章 她站在学校西边侧门的那棵大树底下。 大树的浅褐色粗干略弯,一路往上到高处后分开,生成无数细枝,树枝上长有掌心大小的树叶。 一起风,叶片便会随之轻轻晃动。 梁知夏昂首望着树木。不知道什么原因,只不过经过一个周休,这棵树去枯了一大半,整地都是落叶,连原本健康的主干也有部分地方开始变白脱皮,和之前见到的繁茂景象截然不同。 早上来学校到现在,她连教室都没去过,只是一直伫立在这里。 她想找之前那个高瘦的女生。虽然不晓得班级,但是她觉得来这里好像就可以见到对方。 只是等到现在,那个女生并没有出现。 “同学,打钟了,还不回教室念书?” 今天是期末考,刚好经过的教官发现她,便出声提醒。 她垂下视线,在转身之时,还看了一眼。 离开那里,她走进自己教室的所在大楼,她的班级在三楼,可是她却往二楼走廊走去,停在白恩露当导师的那班的后门,直到讲台上的白恩露发现她的存在而微愣,她这才离开,爬上楼梯,来到自己的教室。 一如往常,今天仍没有任何人和她说话或打招呼。梁知夏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在第一节考试开始前,拿出课本,沉默地翻开来。三年级的她,即将面临大考,但因为家里的问题,她其实早就已经放弃今年的升学。 但是,现在她却有了一点点“如果现在准备,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的念头。 昨天回家之后,对于她外宿两夜的行为,父亲果然没多问什么,她就那样进去自己的房间,没多久,有人敲了她的房门,她打开来,望见女人和小男孩站在门口。 “如果你有空的话……小朋友说想和你认识……”女人似乎相当不好意思,像是深怕她觉得麻烦。但即使如此,却还是不想让小孩子感动失望地对她说道:“他很乖的,只是想聊一下天,如果你等下要忙,直接跟他讲就好了。” 梁知夏垂眸,望见小男孩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直视着她。 “姐姐好。”刚才不及和她问好的小男孩礼貌地开口道。 “……进来吧。”梁知夏让开身。 “谢谢。”女人道谢,跟着低头提醒小男孩:“姐姐请你出去的时候,就要出来了喔。” “恩。” 小男孩用力地点头,女人这才露出微笑离开。 梁知夏指着自己的床,对小男孩道: “你可以找地方坐下,要坐椅子也可以。” “谢谢姐姐。”小男孩直接就坐在床沿,背挺得直直的。 她没什么和小孩子相处的经验,不知道现在的小朋友是不是都像他这样,好像在学大人,也不晓得他为什么会想来她房间,她没想很多,纯粹地认为他大概是好奇。 想着找本书给他看好了,在书柜前考虑着,却突然忆起白恩露老家书房里那些漫画。那里适合小孩子看的书籍一定比她这里多得多。 她拿出一本中英文版的《小王子》,她国中时要写读书报告时买的,一直留到现在,妈妈总是跟她说“书本就是财产”。所以她很少丢书。 将那本小王子递给小男孩,梁知夏道: “你喜欢看书吗?” “喜欢。”小男孩诚实道,并且接下那本书。“谢谢姐姐。” “恩。”好有礼貌,一定是家里教得很好吧。她拉开椅子,在书桌前坐下,然后发现他很直接地注视着她。 他不怕他呢。她以为自己外在的形象在小朋友眼中应该有点恐怖的,头发半遮着脸,脸上又有伤痕,就像巫婆一样。 只是,只要笑了,就会有一个人认为她是可爱的。 发现自己又想起白恩露,她微微一愣。 “……姐姐,可以请你不要讨厌我妈妈吗?” 小男孩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她看着他,道: “我不讨厌你妈妈。”连今天只见过两次面,没讲过什么话,谈不上什么喜欢讨厌的。 “真的吗?”小男孩眼睛一亮。“没有骗人?” “没有。”她摇摇头。 “谢谢姐姐。”他露出笑容,明显不再像之前那样拘谨紧张了。“学校的同学都说,我是妈妈的拖油瓶。因为我,妈妈喜欢的人不会喜欢她,我会让很多人不喜欢我妈妈。” 他稚嫩的声音,说着大人世界的现实话语。梁知夏闻言,凝视他天真可爱的小脸,然后,她道: “你同学错了。你是个乖孩子,不会有人因为你而讨厌你妈妈的。” 小男孩瞪大双眸,虽然挂着笑意,但是眼眶却又有点红红的。 “我会一直当乖孩子。”他坚定地承诺,用词纯真,语气却又矛盾的早熟。“姐姐,我跟你说的事情,你可以不要告诉我妈妈吗?我不想要她伤心。” “好。”梁知夏答应他。 小男孩冲着她露出大大的笑,然后低下头开始看书。 一直都没有余力的自己,现在却也可以安慰别人,稍微让小孩子露出笑容了。虽然她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但心里却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如果她刚才没有让小男孩进来的话,就不会有现在的事,如果她只低着头不理会的话,小男孩一定会以为她讨厌他和他妈妈,也就不会笑了。 她好像有一点理解了,白恩露跟她说的——抬起脸来,看远一点。 梁知夏面向书桌,摸着放在口袋中的羽毛盒子,就这样发愣起来。不只过了多久,敲门声又响起,在她站起来前,小男孩已先帮她打开门。 只见女人站在门外,先是望着她。随即看见小男孩手上抱著书后,像是终于确定小男孩并没有带给她麻烦,有点担忧的表情明显变强送许多。 “等一下是晚餐时间了,我知道附近有间好吃的店……一起去好吗?”女人友善地提议。 梁知夏并未拒绝,小男孩表现得更是开心。之后,由女人走在前方带路,步行到十分钟脚程远的一间川菜馆。 路上,她和父亲一前一后地走着,中途父亲似乎放慢脚步,于是两人缩短了距离,虽然没有交谈,却好像很久没有这么靠近了。 在馆子里,用餐前她想先去洗个手,于是到洗手间。餐厅里只与一间男女工用的厕所,仅是要洗手而已。所以她并未挂关上门,才扭开水龙头,女人也跟着进来了。 梁知夏以为她要如厕,女人却没等她出去就关门上锁。 来到她身边,女人道: “知夏,啊,可以这么叫你吗?” 梁知夏轻轻点头,听她续道: “真的很不好意思,选在这种地方,但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什么事?”梁知夏问。 “是关于你爸爸的事。” 是和父亲交往……或者要再婚之类的?因为担心她不喜欢父亲有新感情,所以想要跟她谈谈?梁知夏在心里猜想着女人要对她说的话。 然而,女人却道: “你离家两天了是吗?你爸爸因此很担忧,好像没睡好。我知道我很多嘴……”她非常难为情地拜托,“但是如果可以的话,是不是可以不要离家出走了?起码最近不要,他最近的状况并不是很好,已经过度劳累了,上次也是上班上到一半不束缚,老医院回诊,我不放心让他一个人回家,刚好下班,才找借口送他……” “……呃?”梁知夏一头雾水。“医……医院?”回诊? 女人露出苦笑。 “你果然不知道。你爸爸瞒着你,他一直都在看心理咨询门诊的,在你妈妈过世之后。” “咦?”梁知夏瞪大眼睛。真的完全不晓得。 “你……认为你爸爸为什么每次都加班不回家?”女人问道,然后缓缓地说:“因为他觉得自己没有办法面对你,你妈妈刚过世的时候,你们父女都很伤心,在你伤愈出院之后,你们还是没办法恢复过来,日子变得很痛苦,所以……有一次,他是不是带你去观落阴了?” 梁知夏心脏用力地跳了一下。 那是妈妈刚去世三个月的时候,她出院失眠好几个夜晚后,无助地告诉父亲,她想见妈妈,当时父亲不是安慰她,而是答应说好。 隔天,父亲开车载她到一间庙宇,在师父的仪式开始之前,父亲却又大声说不可以,然后慌忙地带着她离开。 那一天回家后,父亲极其严厉地告诉她,绝对不要再想着这种事,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父亲就渐渐地不和她说话了。 “虽然并没有真的观成,但足以另他感觉到自己已经失常了,因为你父亲原本是个不信鬼神的人啊。”女人有点伤感,柔声道:“对于带你去这件事,他就非常懊悔,你父亲说,他应该是要牵着你一起走出悲伤才对,但他却加深了你的痛苦。” 梁知夏眼也不眨地听着这段叙述,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她清楚明白,父亲会那么讲,是因为车祸的当时她也在场——“所以那之后,他来我们医院求助。他已经帮不了自己,当然更没办法帮你,看见你就会难受,又感觉愧疚而无法面对……他一直很希望赶快重新站起来,只是那毕竟不是件容易的事。” 一阵热气涌上心头,梁知夏不禁埂咽。 “你是在说……爸爸他、也是自己一个人在努力?” 女人笑了“你知道吗?虽然你爸爸老是待在公司超时加班,但其实不管多晚,他每天一定会回家一趟,确定你在不在。不然,你以为他能一直住在公司里都不换衣服吗?”她打趣地说。又赶紧道:“他不是为了要拿换洗衣物才回去的喔,不要想反了。” 她半夜的确都会听到开门声,但她怕自己一走出房间,父亲就会立刻离开,所以,每次都只是躺在床上装睡。 “原来是这样,是……这样啊。”梁知夏抬手,轻轻摸着自己脸上凹凸不平的伤痕,她会用头发把脸遮起来,是不想让父亲一看到她,就想起夺去妈妈声明的那场车祸。 女人微微一笑。 “因为你离家出走,你爸爸才觉得事情严重了,他真的很担心呢。今天找我来也是。已经太久没和你好好说话了,所以需要勇气,不想要气氛太尴尬,才请我来助阵的。” 梁知夏定定地望着她。 “你……是故意把爸爸瞒着我的事告诉我的?”故意让自己多嘴,明知这是个不讨好的行为。 “我是你爸爸求诊那间医院的门诊护士。”女人的眼眸温柔地弯着,笑容淡淡的。“他在等门诊的时候看起来总是很寂寞,所以我才找他讲话,要让他开口,花了我很久的时间呢。”她眨了眨眼。 “咦?”只是这样吗?梁知夏一愣。“你不是……和我爸爸……” 女人顿住,随即会意过来,脸一红,掩嘴笑出声音。 “不是那样的,我只是基于朋友的立场,所以担心他。如果不把话说出来,你怎么会明白呢,又没有超能力。”她笑说,随即微垂眸,温温地道:“你爸爸还爱着你妈妈,一直到现在都是。他的心里,只有你妈妈和你而已。我认识他以来,他总是说着你们母女,从没跟我提过别人的事。” 梁知夏凝视着她。 “你……” “而我呢,最重要的也是我的孩子,会让他不幸福的未来,我是不会考虑的。”女人柔声对她说。 不知道为什么,梁知夏觉得眼前的女人一定喜欢着父亲。 “……谢谢你。”她真诚地说。 女性对她笑眯了眼眸,道: “我们好像待了太久了,要赶快出去才行呢。” 她打开门,外面刚好有人要来上厕所,看到里面走出两个人,还呆楞了一下。回到座位上,点的菜也已经摆上桌了。 女人和上回一样,吃饭时总是找话题聊天,维持气氛。 直到用餐结束,送女人和小男孩上计程车离去,父亲仍然不曾主动对她开口,只是在步行回家的路上,梁知夏感觉父亲似乎又放慢脚步,走在她身旁。 她不大记得父亲和她完全不说话的日子有多久,只是,当父亲越来越寡言,她也渐渐地变得沉默了,然后等她发现的时候,她与父亲之间就只用电话答录机和手机留言沟通,已经不再交谈了。 也许他们妇女两个想的都一样,在不说话之后,更害怕被对方拒绝、被无视,所以,谁也没办法先开口。 回到家,洗完澡要进房前,梁知夏站在自己父亲放门口,许久许久之后,隔着门板低声说了句: “爸,晚安。” 里面静悄悄的,不久,传来“恩”的一声回应。 终于,屏住气息的她,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她的黑暗世界,老师帮她刺穿一个小小的洞,现在那个洞,被她自己用双手扩大了。 梁知夏坐在教室里,一直想着口袋里被装在盒中的羽毛。 放学时间,她有来到侧门的大树下。 她忆起那个女生之前说过什么太早的、所以也许晚一点那个女生会来这里。 于是她一直站在大树下。放学的学生都走光了,学校的晚自习也打钟上课了,她还是没走。 忽然一阵强风袭来,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打在脸上的落叶只是让她眨了一下眼,那个女生就突然出现在树后。 女生仿佛生着什么重病,脸色苍白,双颊凹陷,整个人变得比之前更加消瘦,看起来相当憔悴。 “你……”不过是几天没见而已,梁知夏讶异地望着她。 “干嘛那种表情?”女生说道。虽然一张枯槁病容,但双目还算清明。“你又来做什么?来给我抢吗?我已经没有力气了。” “你……生病了?”梁知夏困惑地问。 “对啊。”女生抬起自己瘠瘦的手臂,望了望,好像事不关己般,轻描淡写地道:“治不好的,已经快要死了。” 梁知夏错愕地睁大眼。 “咦?为……为什么不去医院?”她不懂。 “去医院也没有用的。我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会死掉才来找你的。”女生将手放下,说道:“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其实,本来就……”她有点出神,喃喃自语着。 她是真的病得这么重?梁知夏不敢相信道: “你怎么那么确定会没用?说不定……” “我就是确定。”女生打断她,大声地说:“而且我可以很明白地告诉你,我明天就要死了。” “咦?”梁知夏极其震惊地看着她。 “在死之前,你可以把羽毛给我吗?不,其实等我死了也可以,拜托你把这家伙送离开这里吧。”女生抬起手摸着树干,凝睇身旁的树木,专注的视线停留在之前所说的上吊位置。 梁知夏望着她,就是一种感觉而已,她不觉开口问道: “你认识那个人吗?那个……自杀的人。” 女生转回头,看向她。跟着,喉咙发出咯咯咯的声音。 “我才不认识他呢。那个白吃,要死,不会去跳楼吃药,跑来树上上吊,明明那么懦弱,却选择了这么痛苦的死法。说到底,他究竟为什么要死啊?我实在是不懂,把自己的生命浪费掉了,笨蛋一个。” 她讲得一副无情的样子,梁知夏注视着她,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你……喜欢那个人吗?” 她问。望见女生停住动作,面无表情地看向她这里。 “我……讨厌他。”女生说,跟着疑惑道:“你问我这些事是想怎样?你相信我的话吗?那你要把羽毛给我了吗?” “……即使我可能根本不会相信,即使我会觉得你说谎,但你还是要告诉我,你是这么想的吧?”因为,她自己就是这么想的,那个时候,她就是用这种心情跟白恩露说明羽毛的事,就算会被认为在骗人也好,完全不河北信任也好,都一定要讲出来。不会有人比她更了解这种心情了。梁知夏放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地握成拳头。 “所以呢?”女生歪着头,“你会把羽毛给我吗?” 梁知夏一愣。 “我、我……”她摸着自己放在裙侧口袋里的盒子,不知如何是好,她的心境和以前稍微不一样了,所以内心在动摇,但是——抿了几次嘴,她道:“我……不知道。”真的。 女生望住她,然后有点不明白似的,敲敲自己的头。 “什么嘛,果然还是很狡猾。那好吧,你若是可以抉择了,我是第一优先预约的。”她低声道:“我……明天黄昏的时候也会在这里,是最后依次了,以后我再也不会出现。就算我死掉以后也没关系,如果你愿意,请你……救他。”虽然语气没有起伏,但她的眼神却无比认真。 说完,她好像很疲倦似,转身走向树后。望见女生要离开,梁知夏虽然想唤住她,却又不晓得自己要讲什么,她十分踌躇,心里想着,学校对面就有一家医院,就算劝她去就医也好,最后还是跨步朝她的方向走过去。 只是,来到树后,却没看见人。她张望着四周,也寻不到那个女生是从那里离去的。 低下头,梁知夏看着自己手里的小盒子,忍不住握紧了它。 第七章 她有想要实现的愿望。 即使,明明知道那个愿望不可能会实现。 放学回到家,父亲已经坐在家里,这是不久前从来都没想过的事。梁知夏有点愣住,随即回房间放下书包,换好衣服,然后开始准备晚餐。 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她的离家出走的确令父亲相当担心吧。所以父亲也不再用加班当借口不回家了。 这么想着,没多久,门铃响了,她走出厨房打开门,看见父亲的女性友人和她的孩子。 女人相当不好意思地说着希望一起享用晚餐之类的话。她望着面红耳赤的女人,心想一定是父亲家她带着小男孩来的,因为他们可以缓和气氛。 即使明知跑来别人家里说要一起吃饭这件很厚脸皮,却还是红着脸按下门铃。她开始相信,女人所说的话是真的,父亲是真的只考虑她的事情,而完全没有去顾虑到别人,而只以朋友身份来帮满的父亲的女性友人,让她感到相当抱歉,并有一种寂寞的感觉。 女人和她在厨房里一起煮晚餐,用餐时,她旁边的小男孩低头认真吃着饭,抬起脸要是看见她就会对她笑。 她不讨厌这对母子,如果父亲有了其他喜欢的人,她不会故意赞成或特别反对,只要知道父亲会记住妈妈,这样就好。 今天,在餐桌上父亲说了“好吃”两个字,虽然不知道是对谁说的,但光是如此,她就已经很高兴了。 到了夜晚,父亲开车载女人和小孩子回去,虽然女人说不用了,但是父亲大概觉得一直麻烦她而有所坚持,女人临走前还当着父亲的面,对她说了要好好待在家里帮父亲开门那种可以令父亲放心的话。 送走他们后,她进浴室洗澡,回到房间,她坐在书桌前,去出装着羽毛的小盒子,拿在手里垂眸观看着。 她在追求不会实现的愿望,所以才希冀在不可思议的东西上,期盼能够获得奇迹。 但是,倘若奇迹永远不会到来,那么她死命紧握着手中的东西,执着在这上面,又有什么用?梁知夏忆起白恩露曾经对她说过的话,如果把希望寄托在这样的事物上,最后得到的会是更大的失望。 其实,老师说的话……是为她好。她现在知道了。 可是……她没有办法轻易就放弃。 趴在冰凉的桌面上,她缓缓闭上眼眸,想着自己的愿望,想着那个女生告诉她的事,即使思考了一整个晚上,她依旧无法做出结论。 隔天到学校,她一直想到昨天那个女生在树下说的事,忍不住在意着时间的流逝,但是她却又没办法离开座位去找对方,因为她还迷惘着,不能下定决心。 直到最后一堂自习课快要结束了,她还是凝睇着自己双手中的小盒,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正确。 这种时候,她好想去问白恩露应该要怎么办,说不出什么理由,以外地想要依赖他。 但是不行啊。她知道,一定要自己决定才可以。 一定要自己决定……“嘿!钟楼怪人!” 肩膀忽然被推了一下,梁知夏下意识地抬起脸,只是一个分神的空隙而已,手里的盒子就在瞬间被人抢夺走。 “啊。”她愣了一下,随即很快地从座位站起身,道:“还我。”她瞪着平常就喜欢对她恶作剧的两个男同学。 “喛。”男同学拉长音,好稀奇地把玩着盒子,道:“真难得,你终于有反应啦?这里面是什么啊?这么不想被拿走?” 她暗吸一口气,重复道: “还我。” “一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打开来看看好了。”其中一个男生如此说道。 见到他们就要动手开启盒子,梁知夏登时心一凉。 “不行!”她跨步上前,探手一把握住盒子,想要夺回。 男生没料到她的反应会如此激烈,呆了一下,但并未放手,就这样跟她争抢起来。女生难敌过男生的力气,更何况是二对一,可梁知夏坚持不防守,混乱之中,不知道是哪个男生的手边划到她,登时在她额头上开了一道口子。 “呃。”她一手捣住额头,低叫一声。 见她按着额头的那只手,有血丝从指缝中流出来,两个难学生呆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拿着盒子的男生有点怕了,指间微松,不想玩了,另一个男生回神过来,看到她表情无比认真,仍是怎样也不肯松手,气道: “妈的!你这个钟楼怪人,又想害我被骂!别以为有其他班老师撑腰又怎样!”他用尽全力一挥手,将塑胶盒从她手里抢走,跟着绕过座椅跑出教室。 