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进爱妻》 第一章 十七岁,容易受伤的年纪,容易恋爱的年纪。 十七岁的他,相信一见钟情,相信命运的相逢,相信那个十四岁少女,会是他的灵魂伴侣。 十七岁的他,经历过许多,但还不够多,所以仍有些许天真,所以会爱上那个跟他不处在同一个世界的少女,所以,又受了伤。 但在那一夜,当他穿起白衬衫黑背心的制服,隐瞒真实年龄,偷偷在夜店打工的时候,他还不晓得,他即将受伤,而某种不知名的痛会在他血液里蔓延“小关,阿齐,把这个端进包厢。”领班唤来关彻和另一名服务生,推来一辆餐车,上头站著五只水晶酒杯、一桶碎冰块、一壶柠檬汁、一瓶糖浆、几片切瓣的莱姆、几盘配酒的点心,以及两瓶昂贵的苏格兰威士忌。 “哪间包厢?”关彻接过餐车。 “romeo & juliet。”领班的回答惹来阿齐一阵窃笑。 那间是他们店里最受欢迎的包厢,客人爱极了那浪漫的名称,更爱里头富贵华丽的欧洲宫廷式装潢,许多情侣来店消费都指名那间包厢,幻想自己是罗密欧与茱丽叶,谈著生死相许的惨痛恋情,当然,兴致来时,也会缠绵地做起爱做的事。 “一、二、三、四、五!”阿齐数了数酒杯,咧嘴笑道:“呵,不要告诉我他们在里面玩5p。” 关彻不语。阿齐满脑子淫邪思想,就算客人正正派派,他也老怀疑人家背地里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得了吧!你以为来这种地方玩的人,会有多正经?”阿齐仿佛看透他思绪,不怀好意地冷哼。“不是来找一夜情,就是玩杂交,都一样啦!” “走吧。”他淡淡地说,一贯的面无表情,将餐车推进包厢。 他和阿齐礼貌地对客人打招呼,却没人理会,这些有钱的大爷小姐向来不把他们这种小人物放在眼底,他们也习惯了,默默地斟酒侍酒。 只是今夜来的客人有些奇怪,四男一女,虽然都是一身气派打扮,但外表看来都颇年轻  太年轻了。 关彻暗暗蹙眉,他怀疑这些人年纪最大的可能不满二十,最小的  他目光一转,落向一个坐在椭圆形沙发正中央的少女,她将长发绾成髻,身穿小礼服,看得出来极力扮老,但精致的妆容仍掩不住稚嫩。 她有没有十五岁? 关彻寻思,不解行事作风一向小心翼翼的经理怎会放进这种未成年的客人?除非这些年轻人来头不小,想必个个都是衔金汤匙出生的权贵之后吧! 某个俊俏的公子哥从口袋里掏出名牌烟盒,正想挑一根烟来吸时,少女忽地脆声扬嗓。 “不要抽烟。”她别过娇俏的脸蛋,清透似水的眸光凝定那少年。“我讨厌烟味。” 我讨厌烟味。 就这么简单五个字,立即令那个贵气十足的公子哥把烟盒收了,急切地送上讨好的笑容。 “vicent,你这样怎么行?亏你还想追真季呢!连她讨厌烟味都忘了。” “这下惨了,真季一定在心中的计分板扣你分了。” 其他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亏他,虽是满脸笑意,但仍听得出彼此之间浓厚的竞争意味。 而少女明知这些男生在为自己争风吃醋,却只是安静地坐著,捧起水杯浅啜的动作,蕴著某种漫不经心的优雅。 她是公主  不对,是女王,端坐在高高的宝座上,看裙下之臣争宠。 无聊! 关彻冷笑,一群无聊的少爷千金,活得太清闲了,才有空玩这种无聊的恋爱游戏。 许是他无意间流露的鄙夷表情惹恼了那群公子哥,又或者他们忽然觉得自己当众争宠的行为很幼稚,其中一人无预警地将矛头转向他。 “喂,你这家伙!连倒个酒都不会吗?你洒到我袖子了!” 明明是你自己把手臂撞过来的。 关彻无声地在心里反驳,表面保持缄默,抽出一张纸巾,替那人擦干衣袖。 “谁准你随便碰我了?”那人往后一闪,仿佛躲避什么脏东西似的,嫌恶地瞪他一眼。 阿齐见情况不妙,连忙告退,留关彻一人对付众人的恶意。 “抱歉。”他道歉,语气冷冷的,毫无起伏,听来反而令人更著恼。 那人果然发飙。“你以为这样道歉就有用吗?这件衣服多少钱你知道吗?你赔不起!” “我可以付洗衣费。”他直视那人灼热的视线,不避不闪。 “他说要付你洗衣费呢!terry,他可能怕你身上钱不够吧?”vicent逮到机会,好整以暇地报方才被揶揄的一箭之仇。 terry越发愤恼。一个小小的服务生,竟敢与他抬杠,简直不知死活!他随手抓起酒杯,往关彻脸上一泼,撂狠话。 “叫你们经理过来!” 酒液湿透了关彻前额发绺,连眼睫也黏腻地纠结,他挺立原地,动也不动。 “没听见我说的话吗?我说叫你们经理过来!”terry厉声咆吼。 他依然不动。 “你这小子!你  ” “好了,别闹了。”少女再次扬声,依然是那样清脆动听的嗓音。“terry,你酒喝多了吗?干么这样为难人家?” terry一窒,想辩解,少女清澈的目光阻止了他。 她转向关彻,看了他约莫三、四秒,他不晓得她看些什么,只知道她有一双美丽的眼睛,像春天的潭水,很清澄,很透明。她用一种由高处俯视的眼神看著他,但他丝毫不觉受辱,心口反而悸动著。 然后,她淡淡地微笑了,很淡很短暂的微笑,只是轻轻弯一下唇而已,他却宛如受到命运之神的钦点。 “你可以出去了。”她说。 而他在转身离开包厢后,脑海里还一直浮现著那双眼,那有两道浓密鬈翘的睫毛,仿佛带著一对天使之翼的眼眸。 “你没事吧?小关,他们有没有为难你?”阿齐见他平安归来,顿时大松口气,连忙追问。 “我没怎样。”他摇头。 “没事就好。”阿齐顿了顿,略显尴尬。“刚刚我……呃,我不是故意……” “没关系。”他明白阿齐想说什么,他也不在意,毕竟两人也不是交情多好的朋友,难怪阿齐会丢下他独自落跑。他只在意一件事“你知道刚才那些客人都是什么来历吗?” “我就知道你会问!”阿齐一拍手,神秘地眨眨眼,一副等著倒八卦的神态。“告诉你,那几个人个个来头不小呢!其中一个还是国会议长的宝贝儿子。” “他们以前常来吗?” “也不是太经常,偶尔而已,你也注意到他们几个年纪都很小吧?其实都是瞒著家里长辈偷偷来的,也不敢太明目张胆。” “那个女孩……以前也来过?” “她嘛,我以前倒没见过,应该是第一次吧?那么漂亮的女生,如果来过我一定有印象。” 原来是第一次。 关彻揪紧的心弦放松了,他不希望从阿齐口中听到那个女孩常常来,事实上,他根本不能想像那么清纯骄傲的她,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不过她一个女生,跟四个男生来这种地方做什么?不怕被人家下药强暴吗?” 阿齐只是随口猜疑,关彻却如遭雷击,震撼不已,整个晚上,他找尽各种借口接近那间包厢,就算进不去也会在门外徘徊,担心万一那少女真的遭遇不测。 但包厢内笑语频闻,干杯声不绝于耳,气氛欢乐,并无不寻常之处。 真的只是纯喝酒吗?关彻不解,他实在不明白为何这些富家子弟会喜欢来这种地方玩乐,难道只是为了表现叛逆吗? “小关,原来你在这里!”领班找到他。“厨房人手忙不过来,你先过去帮忙一下。” “是。”他暂且离开,不料就只是几分钟时间,事情发生了。 为了配合新上任的警政署长扫荡治安的专案,一批警察迅雷不及掩耳地闯进店里临检,连辖区警察也来不及向店经理通风报信。 “快快快!通知客人,警察来临检了!”服务生们口耳相传,在走廊上冲撞。 客人们听闻风声,顿时惊慌失措,跑的跑、躲的躲、尖叫的尖叫,乱成一团,有些人急忙套回散落一地的衣衫,有些人急著藏麻药毒品。 关彻听闻消息,顾不得自己也是谎报年龄打工,一心只挂念著那名少女,尚未成年的她肯定会被警察带回警局严加盘问。他冲出厨房,推挤著人潮,往相反的方向移动,好不容易挤到走廊最尽头的包厢,发现里头已空无一人。 已经逃走了吗? 他稍稍放下心,却也有几分难言的失落,他左右张望,看准警察在另一头搜寻,正打算从这边撤退时,一道纤细身影忽地攫住他视线。 他神智一凛,急奔过去,在女性化妆室看见那个少女,她似是喝多了,粉腮漫著桃晕,虚弱地靠在墙上。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想吐。”她娇喘细细。“发生什么事了吗?” “警察来临检,你的同伴应该都逃走了。”他冷静地解释,见她无力行走,索性将她藕臂圈在自己肩上,背著她推开一道隐密的门,穿过一间小仓库,爬出一扇窗外。 “叫计程车。”她低声命令。 他点头,急速奔离阴暗的巷弄,随手招来一辆计程车,跳上去。 安全了。 关彻长长吐息,望向少女,她降下车窗,探出脸,深深呼吸沁凉的空气,昏沉的神智逐渐清醒。 “你还好吧?”他关怀地问。 “嗯。”她点点头,向司机念了一串地址,请他开到北投山区。 他凝视著她侧面  她真的是个很漂亮的女孩,五官很端正,也很自然,不似人工雕琢,而是纯天然之美。 而且她还具有某种气质,清冷高雅,仿佛不可亲,却又融合著微妙的脆弱,教人想臣服,更想呵护。 怪不得那些公子哥会为她疯狂。 “谢谢你救了我。”她道谢。 他咬牙,一再告诫自己别多管闲事,却还是忍不住冲口而出。“你为什么到那种地方?” “今天是我生日。”她幽幽低语,似乎这便解释了一切。 他皱眉。“这就是你庆祝生日的方式吗?” 她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睇他。“你打算对我说教吗?” “那不是你这种女生该去的地方。” “你又知道我是哪种女生了?” 她淡淡地回话,而他一时无语。 尴尬的沉默占领车厢,两人不再说话,直到车子抵达目的地。 “我家到了。”她宣布。 他向外张望,眼前一道铁门,锁著庭院深深,他完全看不见底,只隐隐约约瞧见在夜雾朦胧中,似有一座城堡似的影子漂浮著。 “谢谢你送我回来。”语落,她开门下车。 有片刻时间,他只是僵坐在车上,不知所措,然后他瞥见车内计价表上闪亮的数字,蓦地倒抽一口气。 虽然不至于是天文数字,但对现在的他来说,足够令他破产了。 “对不起,我也在这边下车。”他急忙掏钱付帐,暗自庆幸今天刚发了工资。 计程车如一尾鱼,在夜色里安静地游走,她见了,惊讶地扬眉。 “你不顺便坐回去吗?这附近很难叫车耶。” 她以为他是那种进出都有人护送的大少爷吗?他窘迫地别过眸。“我走路。” “为什么要走路?”她愕然,转念一想,恍然大悟。“真抱歉,刚刚车钱一共多少?我身上没带钱,你等等,我马上请管家送出来给你。” “不用了,我已经付了。” “可我应该给你  ” “我说不用了!”他厉声喝止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如此郁恼,也许是因为他蓦然察觉,她是那种从来无须将钱带在身上的超级千金大小姐,他想,她买东西一定从不看标价。“下次不要再到那种地方了,那里不适合你!” 他几乎是忿忿地抛下一句,转过身,尽量将背脊挺得直板板的,保住男孩子的尊严与傲气。 她目送他僵直的背影,忽地追上来。“从来没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谢谢你。” 她踮起脚,想亲他脸颊,他吓一跳,转过头,方唇正好触及她柔软的唇瓣……真的好软,好甜,像棉花糖一般,仿佛很快便会在梦里融化。 这就是接吻的滋味? 关彻迷了,傻了。她也许吻得很轻易,很率性,也许这样的错吻对她而言只是不值一提的小小意外,但他却震住了,颊畔烧灼著,遭她烙上了迷恋的印记。 十七岁的他,从此爱上了十四岁的她,那是一种宿命的爱恋,就像日与夜总是彼此追逐,那样的宿命。 与她再度相遇,是在一场高中的校庆舞会上。 由于他忙著四处打工赚钱,旷课太多,随时有被退学的危险,他的好朋友程予欢替他向班联会主席叶圣恩求情,希望后者能帮他申请公假,补旷课时数。 叶圣恩答应了,却也提出条件,要他为班联会做事,作为抵偿。 