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勾情保母》 楔子 黑暗。 当陆其轩打开家门,发现迎接他的是满室深沉时,浓眉微微蹙起。 他不期望在接近十二点的深夜时分还会有饭菜香等着他,但至少能否在玄关留盏灯,让他记得自己拥有一个家庭,而不是独居在外? 就着黑暗,他脱鞋走上玄关,边走边拉松领带,进到客厅按上大灯开关,客厅顿时放亮—— 扯着领带的手倏地停住。 他看到四岁大的儿子陆宇丞蜷曲在沙发上,熟睡的小脸还残留着泪痕。 陆其轩的眉拧得更紧,动作轻柔地将儿子抱起,往房间走去。家里很安静,他可以确定除了他们父子俩以外,没有其他人存在。 庆梅是跑哪儿去了? 竟然这么晚还把小孩一个人扔在家! 经过饭厅,用磁铁贴在冰箱上的纸张引起他的注意。陆其轩走近,不需伸手拿下,就可清楚看见上面的字—— 我受够了!我厌倦当活寡妇,也厌倦当老妈子,更没办法接受你深爱一个名叫“工作”的第三者!我要去追求我想要的生活,至于你,等着接你生命中的烂摊子吧! 字条底下还有张纸,印有“离婚协议书”的字样完全没被盖到。 “嗯……”怀中的儿子醒来,揉揉眼,发现是他,小嘴委屈地瘪起,开始抽噎。“爸比……妈咪说她不要我们了,呜……” 陆其轩看着那张字条,沉稳自持的个性在此时完全发挥了作用,他不愤怒,也不慌乱,冷静的脑海只有一个念头—— 接下来的日子精彩了。 第一章 阳光普照,秋高气爽,好天气诱引着人心往户外飞去。 童遥走出捷运站,被外头的晴阳照得微眯了眼,她抬手遮阳,心中不禁感叹。真可惜今天不是假日,还是得乖乖上班。 享受着融合金风的宜人温度,她沿着惯走的路线前进,没刻意避开日晒,一路上脚步轻快。清秀的脸庞即使没笑,仍散发出一股愉悦开朗的亲和力,是那种最常被人问路的无害族群。 离捷运站约五分钟的路程,远远地,就可以看到两个可爱小天使合抬着一块招牌,高挂在同样具有童话氛围的大门上头——小天使幼稚园——她工作的地方。 童遥取出钥匙,开了旁边小门,走进后随即关上。 虽说早上是幼稚园展现活力迎接小朋友的热闹时刻,但现在时间还早,连娃娃车的随车老师都还没上班,她才没傻到把门户大开让歹徒有机可乘。 快步走进办公室,童遥还来不及坐下,就已把握时间先打开电脑,听到电脑运作的声音后,才做放包包、脱外套这些小事。 她的男友游定国三年前至加拿大攻读硕士,因为时差的关系,她只能利用清晨和他用网路电话小聊一下,就算只有几分钟也好,至少能一慰相思之苦。 因为这个习惯,她成了最早抵达幼稚园的人,理所当然接下开门的工作,即使必须每天早起,她也甘之如饴。 好不容易等到开机完成,她正要登入skype时,门铃响了。 童遥疑惑地抬手看表,再看看墙上的大钟,很确定自己没弄错时间。还没七点,这时候有谁会来? 她起身拿起对讲机话筒。“喂?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送孩子来上课。”好听带有磁性的男声传来,却平抑得没有温度。 童遥忍不住又看了下表,再看了下钟。自她当幼教老师以来,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以为幼稚园是二十四小时开放的家长。 如果叫对方一个小时之后再来,他应该会抓狂吧?不想得罪家长,更不想让无辜的小朋友多受奔波之苦,她无声地叹了口气。 “请等一下,我马上出去。” 是新来的学生吗?不然怎么会不懂规矩?但她不记得最近有招收新生啊……思忖间,童遥走出办公室,离门前还有段距离,就可从镂花铁门的缝隙隐约看到来人,穿着西装的颀长身形几乎顶到门框,让人很难忽视他的存在。 “你好。”她打开门,扬笑点头招呼,用礼貌的注视掩饰了打量的行径。 眼前的男人长得不帅,眸光太利、鼻梁太挺、下颚线条太刚硬,和俊美根本扯不上边,组合在一起却很有味道,是那种走在路上会吸引人不由自主朝他多看上两眼的性格男人。 他的外型一看就知道是社会精英分子,浓眉鹰眼宣示着凡事掌握在手的自信,身上象征文明的西装稍稍缓和了那份霸气,揉合出介于斯文和强悍之间的矛盾气质,丝毫不显突兀,反而更添与众不同的独特魅力。 这种人她要是见过一定会有印象的……童遥努力思索,脑中却完全没这号家长的存在。 “请问你是……”她试探地询问。 陆其轩审视的目光在她身上迅速绕了一圈。 只及他下颚的身高个头算中等,长发、圆眼、小脸、皮肤白、双颊有一些淡淡的雀斑——不带个人主观意见,他只是纯粹地将眼前所见分析成特征记入脑中,确切实际地记住接下儿子的人的长相。 “我是陆宇丞的父亲。”自我介绍简洁有力,完全没多说废话。 正准备将躲在身后的儿子拉到前头,手还没伸,听到对方声音的陆宇丞已飞扑出去。 “遥遥老师我好想你~~”小小人儿紧紧抱住童遥大腿,好像他们已隔了整个暑假没见面,而不是一天。 “老师也好想宇丞~~”童遥亲匿地揉揉小男孩的头,心里颇觉困惑。 宇丞是她带的小番茄班里的学生,平常都是搭娃娃车上课,怎会今天突然由父亲送来,还那么早? 瑶?遥?谣?陆其轩再记下这个资料。随便,反正一个幼稚园里同时有老师取名叫遥的机率应该很难遇上,若出了什么事绝对找得到人。 安顿好儿子之后,他还有很多事要忙——公事、找保母,还有……离婚。幽深的眸中闪过一丝烦郁,随即抑下。这就是他的处事态度,遇到困难从不浪费时间抱怨,只专注思索解决的方法并着手去做,处境越艰难,他越沉着。 “麻烦你了。”陆其轩微一颔首,准备走人。 就这样?童遥傻眼。 他不觉得一间幼稚园还关着大门的样子很值得令人深思吗?不觉得只有他一个家长送小孩来上课的状况很诡异吗?没意识到自己的时间偏差也就算了,好歹要离开之前也跟儿子说声再见吧! “陆先生。”喊住他,看到他转回的脸上流露出些许不耐时,她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堆起灿烂的笑容。“我们幼稚园八点半开始上课,七点半才会开门,怕你下次白跑一趟,先跟你说一下。”意思就是说,下次别再占用她的私人时间,还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七点半?他哪有时间等幼稚园开门?陆其轩眉宇拧起,更加确定今天要找到保母的急迫性——而且,还是个必须早上七点上班、晚上十一点才能下班的保母。 “我明白了,谢谢。”他平静地回应,转身迈步离开。 哇咧……以为她真的是在提醒他吗?童遥握紧拳,把咒骂吞进喉头。忍,这种眼高于顶的傲慢家长太多了,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宇丞来,跟遥遥老师进去。”童遥牵起小男孩的手,关门走回办公室。“今天怎么没有坐娃娃车?” 被这么一问,宇丞咬着下唇,漂亮的大眼睛泫然欲泣。“妈咪没有回家……” 童遥这才发现他的衣服穿得凌乱,扣子扣错了,袜子也一高一低的,看得出来宇丞的爸爸很不擅长做这种事。 原来是老婆离家出走,难怪陆先生一点笑容也没有。她蹲下,为他把扣子扣好、袜子拉齐,还温柔地将他头发拂顺。 “没关系,现在有遥遥老师陪你。”将他抱起,童遥给了他一个充满活力的笑。“小番茄班看到太阳公公要说什么?” “脸——红——红——”小小的拳头振臂一伸,随着欢呼立刻将烦恼抛到九霄云外。 “好红哦!”她笑着捏了下他粉嫩的脸颊。“早上有没有吃饱饱?” “……没有。”宇丞羞窘地低下头。“爸比麦片里没有放巧克力,我不喜欢。” 永远搞不懂自己小孩喜欢什么,男人呐。童遥无声叹息,进了办公室后,拉来椅子让他坐下。 “吃三明治好不好?”见他点头,她把自己的早餐拆开递过去。“吃完以后老师泡好喝的巧克力给你喝。” “好。”宇丞接下,开心地吃了起来。 童遥趁这个空档戴上耳麦,登入skype。拨出后,等了一会儿才有人接起。 “hi。” “对不起,今天有点事所以比较晚打,有等很久吗?”童遥低声道歉。 “没时间的话不打来也没关系。”另一端传来漫不经心的回答,还间杂着哇啦哇啦的急速键盘声。 那声音,好刺耳。童遥沉默。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分隔两地,一天内只有这一小段时间属于她,他却连专心和她说话也做不到。 “……你在忙?”再开口,她的声调已冷了下来。 听出她的不高兴,键盘声戛然停止。“报告多,还要忙论文的事,我连晚饭都还没吃。”没有柔声安慰,回复的语调像在埋怨,夹带些许无奈。 她可以想象他在那边皱着眉头的样子。童遥轻咬下唇,期待通话的好心情已被破坏殆尽。 为了这件事他们有过不少次争执,她气他不够尊重她,他怪她不懂得体谅他的忙碌和辛苦,到了后来,只要争端一起,他就自动回避,什么也不想多说,像是做再多解释都只是对牛弹琴。 她知道他忙,也知道他在异乡的压力很大,所以她从来不曾无理取闹去要求些什么。情人节?算了,只要记得在她生日时寄来一封电子贺卡她就心满意足。有心事想找人倾诉?没关系,她摔摔枕头吼一吼就没事了,他太忙,别拿这种小事烦他。 她已经够无所求了,真的。但当每日的通话逐渐成了例行公事,听惯的嗓音变得越来越生疏,她的心就开始忐忑发慌,她只是……只是希望能找回一些从前那种不需言语也拥有满满默契的感觉。 不行,她不能让通话在这种沈窒的气氛下结束。童遥重整心神,抹去那些不安,努力让自己的语气轻快些。“跟你说哦,我旅费已经存一半了,今年春节有我去加拿大陪你,你不用再一个人过了,我好期待!” 他笑了。“至少还有四个月欸,现在就那么兴奋?” “因为快一年没看到你,我想你嘛……”她撒娇低喃,杏眸浮现难掩的落寞。 男友并不是出身富裕之家,留学的学费全是他之前工作存下的,为了节省支出,连搭机返回台湾都是种奢侈。上次,是因为签证问题不得不回来处理,不然他们没见面的空白会更长。 “……傻瓜。”他顿了会儿才低声回道。 以前他会一边这样唤她,一边宠溺地将她勾进怀里揉着头。童遥漾起了笑,觉得心里甜甜的。 “老师,宇丞吃完了。”一只小手扯着她的衣角,黑溜溜的大眼充满期待地看着她。 巧克力。忆起自己的承诺,童遥失笑。宇丞太乖,乖到都忘了他的存在。 “好,等老师一下哦!”抽了张面纸帮他擦嘴,她对耳麦另一端说道:“有家长提早把小朋友送来,我要去照顾他了。” “你忙吧。对了,明天开始我会在研究室待很晚,可能没办法上线,先跟你说一下。” 很好,他越忙,就表示离他回来的日子更近了一些。童遥要自己往光明面想,无视心底那抹失落的小小杂音。 “嗯,拜拜。”结束通话,她拿下耳麦,一转头,看到小男孩双眼登地闪闪发亮,这可爱的模样逗笑了她。 她还记得宇丞刚进来时有多怕生,不哭不笑也不和小朋友玩,只自己一个人躲在墙角玩积木,她费了好大的功夫才让他敞开心房,从一开始的置若罔闻,到会对她羞涩扬笑,再进步到会主动找她、对她撒娇。 不过,这态度只特别礼遇她,对于其他的老师,他依然摆着一张生人勿近的酷酷小脸,这种甜蜜的依赖,教她怎么抵挡得了?在融化他的同时,她的心也被他融化了。 “喝巧克力?”她问。小男孩点头。“要不要有棉花糖的?”头点得更用力。“那要赶快喽,不能被别的小朋友看到。” “为什么?”宇丞一脸困惑。 “他们会说老师偏心啊!”童遥捏了下他的鼻子。“会说老师不能只对宇丞那么好啊,所以不可以跟其他的小朋友说哦!”对于学生她尽力做到公平,但情感的那一面,让她对宇丞的喜爱总忍不住多了一些。 “不会不会我不会说!”宇丞立刻捂起嘴巴。 “老师相信宇丞。”童遥轻笑,从抽屉拿出巧克力粉包和马克杯。“快快快,喝巧克力喽!” “嗯。”宇丞跳下椅子,牵着她的手,一大一小开开心心地往厨房走去。 律师事务所里,两名成年男女隔着会议桌对坐。 陆其轩靠着椅背,视线淡淡扫过桌上的离婚协议书,再落到对面的妻子脸上,黑眸深幽无底,性格的俊容平静得读不出思绪,自然而生的威势却让周遭的气氛沉凝得化不开。 容貌姣美的丁庆梅挺直背脊,毫不畏惧地迎视他的眼神,紧抿的红唇显示了她的不满及怨怼,勾勒眼线的美眸却闪耀着期待的光芒。 “咳。”坐在她旁边的中年律师清了下喉咙。“相信陆先生应该很清楚请您过来的目的,我的当事人——也就是丁小姐——已经将协议书让您看过,经过这一个礼拜的沉淀,不知道陆先生您有什么想法?” 真不懂现在的年轻人在想什么,明明没打算离婚,只是想用这招吓对方,居然连协议书都煞有其事地拟了,简直是浪费他的文笔嘛!不过算啦,丁小姐该给的钱一毛也没少,他也乐得帮忙当个跑龙套的,劝和不劝离,就当积功德吧! 等着他的回答,丁庆梅双手交握,既紧张又兴奋。她离家一个礼拜没有任何消息,为的就是这一刻,等着向来自信满满的他向她忏悔,说他不能没有她。 陆其轩沉默,须臾,才不疾不徐地开口:“赡养费每个月两万元共支付十年,这个数字我觉得不合理。”沉稳的嗓音淡然得不带感情起伏。 丁庆梅表情整个僵住。“……你只有这句话?”他的懊悔呢?他的烦躁呢?至少也吼个几句来听听啊!这不是她要的结果! 王律师也愣住了。“那个……陆先生,您要不要先和丁小姐私下聊一聊?”他偷偷看向丁庆梅,猛使眼色。不是说不离婚的吗,这样他要怎么继续下去? “这里是律师事务所,不是咖啡厅,若要私下聊,没必要约我来这里。”陆其轩长指一拨,将协议书推回律师面前。“我们还是把握时间针对问题讨论。” “我是你老婆,不是跷班的佣人!你该反省的是你亏欠我多少,而不是一开口就是计较赡养费!”丁庆梅气炸了,抓起协议书一把揉烂,用力扔向他。 陆其轩避开纸团,俊眸微眯,冷冷勾扬的唇透着股邪魅。 “我亏欠你什么?”他缓声反问。“衣食无缺、生活自由,除了要你将宇丞照顾好之外,我从没干涉过你任何事。” “这就是问题!”他就事论事的冷静态度让丁庆梅更加生气。“你有老婆有小孩,可是你有没有想过陪陪我们?没有!你的眼里只有工作,我连假日都看不到你的人!” 面对她的指责,陆其轩只淡淡地挑起一眉。 “如果不是我辛苦工作,房子哪里来?每个月的生活开销哪里来?你的名牌、贵妇生活谁来负担?当初你选择嫁给我,为的不就是这些优势?”享受一切却指责他的付出,这种不公平他不容许任何人加诸在他身上。 “别把错全推给我!”丁庆梅吼回去,保养得宜的双手握得死紧。“你不是为了养我们才辛苦工作的,你根本就乐在其中。” 她当初以为他是个完美的结婚对象,在外商投资银行担任财务分析师,收入高、外型出众、又充满魅力,她是贪图他不可限量的未来没错,但她完全没想到,这种人人称羡的黄金单身汉竟是个工作狂! “丁小姐,男人嘛,难免会以工作为重。”见气氛越来越僵,王律师赶紧帮忙打圆场。“沟通沟通就没事了,没必要闹到离婚。” “怎么沟通我说过很多次了,但他完全不觉得他自己有错,不然我干么离家出走?结果呢?你找过我吗?你着急过吗?”她瞪向他,咄咄逼人。 “你手机没开。”家人都移民美国的她没有娘家可回,他又没有她其他朋友的联络方式,与其浪费时间沿街大海捞针似地寻找,倒不如把心力拿来解决问题。 他的冷漠让丁庆梅哑然,顿时红了眼眶。 每一次,她要求他多点时间陪她和孩子,他都只是抛下一句没空,甚至连吵都懒得跟她吵,他冷情得如此彻底,仿佛家庭只是个义务,而他责任已尽。 不想再被忽视,她只好以婚姻为要胁奋力一搏,并让他深刻体会失去她的下场会有多凄惨,原以为这招杀手锏可以逼出自己在他心中的重要性,没想到结果却让她不忍卒睹。 “你好无情……”她咬牙哽咽地指控。 面对她的指控,陆其轩脸上的表情依然平稳。“从认识到现在,我没有变过,是你选择这样的我。” 这就是他,一直以来他都是如此。 工作是他的生命重心,至今仍没有任何事物能逼他放弃,就算要他有一些些的松懈也做不到,全力以赴,这是他的处事态度和美学。 当初结识时,她温柔婉约,烧得一手好菜,是人人口中贤妻良母的人选。他想要拥有一个美满的家庭,所以他选择了她,希望她能将家庭照顾好,让他无后顾之忧地在职场上冲锋陷阵。 他承认自己很大男人主义,这一点他从没隐瞒过,男主外、女主内,她也相当认同。结婚五年多,他没变,她却变了,鲜少开伙的厨房干净得不染一丝油烟,有清洁公司固定打扫的家像个华丽的样品屋,这些都无所谓,但她在享尽富裕的物质生活后,却将当初挑上他的优点全视为缺点。 “呃、陆先生,有话好说……”见当事人脸色越来越难看,王律师又开口了。 办过大大小小的离婚案件,他还没遇过这样的人,说他生气也不像,冷静的神态反倒像是事不关己的旁观者,偏立场又坚定得很,连一句哄老婆的话都不肯说。丁小姐怎么会摸不清自己老公的个性呢?随便把离婚挂在嘴边,这下踢到铁板了吧! “对一个脑袋里只有数字的分析师有什么好说的?”丁庆梅怒声驳斥,愤怒的眼神却是直射向陆其轩。“我们是人,有血有肉有感情,世上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用数字来衡量的。” “是吗?”陆其轩似笑非笑,弯身捡起她方才扔来的纸团,摊放在她面前。“这纸婚姻不就被你拿来数量化了?车子、基金、赡养费,载得条理分明。” 她毫无预警地离开,造成他生活的纷乱,他必须从有限的时间里分出心神将生活导回正轨。诚如她字条上所写,如果这种生活不是她要的,她想反悔,他可以接受,不会硬要她过得这么痛苦。 他很清楚自己不可能改变,和她这次离家出走的诉求根本无法取得共识,就算她妥协回家,也只是埋下再次爆发的伏笔。 说他无情也罢,他无法忍受被突如其来的“惊喜”一再地扰乱生活,若要陷入这种烦人的无限回圈,倒不如直接一次解决,干净俐落。 “好,既然你连婚姻都能公事公办,我们就来谈。”丁庆梅气到几乎脑溢血。离就离,她没办法再跟这样的人生活下去了!“小孩归你,我要保留探视权,赡养费和该归我的财产就像协议书上写的,没办法减。”以为他事业有成就什么事都搞得定吗?才一个礼拜还感受不到威力,她等着看,看他有什么办法当奶爸! 陆其轩没直接回应她,反而噙着笑看向一旁的律师。“王律师,这样合理吗?”对数字金额有极端敏锐度的他,不可能被人海削还默不吭声。何况,提出离婚要求的人不是他。 “这……”王律师一脸尴尬。 当然不合理,男方没外遇也无重大过失,直接放弃监护权的她更没资格以养小孩的名义来巧立名目,别说那些财产了,这男人要是狠一点,连赡养费都可以不用付。只不过她是他的当事人,再怎么不利也得帮她说话。 “协议书,顾名思义就是双方取得共识就能达成协议,所以没有所谓合不合理,只有能不能接受。”律师不愧是律师,把话说得冠冕堂皇。 以为用这种话就能唬得住他?陆其轩冷笑,黑眸流露出鹰隼般的锐利光芒,正要发挥为公司创下高额收益的分析技巧时,桌上手机传来震动。 “抱歉,我接一下电话。”本想置之不理的他在看到来电显示时,转念接起。“我是陆其轩,请说。” 手机那端的音量大到连其他人都能隐约听见,只见陆其轩眉宇越拧越紧,最后轻吐一句:“我知道了,我会处理。” 挂上电话,他看向他们,俊傲的面容又恢复平静。 “在你名下的财产全数归你,赡养费每月一万元、支付五年共六十万,分三次付清,这是我最后的底限。请重拟一份协议书,连同离婚手续一起在今天办好,我有事赶着离开,麻烦尽快,谢谢。” 第二章 「陆先生,不是我没责任感,真的是……唉,我没办法再带下去了。」相貌和蔼的中年妇人一脸怒意,看得出没有说出口的怨言有多激烈。 「我明白,辛苦了。」没多做解释及慰留,陆其轩拿出两张千元钞交给她。「谢谢你能留到我回来。」 「如果那孩子能乖一点就好了,这工作薪水很高……」直至外层的镂花铁门都关上了,妇人的碎碎念还传了进来,足见她有多舍不得放弃。 内层的门一关,完全隔绝那烦人的声响,陆其轩眉宇拧起,走回客厅。 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正坐在沙发上,怯怯地偷偷瞄他,一对上他的视线立刻缩了回去,低头绞着自己的手指,像个委屈的小媳妇。 陆其轩坐上另一张单人沙发,手指扒过额发,吁了口气,已经记不得上次被逼到想要大吼是什么时候。 一个礼拜内,年仅四岁的儿子弄走了四位保母。 第一个,临时找来的保母条件无法太过要求,对于她的抱怨,他听进去了,但并没全然相信她的说法。第二个,同事介绍了一个资历、评价都相当不错的保母,才两天的时间,又给了他相同的离职理由,他开始感受到三人成虎的影响力。当第三个、第四个保母打来电话,用不着她们开口,他已猜得到她们要说些什么。 他不知道原来四岁的小孩可以那么聪明,只要手法一被防堵,立刻推陈出新。 先是在保母的茶里加沙拉油;然后是不断把食物打翻,让保母疲于清理;更狠的是偷跑出家门躲到顶楼,害遍寻不着的保母吓得魂飞魄散,差点报警;再加上最厉害的绝招——从离开幼稚园后就扯开喉咙一直哭嚷,完全没人抵挡得了。 见陆其轩都没开口,宇丞鼓起勇气又偷偷觑他一眼,发现爸比还是看着自己,赶紧又低下头。 陆其轩揉揉额角,觉得头很痛。 儿子身上都是食物的脏污以及躲在顶楼所沾染的灰尘,一张小脸黑痕交错,看得出是用脏手抹眼泪的成果。光看他现在这可怜兮兮的模样,根本没办法和那些保母的控诉划上等号,偏四个保母都指证历历,教他不信都不行。 他吸了口气,缓缓开口:「有什么地方觉得不满意的,你直接说,我们来讨论。」大家都是男人,直接开诚布公,别浪费时间拐弯抹角。 陆宇丞一脸茫然地看着他,表情好困惑。 不懂?啧!陆其轩抹了抹脸,换另一种说法:「为什么整保母一定有你的原因,对不对?你不说的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帮你。」 脏兮兮的小脸还是满脸问号,感觉好无辜。 陆其轩词穷了,面对再多、再高层的主管他都能侃侃而谈,但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和—个四岁的小男孩对话。 「爸爸工作很忙,没办法一直待在家里,那些阿姨是来帮忙照顾你的,你要听话。」这已经是他所能说出最贴近幼儿的词汇了。 努力得到回应,闷不吭声的宇丞终于说话了:「可是……我不喜欢她们……」 「她们哪里不好?」他找人虽然急,但都是经过精挑细选,并不是随便把儿子丢给一个外人。 「我不认识。」宇丞小小声地说,手扭得好紧。 陆其轩怔住,仿佛听到外星语言。每个保母在还来不及跟他混熟前就被整走了,要怎么认识?他真的没办法理解四岁幼童在想什么。 「久了就会认识。」他予以驳回,不接受这个理由。 被否决的宇丞难过地红了眼眶,隔了会儿,才嗫嚅开口:「……妈咪呢?为什么妈咪不回家?」 「她不会回来了。」此话一出,儿子先是震惊地睁圆了眼,下一秒立刻低声啜泣起来。 该死的。