见到同伴逃走,剩下的那个男生立刻张开双手,阻挡想要去追的梁知夏。岂料嘲笑的话还没说出口,梁知夏竟是毫不犹豫地抬腿踩上他们的桌椅,直接跨走桌面,越过他的阻挠,再跳下奔出教室门口。 包括旁观的其他同学,所有人全部目瞪口呆。 梁知夏跑出教室后,追着对方背影,拼了命地狂奔。 她的心里只想着:不能被抢走、不能被抢走、绝对不能被抢走! 那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她不知道羽毛被别人碰到会发生什么事,但是如果羽毛因为这样而不能使用了,那她一定会相当懊悔自责,无法原谅自己。 她本来可以把那根羽毛用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一想到这里,她的行豁然省悟。 如果是在此时此刻,她可以毫不犹豫地选择正确的事。 能做的事情现在没有做,那以后不是会很难过吗?其实,这个决定没有她想的那么困难啊。 “妈的!神经病!”跑在前方的男学生回头一看她朝自己直冲而来,气得破口又骂。“可恶!看我弄坏你这死怪胎的宝贝东西!”一不做二不休,他举起手就要把盒子用力摔在地上。 后方的梁知夏在同一时间发现白恩露刚好经过走廊,就在他们要跑过去的方向,于是她想也不想地大喊道: “老师!” “什么?”只见才走出图书馆的白恩露错愕地瞪住他们。 虽然还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他直觉性地伸手拉住正要跑过身边的男学生衣领,强迫对方停下。 “在做什么?”他紧皱着眉头问。 “放手!”男学生来不及收力,差点跌倒。他挥舞双手想要挣脱白恩露的钳制,由于动作太大,已经半开的盒子从手中脱出,羽毛登时飞了出来。 “啊、不行!”只不过是一眨眼而已,那飘飞的羽毛被随后冲上来的梁知夏给一把抓住! 她完全没停步,直接跑过白恩露面前。 “你——”白恩露简直傻眼。因为情况太过混乱,他又被男学生挡住视线,所以并没有看到她飞身抓住的是什么东西,只注意到另外一件事。“你……你额头怎么流血了?喂!”他对着她远去的背影问,却只看到她跑出建筑物时所卷起的尘土。他站在原地半晌,还是扔下男学生,追在她后面。 梁知夏用比之前更加狂暴的气势,往西边侧门的方向发狠飞奔而去。 铃声不要响起。 在她到达大树之前,铃声千万不要响起! 看到羽毛掉出盒子时,她的心脏漏跳了一拍,抱着只要羽毛还未发出声音就还不迟的一丝希望,她握着羽毛,远远地看到那个女生蹲在树下的身影,她朝对方举高手,气喘吁吁地大声道: “我、我来了!” 那个女生抬起头,似是愣了一下,随即张大双眼,立刻拨身站起,伸长手指着某根树枝,喊道: “这里!只要拿羽毛碰他就好了!” 梁知夏停在她比的地方,举高羽毛。 “这、这里?”她有喘又急,没办法把话说完整。 “不对!在过去一点!”女生也相当焦急地指挥着。 梁知夏当机立断,将羽毛递到她面前,道: “你、你看得到,你来。” “不行的!”女生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拉着她的手,将羽毛放到正确的位置上,道:“我不能触碰神之物,若是被我摸到,那就被污染了,没有用了。” 女生的掌心皮肤非常粗糙,感觉像是树皮一样。 “咦?神……”神之物?梁知夏困惑地望着那根羽毛,下一瞬,耳边响起铃铛般的声音,羽毛从尖端开始像粉末一般溃散,然后逐渐小时。 影子随之出现,就吊在树枝上,轮廓清楚可见。虽然并不是第一次看见,梁知夏却仍是下意识地屏住气息。 跟之前她所见到的黑影相同,影子出现后就又立刻变淡,她听见身旁的女生低声说: “一根羽毛的力量不够吗……什么嘛,最后还是要靠我推一把。” 梁知夏还来不及问那是什么意思,就感觉女生握住她手的地方突然有一股热气。她望向身旁的女生,随即惊愕地睁大眼眸。 有种像是气流的东西围绕住女生全身,她甚至可以看见仿佛丝线一般的东西,轻盈地饶在女生周围,然后,女生身上散出无数条宛如白丝的气,和树木连在了一起。 发生……什么事了? 梁知夏突然感到眼前一黑,整个人好像往下坠,仿佛树根一般,穿过泥土直入地底,所有的事情都只是一瞬间,她完全没有感到吃惊或恐惧的时间,就已停在一株树苗前面。 不属于她的记忆流进了脑海之中,就像是看电影一样,原本黑暗的画面,从那株树苗周围开始,有光的范围逐渐扩大,变成了有点蒙胧的彩色影片。 树苗是男童小时候和爸爸一起种下的。 男童浇水,好几次差点把他淹死,还曾在旁边放蛋壳给它营养,但对它这种树根本帮助不大,男童甚至天真地把饭菜埋在土里,喂饭给它吃。 在男童长大的期间,有好一阵子,因为多了玩具而有点忽略了那棵书,但是,男童并没有忘了它,偶尔还是会跟它说话。 男童成长成少年,个性内向的他,有心事就会走到树前倾诉。 像是考试考差了,隔壁班有位同学很讨人厌,班上有一个他喜欢的女生……没有告诉任何人,只跟它说。 渐渐地,那棵树觉得自己好像也有了一颗心。 少年成长成青年,还是一样安静害羞,文弱的他,第一次拥有那样绽放光采的眼神——他爱上了一个女孩,那女孩也愿意跟他在一起。 好高兴喔。青年说,树同时也感觉到了。 而后,青年越来越少出现在树前。或许是青年被女孩占去所有心思吧,只要他能开心快乐,那就好了。 然而好几年过去,再次见到青年,他面容枯槁,万念俱灰。 “……我的钱被骗光了……还替她背了好多债……我……我完了。” 它没有办法安慰青年。 青年悲伤地在它最粗的分枝上,缓慢地绑着绳圈,极轻微地道: “要是可以选择结束生命的地方,我想在这里。” 它没有办法阻止青年。 “如果,我有帮你去名字的话,就可以喊着你的名字,好好和你道别了。”恍恍惚惚的,他最后的遗言,是跟它说的。 它甚至没有办法叫人来救他。 在青年踢掉椅子,因为极度痛苦而挣扎的时候,它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去。 因为,它只是一棵树。 青年在将要日落的时刻吊死在它的枝干上,尚有余温的尸体随风摇晃了一整夜,直至变得完全冰冷。 从那天开始,青年的魂魄都会在傍晚的时候出现,在同样的树枝上,重复他结束自己生命的行为。 而树,只能看着这个和它最亲近的人类,一天又一天的死去,它一次又一次地感到无能为力。 为什么啊?为什么?!它好痛苦。 如果它从来没被种下,如果有人在之前就砍掉它的话,是不是青年就不会死?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些事?类似人类的感情让它难以承受,它数着每个日子,数着青年杀死自己的次数,然后,它在那天晚上,见到了神之物,它知道,自己终于可以帮助青年了。 强迫自己成为妖魔,几十年来,它的怨,它的恨,让它堕落的速度很快,只要能让青年解脱。它什么都愿意做,就算像是这样变成妖怪也没关系。 将神之物送给青年,他就可以永远不用再那么做了。 它以自己的树枝当肉体,塑造出人类可以看见的人形,可是,本体的力量太弱了,不能离开这所学校,只有在日夜交替的逢魔时刻才能出现,在早上现身的那一次,就差点用尽妖力,完全消失。 “……但是,到那个时候,你们就已经放学了,根本没办法去抢你的东西。我每天都在想,我变成这样,到底是在做什么呢?真是笨死了。” 听见女生讲话的声音,梁知夏一眨眼,周遭顿时像是磨损的照片,风景变得老旧而模糊,只有中间的数依然清晰。 树上的影子,从那条垂吊的绳子开始,一点一点的,慢慢成为像是结晶一样的亮粉散开,然后轻轻往上飘去。 女生站在黑影的下方,一手搭着树干,对她道: “对不起,不小心把记忆渡给你了。没有神之物,只有我的力量是不行的,如果没有透过你,也无法使用,因为我是脏的东西,是不能直接触碰神之物的,所以,谢谢你。” 才没有呢。梁知夏难过地凝视着她,哑声说: “你……你一点也不脏。” 女生大大的眼睛望住她。 “我讨厌人。那么软弱和脆弱,又那么自私。”然后,她好像有点混乱和无法理解,道:“可是,人却又可以很坚强、很温暖。之前有几次,我还不是这样的时候,看见你站在顶楼,你现在的眼神变得不一样了。” 你的手好软呢……她轻声说完,缓慢地垂下眼眸。 眼前的风景又开始变暗去起来,女生和树木开始往后退去,梁知夏手脚有点发抖,却仍不自觉地上前一步。超脱现实的奇异景象,多少会使人紧张,但她并不会过分害怕,或许是她读过女生的记忆,也知道那个女生并无恶意。 虽然对方说自己是妖怪,她看到的却一直都是人的模样,所以,并不觉得有多可怖。 “我……我不讨厌你。”她真心地对着那个女生说。“你……很温柔。”她从那份记忆里感觉到了,那么温柔地看着青年的心意。 “你好奇怪……人好奇怪啊……”女生低声道,越退越远了。“我要走了……对了,小鸟说谢谢那个老师。” “小鸟……” 梁知夏耳边响起那个女生变得遥远的话声: “为了答谢你,最后我告诉你两件好事吧。坚定的心能影响羽毛,但光只有人类自己是无法使用的。还有,跟你在一起的那个老师,像我这种很弱的妖魔,没办法接近太久,不然会小时呢,他不是一般的人。” 什……什么?女生的话语声断断续续的,中间开始她就听得不很清楚。 “——喂!” 猛然被用力摇晃了一下,梁知夏眨眸再张开,只见白恩露站在她面前,双手抓着她的肩膀。 她不由自主地低喘了一口气,张望着四周。 是寻常的校园,他们两人站立在满地的落叶之中,枯叶像是雨一般,还在不停地落下。 “你一个人站在这里发什么呆?我叫了你好几次了。”白恩露对她说道。树叶一直掉下来,让他抬起手臂稍挡,昂首道:“这……刚才还没这样的……” 刚才?虽然好像过了很久,其实却只是一下子而已吗?像是在作白日梦一样,梁知夏抬起头,好多叶片打在她脸上。 “总之,先去保健室处理你头上的伤口。” 她愣愣地没有动作,白恩露又唤了她一声“喂”,她才被动地跟着白恩露往保健室的方向走去。 那棵书,跟着它的主人死去了。 梁知夏停住脚步,万分难忍地低下头。 那份令人伤心的记忆和感情,残留在她的心里。 “保健室没人……对了,好像借一年级的自习课跟他们讲习。”大概是见她垂着脸,一副难受的样子,白恩露将病床旁的帘幕拉出来,道:“不舒服先躺一下。” 他转身正要去拿伤药,梁知夏唤住他。 “老师。”拉住他背后衣服的一小角,她将头轻轻抵在他的背上。 “什、呃、你……”他似乎吃了一惊,双手不自觉地微抬起来,相当不知所措。 “老师……我刚刚,作了一个悲伤的梦……”她垂首细声说:“一下下……一下下就好。”她想要依靠他。 “你……”他侧首往后望着她无助的模样,最后,只能小心地稍微向前小小一步,让两人离开一点。他抚着额头,叹了口气。“……希望在你放开之前,都不会有人进来保健室。”他说梁知夏闭紧眼睛,在脑海里,用残剩的记忆片断拼凑了一幅画面。 一个高瘦的女生和一个男童,手牵着手站在大树前。 两人永远不会分开。 结业式当天的一大早,几个老师在办公室闲聊,说侧门那棵树怎么一下子就枯死了。 因为是短时间内突然发生的事,生物科的专任老师还提出是病虫害或土壤有问题的怀疑,准备和主任讨论,请这方面的专家来检查一下校园。 在活动中心内举行完结业典礼,白恩露拿着点名簿,经过西边侧门,停下脚步,望着那棵只剩下枯枝的树木。和先前茂盛的模样相比,连一片叶子也没有了的树头,细瘦的残枝予人一种相当寂寥的感觉。 一些学生也在附近围观着,不过只是有点好奇而已,和同学谈论个几句也就离开了。 他垂下眼眸,继续往教室的方向前进。经过长廊,进到梁知夏伫立在走廊底,视线放在不远处的枯树上,动也没动。 白恩露睇着她,不自觉举臂用名册敲了敲肩膀,她似乎感觉到了,便转过头来。 和她对视令他一愣,就见她朝他走过来。 “老师。”她停在他面前,轻声唤道。“昨天,对不起。”她说。 “欸……啊。”突然的道歉让他有点意外,不过想起昨日在保健室的事,他不觉用名册稍微盖住自己半张脸,好像这样就可以掩去心里那份有点奇异的尴尬。他不自在地道:“你啊……难道是跟男生大家打到流血?” 他昨天就一直想问,但是看她好像心情很不好,几次想开口,却又没讲出来,之后放学打钟,保健室阿姨回来,帮她处理伤口,她就回家了。 本来还有点在意,不过现在看到她好好地来上学就放心了。说起来,她平常看起来明明是一副安静的模样,却会突然做出让人吃惊的举动。 像是跑步气势很狂暴之类的。 她摇头。 “没有打架。” “那你又被欺——你又被同学找麻烦了?”他斟酌着使用不会伤害她自尊的字句,蹙眉低喃道:“我问过你班导,她说已经没什么事了。” 发现梁知夏盯着他看,他问: “什么?” “……没有。”她再次摇头。 他瞅住她,说: “如果你们班同学又做了什么,就告诉你的导师,知道吗?” 她又望着他好半晌,直到他再度面露疑惑,才说: “告诉你可以吗?” 白恩露一愣。 “我不了解你班上的情形……”不好管教和处理,如果跑去插手,定会令同事不悦,被嫌多事,管好自己班就好了。“所以……嗯,可以。”他点头。 “……我,没关系,自己可以应付。”她道。 好像被拒绝,在说他多管闲事一样。白恩露脸一热,如果是这样,不明白她为何先前要那么问。 只听她继续轻声说: “如果告诉你……你会很为难的。” 白恩露愣住,好半晌,才摸着后颈,道: “那个不用你烦恼。”那是大人的事。“你如果太逞强,又像上次那样不回家,我可受不了。”若是流落街头发生什么惨事怎么办。 闻言,她露出认真思考的表情。 “那,我跟老师保证,我绝对不会再那么做了。”她说。 他一顿,望着她坚定的脸容。 “你……”已经没有需要那么的理由了……是吗?白恩露觉得她的神情和之前稍微有点不一样了。 她抿了抿唇,像是不大习惯,缓慢道: “老师跟我说的话,我想过了,我……想要重新努力看看。”她双手在身前交握着,有一点不确定,有一些不安,但更多的是期待。 和初识时那种什么都放弃的眼神不同了。虽然他并不晓得自己和她讲过那么多话,是哪句让她去思考了,但是,听到她这么说,他觉得还满高兴的。 “那你就好好加油吧。”他眼眸微弯,淡淡地笑了。 她目不转睛地直盯着他。 “我第一次看到老师笑。”她喃喃说,似乎真的颇意外。 “呃?”他下意识地用手背遮着嘴。他没有主义过这种事,不过一被说出来就觉得很难为情。“那你呢……我根本没看过你笑。”还敢说他。 这种年纪的孩子,就算被沉重的大考压力给压着,爬也会爬着去找乐子。 听见他的话,他好像呆了一下,蓦地,面红耳赤起来。 她很快的转开脸,说: “我想起老师很怪的事情了。” 白恩露傻住。什么?那里怪?为何是这种莫名其妙的回应? 虽然没见过她笑,却是头一回看到她这么害羞,害得他又变得不自在起来。他只能道: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莫名其妙。 许久,她轻声道: “老师,那个逃课的女生,她……是好人。” 白恩露一愣,认真的回道: “你认识她?”他找过好多次,就是不知道是哪班的。 见她点了下头,他又问。 “他有没有再对你做什么?” “没有。”她答道。 梁知夏的声音虽然极轻细,语气却是相当确定的。这令白恩露稍微松了口其,因为那女生神出鬼没的,所以他一直有点担心。 她的脸容有些低垂着,倒: “……老师,就算……你会觉得我在胡言乱语,就算你不相信,我还是想跟你说,那棵树是有生命的,因为太过温柔,所以勉强自己,才会枯死的。”她的眼睑有一点抖动。“我……只想跟老师……只想跟你说。” 白恩露一顿,随即非常讶异地注视着她。要把这种说出来会被人耻笑是有幻想病的事情讲出来,需要多大的勇气? 但是,她却还是跟他说了。 “我可不记得我讲过我不相信。”望见她抬起眼来,白恩露启唇道:“这世界上有许多无法解释的状况,我并不怀疑这一点。” “真的吗?”她没被头发遮住的眼眸睇着他,虽然不那么紧张了,却带着一点质疑,就好像是在说,那为什么之前他对羽毛的事会是那样的态度? 白恩露被看地有点为难了。毕竟是老师的立场,怎么可以双重标准。他知道他让她有这种感觉,是他不对,想到即使他有羽毛事件的前科,她仍旧勇敢的告诉他,而且还只跟他说,那种被特别对待的感觉,让他眼神不觉变得柔软。 “……那,我也跟你说一件事。”他摸着自己干净的下巴,像在谨慎思考什么,之后,深呼吸一次,他道:“老师我,很久以前见过身上长翅膀的人。” 才说完,他立刻局促地补上一句: “很好笑吧?这种事。”他真是马上能体会她先前讲出来的心情了。 她没有开口,只是凝视着他一会儿,然后问: “老师也觉得我刚说的很好笑吗?” 他一顿。 “不。” “那我也不会笑。”她说。 不知道为什么,白恩露忍不住不好意思起来,是什么原因他自己也不大明白,只是……她的那份信赖好纯真。他微微扬起嘴角。 只见她认真地想了一想,道: “不过,长翅膀的人……好像天……” 钟声突然响了起来,白恩露并未听清楚她后面的话,他低头看着表,有点以外,他从来没和学生交谈过这么久的时候。 两人的对话到了一个段落,好像应该要结束离开了,但他却不大了解要怎么表示,总不会直接跟她说“我跟你已经没什么好讲的了”。 他略微困扰地道: “呃,那……就、就讲完了。”讲完以后,瞬间觉得自己好笨。 她面无表情地瞅着他,道: “老师好怪。” “嘎?”又怪?他无法认同。真要说起来,她才更奇怪。 “我要走了。”她说,在转身之前,想起什么似地道:“对了,老师,树下的小鸟说谢谢你。” “什……”他停住动作。 树下的小鸟?在梁知夏离去之后,他缓步走到大树旁边。 他不晓得梁知夏说的是什么,想了一下也无头绪,只是昂首看着已枯萎的大叔。 明天开始放寒假了。 不过三年级都要上辅导课,所以还是会见到梁知夏吧。这个认知浮现的同时,他愣了愣,在这之前,他从来未想过来学校会见到哪个人这种事。 又用名册敲了下肩颈,他困惑地转身走远。 枯树下,被落叶掩住的一处,埋着小鸟尸体的地方,冒出一株新的嫩芽。 第八章 开始放寒假了。 但是即将考试的三年级生仍然要到学校上辅导课,学校排出来的课程表,只有过年那段时间可以休息一星期。 先前由于家里的因素,梁知夏毫无念书的心思,现在要开始振作,但一直荒废的学业,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弥补过来的。农历年前的学测,她是完全赶不上了,夏天的指考,或许还可以拼一拼。 就算考不好也没关系,那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有努力的空间,所以她想试试看。 每天,上完白天的辅导课后就留在学校里自习,到下午她就回家煮晚饭,不再加班的父亲最近大概考虑到她是考生,所以常留言说会带外食回来,虽然彼此对话还是相当少,但已经改善到两人一起吃饭了。 即使无法恢复到和以前完全一样,但是,事情慢慢地往好的方向走着。 复学后从未想过以后该怎么办的她,现在却有余力开始考虑关于未来的事,之前那段每天都觉得心力交瘁的日子,好像一下子变得模糊了。 辅导课结束后,梁知夏推开椅子,从座位上起身,想要去找班导讨论升学的事,以前发的调查问卷,她艘没有缴回,前两天在书包里发现,她认真思考过后填好了。 才步至门口,上次抢走她羽毛的男同学突然用肩膀撞她,把她挤开,然后看也不看她地走出去。她站稳脚步后,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没有任何反应,也跟着离开教室。 本来老是对她恶作剧的两位男同学,其中一个自从她当场在他面前踩桌子之后,和班上大部分人一样,比较没理她了,另外一个则相反,因为被老师抓住,让他丢脸,所以好像跟生气了。 至于她,依旧无所谓,因为那并不是她在意的人。 才下一层楼,就看见白恩露和一个女学生站在女儿墙边交谈,因为距离有点远,她听不到他们在讲些什么,女学生的表情满难过的,于是白恩露有一点楞住,随即掏出口袋里的面纸给女学生,然后低声说了几句话。 梁知夏伫立在走廊上,见白恩露从手中的文件夹里去出一些资料,拿到女学生面前,低头和对方专注讨论着,之后那女学生点了点头,然后似乎道了谢,跟着就走离。 