于是,在忙得不可开交的生活中,他又多了一项任务,听候班联会主席的差遣,筹备这场校庆舞会。 为了这场舞会,他几乎三天三夜没睡觉,当晚已是筋疲力尽,只想找机会溜进某间教室,狂睡二十四小时。 但不行,叶圣恩这人表面温和,操起人来可是毫不留情,好似不把他精力榨干,誓不罢休。 整个晚上,他忙里忙外,负责引导前来参加舞会的女学生,她们大多来自各大名校,其中也有不少正妹。 其他同学都很羡慕他的好运,可以正大光明地亲近美女,他却满脑子只想跟周公好好下盘棋,根本连那些女学生的长相都没看清楚。 但,正当他浑浑噩噩,即将点头梦周公的时候,她忽然现身了。这回她并未精心装扮,裸著素颜,穿初中制服,海军领、百褶裙,简单清纯,却绝对地诱人,光华四射。 霎时,惊噫声此起彼落,一群荷尔蒙过剩的男生抢著围过去,急著想认识这位不知哪来的极品正妹。 “都给我闪开!”眼见她整个淹没在人海里,他神智完全苏醒,推开周遭碍事的男同学们,来到她面前。 她见到他,似有些意外,又有些惊喜,甜甜地弯唇。“你也是这个学校的学生?” “嗯。”他点头,假装没注意到朝自己身上砍来的无数道嫉妒射线。“你怎么会来?”谁邀请她的? “我有认识的人。”她低声应道,妙目流转,接著,像是锁定目标,嫣然一笑。 “真季,你来了。” 是叶圣恩!关彻一凛,默然看著班联会主席笑著迎过来,弯起一边臂膀,她亲匿地勾住,自然地就像他们已经无数次这样做过似的,与他并肩而行。 “原来是圣恩的女朋友!呿~~没望了!”其他同学又羡又妒,却无可奈何,班联会主席的马子,谁敢觊觎,等于找死。 “是夏真季啊。”程予欢凑过来,笑望这一幕。 “你认识她?”关彻望向好友。 “嗯,她是圣恩的青梅竹马,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的。” “……他们在谈恋爱吗?” “恋爱?圣恩?”程予欢好笑。“那家伙才不认识爱情这种东西!他对真季,就像对妹妹一样。” 只是妹妹。关彻紧绷的表情放松。 程予欢察觉到他的异样,眉宇蹙拢。“你不会也被真季那小女生给迷住了吧?那是大大不妙!” “不妙?” “那女生很现实的,没有一点家底的男孩子,她看不上。” “你的意思是  ” “她不可能喜欢一个穷小子,所以如果你爱上她,绝对只是自讨苦吃。” 这是程予欢的预言,他也的确料中了。 当关彻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向夏真季邀舞,踩著笨拙的舞步,结结巴巴地问自己以后还能不能见到她时,她讶然笑了。 “你的意思是要跟我约会吗?”直截了当的问话,顿时烘热他的脸。 他困窘不已,良久,才点了点头。 “我很少跟男生约会。”她深思地凝视他。“你想约我做什么?” 他愣住,从未想过这问题,一般少年少女约会都做些什么?吃饭?看电影? “我不去电影院看电影,人太多了。我也很少上馆子,我的嘴很挑,除非是像予欢他们家那种高级餐厅的料理,不然我吃不下去。我出门一定要有车子接送,我爸妈不放心我坐公车,还有  ” “还有什么?”他语气有些尖锐,尊严长出一根根细小的刺,保护自己。 “我喜欢收礼物,要很别致的、很可爱的礼物。”绝不能是地摊随处可见的便宜货。 他明白她的意思了,她是在暗示他,他负担不起她理想的约会。 “给我电话。”他直视她,眼神很坚定、不服输。 “什么?”她愣住。 “等我准备好,我会打电话约你出来。”他倔强地声明。 她笑笑地给了他电话,写在他掌心的电话号码,仿佛某种古老的咒语,他紧紧握著,连续几天都不洗手。 当号码终于在他掌心模糊那一天,他打电话给她,藉著听她的声音加强自己的信念。 他会约到她的,一定会,他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来存钱。 他不时打电话给她,只要她在家,她一定接。她喜欢听他说些打工时的趣事,喜欢听他说他如何翻越学校围墙,躲避教官的追捕,她喜欢听他说关于他的一切,虽然他从不告诉她自己真正的苦难。 她也会跟他说,说她父母总是忙碌得抽不出空关心她,说自己在家在学校虽然总是一副乖乖牌的模样,其实脑子里常转著叛逆的念头。 她说,有许多男孩子追求她,她却一个都不喜欢,偶尔被缠得烦了,才会跟他们出去。 但她,从不跟任何男孩单独约会。 “你也许是第一个喔!”她曾笑著对他如是说。 他不确定她是否在逗他,也许是,也许她当惯了温室里的娇花,不曾见过他这样野性的男孩,所以感觉到好奇。 但他不介意,她逗他也好,跟他开玩笑也好,他都约定了她,对他而言,她是个梦,一个值得费心追求的美梦。 半年后,他存够了一笔钱,正式开口约她出来。 那天,是他生日,他整夜辗转难眠,一大早便跳下床,哼著歌,换上特地买的新衣服。 “哥,你好像很开心?”他的妹妹关雪见他情绪昂扬,好奇地问。“是不是因为今天是你生日?” “嗯,是啊。”他随口应道。 “真对不起,哥。”关雪忽然道歉,忧愁地咬著嘴唇。“今天你生日,我却不能送你什么东西。” “没关系。”他揉揉妹妹的头。“我今天会收到一份很棒的礼物。” 关雪眼眸清亮。“什么礼物?” 他神秘不语。 “是爸爸妈妈送的吗?他们今天会回来吗?”关雪满心期盼,自从关父生意失败破产后,为了清偿积欠的庞大债务,关家父母便四处打零工,有时去很远的地方,会连续几个月都不见人影,也不拿钱回来,任兄妹俩自生自灭。 这趟远行,一走就是一年多,毫无音信,老实说关彻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不认为这对不负责任的父母还会再出现。 但他不忍泼妹妹冷水。“嗯,他们今天不会回来,可能还要过一阵子吧,你也知道爸爸妈妈在外面工作很辛苦。” “嗯,我知道啊。”关雪咬唇,她其实是个很乖巧懂事的小女孩,从不耍任性。 关彻心一紧,不敢看妹妹落寞的神情。“你乖乖在家里写功课,等哥哥回来,再买蛋糕给你吃吧!” “今天可以吃蛋糕?好棒喔!”关雪欢呼。“我会认真写功课的,哥要快点回来喔!” “嗯。”关彻温柔地答应。 他怀著难得的喜悦,来到约见的地点,比预定时间早了将近一小时,他失笑,笑自己的忐忑不安,笑自己一看就是个初次约会的少年。 他耐心地等候,等过了与她约好的时间,又多等了一小时,迟迟不见她,他慌了,怕她出了什么意外,连忙call她。 接电话的是她家管家,说她刚刚才出门。 他挂了电话继续等,烈日在头顶狂晒,一点点逼出他的汗水,他又苦笑,这回是笑自己太痴傻。 又过了两个小时,他再次打电话,这回,她来接了。 “你不是已经出门了吗?”他讶异。 “我去买东西。”她回答。 他愣住,言语在唇际退缩,许久许久,才颤抖地吐露。“你……放我鸽子?” “……对不起。”她涩涩低语。 他不敢相信。“为什么?” “因为我们不适合,你跟我,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我想我们还是不要来往比较好。”她顿了顿,落下的话拖著他一颗心沉至谷底。“你以后不要再打电话给我了。” 他木然怔立,明明阳光炽暖著,他却感觉全身发冷,寒意透进骨子里。 今天是他的生日,而他收到的礼物是她的拒绝,冰冷的拒绝。 他失神地走在街头,像个无主的游魂,飘荡著,不知何去何从。他破旧的皮夹里,塞著一迭厚厚的钞票,他费时半年才存到的钱,他想用这些钱买一个约会,一个青春梦,却不可得……“不来算了!你以为我在乎吗”他忽地发狂了,像个疯子对天大喊大叫,心口受了伤,抽痛著。 路过的行人投来惊恐又鄙夷的目光,他不在乎,因为他在乎的女孩一点也不在乎他。 这些钱,都没用了……他走进一家电玩店,将所有钞票换成了筹码,泄愤似地与机器对赌,在最短的时间内输光自己的心血。 傍晚,霞光凄艳地染在天边,他踏著朦胧暮色,失魂落魄地回到家。 “哥,你回来了啊!”关雪听闻他的跫音,兴高采烈地出来迎接。 他看著强忍著孤单与寂寞,在家里乖乖等他的妹妹,她的脸像巴掌一样小,骨瘦如柴。曾经,她犹如洋娃娃一般珠圆玉润,如今却面黄肌瘦。 “哥,蛋糕呢?”她不知道他输光了钱,不知道他将能让两兄妹饱饱吃上好几个礼拜的钱白白送出去,兀自天真地笑问。 没有蛋糕,小雪,什么都没有。 他忽然觉得对不起她,对不起这么贴心可爱的妹妹  他到底在做什么?他怎能如此自私? 他蓦地冲进洗手间,开了水龙头,水流强劲,狠狠地冲刷过他的脸,冲去他痛楚的眼泪。 这天,关彻的梦碎了,这不是他第一次梦碎,却是最后一次。 因为从此以后,他再也不许自己作梦了 第二章 十五年后。 岁月无情,世间的悲欢离合都只能对其臣服,不论当时有多喜悦悲伤,再回首,也许都恍然若梦,或者,还觉得可笑。 是啊,十七岁的他的确可笑,竟能为了一个没见过几次面的少女如此痴迷,为了一个青春梦神魂颠倒,仿徨无主,想想,真不可思议。 关彻笑了,站在窗边,抽着烟,在烟雾迷蒙中回忆少年时,忽然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好傻,执着得可爱。 现在的他,还能不能为了任何事那般执着呢他想不到。 现在的他,又比少年时候经历得更多了,多得让十七岁以前的经历相形之下,算不了什么。 因为他那段短短的初恋受伤后,不久,他遭到更严重的打击。由于连续几个月交不出房租,他和妹妹百房东赶出来,兄妹俩被迫在街头流浪,他不得不休学,专心照顾妹妹,直到一个月后,一对好心的夫妇收留了他们。 那对夫妇领养了他妹妹,原本也打算领养他,但他觉得对方的家境也不好,不忍加重他们负担,何况自己也够大了,应该自力更生。 他哄骗妹妹,自己要将迷路的爸爸妈妈带回来,要她留在那对夫妇家等待一家团聚。 事实上,他知道不可能了,亲生父母早就遗弃了他们,他只是不忍告诉妹妹这一点。他相信,等她再大一些,自己会明白。 他离开了,抛下了一切,独自走带天涯。他四处打工,所有能做的工作都做,他当过建筑工人、送报小弟卖过小吃,摆过地摊,卷起包袱飞奔多警察。 后来,也不知是他的幸或不幸,某个飘着细雨的夜晚,他经过一条暗巷,无意间救了一个负伤的中年男子,后者身上被砍了好几刀,性命垂危。 他照男人的指示,找来一位密医,治好男人的伤。 男人感激他的救命之嗯,表示愿意带他前去日本,原来他是日本关西某个黑道组织的大哥。 男人说要栽培他,保证只要他跟着自己奋斗,迟早有一天能呼风唤雨。 有何不可?反正他前途茫茫,也不知何去何从,就算加入日本黑道又如何于是,他去了,远赴重洋,展开另一段新人生……思及此,关彻又笑了,低低的、沙哑的,充满嘲讽的笑。 那时候的他,好单纯,根本想象不到所谓的黑道是怎样一个世界,直到有一天,他像那个男人一样中了枪,倒在街头苟延残喘时,才真正醒悟自己走上一条不归路。 也就是在那天,他告诉自己,如果能够活下去,他一定要脱离这个可怕的世界,不论要花多少时间,要付出多少代价,他想回到阳光下,回复平淡的生活。 现在的他,回来了吗或许吧!虽然他的确正式退出了日本黑道,回到台湾做生意,但他经营的这些酒店宾馆,仍是属于夜的行业。 他仍是个困在黑夜的男人,阳光对他而言,只是偶尔掀起厚重的窗帘时,能够愉窥一眼的温暖。 但,也够了。现在的他并不求什么,甚至很奇怪自己从前为何能为了追求什么那样义无反顾,他不懂当时是哪来的执念,也许只因为年轻。 因为那时候的他,太年轻,而如今的他,已历尽沧桑。 “老了吗?”关彻幽幽自嘲。他实在不想用这样的字眼形容自己,但他的心态,好像真的老了。 “老大!”一道来自现在的呼唤惊醒他。 他回过头,望向恭谨地侍立一旁的小野一平,小野是跟随他多年的心腹,也是他的得力助手。 