陆其轩仰头上望,觉得自己像个大混蛋,他不喜欢这种不受控制的状况,也不喜欢只会惹哭儿子的自己。 他以为只要找到保母,孩子是最容易解决的问题。结果一个礼拜过去了,事情依然悬在这里,只要手机一响,他就提心吊胆,怕又是保母打来辞职的抱怨电话。 事情一定有办法可以解决的,他能够离得了婚,也能做到不被离婚影响生活。既然儿子那么厌恶不认识的保母,就由他接手。公司离幼稚园不远,趁空档把宇丞接到公司后他还可以继续加班。 「宇丞……」 他伸手想摸儿子的头予以鼓励,宇丞却惊惶避开,往后缩在沙发,挂着泪珠的眼睛戒惧地看着他。陆其轩心头猛然一紧,胸口梗塞,分不清是气自己,还是气这情景。 对突来的变故感到陌生的不只有他,四岁的儿子同样感到不安。只是他够成熟,能用不同的方式去排解这些烦闷,只要离开家,他面对的是更广大的世界,足以让他忘掉这些事。但宇丞却不行,他的世界就这么小,要他用什么事物去移转心神? 他没后悔离婚,但他后悔没多考虑儿子的心情,只是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才能让他明白为何妈咪没办法再回来这个家。 陆其轩强迫自己放缓脸部线条,挤出自认最温和的笑容。「宇丞,明天开始由爸爸来照顾你。」他再度伸手拍拍宇丞的头,这次他没避开。 宇丞一脸惊讶地看着他。他还以为爸比是生气要打他,结果却是摸他的头,还说要照顾他? 「可是……爸比很忙……」妈咪都是这样说的,所以他很少看到爸比。 「我会解决,办法是人想出来的。」陆其轩自信宣言。他做事向来条理分明、极具效率,就不信真有事情能够难得倒他。 宇丞眨着眼,好半晌才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爸比说要陪他耶……小小的心灵开始感到兴奋又有些紧张。 觉得男人之间的对谈有了结果,陆其轩满意极了。瞥见儿子身上的惨状,他略微皱了下眉。 「你会自己洗澡吧?」应该会吧?早上都会自己穿衣服了。 宇丞顿了下,然后用力点头。 「我去帮你放水,你去拿衣服。」没注意到儿子的迟疑,陆其轩开始分派任务。 「好。」宇丞跳下沙发,跑向自己房间。 美好的开始,瞧,照顾小孩并没有那么难,不是吗?陆其轩勾唇一笑,卷起袖子往浴室走去。 ***bbs.***bbs.***bbs.*** 要让一群活力十足的小朋友坐下把饭吃完,是高难度的任务,而要让他们乖乖午睡,更是件不可能的任务。 好不容易把小朋友全部摆平,童遥累得像刚打完一场生存游戏。 她蹑脚在有限的空间穿梭,巡视孩子们是否有异样之处,看到踢被的就帮忙盖上,半睡半醒的就上前柔声哄着入眠,绕了一圈,来到陆宇丞的位置。 童遥蹲下,看他连睡觉都皱着眉头,手在他额上轻柔抚过,原本带着笑容的表情也跟着凝重起来。 自从那天陆先生亲自送他过来,宇丞已经不搭娃娃车了。上个礼拜都是由保母接送,但几乎每天来的脸孔都不一样。 宇丞很怕生,哪里禁得起三天两头换人?她很想「劝劝」陆先生,却被同事拦阻要她别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她只好忍住,但对这种情形实在是满肚子气。 然后这个礼拜换成陆先生自己接送,不是和第一次一样太早送来,就是已经到了吃点心时间才把孩子带来。最离谱的是放学时候,常常小朋友都走光了,还剩宇丞一个人孤零零地等在那儿,听留守的老师说,最晚的一次还曾经等到七点半。 接送不准时也就算了,反正幼稚园等同服务业,遇到讨厌的家长也只能概括承受,但最让她担心的是宇丞在家的情形。 这几天宇丞总是一身狼狈地来上课,头发东翘西翘,衣服常沾染着污渍,昨天甚至和前天穿一样的衣服,刚刚吃午餐时还被她发现耳后、脖子卡着黑垢,气到她很想当场打电话去骂人。要不是没有每天帮他洗澡,怎么有这种黑垢出现? 而且这阵子原本上课反应敏捷的宇丞注意力变得很不集中,还会打瞌睡,像刚刚其他小朋友还在那里吱吱喳喳不想睡觉时,他已经抱着小棉被呼呼大睡了。 看样子离家出走的陆太太八成还没回来,才会弄成这副德行,但就算是夫妻吵架,也不能连累小孩子啊! 童遥怒抿着唇,觉得心里很烦。她想找宇丞的爸爸好好谈一谈,但下班后得马上离开的她却一直拨不出时间,只能眼睁睁看状况继续恶化下去。她讨厌这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情形,这会让她觉得自己很……无能。 她叹了口气,离开走向办公室。 「陈老师,我去一趟邮局,小番茄班麻烦你帮我看一下。」坐回位子,她整理东西,一边对隔壁的同事说道。 「ok,没问题。」陈老师爽快答应,回头看到她手上拿的东西,不禁瞪大眼。「哇!这么大一箱?你又要寄东西去加拿大?」 「对啊。」童遥尴尬一笑,抱着箱子想赶快离开,却正好遇到园长和两个老师走进办公室。她悄悄翻了个白眼——完了。 「童老师,你搬家啊?」果然一看到她手中的箱子,园长立刻扬声问道。 童遥还来不及开口,陈老师已经抢着回答:「哪里是!那全都是要孝敬男朋友的。」 「你对他也太好了吧?」坐在对面的李老师听到拚命摇头。「要什么你就帮他寄什么,当你大卖场啊?付出也要有个限度嘛!」 「这些东西加拿大买不到……」童遥干笑,想要趁乱溜走,却被园长旁边的王老师一把拉住。 「童老师,别怪我们鸡婆,大家都是为了你好。」已婚的王老师以一副过来人的姿态劝她。「虽然现在是男女朋友,但未来会怎么样谁知道?太死心场地对方反而会不懂得珍惜,多为自己想,别老是有求必应,还有还有,钱的事一定要算清楚。」 「我懂。」童遥只能笑,嘴角僵了还是硬扯出笑。她就知道一定会被炮轰,即使早有准备,但一面对这些关心掺杂揶揄的话语,她还是觉得很不自在。 她从没跟同事抱怨过男朋友的事,只是上班时间都相处在一起,有很多事是瞒不住的。她和男友帐目不清,一直是被她们大肆抨击的一点。 男友在出国前把银行存款交给地处理,她买东西寄到加拿大或是帮他支付信用卡等帐单时,就直接从帐户提。要她买的东西越来越多,他在国外刷卡的金额累积下来也不少,其实帐户里的钱早就没了,他没问过,她也就没说,最近一年来的钱都是她在垫,连她的存款也已告罄。 幼稚园的薪水扣掉她的基本开销后已经所剩不多,为了负担这些额外的支出,她只好在下班后另外兼了份保母的工作,这才打平收支,还有余钱能够存下来计划去加拿大。 那份兼差是园长引荐的,所以园里的老师都知道这件事,言谈间完全把她当成养小白脸的痴情女子。 其实事情根本不是她们说的那样,她只是不想让定国在忙于念书时还要分心这些杂事,但她一开口解释就被骂执迷不悟,所以后来她也学乖了,只要保持沈默让大家念个几句就没事了。 「哎呀,你们不懂啦,」园长半开玩笑地嗤哼道。「人家童老师等着当硕士夫人呢,这些全都是投资,等她男朋友学成归国就回本了。」 闻言大家全都哈哈大笑,童遥也跟着笑。忍。为了薪水,为了那份兼差,她忍—— 和童遥较为要好的邱老师见大家越说越不像话,开口帮忙解围:「咦,童老师你不是赶着去邮局?不快一点,等一下小朋友就起床了。」 「哦,好。」童遥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抱起箱子往外走去。 「对了,童老师。」园长喊住她。「丽娟刚打电话来说要你今天不用过去了,他们要去喝喜酒,小孩也会一起带出门。」 童遥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丽娟是园长的朋友,也就是她兼差保母的雇主。 「好,谢谢园长。」她离开办公室。 那她今天可以不用一下班就赶着走喽?一思及此,她的心情开始好转。她总算可以处理宇丞的事了。 宇丞的爸爸,你、完、了!有本事再晚来呀,就算耗上整个晚上的时间,本姑娘也要在这儿等着你,就是今天,大家一次把事情做个解决! ***bbs.***bbs.***bbs.*** 金发白灰的小天使在夜色的笼罩下,不像日间散发着可爱光芒,反而被一旁的街灯衬得有些落寞。 看着幼稚园关阖的大门,陆其轩实在很不想伸手按门铃。 这是第三次还是第四次迟到?他记不得了,反正他从没在大门还开启的时候来接过小孩,他只知道等着他的老师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偏偏他今天还前所未有地晚到。 没时间再耗下去了,他还得赶回公司处理事情,陆其轩叹了口气,伸手按下门铃。他活了三十二个年头,过去的叹气次数绝对无法超越这一个礼拜所累积的分量。 「请问找谁?」隔了会儿,回应传来。 「我是陆宇丞的父亲,我来接他。」 「请进。」哔地一声,旁边的小门开了,对讲机传来挂上话筒的声音。 陆其轩拧眉,并未即刻进入。通常留守的那位老师会把宇丞带出来,然后当着他的面把门甩得乒乓作响,顺道离开。 他倒宁愿这样,省得寒喧浪费时间。他又伸手按下门铃。 对讲机再次传来声响,对方口气平稳地说道:「陆先生,请进,只有一间教室亮着灯,应该很好找。」 这次她话说得多了,陆其轩听出她的声音,早上送宇丞来时都会遇到她。「童老师,我还有事,麻烦你让宇丞自己出来。」 「我想,任何事都不会比我要跟你谈的事重要。」童遥轻声笑了,却有种不容辩驳的强势。「请进吧,陆先生。」通话再次切断。 明白他若不进去,对方绝对不会妥协,陆其轩只好踏进幼稚园,关门的手劲不小心甩得太大力,砰然巨响在寂静的园子里回荡。 那个童老师不会以为他在下马威吧?陆其轩轻啧一声,眉宇更加紧锁。他笔直朝唯一亮灯的教室走去,推门走入,当对方听到声响回头时,他确定了——她完全认为那个关门声是他在示威。 童遥丽颜虽然扬笑,晶灿的美眸却燃着熊熊怒火。有没有搞错?现在都几点了?来得那么晚,对小孩疏于照顾也不懂得反省,还好意思甩门甩那么用力! 「陆先生,你终于来了。」她再皮笑肉不笑地送上一句。 「童老师对不起,耽误到你的时间,我以后会注意。」自知理亏,陆其轩道歉,接着对坐在一旁画画的儿子说道:「宇丞,走了。」 宇丞停下笔,看看他,然后又看向童遥。见童遥点头,才走近他们,童遥却将他拉在身旁,不让陆其轩直接带走。 「陆先生,请你进来不是故意在刁难你,而是真的有事要跟你谈。首先,我想先让你看一样东西。」她拿起一条湿毛巾帮宇丞擦脸,然后是耳后、颈部。 他赶着离开,她却还在跟他故弄玄虚?陆其轩勉强耐着性子,脸色已经有点难看。 「请看。」童遥双手各拎一角,把毛巾摊在他面前。「请问陆先生觉得要多久的时间才能累积出这些污垢?」 看到鹅黄色的毛巾染上一片脏污,陆其轩愣住。 那哑口无言的表情让童遥有种打击得逞的快感。等待他来的时间,她一直忍着不帮宇丞洗澡,因为一洗证据就没了,她才不让失职的父母就这样湮灭罪行。 怎么会这样?陆其轩拧眉。「宇丞每天都有洗澡。」 童遥挑起一眉。「可以请教你怎么帮他洗的吗?」难不成他还要怪她照顾不周,害宇丞在幼稚园搞得那么脏吗? 「他自己会洗。」陆其轩心头火起,握拳抑压着怒意,觉得向来自傲的冷静已经不堪摧残。这女人根本就摆明了一副他失职的不屑表情! 「你让他自己洗?!」童遥杏目圆瞠,忍不住提高音量。这比不帮他洗澡还可怕,要是宇丞不小心在浴室滑倒怎么办? 「遥遥老师……」看到她生气,宇丞怯怯地喊。「宇丞做错事了吗?」 「当然没有,宇丞会自己洗澡,很棒。」童遥立刻换上温柔的笑,不想造成孩子的不安,她带他回到原先的位置,柔声哄着。「宇丞乖,你继续画画,等一下给老师看哦!」 从质问转换到圣母玛利亚不用一秒钟的时间,那瞬间变脸的功力让陆其轩叹为观止,但一想到她望向他的谴责眼神,情绪又开始有了波动,累积多日的郁闷及烦躁猛烈升起,一触即发。 安抚好宇丞后,童遥示意陆其轩走到教室一角。 「陆先生,四岁的小孩没办法自己洗澡。」一面对他,温柔的微笑马上被严厉的指责取代。「他可能被热水烫伤、可能滑倒、可能被浴缸的水溺毙,这些都是真实案例,不是我在危言耸听。」 「他说他会。」陆其轩下颚不悦地绷紧。 怒火直冲脑门,童遥很想踹他两脚。「幼儿充满表现欲,问他什么他一定都说会,而且还会抢着做,小孩子不懂衡量自己的能力,要靠父母辅助他判断是非,而不是他说会就把事情丢给他做。」 她的态度简直就像在鄙夷他把过错推到宇丞身上!陆其轩怒抿着唇,用所剩无几的自制勉强禁锢住濒临爆发边缘的情绪。他脱离幼儿时期已经够久了,哪还记得四岁的自己会做什么、心里在想什么?! 「好,从今天开始我会亲自帮他洗。」他冷冷地看着她。「还有事吗?」 即使身形差了一截,即使那双凛冽的眸子充满慑人的气势,童遥依然挺直背脊,毫不畏惧地迎视他。 「当然有。」他的罪状罄竹难书,以为她会这样就放过他?「能请陆先生告诉我宇丞最近的生活作息吗?」 「很正常。」陆其轩言简意赅。他不想说太多,免得忍不住跟她吵起来,可笑的是,他几乎已记不得上次和人起争执是什么时候。 昨天的高层会议?不,他用精辟的分析将所有攻诘一一反驳回去,他完全没动怒。离婚?不,他掌控局面,不到三小时的时间连户籍都更正完毕,除了感到解脱和轻松,他的情绪没其他波动。 结果他现在却被一个长相无害、身高只到他下巴的女人逼到想要破口大骂? 「可以再详细一些吗?我很想听听你对正常的定义。」不让他含糊带过,童遥双臂环胸,仰首睨他。 陆其轩深吸口气,在心里默数一到十。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有需要用到这种冷静方法的一天。「早上送他到幼稚园,接他下课后先带到我公司,然后再一起回家。」 「有时早上七点送来,有时十点才送来,又是为了什么?每天放学都让宇丞等那么久我就不说了,带到贵公司之后呢?几点回家?几点让他睡觉?」很好,既然他完全不觉得自己有错,那她也不想维持基本的礼貌了。 「因为你们七点半才开门,我必须先进公司之后再抽空把小孩送来,有两次七点就过来,是因为我有重要会议要开,不得不提早麻烦你们。每天我都会加班到十一点才离开公司,在十二点之前宇丞会洗完澡上床睡觉,这样的回答够详细了吗?」陆其轩咬牙从齿缝进出这些回答,衬上烈火狂炽的黑眸声势惊人。 在和儿子完成男人与男人间的对谈之后,他以为自己可以应付得来,没想到却是苦难的开始。 时间无法配合的接送已把他的步调打乱,更别提把宇丞带到公司后所造成的麻烦。他会到处跑、会哭会闹,害他必须花更多心神去达成平常的工作效率。 「十、二、点?」童遥不可置信地重复。她总算明白为什么宇丞老是在打瞌睡了。「你竟然让他那么晚睡?他跟你不一样,小孩子的活动力大,最需要睡眠啊!」 「他在等我时也会睡。」陆其轩心头火更甚,他自认已经够努力了,她凭什么把他当罪人一样盘问? 那哪够?童遥为之气结。「为什么要让他和你一起待在公司?保母呢?不擅长的事可以交给专家处理。」她不懂他在挑剔什么,换了好几个保母都不满意,偏他自己根本就照顾不来。 保母?保母!她的口气和这两个字震断了陆其轩紧绷的情绪,像有东西在脑中轰然炸开,把残存的理智炸得一点不剩。 她懂什么?这一切是他愿意的吗?他受够这种鸟事了! 「这点你何不问宇丞?」陆其轩沈着脸朝她逼近,喷火黑眸俯瞪着她,咬牙切齿吐出的话语充满狠戾。 「一个礼拜内他逼走了四个保母,四、个!你以为我想把事情全揽在身上吗?我、一、点、也、不、想挑战我的育儿天分!保母全被他整走我有什么办法?你告诉我啊,嘎——」 看到一张俊魅的脸瞬间逼近,还龇牙咧嘴的,那种临场感真是令人难以想象。童遥原本兴师问罪的气焰顿时馁了一半,不断后退,背抵上墙。 「呃、陆先生,我明白了,你、你冷静点。」她咽了口口水,硬挤出笑,试着安抚他。要命,看样子这段日子他也很不好过,但小孩是无辜的嘛…… 「别叫我冷静,我已经够冷静了!」溃堤的怒气已经无法敛下,陆其轩挥手大声咆哮。 遇到问题就着手解决,情绪化是没有用的,他一直都是这么告诉自己。 但当他发现向来无往不利的处理方式完全起不了作用时,要他冷静已成了种讽刺。不管他做了什么,儿子总有办法把状况转化成麻烦,现在甚至还加上一个自命不凡的幼教老师来指谪他,他招谁惹谁了啊! 「是、是。」童遥陪笑附和,脑袋拚命思索脱身之道。妈呀,幼稚园的人全走光了,要是他真的抓起狂来,她哪里打得过他啊? 「呜哇~~」突然一声大哭中断了紧绷的气氛,他们不约而同地回头—— 第三章 只见原本乖乖作画的宇丞如今嚎啕大哭,眼泪鼻涕齐飞,哭得好惨。 惨了,吓到宇丞了。童遥脸色一变,赶紧跑过去抱住他。「宇丞不哭,你爸爸不是在生你的气,别怕别怕,好乖哦……」 陆其轩闭眼,满腔恼怒和自责让他很想放声大吼,但他不能这么做,因为儿子已经被他吓哭了,他只能咬牙握紧拳头,连捶墙泄愤都不行,该死的! 伴随着抽噎声,温柔的低语从身后传来,没多久,宇丞从大哭转为啜泣,陆其轩回头,映进眼里的是一幅美丽的画面—— 她跪坐在地,俯身环着宇丞,凝视他的眸子满是关爱,手在他背上轻拍,吐出轻哄词句的唇漾着甜笑,像是世上没有不顺遂的事,让人看着看着也会忍不住跟着扬起了嘴角。 满腔怒火被那抹笑靥浇熄了,陆其轩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他气得失去理智了,这状况与她无关,他却把气发在她身上。失去理智?他愣了下,不禁摇头苦笑。这四个字从不曾出现在他身上,却在今天体会到是什么滋味。 宇丞哭累了,趴在桌上睡着了。 童遥松了口气,才又走回陆其轩面前,看到那张俊魅的脸庞已经恢复平稳。她不想再挑起事端,而且从他刚刚吼出的话中听得出他所面临的窘境,她也有点同情他。 「陆先生,因为我太担心宇丞了,所以口气急躁了些,如果我的态度有冒犯到你,我道歉。」她压低音量说道,诚心道歉。 「我也有错,毕竟我没将小孩照顾好是事实。」如果她质问的对象不是自己,他反倒应该为宇丞有这么关心他的老师感到欣慰。 像刚才的激烈对峙是假的一样,现在的气氛变成了世界和平,这明显的落差让他们觉得尴尬,又觉得好笑,两人相视莞尔,一笑泯恩仇。 忆起现实的状况,童遥笑容微敛,斟酌着词句开口:「我相信你也很疼宇丞,只是不晓得方法,我建议你可以问问陆太太,妈妈对孩子总是比较了解。」 她说得保留,其实是提供他打破僵局的方法。小孩是夫妻之间的润滑剂,没有母亲狠得下心对孩子置之不理的,他刚好乘机说服老婆回来,皆大欢喜。 「我们离婚了。」陆其轩淡淡地说道,平静的神态就像只是在阐述一件事实。 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童遥语塞,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呃、那个……请节哀,不是……是天涯何处无……也不是……」 看到他挑起揶揄的笑,童遥的脸整个红透。可恶,她不想这么语无伦次,但她哪知道会听到离婚这个结果?上个礼拜陆太太才离家出走,这也太快了吧! 「总之,我很遗憾。」最后,她只能讷讷地用这句话当结尾。 这些日子以来难得有心情好到想笑的时候,陆其轩完全不想掩饰。他笑觑着她,突然觉得刚刚还让他恨得想掐住脖子的女人,其实只是只人畜无伤的温和小白兔。 童遥稳定心神,企图展现专业的一面来挽救形象。「我想,宇丞会故意气走保母,可能是因为环境骤变造成的,他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抗议。你要给他一些时间适应,如果他有造成麻烦的地方,别责怪他,要用耐心和关爱来陪伴他。」 她的话让陆其轩感到内疚,他只想到儿子逼走保母带来的困扰,却没顾虑到这些动作背后的原丙。对宇丞而言,向来陪伴左右的母亲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事物,如今被他这个父亲剥夺了,小小年纪的他怎能马上适应? 「我会尽力。」他不敢保证一定会做得很好,但他真的会尽力。 从他的瞳眸中看到真挚,章遥微笑。「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找我,我想,我应该会比你还了解宇丞。」或许是他放缓眉目的表情没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她反倒还跟他开起玩笑。 「不是应该,是绝对。」陆其轩自嘲一笑。他们是父子,宇丞对他的熟稔程度却只比那些保母再好一点而已。突然间,她的话让他心念一动。「童老师,你下班之后有空吗?」宇丞很信任她,如果她肯答应兼任保母是再好不过了。 「对不起,我晚上都有事,不然也不会拖到今天才找你谈。」知道他要问什么,童遥歉疚婉拒。「我会开导宇丞别那么排斥保母,也会帮你留意有没有适合的人选。」 刚刚还说得大方,结果人家一开口就打回票,显得她很伪善似的。她也很想照顾宇丞,但她又不能不负责任地把原先的兼差直接辞掉。 希望破灭,一切只能靠自己。「谢谢。」陆其轩无谓一笑,上前将熟睡的儿子抱起。 童遥将宇丞的书包递上。「陆先生,你等一下还要回公司吗?」只要想到宇丞每天都跟着他在公司待到十一点,她就忍不住想道德劝说。 「我必须去把工作告一个段落,放心吧,我一定会早点离开。」陆其轩提着书包走出教室。 目送他们离去后,童遥动手收拾桌上的画纸及色笔,不一会儿,大门开启又关阖的声音傅来,她停下动作,脑中掠过方才对话的情景。 陆先生人没她想象中那么坏,对吧?希望他真的能让状况有所改善,而不是用这么诚恳的表情来呼咙她。 夫妻相处之道有那么难吗?她和定国以后会变得如何呢?觉得心情变得低落,童遥咬唇,把那些不安的想法全都抹去,继续整理东西。 ***bbs.***bbs.***bbs.*** 「宇丞,老师最不喜欢会欺负人的小朋友,知道吗?你要听话,就算是碰到不认识的阿姨也不可以调皮捣蛋,不然老师就不疼你喽!」 当下午看到一个自称保母的太太来接宇丞时,童遥先把他带到旁边耳提面命一番,才把人交到对方手上。 想到稍早的情景,已经下班抵达雇主家里的童遥手支着下颔,在小朋友写作业的空档,心思开始游离。 今天早上陆先生难得准时将孩子送到,而且还是一副干干净净的模样,看得出对方的努力,她当然也会遵守承诺鼎力相助。 如果可以,由她陪着让宇丞习惯新保母后,再让他和保母单独相处会是最好的方式,只是她晚上的时间已被绑住,她只能先用安抚来稳定宇丞的反应,等到礼拜日她不用上班也不用兼差时,再去看看宇丞和保母相处的状况。 「遥遥阿姨,你看我写的对不对?」稚嫩的呼唤在一旁响起。 「我看一下哦。」童遥拉回心神,帮忙检查作业。「嗯,小芬好棒,全都写对了。」 小女孩一脸骄傲,听到开门声,立刻上前迎接。「爸爸——」看到是父亲回来,她高兴大喊。