女学生和刚才其他上完辅导课的同学一样,越过梁知夏,走向她身后的楼梯。梁知夏只是注视着白恩露,直到他抬起眼来发现她。 四目相对,她看到他一愣,一副她站在那里干嘛的表情。 “老师。”梁知夏唤道,朝他走近。 他“嗯”了一声,道: “你今天也要留在学校看书?” 听到他的问话,她有些愣住。 “老师知道我会留在学校?” “嘎?嗯。”他微顿后点头,说:“有时候晚一点走,会看到你正好离开学校。” 梁知夏望着他。 “老师不是中午就回去了?”大部分老师都是没课就走了。 “嗯……有时候有点事会留到下午。学生有问题的话,也比较好找到我。”当三年级导师责任很重……他摸着后颈说。 她忽然发现,他好像常做这个动作。 “刚刚跟你讲话的……那个学生,也是有问题吗?”她垂下眼眸问。 “一些升学方面的事。学测刚考完,你觉得自己考得怎么样?”他睇着她。 听起来就是顺口问的确,她启纯道: “我没考学测,”因为之前都没读书。 “是吗?”他好像有点意外,但又不是太意外。“那你是要拼七月的指考了?不管如何,好好考虑一下想念哪所学校,到时候成绩出来,重要是的是志愿要怎么填,如果有什么疑问,找你们导师好好商量。” “我现在就要去找了。”她瞅着他。 “欸,啊。”他似乎感觉她的态度有点奇怪,露出疑惑的神情。 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浮气噪的。她想到刚才那个女同学,是白恩露班上的吧?会和班导那样谈话,明明是很稀松平常的事,可是为什么,她从来没有去注意过,好像今天才第一次看到,还以为他只对自己一个温柔,所以才在见过那幅景象时感到有一些不舒服。 她……是真的觉得讨厌,像是要确认这种情绪,梁知夏一手不觉放在胸口上,连自己都觉得好奇怪。 他是导师,班上学生找他,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 而她,跟本不是他那班的,却还一直在找他麻烦。心里那份小气又有点幼稚的情绪,让她吓了一跳。 她不能确定这种心情会出现的原因,是因为那个同学可以被他教,还是他对那个同学好。只是,她莫名地满脸通红起来。 “我……我要走了。”梁知夏转过身,想要立刻离开。 “喂。”白恩露唤住了她。“你……没事了?”他问。 梁知夏回首望住他。 “……恩,”她用力点头。 听到她的回答,他一笑。 “那就好。” 看见他笑,她心脏漏跳一拍,脸又变得更红了。 她快步总下楼梯,睇见刚才的那个女同学正在前方,和身旁的朋友说话——“没想到白老师不错呢,我跟他说我觉得自己没有考到水准,他完全没有责怪我考坏了,只跟我说还有机会,还拿了升学参考资料给我,叫我随时都可以再去找他谈,刚刚不小心在他面前哭了,好丢脸喔。” “那个资料不是之前给过了吗?” “对啊,好像他看到我哭了,有点手忙脚乱。” “之前没跟他混熟,快毕业了,好可惜……” 两个同学叹息现在才发现导师人不错,但是和他相处的时光已经没剩多少了。梁知夏跟在他们身后,只听到这里,然后两人就往校门走去,她也就朝办公室的方向继续前进。 把志愿调查表交给自己的导师,导师一副没想到的表情,还说了几句欣慰的话,办公室里还有其他三年级的导师,也正在跟班上学生讲话,这种场面不喜气,她也不像刚才那样,出现相同的情绪。 所以,她并不是在嫉妒别人的导师比较好。 不晓得为何,脸颊发烫起来。他跟导师致谢之后,走出办公室,赶忙想着其他事好转移注意力。 很久没加班的父亲今天出差,所以不会在家,大概是担心她误会,父亲在说这件事的时候表现出不想去的样子,还请了那位女性友人的儿子来家里。 父亲的女性友人之前偶尔会带着儿子来吃晚餐,后来可能是觉得已经不需要她来维持气氛,就没再来拜访了。 因为那女人今天晚上刚好值班,所以小男孩放学会直接到她家,父亲嘴巴上说是请她帮忙照顾小男孩,实际上是要他们两人一起作伴,才不会有事发生。 小男孩在电话里说下午去过外婆家之后就会来,所以,她今天要早点回去,决定晚餐煮不辣的咖喱饭,她回教室整理东西,拿起书包后就离开学校。 她离开没多久,一个小男孩出现在校门口。 门口警卫发现他,问道: “你有什么事?没大人带你吗?” 小男孩一副小大人的成熟表情,说: “警卫叔叔好。我想找三年级的梁知夏姐姐。” “嘎?”警卫抓抓头。“是你姐姐吗?三年级……” 正迟疑着要不要打电话帮忙广播,有个背著书包的男学生经过校门听到了,遂停下脚步。 “三年级的梁知夏?啊啊,我认识,我跟她同班,我带他去找吧。”男学生跟警卫说。 警卫看看他,的确是本校三年级学生,便道: “那谢谢你了。”也省去他一桩事。 “不客气。”男学生一笑,对小男孩努着下巴,道:“走吧。” 小男孩因为警卫叔叔点头了,所以没有怀疑的跟男学生进入校内。 男学生带他到某建筑物,然后开始爬楼梯,在前方一直走着,都没有回头,小男孩虽然跟他跟得气喘吁吁的,但是没有喊累,只是认证地往上爬。 男学生在四楼停住,指着某间教室道: “就在那里。” “谢谢大哥哥。”小男孩笑着道谢,随即小跑步到那间教室门口。 里面好像没人,他困惑地探头进去察看,真的没有半个人。 他回头,想问刚才那个大哥哥,对方却已经不见人影。空荡荡的走廊上,只有他一个小孩子。 他正准备要下楼找人,还没走到楼梯口,就听见另外一间教室穿来声音,一是他想着自己刚才一定是看错大哥哥指的地方,于是往走廊底那间发出声音的教室走去。 没看见人,一样空空的教室里却一直有着“扣、扣”的声响,小男孩走进去,在窗边木柜发现已掉落的夹层,因为被风吹,所以打在墙壁上才制造出了声音。 他眨眨大眼睛,转身正欲离开,一阵突如其来的强风忽然从未关的窗户吹进,“碰”地一大声,把这间教室唯一的门给关上了。 小男孩上前开门,却转不动门锁,没有办法打开,他又试了几次,小手握拳在门板上敲着。 “大哥哥!”他对着外面喊道,“我被关起来了……警卫叔叔……” 稚嫩的童音回荡在偏僻无人经过的建筑物角落,没有人可以听见。 因为一直等不到门铃响起,梁知夏翻了电话簿,先打电话给小男孩的妈妈,但是在医院工作的女人并未接电话,之后她查来点纪录,和小男孩的外婆家联络,外公外婆却说小男孩早就已经离开了,临走前还说想去大姐姐的学校看看。 她怕老人家担心,没敢多说什么就收线了。上次小男孩来家里吃饭的时候,的确有跟她聊到学校的事,他说以后会念附近的国中,好奇问他就读的高中在哪里,她指着窗外告诉他在很近的地方。 他是搭公车来的,学校离站牌不远,他是直接去学校找她了吗? 但也不会花这么久的时间啊!她没有办法确定,又等了一个多小时,看着外头西落的夕阳,主线有一点不安起来。 应该坚持起接他的。小男孩跟她说外婆家并没有很远,坐一班公车就可以到她家,还说他常常自己一个人搭公车,所以没关系,不用麻烦她接送,她那时只觉得小男孩表现得好懂事,所以顺了他,要是那时坚持去带他就好了。 她手中握着话机。满心后悔与内疚。父亲在别处出差工作,小男孩的妈妈依旧没有接电话,只不过失联了几个小时,警察也不会理她,不知该找谁求援。她忐忑心慌,最后她拜托隔壁邻居帮忙注意,若有小孩来按她家门铃就通知她,之后就拿着手机和钥匙冲了出去。 一边沿着河堤奔跑着,她一边按下输入手机后没打过的那个号码。 “喂?” 通话那方传来白恩露接起的声音,梁知夏道: “老、老师!” “……是你。”他有点迟疑,但还是认出来了。“什么事?”他问。 “老师,我、我……”她也不晓得为什么要打给他,只是、只是因为她很害怕,所以想跟他说话。 “什么?”他疑问道。 “我……啊!”她一路奔至学校,远远地就看到白恩露人坐在脚踏车上,正在学校后门的路口等红灯,于是她想也没想,喊道:“老师!” “嘎?”他一脸讶异,转头看到她,又望向手中的手机。 原来老师还在学校没走。梁知夏停在他面前,拼命地喘着气,一手不自觉地拉住他的袖子。 “老师。”他唤,连自己都没发现那声音充满依赖。 “怎么了?”他瞅住她。 “我……”她深呼吸几次,总酸可以好好说话,“我……在找一个小朋友,他可能到学校来找我”发现自己拉着他的袖子,他脸一红,悄悄放开手。 “是吗?”他回头看了校园内一眼。“我没见到什么小孩子……小朋友多小?先去问一下警卫。”他提醒道。 “恩。”她点头,总算没那么慌张无措了。 边跟上他,边告诉他小男孩是小学四年级,还大致形容了一下外貌以及事情经过,两人走到前门的警卫室,不巧警卫已经准时五点下班,天也暗了,连操场上打球的学生都已经回家,学校里其实已经没什么人了。 “伤脑筋……”白恩露一手拉着背包的带子。“……你确定那个小朋友有来?” “我……”不确定。梁知夏低下头,但是,她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找。 “我明白了。”他只说一句。“不要那种表情,我会帮你找。” “咦?”什么表情?她抬起眼。 “不然,你打电话给我做什么?”他睇着她问。 她……不知道,梁知夏只能望住他。 他似乎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稍微移开目光,将脚踏车暂时停在门口。 “别发呆了,你去那边找。”他指着某方。 “好。”她应道,然后看着他往反方向跑开去。 她也没有停留,转过身去找人。 虽然她根本没办法确定,也许只是太紧张而已,但老师还是愿意帮她,胸口泛起一股温暖,心情却还是沉重的,她不认为小男孩是那种会玩到忘记时间的孩子,希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找了第一和第二教学大楼,都没有收获,她又饶到建筑物后面,平常白天就只有想要抽烟的学生会躲来的偏僻地方,在天色变暗后更是有一股阴森的气氛。 她想起之前自己晚上爬到教学大楼顶楼,那时与其说不害怕,不如说她是什么都不在乎。 后来,又遇到那些神气的事情,她相信有另一个世界。若是以前,她一定会怕,但是现在,她没有一点畏惧的感觉。 大楼后放是一团低矮的树丛,她正想跨进去,就听到上方传来呼喊的声音——“大姐姐!” “咦?”她一愣,很快地抬起头,一看,大吃一惊。 只见小男孩贴站在四楼的水泥墙外边,立足处只有几十公分的狭窄地方,一不小心就会掉下来,十分惊险。 她错愕喊道: “你不要动!等我!” 在楼梯间狂跑着,她掏出手机按下白恩露的号码,只紧急说了地方。飞奔到楼上,她停在最后一间教师前,门是关住的,她转动门把,却坏掉卡住不会动,用力往内推了两次,还是不行,于是她退后助跑,使劲用肩膀去撞,“砰”的一声,总算把门顶开。 她冲到窗户旁边,立刻抓住窗框往外看,小男孩就站在外墙边缘处,正好两间教室的中央。 “大、大姐姐,对不起,我被关起来了,因为一直打不开门,又没人听到我的声音,天都要黑了,所以、所以,我才从外面爬到隔壁……” 小男孩白着一张脸,明明很害怕,连嘴唇都在发抖了,却又极度勉强自己,表现出没事的模样。 梁知夏也告诉自己要镇定,朝他站的地方,将手伸长到极限,她安抚道: “没关系,把手给我。” 小男孩很努力地把小手伸给她,指尖彼此碰触到的那刻,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也因为这一刹那的放松,小男孩脚微软,身体就那样失去平和。 好像慢动作的镜头一样。 梁知夏看见小男孩脚步不稳就要跌下去,她想要抓住他,却只摸到他的手指。 一瞬间,她眼前出现的是自己和妈妈当时车祸的景象。 那个时候,她也摸到妈妈的手了。 “不行!” 梁知夏大喊一声,手臂一撑,整个身体已经离开窗户。 她想到的并不是自己将会如何那种事情,而是如果她眼睁睁看着小男孩摔下去,她一定会极度自责和懊恼。 就像她亲眼目睹妈妈在她面前被撞一样。 她不是奋不顾身,她没有那么伟大,她只是、只是不能也绝对不要再看到那种事情而已。 坠落只是一眨眼间的事,她只能紧紧握住小男孩的手,甚至连想要护住他都办不到。 从四楼掉下去,一定会很痛吧。她闭上双眸想着。 然而,她却重重地摔进一副温暖的胸腔之中。 “什——” 梁知夏张开眼睛,发现自己腾空停在二楼的高度,和小男孩一起,被一双手臂牢牢护抱着。 她抬起视线,看见白恩露的脸,他满头大汗,一脸紧张。 是他。又有些不一样了,他的瞳眸变成金色的,背上甚至有一双雪白的翅膀。 他们,就这样飞在半空中。 她私蓄一片空白,不觉开口道: “老师……” “小心!” 他才将她的头按在肩膀上护住,梁知夏就感觉他们笔直往下坠,之后便狠狠跌进下面的树丛之中。 白恩露紧紧抱住了她,当了垫背,所以她并没有摔伤,同样在他怀里的小男孩也被保护得好好的,只是似乎在坠楼之时就已吓昏。面颊贴着白恩露的胸膛,听到他的心跳声,她飞快回过神,撑起手臂,坐在他身上膛着大眼。 “噢……” 白恩露痛的呻吟,他的眼睛回复成黑色的了,背后的那一双翅膀已经消失无踪,却有数不清的白色羽毛飞散开来。 梁知夏不禁抬起头来,身手去触摸着。 “这是……” 仿佛摔落的玻璃成为碎片溅起,消失的翅膀化为无数羽毛飞扬在她身旁,天已全黑,在月光下,那羽毛无比柔软而美丽,洁白得不可思议。 一声细小的铃铛声响起,让她愣住。接着就像是连锁反应,在她周围四处飘散的羽毛,一根接着一根化成细粉消失,铃铃的声音不绝于耳。 她在那些羽毛之中,清楚地看见了一个人形黑影。 “咦……妈……妈?”梁知夏愣愣地对黑影唤出口,然后,在一瞬间不可置信地张大眼睛,用力喊道:“妈妈!” 那是妈妈。 铃铛声响个不停,梁知夏双手紧握成拳,那些从母亲过世之后,所有强自忍住的情绪和感情全在此时此刻溃堤了,泪水在瞬间泉涌出来,她昂首朝着黑影道: “妈妈,对不起!我、我那天不是故意要跟你吵架的!我的态度很不好,说了让你生气的话,一直想跟你道歉……”铃铛声又强变弱,她万分慌乱,不知道黑影什么时候会小时,几乎是拼了命的、不停地说着:“我学会煮饭了……衣服也不会洗坏了,现在家事我都会做了,也已经跟爸爸和好了……很多书没念,要开始用功,但我、会加油……会加油……会……妈妈,对不起,对不起……我……” 她眼泪盈眶,泣不成声,哽咽得几乎没办法再说下去。 铃铛声渐渐变小,黑色影子也开始转淡。 “啊!”她抬起手想要组织,却只是徒劳。“对不起……对不起……我一直想跟你说,对不起……我喜欢妈妈……” 无法留住影子,她哭得更厉害了。在被泪水淹没的蒙胧视野里,她看到那抹黑影朝她伸出手,极为温柔地摸了下她的头。 “妈妈要走了。再见了,知夏。” 不知从哪里传来非常微小的说话声音,梁知夏膛睁着一双泪眼,泪水不停不停地掉落,她一直一直凝望着,知道黑色的影子完全小时。 “呜……”她难忍悲伤地低下头,极为伤心地哭泣,恍惚地看着身下的白恩露,她哑声道:“……老师。” 她只说了这句,之后就昏厥过去。 意识沉睡之际,梁知夏蒙胧想起那个树女生说的话——光只有人类是无法使用羽毛的,所以,妈妈之前也许一直都陪在她身旁,才会借着羽毛现身,她果然一开始就没有认错。 再次恢复知觉,她人已经在医院里。 昏迷前的记忆让她才睁眼就立刻坐起身来,把刚好走进病房的护士小姐吓了一跳。 她紧张地问着护士,其他两个人在哪里。护士小姐告诉她,小男孩就在她隔壁床好好睡着,毫发无伤,她也没事,只是因为情绪太激动才会昏倒。 梁知夏很快转过头,望见小男孩香甜的睡颜,稍微不紧张了。 “那老师呢?”她有担心地问。 “你们老师啊,他……”走廊上有跑步声,护士小姐微皱眉,才走到门边要看是谁,忽然就有人冲了进来。 “知……知夏!” 望见父亲气喘吁吁的出现在病房门口,梁知夏最先反应是愣住,跟着不自居往后退了一步。 她……她又出以外了,这次也害得男孩进医院,她、她——“啊,我……”因为害怕父亲生气,她不禁低下头,连嘴唇都微微发起抖来。 她不是故意的……感觉父亲大跨步地朝自己走近,她忍不住用力闭上眼睛。 “你……你这孩子在做什么啊!” 被父亲一把抱住的时候,她真的完全傻住了,圆膛的眼睛,一下子蓄满泪水,立刻哭了出来。 “对不起……”父亲没有生她的气,是担心她。 又一阵脚步声,这回是小男孩的母亲一脸惊慌地出现,在知道两人都平安无事之后,拍着胸口呼出一口气,护士小姐露出没辙的表情,提醒他们不可以在医院跑步,讲话要小声一点,然后道: “送你们来的老师说,你们是从二楼掉下来的?虽然说是二楼,但没有骨折,连一点外伤都没有,真是很幸运呢。” 其实不是二楼。梁知夏赶紧问: “老师呢?”她没有看见白恩露。 “那个老师啊……”护士小姐说着,忍不住掩着嘴。 “老师怎么了?”梁知夏担心地问。 “他没事,只有皮肉伤。在你这间对面的病房。”年轻的护士小姐比着外面,安抚说道。“只是啊,他把我们都吓坏了,你昏倒了不晓得,你们老师裸着上半身,背上因为撕裂伤还一直流着血,就这样背着你又抱着小男生,出现在我们急诊室。你们学校离这里很近,所以他好像是自己跑过来的,才跨进医院,他就倒地不起了,那个画面超级壮烈的。” 护士小姐有趣地说着。梁知夏想要立刻去看白恩露,但之后医生就进来了。 医生检查过后,说了他明天就可以出院,等他们离开,父亲和女性友人也顺便去办手续,她下床推着点滴架,赶忙走到对面病房。 白恩露闭着眼眸,以趴姿在病床上均匀地呼吸着。 充裕亲眼确定他平安,梁知夏一颗心总算放下。 她在他的病床边坐下,看见他的背部贴满纱布,是大面积的伤口,绷带都还渗着血。 她并不是在作梦吧? 老师的背上有一双翅膀。 仿佛在回应她似的,她望见白恩露慢慢地张开瞳眸。 和他对视,她完全不觉得讨厌或害怕,甚至也不想问他为什么拥有那双不可思议的羽翼,就只是轻声道: “老师。”她也不晓得他是不是真的清醒了。仅是有一点自言自语的开口道:“发生车祸的那天,我和妈妈吵架了,在马路上,争执了起来,其实,我连和妈妈吵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是有一点印象,知道我的态度很不好,说了很过分的气话,然后,那个喝醉酒开车的人就驾车撞了过来……我、我没有被撞当时的记忆,恢复意识之后,只知道妈妈已经过世了。我有时候会想,说不定是我太生气,所以真的推她去撞车……”她说,流下了眼泪。 泪水让她什么都看不清了。梁知夏慢慢道: “可是……在掉下楼的时候,我想起了一点点。妈妈她,好像推了我一下……所以,我活下来了。”她相当悲伤地低下头,从眼睛里涌出的泪水爬满她的脸颊。“其实,学校顶楼的锁都是我弄坏的……我站在顶楼,看着下面,想过很多次,也许死掉了就可以见到妈妈,但是,我又不能丢下爸爸……我总是一直想,好想再见妈妈一次,当面跟她说话,我有好多话来不及说,无论什么方法我都愿意去相信……” 她哽咽道: “我明明知道妈妈没办法复活的,但是,我……我只是……一直很想道歉……想要当面跟她说对不起……”就只是……这样子而已。 “……喂。” 躺在病床上的白恩露出声唤了她,于是梁知夏抬起泪湿的眼眸。 他困难地移动手臂,摸着她低垂的头,说道: “你……不要再哭了。笑……比较好。” 她凝视着他,虽然眼泪还是流不停,却勉强扬起嘴角,露出一个相当难看的笑容。 他看到以后,浅浅地笑了。 “什么嘛,果然变可爱了……” 迷蒙地说完这句话,他沉重的眼睑再度合上,抬起的手臂也跟着虚软掉下。 梁知夏握住他的手,抵放在自己额前,用双掌紧紧包覆住。 本来,在最后一根羽毛用掉之后,她打算在每年妈妈的忌日,都到坟前跟妈妈说那些她,心里不停在想着的话,及时妈妈听不见,她也要一直说。但是现在,妈妈听见了。 她的黑暗世界,有了关。 她的不可能实现的愿望,却实现了。 一切都是因为和老师相遇的关系。倾前上前,她情不自禁地在他面颊上极轻地吻了一吻。 “老师,你好像天使。” 她细声说。额头一直轻抵在他脸旁,好久都没有再动。 第九章 他的背上长着一双翅膀。 这不是比喻或幻想,而是真正的事实。十五岁那年的某天早上,他起床以后发现自己背上多了一双普通人类绝对不会有的翅膀。 如果是在虚幻的故事里,那可能会很奇妙有趣,但在现实中,却是一件无比可怕的事情。 他的翅膀既不能飞,也没有丝毫神奇的能力,就只是像装错了地方,虽然美丽梦幻得宛如童话中的羽翼,却让他不仅一次觉得自己是个怪物。 