只是小野仿佛还脱离不了当时混帮派的习性,总是以日语敬称他“老大”,来台湾三年,还是坚持理小平头,穿黑衬衫。 “有事吗?”关彻懒得再纠正他叫自己“老板”就好。 “南区那块土地听说政府终于要释出来了,很多开发商都虎视耽耽打算去抢标,之前老大不是说那块土地盖新酒店正好吗?我想我们要不要去投标?”“投标当然是要的,不过不急在这一时。”关彻微微一笑。“联络一下我们在市议会认识的几位议员,说我要招待他们。”“老大想做什么?”“我不相信这次政府的开发计划真的已经定案了,我想问清楚,台面下究竟还有多少势力在角逐,而且选举又快到了,变量还很多。”“说的对,我差点都忘了快要选举了。”小野直点头,选举会改变当权者,改变议会席次,也会改变利益分配的糗式,以及地方势力的消长。 “我马上去安排!”小野退下后,关彻又沉思片刻,才捻熄烟,穿上西装外套。 这间私人办公室就设在他旗下最大一间酒店里,已过午夜时分,店内仍是人来人往,喧闹非凡。 他巡视店里,跟几个熟客打招呼,他们大多是企业界的大老板,有些则是政界的重要人物。 他招来酒店经理,简单吩咐几件待办事项,后者毕恭毕敬地点头,答应立刻去做。 两人谈得正热络时,忽然有个少爷来报告,说店内新来的小姐正在休息室里痛哭流涕。 “她怎么了?”酒店经理蹙眉问。 “好像是遇上了旧情人点她坐台。”少爷解释。“她说自己完了,在这边工作的事被朋友知道了,以后没脸见人,我看她哭成那样,很怕她想不开。”“搞什么?!”酒店经理不耐烦,瞥了关彻一眼,似乎怕他恼火,急忙说道:“放心,老板,我马上去处理,不会让她惊动客人。”“嗯。”关彻点头,想了想,又唤回经理。 “你这样告诉她吧,每个人活着,都有一、两件难堪的事,不想说的秘密,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她只因为在这边工作就没脸见人,那我们整间酒店上上下下,岂不全要跟着去撞墙了?我这个老板还应该第一个撞。”“嘎?”经理瞠目结舌,不能理会他的幽默。 关彻淡淡勾唇。“总之你告诉她,没有人可以瞧不起她,除非她瞧不起自己。”“是,我知道了。”经理迟疑地点头,有些意外老板今日竟如此多话。 别说他了,连关彻自己也意外,平常他从来不管这些少爷小姐怎样的,一切交给属下全权处理,今天到底怎么了难道是因为忆起了少年时,心肠也变柔软了他好笑地摇头,又嘱咐经理几句后,便搭电梯下楼,从车库里开出新买的跑车,飘上高速公路,享受风驰电掣的快感。 他从台中飘到高雄,又从高雄飘回台中,回到家,自酌几杯小酒,上床时东方已破晓。 沉沉地睡了一觉,隔天下午才起床,拉开窗帘,阳光透入,慵懒地爱抚他半裸的身躯。 对街那座绿意盎然的公园,一个老师正带着一群幼儿园小朋友坐在草地上野餐,他怔仲地看了片刻,实在佩服那个好脾气的老师,竟有办法应付那些吵闹不休的鬼灵精。 一小时后,当他做完全套健身运动,又来到落地窗外的露台时,那群小朋友已经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几对悠闲散步的老夫妇,以及一个陪儿子玩球的可怜爸爸。 那个爸爸真的可怜,儿子老接不到他丢的球,又老是把球传偏,害他拖着肥胖的身子,到处去捡球。 可虽然父子俩默契差到极致,却好似玩得很高兴,两人都笑着,笑得好开朗,好令人嫉妒……关彻闭了闭眼,觉得有些眩目。是阳光太强了吗他退出露台,正打算闭上落地窗时,一道纤细的倩影募地闪进他眼角,他愣了愣,倾身上前张望。 沿着河岸的街道,一个女子郁郁独行,穿一袭朴素的连身裙,鬓摇发乱,肩上背着塞得满满的购物袋,手上也提着两袋。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她的五官让他想起年少时曾经痴狂的那个少女。 夏真季。 不可能是她吧?怎么可能是她呢他嘲弄自己的眼花一那个养尊处优、出入都要名贵轿车接送的千金小姐,怎么可能提着大包小包在街上走得如此狼狈绝对不会是他。 他用力拉上窗,关住自己的遐想。 夏真季深吸一口气,凝聚体内所有的力量,然后一鼓作气爬上楼梯。 说真的,她已经很累了,为了节省车钱,她从大卖场一路走回家,汗流浃背,全身黏答答。 每当这时候,她就忍不住想起古诗上说的“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不知道那些美女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想必她们够有钱,生活够优裕,所以能够涵养出那样的清雅风范。 她曾经也是。 曾经,她不必为了生活烦恼,柴米油盐对她而言只是遥远且陌生的名词,她从不晓得物价,也无须去在乎。 可现今的她,不但对各项物价知之甚详,还锱铢必较,完全成了她以前看不起的那种俗透了的主妇。 这算是堕落吧?她讥诮地牵唇。当然是堕落,从云端堕落,从高高在上的公主变成一无所有的灰姑娘。 她的故事或许可以写成小说了吧?可惜她没这心力也没时间去无病呻吟。 “爸,我回来了!”她推开家门,暂且将购物袋都搁在地上,靠在墙边喘息,调匀过分急促的呼吸。“爸,你在不在?”无人响应,幽暗的空间看来只有她这道黯淡的影子。 又上哪儿去了?明明要他别乱跑的她无力地坐倒在地,咬着唇烦恼。 即便她千叮咛万嘱咐,但一个大男人,他想走她也拦不住。只是啊,他可不可以不要每回出门,都替这个家惹来一些祸端她真的怕极了,怕知道他又去哪里赌输了钱惹了麻烦,怕面对那些上门讨债的凶神恶煞。 虽然她一再对父亲声明,不管他在外头欠下多少债务,她都不会帮他还了,但每次见他跪下来苦苦哀求,哭着说自己会被那些黑道流氓断手断脚,她却又狠不下心置之不理。 她不确定自己还能忍受这样的轮迥多久,她已经很累很累了,累到很想就此撒手离开人世,眼不见为净。 她真的,累了……夏真季眨眨眼,眨去眼里不听话的泪水,眨去那酸酸的刺痛,她命令自己站起来,一定要站起来。 她站起来了,先洗了把脸,接着整理购物袋里的东西,将日常用品一一归位,食材放进冰箱里。 她开始做晚餐,煮一锅稀饭,炒两样小菜。 她现在烹饪的技术很不错了,虽是家常小菜,也做得有滋有味。 当她上菜的时候,玄关处传来声响,她父亲回来了。 “爸,你去哪儿了?”她厉声质问。 “我去疗养院……看你妈。”夏清盛嗫嚅,佝楼着背,眉宇晦涩地聚拢。 夏真季望着满头白发的父亲,看那一条条深深刻在他脸上的纹路,忽地有些不忍一这些年来,他真的老了很多,岁月残酷地在他身上留下印记,宣示主权。 她放柔嗓音。“你怎么会想到要去看妈的?她还好吗?”“嗯,她很好,只是她还是不认得我。”她已经不认得任何人很久很久了。夏真季悄然叹息。“只要她过得好就好了,以前那些事,她忘了也好。”“嗯,是啊,忘了最好。”夏清盛同意,神情茫然。 “吃饭吧!今天我做了你喜欢吃的麻婆豆腐。”父女俩在餐桌旁落坐,夏真季又详细问了些母亲的情况,夏清盛回话总是丢三落四,似有些心不在焉。 夏真季直觉不对劲,单刀直入。“爸,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夏清盛闻言,全身顿时颤抖,抖得像雨夜里蜷缩在街角的流浪狗。 她心一沉。“又怎么了?” 他又闯祸了吗他咽了口口水。“我今天去疗养院,遇见了他们。”“他们?”她颦眉。“你是指那些地下钱庄的人?”“嗯。”“他们想做什么?为什么会去疗养院?”“他们是跟踪我去的,结果发现你妈住在那里……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太不小心了!”夏清盛脸色惨白,频频道歉。 她脸色也跟着刷白。“他们……到底想干么?”“他们威胁我快点还钱。”“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会还吗?不是说好了每个月还三万,直到还清为止?”这些年来,她将所有能变卖的东西都变卖了,能够借到的钱也全用来清偿高利贷,除了一份死薪水,她也不晓得还能从哪里筹到钱了。 “他们说这样太慢了。”“可我只是个小小上班族,我的薪水就这么点-- ”“谁说你的薪水只能有这么点?你明明就有天赋去赚更多的钱啊!”一道带着笑意的声嗓无预警地闯进父女俩的对话。 两人同时愣住,视线同时朝玄关望去,两个男人正走进来,一高一矮,但体型都相当壮硕,脸上纠结着横肉。 “夏小姐,还记得我吗?我是小张,就是那个把钱借给你爸爸的人。”高个子男人对她打招呼。 夏真季霍然起身,强抑住惊惧的心跳,板起脸。“谁允许你们擅自闯进来的?请你们立刻出去,否则我要报警了!”“唉,干嘛这么激动呢?”小张根本不把她的威吓当回事。“夏小姐,我们只不过是过来跟你说几句话,说完就走。”“你们想说什么?”她防备地问。 “我们觉得你这样还钱的速度太慢了,照这样下去,你还十年也还不清。你想想,如果你能快点还钱,利息不是也能少负担点吗?否则利息这样滚下去,你们只会愈欠愈多。”“我说过了,我现在能力只有这样。”“所以说,我来提供你一条赚钱良方啊!”小张眨眨眼,小眼睛眯得细细的,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嘴上噙着不怀好意的笑。 夏真季悄悄握拳,约莫猜出对方心里打什么主意。“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这里。”小张递一张名片给她。 “今天晚上,你到这里去应征。”她接过名片,瞥一眼,胸口发凉。“这是……酒店?”“不错。”“你们要我去陪酒?”“怎么?你觉得太过大材小用了吗?”小张依然笑着,笑得刺眼。 夏真季愤恨地瞪他。“我绝不到那种地方上班!”“去不去由不得你,除非你不想要这糟老头的命。”小张朝手下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刻领会,鹰爪拽来夏清盛,掐住他颈子。 “真季!”夏清盛惊骇地向女儿求救。 夏真季闭了闭跟,一颗心愈沉愈深。“放开我爸!”她表达抗议,明知这样的抗议只是徒劳。 “要我们放开可以,只要你肯答应去应征。”她不吭声。 “怎么?是不把你老爸的命看在眼里吗?那你妈呢?她在疗养院待得好好的,你总不希望她被院方赶出去吧?”“你们--”她暗暗谄住掌心。 太过分了,这些人一真的太过分!以前他们为了逼她替父亲扛债,每天传真、打电话,不时到她公司去乱,害她备受困扰,颜面尽失,只能辞职,但每换一家公司,只是将所有难堪重新轮迥一遍。 到现在,他们依然不肯放过她,甚至拿她无辜的母亲来威胁……“你也不用太紧张,这家酒店在这业界算正派的,不会逼人下海,也不会苛待小姐,如果你做得好,报酬会很丰厚。”他当然会这么说。夏真季冷笑。“这是你们的关系企业吗?”“不是。”“那为什么指定我去这一家?”小张听问,眼眸点亮赞赏。“你果然很聪明。 没错,我们要你去那家酒店,除了希望你能更快赚到钱之外,可能还会有一些其它安排。”“什么安排?”“我们希望你能密切注意那家酒店的一举一动,如果有任何风吹草动,及早通报我们一声。”“你们要我……当间谍?”“你有没有那样的机遇跟手腕还不一定呢!”小张先是哈哈大笑,好一会儿,才认真地说: “不过你长得够漂亮,脑袋也够聪明,应该有机会成为店里的红牌,如果你能更接近核心,才有办法帮我们做事。”“如果我无法接近核心呢?”“那就算我们投资失算了,不过你放心,我们埋下的暗桩当然不会只有你一个,你只要尽力就好了。”也就是说,她别想轻举妄动,因为随时有其它眼线盯着。 夏真季很快便领悟小张话中的暗示,她咬唇,恍惚地瞪着名片--“夜未央”,好诗意的店名,令她想起费滋杰罗的同名小说。 