「我作业写完了,而且全部都对哦!」 「吴先生。」见男主人走进,童遥点头招呼,顺势看了下墙上的钟,已经快九点半,她可以准备走人了。 「小芬好聪明。」略胖的吴先生拍拍女儿的头。「妈妈呢?」 「还没回来。」小女孩靠着父亲撒娇。 「吴太太有打电话回来说今天会晚一点。」童遥解释。雇主相当随兴,有时延长时间、有时取消都是临时通知,多了一层围长友人的人情压力,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尽量配合。 「哎呀,那真不好意思。」吴先生搔头歉道,一边推着女儿。「小芬,时间晚了,快去刷牙睡觉了。」 「哦……」小女孩嘟嘴,拿着东西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回房间。 童遥开始整理东西准备离开,吴先生犹豫了会儿,若无其事地走到她身旁的沙发坐下。 「听说童老师的男朋友在加拿大啊?」他开口,听似轻松闲聊的语气带着些许的紧绷。 他坐得离她很近,童遥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没事的,她接这份工作已经三个多月了,吴先生不是这种人,她不断安抚自己。 「是啊。」为了礼貌她敷衍应答着,更加快手上的整理速度。 「没男朋友陪,晚上不会觉得很寂寞吗?」吴先生又朝她挪近了些,大腿都快贴上她的。「你长这么漂亮,身材又好,他都不怕你变心啊?」 她要怎么说服自己是她多心?这种言词和举动已经足以构成性骚扰了! 「抱歉,时间不早了,我要走了。」童遥立刻起身,屁股才刚离开沙发,就被人扯住手腕拉了回去,跌坐在他身上。 「童老师,我很喜欢你这样的女孩。」他贴住她在她耳旁低语,自以为充满男人的魅力。 那喷在耳际的潮湿呼吸让童遥都快吐了,她挣扎着想要站起,粉脸气得胀红。「吴先生,请自重!」 难得有这个机会,他怎么可能肯放?一双咸猪手忙得很,一手搂腰,一手直往她大腿摸去。「跟着我不会吃亏的,你也不用打工赚这些辛苦钱啊。」 见他存心不良,童遥也不想维持表面功夫了,抓住他的小指头正想用力把它扳断时,一声呼唤顿住了他们的动作—— 「爸爸,人家睡不着,可不可以等妈妈回来再睡?」抱着娃娃的小女孩从房间走了出来。 吴先生赶紧将童遥推开,深怕被女儿撞见会告状。「不行,赶快去睡。」他故作若无其事地斥喝,脸上堆满了慌张。 童遥乘机抓了背包和外套,头也不回地开门奔出。 「欸、童老师等等,童老师……」 那人又喊了什么她完全不管,连电梯都来不及等,直接奔下楼梯。 出了大楼,她拚了命地一直跑一直跑,跑到腰间抽痛也不敢停,直至看见人来人往的捷运站才缓下脚步,急促喘息。 意识到路人诧异的眼光,她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慌到连鞋子都来不及穿。难怪她觉得脚底板好痛……察觉自己安全了,紧绷的神经突然松懈,全身力气仿佛被瞬间抽走了一般,童遥靠着阶梯坐下,方才来不及去想的恐惧和愤怒整个浮现心头。 「王八蛋!」她突然爆出大喝,把经过的人都吓了一跳。 以为她缺钱就没有人格了吗?要找女人不会上酒店找,只敢趁老婆不在对她毛手毛脚,也不想想自己的女儿在家,凭什么为人父母,什么烂榜样嘛! 感觉眼眶开始湿濡,童遥咬唇,硬将眼泪逼回去。 不,为这种人渣哭不值得,她要把力气省下来揭穿他的兽行。她深吸口气,用愤怒掩盖了恐惧,挺直背脊站起,走进捷运站。 ***bbs.***bbs.***bbs.*** 「陆先生,我没办法了,我最多只能帮你看到今天晚上,拜托你另请高明吧!」 晚上七点的一通来电,宣告好日子终结。 结束通话,在跑步机上的陆其轩看着手机,怎么也想不到这两天的平静,原来只是老天爷给他的缓刑。 这个林太太昨天不是还对宇丞的乖巧赞誉有加吗?早上来接宇丞去幼稚园时,不是还笑咪咪的吗?现在却毫无预警地投下这颗震撼弹。 「哇靠,怎么又大跌?」一旁的同事一边跑步一边拿着遥控器切换频道,在各国股票行情间游走。「法兰克福你长进点啊,这样叫我报告怎么弄?」 陆其轩按停跑步机,抽起毛巾用力擦去汗水。「我先回办公室。」 「这么快?」同事惊讶地问,在看到他的脸色后,语音顿时凝住。「保母又出问题了?」 「嗯。」陆其轩不想多说,提起东西往淋浴间走去。 这里是公司的健身房,属于完善的员工福利之一,资方希望他们在工作之余不忘强健体魄,不过,更正确地说,应该是希望他们在闲暇之余也不忘工作。 健身房各个角落都设置了萤幕,连线各国最新的期货及股市行情,让他们得以将空档时间利用得淋漓尽致。 傍晚来这里运动一个小时再回办公室处理公事,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在宇丞介入后只好暂时停下来,好不容易在以为一切趋于平顺时重拾习惯,结果波折又起。 扭开莲蓬头,他任由冷水淋泻而下,随着水流在精瘦的肌理流过,一起将烦郁压下。现在动摇心神完全无济于事,当务之急是把握保母还在的时间先将工作处理好,要烦等回家再烦。 沐浴完毕,陆其轩俊傲的脸上只留下自信从容的神情,专心一志地投入获取无限成就感来源的数字战场。 台湾时间晚上九点半道琼指数开盘,状况和他预测的一样,陆其轩观察一阵,再综合欧洲各国盘势予以分析,将结果存入电脑后,他才下班离开公司。 一进家门,不用他开口问,所见情景已清楚告知他状况有多惨烈——保母身上全脏了,双手满足抓痕和咬痕,一脸哀怨地看着他。 「陆先生,不是我在说,你儿子真的很皮啊!」林太太气急败坏地控诉。「他一路哭回来也就算了,还在捷运站跑给我追,喂他吃饭把东西全倒在我身上,要帮他洗澡又抓又咬,我不过是赚你几个钱,没必要让你们这样糟蹋!」 「很抱歉,你的医药费和衣服我会负责。」虽然对方态度不是很好,陆其轩只能道歉,事实摆在眼前,他不能护短也不想护短,只是他不懂情况为何会突然急转直下。「我可以请问今天发生什么事吗?」 「我哪里知道?」听到有补偿,林太太的怒气缓和了些。「下午去幼稚园接他的时候就像变了个人一样,我本来还想忍一忍的,但实在是没办法只好打电话给你,我从来没遇过……」 「辛苦你了。」问不到重点,陆其轩直接掏出皮夹付钱打断她的解释。他明天送宇丞去幼稚园时,顺便问一下童老师还比较快。 看到超出预期的金额,林太太眉开眼笑地停了抱怨,拿了家当就要离开,临走前想起一事。「对了,小朋友说他不要去幼稚园,你明天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这个消息简直就是晴天霹雳,陆其轩当场愣在原地,连门关上了都不自觉。 儿子上学的这段时间是他唯一可以完全放心喘息的美好时光,他竟然不想去幼稚园?! 恼怒一起,他立刻走向宇丞房间淮中备问个清楚,视线在瞥向床上的小小人儿时,正要开口唤人的举止猛然顿住—— 他看到儿子蜷成一团小球缩在床角,紧抱着被单的动作透露出他连在家都极度缺乏安全感,即使睡着了,脸上的表情还是布满了不安。 陆其轩倚靠门框,眸中的怒焰被歉疚灭得不留一点火花。他想做什么?把小孩吵醒后再加深他的恐惧吗? 他吁了口气,却吁不出梗在胸口的沈窒,再静静地看了宇丞一会儿,他才悄步退出房间,将房门虚掩转身离开。 ***bbs.***bbs.***bbs.*** 清晨一到,苦难即刻来临。 「我不要去、我不要我不要——」宇丞死抱着桌脚,幼童特有的尖叫几乎把陆其轩的耳膜穿破。 「不去幼稚园怎么见得到童遥老师?」陆其轩沈着脸,赶着去公司看加拿大多伦多综合指数的他已没时间和他好好沟通。何况能和宇丞沟通的只有童老师,在儿子心里他根本和一个外人差不多。 听到童遥的名字,宇丞更是哇地放声大哭。「遥遥老师……我不要啦……」 怕粗鲁扳手会伤到他,陆其轩只好把桌子整个抬起,直接将桌脚从他怀抱中抽走。宇丞愣了下,不明白依靠怎么会突然消失,陆其轩赶紧乘机抱起他,抓了东西出门。 「啊啊——啊啊啊——」发现被带出家门,一路上宇丞又哭又叫,连被他扛上肩膀都还猛踢他的背。 陆其轩不得不佩服那五位宣告阵亡的保母,光是这一段路,他就有种想把孩子抓起来用力摇晃的冲动。 上班时间的捷运站人潮汹涌,全都张大眼看着他们父子,在车厢的那段时间更是直接考验他的脸皮厚薄程度,除了广播外,宇丞刺耳的哭叫是密闭空间里唯一的声音。 他很惊讶,居然没有人会觉得他是在绑架小孩。 好不容易来到幼稚园,陆其轩已快筋疲力尽。 门口站了两位老师在迎接小朋友,但并没看到童遥的身影。 「请帮我叫一下童老师。」他上前对其中一位老师说道。 远远听到哭喊声就已经引起她们侧目,在看到他肩上的宇丞,两位老师的表情同时僵凝。 「呃,她、她没上班耶……」被问的老师一脸尴尬,瞄了隔壁同伴一眼。 「她今天请假?」陆其轩拧眉。这下好了,其他的老师搞得定他吗? 「不是。」另一个老师犹豫了会儿,才开口说道:「……童老师离职了。」 「什么?」饶是个性沈稳,陆其轩也忍不住惊喊。「怎么会突然离职?」那前两天说那些话是在诓他吗?帮什么帮?人都离职了! 见他脸色难看得紧,最先被他问到的老师根本不敢开口。另一个则是像在考虑什么,正要说话,在看到从里头闻声赶来的园长时,微启的唇又闭了回去。 「那个……陆先生是吧?」园长笑得热络不已。「没关系,把宇丞交给我们,没事的。」 「童老师什么时候辞职的?」陆其轩沈声问道。这个变化不仅宇丞感到生气,他比他更气上百倍!难怪宇丞死都不肯来上学。 「啊?这……她昨天就没做了。」被这么一问,园长有点支吾其词,赶紧转移话题。「我们园里其他老师也都很优秀,你放心,小番茄班已经由陈老师接手了。」 「我儿子哭得像要进龙潭虎穴,要我怎么放心?」陆其轩脸色更加冷凝,将扛在肩上的宇丞抱到胸前,宇丞却一反常态地紧紧抱住他的脖子不肯下来。 「小孩子只是一时怕生,很快就会习惯的。」不想流失学生,园长连忙在那个慌得不知所措的老师背后一推。「陈老师,还不赶快把宇丞带进去?」 昨天已经吃尽苦头的陈老师面有难色,硬着头皮上前。「宇丞乖,跟老师进去。」她伸手抱住宇丞的腰,却抱不下来,急忙用眼神向园长求助。 「宇丞乖嘛,放手……」园长也上前帮忙,想将无尾熊似的宇丞扯下。 陆其轩既气她们对待宇丞的强硬态度,却又没办法开口阻止,他只能忍着斥喝的冲动,任由她们将宇丞抱下。 被陈老师带向教室的宇丞拚命挣扎,惊惧失措地看向他,纵横的泪像在控诉他无法保护他。这一刻,他恨自己。 「陈老师对小孩子比童老师还厉害,您不用担心,我们会处理的。」园长抹去额上的汗,企图用笑粉饰太平。 他很想将孩子带走,但理智制止了他。自责让陆其轩完全不想多说什么,直接转身离开。 一出大门,他立刻放缓脚步,把情绪摒除后专心思考。今天因为状况太突然,他无计可施,明天他绝不能让这个场景再次重演。 但接下来该怎么处理?园方愿意把离职老师的联络方式告诉他吗? 「陆先生——」身后传来叫唤。 他回头,看到刚刚那个欲言又止的老师追了上来。 「这是童老师的电话,她现在没工作,你可以打给她。」她急急地塞了张纸条给他。 「她怎么会突然离职?」园长一直避而不谈的态度让他觉得有异。 「你直接问她比较好。」她苦笑。在这群同事里,她和童遥感情最好,看到童遥遭受不公平的对待,她没办法挺身相助,只能私下这样帮她。「我要回去了,不然怕被其他人看到。」丢下话,她快步跑了回去。 那张写有数字的字条成了一切的解决之道,陆其轩勾起笑,迈步离开,同时将号码输入手机电话簿。 第四章 回到承租的小套房,童遥直接坐在地上,将头脸埋进床垫里,动也不想动。 早上连续的两场面试让她疲累不已,但最累的是她的心,像被打到无底深渊,爬都爬不出来。 「童小姐,你的学经历都很不错,但我们只是个单纯的幼稚园,不想招惹一些是是非非,抱歉让你多跑一趟。」第一家幼稚园这么说,话里的语气和看她的眼神都意有所指。 「在通知你面试之后,我们有打电话向小天使幼稚园询问你的工作状况,我想每间幼稚园在应征老师时应该都会这么做。我是比较建议你要不要转换跑道?毕竟和学生家长有所牵扯在我们这行是个大忌,知道这件事之后没人敢用你的。」另一家则是开门见山说得明白。 她不知道是这个业界圈子太小,还是园长散播谣言的速度太迅速,她勾搭学生家长的劣评已经整个传开,投出的履历多是石沈大海,唯二的面试机会得到的是难堪的对待。 昨天,她才上完第一节课,就被叫进园长室。 「我信任你才把你推荐给我的好朋友,结果你却趁她不在勾引人家的老公?你要我怎么跟她交代啊?你马上给我离开这里,我请不起你这种老师!」园长拍案大骂,说吴太太指责她引诱丈夫,并提出监视录影带为证。 她昨晚还一直斟酌要怎么跟园长开口,没想到对方却恶人先告状。她不敢相信,老婆装了监视器竟没让老公知道,居心何在?更不敢相信那些画面看在她们眼里,竟能将受害者当成了加害者! 她试图解释,却被园长用护骂和怒喝打断,她气得说不出话来,直接收了东西离开幼稚园。 出了大门,她越想越呕,忍不住哭了起来。她不是心虚,她也很想据理力争,但事实摆在眼前都能被她们加以扭曲,和她们缠斗又有什么意义? 这些都无所谓,她可以把悲愤转为力量,她相信凭她的学经历绝对找得到工作,然而,最让她感到难受的是男友的反应。 她昨天一回到家,满腔的难过只想找人倾诉,网路电话没人接,她转打他加拿大的手机,在这种心情糟到爆的时刻,越洋电话费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我现在在忙,没办法讲电话。」一听是她的声音,男友急着想挂断。 委屈混和哽咽一涌而上,她低声说道:「我被fire了。」 听出她的泣音,游定国总算察觉到状况不对。「裁员吗?怎么这么突然?」 不能让他知道她缺钱兼差的事,也不想让他知道她差点被玷污的事,她只能选最后的结果说:「园长把错赖在我头上,要我背黑锅。」 「这种主管多得很,我老板也是这种人啊,抓到一点小事就无限放大,没关系啦,工作再找就有了,幼稚园到处都有,又不只有那一家。」 童遥紧咬着唇,眼泪无声流下。她想听的不是这些说教的话,她只是想听他说,说他相信她不会犯错,安慰她,而不是把她遭遇到的不公平当作小事。 她以为他会懂她的…… 想到昨天不开心的通话,童遥手紧揽着被单,脸埋得更深,不受控制的泪又夺眶而出。 她一直告诉自己,虽然她和定国相隔两地,心还是紧密相贴,但那一刻,她清楚意识到她和他离得好远,时空的分隔让他们变得不懂彼此了。 闷闷地哭了一会儿,童遥抬头,拭去泪水,深深吸了口气。 她这么想对定国并不公平,他不知道实际发生什么事,会有那种反应也无可厚非。都是陷入低潮的她拚命在钻牛角尖,才会觉得看什么都不顺眼。 别哭了,再怎么自怨自艾现实问题依然存在,她现在是无业游民,要是不赶快找到工作,到时候她连哭都哭不出来。 童遥用手指把嘴角强撑起笑弧,像是这么做心里的失落和怅然也都能一笔勾消,她起身打开电脑,准备上网继续找职缺。 等待开机时,她顺手从皮包捞出手机,萤幕上显示的未接来电让她怔了下。面试时她习惯将手机转震动,没刻意留意很容易就忽略了。 不会是打来通知她面试的吧?陌生的号码勾起了希望,童遥心一喜,立刻按下回拨键。 电话接通,她压抑紧张,把声音装得沈着。「请问有人打这支手机吗?」 「童老师,你终于回电了。」另一头传来男子略带揶揄的磁性嗓音。「我还以为你不想接电话。」 对方怎么一副和她很熟的样子?「我把手机转震动没注意到,请问你是……」 「我是陆宇丞的父亲。」 「啊……」童遥掩唇低喊。 接踵而来的烦恼和杂事分去了她的心神,她都忘了,她临时被辞退,小番茄班的孩子一定慌成一团,尤其是宇丞,怕生的他会更难适应这突来的状况。只是……陆先生怎么会知道她的电话? 「陆先生,抱歉,我没在小天使工作了。」她用保留的语句试探他知道多少。 「请等我一下。」旁边有人找他,他低声交代完后,才又开口:「我今天早上送宇丞去幼稚园时,有人告诉我了。」 「不是由保母送吗?」童遥疑惑地问道。怎么会是由他自己送小孩上学? 「被宇丞气走了。」陆其轩苦笑。「你对宇丞的影响力无远弗届,我想你昨天应该没待到下班才离开吧?」 童遥听得出那含蓄修辞里所隐藏的惨烈画面,这表示宇丞从昨天就开始大闹,才会把保母气走。 「……嗯。」若要说对不起,这不是她的错,若要全然置身事外,这状况有绝大部分是她造成的,童遥不晓得该说什么,只好轻应了声。 她可以想象她离开后宇丞会有多害怕,家里的改变已让他适应得如此辛苦,连唯一信赖的老师都突然弃他而去,要他怎么接受? 此时,另一头又有人跟陆其轩说话,童遥等着,听到那头好像陷入十万火急的状况,她轻吐了下舌,觉得自己这通电话打得很不是时候。 「不好意思。」陆其轩回到线上。 「你好像在忙,我晚点再打给你好了。」她想结束通话,怕耽误到他的时间。 「没关系,因为不管任何时间打来都是一样的状况。」陆其轩温醇的嗓音带着点自嘲的笑意。「言归正传,我打电话找你是因为我想请你当宇丞的保母,月薪三万五,其他的开支实报实销,从早上七点到晚上十一点,我希望能全年无休,这是比较严苛的地方,但如果你有需要休假可以先跟我讨论,我尽量安排时间。」 「陆先生、等等……」从闲扯突然跳到薪资及工作内容,童遥一脸错愕,急忙喊停。「你要聘请我?」在她被一堆幼稚园拒绝后,却有伯乐自动找上门来? 「没错。」回答简洁有力。「没你在,宇丞不肯上学,我今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丢到幼稚园去。」 那么惨?童遥揉揉额角,开始同情起其他同事。只要一个小孩哭,其他的孩子很容易跟着哭,有宇丞在,小番茄班会成为最棘手的班级。 「你……知道我被辞退的原因吗?」她相信他找上她绝对与她和男雇主勾搭的传闻无关,但他不会因为这不实的指控而怀疑她的能力吗? 「我不知道,如果你觉得可以说,我愿闻其详。」 他无谓的态度让她觉得讶异,童遥不禁追问:「你不怕我是因为做出什么危害小孩的事才被辞退的吗?」 陆其轩停了下,像在认真思索,而后沈徐开口:「我相信你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事。你可能会得罪家长、得罪园长,但绝对不可能会和自己的原则相抵触,我信任你。」 虽然是在回答她的问题,却不着痕迹地对她之前找上他理论的行为暗讽了下,童遥想笑,结果却先红了眼眶。 那些话只是平稳的叙述,醇厚的嗓音却透进了耳膜,将环绕住她的难过缓缓化开,让她冷得发颤的心暖和了起来。他信任她,不用知道前因后果,不想问来龙去脉,只凭着自己对她的了解就全然地给予信任。 不需要多说什么,只要信任她,她想要的就这么简单,她没想到这份感动竟是由一个不熟的学生家长给她的。 没得到回答,陆其轩等了一会儿,打破沈默:「童老师是觉得薪资待遇不满意吗?还是你已经另有生涯规划?」 「不是……」一开口,发现带着浓浓鼻音,童遥脸一红,赶紧用清喉咙掩饰。她刚刚忍哭都来不及了,哪有办法开口?「我还没找到工作,而且陆先生开的薪水很优渥。」虽然乍听之下觉得工作时数很长,但扣掉宇丞在幼稚园的时间,一天根本工作不到八小时。 「那……童老师是答应了?」顿了下,陆其轩试探地问道,很怕是自己误解了。 「嗯。」 太好了!在公司的陆其轩嘴角才刚扬起,却又被她接下来的话冻僵了笑。 「可是还有一个问题。」 从云端重摔地面,那期望落空的滋味会让人很想摔电话。陆其轩拧眉,努力维持平心静气。「什么问题?」 「我到小天使接送宇丞可能会有些……尴尬。」童遥为难地说道,他就是因为工作太忙没办法接送才会找保母,光这一点她就不符合他的需求了。 「没关系,转学。」陆其轩很干脆。原来是这点小事,害他紧张了一下。 「但、这样注册费就没了!」学期还没过一半,虽然不是她的钱,还是很让人心疼。 「没关系。」他答得坚定,完全没有犹豫。「不过找新幼稚园的事得麻烦你。」 童遥好感动,雇主如此为她着想,她再不答应就说不过去了。 「当然,没问题!」她欣然应允,又想起一事。「那今天……」 「我……」话到了嘴边,陆其轩犹豫了。 他可以抽空去位接宇丞,但想到早上的恐怖经历,他就头皮发麻。他既不能把儿子带到公司,带回家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而且他也没办法那么早下班,这个问题还真是难解。 听出他的顾虑,童遥开口:「我去接宇丞。」 「你确定?」她肯答应,陆其轩一点也不想浪费时间演那些「这样不好,还是我去」的客套戏码。 「我请和我比较熟的同事帮一下忙,没问题的。」他已经够配合她了,这点小事就由她来想办法吧,要是被园长撞见她也认了。「那今天就算我第一天上班喽?」一扫方才进门的低落,童遥现在心情好到可以开玩笑。 「没错。」问题解决,陆其轩也轻松地笑了。「你接完宇丞先来跟我拿家里的钥匙,晚上等我下班回去,我们再详谈细节。」 他在报完公司的地址后,结束通话。 握着手机,童遥还是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本来以为生路都被断绝了,上天却帮她开了一扇比之前还要宽广的门。 看着电脑萤幕,丽颜扬起开心的笑,她连上网页,开始寻找各家幼稚园的资料去也。 ***bbs.***bbs.***bbs.*** 接下来的日子,童遥忙得很。 哦,当然不是宇丞给她添了什么麻烦,宇丞可爱又听话,就像个小天使,在她面前,她永远都见不到他小恶魔的一面。 她是忙着找幼稚园,陆先生不计较学费,也没设定上限,只开出一个条件——适合宇丞就好,还加上一句:「我相信你的专业。」 这种知遇之恩,叫她怎能不竭尽所能呢?她找幼稚园的认真程度,甚至还做了张优劣评分表,挑出四间分数最高的幼稚园带宇丞去试读,最后选定一间以教学活泼着称的双语学校。 但她不是选完幼稚园就没事,宇丞开始上学的前两个礼拜,她每天到幼稚园陪读,让宇丞适应陌生的环境和对象后,才慢慢把陪读的时间缩短,一天、半天,两节课、一节课,直到现在,宇丞已经可以自己留在幼稚园里上课不需要她陪了。 每天早上六点多就出门,晚上十一点多才回到家,她忙到只能用msn丢离线讯息给男友,虽然忙、虽然累,却忙得很快乐,反倒是宇丞适应幼稚园生活后,她开始有点无聊了。 「遥遥阿姨,我要鸭鸭。」宇丞浸在他个人专用的小浴缸里,指着挂在毛巾架上的橡胶玩具。 「好,鸭鸭来喽~~」童遥站起将黄色小鸭取下,模仿飞机飞翔的模式降落宇丞怀里,立刻逗得他格格直笑。为了让他和新幼稚园里的老师做区分,她要宇丞改口叫她阿姨。 「噗啾、噗啾!」 宇丞捏着小鸭玩得不亦乐乎,童遥拿着海棉球帮他洗澡,细心地将每个部位都洗得干净。