自从学会把翅膀隐藏起来的那天开始,他就再也不曾让它出现在背上过。 ——白恩露一边在校园里装望着找人,一边想着等一下要去找学校教官询问,手机铃声却忽然响了。 “喂……啊?什么……喂?”通话那方传来异常焦急的声音,于是他转身被电话告知的地点快步跑去。 还没接近,就听到建筑物后方隐约有说话声音,他才饶到后面,就见四楼处,梁知夏伸长手趴在窗缘,外墙则站着一个小孩子。 他心一凉,真的是当场吓了一大跳! 几乎完全没有考虑的,在那关键时刻,他竟是选择朝他们的下方飞快直奔过去。 拖他们这样摔到底墒,绝对会受伤吧。会伤得很严重,甚于危及生命。 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紧紧握住拳头,他将全身力量集中在背后,专心一意,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肩胛骨就像是有生命似的,极不自然地跳动着。 他的心脏狂跳着,下一秒,楼上的两人就双双坠下。 注视着落下的两人,他脑海里被仅有的一个念头瞬间填满! 一定要救他们!一定要救他们——有东西从背上的裂痕长了出来,刹那间,难以忍受的疼痛袭上他,他毫不犹豫和迟疑,深吸一口气,用尽所有力气让那东西撑破自己的皮肤和衣服,“唰”的一声,一双不手臂还长的纯白翅膀,就在他的背上完全伸展开来! 这双翅膀没办法非。他很久以前就试过,所以知道——不能飞。 但是,就算明知不能飞,他也要试! “可恶!” 给我——飞起来啊! 他咬紧牙关奋力跃起,在即将坠地的两人下方滩出双手,同时挥动着背后的羽翼。 那只是眨眼间的事情而已。 他在跳起来后,无法避免受地心引力影响,身体往下落,但就在要触地时,白色翅膀大大地挥了一下,让他浮高了将近一层楼的高度,伸长双臂,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坠楼的梁知夏和小男孩抱进怀中。 他满头大汗,大口喘着气,连自己都不敢相信地望着怀里的梁知夏。 “老师……” 她不敢置信地唤着他,他却连自己都觉得像是在作梦。那变轻浮高的感觉只维持了极短的几秒钟,在消失的那一刹那,他只来得及喊道: “小心!”然后就抱着他们摔进下面的树丛。 重力加速度,他痛得几乎昏过去,意识在迷蒙与清醒之间徘徊,耳边响起铃铛的声音,一声连着一声,将他带回现实。他抬起眼眸,但铃声太吵,他听不真切,只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跳得相当不规则,身体亦无力动作。 他神智不清地看着梁知夏,在铃铛声消失之后,她低下头望着他,表情悲伤,喊了句:“老师”之后,就昏倒在他身上。 见她失去意识,他大口大口地吸气,握紧拳头,逼自己振作保持清明神智,然后发现怀里的小男孩也闭着眼睛的。 全身都痛得快要死了,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总之大概是类似“火灾现场”那种情形,产生强烈的意志力或肾上腺素之类的东西,让他强撑起身体,拉起梁知夏背在背上,抱着小男孩,奋勇跑到学校斜对面的市立医院。 才跨进急诊室,把小男孩交给护理人员,他立刻正面倒地,还因为背部的伤口在地上留下一滩血迹。 那一晚的记忆,就只到这里。 再次有知觉,是痛醒的。他觉得背部非常疼痛,甚至让他全身无法克制地发颤,医生告诉他,他背上有两道相当严重的撕裂伤,还问他是怎么造成的,他只说是坠楼时被树枝割伤,医生一脸怀疑,让护士补了止痛针,于是他又昏沉地睡去。 不知又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他好像望见梁知夏坐在他面前。 于是,他看着她。 她低着脸,在他面前,像个小女孩般完全无防备地哭泣着,对他说了会这么伤心的理由。 他一直以为,他是不会哭也不会笑的,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只会压抑自己。像这样哭出来虽然不错,但是……“你……不要再哭了,笑……比较好。”迷迷糊糊的。他说。 于是,她满脸泪痕地笑了。 “什么嘛,果然变可爱了……”他这么觉得,又昏迷过去。 他想过自己会长翅膀的原因无数次,始终觉得这双不能像鸟一样飞翔的羽翼,在他身上完全没有用处,但是现在,他却认为,或许就是因为要在那个时候,那一刻,就他和那个小朋友,自己才会长出这么一双翅膀。 只是这样,他就觉得自己一直背着的这双羽翼,值得了。 ——清醒就被迫面对现实,白恩露神情僵硬地趴在病床上。 才睁开眼,就看到梁知夏穿着制服坐在他床边。她上半身伏在床沿,脸靠在交叠的双手上,沉静地睡着。 他先是一愣,随即发现全身痛得受不了,忍不住呻吟——“呃……” 因为听到他的声音,梁知夏缓缓掀开眼帘,然后坐直身来。 “……老师。” 他心脏怦怦跳着,只能应道: “恩。”忽然想到重要的事,他紧张地问:“你没受伤吧?那个小朋友呢?” 她凝视着他半晌,让他不大自在,然后才道: “我们都没事。我请护士小姐来。”拿起他床头的呼唤钮按下。 没多久,护士小姐进来,对他道: “白老师,你睡了快两天了。”她专业地量着血压和脉搏数。“听说你是为了救从二楼跌下来的学生受伤的?你看你的学生很担心你呢!及时出院了,每天上完课都在病房里等你醒来。那个啊,因为我们院长和校长认识,所以帮你们压下来了,不会上抱。”纪录好数字后,她露出“血压和心跳都没问题”的笑容,之后就离开了。 护士一走,又只剩下他跟梁知夏独处。白恩露忍不住觉得自己好像不应该选这个时候醒来。 梁知夏没有开口讲话,只是望着他。 他的思绪一片混乱,也不晓得该说什么,结果见她身旁的袋子里缓慢拿出一颗苹果,然后用刀子开始安静地削着。 “水果是我爸爸送给你的。”削完一颗苹果后,她启唇,说:“谢谢老师。” “不客气……”白恩露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他并不后悔自己当时救人的举动,若是让他选一千次一万次,他还是会做同样的决定。虽然由于被知道和看到了,而感觉到内心不安,但是不晓得为什么,那种情绪并没有非常强烈。 大概,是因为她的眼神吧。 从他张开双眼后,梁知夏就一直注视着他,她的黑眸寻常的平静,完全没有另眼相看的意味,也未曾让他感觉到一丝不善。白恩露原本还有些回避的视线,依次慢慢地移到她身上。 终于四目相对之后,他看到她的神情明显变温和起来,那完全是他预想之外的表情。 “老师骗人。”她突然板起面孔开口,让他吓了跳。“……羽毛果然是老师的。”她说。 他愣住。 “呃……”虽然从刚才到现在想过各种不同情况,但就是没料到一开始会先被这样责怪。这要怎么解释起?他的额前泛出汗意,道:“那个羽毛……除了会发出声音,是真的什么事情也办不到……而且,也是真的没办法说有就有。”哪天晚上,他能够那样把翅膀张开来,对他来说,也是相当离奇的事,只能归功于人在极度危急时无穷的潜力。 自从发现自己长了这双羽翼之后,他只努力学过要怎么把它收起来。 她望着他,像是在审视着什么,然后道: “老师说的……是真的吗?” 他一塄,随即点头。 “恩,虽然我没办法解释在侧门看到的黑影,但那应该是巧合。”学生也说那边有怪谈。他有些叹息地道:“你好像误会了羽毛有什么神奇能力的样子,因为你……看起来状况不是很好,我不想让你对莫名的东西产生希望,最后又失望。” 他语重心长地说完,望见她还是一直注视着他。她的表情好像带着一点一伙,但又不是在怀疑他的说法。 “是吗……”她低声说,没再问下去了。 那么轻描淡写的。 白恩露的胸口有一股无法说明的心情。他曾经思考过无数次,若是自己背上长翅膀的事情被别人发现了,那会是什么样的情况? 会觉得他很恐怖吧,会被当成是异型吧。在所有可推测的状况之内,他就从来不曾想像过,会是这种云淡风轻的情景。 看着他,他甚至不觉得她回把他的秘密说出去。 结果,这一天,她切好两颗水果,放在他的床头,连再见都说得那么平淡日常。 隔天早上,因为真的很不习惯待在医院的感觉,再加上他抱着枕头爬在床上一整晚,一直想到再不去上辅导课,会拖累学生和代课的同事,所以他向医生要求出院。虽然背上逢了几十针,但仅是皮肉伤而已,各项检查也都没问题,只要回院拆线即可,所以医生没有留他的理由,只是大概伤口有点奇怪,医生直到他要出院前,都还在追问他到底是怎么受伤的。 下课后的梁知夏,一起陪着他回家,虽然白恩露觉得这太麻烦和不妥当,医生也说要别做太大的动作就没问题,他没那么柔弱,但是她却露出坚持的表情,即使他拒绝,她还是护送他到家。 “老师再见。”她说,转身就要走。 他不禁唤住她。 “喂。” 于是她回过头,望着他。 他缓慢地深呼吸,启唇道: “你……不觉得我……我很奇怪?” 梁知夏凝视着他,然后,好像轻轻地笑了。 “老师本来就很奇怪啊。” 闻言,白恩露真的整个人愣住了。 即使全世界的人都认为他是恶心的怪物也并不喜气,却有人会对这样的他微笑。 胸口像是被用双手包覆住般温暖,他实在描绘不出内心那种无法言喻的感觉,只是,她的这份体贴和温柔,真的抚慰了他。 “学校见。”她说。 她转身走远,他目送的柔软视线却一直没有离开。 因为看到她笑了,他才忽然想起来,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白恩露坐在学校办公室里,按着自己的额头。 在梁知夏削好水果给他之前,他好像曾经醒过一次,记得看到她穿着医院的衣服,坐在他床边哭着讲了很多话,内容他也有印象。 但是后来,他的记忆就很模糊了。他似乎要她别哭,然后她隐约对他笑了,接着……接着……总感觉好像有一件事被他遗忘忽略了。 白恩露一手支着额,很努力地想,却只感到有点头疼,莫名其妙的,还觉得脸稍微发热起来。他完全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白老师,听说你生病,所以请了几天假,好多了吗?”旁边的好心同事总是会关心每个人。 “没事……谢谢。”白恩露有点勉强地说。出院后,他仅在家休息了一天,然后就来学校上课了。他没对任何人说过坠楼的意外,只含糊说请假是因为自己不大舒服,想起已经被解读成生病了。 “白老师长那么高,但身体挺弱的呢。”同事哈哈笑着,收拾东西后,便先走了。 他从来就不是体力派。白恩露放下手,趴在桌面上,这个动作牵动他背上尚未愈合的伤口,让他稍微皱起眉头。 隐隐作痛的背部,令得他没办法抬高手写黑板,但他仍旧忍着痛上完半天课。 虽然休息过了,伤势也没什么大碍,但就是觉得好累。这双翅膀会消耗他大量体力,他不是第一次发现,可是像这样持续好几天却是头一遭。没有办法,只好拿起自己的东西。决定今天不待在学校,要回家继续趴着。 离开办公室,他感到脚步有些沉重,前进一段距离后,双脚却又变得虚浮起来,走得摇摇晃晃。他索性靠着墙停住一会儿,没注意到后面有跑步声接近,直到有人唤他“老师”,他才抬起头来。 “……咦?”白恩露微讶顿。站在他面前的,是梁知夏。 但是,她把过长的刘海减了,不在遮掩左半边面部和伤痕,自然露出整张脸容,还绑了马尾,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多了。 “老是,你不舒服吗?”她瞅着他问。 他是因为正好路过看到他,担心才跑过来的吧。白恩露温和道: “没事。”他站直身,不想让她为自己操心。“……你剪头发了。”他说,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他这样的改变让他很高兴,所以浅浅地笑了。 “恩。”她点头。 “这样很好。”他说,然后觉得她的脸颊不明原因的有点泛红。 “老师要回家吗?”她转移了话题。 “对。”对于她完全没有躲避他,甚至没再提翅膀的事,还这样和他平常地交谈,他真的感到心底有一股暖流,心里觉得她是好女孩,白恩露不自觉露出温柔的表情,道:“你今天也要留在学校……呃。”忽然间一个晕眩,他身体往前倾倒,倚在她身上。 “老师?”她很快地伸手扶住他,因为重量的关系,而显得稍微吃力了些。 白恩露头靠着她纤细的肩膀,虽然意识清楚,知道自己应该赶快离开梁知夏身上,但他就是没有半点力气,身体无法动作。 “对……不……”他的呼吸变的急促起来,越是想要使力,越是力不从心。“我不是……故意的……”他很勉强地说道。 “没关系。”她说,声音好轻好细。 这么贴近的距离之下,她加快的心跳、微热的身体,他全部都能感觉得到。白恩露一边冒汗,一边担忧她是不是会认为自己借口轻薄,所以才生气得体温升高,没想到她却伸长手臂,绕到他背后,紧紧的感觉到她的胸脯正贴着他的身体。 不行,真的不行。白恩露满脸通红,深深呼吸一次,咬牙挤出一点点力气,将上半身往后仰起,跟着就跌坐在地,“老师!”梁知夏焦急地蹲在他身旁。 他满头大汗,差一点就喘不过气。 “对不起……吓到你了。我不能动了,请你……替我找人来……”他能说出这几句话已经非常费力辛苦了。 之后,梁知夏赶快帮忙找了一个男老师过来,搀扶着他到保健室。他躺在床上,护士阿姨替他做了基本的检查,发现他血压太低才会这样。 “我……只要休息一下就好了。” 他真的不想去医院。护士阿姨皱着眉头,最后道: “好吧,那就让你休息一下。若是休息一下还不行,就要去对面了喔。”护士阿姨没得商量地说。“同学,别在这边吵老师,让他休息。”她推着一旁的梁知夏,将病床边的帘幕拉起。 白恩露看着满脸担心的梁知夏离开,心里对她感到抱歉,意识开始有些飘远,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到有人摸着他的额头,他才缓缓张开眼睛。 之间梁知夏食指放在唇上,无声做出“嘘”的嘴形,倾身向前,在他耳边悄声说: “我趁护士阿姨去上厕所才偷偷进来的。” 不晓得为什么,他想到她偷偷跑进来的模样,就有点想笑。以前阴沉不开朗的她,绝对不会有这么可爱的行为。白恩露扬起唇角。 只听她继续在他耳边问道: “老师还好吗?” 他点了下头,真的觉得比刚才好多了。因为她的发丝触到他面颊,所以他下意识地转过头,望着她。 她靠得他好近好近,他连他的气息都能感觉得到。 这样的场景似乎不是第一次,又有一种像是在作梦的感觉。 总觉得……是什么事,被他忘掉了……白恩露凝视着她许久许久。 最后,他终于想起来。自己好像曾经作了一个被亲吻脸颊的梦。 第十章 放了一个星期的农历年假,三年级生又回到学校来上辅导课。 在过没多久,连寒假也要结束了,到时候学校里又会变得热闹起来。梁知夏坐在教室是,最近,欺负事件已经完全小时了,连他以为会永不放弃的那位男同学都停止了恶作剧,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变得只会偶尔睨着她窃笑。 学校,还有家里,事情都开始变好了。她可以专注地念书,心里却不能不想一个人。 一下课,梁知夏在要去合作社的途中,先绕路到导师办公室附近的走廊。 过年没来学校的七天,她一直想见白恩露。 之前他身体不束缚,倒在她身上,她抱着他,心跳得好快好快,她很清楚自己为什么会那样,其实更早在医院时,他吻了他之后,就已经发现自己的性情了。 就算他长着一双翅膀,但是,对她而言,他就只是他。 或许旁人不能够理解,可是经理过这么多事的她,却十分明白,不管白恩露是什么模样,有多么怪异的地方,她都绝对不会介意,也不可能会讨厌他的。 能够知道老师不为人知的秘密,甚至让她感觉满足。 虽然老师一直说没事没事,但是先前那副虚弱的样子,还是令她有点忧心。远远的,望见白恩露的身影,他的脸色好像比之前还要来得早,梁知夏万分不解,看他又像上次一样,脚步不稳,虽然上课钟声响了,她还是赶紧跑了过去。 还没接近他,就感觉到有东西飘过脸旁,她不禁停住。 定睛细看,只见一根羽毛缓缓飘落在底上。她诧异低下头,看到白恩露走过的路线上,有好几根纯白色的羽毛。 她只愣了一下,随即弯腰捡起那些羽毛,来到他身后,她睇见羽毛还继续从他的外套下摆掉出。 “老师!”她喊了一声,看到他回过头来。 他的双眼是金色的,梁知夏愕然望着他,下一秒,他又恢复成正常的黑瞳。 “什么事……”他疲惫地开口,却好像根本没感觉到自己的异状。 “你……”见到他的双眸在浑浊的金色和黑色之间交替交换,她当机立断,脱掉自己的外套,怪在她头上。 他有点反应不过来。 “什——” “来这里!”梁知夏推着他,趁没人看到,迅速将他带到某间无人使用的教室,进去后立刻关上门。 她让白恩露坐在靠墙的椅子上,盖住他的外套掉了小来,他垂首喘着气,像是狂奔了十几公里那样虚脱。在没有开灯的昏暗室内,更见他全身仿佛被蒙胧的光芒给笼罩住,微微地散发着白光,羽毛不停从他衣服里面跑出来。这样的状况,让梁知夏呆了,完全不知所措。 她不晓得为什么会这样,只知道白恩露看起来非常不舒服。 “老……老师?”她脸上堆满忧虑、担心得不知如何是好。 “不要紧……”白恩露的安慰完全没有说服力。 他无力地合上金色的眼眸,更多的羽毛飞扬起来,那种变异让梁知夏害怕和不安。她怕的并不是白恩露本身,而是这种情形会伤害到他! “怎、怎么——”梁知夏惊慌失措,仅能张开双手用力地抱住他,好像这样就可以把一切停止下来。她闭着眼睛低喊道:“不要——拜托!停下来!” 总是老师在保护自己,为什么她不能保护老师? “哎呀哎呀!” 突然出现的人声,让梁知夏瞬间睁大微湿的眼眸。虽然她明明把门锁起来了,也完全没听到有人进入的声音,但是却见到一个白皙美丽的男人站立在她面前。 “啊……”她惊愕地瞪着眼眸。这个人,是花店的那个……老师的亲戚。 “救兵来了。”美丽的男人朝她微微一笑,然后拉起白恩露的一只手臂放在肩上。 “等……”见对方似是要把昏迷的白恩露带走,她赶忙拉住白恩露另外一只手。“你……你要把老师带到哪里去?” 美丽的男人依然在笑,指着地面道: “拜托你把羽毛全捡起来。” 语毕,原本落在地上的羽毛突然平空飞旋,遮住她的视线,只不过一眨眼,她的手空了,男人和白恩露都已不见踪影。 教室的门窗毫无开启过的迹象,她震惊得呆在原地。 很快回过神,梁知夏本欲直接跑出去,顿了一下,他屈膝跪在地上,用自己的外套当包巾,快速地将满地的羽毛拾起,然后抱着装满羽毛的外套冲出教室。 她离开学校,一路飞奔至白恩露带她来的花店。 站在门口,她满头大汗,胸口剧烈起伏,拼命地喘着气。 “欢迎光临。”美丽的男人好整以暇地对她开口道,和她的狼狈成明显对比,他一派悠闲,好像从未离开过,刚才也根本没在学校出现。 梁知夏用力吸一口气,跨进花店。 “老师在哪里?” “他好好的在里面。”指着上次喝茶的小屋,美丽的男人说道。 梁知夏毫不犹豫,飞快地跑进屋内,连身后男人补充的那句“不用着急”都没听见。原本装潢的小屋,和上次来时一模一样。看到白恩露躺在长椅上,她赶忙过去察看。 他呼吸均匀,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刚才的异状也完全消失了。梁知夏终于松了口气,一下子跪落在地。 “我不是说了他好好的吗?” 男人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梁知夏抬起脸,望见对方正站在柜台边,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 梁知夏将装满羽毛的外套放在一旁,拉开椅子,坐在他对面。她发现前头的花店已经拉下铁门,那种隐秘的气氛,立刻让她明白对方想要和她谈话。 男人端起茶杯,啜了一小口: “因为你老师什么都没告诉我,所以我该从那里说好呢……那就先从你知道多少开始好了。” 梁知夏微顿,谨慎地开口: “老师他……有一点特别。”你也是。她在心里道。 “因为我们是亲戚吧。”他笑着回答。 “咦!”好像被读心一样,梁知夏惊疑地按住胸口。 “就算那样做也没有用喔。”