这家酒店的老板喜欢看书吗?“夏小姐,你愿意接受我们这个提议吗?”她倏地凛神,望向遭人钳制的父亲,唇畔淡淡地、淡淡地漾开一抹哀伤的笑。 她累了,真的累了,已经不想再跟任何人、任何事对抗,如果这是她的命运,那就这样吧“好,我去应征。”今晚的“夜未央”,有个重要访客。 她是个美女,而且是个美得不似人间质量的绝世美女,五官端丽,容色清透如白玉。 她是赵铃铃,号称是台北夜世界的女王,拜倒裙下之臣不计其数。 可今夜,她来到台中,来到“夜未央”,有人说,她是来见自己的情夫的,也就是支持她在台北开酒店的幕后金主一关彻。 “大家都传我跟你有一腿,你觉得怎样?女王陛下。”基本上,关彻对这传闻一笑置之,却不时拿来逗赵铃铃。 “如果你需要,我随时乐意效劳。”赵铃铃回话也够呛,朱唇衔根烟,烟视媚行,不把世人评价看在眼里。 “你是说,你愿意跟我上床?”关彻刻意问。 “悉听尊便。”赵铃铃很爽快。“毕竟他们的确猜对了一半,你是我的投资人,对自己的金主怎么可以不尽力巴结呢?”“呵,让夜之魔女巴结,我可担当不起。”赵铃铃微笑,看着他深靠椅背,闲闲地转着办公椅,一副悠然自在的糗样。“你今天好像心情不错。”“嗯。”他坦承。“我今天中午跟我妹妹还有予欢一起吃午饭,他们俩看来很嗯爱,很幸福。”“怪不得你这个做哥哥的会这么开心了。”赵铃铃妩媚地弯唇。自从她认识这男人以来,很少见他有开怀的时候,但日前他与亲妹妹重逢后,他的生活似乎便多了些喜乐。“那你自己呢?”她顺口问。“有没有想过也替自己找春天?”“我们这种人,还找什么春天?”他轻哼。 “不要告诉我你还在作这种梦。”她默然,怔仲地捻熄烟,眼神一时迷离。 关彻看出她心情阴郁,体贴地转开话题。 “对了,你难得来台中一桩,趁现在那几个议员还没到,要不要先参观一下我的酒店?”“好啊!”赵铃铃盈盈一笑。“我早就想好好见识见识“夜王” 的领地。”关彻轻嗤一声,明知她取这样的外号是故意亏他,他不跟她计较,潇洒地起身,轻揽她纤腰,相偕走出办公室。 装满气派的酒店,供养的是纸醉金迷的夜生活。 世间百态,于此尽显,但关彻跟赵铃铃都看惯了,也没特别在意,径自说笑着,偶尔停下来,跟重量级人士寒暄、做公关。 忽地,一只玻璃杯飞窜而出,砸碎一地响声,跟着是一阵惊天怒吼。 “本大爷可是来花钱的!你这是给我摆什么脸色?”是客人在发火,想必是哪个不懂得应对进退的小姐惹恼了他。 关彻皱眉,抓来匆匆经过的经理盘问。“怎么回事?”“是一个新来的小姐,今天刚到,还不懂规矩。”经理报告。“老板放心,我一定好好念她。”“嗯。”关彻点头,还来不及发话,一个少爷惊慌地奔来。 “经理,出事了,daisy受伤了!”“受伤了?怎么会?”“刚刚的玻璃杯划伤了她的脸。”脸划伤了?关彻与赵铃铃交换一眼。一个小姐的美色,是她谋生的武器啊“你还是去看一下吧!”赵铃铃柔声提议。 关彻点头,他原不想插手管的,但闹成这样,那客人也稍嫌没品了些。他随同经理前去关切,来到靠近角落的沙发厢座,那客人还在发飘,指着小姐狂骂。 而那位新来的小姐只是静静站着,臻首低垂,一痕血色沿着颊畔渲染,她却似不痛不痒,毫不在乎。 “daisy,还不快跟赵老板道歉?”经理催促。 她一动也不动。 “daisy!”经理恼了,拉高声调。 她总算扬起脸蛋,目光氤氲如雾,幽幽茫茫,从遥远的过去飘来,迷蒙他视野。 关彻一震,怀疑自己看错了,真的是她吗她怎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对不起,赵老板。”她哑声道歉,血珠在唇角凝结。 他瞪着那血珠,忽然忆起年少时那个心碎的黄昏,天边霞色也是如此凄艳……“光只是说声对不起有用吗?我要你跪下,跪下来给我倒酒!”赵老板跋扈地命令,也不知是否白天遇到什么不顺遂,把气都出在酒店小姐身上。 关彻剑眉一拧,以眼神示意经理想办法安抚客人,后者会意,连忙上前一步,好说歹说地陪笑。 他则转向漠然站在一旁的她,低声下令。 “你,跟我来!”她面无表情地回眸,起初并未认出是他,后来看清楚了,倏地倒抽口气,脸色苍白似雪。 “你、你是……”看来她没忘了他。关彻似笑非笑地扬唇--“夏真季,好久不见。” 第三章 为什么为何老天要如此作弄她?偏偏要在她最不堪的时候,与他重逢?他会怎么看她?她又该如何面对他与关彻相看一眼的瞬间,夏真季感到一股强烈的自惭形秽,她想逃,想躲,想骗自己这一切只是个梦,一个很快便会醒来的恶梦。 老天不会如此残酷地对她,不会的,不会的……“伤口,还痛吗?”他低声问。 她蓦地凛神,摇摇头。 带她回私人办公室后,关彻命人送来急救箱,亲自检视她脸上的伤口,不深,只是一个小破洞,应该不会留下任何疤痕。 他让她自行消毒搽药,贴上ok绷。 “坐!”他指了指室内正中央的沙发。 她依言坐下,坐垫立刻随着她体重沉下。很久没坐到这么柔软的沙发了,她很想闭上眼纵容自己享受一番,但居高临下俯视她的男人不给她这机会。 他注视她好半晌,眼神很深,很复杂,她看不懂潜藏其中的是什么样的情感。 “你给自己取名叫daisy?”他开口,问的却是一个她料想不到的问题。 她愣了愣,点头。 “daisy,黛西,很不错的名字。”他揉着下颌沉吟。“你知道吗?有本小说的女主角就叫黛西。”“《大亨小传》。”她直觉地回应。同样是费滋杰罗的作品。 “这么说,你看过了。”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她。“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读这本小说时,大概二十岁吧?我打了一针,躺在屋顶上……”“打针?”她不解。 他忽地笑了,一种毫无情感、也不带笑意的笑声。“海洛英,听过吗?大小姐,是一种毒品。”她当然听过!她颦眉。“你吸毒?”“曾经。”他纠正她。“你放心,我的手下没人会吸毒贩毒,也不会害小姐或少爷染上毒瘾,用这种手段控制你们。”她怔仲,从未想过这种事,但经他一提,她才恍然惊觉自己还是太天真。原来她对人间的黑暗面,认识得还不够多……“《大亨小传》,那真是一本好书,一个嘲讽的寓言式故事。”他好似没注意到她迷惘的神情,自顾自地感叹起来。“穷小子盖次比(gatsby)爱上了富家女黛西,黛西却抛弃他,嫁给另一个有钱人,于是他挺而走险,几年之后成了大富翁,在黛西家的对岸买了一间豪宅,透过海湾远眺她家,他在那豪宅里夜夜笙歌,千方百计想打进她的社交圈,接近她一然后呢?你还记得盖次比后来怎样了?”他到底想说什么?她警戒地寻思,虽然她已经隐约猜到了。 “他的梦想幻灭了,黛西根本不是他想象中的黛西,他甚至可以在她身上嗅到金钱的铜臭味一最后,盖次比为了黛西犯的过失而死,她却连他的葬礼都没参加。”叙述戛然而止,他的嘲弄却持续绵延,卷成一根钢索,囚住她。 她垂落臻首,让昏暗的灯光在她脸上形成暗影,掩去她的表情。 “你是故意取这个花名吗?daisy。”他凉凉地唤她。“你想骗到哪个盖次比呢?你希望男人拿你当女神一样仰慕吗?”她悄悄拽住裙摆。“我只是随便取的。”“取得很好,这是个好名字。”她不确定他是否有意侮辱她,或许他是在报复吧?因为她曾经伤害了他纯洁的少年心,或许他是失望,因为他曾经奉为女神的女孩竟堕落至此。 夏真季紧咬牙关。经过这些年,她以为自己的尊严已经被践踏得奄奄!息了,原来还苟活着,原来还能感觉到痛。 “为什么来这里?”他问。 她深吸一口气。“当然是为了赚钱。”“你很需要钱吗?”“难道你看不出来?”她讥诮地反问。 他微微蹙眉。“发生什么事了?以前我认识的那个夏真季不可能会落魄到需要到这种地方来赚钱,她是千金大小姐,天生的女王。”“十五年了,岁月可以改变许多事。”“你家破产了?”“嗯。”“生活很困苦吗?”她默然不语。 “你非得到这种地方来赚钱不可吗?以你的聪明才气,应该可以在一般公司找到不错的工作。”“……我是可以去上班。”“那为什么不去?”“一个酒店老板,需要这样关心一个小姐的私生活吗?”她终于忍不住抗议,他有必要执意追问吗?“不管我是为什么理由来这里工作,只要我能帮你招揽到客人,不就好了?”“我只是好奇。”相对于她的焦躁,他显得冷静而淡漠。 她更加懊恼,扬起苍白的脸蛋,挑衅地直视他。 感受到她隐忍的怒气,他微牵唇,慢条斯理地点燃一根烟。“如果你肯认真工作,想在这一行赚到钱,的确很快,但你年纪也够大了,应该知道你走上这条路,就很难再回头了。”“我知道。”“不再多考虑一下?”“我说了,我需要钱!”她蓦地起身,以尖锐的嗓音武装自己。“你刚才不是也说了吗?我是千金小姐,过不惯贫困的日子,我想买车买房,买漂亮的衣服,买名牌精品,不行吗?”关彻眯起眼,烟头的火光与他眼潭深处的暗影相互辉映。“你果然是夏真季,还是那么势利又现实。”他冷笑。“你那么想过好日子吗?那就去赚吧!好好地伺候客人,能从那些肥羊身上挖多少就拿多少。在这种地方,什么都没有,就钞票最多。”她长长地瞪他,傲然旋身。 “等等!”他喊住她。 “还有事吗?”他从西装口袋里取出一本支票本,撕了一张,飞快地签名后,递给她。“给你。”她愕然。“这是……”“你不是想买名牌精品吗?”他似笑非笑。 “就当我这个大老板送你的见面礼,你去尽情shopping吧!”她不敢置信地冻立原地,心跳急了,呼吸却暂停,掌心渗出冷汗,颊上的伤口隐隐刺痛。 “你这是……用钱买我吗?”“我有说要买你吗?”他好笑。“何况这么一点点钱,买得到你吗?”“……”“或者你很想要我包养你?那你就不必这么辛辛苦苦在这里陪男人喝酒了,跟着我,保证你能过好日子。”“……”“夏真季,你说话!不要瘪着嘴像个委屈的小媳妇,我认识的夏真季不是这种女人。”他要她说什么?还想听她说什么?夏真季颤栗着,强忍住一波波从体内深处涌出的嗯心。 这一切究竟要到何时才会结束?为何这家酒店的老板偏偏是他她咬着唇,渐渐地,咬不住发颤的唇,咬不住那一串自嘲的哑笑。然弯唇。“你要包养我吗?”“什么?!”他震住。 “你想不想包养我?”“你--”他不可思议地瞪她。 她微笑更甜、更妩媚。“如果你想要,我卖给你,你出个价。”他阴郁地拧眉,右手不知不觉握成拳,香烟在拳心里蜷缩,烫着他,他却浑然不觉。 “如果你不想买,就不要给我钱!”她忽地冷哼,双手扯住支票,用力一撕。“就像你说的,这一点点钱我夏真季还不看在眼里。”藕臂一扬,纸花漫天飞舞。 然后,一片一片落下,落在,他与她的心。 离开办公室后,夏真季再也顾不得强撑起的傲慢形象,手掩着唇,仓皇奔进女性化妆室,打开水龙头。 清水由洗手台的玻璃壁中流出,犹如一道飞瀑。 这是个很有设计感的洗手台,事实上,整个洗手间的装渍都相当华丽,不论是那一面面高及人身的穿衣镜,或镶着金边的柔软沙发,都是确确实实砸了钱打造的。 而这里,不过是属于他的夜王国的冰山一角。 十五年后,穷小子站上青云了,她却由云端堕落。 好讽刺夏真季瞪着玻璃璧,明明嗯心感已涌上喉头,却吐不出来,酸酸地横梗着,教她不得不尝那难堪的滋味。 她仰高头,一遍又一遍地深呼吸。 “你看起来好像很累的样子?”娇媚的声嗓在她身后扬起,很迷人、很动听的嗓音,性感如丝。 夏真季蓦地回眸,奇怪是谁能拥有如此声质。 她看见一个女人,一个很美、很优雅的女人,五官端丽得不像真的,肤色有些过子雪白了,但粉颊透着红晕,反倒更添艳色。 夏真季自己也很美,但这女人的绝色,仍是令她震撼。 “彻刚才把你念了一顿是吗?他骂得很凶吗?”“你……是谁?”为何唤他的名唤得那般亲昵“我是赵铃铃。”女人就连微笑也妩媚。 “你是口斗悯,对吗?”她点头。 “你的伤口,还好吗?”“嗯。”“要小心保养,千万不要留下疤痕。”赵铃铃善意地劝告她。