在看到他屁股上的疤痕时,她的眼神盈满了心疼。 第一次帮他洗澡时,她脸上的凝重表情还害宇丞误以为她在生气,她知道她吓到了他,但她实在是笑不出来。 那时他的屁股和背有数点瘀青,面积有大有小,已经变成晕散的黄褐色,却更显得怵目惊心。左右大腿也各有几道像是被东西擦伤的旧疤痕,后腰有一块烫伤的痕迹,虽然都已经痊愈了,仍教她疼拧了心。 宇丞说那都是他不乖受的伤,她要再细问,宇丞却一脸快哭出来的模样,怕他以为她在责备他,她只好停止追问。 那些伤痕都在衣服覆住的地方,平常很难发现,不然在幼稚园时,她早就约谈宇丞的妈妈要她多留心一点。 小男孩顽皮在所难免,而且这段时间她和陆先生聊过一些,知道陆太太是个专职的家庭主妇,应该有更多心力去照顾他,可是却把孩子照顾成这样,未免也太粗心了! 「遥遥阿姨,你看!」宇丞捏住鸭鸭,从鸭嘴里激射出一道水。 「哇,鸭鸭会吐水耶!」童遥柔笑回应,把不好的情绪敛下。现在由她来照顾宇丞,她绝不会再让他受伤了。 「鲸鱼也会哦——」宇丞把另一个玩具也装了水,开心展示自己的发现。 「宇丞有没有看过真的鲸鱼?」童遥顺口问道。 灿笑的小脸黯淡下来,他摇摇头,失望地说:「妈咪说爸比太忙,不能带我去看。」 童遥的心被那落寞的表情揪紧。她接下这份工作,对宇丞不晓得是利是弊。 因为陆先生放心地把孩子交给她,重回他忙碌的生活,这段时间宇丞几乎都没见到父亲,陆先生回来时,他已经睡了,早上陆先生离开时,他还没醒,她见到陆先生的时间反倒比他还多。 因为缺乏父爱,加上陆太太可能不太会照顾小孩,所以造成了宇丞无法适应变化的怕生个性,虽然从她这里得到的照顾缓和了他的不安全感,但以后呢?她能陪伴他多久? 为了宇丞的未来,她必须让他学着独立,学着敞开胸怀去接受外在的事物,而父亲的关爱是帮助他成长茁壮的最佳养分。 「宇丞喜不喜欢爸比?」 一般小孩听到这个问题,都是忙不迭地大喊应是,宇丞却是想了好久,才迟疑地轻轻点头。「喜欢……但是爸比不喜欢宇丞。」 那无助的模样让童遥好想紧紧抱住他。他渴望父爱,但面对陌生的父亲却又感到恐惧,崇拜和推拒的情绪让小小年纪的他感到好为难。 「哪有?爸比很疼宇丞的。」童遥扬起开朗的笑,将他带出浴缸,用浴巾把他裹住,帮他擦拭身体。「他只是太忙了。」 「可是妈咪说是因为宇丞不乖,爸比才不喜欢回家。」宇丞低头闷闷说道。 童遥很想骂脏话。有什么不满不会直接去找老公沟通,干么这样伤害小孩的心灵?「那是因为爸比真的很忙,可是你看哦,他那么忙,之前还是特地来接宇丞,这样哪有不喜欢你?」 宇丞想了想,忧郁的小脸才绽开笑容,「爸比真的喜欢宇丞?」 「嗯。」童遥用力点头,帮他穿好衣服。「洗完澡我们要吃饭喽,今天吃猪排饭和沙拉好不好?」 「好!」听到自己喜爱的菜色,宇丞更开心了。 童遥微笑,带他走出浴室,心里下了决定。 不管是宇丞或是陆先生,都需要亲情的滋润,她一定要好好想想办法,看要怎么改善这对父子的生疏状况。 第五章 陆其轩打开家门,看到玄关点亮的灯光,柔和的光芒带来暖意,让他唇畔不自觉地扬起了笑。 找来童遥当保母已经快一个月了,不讳言,有了她的生活带来许多好处。 她不但把宇丞照顾得很好,还会顺手帮他打扫家里,而且他发现她弄给宇丞吃的东西都是她亲手煮的,而不是买现成的外食,有次他忙到没吃晚餐,回家后看到冰在冰箱的奶油炖汤,还偷舀了一碗热来吃掉。 想不到他理想的家庭生活,居然是在离婚后才体会到,只不过是换了个保母,却让原本冷冰冰的家多了温暖的气氛,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这样很好,不会有人要求他去付出什么,没了顾虑,只有轻松,他很满意现在的状况。 脱下西装外套,他走进客厅。 「陆先生,你回来了。」正在看电视的童遥闻声回头。 「今天没什么事吧?」陆其轩拉下领带,顺口问道。 「没事。」童遥笑应,拿起遥控把电视关掉。 陆其轩等着她起身说再见,好一会儿却没动静,他回头,发现她看着他,灵灿大眼眨呀眨地,脸上堆满了示好的笑。 不是说没事?陆其轩不动声色地提醒她:「你可以下班了。」 「哦,好。」虽这么应着,她还是没动,眨呀眨的大眼依然充满善意地看着他。 她的态度很好,但无声透露出来的讯息却和那次要他进幼稚园谈的时候一模一样。陆其轩走到离她最远的沙发坐下,做了个请的手势。「请说。」 她就说陆先生是个好人嘛!他的聪敏让童遥笑眯了眼。 这些日子改变了她原先对他的恶劣印象,其实他并不像她之前以为的那么冷漠无礼,他只是懒得迂回、实事求是,用最直截了当的态度解决问题,难免给人无情的误解。 除了太忙于工作之外,没什么好挑剔的了。要不是她已经有了男朋友,她绝对会捉住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机会,把这么好的对象攻下。 她不懂,为什么陆太太会想放弃这么优异的人?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需要用离婚来收场?每次想到这些她都会为他觉得怅然。但毕竟她不是当事人,无法明白其中的苦,或许有些东西是必须身在其中才能感受得到。 发现自己心思偏移了,童遥赶紧定神捉了回来,对他笑得好灿烂。「我想请问陆先生大概都什么时候吃晚餐?用餐时间多久?」 「我大概都七点去员工餐厅吃饭,半个小时左右。」虽然不懂她为什么问这个,陆其轩还是据实回答。 知道他的个性,童遥也不浪费时间绕圈子,直接开门见山:「那我想在每天七点到七点半之间,带宇丞去找你一块用晚餐好吗?」 「为什么?」陆其轩拧眉。 「你可以回想看看自从我来了之后,你对宇丞说过几次话。」童遥解释。「我发现宁丞对你还是很陌生,我希望能让他有多一点时间和你相处。」 「我没有空。」陆其轩的口气变得冷峻,直接回绝。「他没闹就表示他能接受,从小到大,我和他的相处模式一直都是这样。」 他仿佛回到过去被前妻缠着要他多为家庭付出一些的烦人梦魇之中。怎么女人都一个样?在他觉得生活开始平顺之后就妄想要他改变,连小小的保母也不例外,那么地自以为是! 哎呀呀,这果然是他的地雷,这些日子以来,她已经摸清工作在他心里的分量有多重了。 「再怎么忙,还是要吃饭嘛!你放心,我不会让宇丞烦你的。」察觉到他的防备与不悦,童遥赶紧换上轻松的语调。「吃完饭我马上就把他带走,绝对不会耽误到你的时间。」 「才短短三十分钟,何必特地跑这一趟?」他冷哼。这种事庆梅之前也做过,一进公司却一直吵着要他结束加班陪他们去逛街,当场被他赶回家。 「因为只有这种空闲时候才不会打扰到你啊!」无视他的鄙夷,童遥依然笑嘻嘻的。「而且一起用餐最容易增进亲子间的感情,时间虽然短,所造成的影响是你想象不到的。」 陆其轩要自己别被她诱骗,但望着那张甜美的笑脸,像有种魔力将他的心温暖包围,冷硬的防备在不知不觉间被慢慢软化。 「是吗?」他又低哼了声,口气却和缓了些,脑中开始认真考虑她所说的话。 「爸爸回家吃晚饭」这个口号好像不管什么年代都听得到,她却因人制宜,为了他改成「陪爸爸一起吃晚饭」?他不禁莞尔,冷板的脸部线条缓和了些。 「我只是想利用时间让你们有多些相处的机会,虽然宇丞现在有我可以依赖,看起来没什么事,但实际上他还是很缺乏安全感。我担心我如果辞职的话,宇丞又像之前那样大吵就麻烦了。」既然他忙,就由空闲的他们来配合他,这是她所能想到最好的方式了,既不会打扰到他,又可让宇丞和他有所互动。 「你想离职?」一听到这两个字,陆其轩神经整个提悬绷紧。 他不愿承认,但她的存在让他的生活比过去愉悦许多。不只是因为她把宇丞照顾好的关系,她带给他的感受已成了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在忙碌了一整天之后,有张明亮笑靥对他扬起微笑,心头的压力及疲累都会被温柔拂去。 「我只是假设而已,总不能等事情发生再来烦恼嘛!」他的紧张让她忍俊不禁。「用这种方式让他自然而然地习惯你,我能保证之前那些状况绝不会发生。不过,如果陆先生连这点小小的改变都不肯为宇丞付出,我真的会认真考虑这份工作值不值得我再做下去。」 闻言陆其轩悄悄地松了口气,察觉到自己的反应过度,不禁有些诧异。他太在乎她了,对于一个保母而言,这样的在乎有些过了头,他该执着的是谁能照顾好宇丞,面不是为了自己,他暗自提醒,却仍因她并没离职的打算而弯扬了唇。 「你在威胁我?」他挑起一眉斜睇她,却是戏谑比质问的意味还多。 「你说是就是喽。」童遥冷淡耸肩回应,嘴角抑压不住地微微上扬,他的退让让她欣喜万分。 「好,明天开始。」姑且信她一次吧,陆其轩终于颔首答应。「你还记得我公司的位置吗?」 「记得记得!」交涉成功,童遥好想高呼万岁。 她那点头如捣蒜的样子逗笑了他。「这样你肯离开了吧?当心搭不到捷运。」 「我马上走,不打扰你休息。」童遥抓起外套和皮包跑向玄关,突然又停下脚步,诚恳地看着他。「其实宇丞最需要的不是我,而是亲情的关怀,因为对小孩而言,父母才是陪伴他一辈子的人,别小看你对宇丞的重要性。」 她的眼角眉梢全漾满了笑,散发着温柔的光芒,那么的耀眼,莫名地撼动了陆其轩的心。 「陆先生再见。」笑语未落,她已开门离开。 听到门关上的声音,陆其轩仰靠沙发椅背,觉得有某种难辨的情感渗进了胸怀,啃蚀着心头一角,不痛,却丝丝麻痒,让他的心跳显得如此清晰,一下又一下。 他环顾四周,即使人已经离开,但收得整齐的报章杂志、空气中隐隐飘着的食物味道、还有阳台晾晒的衣服,都留着她待过的痕迹。 她的温柔能有多深?若有朝一日她离职了,这些就会离他远去了吧? 意识到这样的念头充满了占有欲,陆其轩一惊,随即自嘲一笑。他在想什么?人家有一个在加拿大留学的男朋友,这些对她而言都只是工作罢了。 而且现在这样很好,不需要任何束缚,也能感受到家庭的温暖。他起身,准备进房的路线在瞄到冰箱时改变了主意。 打开冰箱,看到里头有一小锅味噌汤。他取出加热,不一会儿,热汤的香气飘散开来。 将汤倒进碗里后,他一口一口慢慢喝着,陆其轩没发现,他向来平静无波的黑眸深处,因这份温暖起了阵阵的涟漪。 ***bbs.***bbs.***bbs.*** 宇丞手握小汤匙,看着餐盘里的两块红萝卜,小脸好苦恼。 「我不敢吃。」他可怜兮兮地看向身旁的童遥。 「不行。」什么都好说话的童遥,唯独对挑食这件事一点也不接受讨价还价。 宇丞不得已,只好看向对面的爸比。 感受到儿子求助的眼光,陆其轩闷不吭声,继续低头吃着自己的餐点。教育的事他尊重专家的意见,不会轻易唱反调。 「爸比……」以为爸比不知道自己在看他,宇丞小小声地开口。 被直接点名,陆其轩没办法再装死,只好抬头。「……要吃红萝卜才不会近视。」千古名言,每个小孩都听过。 「可是戴眼镜很帅。」宇丞还在努力挣扎。 陆其轩哑然失笑,发现一旁的童遥投来告诫的眼光,只好轻咳了声掩饰笑意,再度予以驳回。「就算这样还是要吃红萝卜。」 宇丞失望地嘟着嘴,小汤匙拨着盘中的红萝卜,还是很不想送入口中。 已用餐完毕的童遥扬笑在旁看着,虽然宇丞因为挑食不听话,她还是觉得感动又高兴。 来陪吃饭已经一个礼拜了,他们父子从一开始的相对无言到慢慢熟稔。隔阂没那么快消除,但现在宇丞只要遇到开心的事,都会念着要告诉爸比,像刚刚被她拒绝后,宇丞会转向对陆先生撒娇,表示在他心中父亲已经占有一定的分量。 再继续下去,他们父子的感情会越来越好,无话不谈,到那时候就不需要她了。想到有朝一日她会被这个场景排除在外,她不禁有些落寞。 潇洒个性的丈夫,可爱活泼的儿子,什么时候她才能拥有一个像这样的家庭?发现自己的视线一直锁在陆其轩的脸上,童遥脸一红,赶紧别开视线。 要命,这阵子她老是盯着陆先生瞧,还好没被他逮到过,不然就糗大了。她暗斥自己,脑海浮现他看着宇丞的表情,心微微悸动。 她喜欢看和宇丞相处时的他,冷漠中带着内敛的温柔,很……诱人。不过,她只是纯欣赏而已,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宇丞还在跟红萝卜培养感情,不肯把它吃下,拨着拨着,不小心把旁边的水壶撞倒了,水壶滚到后面的座位底下,童遥起身去捡。 见状,陆其轩不动声色地将筷子一伸,一次一个,在盘子里滚了好久的两块红萝卜立刻不见踪影。 宇丞瞪大了眼,只见爸比对他比了个嘘的手势,他赶紧低下头,却忍不住一脸欣喜的笑意。 原来只要一点小小的举动,就能让彼此关系向前跨进一大步。陆其轩凝视着儿子扬笑的可爱小脸,再落到周围的其他座位,湛黑的瞳眸蕴上温暖的笑意。 每天看到这景象,他就觉得很想笑。这里明明是与工作无法切割的员工餐厅,四周充斥着讨论财经消息的声浪,他们却旁若无人地上演天伦之乐,与周遭气氛那么地格格不入,却又比想象中还要简单自然。 同事们从错愕到习以为常,隔了几天甚至还有人效法,老婆带着小孩来陪吃饭的小团体不断地冒出来,像现在,在他们的左前方就有一家四口正在开开心心地用晚餐。 童遥捡了水壶回来,看到盘子空了,再看到宇丞作贼心虚的表情,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红萝卜呢?」她故意问。 「……吃掉了。」不习惯说谎,宇丞不禁偷偷瞄了爸比一眼。 帮他还拖他下水?陆其轩够镇定,若无其事的表情完全看不出破绽。「对,吃掉了。」谁吃的他可没说。 童遥又好气又好笑,想不到他也是个会宠儿子的人。 「这种犯罪共构行为最好别太常发生。」她意有所指地睨他一眼。 陆其轩不置可否地挑眉回应,抬手看表。「我该回办公室了。」 「宇丞,跟爸比说再见。」童遥轻推宇丞。 宇丞脸上立刻浮现依依不舍的表情。「爸比byebye。」 那可爱的模样让陆其轩也觉得有些不舍。「byebye。」他轻应,起身正要离开,身后突然传来的招呼声拉住他的脚步。 「其轩,好久没看到你了。」一个魁梧男人热络地拍着他的肩头。「调了单位之后就很难遇到。」 见到是之前同部门的旧同事,陆其轩站起微笑寒喧。「是很久没见了。」虽然都在同一栋大楼,但职员太多,若没业务上的往来实在很难遇到。 「哎哟,我们公司八卦消息也太离谱了。」瞥见一旁的童遥和宇丞,那个男人哈哈大笑。「居然还有人说你离婚?怎么传的啊!看你们一家和乐融融的,而且嫂夫人看起来比以前年轻呢!」 「我是离婚了。」陆其轩微笑地淡淡说道。「她是保母。」 「啊?可是……」那人一脸错愕,视线不断在陆其轩和他们身上游移。 又来了。童遥心里无声轻叹,扬起客套的笑。「你好,我姓童,宇丞的保母。」 这种误会发生过很多次了,这种时候她就很佩服陆先生临危不乱的反应,少了情绪扰事的礼貌态度能轻易稳定状况,化解掉不少尴尬的气氛。 果然,被陆其轩营造出的气氛影响,对方很快就恢复镇静。「对不起,我误会了。」他笑着道歉。 「没关系。」童遥回以微笑。 「我先回办公室了,我们下次遇到再聊。」陆其轩说道。 「好,找个时间约出来好好吃顿饭。」那人率先离开。 陆其轩端起餐盘也要离开,却听到儿子童稚的嗓音—— 「爸比不要太累哦,byebye。」一回头,看到宇丞害羞地挥手和他道别,陆其轩扬笑,挥手回应后才转身离去。 直到他走出餐厅,宇丞才收回视线,一脸崇拜。「遥遥阿姨,我好喜欢爸比哦!」 「因为爸比也很喜欢宇丞啊!」童遥摸摸他的头。 想到被人误认成女主人,碍于当事人在现场不得不隐忍的胡思乱想,此时全浮上心头,童遥按住双颊,俏脸又红又烫。希望陆先生是真的不以为意,而不是以为她这么积极是有什么非分之想。 他们这样的组合也真的很匪夷所思,一边是单亲家庭,一边是有男朋友跟没有一样的无聊宅女,在外人眼中看起来,却成了甜蜜的家庭。 从宇丞口中她多少猜得到陆先生离婚的原因,工作是主因,加上陆先生不是会说甜言蜜语的人,于是,陆太太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婚姻生活。 但夫妻相处不就是这样吗?试着磨合,找出最适合的相处方式。或许是外人体会不到当事人的苦,在她看来,她是比较站在陆先生这边的。 他说话虽直,同时也代表他不会虚与委蛇;他重视工作,对其他事也都负责对待;他太过冷漠,但在遇到事情时,这种沈稳反而成了安全感。其实缺点和优点都是一体两面的事,以偏概全对他太不公平了。 他们的离婚,陆太太必须承担一半的责任,陆先生不是那么自私的人,陆太太自己应该要多做努力,而不只是一味地要求对方为她改变。 不像她,再怎么想办法,也改变不了陷入泥沼的状况。想起自己,童遥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 前阵子她忙,停了每天早上通网路电话的习惯,定国也不会主动找她,现在他们只靠msn的离线讯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是他们已步入倦怠期,还是三年的分离已造成无法挽回的影响?她开始有种这段感情走不到尽头的感觉。 她一直避着不去想这些,怕想太深心情会变得低荡,她只能把所有心思投注在陆家父子身上,看着他们感情日益转好,会让她有置身幸福的错觉。 定国生日快到了,她已算好时间寄去生日礼物,里头还放了份由陆先生提供攻考国内外各类证照的教战手册,希望这个惊喜能改善他们目前的关系。 如果不行,那她也无能为力了…… ***bbs.***bbs.***bbs.*** 这一天,童遥送宇丞去幼稚园后就待在家里。 因为今天是男友的生日,她等着时间一到,晚十二个小时的加拿大跨过凌晨时,第一个给他祝福。 他收到礼物了吧?喜欢吗?接到她的电话会很开心吗?她不断在脑海里设想场景,好不容易终于看到指针走到十二点的位置,她立刻拿起电话按下他的号码。 「hello?」 电话一接通,正要开心喊出的生日快乐硬生生堵在喉头,因为钻进耳里的是带着睡意的女子声音。 她按错号码了吗?童遥觉得手在发冷,想要说服自己。 没听到回应,对方又急又快地念了一串,童遥来不及听,只想说声i’msorry后挂断重打,此时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 「hello?」 童遥握着电话的手收得好紧,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她是谁?」 那头沈默了,只有女子碎碎念的英文当背景音,然后,那声音也停止了。 「我一直想跟你说,但都找不到适当的时机。」他再次开口,四周变得好安静。 「说什么?」童遥不敢相信她居然还能这么冷静,发冷的指尖、狂跳的心都好像与她无关。 他叹了口气。「我在这里遇到别的女孩了。」 「所以……你要分手?」为什么她哭不出来?她应该很难过啊! 他默认。 「多久了?」哪里错了?为什么她都没发现? 「七、八个月了吧。」他又叹了口气。「你等了我那么久,我真的不希望是这样的结局,只是……」 「我不想听这些。」她打断他。说这些有什么用?他还是劈腿了,不是吗? 「我只能说我很抱歉。」他的声音听起来很为难,就像之前争执他重不重视她的时候一样为难。 童遥觉得眼眶发热,眼泪却落不下来。其实她早就察觉到了,他越来越冷淡就是最好的征兆,只是她一直在自欺欺人。 见场面一直僵着,他只好开口:「我们分手吧。」 「好。」她答应得这么干脆,他应该会开心吧?这才是他最想要的生日礼物。 「小遥,别这样……」她平静的反应让他担心。 「我很好,分手吧,放彼此自由。」走到这里,这段感情对她早已没有意义,一直以来,她必须独立,必须承担,她尝不到甜蜜,只有苦涩和怅然将她包围。 分手后和之前的生活会有什么变化?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是人家问起时,她从有男朋友变成没有男朋友而已。 「你帮我垫的钱,开张清单出来,等我手头松一点我会还你。」他的声音带着尴尬。 童遥讥诮扬笑,笑自己的傻。他是真的找不到时机跟她提分手,还是舍不得放弃这些便利故意隐瞒拖延?他一直都知道,却默不作声地利用她对他的好。 她闭起眼,强迫自己把那些念头抹去。不要想,他是何居心已经不重要了,那都是她心甘情愿去做的,别让负面的情绪染黑了心思。 「不用了,算不清的。」要怎么算?她付出的关怀和牵挂又该怎么算?计较那些反而显出自己的悲哀。「我会把你放在我这里的东西全部寄到你家。」 「我会还你的,我不是要占你便宜……」他还想再解释。 「生日快乐。」带着微笑说完,她切掉电话。 手颓然落下,扬起的笑弧僵在唇边,童遥握着话筒,怔怔地坐在床头,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原来要结束一段感情是这么地简单,从今天起,她自由了。 第六章 晚上接近十一点的时间,陆其轩踏进家门。 童遥像往常一样,关掉电视,拿起外套和包包准备离开。「我回去了。」 「先别走。」陆其轩没像平常一样道再见,而是出声喊住她。「今天……有什么事吗?」 童遥愣了下。「没有啊。」今天晚餐时宇丞不是还和他有说有笑的,他怎么会突然这样问? 「我不是问宇丞。」陆其轩知道她误会了,这也难怪,他们的话题通常只会绕在宇丞身上。「我是问你,因为你今天心情好像有点不太好。」 「真的吗?」童遥惊讶地问,直觉伸手摸脸,突然觉得这样很蠢,赶紧放下。 这个问题宇丞下午的时候就问过了,因为小孩很敏感,所以宇丞这么问她并不讶异,但她没想到竟然连他都看出来了。奇怪,她明明也是有说有笑的啊…… 她没有否认,等于间接证实了他的猜测。 「需要找人聊聊吗?」他一向是个独善其身的人,不想深入别人的内心,但看到那张总是绽放明亮的笑靥蒙上了一层阴影,他就有种冲动,想做些什么将那层影子抹去。 他不是对她另眼相看,而是不想让他和宇丞之间的气氛因为她而受到影响。他为自己多事的举止做了注解,却刻意忽略了他若不去注意她,根本就不会有任何影响的事实。 他都忙到分身乏术了,竟然还留意到她不开心……越是了解他的个性,越明白他这个举止有多难得,童遥惊讶之余,也为他的关怀感动不已。她觉得好过多了,这世上还是有人重视她的。 「没什么事啦,只、只是……」很少和人聊这么私人的事,童遥有些羞窘地拨拨头发又摸摸手,好半晌才挤出尴尬的笑,努力想要说得轻松。「我和男朋友分手了。」 「他不是还在加拿大?」陆其轩拧眉,在沙发坐下。「你们的生活没什么变化,怎么会突然分手?」 不好意思让他仰首看她,童遥只好也跟着坐下,双手交握,觉得很难启齿。 怪了,做坏事的人又不是她,她惭愧个什么劲啊?