美丽男人提醒她道。 梁知夏一愣,随即放下手,双眸无惧地直视他。 “我……只希望老师好好的。”面前的男人虽然一直在笑,眼睛里却看不到笑意,但是,这个人一定知道关于老师的事,她不想再看到老师变成那个样子,所以现在不能害怕。 男人睇着她,问: “你知道他的秘密吧?你觉得你的老师是什么?” 她一愣,仅在心里想着,尚未说出口,就听男人道: “我还以为你会回答妖怪或怪物之类的呢。”他的美眸微弯,长睫眨了两下。“你在想的事情,可不要随便说出来。”他说。 “……咦?”她不相信地望着他。 男人缓慢道: “你的老师……继承了父亲一半的血缘,我和他父亲,大概是兄弟的关系。” 那这个人是老师的叔叔?梁知夏不知他为何要用不确定词,只觉得他好年轻,和白恩露差不多年纪的感觉,她见过白恩露的母亲,相比之下,这个男人就更不像叔叔了。 男人续道: “因为只有一半,所以对他的肉体很不是,要是使用那另一半的血,太用力过度的话,就会像刚才那样。”像是在考验她的理解力,他说得有些模糊。“我很久以前就告诉过他,他没有任何力量,什么事也不能做,只有这样,他才能像个平常人一样安稳地生活。” 闻言,梁知夏立刻了解了。关于羽毛的事,那个数女生告诉她的,和白恩露跟她讲的,为什么会产生出入。 她那时虽然不明白,却相信白恩露对她说的是真话。 “刚才那样……果然会伤害老师吗?”她问。 “不是伤害而已,是会死喔。”男人说,挂着笑容道:“人类的肉体没办法负担,我也不晓得一半的极限可以到那里。虽然我今天把他治好了,说不定下次就会死了。明明我就已经跟他说他没有能力,不能帮你了,不知道为什么最后还是变成这样。” 原来都是因为她。梁知夏握紧拳头,眼眶忍不住泛红。 她好想、好想要能够保护和帮助白恩露的力量。 “或许可以呢。”男人忽然道。 “咦?”梁知夏望着他。 “虽然弱小的秽物不敢接近,大的秽物却相反的会想要接近,你的老师对他们而言,是很好的粮食,吃了以后可以变得更强大。”男人笑语。无关紧要地说着很严重的事。 “秽……秽物?”梁知夏迷惑,随即想起数女生跟她讲过的话,才猜想男人是在讲妖怪,对于对方用脏东西这类的形容词,她明显露出不认同的眼神。 虽然老师人很好,但他叔叔好像不是那样。 “恩……你似乎遇过一些事?原来如此,所以你才轻易接受了,也没有太多害怕或惊慌。”男人露出慵懒的表情,道:“总而言之,若有一天,你老师遇见危险,要被吃了,到时候请你去救他喽。” “我……只是普通人。”没有任何力量。想到刚才只能束手无策,她就对自己很生气和沮丧。 男人凝视着她。 “你是真心能接受他那和平常人不同的模样,看在这个份上,我倒是可以教你一个可以让他完全变成普通人,并一劳永逸的方法。而且,是你绝对做得到的。” 她一愣,赶紧问道: “什么方法?” 男人微笑。 “和他交合。” 交……交合?!根本想不到是这种答案,梁知夏先是傻住,跟着立刻羞红了脸。 “咦!”为什么?怎么突然说到这里来?这跟那又有什么关系? “只要跟人类交合,他的羽翼就会消失。我一直以为他在青少年时期就可以变成普通人了,没想到他到现在还要麻烦我去救,他明明不是没交过女朋友啊。”男人一副失策的模样。“虽然每次见面我都会提醒他丢弃处男之身,不过他好像没把我的话听进去。” “是……是这样吗……?”梁知夏垂首瞪着桌面,连耳垂都红了。 “不过,他破身之后就会立刻得到惩罚。你知道翅膀会如何小时吗?”男人问,却没管梁知夏想不想听,又接下去说:“会像是被直接从背上拔掉那样,相当疼痛,所以他的初夜一定会痛昏在床上。” “是、是吗?”梁知夏害羞得连脸都不敢抬起。因为男人的假设,他脑海里还不小心自动地相象了一下白恩露痛倒的情况,然后她害羞得赶快小麦那个画面。 “即使如此,我想你应该不会介意,毕竟你是真的喜欢他。”男人这样说。 梁知夏不禁怔愣住。她对老师的心情,没有办法隐瞒,即使被知道也没关系。 但是老师呢? “如果……老师他愿意……”她无所谓,梁知夏垂下眼眸,她不知道老师是怎么看她的,或许就只是一个麻烦的学生而已。 “我可以帮你看他的心意。”男人道。 有那么一瞬间,她差点答应说好,但她却又很快昂起脸,拒绝道: “不要。”偷看别人的心,这种事情,一定是不好的。“我、不想要那样。”她坚定地说。 美丽男人直视着她的眼眸,她没有移开视线,认真的和他对望着。 “我不懂……你们所谓的喜欢或爱,那种感情,到底是什么呢?”男人优雅地从椅子上站起身,端着杯子,说道:“不过呢,‘不想要对喜欢的人隐瞒事情,希望喜欢的人能够接受长有翅膀的自己’,你的老师大概会这样想吧。因为他就是这种人。” 留下“这不是我偷看到的”这句话,男人离开小屋。 梁知夏轻怔了一下,随即起身走到依然沉睡的白恩露身旁。 凝视着他半晌,她弯腰将脸轻轻地贴在他的胸口处。 太好了……老师没事,真是太好了。 听着他规律的心跳,她安心地闭上眼睛。 从过年前开始,他就一直觉得身体相当难受。 说不出是那里的问题,也可以说是全身都觉得不舒服,他自己多少也感觉到,这大概看医生也不会有用,因为不想让家人担心,所以回老家的时候,他还很小心地装作没事的样子。 本以为放假几天就可以恢复,没想到他每天只要一张开眼睛就觉得好累,那种疲劳的程度是他从来不曾经理过的,但是除了休息,他也别无它法。 收假的第一天早上,本来还想着非不得已,最坏的打算就是请假,不料,起床后,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明显地变轻盈了,他还为这是复原的开始,不料原来是回光反照。 在学校上完两节课,他就已经觉得快不行了。在走廊上碰见梁知夏的时候,还望见她露出奇怪的表情,一定是他的脸色很不好看吧。 之后她好像很紧张,拉着他到某个地方,一脸担心焦急的样子。 他比较喜欢看她笑。 她的新发型,会让她的笑容更可爱的。 想着这件事,他累得失去意识。 然后,他作了一个梦,梦里,他站在无边无际的花园之中,没见过的漂亮花朵在他周围盛开,和谐的颜色让人心情安宁,清澄河水在身旁潺潺流动着,远处还有一棵无比巨大的翠绿树木,那庭园美丽梦幻得不像是在世间上存在着的。 猛地睁开双眼,白恩露望见的是原木色的天花板。 他摸木地低喘了口气,一手抚着头部,虽然有点头晕,不过却没像之前那样,有完全累到不行的感觉。 想要用手肘撑起来身来,低头一看,却有发现梁知夏坐在地板上,上半身倚在他身边睡着了,他一怔。 这次第二次了。 他小心地没吵醒她,环顾着四周,很快认出这是花店后的小屋。 ……是那家伙?啊,最不想给那人知道。 白恩露袄闹闹地按住自己额头,在旁边的桌子上发现有张纸条:他一边注意着不吵到梁知夏,不做太大动作,伸长了手拿去来,看到上面写着“离开时,请记得锁门”一行字,钥匙还用胶带贴在纸上。 他到底睡了多久……她又陪他多久?都这么晚了,应该叫她回家了,但是又好像睡得很熟……不知道该不该唤醒她,白恩露的长指在靠近她时犹豫了起来,最后,他轻轻的拉了一下她乌黑的发尾。 “唔……”他嘤咛一声,却没有张开眼。 不明白是什么原因,他莫名的脸热起来。 “喂……”他看到她的手紧紧地抓着他衣摆的一角,那样的依赖。“……知夏。”于是,他不自觉柔声唤出她的名字。 她动了一下,长长的眼睛眨了眨,之后,仰起脸来,表情迷茫。 “老——”她甚至没先唤他,就立刻按着椅子撑站起身,张开双手环住他的颈项。 白恩露真的吃了一惊,一时间只能扶住她的腰,免的两人都失去平衡。 “怎,怎么了?”他讶异问道,闻到她发间的清香。 “你睡了好久。”她搂着他说。 原来是这样。让她很不安吧。他温声说: “没事,我已经醒了。”感觉她好像没打算放手,他很不好意思,只好轻拉开她的双臂,让她离开自己。 “老师的叔叔,已经帮你治好了。真的吗?”她的双眼红通通的,是真的还在忧虑。 原来那人治疗过他了。是怎么知道发生事情的?又是怎么治的?白恩露实在没有办法想象,因为那人一直都是那么神秘的样子,不过,托他的福。自己的确是好很多了。 “嗯。”他用安慰的语气道:“这次是真的没事了。回家吧。” 他拉着她,让两人都站起身。看了周遭,没发现她的书包,她才说放在学校里了,他想说要陪她回去拿,她却道: “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明天也要上课,没关系。” 他知道,她是在体贴他。 “我送你回家。”他说,关掉电灯后,和她一起走出花店。不想欠人情又被罗嗦,他将窗口全都关锁好,还检查了一遍。 没见到他的脚踏车,那么就是留在学校了。虽然大概可以猜测梁知夏是跟来的,但那男人到底做了什么事?自己是怎么被他移到这里来的?白恩露又不大愿意去想象了。 和梁知夏并肩步行在长长的河堤边,月光将两人的影子照映在地上。 “今天……真抱歉。”他真的觉得自己最近老是让她露出担忧和不安的表情。 她摇了摇头。 “老师不需要跟我道歉。”温柔的回应令他感到贴心。只听她续道:“今天……我听老师的叔叔讲了很多事。” “什……”他立刻一脸不妙,紧张道:“他……他说了什么?”该不会对她也乱讲话吧。 “嗯……”她昂首望这夜空,说:“像是老师有交过女朋友的事。” 闻言,白恩露脸微红。 “是有交过。”两个。 才觉得幸好没被胡乱讲什么,却又听她道: “还有,虽然交了女朋友,却没有更进一步。” 她说的婉转含蓄,但是白恩露却几乎能确定她听到的一定不是那样。白恩露忍不住抬起手,压住疼痛的额角。 “老师觉得……还是要结婚了,才能对人家……那样。”他真的就是这么认为。难道这么不行?为什么老是被拿出来说。“那个……我们不要在讨论这种事了。”和学生聊这个,不大妥当。 “原来老师是保守的人。”她说,踢了下路边的小石子。 白恩露愣了一下。说是保守,其实应该也不算是,该怎么讲?就是觉得有些事情不该做。 身旁的梁知夏向前走了几步,最后停在路灯下。他的视线跟着她的步伐,她刚好转过身面对他,于是他望住她的脸。 她启唇道: “老师,你有想过如果你的学生喜欢上你,你要怎么办吗?” 灯下的她,眼睛亮灿灿的。她停住脚步,站在只有一步距离的她面前。 “我……会拒绝。”学生就是学生,他不会接受学生的感情,也不可能跟学生交往。 她只是凝视着他,然后,轻轻的笑了。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她的语气,是真的一点都不意外。 她转过头,继续往前走,白恩露也迈开步伐。她似乎走得有点快,不小心绊了一下,他见状,上前拉住她的手臂,没让她跌倒。 有像是水珠的东西,从她低垂的脸上滴落在地。他尚未看清楚,眼睛就被她用手遮住了。 “你……”他的心口莫名地震荡了一下,好像隐约有什么原因,却又不是那么明白。 “我家到了……老师再见。” 他只听到她这么说,最后看到的,是她收回手,背对他离去的身影。 第十一章 开学了。 今年的寒假比往年来的短,原本开学就会有的懒散气氛,因此更加明显了。 高三最后的学期,再怎么不愿意,考生也都蹦紧了神经。若是分数下滑,三年级导师就会开会,讨论原因出在什么地方,又要如何拉抬成绩。 学测考得好的人,不会参加七月的指考,而是要开始申请学校,这当中也有很多要注意的事项,因此,白恩露过地相当忙碌。 每天都有关于学生的新问题要烦恼,之前还发生了那么多事情,现在好像一下子回到现实,那个只见过几次的高瘦女生再也没有出现,原本还担心了一阵子,现在好像已经可以放心了,但是,就连梁知夏也没再主动找过他。 或许是已经习惯她的存在,这真的让他心里感觉到有些寂寞。 如果不是偶尔会在走廊上看到,他都要以为她没来上了,只是,她就像是在保持着某种距离,不再像以前那样接近。 他没有去探究原因,就只是放在一旁,任由日子快速地推进。前几天主任开会的时候,已经提到毕业典礼了,再过几个星期就要开始准备。 主任在前面说着今年毕业典礼比其他学校稍早,到时候照惯例要请高一学生帮忙的事,白恩露凝睇着手中的那张章程,好像直至现在才想到学生很快就要毕业了。 他也不是忘记,只是等察觉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毕业的日子已经这么接近而稍感到诧异。 上完两堂课,他要回办公室,在楼梯附近,看见了梁知夏。 有两、三个女同学接近她,和她说了些话,她露出感到有点困惑的表情,那几位女同学笑了笑,之后就走了开去。 一想到毕业以后不会再在学校遇见她,白恩露就走了过去。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其他同学和你讲话。”停在她身边,他开口说道。并非是在讽刺,而是他真的没见过。 闻声,她相当明显地顿了一下,视线望这同学走开的背影,她道: “这学期开始,她们说,我好像没有以前那样难接近了。” “是因为发型的关系?”因为她又绑马尾。 “我想不是。”她没笑,面无表情,让气氛顿时变得相当冷。 那种很难和学生沟通的感觉又重回他身上了,明明之前和她交谈时很少有这样的情形,这学期他也觉得学生比较会找他说话了。白恩露总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所以她的态度有点奇怪。 “不过……这是好事。”他只能这么说。 “嗯。”她点头,缓慢道:“以前没有同学会想跟我讲话,那也是因为我不好,是我让人家觉得不想接近。” 听见她这么说,他真心道: “你真的是一个好孩子。” 他是在夸奖她,却见她很突然地沉下脸,好不高兴抬起眼眸,瞪住了他。 “真想赶快毕业。”她说,然后就从他面前走离。 白恩露愣在原地,完全不明白自己哪里惹她生气了。 结果那一整天,他一直在想,她想赶快毕业,就是对学校里任何事物一点留恋都没有的意思。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被打击到了。 看着高一的学生,一天天地将典礼会场布置起来,将要上台领奖的学生名字交出,毕业典礼的流程也公布了。 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做?他忍不住这么想,因为觉得日子过得太快了。 毕业典礼当天,是个有太阳的日子,不少家长来了,有很多穿便服的年轻人,校园里相当热闹,到处可以看见有人手里捧者鲜花。 他以导师的身份,站在毕业班旁边。台上开始冗长的致词和演说,接着是一、二年级准备的简短表演,代表学弟妹为学长姐送行,最后是全体唱校歌。他其实没有很注意前面在做些什么,只是等发现到的时候,典礼就已经结束了。 “谢谢老师!” 班上同学送他好大一束花,并且鞠躬向他致谢。他非常惊讶,完全没想到会收到花,在这之前,他都还一直以为这些学生和他这个半途接手的导师不算很亲近,但是学生们在他面前红了眼眶,依依不舍地和他道别。 走出做为典礼场地的活动中心,学生和家长拉着他拍照,和要他在毕业纪念册上签名。他一一做了。他们继续和朋友家人照相,他一个人走上楼,回到原本的班级教室。 教室里空荡荡的。他没有进去,只是一个人站在女儿墙边,望这楼下的学生,然后,他背靠着墙,昂首用手盖住自己的双目。 他想,自己应该是喜欢当老师的。 听到有脚步声接近,他赶忙揉了下眼睛,看向声音来源。 “老师。”梁知夏站在楼梯处,举步朝他走近。 “呃……什么事?”他以为是巧遇。 她看了一下旁边,说: “我一直在找你,原来你在这里。” “找我?”他不解,完全想不到她会找他。难道她也想拍照签名? “我想要你……”她上前一步,在他面前抬起手。“帮我别上这个。” 她的手心里,有一朵写着“毕业生”的红色胸花。 白恩露一愣,困惑道: “典礼已经结束了。”这个是之前就要别上的吧。 “我知道。”她说,认真地凝视着他。 他还是不懂。但就算不明白,他仍旧接过她的胸花,很小心地没太碰到她,帮她别在胸前。 “恭喜毕业。”他垂下眼眸,将别针扣上,诚心道:“希望你,从此以后的人生,能够一帆风顺。” 才说完,她就上前拥抱了他一下,将什么东西塞进他的口袋里,在他连错愕的表情都还来不及出现时,又飞快地放开手退离身。 白恩露没料到她会突然做出这种举动,站在墙边,怔愣着不知道该有何反应。 她一直凝视着他,给他一种好像想要说什么的感觉。 但是最后,她仅深深对他一鞠躬。 “谢谢老师。” 然后,她扬起一抹甜美的笑容,转身离去。 白恩露望这她的身影,知道她消失在走廊底。他回过神来,从口袋里掏出她刚才硬塞进去的东西。 那是一张对折两次的信纸。他打开来,印有羽毛花纹的纸上,只写了两行字。 上面那行是一串数字,下面则写着“这是我的手机号码。” 他愣住,跟着转头往楼下看去——只见已在一楼的她,也正抬起头对着他笑。 她牵起身旁的小男孩,走进人群,遇到一个男同学,小男孩好像困惑地说了什么,那男同学却忽然弯下腰哈哈大笑,然后,梁知夏抬起手,用力地给了那男同学一拳,让对方一屁股跌坐在地。 白恩露真的傻眼。 只见男同学抚着面颊,满脸呆滞,梁知夏头也不回地走开,附近好像还有其他人小小声地拍了手。 白恩露凝睇着她和家人走出校门的潇洒背影,忍不住笑了。 他又忽然想到梁知夏。 毕业典礼结束后的第二个星期,他和往常一样,在寒暑假时期回老家看亲人,闲适的田野乡村可以令他心情放松。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在挂念班级学生的指考成绩之余,还经常想起不是他班上的梁知夏。 他坐在一楼的躺椅上,常常没来由地就忽然想起她的脸容。 那些发生过的许多事,明明也才没多久,感觉却变得有些遥远,只是两个星期没见到她,却好像已经过了相当久的时间,。 虽然有她的电话,但是因为不晓得为什么要联系,所以也不曾按过那组号码。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想起她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时候是笑容,有时候是在哭,那些他所知道的她的面孔,总是不小心的就浮现在他脑海之中。 连他自己也不明白是什么原因,因为这样,他时常出神,昨天散步去买东西的时候,还在商店里望见背影有点像梁知夏的女孩子,让他一时吃惊以为她本人在这里,待看清楚之后,他还因为自己那一时的误认而感到更加迷惑不解。 为什么会一直想到她? 一早起床,白恩露到浴室盥洗。吃完早餐后,看见报纸上写着所有类组都在今日结束指考的新闻。他想着学生们不知考得好不好,到了下午,;手机忽然响起收到讯息的声音。 荧幕显示着有点陌生的号码,打开来,是一则写着“我考完了”四个字的简讯。白恩露疑惑地跳出简讯内容,觉得那个号码似乎在哪里见过,却又不熟悉……忽然忆起了什么,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内,拿起桌上皮夹,从内层取出一张折起的字条摊开,望见上面十个数字和来电显示一样,他一愣。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他甚至没去思考什么,就穿上外套,拎起背包,走到厨房对母亲说: “我有事回去一趟。” 然后,他坐了三个小时的火车,北上回到自己的住处。 下公车站的时候,他拿出手机,一边慢慢走着,一边按下号码。接通后,铃声几乎只响了一次,就立刻被接起来。 “喂?” 电话飞快被接起,白恩露愣了一下,那方传来许久没听到的声音,他不自觉地露出温柔的神色。 “嗯……我收到你的讯息。”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讲些什么,甚至连打这通电话也好像很莫名其妙。“你……考完了。”走在河堤道路上,他说。 “老师,你现在人在哪里?”那方只是这么问。 “嘎?”他停下脚本。“我在外面……在学校附近的河堤。” “河堤哪里?” “呃,篮球场附近。” “你在那里不要走,等我!”另一端的人迅速说道,像是怕他回跑掉似,相当正经地再提醒一次,“不要走,等我喔。” “……咦?”