“毕竟做我们这一行,色相是很重要的。”“你也在这里工作吗?”“我在台北开了一家“club lilith” ,你听过吗?”她摇头。 赵铃铃静静地凝睇她。“你跟彻以前就认识了吗?”她一震。“你知道?”“我看得出来。”赵铃铃淡淡一笑。“彻看你的眼神很不一样,不像是对普通小姐,而且他也从不跟小姐单独在办公室谈话,这些事他通常交给下面的人处理。”所以他亲自“处理”她,算是例外了,她何德何能,能得到他“特别待遇”?夏真季自嘲地寻思。 赵铃铃兴味地瞧她。“你看来很骄傲,但骄傲的女人在这一行很难生存的,男人还是喜欢温柔一点的女人。”“……我知道。”但要她对那些猪哥男温柔她做不到。 “做不到的话,还是及早退出比较好。”赵铃铃仿佛看透她思绪。“我想彻也是为你好,不希望你受伤。”他才不是为她好,只是借机报复!夏真季忍住反驳的冲动,默默地洗手,取下纸巾擦干。 “你真的想继续待在这一行吗?”赵铃铃又问。 “我没有选择。”她木然回应。 “人总是有选择的,只是看有没有更好的选择而已。”赵铃铃叹息般地低语,话中颇有哲理。 “如果来这里工作是你比较好的选择,那我可以给你一些建议。”于是,赵铃铃花了将近十分钟的时间,跟她分一早了许多,提点她与客人应对进退的诀窍。 “……还有,如果你想成为红牌,一定得抓住忠实的大户,不必多,也许一个就够了,但这个人必须有呼风唤雨的力量。”也就是说,聪明的女人只把自己卖给最值得卖的男人。 夏真季懂得赵铃铃的暗一不,也对这个俱乐部妈妈桑更加好奇一她背后,肯定有个金主吧那人是谁“铃铃姊!”一个浓妆艳抹的小姐忽然走进来,打断两人谈话。“议员来了,大老板请你进包厢。”“我知道了。”赵铃铃颔首,朝夏真季留下一笑。“祝福你,daisy,希望我下回见到你时,你已经成功了。”语落,她盈盈离去。 “铃铃姊刚才跟你说什么?”刚进来的小姐追问,听得出语气薄染几分酸味。 她叫茉莉,是这家酒店数一数二的红牌小姐,不知怎地,一直对夏真季很不友善,老是针对她。 “干么不说话啊?你这人真的很难相处耶我告诉你喔,不要以为铃铃姊跟你说话你就了不起了,她跟你可不是同一个等级的人,你知道等在包厢的都是哪些人吗?不是议员就是有钱的大老板,他们全都买铃铃姊的帐!至于你呢?你到现在还是没哪个客人点你进包厢吧?想飞上枝头做凤凰?还早得很呢!”这话真尖酸刻薄!夏真季轻哼,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被这些红牌女公关嘲弄了,却是第一次,战意昂扬地反唇相稽--“我会飞上去的,而且,会比你想象得快。”“daisy最近怎么样了?”关彻靠在窗边,手握着杯加冰威士忌,状若漫不经心似地问着经理。 但经理仍有些意外,除了几个领头的红牌,大老板对那些小姐们从来漠不关心采取不干涉、不强逼、不理会的三不政策,没想到现今竟对一个新人如此感兴趣。 是因为地上回跟客人闹到被划伤脸的缘故吗“放心吧,老板,她最近表现好多了,不像刚来的时候老板着张脸,又不懂得讨客人欢心,她现在很会伺候客人了,会笑,会撒娇,会帮客人点烟,陪客人喝酒也很干脆。”她点烟陪酒关彻指住玻璃杯身的手指一紧。他真的很难想象,从前那个说一句讨厌烟味,便慑服一千年轻人的少女,如今是如何战战兢兢地为客人点烟“其实我挺看好她的潜力的。”经理又继续说。“虽然年纪有点太老了些,进这一行嫌太晚了,不过她真的长得很漂亮,有头脑,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质,有些客人还跟我说,他们就喜欢她有点疏离冷漠的味道!对了,前两天已经开始有人点她进包厢了,我看她再加把劲,很有机会成为店里的no1。”no1 ?关彻眉心暗拧。要成为no!,不是光点烟陪酒就可以的,还得献出一个女人最大的本钱,她做得到吗如果她真能做到……关彻发现自己忽然有些心神不宁,呼吸急促了,心韵也不规则地律动着,他遣退经理,喝干酒,穿上西装外套,大踏步离开办公室。 他开出跑车,原本想直接上高速公路,却不知不觉在店门口对面停驻,隐在一棵老树的阴影下,观察来往进出的人。 他知道自己在等谁,也很快就等到了。她和其它两位小姐一起送客人出来,丽颜漾着浅浅的笑,客人神气地坐上泊车小弟开来的名车,呼啸离去,她在车后礼貌地弯腰鞠躬。 一个小时后,她又送另一个客人出来,客人拉着手不放,吵嚷着要将她带出场,她持住笑容,温婉却坚定地拒绝。 客人得不到她同意,很失望,赖皮地在她颊畔偷了一个吻,才不情愿地坐上计程车。 她笑容不变,目送黄色的车影淡去,州以方才那个吻并不存在。 关彻用力指住方向盘,指节泛白。 幻、灭。 在这一刻,关彻深刻地领会某种苦涩至极的滋味,他曾经搁在心上遥想仰慕的女神,原来也只是个不得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平凡女子。 她怎能受得了这些?怎能做到这地步忽地,他看到她窈窕的娇躯一晃,跟着双手捣住唇,似是强忍着什么。 是想吐吧?她喝太多了,做这一行总免不了受酒精荼毒,她看来也领受到这苦楚了。 她不停深呼吸,好不容易咽回呕吐的欲望,然后,她疲倦地扬起苍白的容颜,盯着天空那一弯孤单的月牙。 她望着月色,眉间隐隐郁着忧愁。 关彻心弦一紧。 他知道她想些什么,他以前也有过类似的想法。他想,他的人生真是狗屎,为何不干脆死一死算了?可偏偏又没有勇气自尽,因为总还抱着一线希望,或许,只是或许,在人生某个不经意的转角,他会见到云问初透的阳光。 她正在经历他以前曾经历的事,尝他以前尝过的苦……该死,真该死关彻愤恼地咬牙,愤恼地槌方向盘,他气自己,气自己竟然动摇了,竟然,感觉到一丝丝不舍……这天晚上,关彻还做了一件天大的蠢事。他静悄悄地开车,一路跟随夏真季回家,直到她的屋里亮起灯光,又再度暗下,他才回转车头,不要命地在路上狂飘。 她必须赌一赌了,趁还有筹码的时候。 夏真季审视镜中的容颜,眸光锐利、透亮,不带感情,好似在打量某种待价而沽的商品。 没错,她就是商品,若是想成为店里的no1,她就必须想办法将自己高价卖出,在还来得及的时候。 她已经不年轻了,比起店里许多清纯的大学生,甚至说得上老气,她的眼神已不再青春,蕴着岁月的沧桑。 虽说成熟世故,也是另一种魅力,但她自知比起赵铃铃的妩媚诱人,她仍青涩如梅子。 是时候下赌注了……夏真季拉开布衣橱,里头很可怜地只挂着几套上班套装,以及少量简单的休闲服,但有一件礼服,是她刻意留下的,隔尘套包裹的,是过去的风华。 她取下礼服,穿上,紫色的真丝衣料亮着光,完全服贴她玲珑的身段,步履轻移时,裙摆会摇荡着谜样的波浪。 穿上这件礼服之后,她知道,她已正式和过去告别,那个衣食无忧、任性又有点天真的夏真季,不在了。 她下楼,坐上出租车,来到店里,甫在大厅现身,便艳惊四座。 但她的目标只有一个男人,一个不常大驾光临,每回出现却总是掀起一阵骚动的男人,叶承绍。 他是叶圣嗯的叔叔,掌控叶家半个金融王国,在政商两界都极有影响力,新招的女婿还曾担任过财政次长,目前正积极竟选民意代表。 店内每一位女公关都迫切地想争取他成为自己的主顾,但他从不固定指名,他喜欢玩选妃游戏,喜欢小姐们在大厅内一字排开,等候他钦点。 夏真季也是其中一位,她听说他今夜会带同一群商界友人前来寻欢作乐,于是刻意打扮。 从前的她遇到熟人会头低低的,能躲就躲,这次她却扬着下颌,定定地凝视叶承绍。 后者果然注意到她冰锐的眸光,回过头来打量她片刻,忽地讶异地挑眉。“你是……”“真季。”她坦然承认。 “真的是你!”叶承绍震惊,从前故交友人的掌上明珠,竟沦落到酒家卖笑,他有些感慨,却没浪费太多时间同情,精明的视线落到夏真季身上,下腹很快涌起一股纯男性的欲望。 在这种地方相遇,对他而言,她已不是故友之女,只是一个可以买卖的女人,而他中意她身上那股傲劲,以及前凸后翘的好身材。 夏真季,他还记得她以前跟在父亲身边时,是那么清秀高雅的千金小姐,如今沦落风尘,似乎更多了几分诡异的可口,教人好想狠狠咬下去。 他立刻点了她,在其它人羡慕又嫉妒的目送下,挽她走进店里最奢华最昂贵的包厢,他让她侍奉自己,陪自己喝酒,酒精烧灼着他体内血液,欲望更沸腾。 他想要她,不惜花高价买她一夜。 她却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不零卖。”他眯起眼。“你的意思是要我包养你,金屋藏娇?”“我也不接受包养。”她淡漠地声明。“如果你要我,你必须每个礼拜都来捧我的场,而且要让所有人知道我是你看中的女人。”他怔了怔,寻思片刻,朗声笑了一真是个聪明的女孩,她是想用自己的身体换来更上一层楼的跳板吧!她的野心不在成为一个男人的情妇,而是要成为这一行的女王,要所有男人做自己裙下之臣。 从不指明任何小姐的他,一旦成为她的忠实主顾,她的花名必可远播,寻芳客们会争相来睹,看是何方女神折服了他。 “我可以答应你,但有个条件。”“请说。”叶承绍抓来一瓶苏格兰威士忌。“你用嘴喂我喝酒,如果我满意,我们就成交。”要她……当众吻他要是夏真季做好了心理准备,也不禁惊骇。 以唇喂客人喝酒--亏叶承绍想得出这样的招数,实在太狠、太绝、也太侮辱人他是有意试探她,看她的反应吧?也许男人天生骨子里就有中兽性,以凌虐女性的尊严为乐,满足自己的征服欲。 她是祭品,用来澎显他强大的权势,因为她不只是一个寻常酒家女,而是夏清盛的女儿,曾经是个娇贵的公主。 就因为她是夏清盛的女儿……夏真季心神一凛。她哀什么?怨什么?她不也是利用自己是夏家女儿的身分引起叶承绍注目的?既然做了,就豁出去吧!她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呢?什么都没有了……她咬了咬牙,举起酒瓶,含一口在唇腔,然后转过早被酒精醺红的朱颜,面对叶承绍。 后者正笑着,肥厚的唇在迷离的灯下湿润着,满是色欲。 她真的必须吻上那样的唇吗夏真季颤栗着,羽睫不争气地掩落,不敢看自己即将坠入的地狱。她已经没有后路可以退了,也倦子与命运持续斗争,都已经来到这种地方,难道还想保清白之身吗?不可能。 她缓缓地、缓缓地前倾……忽地,有只大掌擒住她下颔,某张冰凉的唇炙热地吻上她,吮去她含在嘴里的酒,以及破碎的自尊。 她凄楚地睁开眼,以为自己会看到叶承绍油光满面的脸,可看到的,却是关彻墨黑的眼潭。 他瞪着她,冰冽的眼神,却奇异地灼人,在她震颤的心房,烧融一个洞。 他扣住她手腕,不由分说地拉她起身,圈在自己怀里。 “抱歉,叶总裁。”他转向一脸愕然的叶承绍,唇角拉开微妙的笑弧,笑意却不及眼底。 “这女人我很中意,她是我的了!” 第四章 酒店老板竟然跟客人争风吃醋,抢自家店里的小姐?简直是闻所未闻的奇闻。 也是丑闻。 但关彻不在乎,当着一室震惊的政商名流面前,将夏真季纳入自己的羽翼下,他不许任何人碰她,也明白宣示她是属于他的。 叶承绍自然十分恼火,但关彻提出交换条件。 “你的女婿乔旋不是想在台中选立委吗?这里的地方势力我很熟。”叶承绍似乎嗅到了他话中涵义,怒火稍熄。 “你的意思是你肯帮忙?”“我会尽我一切力量,一定把他送进国会。”他承诺。 叶承绍思索片刻,忽然笑了,比起女婿未来光明的前途,一个风尘女子算得了什么于是,两个男人达成协议,叶承绍不再找关彻麻烦,继续寻欢作乐。 但夏真季可麻烦了,百关彻强硬地拖回私人办公室,一关上门,犹豫的黑眸便咄咄逼人地锁定她。 他在冒火。 她再迟钝也看得出他情绪正沸腾。“你、你想怎样?”嗓音不争气地颤抖。 “你说呢?”他冷笑,一把将她推落沙发,双手钳住她肩膀,强悍地俯视着她。“为什么那么做?”“为什么……不能?”