她心一横,深呼吸,一股作气说了出来—— 「因为他劈腿被我抓到。」一旦起了头,像开启了扣锁,原本说不出口的话也就跟着自然倾吐。「有个女生晚上十二点还待在他房里,帮他接电话。」 没安慰过人,一时之间陆其轩也不晓得该说些什么,手指抵着下颚,俊魅的脸庞难得出现苦恼思索的表情。 见他这样,童遥即使心情不好,还是忍不住笑了。 「没事啦,反正我们本来就已经陷入低潮期了,我多少有些预感,所以并没有太难过。」她还反过来安慰他。 陆其轩拧起了眉,她故作无谓的笑没瞒过他。如果真的没事,她今天就不会连微笑都流露出郁郁寡欢的神色。 「分手是件好事。」把脑中想说的话整理好,他开始一一分析:「你看,他取得学位至少还有半年的时间,他还要考cfp、cfa、c10、frm这些证照,要是没考过他就算从加拿大回来在职场上也不会有胜算,这些他又得花去几年的时间?现在的他一点价值也没有,未来也不一定会成为绩优股,综合所有的风险管理评估,分手对你是利大于弊。」 童遥先是傻眼,然后无法克制地狂笑了起来。哪有人连这种事都条列分明的?他真以为是在做分析报告吗?职业病也太重了吧! 「哈哈哈~~」她笑弯了腰,连眼泪都流了出来,却不知怎么地,眼泪越流越凶,怎么也停不下来。 积郁一整天的情绪像在此时才找到出口,整个倾泄而出,她再也忍耐不住,脸埋在大腿上,双臂紧环着膝盖,独处时都无法落下的泪,此时却溃堤滂沱而下,让她哭得泣不成声。 她没出声,但不住颤抖的纤细肩膀完全透露出她哭得有多激动。见她把难过释放出来,陆其轩不舍她的遭遇之余,也放下了心来。听到一旁有些微声响,他循声回头,看到被吵醒的宇丞站在房门口一睑担心地看着他们。 陆其轩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要他先回房。 宇丞看看她,再看看爸比,小小的心灵衡量着该不该将安慰遥遥阿姨的任务交给爸比,最后,对爸比的信任战胜一切,他乖乖地退回房间,将门关上。 这种心意相通的感觉让陆其轩勾起了笑,敛回视线,看到童遥还在哭时,眼中的笑意转为心疼。他起身走到电视旁的酒柜取出一瓶干邑白兰地和两个高脚酒杯,为她和自己斟了浅浅一层。 童遥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当心神回笼时,只觉眼睛酸涩,裤子膝盖的部分都湿透了。意识到目前的状况,她不禁无声呻吟。她在搞什么啊?为什么他只是说了段那么好笑的话,她却哭成这样?糗毙了,她一点也不想在他面前哭啊! 不能一直这样埋着当缩头乌龟,她只好勇敢面对现实。童遥抬头,正想打哈哈蒙混过去时,眼前的酒杯顿住了她的话。 「……这是?」要她借酒浇愁吗? 「用生命之水酿成的干邑白兰地,味道醇美厚实,喝下它就像在品尝人生,用它来庆祝你的重生再适合不过了。」陆其轩手指握住酒杯杯脚,举杯朝她一敬,然后将杯子轻晃了圈,就口啜饮。 自认识他以来,这是她从他口中听过最梦幻的一段话了。生命之水?有没有那么玄呐!童遥又觉得想笑,但他温醇的嗓音和优雅的举止仿佛都带有魔力,让她不由自主地跟着拿起酒杯,小小地喝了口,酒精浓度偏高的呛味让她整个人都醒了。 「这几度啊?」平常只有一罐台啤酒量的她没尝试过这种成熟的层级,童遥又好奇地试了口,温和的口感很好人喉,但浓浓的酒味还是让她想皱眉。 「百分之四十。」陆其轩徐缓品酒,没再开口和她聊天。 虽然他就这样沈默着,连找话安慰她都没有,但从他身上自然散发出一种镇定人心的气息,让她觉得好轻松,仿佛他真的带领她品味着人生的各种滋味。 她一口又一口地喝着,把杯里的酒喝得涓滴不剩,原本沈宕的心,开始变得飘飘然。 「我跟你说哦,他真的不是个称职的男友。」她微眯着眼看他,丽颜泛上了微醺的红潮,神秘的表情活像她要说的是一个天大的秘密。 这样就醉了?她的酒量让陆其轩啼笑皆非。不习惯这种烈酒要说,居然还把它喝光了? 「我很不苛求欸,只要通个电话我就心满意足,结果他还觉得不耐烦!」即使没得到回应,童遥还是掏心掏肺地说。「很不公平对不对?讲个几句话而已嘛,他一天里和同学讲的话比对我多很多好不好!还有啊——」 可能是他没擅自发表意见的态度让她感到开启了心防,也可能酒醉真的会让人吐真言,这些话,她从没跟人抱怨过,现在却缠着他哇啦哇啦拚命地讲。 陆其轩继续沈默地听着,他现在只担心她待会儿要怎么回家。 「你为什么都不说话?」总算发现都是自己在唱独角戏,童遥对他的反应感到不满意。「还是你也觉得都是因为我太烦,他甩掉我是应该的?我就知道是我的错……」说着说着,她就突然捣着脸哭了起来。 「我没这么想。」陆其轩赶紧表明立场。她男友——不,是前男友——听起来就是个不重视她的混蛋,她竟然还把错揽在自己身上? 「一定有、一定有……」她拚命摇头,下一秒却顿住哭泣,抬头看他。「你离婚的真正原因到底是什么啊?」 挂着泪珠的晶灿杏眸闪耀着好奇光芒直盯着他,陆其轩难得有想翻白眼的时候。就算喝醉了,她的动作和思想也别这么跳tone吧! 「我前妻怪我只重视工作,冷落了家庭。」虽然面对的是一个醉鬼,他还是很认真回答。 「厚。」童遥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伸手用力拍他的肩,还对他竖起大拇指。「你很好,工作表现优秀,而且也很有心,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爸爸。那是因为你信任她,才会放心把家里的事都交给她,她不懂你的用心良苦,是她没福气啦!」 对于这桩婚姻,她是第一个跟他说他没错的人,在看尽他对宇丞的缺乏关怀后,还能够诚挚地夸奖他是个好爸爸。 明知这是醉话,陆其轩还是被她那番话抚慰了心。迷离的眸光凝视着她,完全无法自她酡红的丽容上别开。为什么他遇到的人不是她?她没有柔美婉约的形象,心却比任何人还温柔,她细心观察一切,体贴地为别人着想。 他竟嫉妒起那个从未谋面的男人了。念头一掠过脑海,陆其轩惊讶地发现向来冷静的他,竟然有种想要揍人的欲望。那个男人有幸拥有如此难得的宝物,却不懂珍惜,反而用伤害来回报她。 童遥当然不知道她的话造成了什么波动,她只是拚命地宣泄情绪,话匣子停不下来,又哭又笑,然后还又喝掉四分之一杯的酒。 接下来,陆其轩除了偶尔被她硬逼答个几句,其余的时间一直沈默微笑地注视着她,直到她不胜酒力地倒卧在沙发上睡着了。 望着她醺红熟睡的面容,温柔的情绪盈满胸臆,陆其轩觉得曾经有过的隐隐骚动又爬上心头,让他想为她拂去颊畔的发丝,想……吻上她的唇。 他一震,赶紧别开了视线,怕再看下去真的会忍不住动手去做。她刚刚还在跟他哭诉失恋的痛苦,他却动了这些龌龊的念头? 「爸比……」刻意压低的呼唤拉回他的心神,宇丞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一旁。「遥遥阿姨睡着了哦?」 感谢儿子的出现让他更能够凝聚理智没做出什么不该的举动,但一看到时钟,陆其轩不禁拧眉。 「你怎么还没睡?」都十二点半了。 「因为遥遥阿姨哭哭,我睡不着。」宇丞嘟嘴嘀咕着,伸手轻摸童遥的额,担虑之情溢于言表。「阿姨不回家了吗?」 知道儿子对童遥的感情,陆其轩淡淡勾唇,没再责怪他。 「嗯。」她醉成这样,连要问出她家住址都有问题。「让阿姨睡客厅吧。」沙发对她来说够大了,应该会很好睡。 一听要让童遥在家里过夜,宇丞眼睛都亮了起来。「可不可以让她睡我房间?」 「你床那么小,怎么挤两个人?」睡他房间还差不多……发现自己心思又偏移了,他赶紧定神捉回。 「那、那……」宇丞眼睛不断地眨着,闪着期待的光芒。「我跟爸比睡?」 「你想跟我睡?」话才刚说完,立刻看到宇丞拚命点头。 陆其轩突然发现从小到大他从没跟宇丞一起睡过。这样的亲子关系正常吗?他是个好爸爸吗?她对他充满信心的评价让他觉得好羞愧。 「好,阿姨睡你房间,你跟我睡。」过去习惯已久的一些模式,他可以试着去改变。 「好棒好棒~~」宇丞开心地又叫又跳。 陆其轩低笑,眼中带着柔情,又掺杂着一些些的失落。他想要的是一个像这样的家庭,可爱的孩子、体贴的老婆,如今这个美好摆在眼前,却有一部分不属于他。 看到陆其轩把童遥抱起,宇丞这才想到他乱叫乱笑会吵到阿姨睡觉觉,赶紧捣住嘴,不敢再发出声音,悄步跟在爸比后头进了房间,看到遥遥阿姨躺在他的床上,他好开心。 为她覆上棉被,陆其轩站在床畔,她带着微笑的美丽睡颜拉住他的脚步,让他不想离开。原来她有双菱唇,即使不笑时唇角也是上扬的,慷慨地把她的温暖及温柔带给他人。 「我的熊熊借阿姨。」宇丞热心地把陪他睡觉的熊熊塞到童遥身旁。 「那你呢?」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知道儿子少了熊熊会睡不着。 「我有爸比啊!」宇丞笑得灿烂,紧紧地握住他的手。 掌心传来小小软软的触感,颤动了陆其轩的心。 他感谢有她的出现,让他明白亲子之间不是只有养育之责,孩子回馈给父母的感动,那是工作上再多的成就感都无法比拟。 「来吧,我们去睡了。」再深深望了童遥一眼,陆其轩握住宇丞的手,一起离开了房间。 ***bbs.***bbs.***bbs.*** 「妈呀,怎么那么重……」 童遥使尽吃奶的力气,好不容易才连推带滚地把一个大纸箱弄到电梯口,她双手撑住膝盖,气喘吁吁。 直起身子,感到一阵头晕,她干脆一屁股坐在箱子上,抬手抹汗。想到今天早上的情景,脸不禁红了起来。 她睡得不省人事,还是宇丞来叫她起床的,当从宇丞手中接过毛巾和牙刷时,她窘得只想躲到床底下,打死别出去面对陆先生。 谁说醉鬼会记不得自己干了什么蠢事的?为什么她全都记得一清二楚?!死拉着人家碎碎念,拚命发酒疯,连人家不想回应她还气冲冲地对他说教。噢,搞不好还是她自己爬上宇丞的床占地为王不肯回家哩!她的形象全毁了啦…… 偏偏天真的小朋友一点也不明白成人的难处,一直兴奋地催促她去刷牙洗脸。出来跑总是要还的,加上她真的也很想上厕所,只好硬着头皮走出房门。 想到这,她又不得不佩服陆先生的沈稳个性了。 当她梳洗完毕从浴室出来,刚好遇到从房间走出的陆先生,他只淡笑地道了声早,其他什么也没说,自若的神态就像没事人一样,彷佛她只是一如平常上班时从大门进来,而不是一脸宿醉模样从他家浴室出来。 被他特有的安稳气息感染,原本浓到想夺门逃跑的尴尬逐渐化为乌有,让她有种错觉,仿佛她昨晚不过只是做了件稀松平常的事,平常到根本不值得一提,要不是阵阵的头痛依稀提醒着她,她真的会被他无谓的态度催眠。 接下来,就回归平日的正常模式,陆先生去上班,她带宇丞去幼稚园,回家好好洗了个澡。洗完澡,精神回来了,她突然充满干劲,开始整理属于前男友的东西,从早上忙到下午,装成了屁股底下这么大一箱。 可能昨晚的情绪宣泄真的有用,也可能三年的分离和已经趋于冷淡的相处关系当了缓冲,冲散了该有的执着,整理时,看着一样又一样与他有关的物品,出乎意料之外,除了勾起一些回忆之外,她竟没有任何的不舍和难过。 感谢陆先生给她的那杯酒,虽然她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她的悲,她的苦,全在昨晚的又哭又笑间全然释放了。 童遥站起身,看着那个大纸箱,脸上的笑容明亮开朗,毫无芥蒂。「前」男友,byebye~~她已经一点也不在乎了! 「嘟、嘟——」对讲机的声音从她敞开大门的屋里传来。 啊!约好取件的货运来了,童遥赶紧冲进屋内,抓起话筒。 「喂……对,我有叫货运,东西已经搬到电梯口了,麻烦你上来收,好,我等你,谢谢哦。」 她觉得此刻的自己心里装满愉悦和期待,就如陆先生所说的,她重生了。 自那一夜起,他们之间有一些东西悄悄地改变了。她和他的关系,他和宇丞的关系,都起了微妙的小变化。 每天碰面时,除了寒喧之外,童遥开始会和陆其轩聊一些有的没有的,因为那次酒后谈心让她对他多了分莫名的熟悉感,虽然他话不多,却常常会说到她心坎里,很懂她,和他聊天很舒眼,没有负担。 宇丞更爱他的爸比了,有些时候还被童遥发现他偷偷和陆其轩咬耳朵,问他什么事,却紧闭嘴巴不肯说,结果后来自己说溜嘴,原来是宇丞喜欢同班的小女孩,怕童遥以为他移情别恋,所以不敢让她知道。 童遥不禁哀怨自己被他们父子组成的小圈圈排挤了,身为女人的她无法参与他们的men’stalk。 而陆其轩虽然维持一贯的忙碌生活,但他的心境一点一滴在改变,和他们相处时的快乐,成了支撑他专心工作的泉源。 他开始觉得三十分钟的晚餐时间不够,主动提出他们可以提早三十分钟过来,在健身房陪他运动。他还是以工作为重,却尽力想多拨点时间和他们在一起。 有越来越多的同事以为他们是一家人,因为他们相处的情景是那么自然愉悦,听到只是单纯的主雇关系都觉得很难相信。 遇到有人问时,陆其轩都会平静地表明他和童遥之间的关系,但内心深处总有抹声音在微微喊着,希望那些误传能够变成事实。但,只要一响起,立刻就被他捺下。 才刚脱离婚姻的他不想那么快又走入一场赌注,而还在治疗情伤的她可能也不想那么快再投入一段感情,他怕只要一旦做了什么,就会崩毁现在的平衡。 他很满意目前的状况,只要别想太深,他可以尽情享受幸福的包围。所以他宁可在她不注意时,悄悄地将她的美丽敛入眼里,假装他们之间真的有感情存在…… 「我想问一下,这个周末你拨得出时间吗?」 这一天晚上,陆其轩下班一回到家,童遥就开口问他,那双水眸眨呀眨的,和宇丞若有所求时的模样如出一辙。 「你有事吗?」他都忘了,她接下这个工作已经一个多月,都还没有休过假。他当初是说过希望全年无休没错,但这样太辛苦她了。「这个礼拜你放假吧,宇丞我会带到公司。」现在他和儿子已经很熟了,才两天的时间他应付得来。 「我没有要放假,是宇丞。」他的大方让童遥觉得高兴,只可惜她想说的不是这个。「他下礼拜二生日,去年他许了一个生日愿望,希望爸比可以带他去儿童乐园玩,快一年了,我想帮他实现愿望。」 陆其轩沈默,心里有些沈甸甸的。童年应该充满四处游玩的回忆,他却从不曾带宇丞出去玩过。他为宇丞做的还是不够,连这种理所当然的事都得由别人来提醒,他甚至不记得宇丞生日的正确日期。 「只要一个下午就好了。」童遥以为造成他的为难,赶紧说出安排。「圆山那里有儿童乐园,搭捷运就可以到,你陪他玩几项游乐设施之后就可以回公司去上班,最多不会超过三小时。」 陆其轩莞尔,她没怪他连假日都忙于工作,而是站在他的角度,一心为他想着要怎么做才能让他当个称职的好父亲。 都没得到回应,童遥悄悄地观察他脸上的表情,偏偏他似笑非笑的样子让她猜不出是什么意思。 「不然两个小时也可以。」她主动降价协商。只要能让宇丞有个快乐的回忆,时间长短不是那么重要。 她偏头偷偷瞅着他的可爱表情,终于让陆其轩忍俊不禁地低笑出声。「那就礼拜天吧,各国股市都休市,也不会有时差开盘的问题。」 他都是趁礼拜天的时间整理过去一周的走势,再综合各国重大财经消息做出完整分析报告,只要礼拜一上班之前做出来就行了,比起平日得时时留意股市波动的最新状况更容易调配时间。 「太好了!」童遥好想举手欢呼,但怕吵醒宇丞,只好忍住。「对了,别跟宇丞说哦,我想给他一个惊喜。」她对他眨了下眼。 「你呢?你只顾着为宇丞着想,不想为自己要求一个假期或是其他的福利吗?」他保留了一部分没说出口,她为他做的,他永铭于心。 「你这是在鼓励我要求加薪吗?」童遥掩嘴轻笑。「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比现在更轻松的工作了,白天可以在家睡大头觉,晚上就陪宇丞看电视看到你回来,假日还可以带宇丞去逛街、去和朋友聚餐,我每天都在玩欸,哪需要放假啊?」 陆其轩知道她所做的并不像她说的那么简单,她是知足、乐观,所以把她自己所做的一切都视为理所当然。 「有需要时记得跟我说。」他等着,希望能有换他帮助她的时候。「你快回去吧,晚了。」 「好,那礼拜天先和你说定喽,bye!」童遥告别,拿起东西离开。 出了大楼才觉得冷,童遥把拿在手中的外套穿上后,往捷运站的方向走去。想到他答应礼拜天的邀约,再想到他主动问她要不要休假,唇角不由得勾起了笑。 其实她不在乎那些,因为她真的很喜欢这份工作,和她的生活如此相融,她完全感受不到工作的压力。 而且她觉得自己好像在玩成人版的扮家家酒,她是妈妈,他是爸爸,还有个可爱的小孩,但就和小时候一样,每天时间到了,就得回到现实的生活——她依然是单身一人。 好奇怪,明明不是情侣,却过着像夫妻般的生活,差别只在于晚上不同床而已……发现自己的思想开始不纯正,童遥脸一红,赶紧把脱缰的思绪拉了回来。 真是的,想什么呀!她对自己皱了下鼻。就算雇主充满男人的魅力又怎样?平常看一看养眼就算了,还是别抱着什么非分之想才不会自讨没趣。 他条件那么优秀,应该很快可以交到新女朋友吧?到时候,在晚餐之约的成员就要换人了,他也不用老是被人误会和她有所牵扯。 一想到自己将被摒除在那情境之外,童遥胸口有些闷闷的,却说不上来是因为挂念宇丞,还是舍不得和陆其轩相处的愉悦感觉。 她吁了口气,仍吐不去那淡淡的郁闷,只好把所有的念头一并抹去,要自己什么都别想。 希望到时候他所选择的人也能疼宇丞,那时,她一定会开心地给予满满的祝福,然后功成身退。 第七章 礼拜日,天气好得不得了,适合全家大小一起出外游玩。 假日的儿童育乐中心,人潮比童遥想象的还多。加上园方刚好又举办一个秋季活动,找来数名小丑热闹同欢,整个园区几乎可用人山人海来形容。 不过就算人挤到不行,游乐设施要排队好久,依然无损宇丞的兴奋心情,因为这是爸比第一次带他到儿童乐园,他想了好久好久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我要坐马马、我要坐转转杯、我要坐飞龙——」宇丞自己帮游乐设施改了名,拉着爸比坐过一项又一项。 陆其轩相当配合,噙着浅笑一一满足了宇丞的要求。 今天是特地为他们父子俩安排的,童遥完全将陪坐的殊荣拱手相让,在底下拿着相机要他们对镜头招手,为他们记录这开心的一天。 童遥倚着栏杆,看到他们坐在环状飞旋的龙形车列里,宇丞紧抓栏杆地惊叫大笑,陆其轩自后环住小人儿给予保护,那情景让她的心都融化了。 刚抵达这里时,她看到那么多人,不禁担心他会不会觉得在这里人挤人是浪费时间,他却没有丝毫不耐烦,而是牵着宇丞的手,排完一排又一排的人龙。 「遥遥阿姨,好恐怖哦!」从游乐设施下来,宇丞一脸兴奋地对她报告心得。 「宇丞好勇敢,都没有哭。」童遥微笑地说,递上刚刚买来的果汁。 玩得汗流浃背的宇丞渴了,接过后立刻咕噜咕噜认真喝了起来。 一抬头,童遥发现陆其轩在看表,才想到他们已在里头待了好久。 「宇丞应该玩够了,你回去忙吧。」她靠近他,用只有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说道。他能这么配合,她已经无法再苛求了。 「我是在想,差不多是吃下午茶的时间。」看到她惊喜地瞠大眸子,陆其轩眼中不由得也蕴上了笑。 他主动额外加码让童遥喜出望外,忍不住希望他还能留下来陪他们吃晚餐。不行,她不能这么得寸进尺,一次要求太多会吓到他,要节制一点,以后他才会答应再陪宇丞出来玩。 「那你什么时候要回公司?我帮你注意时间。」喝下午茶就好,她会知足。 「不回去了,我的工作进度已经达到了。」这是他给她的小小惊喜,接下来的时间,全是属于他们的。 童遥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汹涌的感动在心头漫开,让她觉得眼眶发热。 「你……是因为这样所以迟到?」他比约好的一点半晚了十五分钟才来,她那时还以为他失约,在心里拚命骂他。 「对不起,我会用下午茶和晚餐陪罪。」能赶在中午前完成已竭尽他所能,他忙到午餐都没吃。 美梦成真,童遥好想紧紧抱住他。 不可以!冷静一点,帮宇丞高兴也要有个限度。她忍住激动的情绪,拚命告诫自己别这么失态。 「十五分钟换来这些,值得了。」她朝他俏皮地皱鼻一笑,不肯承认心里的喜悦是因为可以和他度过愉快的一天。 在朗朗晴阳下,她的笑容如此耀眼,紧攫住陆其轩的视线,四周的嘈杂全然褪去,只有对她的想望如此明显,在血液里流窜,引他身体发疼,想吻她,想将她的甜美纳入他的怀中拥有。 「爸比要带我去吃蛋糕吗?」旁边的宇丞听到对话开心地大喊,将他拉回现实。 这里是儿童乐园,今天是儿子的日子,就算他真的想做什么事也不能是现在。没让无法获得满足的懊恼表现出来,陆其轩弯唇一笑。 「你想吃什么都行。」他宠溺地揉揉儿子的头,转而征询童遥的意见:「这附近有什么地方可以好好坐下来休息?宇丞玩那么久,应该累了。」这里人太多,连要找个位置坐都有困难, 「去台北故事馆好不好?那里有露天咖啡座,很像待在童话小屋旁边。」在等他时,宇丞看到对面那栋鹅黄色的可爱建筑,一直喃喃念着希望爸比下次能带他去那里,如果在同一天里实现愿望,将会是个好大好大的惊喜。 「那,走吧。」陆其轩拉着宇丞的手,和她一起住大门走去。 「小丑来喽,把欢乐和幸福分送给大家~~」随着大声公的愉悦放送,定时巡场的小丑又出现了,像强力磁铁一样把游客全吸了过去。 怕被人潮冲散,陆其轩将宇丞抱坐手臂,另一只手牵住童遥,英勇地带着他们穿过人群。 那强而有力的执握让童遥的心漏跳了一拍,脸蓦地红了。 他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怕她跟丢了而已……明明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她的心却越跳越快,快得几乎要冲出喉头。童遥咬唇,犹豫了下,缓缓曲起手指回握住他的,让他的体温完全熨贴着她的掌心。 挤过了人潮,要守护的一大一小都还在身旁,陆其轩很满意,却突然发现自己竟踰矩地握住她的手,还握得那么紧。 「来,宇丞下来。」他借着把宇丞放下的动作不着痕迹地松开了握持,虽然那柔软的肤触让他舍不得放,但怕她觉得他是在乘乱揩油,他不得不做出违心之举。 即使手放开了,童遥狂跳的心还是停不下来,赶紧装忙掩饰那让她也无法理解的心思。「我帮你们在门口拍一张照吧,来的时候急着进去玩,都忘了拍。」 「爸比,快!」单纯的宇丞完全察觉不到两人之间交流的暧昧情愫,拉着亲爱的爸比猛摆pose,拍完后,又开心地大嚷:「遥遥阿姨,我也要跟你照!」 「我帮你们拍。」陆其轩走近她。 一见他靠近,那俊魅的面容让她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童遥,冷静点!