白恩露不解地睇着掌中已经挂断的手机。 他困惑地站立在原地,虽然不明所以,却依言在那里等待着。高挂在夜空的月亮清明绞结,有一种宁静的美丽,白恩露想起有一次也是在这样的月夜只下遇见梁知夏。 那个时候是在学校顶楼,当时吓了他一跳。也是在那天,她捡起了他掉下的羽毛,之后才又发生许许多多事。 一幕幕记忆,在他脑海里犹如电影片断般缓慢在脑海里转动,他觉得自己好想哪有里有些奇怪,在发愣起来的同时,听到有奔跑声接近。 他移动视线,远远的,只见梁知夏穿着不大适合她的佯装,从堤防的另外一头,还是那样姿势夸张地想他拼命奔跑而来。 看到她的那一瞬间,他真的笑了,却不是在笑他跑步的样子还是那么奇怪。 “你在……做什么啊?”那么急忙的摸样。 梁知夏在距离他两大步的时候停下,一只手抚着胸口,不停喘着气,眼睛睁得好大,仿佛就是在期待这一刻,她毫不迟疑地开口道: “我,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 “……咦?”他望这她。 她的表情无比认真。 “如果传了简讯你没回电话,该怎么办才好……到刚才为止,我一直在想这件事。”她深呼吸一次,双眸直视着他,“但是。如果你回电话了,不管你在哪里,我都要马上去找你。” 她非常非常努力地说: “我因为休学过一年,所以再过不到半年就要二十岁了。我考完试了,也已经毕业了……我,我……这样还是不可以吗?” 白恩露凝望住她红透的双颊。 她说了什么,他并没有仔细在听。他只是一直看着她,就好像要弥补这段没见面的日子似,专注看着她整个人。 然后,他终于发现了一件事。 如果,只是打电话给她的话,在老家就可以打了,他不必还跑回来一趟。 自己会站在这里,全都只是因为一个很简单的理由。 “我想见你。”他温柔自然地说出口。 听见自己说出的话,白恩露有些惊讶,开口之后才察觉到,原来他的感情已经跃在了思考前面,从来没有过这种体会,所以连自己都感到意外。 他脸一红,发热的思绪还没来得及再有其他想法,就立刻被飞扑过来的梁知夏紧紧抱住了。 她双手搂住他的腰,脸埋在他胸前,轻声道: “我也是。” 闻言,原本两手不知放哪里好的白恩露,整颗心都柔软了起来,不再像之前还是老师和学生的身份那样,总感觉这样靠近不好。他一手轻轻地搭在她肩上,等到习惯她的体温之后,另外一手眷恋地抚摸她的头发。 “……你换的这件裙子好像不适合你。”他低声说。 “这是我最成熟的衣服了。” 她贴着他的胸口,这样回答。 白恩露忍不住笑了,一直让她抱着自己,这次没有再想着不可以。两个人的影子,在地上融合在一起。 好久好久都没有分开。 angel’slove“这样还是不可以吗?” 一不小心想起来,好像有什么事被他忽略了。 七月中,指考成绩放榜了,身为导师,他回到学校打电话询问学生考得如何,做成资料表后,一份给学校,一份自己收起来。另外,又被通知新学年要带一年级,一开学,他就是新生导师了。 他并没有带一年级的经验,但或许是已经当过一次导师,因此他没有任何排斥感。知道这件事以后,只想着得开始准备相关资料和教材,希望开学后能很快上手。 两个月的暑假之中,他在意着这些事外,更在意着梁知夏。 成绩出来之后,她说她考上不错的私立大学,也不用离家就读。因为三年级都没心思念书,后半学期很用功苦读才恶补回来,能有这种结果,她已经很满足了。 看见她那么开心,他也觉得很为她高兴。 那天月夜,他在不大平常的气氛下,送她回了家。之后,她主动打电话来,没什么事,大多时候只是聊个几句,因为他们住得近,有几次,她也找他出来散步。 由于这样,好像慢慢地又恢复自然的相处模式。 “咦……要当一年级导师?被老师教到,真是幸运。” 知道他要接新生班级后,她这么说。 晚霞把她的笑容照得好灿烂。 有那么一瞬间,他移不开视线。 高中比大学早开学,大概是知道他开始忙碌,她的联络变少了,他这才发现,总是她主动来找他。 带的班级上轨道之后,变成她开学了。他也经历过大学,大一课程较多,再加上新生要习惯大学的步调,他迟疑着应该什么时候打电话给她,有想着要用什么理由约出来见面,看见新闻有国际知名画作开放展览,于是他买了两张票。 之前一直想着要帮他庆祝考上大学,但是学校的事务太多,现在总算可以找她出来了。大学开学后的半个月,他终于第一次联络她。 和她讲了日期,但她当天有迎新餐会,本来他马上要说没关系,取消好了,她却告诉他吃完以后就过去,于是约好下午直接到展览会场。 当天,白恩露站在展览会场外,虽然之前都没看到,却忽然开始思考欣赏画作是不是让人觉得无聊,他也不是很了解梁知夏的喜好,或许应该说要看电影之类的……思及此,他忽然察觉到什么,面红耳赤地摸着自己的脖子。 如果只是纯粹看画而已,他不会去想这些,他一定是潜意识把今天当成约会了,所以才会顾虑那么多。 那一天,在月光下,梁知夏羞红着脸问他可不可以,他没有回答她。 事过将近三个月,还是站在路边才突然想到,白恩露整个人愣住。梁知夏并没有明说是什么东西可不可以,但大概是,或许是……如果他现在才发现,那他跟梁知夏在毕业后这段日子中的那些相处又算是什么? 总觉得自己好像犯了一个重大错误,有什么顺序颠倒了。白恩露忍不住深深低下头,知道肩膀被轻轻地拍了下,他才抬起脸来。 “老师。”梁知夏轻声唤着他。 因为是夏季,她穿得很轻便,头发也简单地扎起,背着大包包,就像一个普通的女大学生。 “啊。”这样的她有点陌生,白恩露竟一时忘记该说些什么。“你……你好。”结果,讲出从没和她讲过的问候语。 只见她一愣,虽然不明白,仍是感到有趣似的笑了。 “嗯,你也好。”她回应。 白恩露觉得自己真是莫名其妙。他尴尬道: “进去吧。” 梁知夏点头,跟在他身旁进入展览大厅。 这个画展,是十九世纪伟大画家的作品,以农民生活为主题,闻名世界。因为是国外非常重要的艺术珍宝,难得不必远渡重洋就能见识到,因此吸引了不少人来观赏。 白恩露一边看着导览,一边和梁知夏慢慢欣赏着令人惊艳的画作。 走出大厅,看到远处的西洋,才知道都没发现两人在里面已经度过很长的时间了。 “这么晚了。”白恩露不觉再看一次手表确认。 “很像刚刚看的画里画的天空颜色呢。”她说,仰起头来。 她并没有摆出无聊的脸色。白恩路的黑眸变得温润。 “刚好是吃饭时间了,你要吃点什么吗?”他问。 她望这他,不知道什么表情有些讶异。然后,他眼眸微弯,淡淡地笑答: “都可以。” 他一顿,有点不自在地道: “嗯,那就……” 在附近找了间餐厅。用餐时,梁知夏很很诚实地跟他说她是第一次看画展。 “……就算是不懂艺术,还是觉得那写些画好漂亮呢。” “其实,我也没有很懂艺术。”白恩露这么说,然后看见她又笑了。 用餐结束之后,回家的路上。她的手机响了。 “……咦?啊……抱歉,我没办法参加……嗯,嗯。不会,拜托。” 见她收起手机,白恩露道: “朋友?” “嗯,大学的同学。”她点头。 对于她这么快就在大学交到新朋友,白恩露有点意外,但更多的是为她感到喜悦。 “你——”才要说点什么,她的手机有响了。 “对不起。”她对白恩露,然后掀开手机。“嗯……我有接到电话……我刚刚已经回复了,是不参加。嗯,确定不参加……对不起,谢谢你们找我。” 等她收线,白恩露忍不住问道: “怎么了?”什么东西不参加?这样会不会不合群? “没什么。同学找我去联谊,我说不去。”她将手机放回包包内。 “联……谊。”他愣了一下,顿时觉得思绪稍微飞走了。是联谊啊……是联谊。“你……你不去?”他问。 她停下脚本,仰着脸望这他。 “我不去。”她坚定地回答。 白恩露有点欲言又止。 “是吗……”虽然想问为什么?却又问不出来。 她低下头,轻声道: “我有喜欢的人,所以我不参加。” 白恩露愣住。 “原来……是这样。” 从他的角度。可以清楚看见她因为垂首的姿势,而从衣领露出的纤细颈项,他不禁心跳了一下。 要从哪里开始修正?她已经不是他的学生了,但他依然是个老师。 她穿着制服的模样还留在他脑海里。因为这样,他在相处的时候,大概下意识地还保持着师生的距离,但是,感情方面,他却又已经明白和接受她不是学生的身份,会这样心动,就是最好的证明。 如果是面对学生的话,他绝对不会有这种感觉。 从初识到现在,她的一切,自己都看在眼里。白恩露慢慢启唇,道: “我……长着奇怪的翅膀。” 她抬起眼,凝睇着他,然后,她露出微笑,只是说: “嗯,我知道。” 糟糕。糟……糕。白恩露抬手掩住额。 只是知道她能如此喜欢这样的他,就让他完全没办法去想其他的事情了。 白恩露将放在额前的手缓缓移到她脸旁,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面颊。她似乎感到有些意外,却毫不抗拒,信任地将脸贴上他的掌心。 他的手指在她耳后肌肤摩挲,将她稍拉近,他微敛眸,低下首,在双唇要出碰到的时候,他忽然恢复了一点理性,但她细嫩的颈侧让她的心脏又稍微跳快了,于是,他用长指稍微挑开他的衣领,偏首在她颈项上落下一吻。 梁知夏敏感地缩了下肩膀,用手盖住被吻的地方,眼睛望这他。白恩露很快地站直身,脸红道: “那个……” 他正要把心里的话整理好讲出来,就听她道: “老师……刚刚感觉有点色。” 他傻住。 “嘎?” “亲在脖子上……”色色的感觉。梁知夏低声说。 “不,我……”他只是觉得那样不大好,还是要慢慢来不能太快,所以才……他非常为难道:“我是……那个……”还没把心意对她说,老师的身份又让他一下子转换不过来,面对她的直接的注视,他感觉自己身为师长的那一份尊严好像荡然无存,气氛没了,变得更难说出口。 几次欲言又止,最后,他叹出一口气,道: “总之,今天先回家吧。” “……我会等老师的。” 在走了一段路之后,他听到梁知夏这么对他说。 结果,他又一阵脸红。 love''sangel她喜欢的人有一双天使的翅膀。 一收到简讯,梁知夏马上冲出大学,招了计程车就坐上去。 飞快赶到市中心的某间饭店,她付了车资,甚至没来得及找钱,就直接下车跑进大厅。一楼的餐厅似乎正正宴客结束,许多人陆续离开,她左右张望着,没看见要找的人,就直接进入电梯。 来到楼上,她拿着手机,在走廊底找到简讯内容写的房门号码,站在门前,她按下房间的专署电铃。一次,两次没有回应,她有些紧张地多按了几个。 “老师!老师——” 门总算开了。她望见白恩露衣衫凌乱地站在自己面前。 “呃……咦?”他歪着头瞅住她,黑发散垂在额前,神情微醺,看起来相当困惑。“你……”还没说什么,他身体一斜,摇摇晃晃地靠在旁边的墙壁上。 “小心。”梁知夏连忙上前扶住他。 用脚将门踢上,她努力又辛苦地将喝醉站不稳的白恩露带到床边,然后让他躺在床铺上。她气喘吁吁,巡视一遍房间,确定没有其他人,想到什么的,又回到门边上锁,连门栓也好好扣上。 背抵住门板,她终于可以呼出一口气。 “虽然弱小的秽物不敢接近,大的秽物却相反的会想要接近,你的老师对他们而言,是很好的粮食。” 这是白恩露的叔叔很就以前曾经对她说过的话:意思就是,那些力量比较大的妖魔,如果发现白恩露的味道,就好像肚子饿的人闻到香味,会被吸引,进而想办法吸取那美味的气。 “厉害的秽物会附身在人身上,一般用色诱的方式是最容易取得精气的。一直以来,都是我放在店里的某中花在消除他身上的气味,本来想说到他青少年时期就好,没想到现在他都已经超过三十岁了。我已经不想再做了。” 这是最近白恩露的叔叔告诉她的话。 梁知夏站在床沿,望住一躺倒就闭上双眸的白恩露。 他衬衫微敞,露出好看的锁骨,低声念着: “那个……钥匙……” 她没有听到他的醉言醉语。她知道他今天是来参加朋友婚礼的,但是那位叔叔刚才却传简讯告诉她说,白恩露今晚回不了见,也许可能会遭遇危险,所以她慌张赶来,还好没有看见什么糟糕的事。 叔叔好像真的不打算再帮忙了。 “只要你跟他交合就好了。为什么你不跟他交合呢?” 那位叔叔当面这么问着:以前她还会感到害羞,现在她已经非常习惯了。 梁知夏坐在床沿,打开冰箱,看见有啤酒,便拿出来喝。 从高中毕业到现在。三年多快四年了。她一直一直和白恩露在一起。因为以前当过他的学生,所以进展始终非常缓慢,但是,只要她知道老师有把她放在心里的某个位置上就好。 但是现在。却被逼着要发生更亲密的关系。 “咳。”喝完一罐啤酒,她拿出第二灌。 老师似乎并不知道只要跟别人上床,他的翅膀就会消失的事情。她想那是由于那位叔叔多少了解自己的侄子,若是把这种方法告诉他,那么他反而更不会去做这种事,不然就算要做,虽然一定是真心的,但也绝对还会因为这么做就可以拿掉翅膀而陷入烦恼与挣扎。 所以那位叔叔就把难题丢给她,。 梁知夏仰首喝完第二罐啤酒,将空罐用力放在梳妆台上,用手背抹着嘴唇。 只要做了那件事,就可以帮白恩露。 她爬上床,然后跨坐在白恩露身上。 “……老师总是只喝牛奶,所以酒量才会那么差。”她呐呐自语着,一边想着他的衣服为何这么乱,是不是之前有发生什么事,一边不开心地将他衬衫剩下的扣子解开。 “呃……”原本昏睡的白恩露稍微动了一下。 这么做,老师或许会生气吧。 “可是……我也很生气。”她说。两罐啤酒让平常几乎不沾酒的她很快地头昏恼胀起来。“与其……让你被不认识的人这么做,那不如就由我来……我来……”她用力拉开白恩露的上衣,让他裸露出平坦的胸膛和瘦实的腰腹。 “……什……什么?”白恩露眨了几次眼,一脸迷惑。“……咦?” 梁知夏倾身,两只手撑在他的脸旁,由上往下地瞅住他,道: “真的是,气死我了。”语毕,她俯下,吻住他的嘴唇。 她的亲吻毫无技巧而言,仅充满莽撞的意味。在舌尖侵入白恩露嘴中后,她听见他不知所措的声音。 “呃……你,唔……” 然后,她就比较不生气了。梁知夏轻轻舔吻着他的舌,渐渐的,感觉到他似乎有了回应,她不觉嘤咛一声,跟着就被拉下身体,一个翻转,她已经躺在白恩露身下。 他用手肘稍微撑在她上方,白皙的面容泛红,唇色也因亲吻而变浓,带着酒醉的感觉俯视着她。 他的黑发散乱垂下。眼神湿润,已大大敞开的衣服底下是美好而性感的男体。梁知夏浅浅喘息蒙胧地望着他,有一点恍惚,轻语道: “不管是什么理由……只要对象是你老师你……我、我……” 她没有说完,白恩露便低下身抱住了她。 他一手将她的头按向颈窝处,一手温柔地拍抚她的背。 “乖、乖。” 像对小孩似的被安慰了。她眼眶微红,闷在他怀里道: “我才……不是要这样呢。老师都不懂……我大学都快毕业了……”却还这么对她。 “大学毕业……呃,要等到二十五岁……要到二十五岁才可以……”白恩露的声音低低响起。 梁知夏不大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什么二十五岁?二十五岁怎么了?”她问。 “因为……我是老师啊,所以要等到你二十五岁……”白恩露的语调因为醉意而有些漂浮。“才能……牵你的手。” 所以说,为什么是二十五岁啊?梁知夏完全不懂他指定这个岁数的理由,而且居然才牵手而已! 闻着他身上好闻的味道,原本就差不多酒醉的她有点意乱情迷的。 “老师觉得我是特别的吗?”她极轻声地问道。 他慵懒地“嗯”了一声,感觉好象快要睡着了。 “因为是特别的……我喜欢你的……是真心的……所以等……” 听到他无意中的表白,梁知夏愣住,随即用力闭上眼睛,弯起手肘,攀抱住他搂着她的臂膀。 “我好高兴。”她说,愉快又满足地笑了。 于是她放心地睡了,贴着他的胸怀,听他沉稳规律的呼吸进入美好梦乡。 再醒过来时,已经是早晨了。 梁知夏缓慢睁开眼眸,感觉到自己被人牢牢抱着,她愣了一下,反射性地从床上弹起身来。 “咦!”她一手将棉被抓在胸前,在确认身旁的人是白恩露的时候,又很快地安下心来,随即,一阵疼痛袭上她的头部。“呃……”她抚着额呻吟。 “怎么……”慢她一步醒过来的白恩露,看到她后先是愣住,然后满脸诧异不解。“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哑声问。 梁知夏努力地回忆……昨晚,她接到简讯,所以来饭店找老师,然后……然后……片断的记忆飞进脑海里,她忽然间胀红双颊。 “老,老师你才是。为什么要住在饭店里?” 白恩露一脸宿醉头疼的表情,道:“我要回家的时候,发现钥匙好像忘记带,加上我又喝醉了,所以才想说干脆在饭店住一晚。” 梁知夏稍微睁大眼睛。 “钥,钥匙?” 只见白恩露垂首沉思。 “我可能是放在玄关了。”他回忆,看起来不像在说谎。低头望这自己咸菜般的衣服,发现扣子都解开了,他露出愕然的表情,一下子满脸通红。 梁知夏见状,连忙转过头去。 似乎因为裤子的皮带还扣着,又看到梁知夏衣服穿得好好的,所以白恩露非常明显松了口气。将衬衫扣子扣回去,他努力地回答道: “本来要洗个澡,为什么我走进浴室又出来了……” 因为她刚好按门铃,他来帮她开门吧。 “是……是这样啊。”原来如此。因为简讯里只写回不了家,让她好担心。梁知夏有点羞窘,道:“我是收到老师叔叔的简讯,所以……” “什么?”白恩露扣衣服扣到一半的手停住,显得相当震惊。“他为什么知道你的电话?” “咦?我的电话……不是你给他的吗?”她原本也觉得奇怪,不过她一直以为是老师的缘故,又因为她想要帮助和保护老师,交换信息是必要的,所以就没去探究了。 “怎么可能。”白恩露摆出“绝对不可能是我给的”的表情,然后开始整理线索。“他为什么会找上你?你接到简讯,所以来找我……你找我做什么?” 梁知夏心一跳,婉转解释道: “老师叔叔说的话,老师会遇到危险,被诱拐之类的。” “诱……诱拐?我给你一种容易会被拐走的感觉吗?”白恩露惊讶地看着她。“而且,我从来没遇过这种事啊,你为什么会相信?” 梁知夏又愣住。 “都没有陌生人故意靠近你吗?最近都没有?”她好认真地问。 “怎么会突然有?”白恩露诡异道。 “可,可是……”好奇怪,她真的是被骗了吗?梁知夏也混乱了。 白恩露眉头皱得好紧。 “他为什么要骗你?” “啊。”她恍然醒悟,不小心叫了一声。 “怎么了?”白恩露关心问道。 她好像知道了。梁知夏飞快低下头,一张脸红得不得了。 老师会吸引妖魔的事,也许是真的,也许是假的。但是,可以拿掉翅膀的事是真的,所以,老师的叔叔是骗她来对老师霸王硬上弓的。 “我,我们回去吧,回家吧。”她从床上起身,赶快转移话题。 “什……”白恩露完全在状况之外。“你是被骗了吗?” “不知道。但是……没关系。”她停住动作,转过身,对着他说:“因为我听到了真心话。”所以,就原谅那位叔叔好了。 “什么真心话?”白恩露从头到尾都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像是……二十五岁之类的事。”她瞅着他道。 “呃,咦?”白恩露马上面红耳赤了。 梁知夏眨眼,忍住差点就想要笑出来的感觉。 “老师快点把衣服穿好,我们回去吧。” 她说。心里甜甜的。 【全书完】 wing 因为觉得背通得不得了,所以他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已经国三的他正在放寒假,每天都要睡饱,当老师的母亲告诉他这样年书才最有效率。 听到窗外小鸟的吱吱叫声,他睁开双眸,然后发现自己是趴着的。 由于很少用这个姿势睡觉,所以他一时之间觉得有点怪怪的。正想要撑起身体,才只是移动手臂而已,就痛得头皮发麻。 “呃啊!”他忍不住呻吟出声。 他的背,真的非常,非常,非常的痛! 有什么东西沿着他的肩膀缓缓流下,定睛一瞧,竟是看起来像血的红色液体,他大吃一惊,转头看想自己的背部,入目的景象登时让他吓的呆了。 一双纯白的翅膀,撑破他的上衣,撕裂他的肌肉皮肤,活生生地长在他的背上。 一……一定是在做梦! 绝对是。 眼前的景象太具冲击性,不知何故,身体无比疲累,他用力地喘出一口气后,在昏厥前告诉自己绝对是在做梦,然后就完全失去了意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清醒了过来。 他还是趴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和先前的场景一模一样,但是没有感觉通了,果然那是做梦,真的吓了一大跳。 