她鼓起所有的勇气与骄傲反问。“我只是想替自己争取一个主顾客。”“你打算将自己卖给叶承绍!”他厉声咆哮,话中满是指控意味。 “对!我是想将自己卖给他。”她不明白他凭什么指控她。“不行吗?”“你--”他气恼不已,掐住她肩膀的十指收紧。 一阵剧烈的疼痛袭击她,她却高傲地昂起下颚,不肯示弱。“都已经来到这种地方,你还认为我能不陪出场吗?我只是决定了,既然迟早得出卖自己的身体,我就卖给能出最高价的那个人,而且只卖给他。”这也是赵铃铃教她的,聪明的女人只需侍奉一个男人,便能彰显自己的价值。“你就这么想要钱吗?”他严厉地逼问。“这么迫不及待把自己卖出去?”她咬唇不语。 “夏真季,你说话!”“对,我是想要钱,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想快点过跟以前一样的好日子,我不要再吃苦了。”他蓦地狠狠推开她,像推开某种令他嫌恶的东西似的,那般毫不容情。 夏真季受伤了,早已伤痕累累的心,又添上一道疤。她用尽每一分力气紧紧咬住激颤的牙关。 不可以哭,不可以在这男人面前表现一丝软弱,她已经什么都失去了,不想再失去最后的自尊……“我跟圣嗯打听过了。”他突如其来地说。 “他说你们家的公司在十年前爆发了财务危机,申请重整,你爸爸因为涉嫌操纵公司股价,遭到检察官起诉,送进牢里关了几年。你妈妈因为大受打击,精神失常,现在住在疗养院里--”“那又怎样?”她尖锐地打断他,面色苍白。 “你爸妈手上握有的公司持股,跟其它资产都必须出脱来偿还债务,你们家是破产了,连房子也被拍卖,但也没什么,顶多你不能再做回以前的千金大小姐而已。难道你们不能从头再来吗你不可以像一般市并小民那样安安分分过日子吗?”她也想啊!如果可以,她也希望能过那种平平淡淡的生活,不需要太多物质享受,只要她能堂堂正正地做人就好。 但她不能,因为她有个出狱后便四处闯祸的爸爸……“你一定要这么虚荣吗?夏真季,一定要这么贪图荣华富贵?”他一字一句,都鞭在她的心上,鞭出一道道血痕一他不懂,他根本什么也不懂她愤恨地瞪他,眼眸酸楚着,泪胎暗结。 他也回望她,眼潭很深,很黯沉,她在他眼底看见自己倔强的容颜。 “你真的那么想要钱?”他哑声问。 “……”“既然这样,你卖给我吧!”“什么?”她震住。 关彻微微一笑,很冷诮、很自嘲的微笑,他点燃一根烟,缓缓吸吐着。 烟雾迷离,她凝视他的眼神也迷离。 他忽地弹弹烟灰,仿佛觉得她傻愣愣的糗样很可笑。“别那么看我,出个价吧!”她无语,仍是怔望着他。 “我想我们就签五年--不,三年就好。”他沙哑的嗓音缭绕在烟雾里,有些令人听不清。 “这三年,你要负责给我一个家庭,当我贤慧的老婆,或许帮我生个孩子,但这个不勉强。”他买她,是要她当他老婆夏真季蓦地倒吸口气,杏眸圆瞠。“你疯了!”他冷笑。“我看起来像疯子吗?”那为何要她当老婆?她不可思议地瞪着他,芳心在胸口急促地震颤。她知道他少年时曾经迷恋过她,但……“你不可能还爱着我吧?”“你这种虚荣的女人,有哪一点值得我爱的?”他笑了,笑声凌锐如刀,刺伤她。 她的心颤抖地蜷缩。也对,她在想什么?他怎么可能还爱她?他对她,只可能有嫌弃。 夏真季痛楚地闭了闭眸。“那么你是恨我了,你想乘机报复?”“我有那么无聊吗?”他语带揶揄。 “那到底为什么?”她又羞又恼,不明白他为何提出这样的交易,难道只为了作弄她他深沉地注视她,片刻,捻熄了烟,大掌擒住她脸蛋。“我买你,只是买一个梦而已,一个我年轻时候常常作的梦。”一个……梦?她怔仲。 他用拇指轻轻揉捏她尖俏的下巴。“你也许不晓得,以前的你对我来说有多么可望而不可即,你是梦,是我永远也抓不到的梦,我想跟你约会,想更接近你,想抓住这个梦……”他喃喃低语,眼神蒙陇,她有种错觉,他不是在对她说话,而是在跟过去的自己。 她莫名地感觉到痛,不知是为他,还是为自己。 “你出个价吧!要花多少钱,才能买你三年?”他沉声问,话里大有不管付出多少代价,他都在所不惜的意味。 她全身颤栗。“我很……贵的。”他又笑了,这次,是一种淡薄的、好似随时会烟消云散的微笑。“你知道吗?以前我觉得赚钱是件不容易的事,拚了命地到处打工,就是希望能多赚一点钱,可我现在却发现,能够用钱解决的事情,是最简单的。这世上有许多事,比赚钱难多了。”“所以你根本不在乎我会花你很多钱?”她的心持续痛着,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痛。 “我说过了,凡是金钱能解决的事情,都很简单。”真那么简单吗?现在的她,可是被庞大的债务压得喘不过气。夏真季苦涩地敛眸。“既然这样,你大可以花钱买别的女人,不一定非得是我。”“你说的对,也许我不应该买你。”他抬起她下颔。“可我说过了,我真正想买的,是一个梦。很久以前,你曾经是我的梦,我可以为了想跟你约一次会,存半年的钱……我已经很久没有那样的心情了,那种为了想得到什么,拚命努力的心情。”那股单纯的傻劲与执着,他已经失去了,而且,已经失去许多年了。“也许是因为你现在什么都有?”“也许吧。”财富、权势、女人,该有的,他都有了。“而你现在,什么都没有,现在反倒是你为了钱,不惜出卖自己了。”她身子一凛。“你打算嘲笑我?”“那也是我的权利。”他无声地微笑。“毕竟我会花一大笔钱在你身上,不是吗?”她默然,贝齿用力咬着唇,咬出一个深深的凹印,几乎见血。他看着,胸口一震,倏地倾下身,吻住那楚楚可怜的唇瓣。 她呆了,一时忘了反抗,由他放肆地侵略,他的吻一点也不讨人厌,虽然有几分霸道,却有更多只可意会的温柔。 她觉得,他不是在蹂躏她,而是呵护着,他吻的也许不是她,是他年少时的梦,他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她,甚至轻蔑她……但她,还是感觉到自己正受宠,有多久没人这样好好疼她了?她只想听谁说句一真季,辛苦了,你做得很好,接下来就交给我吧!她只想有人将她抱在怀里,摸摸她的头,拍拍她……“夏真季,你要签约吗?”他低声问。 她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揪住他衣襟。 她没有立刻答应。 但她答应还他一个约会,她十五年前欠下的约会,或许他早就不在乎的约会。她只是很想弥补他,不管他需不需要这样的弥补,她欠他的,得先还清。 夏真季注视镜中的自己,她的脸色有些过子苍白了,眼皮由于昨夜辗转难眠浮着淡淡的黑影,她的眼神,已不似少女时期那般清澄透亮,而是氤氲着复杂的水烟。 她已经不年轻了,岁月也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她想,他或许会失望。 如果他想要的是以前的夏真季,那她,已经不是了……门铃叮咚一声,敲响她防备不及的心,她轻颤着,最后又拿梳子刷了刷发,直到乌亮,才忐忑不安地前去应门。 门外,他挺拔地站着,套一件黑色皮衣,发色墨黑,瞳眸也黑如子夜,就连肤色,也是阳刚的黝黑。 他像个横行于黑夜的恶魔,她从没见过比他更适合黑色的男子,他不帅,一点也不,眉角那道刀疤更称得上丑陋。 可他,却自有一股不可思议的魅力,冷酷、强悍,阴郁得很迷人。 至少她乍见他时,芳心会不争气地狂跳…“你就穿这样?”关彻也正打量她,神情却是不满的,眼潭郁着黯影。“你瞧不起我吗?”瞧不起他?怎么会?夏真季暂停呼吸,讶然望向自己!白t恤、牛仔裤,不够亮眼吗他蓦地层臂拽她,将她强硬地拉回屋里,下命令。“换一件!”“可是!”“换一件!”他厉声强调。“你的房间呢?在哪里?”她蹙眉,满心不情愿,却也只能指了指方向。 他瞪她一眼,大踏步走向她卧房,悍然的形影在推开门时的那一刻,诧异地定格。 他看到的,是一间很窄、很小、采光很不好的房间,房内的摆设很简单,只有一张单人床,一个布衣橱,一张折迭式写字桌,桌上搁着一杯凉透的茶,还有一本摊开的书。 窗帘是拉起的,窗外却正对着另一栋公寓的水泥墙,似乎怕有人从窗边爬进来,还装了铁栅栏。 铁架上,立着一盆绿色盆栽,这也是房内唯一的生机,其余只是令人透不过气的深沉。 她就住在这种地方?睡这种房间关彻愕然,他不是没吃过苦,不是没见过比这里条件更差的环境,但她可是个曾经被豢养在城堡里的公主他咬了咬牙,没经过主人允许,径自拉开布衣橱的拉炼,扫一眼,又慌张地立刻拉上。 “吓了你一跳,是吗?”夏真季幽幽扬嗓。 “我以前光是更衣室,就有这房间的三、四倍大。”她面无表情地端起茶杯,收好书。 他默默注视她的动作。她洗好茶杯,拿千毛巾擦擦手。“好了,我们可以出门了吗?”他倚在客厅墙边看她,动也不动。 她秀眉一扬。“你也看到了,这里很小,我没办法好好招待你。”他眼角一凛,率先迈开步履,走在她前面,他自顾自地下楼,也不管她有没有跟上,仿佛在气恼什么似的。 对谁生气呢?她吗夏真季无言地沉思。因为她穿着简单的牛仔裤,而不是优雅飘逸的洋装,因为她不再是他梦想中的那个女神,所以他生气了吗那她也没办法啊……“上车。”他领着她来到一辆跑车前,为她开车门。 幸好跑车不是跟他身上穿的衣服一样是黑色,否则就太像黑道大哥出巡了一是一辆天蓝色的捷豹敞篷跑车,线条很犀利,富侵略性,内装融合着利落与优雅。 有人说,从一个男人的车便可窥视他的性格,她很意外他没有买一辆黑头车,也没用一扇涂黑的车窗保持神秘。 他在阳光下开敞篷车,如此运动开朗的形象,实在跟他很不搭。 好矛盾……“干嘛这样看我?”关彻察觉到她专注的眸光,脸颊奇异地灼热着。 她连忙调开视线。 他看她一眼。“你想去哪里?”“应该说,你想去哪里?”她反问。 他眯起眼,看她刻意别过脸蛋,不看他,稍稍调整了下坐姿,似有些局促不安的糗样。 他微笑。很好,感到不自在的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去吃东西吧!我知道一家不错的餐厅。”他提议。 “嗯。”她点点头。 他蓦地踩下油门,跑车闪电加速,惯性作用力令她狼狈地前倾,她轻呼一声,急忙抓住门把,稳定重心。 看来他开太快了。他放松油门,缓下车速,她惊魂甫定,抚着胸口,大大松了一口气。 他不禁嗤笑。“笑什么?”她没好气地嘟嚷。 “没什么。”他收敛笑容,专心开车,笑意却仍在眸中偷偷闪耀着。 他戴上墨镜,开着敞篷车,迎风奔驰,风吹乱了他的发,阳光暖暖地洒在他肩上,他忽然觉得心情很不错,几乎想哼歌。 “可以听歌吗?”她问。 “我只有摇滚乐,你听吗?”“好。”他按下按钮,将音量开到最大,猛然爆出的乐声又令她惊跳一下,他偷笑,斜眼窥视她从一开始的茫然不悦,到逐渐学会享受乐曲丰富且强烈的节奏。 “这是oasis,绿洲合唱团。”他介绍。 “曲名是cast no shadow。”她睨他一眼,微斜的唇角大有“我又没问你”的娇嗔意味。 他又想笑了。今日他的情绪起伏似乎特别大,不久前还恼火着,现在又为她每个细微的动作与表情感到好玩。 前方红灯亮起,他停下车,再次偷窥她,她似已完全沉醉在音乐里,藕臂放上窗框,脸蛋搁浅在臂弯里,痴痴地欣赏街景。 不知怎地,她这样的姿态令他联想起小狗,小小的脚爪攀着窗,热切地注视着窗外的小狗…无声的笑震动他胸膛,他拚命忍住,奇怪街上到底有什么好看的?顺着她目光望过去、才发现她正定定瞧着一家冰淇淋店。 那么想吃吗?他,心弦一扯,眼神不知不觉变得温柔。“夏真季,我们停--”一串手机铃声忽然唱晌,打断他来不及出口的话。 “抱歉。”她对他道歉,接起电话。“喂……是,我是……”对方不知说了什么,令她神情陡变。“好,我马上过去!”他拧眉。“怎么了?”她没立刻回答,转过头来看他好一会儿,眼神明灭不定,似是欲言又止,片刻,她终于宣布。 “我要下车!”“什么?”他愣住。 “对不起,我有急事,我们改天再约好吗?”这什么意思?他眼神一时空白,不敢相信地瞪她。“夏真季,你开玩笑!”“我不是开玩笑--”“你耍我?!”他粗声咆哮,脸色铁青,怒焰在胸口张扬一经过十五年,她又再次放他鸽子?她怎敢这样侮辱他夏真季感受到他炽烈的怒意,却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仓皇地摇头。“我不是耍你,拜托你,我真的得--”“不准乱动,坐好!”他蓦地狂踩油门加速。 她措手不及,被震得东倒西歪,他视若无睹,狂野地在路上飘速。 “关彻,你别太过分了!”她恼了。“让我下车,不然我要跳下去了!”他不屑地横她一眼。 “你不敢跳。”“你--”她一窒,被这样的挑衅激怒了,伸手解开安全带,握住门把,不顾一切地想打开车门。 “你疯了!”他斥责她鲁莽的举动。 “我非下车不可!我一定得赶去!”“赶去哪儿?!”他怒吼,空出一条臂膀,强悍地钳住她不安分的手。“你该死地到底想去哪里?!”“我要去看我妈,去精神疗养院!”尖锐的嘶喊拔峰而起,震撼了他,更震撼了夏真季自己。 她颤着唇,脸色刷白,喉间涌上一阵难堪的酸楚。 他缓缓停车,深呼吸数次,镇定心神,才沙哑地扬嗓。“刚刚打电话来的人是你妈?”“……是护士。”“你妈出事了吗?”他蹙眉。“为什不告诉我?我可以载你去。”她别过雪白的脸蛋。“我不想让你知道。”为什么?他想问,却没开口,因为他从她紧抿的嘴唇看出一股不轻易折服的倔强。 她不想让外人介入自己不堪的家务事吧一念及此,他悄然叹息,倾过身,替她系好安全带--“坐好,我载你去。”关彻愕然注释着这一幕。 她精神失常的母亲,可怜兮兮地啜泣着,蜷缩在房间角落,不许任何人靠近,睁着一双无神的大眼睛,好似一头无辜的小鹿,怕猎人伤害。 “她早上闹了一场,还说要跳楼自杀,我们帮她打了镇静剂,好不容易让她安全静下来了,可她醒来后就一直是这样。”护士解释着。“我们想,还是请你来看看她,跟她说说话比较好。”“我知道了,谢谢你。”夏真季跟护士道谢,等她离开后,才慢慢走向自己的母亲,后者见她逐渐靠过来,反应是惊骇地左顾右盼,似乎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你……你不要过来!”夏母颤抖着嗓音,脸色发白。“你、你想做什么?”“我没有想做什么。”夏真季柔声安抚母亲的恐惧。“你瞧,我手上什么都没有啊。”她举高双手,表示自己的无害。 夏母见她身上并无武器,总算稍稍放下心来,只是表情仍警戒着。“你是谁?”一旁的关彻听了这句问话,骇然震住,夏真季却像是习惯了,淡淡一笑。 “我是真季啊,妈,是你的女儿。”“你是……真季?”“对。”“是我的女儿?”“嗯。”夏母蹙眉,歪头打量她,似乎很奇怪自己打哪儿冒出一个女儿,又像在脑海里勾勒她的五官,试图唤醒记忆。 “可是我不认识你。”最后,她单纯地下了结论。 “你只是忘记我了。”夏真季温柔地低语,她看着母亲,依然微笑着。“因为你最近记忆力不太好了,所以才忘了我。”“是吗?”夏母半信半疑。 “可你一定记得这个。”夏真季朝关彻比了个手势,请他递过来两人特地买的蛋糕。“这家的蜂蜜蛋糕是你最爱吃的喔!”她掀开蛋糕盒。 夏母见了,眼神一亮,抢过蛋糕,立刻拈了一块放进嘴里,狼吞虎咽。 “好吃吗?”夏真季笑问。 夏母频频点头,马不停蹄地吃着。 “吃慢点,小心噎着了。”夏真季端来一杯牛奶。“来,喝一点。”“嗯。”夏母又吃蛋糕、又喝牛奶,兴高采烈,咧开爽朗的笑容。 夏真季蹲坐在旁边,默默望着母亲进食,也不多说什么,偶尔拿出纸巾,替她擦拭嘴角。 关彻心弦一紧,别过头。 他不想看,也不敢看,体内有股酸意密密麻麻地漫开,侵略他五脏六腑。 夏母连吃好几块蛋糕,饱了,心满意足地拍拍肚子。“好好吃!”“还有喔。”夏真季像对孩子说话似的,放轻语气。“我多买了一盒,请护士小姐放在冰箱里了,等你想吃的时候再跟她说,让她拿出来给你,好不好?”“好啊好啊!”夏母热切地点头。 夏真季又继续跟母亲说话,都是些言不及义的对白,整个过程夏母都没有认出这女儿的迹象,只把她当成一个和善的陌生人。 她的亲生母亲,已经不记得她了,她等于是被母亲抛弃了,就跟从前的他一样……关彻暗暗描握掌心,调匀急促的呼吸。 半小时后,夏真季终于将母亲哄睡了,两人安静地退出病房,她又找到照顾母亲的护士,拜托对方多多照顾。 “我妈妈就麻烦你们了。”她真诚地请托。 “放心吧,夏小姐。”护士小姐笑道。 而她,仿佛气力用尽似的,倦意一下子染透眉宇。 两人离开疗养院时,关彻走在她后头,看着她孤单却又挺直的背影,心内五味杂陈。 她蓦地凝住步履。“你都看到了。”“什么?”他一愣。 她回过眸,黯淡的眼神令他胃一沉。“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夏真季了。”“……”“那时候的我,以为自己很孤单、很寂寞,但其实不是的,其实我很幸福。”她顿了顿,似回忆起从前。“我住在那么舒适的房子里,有那么多佣人服侍我,爸爸妈妈虽然没空陪我,但一直很保护我,爸爸常常送我很贵的礼物--那是他表达关怀的方式,妈妈会陪我去逛街,亲自为我挑衣服,把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你很怀念从前吗?”他哑声问。她摇头,唇角浅浅弯着,那不是笑,是一种怅然与无奈。 她不怀念从前,不是真的不怀念,而是很清楚地明白,自己不能耽溺在过去的好时光。 “我以前还真是个别扭的小孩,甚至想到跟一群男孩子去夜店鬼混来表示反抗……真可笑,那时候的我,其实够幸福了……”也就是说,现在的她很孤单,很寂寞,无依无靠。 “你想要的,不是现在的我吧?”她突如其来地问。 “什么意思?”“如果你想要以前那个公主,她已经不在了。”她定定地直视他。“现在的我,只是一个很平凡的女人,我想你会失望。”他一窒,胸口蓦地揪拧,几乎是狼狈地瞪她。 “失不失望,由我来决定。”她怔仲。 “走吧!”他粗鲁地牵起她的手。“你还欠我一个约会。” 第五章 他带她去一家格调很高雅的日本科理餐厅,享用精致的怀石枓理。这种店她以前也常来,知道每嚼一口,都要付出昂贵的代价。 “想吃什么?”他问。她拿着菜单,很犹豫。 从前的她绝不会在意菜单上那栏价目表的,现在却不由得在心里计算。 “你不喜欢吃日本料理吗?”他误会了她的迟疑。 “不是,我很喜欢,只是……”她点不下去。 “这家很好吃的,我很多熟客都喜欢来。”“嗯。”她相信这里定是政商名流的集散地。 关彻注视她,眼色深沉,两秒后,他低哑地扬声。“我来点吧!”他接过菜单,径自作主。 夏真季顿时如释重负,不去计算每盘菜要多少钱,感觉自在多了。思绪一转,她忽然想起当年他存了半年钱,打算砸在与她的初次约会上,如果他们当时真的约成了,他会不会也像这样默默心痛着钞票一去如流水“你在想什么?”点完菜,他好奇地问。 她摇头,淡淡一笑。“我只是在想,我以前真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小姐。”他扬眉,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有此感慨,她没再解释,等餐点送来,放纵自己品尝近乎完美的滋味。 用完餐,她心满意足,他却觉得还不够,又带她来到附近一家冰淇淋店。 “为什么来这里?”她不解。 “坐!”他没回答她的疑问,直接命令她在对面的沙发落坐。 她只好坐下。 “要点什么?”他跟女服务生要菜单,递给她。 她愣住。“不是才刚吃完饭吗?”“某个女人跟我说过,点心跟正餐是在两个胃里的。”他幽默地扬唇。 她怔望他。“是……赵铃铃吗?”“你怎么知道她?”“上回她来酒店,我在化妆室碰到她,而且我也常听其它小姐说……”“说什么?”“她是你的情人。”浓密的眼睫低伏,犹如合欢树的羽叶。 他笑了。 她愕然扬眸。他竟也有笑得如此爽朗的时候,为什么?因为赵铃铃吗?提起她有那么令他开心吗夏真季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胸臆奇异地堵着一股酸涩。 “我认识铃铃的时候,她可是黑道大哥的女人呢!我们这些小人物,谁敢多看她一眼?”“可你们现在不是交情很好?”“那是因为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总之她跟我并不是那种关系,我只是她开的club的投资人而已。”“你是她的金主?”“是股东。”他纠正她的说法。“而且只是其中一个。”她安心了,说到底这其实不干她的事,但她的确觉得胸口的窒闷散去了,豁然开朗。 他凝望着她,嘴角微勾,似笑非笑的,她觉得他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情,呼吸咋停,急忙高举菜单,挡住自己的脸蛋。 “我想要这个香蕉船。”片刻,她才招手向女服务生点单。“冰淇淋口味要枫糖核桃还有蓝母葡萄……嗯,改成玛其朵咖哧好了,等等,意大利起司好象也不错,不要好了,我看还是法式焦糖布丁……”她迟疑,粉唇微抿,陷入左右为难的苦恼中。 有那么值得苦恼吗?关彻好笑。“那就全部各来一球好了。”“嘎?”全部?她愣住。“可是这个香蕉船只能有两球……”他没理会她,直接转向女服务生。“每种口味都给我们一球,谢谢。”“好。”女服务生笑着离去。 “喂,你知道有几种口味吗?”她低声抗议。 “十几种耶!我们怎么可能吃得下?”“吃不下就算了。”他不以为意。 好浪费!她不赞同地蹙眉。 他却只是笑着,勾着唇,笑意在眼潭温暖地流动。她被他看得好尴尬,颊叶淡淡渲染红霞。 琳琅满目的冰淇淋送来后,他也不吃,光看着她。 “你……不吃吗?”“我不爱吃甜的。”不爱吃还叫这么多?她嗔睨他,他回望她的眼眸仍是笑着,她的脸更烫了,拿起小汤匙,舀了一匙枫糖核桃口味的,浓浓的甜蜜刚在嘴里化开,她便不由自主地笑了,樱唇噙着幸福。 只是冰淇淋而已,就能令她那么感动吗关彻靠着椅背,看她一口一口地吃冰淇淋,每一球都挖几口来品尝,吃到滋味绝妙的,就甜甜地弯着眉眼,偷笑着,天真地像个孩子。 这样看她吃冰淇淋,他竟有股冲动,想将全世界的冰淇淋都搜刮来给她吃,她爱吃多少有多少,随她高兴。 他想宠她,宠她的时候就仿佛在宠着从前的自己,少年的他几乎不曾拥有快乐的回忆,不曾跟同学在快餐店笑过打闹过,不曾有个女朋友跟自己共享一杯冰淇淋可乐。 他想宠她,想满足她的口腹之欲,想让她一直如此甜蜜地尝着幸一福,不想再让她吃苦了……“你干么?”她察觉到他过分炙热的视线,窘迫地扬眸。 他没答腔,目光依然擒住她,她唇角沾了一点冰淇淋的残屑,他探出拇指,拈起来,送进自己嘴里吸吮。 暧昧的举动令她惊骇地睁大眸,芳心坪然直跳,左手藏在桌下,悄悄揪紧。 害羞吗?他好玩地想。亏她还在酒店工作了一阵子,连这种程度的调情也不懂得应付或者,是因为对象是他乍然掠过脑海的念头令关彻一怔,他动了下身子,换了个姿势,莫名地也有点坐立不安了。 吃完冰淇淋,他带她走进一间名牌精品店。 一见是他,店经理立即热情地迎上来。“关先生,今天怎么有空来?”“今天不是我来看,是她。”关彻指指一旁的夏真季。“你们这季有什么新品?介绍一下。”“是,我马上让人来服务。”“你做什么?”趁店经理去叫人时,夏真季将关彻拉到一旁。“我不想买衣服。”剑眉一扬。“不是说想穿名牌衣服,拿名牌包包吗?我刷卡。”“你--”她瞪他。“你这是想买我吗?我还没答应要卖给你。”这句话与其说是抗议,听来更像撒娇,尤其她的樱唇还微微嘟起。 