只不过刚刚牵了下手而已,没必要把场面搞得那么难看。 「哦、好。」她低头把相机手绳从腕间拉出,还是不敢看他。 「欸,要不要我帮你们拍啊?」有个声音插了进来,一转头,一位太太笑嘻嘻地看着他们,后头还站着老公小孩,「在门口如果不拍全家福就没意义了嘛!」 「不用了,谢谢……」童遥尴尬地婉拒。偏偏他们不是全家福啊……突然被逼着面对现实,失落的感觉悄悄在心里漫开。 「不用客气啦,我拍照技术很好的!」太太很热心,一直朝她伸手要拿相机。 见那位太太一副不拍到照片誓不罢休的模样,陆其轩莞尔,直接从她手中抽出相机交给那位太太。「谢谢。」 按个快门就可以迅速解决,总比解释半天来得省事,何况和劳苦功高的保母一起照张相,也没什么不对。陆其轩走回宇丞身边,挑眉用眼神邀请她。 童遥脸又红了,低着头踱了过去。只不过拍张照而已,她忸怩什么啊?他一定觉得她很小家子气了,她暗叹口气,在宇丞身边站走。 「耶耶耶——」第一次和最爱的爸比、遥遥阿姨一起拍照,宇丞一手拉住一个,雀跃不已。 「小朋友太矮了,爸爸要不要把他抱起来啊?」太太看着观景窗提出建议。 陆其轩弯身将宇丞抱起,原本隔开两人的空间变得突兀,童遥只好挪站过去,意识到他就站在旁边,离她好近,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心又开始狂跳起来。 「近一点、近一点,来,笑、笑开一点——」太太自己演得很高兴,忙了好久快门还没按下去,她等在一旁的老公忍不住翻白眼。 陆其轩低头,看到她就站在他的身旁,阳光笼罩着她,映亮了她杏眸里的温暖,带着笑弧的唇勾撩着他的心绪,让他视线紧锁在她的身上,转移不开。 等了好久,童遥和宇丞的笑容都僵了,偷偷地把上扬的嘴角降下一些,撑大的眼也眨了好几下。怎么还不拍? 「好了。」谁知预期的倒数声没来,反倒是完成任务的宣告响起。 他们三人一阵错愕,沈默地相视对望,傻眼之余又觉得好笑。 「一二三咧?」宇丞一脸困惑地小声发问。 「嘘。」怕伤害对方的一片好意,童遥扯了下宇丞的衣服要他噤声,看到陆其轩转头假装咳嗽压抑笑意,她不禁也是一脸要笑又不好意思笑的强忍表情。 「你没说什么时候要拍,人家怎么知道要看镜头?」旁边的老公终于看不下去了,把相机抢了过来。「不好意思,我再帮你们拍一张。」 「哦、好,麻烦你。」童遥赶紧站好,再次绽放灿烂笑靥。 把怀中的儿子抱得更贴近自己,陆其轩看向镜头,盈满于心的幸福让他露出有生以来最温柔的笑容。 「一、二、三——」 蓝天白云,美好的午后,为他们一起留下温馨快乐的第一张合照。 ***bbs.***bbs.***bbs.*** 从热气蒸腾的浴室走出,童遥一边擦拭头发,一边走向电脑。 晚上她带着一身疲累进了家门,立刻洗了个舒服的澡,获得放松的肌肉已经瘫软了,精神却还处于亢奋状态。 因为今天真的是多采多姿的一天,去台北故事馆喝完下午茶后,他们居然又杀到淡水去看夕阳,沿着老街和堤岸吃了一圈才打道回府。 在回程的捷运上,体力不支的宇丞趴在爸比肩上睡着了,而他则是微笑地对她说了声谢谢,要她直接下班回家。 当到了台北车站时,她看着换线的他们走出列车,心头满溢的喜悦仿佛也被带走了一半,换成了落寞。 搞什么?她今天真的很奇怪欸!童遥烦躁地拨散头发,为心情乍起乍落的自己感到生气,还睡不着的她,决定做别的事转移心思。 她将相机连结到电脑,把里头的相片传输过去后,开始整理照片。直式横放的照片把它转正,手残晃到的就把它删掉,看着一张张载满快乐的照片,今天的情景一幕幕在脑海重现,她的唇畔也不自觉地跟着勾起了笑。 突然间,她停了动作,那张占据萤幕的照片,让她的脑海一片空白。 这是那位太太拍失败的第一张合照,宇丞闭眼睛了,她的笑容也不够多,但这些全都不重要,因为照片里的他,正深深地凝视着她。 她从没看过他那种眼神,即使只是透过图像,仍让人感受到里头满盈的真挚情感。像无意之中窥见了极大的秘密,童遥慌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既觉得想笑,又觉得想哭,矛盾的情绪在胸口猛烈撞击。 她从不知道他对她有这种感觉,那为什么平常他都是摆出一副冷静自持的模样?温柔的笑只给宇丞,而不给她,像在无言表明他们只是主雇关系。 是他伪装得太好,还是他觉得她不值得让他打破这层关系?凝视着萤幕里那双幽邃的眼,童遥无法分清楚心里的起伏是因为惊喜,还是难过。 原来要爱上一个人,可以那么悄然,连自己都无法察觉。 她的心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系在他身上,所以才会想多和他相处一些时间,多和他聊一些事,她却还自欺欺人地拿宇丞当挡箭牌。 你在犹豫什么?她无声轻问,手指抚过萤幕上那张性格的面容,他却无法给她回答。 自那一天起,每次和陆其轩独处时,童遥都觉得很不自然。 因为她会忍不住想再次从他眼中真实地看到那种眼神,会期待下一次见面他会不会对她说些什么,但每一次她都失望了。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让她觉得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只能将察觉到的感情更加隐晦地全然藏在心里。 几天后,一场突发状况完全引走童遥的心思。 宇丞居然出麻疹了!先是高烧不退,带到医院诊断出是麻疹之后,她愣住了。现在的小朋友应该都接种过疫苗,怎么还会得麻疹? 翻看宇丞儿童健康手册里的预防接种时程及纪录表,她差点没晕倒——里面漏了好几项没有打,麻疹、腮腺炎,德国麻疹混合疫苗都是! 宇丞的妈妈怎么会那么疏忽?幼稚园都会发通知单提醒,她却连这最基本的保护都没放在心上!不想在宇丞面前诋毁他的母亲,她忍着没骂出口,只是专心一志地照顾宇丞。 从病发到痊愈,童遥帮宇丞向幼稚园足足请了一个礼拜的假。 这段期间,宇丞感受到的不是生病的痛苦,而是被人呵护在掌心的幸福。遥遥阿姨一直陪在他身边,还会让他喝好喝的果汁,爸比也都会提早回来看他,晚上还陪他睡觉,他好希望病都不要好。 只可惜,现代医学很发达,不适的症状都痊愈了,红疹也完全消退,快乐的日子宣告结束,宇丞又开始得每天去幼稚园上课。 结果这一天晚上,当看到陆其轩踏进家门时,童遥全身血液都凉了——他脸上布满发烧的潮红,更恐怖的是上面还出现一点一点的小红点! 「你没出过麻疹?」她只觉得这一切荒谬至极,都快绝迹的麻疹居然接连出现在他们父子身上! 「我忘了。」陆其轩掩唇不住地咳嗽,看起来很难受。 「那你还每天陪宇丞睡?!」而且出疹前应该就已经开始发烧、喉咙痛了,他却什么也没说,还每天加班到那么晚。 「我以为麻疹只有小孩会得。」陆其轩努力想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沉重的呼息和痛苦微拧的眉头却破坏了一切。 「那是因为一般人通常在小时候就得过麻疹,就算没得过,也不会忘记要远离病人。」童遥又急又气,拉着他不由分说地往外走。「走,去医院!」 「医院门诊时间过了。」她的力道无法撼动他,陆其轩文风不动。「而且不能把宇丞一个人丢在家。」 「当然是挂急诊,不然你舍得空出上班时间去看医生吗?」他的话提醒了她,不能丢下宇丞,也不能把生病初愈的他带到医院,童遥转而将他往外推。「你自己去看医生,我会留到你回来。」 「睡一觉就会好了。」为了这点小病就挂急诊,有没有搞错? 「麻疹会死人的,你知不知道?」气他不懂得照顾自己,童遥急到红了眼眶。「它可能会并发肺炎,感染整个呼吸道和脑部,甚至会死!只是看个医生真有那么难吗?」 那双盈泪的眸子揪紧了他的心,陆其轩轻轻地叹口气,妥协了。他不想看到她为了他哭。 「好,我去。」他从墙上的挂钩取下车钥匙,往外走去。 「你身体不舒服还能开车吗?」童遥追出玄关。他平常为了方便都是搭捷运上下班,如果是怕看完病回来太晚没捷运可搭,他可以直接坐计程车去比较安全。 「没那么严重,我神智很清醒。」陆其轩给了她一个保证的微笑。「我会快去快回,好让你能早点回家。」 目送他离开,童遥还是忍不住担心。明明都三十好几了,却比宇丞还不听话。他不会只是开车出去晃了一圈,没看病就回来了吧?还是拿了药回来,却没有按时服用? 越想越觉得放心不下,童遥在原地站了会儿,担虑不安的眼神转为坚定,突然旋步走向宇丞的房间。 先确定宇丞仍安稳地熟睡着,她赶紧拿了皮包和钥匙,用最快的速度冲到楼下的便利超商买完简单的盥洗用品,再冲了回来。 今晚她不回去了! ***bbs.***bbs.***bbs.*** 医生说,麻疹在台湾境内几乎已经绝迹,几例个案都是由国外带回来的病源。他会得病,很可能是出游的那一天宇丞从处于潜伏期的观光客身上感染到病毒,隔了几天又传染给他。 医生又说,如果及早就医,症状会减轻很多,但他拖太久,呼吸道都发炎了,若不请假在家好好休息,烧会很难退。 最后,医生还补充说,虽然麻疹患者以小孩居多,但成人一旦感染到,症状会比小孩更严重,要他有个心理准备。 医生的说法果然应验了,当翌日早上张开眼睛时,陆其轩只觉脑袋昏沈得像一块熔铁,身体重到连要坐起来都很困难。 如果你不请假在家好好休息,烧会很难退。昨晚医生告诫的话浮现脑海。 不行,他不能请假,例行性的分析和年度报告都等着他。他勉强撑起身子,才挪坐床沿,已经耗去他所有的力气,冷汗沁上背脊,差点又躺了回去。 「爸比,起床了……」宇丞进来叫他,看到他苍白的脸色,语音顿时凝住,转身往外奔去。「遥遥阿姨,爸比不舒服啦——」惊慌的喊声一路奔向客厅。 「等……」陆其轩想叫住他,但才吐出一个音节喉咙就痛得像有刀在割,他懊恼地闭上眼,很不想面对即将来临的画面。 她昨晚留在他家,就睡在客厅沙发。虽然她推说是因为没有捷运的关系,但他知道她是担心他,还自己设定了闹钟,每四小时就来叫他起床吃退烧药。 听到脚步声,陆其轩没抬头,因为他不想看到她脸上担心害怕的表情,也不想和她争执该不该留在家休息的问题。 童遥一进房间,就清楚感受到他全身散发出拒绝沟通的气息。她早就猜想到了,除非他真的病到昏迷不醒,不然就算用爬的,他也要爬进公司。 她咬唇,不发一言地转身快步走出。 虽然两人都没说话,连眼神都没对到,气氛却比大吵一架还要僵凝。陆其轩眉头锁得死紧,他气自己,也气她的关怀。 为什么这个争论要一再地出现在他的生命里?难道她之前的体谅只是在容忍吗?和他的前妻一样,在他终于觉得可以信任她时,就开始妄想干涉他的思想和行为。 越重视她,想从她那里得到认同的期待也越大,在发现以为不存在的问题仍然横亘在他们之问时,那种懊恼也就更加难以承受。 他重视工作又如何?这是他的选择,她们凭什么指使他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身体的不适放大了烦躁,陆其轩握拳,满腔的愤怒让他想把眼前看到的东西全部毁掉。 「砰」地一声,半掩的房门被突然推开,陆其轩直觉地抬头看去,所见情景让他当场怔愕—— 他看到童遥一手抱着他原本放在书房的电脑主机,一手抓着液晶萤幕,臂间还挂着滑鼠,键盘晃啊晃的,威风凛凛地走了进来。 「不舒服还不躺着?」见他还坐在床边,童遥怒睨他一眼,然后把主机放在地上,开始接线。「只要有网路,你还是可以工作对吧?不一定要到公司去。」 她不是要强迫他休息,而是帮他想办法怎么让他继续工作?陆其轩震惊不已,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高烧过度产生了幻觉。 「原始档……在公司。」他忍着喉咙灼痛,万分困难地开口。 「可以请你同事帮你寄mail过来。」童遥连这一点的对策都想好了。 「你……」脑中有一堆想问的话,却乱成一团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陆其轩难得有哑口无言的时候。「……为什么?」最后,他只吐得出这三个字。 为了说服他,童遥想用强硬的气势来辅佐压制,但看到他病弱的模样,冷板的表情已经无法维持,她叹了口气,缓缓地扬起了笑。 「我们都知道生病要好好休息,但我们也都知道,这一点你绝对做不到。如果要让你勉强去上班、最后晕倒被人送进医院,那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让你舒舒服服地在家工作?」 那抹笑带着惹人心疼的苦涩,还有引人倾心的温柔,然而最烙进心坎的,是她的体贴。她并不想强迫他改变,而是尊重他的意念,包容他,让他可以放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陆其轩觉得胸口被某种情绪填得满满的,让他的心怦然地悸动着,迅速蔓延的热潮比疾病引起的高温更火烫、更炽人,把他的情绪和思想全都卷进烧熔了。 这一刻,他确定了——他爱她,他再也遇不到比她更美好的女人。 「如果你还是坚持要去上班也可以,不过你要考虑到后果哦,要是你真被送到医院,可是连电脑都没得用,那才是真正地浪费时间。」不想造成他的压力,童遥故作轻快地分析。「怎样?你要选哪一个?」她侧头睇向他。 陆其轩没说话,但乖乖躺回床上的举动已回答了一切。 他等不及想改变两人之间的关系了,不过,在这之前他必须赶快把病养好,他不希望在他们第一次接吻时,印入她眼中的是张布满红疹的大花脸。 他答应留在家里工作让童遥高兴得心都快炸开了,小巧的红唇一直笑,拚命笑。 「等一下哦,我马上帮你把工作站弄好。」 她忙进忙出,拉来了网路线,帮他在腰间垫了两个枕头让他坐得舒适,还搬来宇丞的小折叠桌架在床上让他放萤幕和键盘,手机、保温杯,擤鼻涕的面纸盒全都放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 看到自己被一堆物品包围的状观景象,陆其轩不知道该笑还是该佩服她的细腻心思。他相信就算他病重到下不了床,也能苟延残喘地靠在床头拚命工作。 只是有一点,说什么她都无法代劳。陆其轩不得不忍着喉咙的疼痛,断续地开口—— 「可以先帮我……把桌子搬开吗?我想我得……先去趟厕所。」 第八章 这一病,让陆其轩向公司请了四天假。 其实看完医生后,除了因麻疹所引起的症状而感到不适之外,情况全在控制之中,但因为童遥帮他架的工作站功能太完善,完全没影响到他的工作进度,所以他也就安安稳稳地躺在床上,享受这难得悠闲的工作经验。 童遥只有留宿过那一个晚上,见他状况稳定了,她就放心地每天回家。不过白天她送宇丞去幼稚园之后,都会回到这里。 回来后,她没有进房烦他,而是待在客厅看电视、整理家务和煮煮中餐、晚餐,只在他主动叫她时,或是时间到了要吃药、送餐食,她才会进来。她给了他很大的自我掌控空间,并没有用自以为是的关心去限制他。 在药物的控制下,两天后红疹已经消褪,再过一天,不适的症状也都解除,只剩下喉咙残余些微疼痛,惩罚他没及早就医。 陆其轩斜靠床头,点击滑鼠切换视窗,上网浏览各国的财经新闻。 像在庆祝他的康复似的,今天各国股市都非常风平浪静,不用提心吊胆地一直盯着,依他的经验推测,这份平静会持续到收盘。 目前是下午两点多,宇丞还在幼稚园,家里只有他和她,而现在的他精神饱满,健康状态良好,和前几天的萎靡虚弱已不可同日而语。 天时、地利,人和,这么好的时机一旦错过就很难再出现。 陆其轩俊容平静无波,然而手指轻敲滑鼠的举动,无言地透露了他的犹豫。最后,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把横跨他大腿的折叠桌搬开。 他拿起手机,按了速拨键。「可以麻烦你进来一下吗?」 童遥担心他大声叫唤会伤害喉咙,要他有什么需要时就甩手机叫她——现在,他有需要了。 「好。」接起电话的童遥应了声,切断通话。 陆其轩靠回枕垫,觉得心跳开始加快。 他没什么不良居心,他只是想趁这个机会把状况说开而已。他不断为自己的行为开脱,却无法解释脑袋里那些偶一掠过的绮想画面是为了什么。 不一会儿,童遥进来了,把带入的保温杯放在床头柜上。得麻疹最需要补充水分,怕他不好意思使唤她,她也怕太常进来会打扰他工作,因此她每次进来时都会顺便帮他更换热开水。 「什么事?」童遥看到他把桌子搬开,不禁有点疑惑。他想去上厕所吗?还是想去哪里?他现在已经有体力自由走动,何必叫她进来? 她就站在床边,站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陆其轩的心情沸腾了、澎湃了,只觉得向来以理性挂帅的思想,突然很想放纵,想知道让心狂跳是什么滋味,想知道不再预先分析情势会有什么结局。 「你得过麻疹吗?」他的声音变得异常低哑,却分不清是因为生病,还是因她而起的猛烈火焰灼哑了他的声线。 「早得过了。」童遥噗哧笑出,促挟地睨着他。「你特地把我叫进来就为了问这个?」 「我怕传染给你。」医生说麻疹多由飞沫传染,他接下来想做的事,会大大增加传染的机率。 「现在问你不觉得有点太晚吗?要传染早就传染了。」童遥还是觉得好笑。 「因为我想吻你。」 低醇的嗓音才刚传进耳里,童遥还来不及理解他的话,就被他勾住后颈轻柔揽下,温热的唇覆上她的。 他刚说什么?吻?他在吻她?她的雇主在吻她这个保母?童遥瞠大了眼,看着近距离放大的低垂眼睫,那么地浓密绵长,她的脑海里空白一片。 勉强禁锢的情感一旦释放后就再也无法敛回,陆其轩发现到她的怔愕,即使他觉得自己像在趁人之危,也不想放手,反而将她整个人拉进怀里,吻得更深。 他的大掌扣住她的后脑,吞噬她所有呼息,童遥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本能地回应他的汲取。他的体温比她还高,火热的唇舌、游移的大掌,都像团烈火将她紧紧包围,融化了她的理智,狂放地将他的热焰焚烧到她身上。 当他离开时,童遥竟觉得懊恼,她希望他能再吻他,对她做更多事。意识到自己大胆的念头,她不禁嫣红了脸,环住他的手臂却舍不得收手。 陆其轩撑起身子看她,呼吸变得沉重紊乱。他发誓,他真的只是想轻轻吻她而已,结果身体却不受他控制,反而主动将她扯到床上,对她上下其手。 「我……有话想跟你说。」他的声音更哑了,跨在她身上的姿势是如此暧昧,但他一点也不想离开,只想紧紧地将她锁在身下。 「……嗯?」凝视着他的微眯美眸氤氲情潮,衬上那近乎呢喃的轻应,充满了无邪的诱惑。 她不敢相信,刚刚她待在客厅时,还忍不住哀怨这几天的独处都无法改变两人之间的关系,没想到才过了一下下,进度突然跳那么快。 不行,必须先谈正事。陆其轩咬牙,发挥高超的克制能力,强迫自己对她的勾魂媚艳视若无睹。他深吸口气,缓缓开口—— 「我离过婚,我还有一个四岁的儿子,我忙到连假日都必须到公司加班,除了物质生活外,我没有办法给你更多,包括甜言蜜语、呵护陪伴我都给不起,跟我在一起,必须学会独立和忍受寂寞。我知道很不公平,但我希望你能接受这样的我。」 又是这样,连告白都弄得像在口头报告似的!童遥想笑,却被他话里隐藏的涵义惹得眼眶发热。他爱她,而且也希望她能爱他,但又恐惧会伤害到她。 「你一定要这么危言耸听把我吓跑才甘心?」她板起脸嗔道,眼中的笑意和柔情却让她的心意昭然若揭。「认识你这段时间,这些我还不清楚吗?」 望进她的眼,陆其轩惶惶不安的心定了下来,但依然有一小簇的担虑无法化去。「你能忍耐多久?」会不会有—天,她会对他说她后悔了?说她以为爱情可以让他为她改变? 「我忍功很差。」此话一出,立刻看到他脸色黯了下来,童遥既感心疼又觉好笑,伸手戳他的胸口。「谁叫你自己帮我下定论?我之前不是就说过了?你很好啊,跟你在一起怎么会是用『忍耐』两个字来形容?和我忍功好不好根本就一点关系也没有。」 「不一样,之前你只当我是老板,以后是要把我当男朋友,两者之间的标准完全不一样。」陆其轩低声说道。 他恨自己那么理智,为什么不能先将她留在身边再去考虑后续的发展?即使她到时候厌倦了,更少他也拥有过一段幸福。但他并不想这么做,因为这样她就会再一次承受分手的痛苦,他宁可先把事情全都说清楚,由她自己选择。 童遥状似拧眉思忖,却是悄悄地将他难得露出紧张不安的神态全数敛进眼里,心里好甜好甜。 教她怎能不爱他?能让他突破自己抑压许久的防线向她倾诉,足见他有多希望和她在一起,却怕她只是一时迷惑,会害她平白浪费感情和时间,他不但不说漂亮话包装自己,还拚命泼她冷水,要她想清楚。 「有什么不一样?」她眨眨眼,绽开柔美的甜笑。「我还是每天和宇丞去陪你一起吃晚饭,晚上等你下班回来后,还可以再单独相处一会儿,一直以来不都是如此?有多少男女朋友可以像我们这样每天见面的?唯一不同的是,我不用再叫你陆先生了。」 激动的喜悦在体内冲撞,陆其轩喜不自胜,但内心深处的疑虑仍存在着,他不得不强力克制上扬的嘴角,怕自己高兴得太早。 「如果你是因为宇丞的关系才接受我,我们父子俩不值得你牺牲那么多。」这个问题在他心里低回好久,怕她只是爱屋及乌,只要一想到就狠狠打击他的自信。 厚!他是想把她,还是想劝她脱离苦海啊?童遥气结,直接勾下他的脖子,给了他一个热辣辣的吻当作回答,结束时,两人的呼吸都乱了。 「我吻你时,完全没想到宇丞,别把他扯进这限制级的画面里。」她媚眼如丝地睨他,说完,再度勾下他轻缓挑逗地吻着,轻啮着他的唇、他的颈,纤手探进他的睡衣里,抚过他肌理分明的胸膛。 终于摸到了,平常看他在跑步机上,汗水沿着他的颈项流进他的衣领里,她都好想知道像这样用掌心轻滑过他胸膛是什么感受。 她的主动完全瓦解了他的防线,陆其轩夺回主控权,渴切地吻住她,大掌贪婪地探索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 倾泄而出的情潮将他们淹没,他们忘了所有的事,眼中只有彼此,只想满足这段时间裹足不前的苦抑。 突然,陆其轩起身拉开床头柜的抽屉翻找东西,却见他动作一僵,宽阔的肩颓丧地垮了下来,就这么静坐床沿没再回来。 「怎么了?」背对的姿势让童遥看不到他的表情,她疑惑地问道。 「……没保险套。」陆其轩很闷。 工作太忙加上关系冷淡,他和前妻已经很久没上床,连保险套用完了都没发现。他懊恼地扒过额发,不敢回头,怕一看到她诱人的模样,就再也无法喊停。 「今天……先这样,以后时间还很多。」 什么?!童遥杏眸圆瞠,对这样的结局感到不可置信。 箭在弦上都能硬生生喊停,他的意志力也太惊人了吧?会不会他现在只是因为生病烧坏了脑子,所以一时情不自禁?