一回过头,他霎时屏住气息,动都不敢动,瞪住依然在自己背上的翅膀。 是……还在做梦? 捏着自己的脸,确定不是在做梦而是现实的,他脸色极其苍白地坐起身来,转首和那双不直待为什么要在自己身上的羽翼对看着。 知道一直往后看的脖子酸到不行,他才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吞了一口口水,试着稍微动了下肩膀,结果翅膀居然也动了!他还心惊胆跳地发现有连动的知觉,不死新的颤抖的手指伸到背后,白着拼命的决心——一抓! 自己居然可以感觉到疼!他差点崩溃大叫出来。 为什么?怎么会?他竟然长出了一双翅膀! 他目瞪口呆,思绪一片空白,完完全全不晓得要怎么办。 如果他年纪还小,那应该只会句的很有趣,说不定还会跑去跑向所有人炫耀,但十五岁的他没小到那么天真可爱,也没成熟到足以冷静处理。 虽然拼死想着遇到这种情况应该要怎么做,结果脑子却根本没办法产生逻辑运作,因为眼前发生的本就不是在常理之中的事。 要是被发现,一定会被抓去做试验,其实每个人都有一双秘密的翅膀,他只是不小心突变了一下……他万分不安,各种十五岁脑袋所能想到的东西大量涌入,太过用力思考,让他几乎筋疲力尽,精神状态已到达临界点。 在那个当下,他真的陷入有生以来最恐慌的状态,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 “我还以为你会哭呢。” 忽然听见不属于自己的话声,白恩露惊愕地往声源看去,只见一个肤色白的男人不知何时坐在窗口,一脸无趣地看着他。 “呃……叔叔?”为什么会在他的房间里?白恩露瞪大眼睛。 男人是他父亲的弟弟,小时候父亲还在的时候,他只从照片里见过。他十岁丧父,在父亲的丧礼上,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男人。 对方的容貌和五年前相比完全没变,这是他可以不用花多久时间就认出来的原因。 为什么叔叔忽然来了?又是怎么进到他房间的?不不不,他最应该在意的,是自己长出了一双翅膀! 过多的问题搅得他头昏脑胀,他双手抱着脑袋,满头大汗,甚至连去照顾自己异变的摸样已经被人看见的余地都没有。 “可没有给你发呆的时间。”男人走到他身旁说道。 他只是无助地抬起脸,愣愣地看着他的叔叔。 “……太笨了!用点想像力,只要心里想着把它收起来,就能收起来了。” 肤色雪白的男人交叠长腿坐在他的前方,很伟大地由上往下睥睨着跪坐在地上的他,一手拿着根不知从哪来的木棍,敲着他的肩膀。 “就算你这么说……”他就是做不到啊!白恩露垂首喘息着,汗水滴落在房间的地板上。 不知道为什么,男人望见他的翅膀,却一点也不吃惊,什么也没说,就把他赶下床,然后开始径自讲着什么要用脑袋去控制,要去想象的事情。他呆楞好半晌,才知道男人是在教他收起翅膀。 但是,三,四个小时过去了,他背上的羽翼仍在,就是收不起来。 “这么简单的事情,你也不会,你是属于脑袋很笨的那种人吗?”男人用木棍抵着他的额头,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对了,这个人以前就是这样,用那种相当高傲语气和态度,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父亲也曾经哈哈地笑着,拿着照片对他说过男人的个性相当有趣,若是哪天有机会和男人相处就会知道了的事。 敲门声忽然响起,白恩露心下一惊!他都差点忘了,妈妈个外公外婆都在家!他这副样子怎么办? 他先是看向男人,男人却一脸无所谓,也没打算帮忙。他职能飞块抓起床上的棉被盖在身上,只听门外传来母亲的声音: “我把午饭放在门口喽。” 他一愣,母亲的脚步声慢慢远去。男人随即好整以暇地开口道: “我在你昏睡的时候,已经出去跟你妈讲过我知道你要考高中,所以来教你念书的,这几天尽量不要来打扰。” “……嘎?”所以说,男人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 “在你流血快要死掉的时候来的。”男人道。“那都是事实,可不是你在做梦。” 自己明明没把心里的话讲出来,为什么男人可以接答?白恩露惊愕地望住男人。 即使看到他有翅膀也不感觉奇怪,还能教他把翅膀收起来的办法,一副什么都清楚的样子,到这个地步,是否代表男人不同于寻常人? “你……是知道会这样才来的吗?”他问着男人。不然明明父亲去世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了。 “嗯……你说呢?”男人不答反问。 “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为什么我会,会这样的原因?”他略微激动地追问着。从小他背上就有两道纹路,天生的,一直以为只是像胎记一样的东西,现在一想,好像不是那么简单而已。” “……你说呢?”男人还是同样的答复。 这个人绝对知道什么!为什么就是要敷衍他呢?这令已经忍耐这些莫名其妙事情到极限的白恩露再也受不了了。他用力撑地站起身来,怒道: “你——” 正要发泄不满,男人忽然一棍敲在他膝头,明明力道也没很强,一点也不痛,但白恩露却登时腿软弱回地上。 “别对我吼叫。”男人露出不高兴的脸孔,像个国王般,对他道:“总之我是来帮助你的,你若想要在这个社会上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就乖乖听我的话。” “什——”白恩离抬起脸。 只见男人手中木棍不见了,不知又从哪里取出一条皮鞭,对他道: “那么,赶快吃饭吧。吃完饭之后再开始,我会变得更严格。” 轻轻挥动着鞭子,男人微笑着。 白恩露只觉得浑身一股寒意升上来。 结果,连续六天,他和男人在房间里,不停地练习把翅膀收起来的方法。 为免让母亲产生怀疑,第二天的时候,男人要他用步条之类的东西把羽翼紧紧丰丰地捆住,如此就能够穿上衣服,幸好是冬天,加上外套也不奇怪,正面看还不至于太明显,这样他就可以离开房间去吃饭,不过他必须晚些入座,还得背向门口,然后吃完用倒退的姿势赶快离开,才不会被看见背上有突起的物体。 洗澡要等半夜=大家都睡了才去洗,上厕所也要忍到不能忍才能去,幸好洗手间就在他房间隔壁,不然他怀疑男人会在房内放个桶子要他解决。 男人完全是斯巴达式的教育,解说抽象笼统又全是难体会的描述,只会要他努力地想象,但他长翅膀也才没多久,就算小孩子学站也要花一些时间。要是做不到,男人会微笑把他说成渣或厨余之类的东西,不只精神上的攻击,男人不高兴的时候,还会那东西打他。若是他想反抗,目只要一有那个意思,他就会莫名其妙地跪在地上起不来。 幸好一到晚上男人就会里靠。如果连睡觉时间也没办法摆脱男人,他恐怕很快就会精神衰弱了。 “……这个翅膀好像不能飞。”白恩露把这几天来发现的事情告诉男人。 被虐待六天里,他已经不再像一开始那样不知所措了,反而能平静的看待。因为,就算这事再怎么匪夷所思,再怎么离谱诡异,这的的确确发生在他身上的真实事情,他除了接受,没有其他选择。 “是吗?”男人还是什么也没回答。 “难道……我是被鸡之类的灵魂附身了?”白恩露皱眉说道。他从来就不是喜欢幻想的人,所以只能从现实中的事情去推论,因为这双翅膀不会飞,所以他猜想想附在身上的是一只鸡,而且是一只很白很白的,白色的鸡。 男人微微一笑。白恩露还以为自己但是猜到了一点事实,岂料男人却用皮鞭的手把用力戳着他的脑袋,道: “我一直叫你想象,结果你把想象力花费在这种无聊事上。” 白恩露移开头,闪躲男人的虐政。 “我已经可以稍微收起来了。”虽然还有点露在外面,但穿上外套已经不会太明显了。 “那又怎样?”男人坐在窗边睇这他。 “翅膀……不会就这样消失吗?”他要永远和这双翅膀共存?白恩露愁眉苦脸地问。 “你只要好好收好,就不会随便跑出来。”男人道。 “我明明睡觉就长出来了。”哪里不随便? “因为你正在发育,所以才会在这个时候长,而且又是人类的青春期,所以很不安定。只要能学会掌控,以后就不会有问题。” 男人说得好像长青春痘一样。白恩露只觉得自己脸上挂满黑线。 想到了什么,男人又补充道: “啊,不过,每年会有一天,翅膀可能会有点不受控制。” “哪天?”白恩露瞪大眼睛问。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男人露出开始感到烦的表情,然后道:“总之你只要能够压抑住,忍耐别让它跑出来就好了。所以,你快点给我练习。” 如果不听话,男人又要整他了。白恩露照着这几天抓到的感觉,闭山眼睛,很专心的,一点一点地使力,将背后纯白的羽翼慢慢收进身体里。 那个画面真的非常奇异,就好似在他的背里有多余的空间可以摆放翅膀,却又不是那样,他好想逐渐理解了,并不是真的“收进去”,而是要让翅膀回到原始的状态。 就像一株植物从土里长出来,要把它塞进当初埋着种子的微小空间是办不到的,只有让它回归到还是种子的时候。 好不容易感觉缩回去了一点,他已经累得说不出话。 这几天的经验让他知道,这双翅膀会极度消耗他的体力。之前他好奇在房里挥动着翅膀试飞,没两三下他就像严重贫血般头晕得无法站稳,整个人虚软无力。 白恩露低头深深喘几口气,抬头擦了下汗,不意睇见男人支着脸颊,望着窗户外。绞结的月光洒落在他周遭,让男人看起来有一点缥缈,有一点……不像这世上的人的感觉。 这几天,男人一次也没有坐才餐桌前和大家一起用餐。应该说,男人除了跟他在一起之外,一直都是一个人。 以前看过几张照片,男人好像也都是这样,虽然会站在父亲身旁,但父亲不在,男人就是独自一人。白恩露想着,从小到大,他都没听说过父亲家里的事,所以他没有爷爷,也没有奶奶,父亲唯一的亲人就是这个人男人。 “你……你也有长翅膀?”莫名的,白恩露开口问他。 男人缓慢地转过头,雪白的面容被月光笼罩。 “你说呢?” 不知道为什么,白恩露看着他,没有再问。 那天晚上,男人离开后,他忽然想到,再过几天就是父亲的忌日了。如果能够亲口问父亲的话,是不是就能得到答案? 半夜,他睡不着,起床喝水,经过客厅,看见母亲背对着他,坐在父亲的牌位前,什么也没做,就只是静静地凝视着。 母亲是个豁达坚强的人,当父亲病逝的时候,他清楚记得,母亲抱着还十岁的他,并没有在他面前哭泣。但是他知道,有好几个夜晚,母亲会像这样坐在牌位前,悄悄地独自试泪。 长着翅膀的他,却飞不起来,那他是否拥有其他特殊的能力?如果可以,他希望能够治好父亲当时的病,让他父亲活下来。 这样母亲就不会哭泣,他也能够再见到乐天好脾气的父亲,他们一家人还可以继续幸福地在一起生活。 白恩露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窗边,凝望着美丽的月色,一直反复地这么想着。 忽然有羽毛飘到颊边,他一愣,伸手拿下,反射性地往背后一看,一跟羽毛正从他的衣服里飞出来,他登时傻住。 下一秒,他忽然听到铃铛的声音,原本以为是错觉,但是那铃声却越来越明显,好像很多个铃铛同时响起,他不禁捣住耳朵,背后原来已经收得很小的羽翼却突然“啪沙”的一声,撑破他的上衣,再度完全想外伸展开来。 “呃啊啊!”皮肤硬被撕裂开来,一阵强烈的疼让他冷汗只流,大量的羽毛从的翼尾往背部开始脱落,翅膀亦随着羽毛掉落而一截截小时,无数的羽毛,飞散在整个房间,然后成为粉末消失在空气中。 有什么东西从鼻间滴下,他下意识低头用手去接,只见血液立刻像是水龙头似,从他鼻内倾斜而下。、接着,他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张开双眼,他发现自己趴在床上。 已经是第三次相同的场景,那种奇妙的即视感,让他一时分不清楚究竟是不是现实“你这个笨蛋。” 男人的声音马上帮助他清醒过来。白恩露抬起脸,男人坐在窗边睇视着他。 “我……怎么了?”他问,很快发现自己异常虚弱。 “没怎么,你只是差点因为太笨而死掉。”男人支着面颊。 “嘎?”白恩露一头雾水。 男人注视着他。许久,男人开启优美的唇瓣,缓慢道: “你想要知道,我就告诉你。把你的翅膀收起来,不要再让它出现,这是你唯一能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的方式。这双翅膀不能飞,什么事也办不到,你完全没有任何的能力,不要再去试图使用它,那只会消耗你大量的体力,你就是因为这样才昏倒的。” 男人是头一回愿意和他如此正经谈话,白恩露相当讶异,也因为这个理由,他不怀疑。而是选择完全相信。只见男人眯起眼,道: “我不再说第二次。再有下次,我也不会救你了。知道吗?” “啊……嗯。”白恩露只能点头。“呃……谢谢叔叔。”他一直忘记要说。 男人似乎叹了一口气,撇开脸埋怨道: “真累。” 那大概是白恩露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和个叔叔和普通人一样,表现出微笑之外的情绪。 他忽然想到父亲给他看的相片。每天他生日,父亲总是不厌其烦的,拿着那几张叔叔的照片,对他说明这个人的存在。 父亲常说,其实不要拍相片比较好,叔叔也很不喜欢,但他还是拍了。好不容易来到这世上,如果只有一个人的话,不是很寂寞吗? 虽然现在没有办法见到面,但是以后有一天,一定会相见,就是为了那一天,所以要他看这些叔叔的照片,要他听那些关于叔叔的事,虽然这个叔叔对他而言是如此地陌生,但是,却在他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在他面前。 白恩露不觉启唇: “叔叔你……和我爸感情好吗?”他神智模糊地问着。 男人瞥他一眼,随即缓慢地将视线放在窗外。 “一点都不好。他是个笨蛋。” 我讨厌那些照片。男人这么说着。 一定不是那样的吧……一定不是。在昏睡过去之前,白恩露只是这样在心里想着。 这一次,男人待了快两个星期,一如来时般,男人仍是说走就走。 知道他成年许久,都没再见过男人。 因为学会把翅膀隐藏起来,所以他能像个普通人般生活,只有每年圣诞节前的平安夜会背痛,提醒他这真的是个事实。 虽然那天偶尔也会掉出几根羽毛,但就只是普通的羽毛,像是之前那样的事情却再也没发生过,他想一定是因为羽翼的缘故,只要不让它跑出来,就不会有奇怪的事。 他曾想过自己长翅膀的各种原因,成长的过程中也查找过不少资料。在像是小说般报道的报纸上,穿凿附会地写说曾经看过这样的外星人,除此之外,没有文献记载人类长翅膀。以尝试来说,这是可预见的结果,这原本就是非现实的事情,若期待科学可以解答,除非他有先成为人体试验的觉悟。 不论什么样的假设都无法去证实,当然也就没办法去求医,在完全确定这不是能够追根究底的事情后,他终于放弃了。 只是每当夜深人静时,他总是会忍不住觉得自己像个怪物或异型。 这绝不是可以随便让别人知道的事,所以,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与人交往的时候,总是会想到自己有件绝对无法烟一白的事。 ——白恩露拎着西装外套,一手拉松颈间的领带。 今天是他成为高手老师的第一日,因为是参加开学典礼,又要上台被介绍,他还特地地穿上不常穿的西装表示礼貌。 典礼结束后,他被带去认识主任和其他的老师,直到刚刚,主任才终于放他走人。 由于以后要在这所高中任教,所以他便在福建找了房子住下。前两天骑脚踏车采买日用品,顺便到处晃晃,熟悉道路,结果在经过一家花店的时候,他想都没想到居然会遇到那个好几年不见的叔叔。 “你好啊,好久不见。”就像是怕他会漏看似的,男人站在他脚踏车的正前方,完全挡住他的去路,然后相当平常地打着招呼。 他按下煞车,停在男人身边,因为太吃惊了,差一点就撞到男人。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在这里开了一家花点,有空请来光顾。”男人微笑道。 经过了八,九年,他已从一个国三学生长大变为成熟男子了,但是男人却完全没有变老,就像赏赐见面对男人而言只是昨天的事情般,一点点都没有变。 感觉似乎有道视线飘了过来,白恩露收起错愕惊讶的心情,问着男人。 “嗯。”男人应道。 这么多年不见,怎么会突然开一间花店在他住处附近?在认为是巧合之前,白恩露却先想到每次看见男人都一定会有某种原因,不管消失多久,男人都不曾无缘无故出现。 小时的他只是怀疑,但是随着年龄增长,他却绝对可以确定——男人绝不可能是普通人。 “你说呢?” 男人忽然开口道,让白恩露一愣,但他很快就抚平心情。纵使心里有再多疑问,他都不会问,因为他知道男人不会回答。 “那……恭喜你开点。我先走了。”正要踩下踏板,男人又挡在车前。“什么?”他不解。 “嗯……”男人一手轻抚自己干净纤细的下巴,望这他,眼神有些微妙,状似沉思道:“你还是处男啊?究竟为什么呢?” 闻言,白恩露先是愣住,跟着满脸通红起来。 “什——”这家伙干吗突然讲这个?而且又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男人道: “你可以赶快抛弃处男之身吗?那样对你的人生会有很大益处的。应该说,会截然不同的,露露。” 男人最后使用的匿称,白恩露一时没听懂,想了一下才知道原来那是在叫自己。 “你——我要走了”他一扭脚踏车龙头,饶过男人身旁,飞快骑走。 简直莫名其妙! ……想到前两天发生的事情,正往学校侧门走去的白恩露忍不住揉着额头。 因为就住在附近,所以之后一点会再遇见吧。那个人到底是为什么出现……经过侧门附近的大叔,不经意间,他望见一只小鸟躺在花圃里。、他停住脚步,睇着那只鸟半晌,然后转身往后,在砖头砌的花台边缘坐了下来。 才没几分钟,就有两只麻雀飞过来停在他身边。 不知道可不可以说是体质改变,自从长出翅膀后,只要他稍微停在一个地方,就会有动物开过来。第一次刚好是在某个纪念堂看人家喂鸽子,结果一大群本来在吃食的鸽子,忽然全部往他的方向飞,场面之壮观,让他差点走不出鸽群的包围。 后来又发生了好几次,他才察觉,自己好像会吸引动物。那个时候,他好自嘲地想着,大概是它们认得出同类吧。 除此之外,他还变得比较敏锐,像是能够分辨人类,和……怪怪的人类。 他没有阴阳眼,也完全看不到鬼混那种东西,只是有时候在路上,就是会觉得某个人有些不同。他也不大会形容那种感觉,举例来说,大概是一所有人都是同一种颜色,但有的人就是另外一种颜色。 有时候,他会知道那个人色彩不大一样,但是因为这种情形很稀少,所以他其实也没办法非常确定。 他虽然像个平常人一样生活,却并不是真的那么平常。 长着翅膀的人,怎么想都很恶心吧。如果有人能够对这样的他露出笑容,他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不能让人知道的翅膀,像是怪物一样的存在,想着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白恩露轻轻地抬起眼来。刚好望见有个女学生走近躺在花圃里的那只小鸟。 于是,他启唇道: “喂,不要碰……” 他会遇见吗?对这样的他露出笑容的人。 那个下级天使又来了。 “……今天,我接送了一位父亲,他是因为要养育孩子,所以不辞辛苦的工作,于是过世了。” 那个下级天使对他这么说。 那又如何?不过就是死了一个人类。 “今天有重大灾难发生了,好多人死去,他们的亲人都哭了。” 所以呢?不过就是死了比较多的人类。 “为什么人类要受苦?” 因为他们是人类。 望着眼前的下级天使,他终于开口道: “你放太多感情在人类身上了。” 神所创造的天使各式各样,也各有自己的思考。但是,像是这种总是跟人类重叠情感的下级天使,他还是第一次遇见。 他不懂下级天使的想法。