要是他恢复正常,会不会又退回去那把所有情绪都隐藏得不露痕迹的表相之后? 她才不要以后,她要现在,她要现在就得到他! 「给我五分钟,等我,不准熄火!」她从床上跳起,一边将被他脱掉一半的衣服拉好,一边往外跑去。 陆其轩错愕回头,人已经不见了,只有大门砰然关上的声响显示了她的十万火急。 另一边,童遥旋风似地跑进大楼底下的便利超商,随便抓了一盒保险套冲到柜台前排队。看着店员慢吞吞地帮前面的阿伯结帐,她的脚尖不耐烦地点呀点的,觉得火都冒上来了。 哪有女孩子自己冲来买保险套的?好像她久旱未逢甘霖似的,陆其轩应该不会被她吓到吧? 但就算丢脸她也不管了,她不要因为这个中断让他又退回冷静自持的界线之后,她要他把情感释放出来,想看他为她失控的样子。 终于轮到她,童遥把保险套往桌上一放。 「麻烦快一点,我很急,谢谢。」 ***bbs.***bbs.***bbs.*** 那个下午,童遥不仅如愿以偿看到他为她失控的模样,整个过程还远远超过她的想象。 她不知道,原来平常那么自抑内敛的人,一旦挣开枷锁会是如此狂野,像这几天的病弱模样全是他装出来的一样,他源源不绝的体力把她累坏了,就这么窝在他怀里沈入了梦乡。 熟睡中的她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醒来时旁边的床位已经没人在,窗外的天色转为橘黄一片。她慌张地接起手机,居然是陆其轩打来的——他去幼稚园接宇丞,正在回程的路上。 即使已过了好几天,她只要想到还是觉得很丢脸。 她不但睡死到不晓得他离开,还要他打电话回来通知她起床湮灭罪行。她不敢想象若是宇丞回家发现她睡在爸比床上,那场面要怎么解释。 那一天之后,他们在宇丞面前还是像平常一样,但一到了夜深人静的成人时刻,他们会自动切换到情侣的相处模式,只要陆其轩下班回来,就会和她一起窝在沙发上,把握这短暂的独处时光,聊着聊着,常会不小心擦枪走火,满室旖旎。 像今晚,原本两人只是相偎说着童年往事,却不知为什么演变成倒在沙发上拥吻。 他的衬衫扣子开了,她的裙摆撩起露出一截美腿,两人躯体亲密相贴,渴望彼此的美好氛围将他们紧紧环绕。 「今晚别回去了……」他在她耳畔低喃,企图用撩人的嗓音勾诱她。 「不行……」童遥的理智已所剩无几,仍不忘坚持原则。她不希望宇丞一早醒来看到她和他爸比睡在一起,对他而言她只是遥遥阿姨,要是他提出疑问,她要用什么立场去解释? 知道她的顾虑,陆其轩继续突破她的心防:「宇丞如果知道你睡在我们家,只会觉得高兴。」 「但要是再大一点,他就会觉得不对劲了。」童遥还是摇头。小孩的世界那么纯真,她不想让大人的复杂提早混淆了他。 他叹了口气,只好放弃,原本攻城掠地的大掌改为帮她将凌乱的衣服拉好。「你该走了,再晚就赶不到捷运了。」 「不能得逞就赶我走?」童遥嘟唇,半嗔半笑地睇他。「捷运没了可以搭计程车,你就算要拆桥至少也得等过了河吧?」 她喜欢和他在一起的感觉,顾虑到宇丞在隔壁房间,虽然不能像那天下午那么纵情声色,但咬着他肩头忍住呻吟另有一番情趣。 「太晚还是有危险。」每次看到她累得都快睡着还要打起精神离开,他都很想把她拖回床上。 怕危险是其中一个原因,但他更怕让她觉得委屈。做完爱就必须离开,好像他只是在她身上发泄,连温存的拥抱都给不起。 「电话叫车怎么会有危险?」童遥低笑,见他连自己的衣服都穿好,不禁扮了个鬼脸。「真的不要?」她仰起下颔睨他,给他最后反悔的机会,他的体贴让她心甜又懊恼。 「我送你去捷运站。」陆其轩不为所动,探身抓起桌上的钥匙。 「不、用、了。」以前都不觉得她走夜路有什么不妥,结果现在却每天烦她,和她争论该不该送她。「我不会因为和你谈恋爱就魅力大增引来一堆色狼,基本上,从你家到捷运站这段路热闹得很,一点也不用担心。」 「我只做得到这件事。」握住她的手,陆其轩眼神转柔。 在这段关系中他付出的太少,虽然她不在意,他还是希望能在己身所能的范围里多为她做一些什么,即使相较于一个情人所该给予的程度,还是那么地微不足道。 童遥漾起笑,在他唇上轻啄了下。 「我是独立自主的新女性,别让我学坏。」她戏谑地说道,手抚过他的脸颊,突然转向伸到他胸前把他推倒。「大忙人,你赶快去洗澡准备面对寂寞长夜吧!」 乘机离开沙发,她朝他送了个飞吻,笑着走出客厅。 陆其轩莞尔,起身走到玄关,看到她正弯身穿鞋,他就这么静静地凝视着她,将她的美好完整地刻放心上。 庆幸有她,让他知道即使再忙仍能享有感情;让他知道生命中所重视的事物可以同时存在,不一定要牺牲其中一项才能成就另一项;让他知道感情里施与受的立场不是完全固定的,柔弱的不一定是女方,必须负责呵护的也不一定是男方。 童遥穿好鞋,拉开门,回头柔笑地看着他。她不知道他和她是否能够一起走到尽头,但她好希望这么幸福的日子,能永远地持续下去。 「明天见喽。」 门关上了,随着伊人离去,彼此间的距离也被拉开,他们的心,仍紧密熨贴。 ***bbs.***bbs.***bbs.*** 因为某些政策影响,香港恒生指数今天一开盘就大幅震荡,为此陆其轩忙得无暇他顾,专注心力在工作上,随时当机立断做出最佳决策,以防相关的投资专案受到波及造成无法弥补的损失。 到了下午,状况总算趋于稳定,但担心会再有变数,他仍不敢掉以轻心。正当他在做综观整理分析时,桌上分机响了。 「请说。」接起电话,他仍忙着在定势图上下注解。 「如果不打你公司电话,我可能别想听到你的声音了。」对方口气又轻又柔,藏在语里的讽刺却相当明显。 听出是前妻丁庆梅的声音,陆其轩拧眉,翻找出被文件淹没的手机,才发现有数通未接来电, 「我在忙。」就算明白她在暗指他避不接电话,陆其轩也懒得浪费时间解释。「什么事?」从离婚到现在,两人之间并没有联络,她怎么会突然打来? 「忙?」丁庆梅嗤笑了声。「你以前也是这样跟我说,忙到没空陪我们母子俩,结果你现在却有时间另结新欢?」 被她打扰无法处理公事已让他觉得不悦,再加上她说的话,陆其轩的眉拧得更深。她怎么会知道?他们之间几乎没有共同的朋友。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没必要对她交代自己的所作所为,他只想赶快把这通电话结束。 那头传来深呼吸的声音,隔了半晌她再开口,语气已平静许多。「这段时问我到美国找我爸妈,他们认为我们离婚离得太草率了,都没顾虑到宇丞,我考虑过后,觉得或许我们都该给自己一个机会。」 这一刻,陆其轩完全确定他当初执意要将离婚手续一次办好的果决是对的,让她再也没有反复的机会。她曾指责他自私,但她不也是如此?要求世界绕着她转,随意在别人生命里造成动荡,仍能大言不惭地希望一切重新来过。 「不需要,宇丞现在过得很好。」他毫不留情地粉碎她的奢望。若真的在乎孩子,她不会丢下宇丞自己离家出走,完全不闻不问。 「你以为有个保母女友就不用担心了吗?」本想用低姿态好好谈,但被这么冷情回绝,丁庆梅也不想采取低姿态了。「她根本就不是真的爱小孩,而是想找张长期饭票,专挑有钱的家长下手,她就是因为恶行被人揭发才会让幼稚园踢走!」 「你从哪里听到她的事?」陆其轩沈声追问。 见挑拨成功,丁庆梅心中窃喜。「幼稚园里的人全都知道这件事,她心机重得很,趁女主人不在引诱学生家长……」 「我是问,你从哪里听到我和她交往的事?」陆其轩冷冷地打断她。 童遥是什么样的人他最清楚,就因为她在他面前所展现的一切都是那么真实,才会让他如此倾心,别人怎么说她,他根本不在乎。 知道她当初离职的理由,他只觉得愤怒,想揪出那个害她背负委屈离职的男人狠狠教训一顿,但现在最让他在意的,是庆梅为什么知道他们的事,他不喜欢这种被人监视的感觉。 「你们那么高调,公司哪个人不知道?连吴副理老婆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她本来还在等,等他吃尽苦头后低声下气地求她复合,却两个月都没消息。 耐不住性子的她不想示弱,想起之前陪他参加公司餐会时曾留下他同事老婆的电话,想先从旁人那儿探探口风,没想到却得到位置已被占走的恶耗,一查之下更是大为震惊——他的新欢居然是幼稚园里的童老师! 母亲不断骂她笨,说她白白将大家垂涎的位置拱手让人。她怎么知道忙到有家都不想回的他会那么快找到新的对象?又怎么知道有人会想要一个工作狂?她赶紧从美国飞回台湾想要力挽狂澜,结果他却回她一句不需要! 原来如此。听到她得知消息的管道,陆其轩放心了。他比较担心的是庆梅会找征信社去监视她的生活,如果因为他而害童遥遇到这些麻烦,他绝不会坐视不理。 「我想,这些事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他不在乎自己在旁人眼中的评价,反正行端坐正,他俯仰无愧。 离间无效,还被划分成外人,丁庆梅气得不顾形象大吼:「你以为她是特别的吗?别傻了,天底下的女人全都一样,没有一个女人受得了被人冷落,我忍了你五年,我看她能忍受你多久!」 将耳畔的怒吼置若罔闻,陆其轩唇畔扬起温柔的笑。 他很清楚童遥和她不同,她从没要求他勉强自己去做什么,但回顾这段时间,她还是改变了他,淡淡地、自然地、轻松地,他依然保有自我,他的原则仍然固守,生活却带来美好的变化。 「没其他事了吧?我还要忙。」这就是两人最大的差异处,童遥绝不会在他工作时打扰他,还摆出一副她的事最重要急迫的姿态。 丁庆梅努力调节呼吸,把怒火压下。不行,她不能就这样放弃,她还有最后的王牌。「我要见宇丞,我是他妈妈,行使我的探视权不为过吧?」既然他心肠那么硬,那她就从儿子那里下手,再怎么说也是血缘关系最亲。 她要打扰他的生活到什么程度才甘心?!这突来的要求让陆其轩觉得恼怒,他沈住气,不让思虑受到情绪影响。 母亲想见儿子,这一点他没办法拒绝她,何况母亲的地位无可取代,就算有童遥的陪伴,宇丞应该还是会想见妈妈。 体谅到儿子的心情,陆其轩心软了。不过,他要让她明白,他不会切断她和宇丞的关系,但他也不会给她任何奢望的机会! 「好,那就这个礼拜天,你可以和宇丞出去,而我,绝不作陪。」 第九章 陆其轩对童遥说了谎。 他说礼拜天他想和宇丞培养父子之间的感情,也想让她放假好好休息一下,要她不用过来。 如果只是说要放她假,童遥当然不会接受,但听到他想和宇丞独处,她笑得好高兴,还列了张表给他,写了一些宇丞想去的地方,建议他们可以去那里度过一个快乐的午后时光。 望着那张全然给予信任的笑靥,陆其轩觉得内疚。他不想出此下策,但他担心如果童遥得知此事,会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要是她以为他和前妻旧情未了怎么办?要是勾起了宇丞对亲生母亲的思念,他是不是就会少了对童遥的依赖?如此一来,童遥会不会因为宇丞的疏远而受到伤害? 或许是他想太多,但防患未然,他宁可先将保护网筑起,把风险降到最小,也不想亡羊补牢。 他重视这段关系,所以也就更加小心呵护,他会的,再过一段时间,等她和他及宇丞之间更稳定明确之后,他会对她坦诚。 他不想让前妻再次踏进他的生活范围,于是他和丁庆梅约好时间、地点,把宇丞带过去。 可能太久没见,当宇丞看到她时,愣在原地,眼睛一眨也不眨,直到陆其轩在他背后轻推了下,才低头走过去。 那张小脸布满了复杂的情绪,有羞怯、有期待、有茫然、又有一些害怕,他仰起头,微带哽咽地对她唤了声妈咪,握在身侧的小手动了下,像是想要抱她却又不敢唐突。 陆其轩看到之后颇感自责,若不是离婚,宇丞也不会因为和母亲分离太久而变得有点怕生。但勉强维持的婚姻只会让状况更糟,望着儿子,他在心里默默允下承诺——他保证一定会给他一个更好的未来。 「要让宇丞回来的时候,再打电话给我。」 留下话之后他就离开前往公司工作,直到傍晚丁庆梅打电话要他去接小孩,才步出公司。 接了宇丞,他们父子俩搭乘捷运回家,一路上,宇丞都没有说话,低头扭着手指,这些日于在他脸上常见的开朗笑容消失了,小嘴紧抿着,一脸郁郁寡欢。 出了捷运站后,陆其轩将他抱坐在手臂上,往家的方向走去。 走了段路,陆其轩打破沈默—— 「你还喜欢遥遥阿姨吗?」他不是要引起儿子的罪恶感,他只是想提醒他就算母亲不能一直陪在他身边,还有童遥会爱他。 宇丞咬唇,用力点头,大眼睛有点湿润湿润的。「嗯,我喜欢遥遥阿姨,她今天会不会来?」 「她今天放假,不会来了。」知道儿子没忘记她,陆其轩欣慰地笑了。「你和妈咪去了什么地方?」 听到他的问题,宇丞几不可见地瑟缩了下,倾身抱住他的脖子,将头靠在他的肩上。「……百货公司,还有一间房子。」丁庆梅住的地方他不知道要怎么形容。 「别跟遥遥阿姨讲你和妈咪出去好吗?」想到自己的卑劣,他不禁汗颜,但他必须先和儿子串供,免得露出破绽。「就说是爸比带你去百货公司。」 「……好。」宇丞紧紧抱着他,顿了会儿才低声说道, 「你会希望遥遥阿姨当你的新妈咪吗?」陆其轩试探地问。 结果宇丞身子一僵,摇了摇头,小脑袋在他肩头滚动。 陆其轩苦笑。他心急什么?宇丞还在难过与母亲的分别之苦,他却在这么不适当的时候提出这个问题。 「这件事,也别跟遥遥阿姨说,知道吗?」 或许,他们都还需要一些时间吧…… ***bbs.***bbs.***bbs.*** 星期一,童遥送宇丞去幼稚园时就觉得怪怪的,他不像平常会一直和她讲话,就连笑都笑得不灿烂,像心事重重的样子。 下午接他回到家,童遥准备帮他洗澡,放水时,宇丞蹲在旁边让他的玩具排排站,期待和它们一起洗澡,看起来心情总算好了一些。 「昨天遥遥阿姨没看到宇丞,好想你哦!」她用手指拨弄他的发旋,皱着鼻笑道。趁着昨天的假期,她回台中去看父母,虽然人不在台北,心还是挂在他们父子身上。 「宇丞也好想你。」宇丞钻进她的怀里,撒娇低道。 「因为想我所以心情不好吗?」她原本等着他主动开口,因为宇丞要是有什么心事都会告诉她,但直到现在,他都没说到任何有关的事,只好由她来引导。 好不容易扬笑的小脸又黯淡下来,宇丞摇了摇头,背过身去排他的玩具。 昨天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童遥拧眉。如果有什么状况的话,其轩应该会告诉她,但他什么都没说啊…… 「宇丞,衣服脱掉喽,要洗澎澎了。」不想造成宇丞的压力,童遥用轻快的语气转移了话题,打算之后再不着痕迹地套他话。 「嗯,好。」宇丞开始脱衣服。 童遥起身关水,并帮他把小鸭鸭、小海啄放进浴缸,一回头看到宇丞的身体时,她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的手臂和大腿上布满数片瘀青,有大有小,和她第一次帮他洗澡时看到的情形好像,但当初看到的时候伤已快痊愈,现在在他身上的却是新伤,红红紫紫的映在细嫩的皮肤上显得如此可怖。 「宇丞,你的手手和脚脚怎么会这样?」她心好疼,像是自己受了伤。 看到她气急败坏的表情,宇丞一脸惊慌,嗫嚅地说:「……宇丞不乖……乱跑撞到了……」 「怎么撞的?爸比没有保护你吗?」如果只撞一次不会这么严重,其轩明明不是粗心的人,怎么会让他伤成这样?「你们昨天去哪里?」 他不会是带他去亲子堡那种地方玩吧?在那里小孩一玩疯起来就不知节制,父母若没跟在旁边很容易受伤。但,其轩会知道亲子堡那种地方吗?童遥越想疑惑越多。 「百货公司。」宇丞小小声地说,然后苦着小脸对她哀求:「遥遥阿姨,不要告诉爸比好不好?」 「不跟他讲,他怎么知道你受伤了?」不告诉他,他永远也不知道自己哪里疏忽了。「这是爸比的错,他没把你照顾好。」 「不是爸比不好,是宇丞不乖啦,你不要跟他讲……」宇丞急得一直摇头,眼泪滚了出来。「拜托拜托,拜托拜托……哇~~」 和那次—样,宇丞手足无措到大哭了起来。 「不哭,宇丞很乖啊,不要哭……」童遥赶紧将他搂进怀里温声哄着,心里却充满了不安。 到底怎么了?这些真的都是跌倒,撞到受的伤吗?宇丞那么听他爸比的话,在他面前应该会更力求表现才对,怎么可能会调皮捣蛋?而且为什么她在的时候都没有,只是让他们父子独处,这许久不见的伤就回来了? 宇丞为什么会那么害怕她告诉爸比?是怕爸比知道会责怪他太顽皮,还是……怕被爸比知道他把这件事告诉了别人?这个念头一闪过脑海,童遥的心顿时漏跳了一拍。 不会的,是她多想了,他不是那种人,若他真的那么冷血,不可能在忙碌之余还为宇丞做那么多。她不断安慰自己。 但……或许他做这些全都只是为了讨好她呢?若真的疼小孩,他之前为什么都对宇丞不闻不问?越是要自己别去想,不该有的念头越拚命浮现,童遥用力咬唇,强硬将那些念头全部压下,却怎么也克制不住逐渐变得冰冷的指尖, 「不要跟爸比说,我会乖,拜托……」宇丞小手揉着眼睛,哭得好伤心。 童遥心里陷入挣扎,她想问,想把事情弄清楚,但另一方面她又强烈恐惧,如果事实是她无法承受的,她该怎么面对? 她抿着唇,闭上了眼。她必须信任其轩,她爱的人不会是那种虐待小孩的人渣,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她不能把这些质疑套在他身上。 「好,遥遥阿姨答应你不告诉爸比。」最后,她答应了。 在允下这个承诺时,她为了可以不用问他而松了口气,又觉得自己像在姑息养奸而隐隐感到自责。 不,她还是会处理的,虽然她不会明说,但她会叮咛他以后要更小心照顾宇丞,她相信提醒他之后,这些伤就不会再出现了,她确切地这么相信着…… ***bbs.***bbs.***bbs.*** 「昨天你有帮宇丞洗澡吧?」晚上,坐在沙发上的童遥向后靠在陆其轩身上,状似不经意地问起,背对他的姿势,让她可以顺利隐藏自己带着不安的表情。 「有啊,你发现哪里洗得不干净吗?」陆其轩答得很自然。庆悔说她帮宇丞洗过了,所以回来后他就没再帮宇丞洗澡。 童遥顿了下,轻轻摇了摇头。 那些瘀青只要脱掉衣服就会看得见,若帮宇丞洗过澡,他不可能听不懂她在暗示什么,但他与平常无异的轻松口吻又听不出任何心虚。 他是真的不知道宇丞有受伤,还是演技高超到让她看不出来?察觉自己又不自觉地起了这些念头,童遥的心整个拧紧,她闭上眼,要自己别乱想。 或许宇丞是后来自己在房里撞到的,他真的不知道…… 「宇丞说你们去百货公司,人很多吗?」她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像在闲聊。 「假日哪里人不多?」陆其轩轻笑着回答。 「人越多越要小心把宇丞保护好,不然很容易受伤。」这样的叮咛已经够明白了,她不想再看到宇丞身上出现任何伤痕, 「放心,我会的。」她问得越深,他就必须说更多的谎来圆,不想一直骗她,陆其轩勾过她的脸吻她,想将话题结束。 只让他在唇上印了一下,童遥立刻将头转回避了开。她的心情让她没办法和他那么亲昵,虽然相信他不会做这种事,但她还是需要时间平复。 「怎么了?」她的抗拒虽细微,陆其轩依然察觉到了。会是宇丞不小心说了什么吗?他的心开始忐忑,却又不能不打自招。 「没有啦,」童遥强装出无谓的笑。她不能让他知道她的胡思乱想,那样的指责太重,等于是将他这段时间的努力全然抹去。「我人不太舒服。」 「哪里不舒服?」他担虑地抚过她的脸颊。 「就、就……mc……」把这个拿来当借口,她脸都窘红了。但这也不算在骗他,因为她mc真的来了。 陆其轩顿住。 「……真的很不舒眼?」从未经历过的他,没办法理解那是什么感觉。 「睡一觉就会比较好了。」舍不得他担心,童遥柔柔地微笑。 「那你还待在这儿?」他立刻赶她回去休息。「我开车送你回去。」 「没舒服到不能走路啦!」童遥啼笑皆非,心里的怀疑一丝丝地褪去。她怎么能把那种想法套在他身上?他对她和宇丞的感情,她应该再清楚不过了。「我自己可以回去。」 送她离开家门之后,陆其轩走回沙发坐下,仰首靠着椅背,徐长地吁了口气。 今天下午庆梅又打电话来约了这礼拜天要和宇丞见面,这代表他必须再一次说谎骗童遥。 这种罪恶感他能忍受多久?但宇丞从母亲那里离开之后的反应,让他无法对童遥说出事实。 难道外人付出再多的感情,都敌不过血缘的连系吗?并不是他想说前妻坏话,但他可以察觉得到庆梅对小孩的关心是有所缺乏的。 像宇丞健康手册上预防针的空格,还是童遥带着宇丞把它们补齐。既要考虑到哪些疫苗施打的日期不能太接近,又要担心施打之前的空窗期会不小心感染病菌,她是真的把宇丞当成自己的小孩在疼。 如果只因为血缘关系就抹灭了她对宇丞的爱,对她而言太不公平了。陆其轩又深深地叹了口气。他由衷期盼宇丞能够明白谁才是真正关怀他的人。 ***bbs.***bbs.***bbs.*** 当陆其轩第二次要她放假让他们父子单独相处时,童遥整天都坐立不安,好几次忍不住想打电话给他,但手机一拿起,心头挣扎许久,她还是放下了。 她要怎么问?他若说他们在某个地方玩得正高兴,她能质疑他吗?答应让他们培养感情的她,能临时反悔说要加入吗?她只能忍着,一直忍着。 隔日一接宇丞下课,她立刻把他带进浴室说要帮他洗澡,甚至等不及宇丞自己脱衣服。 结果,才刚脱掉他的上衣,所见情景让她必须紧紧咬唇,才能不哭出声。 因为她看到他的身体上,除了上礼拜那些她做过治疗已经快要消褪的旧伤之外,又添了新的伤痕,甚至还有一条条像是被东西抽打的痕迹。 她忍不住蒙着脸啜泣了起来。要她怎么再告诉自己这只是她的多想?不管小孩再怎么顽皮,也不会撞出这种伤痕! 「遥遥阿姨……」看到她哭,宇丞慌了,小手不断地帮她抹眼泪。「不要哭,宇丞会很乖,你不要哭……」 「阿姨不哭,宇丞真的很乖。」童遥抬头对他微笑,泪水却说什么也停不住。 不想让小小年纪的他承受举发和维护父亲之间的自我责难,她没再追问宇丞,因为她心里已经有了底。她不想相信,但种种迹象逼得她无法再欺骗自己。 她不懂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事业有成,目前生活也都很平静,为什么会突然动手?不管过去如何,但至少这些日子以来他不曾做过这些事,不是吗? 是因为这段期间他的情绪真的得以平静?或是那只不过是他在勉强抑压?但为什么现在又突然故态复萌了?难道是因为和她交往,造成了他不得不宣泄的压力? 依他的聪明,怎么会以为她不会发现?还是他根本不在乎她会发现?他又是怎么做到面对她仍能维持泰然自若的模样?他在想什么?她真的不懂…… 越多冲突的疑问,她越问不出口,她害怕面对那个时刻,当看着深爱的男人对自己承认他犯下恶行时,她该如何自处?该用什么眼神怎么看他?只要一想到,她就怕得全身发颤。 她知道只要有她在场,宇丞不会有事,在他提出下一次和宇丞独处的要求之前,她可以放心宇丞的安全。