这个下级天使的工作,是负责到下界将可以进入天堂的灵魂带到天上来,会频繁和人类接触,或许是因为这样,才会令这个下级天使如此亲近人类。 “真是抱歉。”下级天使搔着脑袋,就像人类一样。“我知道你无法理解,却又总是说着这些事情,老师打扰你。” 就算你现在这没说,下次还不是又会再说一次。他没有讲话。 下级天使继续道: “因为这个花园实在是太漂亮了,真情形我迷路了才会到这里来,不然我就无法见识到这样的美丽。守护这这里的人你,也和这里一样美好。” 不用说他也知道,因为他被誉为是这庭园里最美丽的天使。坐在花丛之中,他支着额,懒洋洋地望着面前的下级天使。 第一次,这个下级天使迷路闯进,因为看到他的美貌,所以呆住无法言语,知道他出声提醒指路,下级天使才赶忙将灵魂带走。 第二次,这个下级天使不是迷路,而是引导灵魂后,特别饶到这里来找他。 “可以和你做朋友吗?”一脸痴呆的下级天使这么问。 于是他微微笑了。 “不可以。” 第三次,下级天使不屈不挠地又来了,似乎因为接送的灵魂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显得有些伤心。 “对不起,你明明说了不可以,但我还是忍不住来了。希望这里的美,能够洗涤我内心的伤口。” 居然为人类伤感,他无法理解。 之后,第四次,第五次,下级天使依旧不请自来,却再没问过他行不行那种问题,每次出现,他都觉得这个下级天使未免脸皮太厚了。 这里绝不是可以随意进出的地方。头一回迷路,还算是个理由,加上先前他懒得惩戒,难道这是令这个下级天使觉得这样高兴来去也没关系?虽然好几次这么想着,但他依旧不曾躯赶下级天使,只是无关紧要地听着下级天使每会诉说的悲伤喜悦。 和人类太接近了。不知何时起,他有了不好的预感。 “今天,我遇到了一个女性人类,她在公园里看到我身上停着许多鸟,就在我面前笑了。” “今天,我又遇到了她。她似乎每天都会经过那座公园,我鼓起勇气和她说了话,她没有因为害怕陌生人而不理我。她真是善良。” “今天我和她约好去游玩,人类的事物真好吃,风景也相当迷人。我原本装作全都知道的摸样,但是不小心泄露出不熟悉某些事情的真相,逗得她又笑了。” “我……爱上了她。我知道,这就是爱。” 他望着已经深陷人类情爱之中的下级天使,良久,开口道: “和人类是不行的。”会被责罚。 “但是,若我能牺牲什么来换取神的慈悲,更能显示出爱的伟大。”下级天使如此说道,跟着,义无返顾地飞去了下界。 为什么这么天真,这么笨呢?明明是天使,却完全像个人类。 受人类引诱而与之结合的天使,必须接受严厉的惩罚,无一列外。他扬起手,拨动身旁的洁净的和水,透过水面,看着下界的动静。 只见那个下级天使在所爱的女子面前,像个人类般笑,像个人类说话,像个人类拥有各种表情,像个人类那样……幸福和快乐。 虽然不是真的人类,但是那个下级天使已经能够体会那写丰富的感情了。 惩罚的使者来了,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从话丛中站起身来,过去挡住了那些使者。 “您……” “放过他吧。”啊,他是怎么了,难道他也被那个下级天使传染了笨病?“……你们那这个回去交差。”他伸手到背后,将自己的四翼拨掉三翼,丢在使者面前。 已经没有办法后悔了。 他是基路伯,是上位的智天使,是荣耀的象征,即使断翅的地方疼痛难耐,想到自己居然莫名其妙做出这种事,他就忍不住笑。 在这美丽庭园活过数百年的他,一定是太无聊和好奇了。 “一双翅膀拿去交差,剩下的一翅,你们喜欢怎么用就怎么用。”那可是属于智天使的羽翼,非常珍贵的。 挥动着仅剩的一翼,他离开天界,离开那座绝美的花园,首次来到人类的地方。 想那个下级天使说明,因为神的饶恕,所以不会受到处罚之后,下级天使在他面前开心得不得了,在他又说了他也会一起留在下界的时候,下级天使更是差点手舞足蹈起来。 白痴。他在心里这么想这,任由下级天使愉快地将他们设定成人界兄弟身份,使用天使的能力配合人类社会规矩,捏造出相关的存在,成为加班人类的第一步伪装。 “因为你看起来比我年轻,所以委屈你当弟弟。啊,还要取个人类的名字。我已经跟他说过我姓白了……是翅膀的颜色。嗯嗯,所以……我就叫白华,你叫白萼,花萼在字典里面就是兄弟友爱的意思。” 谁要跟你友爱。我只是睇着下级天使快乐地翻找有点脱页的旧字典,再听下级天使说他从那本字典里学到跟多事情。 就这样,他们变成了人类。正确来说,是只有那个下级天使不再拥有翅膀。 因为,在和人类交合之后,就会失去天使的羽翼。白华与所爱的女子结了婚,或许由于是天使和人类结合,所以一直都没能受孕,但他们并未放弃,在婚后的十几年,女子终于怀了孩子。 只是,事情并没有这样幸福的继续。 原本是纯天使,而后失去了羽翼,这令那副躯壳大大衰弱,缩减的寿命。 白华明知道会如此,仍选择了和深爱的人在一起。 白华因为病重躺在人类的医院时,他曾去探望过一次。 “……虽然我已经活了不久了,但是,我啊,真的过得很幸福喔。如果你也能体会这种感觉就好了。” 病床上的白华因为疾病缠身和年龄的增长,显得相当沧桑和衰弱,相较之下,和他同时来到人界的自己,没有一丝一毫变化。 也因为这个原因,他要避免待在同一个地方太久,不能和会老的人类相处太久,在白华成家十年后,他就再也没出现在白华家人面前。 “你死后可能会入地狱。”他只是这么说,无关紧要的。 病床上的人只是淡淡地笑着。 “萼”临走前,白华叫住了他,用那个人类的假名。“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呢?” 他回首,望这那个已不是他记忆中的下级天使。 “……你说呢?” 他看到白华露出温柔的表情,对他道: “那么,我可以在麻烦你最后一件事吗?恩露那个孩子,背上特别的痕迹,希望你……能帮助他。” “……你太厚脸皮了。”从以前到现在都是。 “他可是你的亲侄子啊。” “我跟他没有关系。”他是天使,没有亲人。 “只要你在这世上,就会有联系产生,那是不知不觉的。即使你不愿意,即使你想要避开,但是还是会和别人联系在一起。” 走出病房前的最后一幕,是白华对着他微笑轻语的脸孔,他不懂那个笑容是什么意思。 在医院走廊上,他望见一个提着水果篮的男孩,在擦肩而过的时候,那个男孩发现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只望住他。 他仅是斜睇男孩一眼,便不停留的越过男孩而去。 “小恩,走喽。” “妈……我刚好象看到叔叔了。” “咦!” 身后的耳语并没有让他回头。 这是他和白华生前的最后一面。 丧礼那天,下着细细的雨,他戴者墨镜和掩饰用的帽子,没有以亲属的身份出席,甚至没让人知道他的到来,只是撑着伞站在礼堂外,知道遗体火花。 白华的妻子,双手一直放在儿子的肩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往他这边看过来,他不动声色,只见她垂首低声和男孩说了几句话,男孩便也看想他,然后很快跑了过来。 “叔叔好。妈妈要我跟你说,要跟爸爸道别的话,可以去里面。”楠还第一问候只是对陌生人的礼貌称呼,并不是认不出他。但男孩昂首专注地瞅着他半晌后,又突然睁大哭得红红的眼睛,讶唤道:“你是。叔……叔叔?” 他只是望这前放。 “……我早就知道,回是这样的结果。”天使和人类,不会有好的下场。 语毕,他转身就要走。 “萼叔叔”男孩一把拉住他的衣袖。“你是……叔,叔叔吧?是萼叔叔吧?” 他低下头,睇着男孩。一般人无法看见,但他却很清楚男孩身上有着极微弱的光芒。 虽然还不成熟,但男孩的确继承了天使的血统。 “……好烦。”他喃年一句,高傲地抽回自己的袖子,然后身手在男孩额头上按了一下,接着便不再理会男孩的呼喊,径自离去。 真的好麻烦。果然跟人类牵扯不清就会变成这样。 他留下的记号,让他无论在何处都可以感应到男孩身上的天使血统什么时候产生变化,于是,在翅膀生长出来的那天,他出现在已经不再是男孩的少年面前。 “……我是来帮助你的,你想要在这个社会上像普通人一样生活,就得乖乖听我的话。” 他用从人界里得知的最有效的教学方法,教导少年如何隐藏翅膀,让少年能安然在人类社会中生存。虽然少年笨得要死,但幸好还是学会了。 由于少年仅有一半天使血统,剩下的一般是人类,所以即使日后失去翅膀,也不会像他父亲白华那样变得衰弱。 不过天使的翅膀不是凡物,拥有神能,即使只是一跟羽毛,都有这微弱的奇妙能力。若少年之外的存在要使用他,必须有两个条件,一个是无比坚定的心意,一个则是非人类,由于混血的缘故,那双羽翼的力量才会如此具独特性,得同时满足两个条件,所以大大降低少年能力在人类社会的影响,即使被人类捡到羽毛,多半只能当装饰品。 但对少年自己本身而言,却不是那样了。少年徒有天使羽翼,却不会飞翔,能力不上不下,比最下级天使还糟,只比人类稍微特别一点而已。因为拥有一半的天使学院,只要翅膀出现在背上,就有可能不受限制,不能控制地使用它。 他尚未警告,少年就已不小心行使了能力,人类的肉体受不了,他若再晚一点来救人,少年就会死了。 “你这个笨蛋。”他睇着差点丧命的少年。由于白华是接送灵魂的天使,所以少年也继承血缘,双翅会对灵体产生影响,他赶到的时候,少年躺在血泊中,房间内充满着骚乱的灵鸣,少年大概无意中想着一件绝对不可能办到的事,那种想要的心情让能力起共鸣,但是又因为办不到,所以超过极限。 要是避免危险,告诉少年他毫无能力是最简单的方法。 所以他这么做了。 事情结束之后,他原本要像以前一样不告而别,白华的妻子却在他要离开之前敲了房门。 “可以和你说些话妈?” 他停顿住,望了眼手伤昏睡在床上的少年,又看向窗口,最后选择上前开了门。 “我正好要走了呢。”他用人类的表情微笑客套道。面前年近五十的妇人,早就不是初见时的摸样。 他于两周前再次出现在妇人面前事,妇人只惊讶了一下,并不是好奇他未变化的外表,只是纯粹对他的到来感到惊喜,就算胡乱遍出教导少年念书这种随便的理由,他也未曾多过问一问。 “是吗?”妇人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你愿意的话,随时都可以再来,我和小恩,永远都欢迎你。” 他看着妇人,良久,启唇道: “你什么也不问吗?”以她的角度来看,有很多事都办法结实,也相当奇怪,不是吗? 妇人笑道:“小叔你……是个奇妙的人。你大哥这样告诉我。我认识你大哥的时候,也觉得他有点奇妙。即使结婚了,有时候还是会有相同的感觉,我认为,我只要知道这点就够了。” 二十多年的婚姻,妇人或许多多少少可以察觉到什么。他继续听妇人说道:“你是来帮助小恩的把?谢谢你。” 妇人表里如一,言语是真诚的,他知道。即使他这样说来就来,不能确定他究竟是在做什么,也可以感谢。 果然,人类就是这么莫名其妙。 他离开那里,继续一个人的生活。仍具有神能的他,在人界生存并不会很困难,他从不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数年便会迁离一次,他已在上界活过几百年,在人界的日子,对他而言,只是相当短暂的时间。 他总是带着微笑观察人类。 但总是一直看着,他还是不懂人类的想法。 几能过去了,他可以感觉到,应该已经成长为成人的少年,羽翼始终没有消失,既然所谓的打扫已经说过会欢迎,所以他这次便迁移到所谓的侄子的住处附近。 他还是认为麻烦。 但是,一个人好象又有点无聊。 在浮现出这种想法的时候,他忽然觉得似乎稍微触碰到白华最后那个笑容的意义。那样的感觉稍纵即逝,在他心里留下模糊的印象。 “啊,你好……那个……” 一个腼腆的男人走见花店之中,满脸的不好意思。这个男人在这几个月来已经光顾过很多次。 不论是哪个人类,在他面前都是透明的。 即使再怎么努力隐藏心思,他都能够轻易看穿。 “欢迎光临。” 他美丽至级的脸容漾着迷人的微笑。 来吧,让他看清楚人类的摸样,看看这个男人内心那样天真可笑的想法,到底能够坚持到何种地步。 后记 我只是想起我以前跟我妈妈吵架的事。我根本不记得我跟她是为了什么而吵,但我一直记得我的态度很差,口气很糟,我是甩门出去上学的,坐在公车上,我冷静下来,一直在想,我为什么要那样跟妈妈讲话? 我非常非常地后悔,在公车上一直想着赶快到学校,赶快到学校,然后下了车,我就在学校里打公共电话回家,跟妈妈说了对不起。 妈妈跟我说了没关系,我本来还极度后悔的心情,整个轻松了。我一直记得这件事,我连为什么吵,吵什么都忘记了,但就是一直记得我口气很差,还有非常想跟妈妈道歉的懊悔心情。 所以,即使明知有点老套,我还是写了梁知夏因为和妈妈吵架,想再见妈妈一面,跟妈妈道歉这件事。 “不找你写套书,你就不交搞拉。” 出版社打电话来找我写这次套书的时候,劈头就跟我这么说。我反省着,我居然已经到了要被这么说的地步了。 一开始的套数题目是“现代传奇”。不知道为什么,我脑袋马上跑出了“天使”两个字,于是我开始认真的思考剧情,即使后来题目又改成古代现代都可以,但是天使已经住在我的脑海里了,我是一定要修额他的。 不知道为什么,在写上一本的时候,就一直很想写个老师,所以决定是师生关系,而我这个决定,让我写着写着,就开始不停挣扎着,“暧昧不明才萌啊”,“还是让他们更明显一点”,我内心的天平不时倾斜着。不知道该怎样好。(到了一不小心就会被内心的小莲吃掉的地步。内心的小莲是什么?就是内心的小莲,不懂没关系,囧)把只剩结尾的稿子e出去时(写套书我会报备进度),还被说了爱情不够,但是,我硬着头皮说了抱歉,是我的人性,坚持认为暧昧比明显的爱情好,这样才是最适合他们的。虽然真的是硬着头皮,但是收到回信的时候又觉得非常害怕而不敢打开,抱着必死的决心开启,得到的回答是:明白了就照你的方式处理吧。(啊啊,我真的是很感激,非常的感谢!立刻回信说了谢谢!能够写自己想写的感觉,是多么让人值得高兴的事!痛哭流涕)我并没有把重点放在师生恋的事上,这个故事的重点并不是师生恋情的紧急(如果要写师生恋纠葛,以后有机会再写吧,囧),但是基本上原则是,不得对学生出手。只是,就算梁知夏毕业了,半天使老师还是很难出手,基本上因为他对于自己这个老师的身份很在意,所以只好听着已经毕业的梁知夏喊他老师,然后再在老师和情人的身份之间挣扎。 我是用一种,主题曲刚好响起的感觉做结束。这大概是底一次,给我一种好像可以出续集,还可以继续写下去的故事。(梁知夏大学期间好有很多事可以写啊,老师好会遇到妖怪啊危险啊,使用天使能力啊,以后会不会生出四分之一血液的天使小孩啊……像是这样想着。这本书我塞的很满,子书都爆炸了,好烦恼会不会接到电话要我删减……我真糟糕。囧)白老师的隐藏设定:一,喜欢牛奶。二,口头禅是“嘎”三,摸脖子是习惯。(没在书里明白写书,但是看完应该就有感觉xdxd)还有老师并没有特别喜欢晒太阳,只是他觉得自己太白,所以总是会晒,但他晒不黑就是了。(因为是天使麻……我总是有很多奇怪的小设定xd)因为这次写的是高中生,所以我拜托了我今年开大学的表妹,有问题就打电话问她有的没的。(还是要告诉大家,不是每所学校都相同,请参考一下即可)因为她成为我的资料来源,所以我跟她说,“你可以学一些话啊,我帮你放在书里。为了感谢提供资料,我都会把资料来源提供者写在书里喔。”于是我表妹就一边问我会不会恨她,一边在我开的新空白页里写了下面这一段话:“难得要在后记中登场……大家难道都不会想知道这家的私生活吗?!?xd(指)她在小到不行的房间中塞满了漫画,小说!房间内勉强空出条小走道,但还有一大台电脑抢位子!每次要睡觉时只是把东西‘拨’到一旁,睡醒再‘拨’回会原位,不时还会有隔壁厨房的蟑螂来拜访……天哪!这怎么能生活啊!超想吐嘈她的啊啊!对她有美好印象的高贵读者门啊,镜水已经完全转变成银魂里的大叔了啊啊啊!” 我不会恨你的。我说。看完以后我还心想,表妹,你根本想太多了。没有读者朋友对我的印象会是美好有高贵的。xdxd(应该都是随便懒散邋遢之类的,更何况你明明常在吐嘈我啊,说得好像你没吐嘈过我一样xd)我表妹写的是事实,我的房间的确很小,书非常多(买书是我的兴趣,也是乐趣),我平常睡觉就是把东西搬到椅子上,起床了就把椅子上的东西搬回床上。但是我要澄清蟑螂的事,因为我放假隔壁就是厨房,所以蟑螂有时候会散步进来,基本是我是非常怕蟑螂的,可以说全世界让我最怕的东西就是蟑螂。我表妹会想把这件事写进来,一定是因为她小时候有一次睡在我房间,结果看到蟑螂了吧。(我是立刻尖叫着跑出去,完全丢下她……你是记恨的吧表妹?)我表妹在写这段文字的手,前一天半夜因为突然呕吐拉肚子在医院吊点滴,然后还怀疑是盲肠炎,勉强上一天课后,来我家吃饭,顺便用我的电脑挂号,我们还在讨论她确定不去复诊,盲肠可能会爆炸的事,写完那段文字之后她就要去看医生了。(她是一个可爱的表妹,还拯救过没带钥匙在外游荡的我,笑)虽然你这样可爱,但表妹却是个(奉银魂为人生教科书的)大叔xd,真是抱歉啊。(笑)那么,非常感谢你百忙之中抽空为我解答许多问题,祝你金榜题名,(这本书出版的时候,指考也应该放榜了吧?)开头的那只小鸟啊,其实是我自己的经理。话说我还是学生的时候,有一天上学,突然发现好像从书上掉了东西下来秒,我就走过去看看,看到人行道上躺这一只小鸟(和故事里不同,是小鸟,不是幼鸟),因为它闭着眼睛都不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双手捧起来带回教师,好折纸盒放卫生纸把它放在里面,坐在我旁边的同学还很好奇我怎么带了一只小鸟。现在想想,其实那只鸟动也没动,早就死了吧?但是我只是把它当在桌子上,一直希望它快点张开眼睛。一直到放学,小鸟还是安安静静的,我轻轻摸它,它没有半点生命迹象,我觉得很难过,然后就拿这卫生筷,和某同学一起到校园某处,挖土把它埋起来,我还用筷子帮它做了墓碑,双手合十,希望它一路走好。我记得我同学那个时候还跟我说,你随便乱捡东西,才变得要负责埋它。(我同学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说的拉)我觉得,或许我是为了要埋葬他,所以才会刚好看到它。事隔这么多年,我还记得我埋的地方呢。 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这件事,所以把它写出来。还有跑步气势和姿势很狂暴,那是我国中时我们班班长的特色,真超狂暴的啊!xdxd。还有河堤又出现了,因为我家附近有河堤,写的时候常常回想到。 得到天使的羽毛究竟可以如何呢?即使我描写人的缺点,但我始终认为人是可爱的,就是因为不完美,才会这么可爱。 这本书,跟我前面几本有点不一样,是我人性之下的产物(我真的是硬着头皮说我想要这样。囧囧囧。暧昧很美啊,小小的暧昧很萌啊),我想我可能会拖累写套书的同伴门,真是非常抱歉!(但是!我就是想这样写,写到一半的时候,团体精神已经被我抛诸脑后……请原谅我吧)结果我说服自己,第二十本,就让我写个和以前不一样的故事当作纪念吧。(其实就是找借口,被打)、那么,惯例。谢谢我的亲友,谢谢出版社。 谢谢愿意翻开这本书的每一个人。(鞠躬)ps。1:thenightislongthatneverfindstheday出自macbeth。activ。sceneiii。〈〈马克白〉〉第四幕第三场。)这要看故事才会更了解为何这样翻译。为什么选了一个悲剧里的台词?因为白老师很笨拙。囧囧囧。其实梁知夏在时间过很久后有偷笑,不过我写不进故事里)ps。2:基路伯(cherubim),智天使,是上位天师中的第二等高。(天使有上中下三级,每一级个有三等,共三级九等。简单说,白萼是上级天使,九等里第二高等)篇名zephon,则是白萼的天使原名。 最后,为灾难中死伤的人们致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