所以她一直拖延着,一边犹豫要如何让他认罪,一边充满鸵鸟心态地给自己缓刑。 但她没他的本领,她笑不出来,更没办法和他有什么亲密的互动。她不断找借口,拉开和他之间的距离,以往他下班后让人期待的密会时间,变成了一种折磨。 陆其轩当然察觉到她的疏远,也发现到她的笑都是强撑出来的,但只要他一问,她就说没事,眸色却变得更加黯淡,甚至不愿直视他。 那筑起防备的态度让他心疼又自责。她一定发现了什么,却不肯跟他说。 这几天,宇丞变得越来越沈默寡言,脸上找不到笑容,而他和她的关系陷入了僵局,他气自己把事情搞得一团槽,却在此时,庆梅又打电话来订下一次的约。 他知道想见儿子不是她的错,但他忍不住对她频繁的打扰动了怒气。至少在她出现之前,一切都很好! 对于丁庆梅的要求,他答应了,但同时也下了决定。这一次让宇丞和庆梅见过面后,他会先好好地跟宇丞谈一谈,然后,他会将一切全部告诉童遥。 如果宇丞无法接受童遥成为新母亲的人选,他会给予她支持,陪着她一起努力。 如果宇丞可以接受,他也不会禁止庆梅来看孩子,但他不会再瞒着童遥,他会带着她一起接送宇丞,让庆梅彻底明白不管是在他心里,或是宇丞心中,她都已无立足之地。 ***bbs.***bbs.***bbs.*** 礼拜日下午,童遥抵达了陆其轩公司楼下。她仰头上望,午后的日阳照得她眯了眼。 他前天又提出要她放假的要求,她没说什么就答应了。 今天,独自在家的她一直强迫自己放空心思,等着时间流逝,直到下午她才拿起电话拨打。 她先拨了他家的电话,没人接听。然后她拨了他在公司的专线,他才接起喂了声,她就挂掉电话,在放下话筒的同时,她的心也冷了。 施行家暴的地点不会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他而言,少数几个隐密的地方,除了家里,就是公司。而说要带宇丞出去玩的人,目前人在公司。 童遥再次望向他目前身处的大楼,深吸口气,把所有心痛难过全都抑下——就是今天,她要让他再也没有办法用任何理由骗她。 她拿起手机,按下他的专线。 「喂?」熟悉的声音传来。 「是我。」她的指尖和她的语调一样冷。「可以下来吗?我在你公司楼下。」 那头的他沈默了会儿,然后像是轻轻地叹了口气。「我会通知警卫,你直接搭电梯上来。」 童遥走进大楼,跟警卫换了出入证,搭电梯到了他办公的楼层。电梯门一开,看到他倚墙站立,无言地看着她。 平常该是人来人往的通道,现在只有他们俩沈默对视,静得可怕。 「宇丞呢?」隔了会儿,她缓缓开口。他心虚了吗?所以干脆什么话也不说? 「你怎么知道的?是宇丞对你说的?」他就知道瞒不过。接到她的电话时,虽然东窗事发,他的心头却觉得坦然,因不需再骗她而悄悄地松了口气。 童遥全身血液变得冰冷,整个世界好像在转让她站不住,她却必须强忍着,定定地站在这儿接受他残忍的直承无讳。 「你怎么会以为我不会发现?」她不想哭,但几将心绞碎的疼痛仍让她不禁哽咽。「宇丞呢?把他交给我!」然后她要带宇丞去验伤,再通报113妇幼保护专线,让宇丞远离他的残害! 「他不在这里。」陆其轩开始觉得不对,她苍白颤抖的丽容和她急欲见到宇丞的神态,都让他有种他们刚刚在答非所问的感觉。 如果童遥知道庆梅和宇丞见面的事,应该会急着要他把宇丞带回来,而不是要他现在就把宇丞交出来。 「遥,怎么了……」他伸手想安抚她,她却惊骇地后退,像他正要对她挥拳相向。陆其轩愣住,不懂这之间出了什么差错。 「你把宇丞打成那样,还敢问我怎么了?」担虑他是因为把宇丞打得更严重所以迟迟不肯让她见面,童遥着急地四下寻找。「宇丞快出来,遥遥阿姨来带你了,快出来——」 怕惊动其他加班的同事,陆其轩赶紧将她拉住。此时他口袋里的手机却大鸣大唱,无暇接听的他直接切断电话。 「你说清楚,为什么说我打宇丞?宇丞怎么了?」池沈声问道,无法弄清楚发生什么事的不明状况让他有些动怒。 那染着焦急的眼神不似作伪,童遥茫然了,不知道该相信他,还是相信自己在宇丞身上所看到的伤。 「每次你带他去玩,隔天他身上不是瘀青就是被打的红痕,一次此一次还严重……」在看到陆其轩倏变的脸色时,那冷凛的气势让地不由自主地噤了口。 该死的丁庆梅!他还以为她是真的想见宇丞,竟然还亲自把孩子送到她手上!陆其轩黑眸喷火,抽动的下颚肌肉显示出他汹涌的愤怒。他拿起手机,找到了庆悔的电话就要拨出,按下通话键时却刚好接到一通来电。 「陆先生吗?陆先生是吧?」对方着急地喊着。 一心只想尽快带回儿子的陆其轩根本没空接别的电话,正要直接切断时,对方急吼而出的话顿住了他的动作—— 「怎么会把小孩丢了就走?他伤很重,会死人的!陆先生?到底有没有听到啊……」 「你说什么?」陆其轩急忙把电话放回耳边,一边按下电梯开关。「小孩怎么了?是陆字丞吗?」 那段大吼童遥也听到了,吓得小脸惨白。他接起电话后,对方的声音还是隐约从手机里传了出来,却听不清楚在讲什么。 童遥心焦地看着他,慌得不知所措。宇丞不是和他在一起吗?怎么会是别人打电话来通知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只见陆其轩一直沈默聆听,脸色愈渐铁青,电梯门一开,立刻拉着她进去。 「我马上到。」 他终于挂上电话,童遥立刻着急追问:「宇丞出了什么事?」 电梯抵达一楼,陆其轩不发一语,握住她的手急往大门走去,连她跟得踉跄也丝毫没有缓下脚步。 「到底怎么了?你跟我说啊!」那弄痛她的箝握和他戾气四进的表情都让童遥好害怕,偏偏他的唇紧抿着,完全不开口。 一出大楼,他立刻招来计程车,和童遥接连坐了进去。 「到台大医院,请快一点,我儿子现在状况很危险?」 听出情况紧急,司机问也没问,直接一踩油门冲上了马路。 他的话让童遥如遭雷殛,瞠大的眼惊惶无助地看着他,一瞬也不瞬。医院?危险?为什么这些字会和宇丞扯上关系? 意识到她的视线,陆其轩拳头握得死紧,深锁的眉宇不断抽动,须臾,他才缓缓开口—— 「宇丞现在在手术室急救中,他的颅内出血、脾脏破裂,目前昏迷指数只有五……」 第十章 手术室外的长廊,陆其轩和童遥隔了一个位子坐着,两人静默无语,在这个氛围里,时间像是停止流动,只有在医护人员急奔而过或是医院的广播响起时,才让人感觉到时间依然在走。 不堪心头的煎熬,童遥紧捣住唇,无声地嗫泣起来。 即使声音再细微,陆其轩还是听到了,但他并没有出声安慰她,因为他自己也很不好过,他的情绪从来没有像此时此刻那么愤怒激动,他怕只要一开口,就会忍不住飙脏话。 宇丞还在里头急救,情况危急。 护士说,有个小姐把孩子送到急诊室后,填完资料就不见踪影,资料表上留的是陆其轩的姓名和电话,所以他们才会打电话给他。 他刚刚试着联络丁庆梅,但她的手机关机,电话都进入语音信箱。想到宇丞遭遇的一切,陆其轩倏地握紧拳头。该死的!宇丞是她的亲生儿子,她竟下得了手! 「你什么时候开始发现的?」他用尽所有的意志力,才能让自己问得平抑。 「……刚当保母时就发现他身上有伤……」童遥哽咽,泪涌得更凶。「之后都没再发生什么事,是上上个礼拜一才又……你之前不是帮他洗过澡,应该也会看到啊……」 「宇丞说那是他自己撞到的,我以为小孩子都会这样。」他一脸沈痛地低声说道,那时他只看到一些快消褪的瘀青,听宇承那么说,也就不疑有他。「这次你发现他伤得那么重,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陆其轩不想指责她,但口气仍不禁变得严厉。如果早知道庆梅有伤小孩的前科,他不会放心让宇丞和她独处。 「我以为……是你下的手……」想到自己的隐瞒造成了什么后果,童遥泪水决堤而下,要是她够信任他,直接毫无芥蒂地提出疑问,状况就不会是现在这样。 「在你眼中我是这样的人?」紧抑的情绪因她这句话爆发了,他不敢相信会从她口中听到这句话!「我是失职没错,但我不是禽兽!那你之前说我是好爸爸全是假的吗?都是在安慰我的吗?结果你在潜意识里却擅自把我定了罪!」 「那是因为你骗了我啊!」童遥哭喊,他的谴责加深她的罪恶,同时也点燃了她的愤怒。「你说你要和宇丞独处,根本没提到你的前妻,要我怎么能不把他身上的伤归咎到你头上?你如果老实跟我说,会有这个误会发生吗?在你心里,你不也一样不信任我?!」 「因为我怕你胡思乱想,想等适当一点的时机再说。」陆其轩愤怒地说道。「但宇丞受伤的事非同小可,你怎么能隐瞒?要是他……」 意识到即将吐出的词汇有多伤人,他猛然停住。他很清楚这不是她的错,他完全没责怪她的意思,只是……他太急了,气得口不择言。 即使话未竟,童遥也知道他要说什么,强烈的难过和自责将她的心狠很绞成碎片,痛得她无法呼吸,她将脸埋进手掌里,泣不成声。是她的错,如果宇丞真的有什么万一,她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 置于膝上的双手交握,陆其轩俊容布满痛苦的神色。他不仅保护不了自己的儿子,还伤害了深爱的女人。 「宇丞在里面和死神搏斗,我却只顾着推卸责任。」他自嘲地苦笑,眼中的哀恸让人不忍卒睹。「我凭什么咄咄逼人?在你出现之前,我没陪他出去玩过、没和他好好聊过天,我甚至不知道他有多高多重。」 童遥双肩因哭泣而不住颤抖,想到宇丞可爱的小脸,想到他们一起去游乐园的情景,她好希望时光能够倒流,让一切重来,而不是因为他们的猜忌与疏忽让宇丞那么痛苦。 脚步声从走廊那一头响起,两名警察定到陆其轩面前。 「陆先生吗?我们接获虐童案的通报,有几个问题需要你详细回答,请跟我们回警局。」 陆其轩略定心神,依言站起,但并没有立刻迈步。「我儿子还在手术室里,在知道结果前我不能离开,要问请在这里问。」 他的沈稳气势震慑了对方,两名警察对望一眼。据护理人员的说词,这位先生似乎不是下手的人,没必要把他当嫌犯一样看待。 「好吧,那、还是麻烦一下,旁边谈。」看了童遥一下,警察走到较远的位置,等着他过去。 自那两名警察出现,童遥就一直看着他,担虑的神色全写在脸上。 陆其轩知道,视线却不曾往她的方向望去。她担心他,也担心尚未脱离险境的宇丞。关于自己的事,他可以确定不会有什么问题,但关于宇丞,他只感到深沈的无能为力。 连他都无法说服自己宇丞会没事,又要怎么说出违心之论安抚她?所以,他不敢看向她,强迫自己无视她的慌乱直接走向警察。 童遥的视线一直没有收回,直到他站在警察旁边开始低声交谈,即使泪模糊了眼,她还是看着,不曾稍瞬。 他们……没办法再继续下去了吧?欺瞒和怀疑已造成难以弥补的裂缝,那么深、那么重,永远地留下痕迹。 她咬唇,摒开一切杂绪,双手交握,在心中诚挚祈祷。只要宇丞能度过难关,她什么也不求,什么也不求了…… ***bbs.***bbs.***bbs.*** 经过抢救,宇丞终于远离了鬼门关。 在宇丞意识较为清醒时,警方从他的形容中推断出丁庆梅住在某间五星级饭店里,立刻前往追查房客名单,果然发现她的住房纪录。 当警方找上门时,丁庆梅一脸错愕。她以为宇丞年纪小不会记得饭店位置,还安心地躲在里头,想等几天风头过了之后再离开台湾,没想到才两天就被抓到了。 被带回警局后,丁庆梅本来还态度嚣张地否认全部罪行,但当警方拿出饭店提供的监视录影画面时,她哑口无言,只好坦承一切。 大小姐心性的她需要人呵护,却嫁了个不解风情的丈夫,她又必须维持贤妻良母的假象,这重重的压力让她只要心情一下好就把气出在宇丞身上。因为她都挑地方打,加上陆其轩工作又忙,一直以来都没被发现。 这两次她带走宇丞,原是想叫宇丞多多帮她在父亲面前说好话,但宇丞一和她相处就展露出畏缩怯懦的表情,更让她烦憎,忍不住又动手打小孩。第一次还心存不安,但在以为没被发现之后,第二次下手更重了。 就在第三次的那一个礼拜日,她要把宇丞带回饭店时,才一下计程车宇丞就大哭起来,不管她怎么打、怎么骂就是不肯进去,她一气之下,把宇丞推出马路,直到传来碰撞的巨响,她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 怕被人当场抓住,她趁在场众人都还来不及反应时直接抱走宇丞,自行搭上计程车赶往医院,然后留了陆其轩的资料就跑,没想到饭店的监视器却拍下了他们在路旁的一切情景,成了如山的铁证。 陆其轩听完警方的转述,表情虽然平静无波,实际上心里的愤怒已逼近临界点。 他还以为了庆梅对宇丞多少有一些留恋,结果她只是在利用宇丞,自私地想为自己多赢得一些筹码。幸好宇丞的状况已趋于稳定,而且不会留下后遗症,否则不用等到法官判刑,他会先亲手杀了她! 「陆先生,接下来如果有需要你和丁庆梅对质的地方,我们会再通知你。」该交代的都说完了,警察离开。 陆其轩站在原地,努力调停自己的气息,把怒火全然自体内抑下后,才旋步走回病房。 今天宇丞终于可以离开加护病房,清醒的时间也比昏睡的时间多了许多,他不是医生,没办法加速他康复的速度,但至少他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别再造成宇丞心情不好的影响。 进了房间,他看到童遥坐在床边握着宇丞的手。 「……以后不管是谁,只要有人害你痛痛,一定要跟爸比或是遥遥阿姨说,知不知道?」童遥叮咛着,只要一看到他小小的身躯缠绕绷带、插着点滴,她就忍不住鼻酸。 「可是……妈咪说那是宇丞不乖……」宇丞低喃,眼神好迷惘。「她说不能跟别人讲,不然就没有人要疼宇丞了……」 那被扭曲深植的自卑思想,让陆其轩疼拧了心。他走到床旁蹲下身子和他平视,大掌温柔地抚过他的脸。 「那是因为妈咪做了坏事,不敢让别人知道,才会这样骗你。宇丞是爸比看过最乖、最勇敢的小孩,别再说你自己不好。」 一旁的童遥红了眼眶,其实宇丞从一开始就用他的肢体语言在无声表达他所受的苦,他怕生、他缺乏安全感,这些她都知道,却只看到事情的表象,而忽略了他发出的求救讯号。 「郡为什么妈咪不喜欢宇丞?我很听话,可是她还是打我……」在父亲的温柔包围下,他脆弱地哭了,背负秘密的小小心灵终于敞开。 直至此时,陆其轩终于明白宇丞这些日子以来的情绪。 他对会虐打他的母亲感到恐惧,却又渴望母爱,每一次的相聚都让他期待破灭,将他伤得更深。他不敢跟他说,也不敢跟童遥说,只能自己放在心里,这些负荷把他脸上的笑容全都毁去。 「没关系,爸比不会再让她接近你,这种妈咪我们不要了。」这是宇丞受伤唯一值得庆幸的地方,他会对法院申请禁制令,褫夺她对宇丞的探视权。 「真的?」宇丞惊喜地张大了眼。这一次,母亲对他的伤害已让他完全心死。「那我还会有新的妈咪吗?」他期待地看向一旁的童遥。 童遥不知道该说什么,更害怕听到陆其轩的回答,她低头,找了个借口离开。「冰袋的冰都融了,我去换。」她拿了宇丞冷敷瘀伤的冰袋急急地走出病房。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陆其轩叹了口气。宇丞醒来了,他和她的关系却陷入更僵的局面。 他们的眼神不曾交会,他们的对话里除了宇丞的事情外,再也没出现其他话题。大部分时间他们都像陌生人一样沈默着,仿佛有堵无形的墙将他们隔开。 他想打破僵局,想回到之前的关系,但歉疚让他说不出口。他知道他那句没有说出口的话伤害了她,隐瞒没有告知庆梅的事,也等于是不信任她对他的感情。 「爸比,为什么遥遥阿姨都不笑?」宇丞咬着唇。「是不是她在生宇丞的气?」 「不是,她很爱你,怎么会生你的气?」陆其轩苦笑。「她是在生爸比的气。」 他怕她再也不会原谅他,现在只是为了宇丞不得不勉强留着,所以他怯懦地拖着时间,不愿面对事实。 「那我叫她不要生你的气。」宇丞嘟嘴。「如果她一直生你的气,就不会想当我的妈咪了。」 「可是你之前不是说不想要阿姨当你妈咪吗?」难道是他弄错了? 「因为我以为妈咪都会打人,所以我希望她只当阿姨,不要她当妈咪。可是医生伯伯说不是变成妈咪就会打人,那就没有关系了,如果阿姨当了妈咪,还可以住在我们家,都不用再回去了。」宇丞拚命地解释着。 院方在治疗伤势的同时,也有小儿科的心理医师来评估宇丞的心理状况,并开导他的观念,努力将家暴所造成的阴影抹去。 「那你要帮爸比多说一些好话,好吗?」陆其轩轻摸他的额头,顿了下,立刻又自己否决了。「不要,宇丞,别在遥遥阿姨面前提起要她当妈咪的事,答应爸比。」他不希望用小孩来逼迫她,就算她答应,也只是在赎罪,而不是真的想嫁给他。 「为什么?」宇丞不解地拧眉。 「因为阿姨有权利决定她该不该爱爸比。」一看到宇丞的表情更为困惑,陆其轩笑了。这种话,四岁的孩子怎么听得懂呢? 「现在宇丞要做的是好好休息,不要烦恼这些。」 其他的,就只能交由时间来安排了,是苦是喜,他都会承受。 ***bbs.***bbs.***bbs.*** 因为宇丞受伤,陆其轩向公司请了长假,当生命中的重要元素相冲突时,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任何事物都无法取代的亲情。 为了不造成公司业务上的困扰,他抽出一个下午前往公司与代理职务的同事交接,这段时间,就由童遥守在医院照顾宇丞。 「……于是呢,青蛙王子和公主从此之后就一起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靠坐床沿的童遥和宇丞一起看着童话绘本,把故事读完。「好啦,这本看完了,宇丞要先睡午觉喽。」 「哦。」宇丞应了声,视线仍看着绘本。「遥遥阿姨,你什么时候也会和爸比这样?」他指着青蛙王子和公主结婚的图案。 水眸染上黯泽,童遥没回答,只是对他笑了笑。「睡觉了。」她把绘本收走,帮他把床降了下来。 「可是……你都会和爸比像青蛙王子和公主一样亲亲耶!」宇丞锲而不舍。 童遥一怔,脸蓦地赧红。「你、你怎么知道?」他们从没在他面前做出什么亲昵的举动啊! 「我有一次起床尿尿,看到你们在亲亲。」宇丞嘿嘿笑,有点不太好意思。「遥遥阿姨也很喜欢爸比,对不对?」 童遥既觉得尴尬,又被他的话引起了愁绪,胸口翻腾的复杂情绪让她泛红了眼。她咬唇强忍,硬把盈眶的泪逼回去。不行,她不能老是在宇丞面前愁眉苦脸的,这样会影响到他的心情。 「但是阿姨做了坏事,爸比可能不会原谅我。」她低哑地说道。 他为宇丞付出多少努力她是最清楚的,却用不信任把他所做的一切轻易地抹杀掉。她知道,说再多的如果都无法改变过去,但她好恨自己,如果她多相信他一点,更坚定一点,她就不会伤他如此之深,也不会害宇丞卧病在床。 「可是爸比说你在生他的气。」宇丞被搞混了。大人好烦哦!爸比和阿姨说的都不一样。 「我没有……」童遥感到惊讶不已。难道,他这几天对她视而不见的态度,不是因为气她,而是……顾虑到她的心情? 见她愣住,宇丞拿过绘本,翻到最后那页结婚的画面。「那你想不想跟爸比这样?」他指着绘本期待地看着她。 青蛙变王子,公主披白纱,两人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想到他和她窝在沙发上的甜蜜情景,童遥紧抿着唇,怕哽咽会忍不住冲出喉头。她能吗?她和他还能拥有幸福快乐的日子吗? 「这件事应该由爸比自己来问。」突然,陆其轩的声音自后头传来。 「我没有问阿姨要不要当我妈咪哦!」看到爸比,宇丞赶紧捣住嘴,躺下装睡。 童遥回头,看到他就站在身后,强抑的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对不起,我不想把那样的罪名加在你身上,但我好害伯,我不敢问,所以就自己胡思乱想,把真正的你都给掩盖了……」无法说出的歉意一直荷在心头,成了难以承受的压力,一旦脱口而出,情绪也随之崩溃,她像个小女孩般无助地哭了起来。 陆其轩叹了口气,轻柔地将她揽进怀中。「对不起,我应该把庆梅的事告诉你,我该更信任我们之间的感情并不会那么轻易地受到影响。」 他温暖的环拥和柔缓的嗓音让童遥不想再拘禁自己,她靠在他怀里,放任眼泪奔流,把所有的情绪全都宣泄而出,在他的呵护之下,紧绷多日的心总算缓缓地放松下来。 哭了好久,终于停了。 「……那我们扯平了吗?」她将脸埋在他胸前,声音带着好重的鼻音。 「除非你要我赔罪。」拥住她娇小的身子,陆其轩无声地喟叹。从她开始察觉到不对劲时,就回避着不让他这样拥着她,睽违许久的软馥让他不想放手。 「好,扯平。」童遥再度宣告,吸了吸鼻子,才抬头看他。「为什么不让宇丞问我要不要当他妈咪?」 陆其轩笑腼了宇丞一眼,正眯着眼偷看的宇丞听到扯上自己,赶紧闭起眼装睡装得更像,却竖起耳朵偷听。 「我不希望他造成你的压力,让你因为内疚而答应嫁给我。」见她脸上还残留着泪水,他伸手为她抹去。 童遥直接低头在他衣上一抹,然后揪着他的衣襟心急地问:「那你呢?你只是想帮他找新妈咪,还是因为我而让你动了结婚的念头?」 「为什么你对小孩都很有耐性,只要一遇到我的事就急得跟什么似的?」连该他的求婚戏分都抢走,这样教他男人的地位要如何自处?陆其轩感到有些哭笑不得。 知道他在笑她买保险套的事,童遥脸一红,干脆豁出去了。「因为我太在乎你,怕你退缩、怕你跑掉,所以一发现你动过这些念头,当然要厚脸皮巴了上来啊!」 「呆子。」陆其轩低笑,看着她的眼神充满柔情。「求婚是我唯一能展现浪漫的地方,现在也没了,这种无趣的男人你还要吗?」 「要、要、当然要!」童遥拚命点头,就怕头只要点得迟了,人就会跑掉。「……知情不报的事真的不计较了?」悬宕多日的恐惧即使化解了,还是难免有些担心。 「这件事的决定权在宇丞。」陆其轩带着她来到床边。「宇丞,你要不要原谅爸比和遥遥阿姨?」 宇丞原本紧闭的眼睛倏地睁大,看看爸比,又看看遥遥阿姨。 「什么是原谅?」他疑惑地眨着眼,看到他们牵着手的样子,开心地笑了起来。 「因为爸比和阿姨没有把你保护好,害你痛痛,你会不会生我们的气?」童遥解释。 「厚,宇丞没有生气啊!」宇丞小大人似地埋怨着。「都嘛是你们在乱生气,烦死了!」 「对不起,以后不会了。」童遥歉疚地说,被他的模样逗笑。 「对不起。」陆其轩也认真道歉。 「没关系。」宇丞大方地接受了他们的道歉,还补了句:「以后要相亲相爱哦!」然后他又体贴地闭上眼,继续装睡。 童遥依偎在陆其轩身旁,一起看着那张可爱的小脸,看着他呼吸渐渐规律,沈入了梦乡。 「我会疼他,比任何人都还要疼他。」童遥轻声说道。 「我相信,你是世界上最爱他的人。」陆其轩将她环进怀中,在她耳畔低喃。 曾有的波折更加映衬出他们所拥有的幸福有多甜美,他们会更懂得珍惜,为孩子,为彼此,守护属于他们的一切,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