他忍不住好笑。“放心吧,这怎么能算是买你?你有这么廉价吗?只要几件衣服跟名牌包就可以打发?”“你在讽刺我吗?”“我听起来像在讽刺吗?”确实不像。夏真季不情愿地想。虽然类似的对话他们不久前才有过,但相较子上回彼此的咬牙切齿,这次似乎比较接近男女之间的……调情。 他在逗她吗?为何他看她的眼神不是充满失望与不屑,而是暖暖地闪烁着笑意?教她反而不知该如何面对。 她别过眸。“我不买衣服,除非你觉得我穿这样让你很没面子。”“如果我真的觉得很没面子呢?”他笑问。 她一僵。“那就买吧!”回望他的容颜冰封,无表情。“这是我欠你的约会,当然应该让你高兴。”他面色一变。“你不高兴吗?”她倔强地抿唇。 “夏真季,我在问你话!”他语气凌厉。 “你不高兴吗?”她冷哼。“我高不高兴重要吗?”“你--”他眼眸冒火,猛然擒住她肩膀,十指几乎掐痛她。“你根本没搞懂事情的重点!”重点不是他,是她!她的快乐与否才是最重要的,不论十五年前,或十五年后,他都希望能给她一个最棒的约会,看她最灿斓的笑容。 难道她不懂吗?他忽地推开她,大踏步走向落地窗边,阴沉地盯着窗外。 店经理带着几名售货小姐,原本要过来服务,嗅到空气中的不对劲,识相地退开,留给两人独处的空间。 夏真季凝望关彻僵直的背影,他一手插在裤袋,一手收握成拳,紧绷的臂膀隐隐颤着。 她心弦一扯,蓦地忆起他在她家拉开衣橱时,惊慌的神情。也许他不是真的在意她身上的穿着让他丢脸,而是心疼曾经光鲜的她现今如此寒酸。 她是不是辜负了他一番好意她盈盈上前,小心翼翼地开口。“你生气了吗?”这回,换他不吭声了。 “关彻,你别……生气。”她只是别扭而已,只是害怕再受伤,因为她心上的伤口太多了,这些年来承受太多人的同情与怜悯,其中有不少是带着恶意。 她只是习惯性地竖起身上的刺,保护自己。 “……”对不起。”她懊恼地咬唇,只差没伸手轻轻扯他衣袖。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他倏地转头瞪她。 “你最好永远不要跟我说这句话。”他不想听,这不是她该说的,不是那个他想把她宠成女王的夏真季该说的话。 她深深地望他,在他眼底看出他不想轻易流露的情感,胸口悄悄地融化一腔甜蜜。 “那就……买一些好了。”她喃喃低语。 因为她也希望他快乐,她也希望当自己穿上他买给她的漂亮衣服时,他总是阴郁的脸能破开阳光般的笑容。 “你不用勉强。”他仍然没好气。 “不勉强的。”她微笑。这男人拗起来也跟她有得比。“一点也不。”怀着想让彼此快乐的心情,两人的约会更自在了,也更精彩,吃、喝、玩、乐,样样都来。 他带她上撞球间,大秀他高中时代从死党那边学来的花式炫技,虽然她对撞球一窍不通,却很捧场,大方地尽拍手的义务。 他也尝试教她撞球,不过她中学时的物理一向没学好,丝毫没有判断力道跟角度的天分,球不是被她撞得软弱无力,便是疯狂乱窜,惹得他放肆大笑。 她不服气,改上保龄球馆,对他下战书。 这回出糗的人是他了,频频洗沟,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男性尊严荡然无存。 她也毫不客气地娇笑。 两人上了瘾,愈玩愈幼稚,竟到电动玩具间战起来,他玩赛车,她踏跳舞机,谁都不甘示弱。 到后来,两人渐渐地都觉得这样斗下去真的很无聊,笑望彼此。 “时间好像很晚了。”是她先开口,但话语方落,她便后悔地想追回来。 她其实只是随口说说,却意外地提醒两人欢乐时光不长久,这场约会已到尽头。 他没说什么,默默地点头,去停车场取车。 她以为他会直接送她回家,但车子却在距离她家还有二十分钟步行路程的一座公园停下来。 他率先走进公园,她不明所以,只好跟上,两人在池塘畔的石椅坐下,他取出烟盒打开,忽地像想起什么,又关上。 “没关系,你抽吧。”她体贴地低语。 他回眸望她,眼神很复杂。“你不是讨厌烟味吗?”他还记得?她愣住。“现在已经不会了,习惯了。”他默然,目光忽明忽灭的,不知想些什么,然后,他转过头,眺望对街一幢豪华公寓。 “我就住在对面的房子,窗口就能看到这个公园。”“喔。”她迷惑地眨眨眼。他带她到他家对面的公园做什么可他不解释,只是恍惚地看着前方,池塘另一侧,一对父子正在玩传接球的游戏,儿子老是接不到球,胖胖的父亲追球追得很辛苦。 几分钟后,孩子的妈妈出现了,笑骂两父子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回家,要他们快回去洗澡,她已经准备好宵夜了……夏真季拉回视线,凝定身旁默不作声的男人。 “关彻,你是不是想对我说什么?”他听了她的问话,身子似是一震,方唇紧抿。 他不肯回答,她只好自行猜测!他带她到他家附近,是在暗示着什么吗?他希望她进到他住的地方吗一念及此,夏真季蓦地脸颊发烧。 这么晚了,孤男寡女独处在一个屋檐下,会发生什么事,无须多言。若是他真有意暗示,她可还……没有心理准备啊她蓦地站起身。“我要回去了!”“什么?”他怔然。 “你不用送我了,我家也离这边不远,我自己可以走回去。”她急急地声明,连自己都听得出自己嗓音蠢颤。 他不吭声,谜样的眼潭深邃得教人好怕溺进去。 “我……我走了。”她转身,不敢再看他,以最快的速度逃开。 直到走出公园,不见他跟来,她才落下高悬的一颗心,缓下步履。 月光幽幽地洒落,人行道上的红砖,晃动着树影,她一格一格地踩着,有时开心得想跳舞,有时又怅然停住,心情起伏不定。 到底该怎么做?她心下仍没个谱,该跟他签下那三年的卖身协议吗?还是离他远一点愈接近他,她愈害怕,害怕当中又夹杂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兴奋。 他是个危险的男人,接近他很危险,因为他可以软化她所有的防备,有能耐拔掉她身上每一根刺。 依赖他,生活会变得很轻松,或许还能回到从前无忧无虑的日子,但她真能如此纵容自己吗会不会到头来伤得更重、更痛她不知如何是好……回到家楼下,她抬眸,苦涩地仰望摇摇欲坠的老公寓。 她能够为了想脱离这里,便将自己交给他吗夏真季悠然叹息,摇摇头,踏进公寓,回身正想关上大门,却赫然瞥见一道不该出现子此的人影。 “关彻!你怎么会在这里?”她讶异,转念一想,立即恍然。“你一路跟着我走回来的?”他点头,提起手中两个精致的纸袋。“你忘了这个。”“啊。”是他买给她的那些名牌精品!她连忙接过。“你干么不叫住我?我可以自己拿回来。”“你一个女人提这些,太重了。”他的理由很简单。 却很令她心碎。 她提过比这些重上许多的东西,她曾经在烈日灼烧下,提着大包小包,挥汗如雨地走回家,这两个袋子对她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他何必对她这么好呢?何必傻傻地一路帮她把这些提回家,却不开口叫她一声?他走在她身后时,究竟看到什么?想些什么他看着过去的自己吗?想着他曾经拥有的梦吗?他可知道,她已经不是他心中那个遥不可及的女神了“关彻,你给我……请你给我一些时间。”她敛下眸,掩去忽然漫开的水烟。 “我现在还不能决定是不是要……签约。”“我没有逼迫你的意思。”他嗓音很涩,语气似是自嘲。“你当然需要一些时间来考虑。”“谢谢你。”她微微一笑。“那,晚安了。”“嗯。”他颌首,双手插在裤袋,目送她。 她踊踊上楼,到楼梯间窗口时,见他还杵在原地,心弦一牵,不禁扬嗓。“快回去吧!夜很凉,小心感冒喔。”他一凛,抬扫她一眼,仿佛惊觉自己这样的行为很蠢似的,朝她挥挥手,狼狈地离去。 这回,换她目送他,良久良久,眸光不曾稍移。 流言八卦总是传得特别快,如野火蔓延,一发不可收拾。 两天后,关彻便接到来自妹妹的关切电话,一开始,他那个自从被收养后,便改名为“方雪”的妹妹只是神秘兮兮地娇笑着,笑得他胸口震颤,陡升不祥预感。 “小雪,你是不是被你那个笨蛋男友传染了神经病?一直莫名其妙的,是在笑什么?”“哥,你这人怎么这样说话啊?”方雪娇嗔抗议,替情人抱不平。“予欢才不是笨蛋呢!”“他不是笨蛋,会当众向我下跪?”直到现在,关彻仍要拿好友这件糗事来开玩笑。 “那还不是因为你逼他的?他想见到我,才不得已向你屈服的啊!”“哼哼。”关彻不怀好意地冷笑。 “你们在说什么?关彻是不是又在调侃我?”电话那端隐隐传来程予欢恼怒的叫嚣。 “电话拿来,我跟他说!”“唉呀,你急什么?我自己会跟哥哥说啦!”方雪笑着安抚他,又继续跟关彻对话。“哥,我今天打来,是想问你一件事。”“什么事?”“这件事很重要,你一定要说实话喔。”方雪先下手为强。 关彻扬眉。“到底什么事?”“咳咳。”方雪清清喉咙,似是努力忍笑。 “哥,我听说你为了一个女生,跟自己的客人起争执耶。”“什么?!”关彻怔住,脸庞顿时窜起一道暖流。“谁跟你说的?”“还有谁?小野啊。”“那死小子!”关彻眼角抽凛,暗自决定一进办公室便要好好教训那个不知死活的家伙。 “嗳,他也是知道我关心你,才跟我说这些的嘛!”方雪为小野辩白。“你别怪他喔,不然以后他就不敢跟我说什么了。”“他最好不敢。”没营养的话,还是少说一些。 “哥,我想认识那个女生。”方雪软声央求。 关彻防备地握紧话筒。“你干么想认识她?”方雪没回答他的问题。“你请她来“雪娃娃” 好不好?我们想好好招待她。”“你们到底想怎样?”还是先问清楚为妙。 “你干么那么小气啦?人家想认识那个姊姊,不行吗?”方雪使出妹妹专用的撒娇攻势。“我不能请哥哥的女朋友吃顿饭吗?”“谁说她是我女朋友的?”关彻尴尬地澄清。 “她不是!”“可我看她应该很快就会是了。”方雪呵呵笑。 关彻拧眉,还想解释,那端已经换了人,传来程予欢清爽愉悦的嗓音。 “关彻,是男人就阿莎力一点!这样扭扭捏捏的多难看?爽快一点把你的女人带来吧!”带去干么?供他们玩笑取乐?关彻不悦地冷嗤。 “听说那个女人叫口鲧悯是吗?说真的我很好奇,她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我们冷酷的黑魔王为她动心。”“……”你也认识的。”“你把她带来“雪娃娃” ,我--”程予欢蓦地顿住,仿佛这才醒悟好友方才咕哝了些什么。“你说我也认识她?”“嗯。”“她是谁?” 第六章 “夏真季?”程予欢怪叫。 这天,关彻终于应妹妹与未来妹夫的要求,将夏真季带来两人共同创业的餐厅--“雪娃娃”。 程予欢刚见到旧识,俊脸便不可思议地微微抽筋。他一直强忍着,直到夏真季随着方雪进厨房准备烤肉材料,才乘机将好友拉到庭院角落,好好“研究讨论”,“我还一直在猜你的女人究竟是谁呢,原来是夏真季。”“她不是我的女人。”还不是。关彻默默在心里补充。 “是不是都无所谓,总之你为了她,在客人面前大为失常,不是吗?”程予欢蹙眉,思及好友与夏真季之间的因缘,不禁叹息。“没想到真被我料中了!”他大摇其头。“记得不久前我还跟你开玩笑,如果夏真季再出现在你面前,你说不定还是跟高中一样傻傻地陷进去,结果……啧啧。”结尾的感叹词,充分表现他话里未尽的意味。 关彻当然听明白了,眉宇微窘地收拢。“我没有陷进去。”他为自己辩驳。“我们只是正在谈一场交易。”“什么交易?”程予欢好奇地追问。 关彻更窘了,但他知道,绝不能在这个老爱与他斗嘴的麻吉面前流露一丝尴尬“我付钱给她,买她三年,这三年内,她最好能帮我生个孩子。”他刻意酷酷地说明交易内容。 “你买她……帮你生孩子?”这说明不但没有浇灭程予欢心中的惊骇之火,反而烧得更剧烈了。“你疯了!关彻,居然付钱买女人?而且我从来不晓得你喜欢孩子。”“我没说我喜欢孩子,只是想要。”关彻神情冷淡。 “就算你想要孩子,也不必花钱买女人啊!我才不相信你找不到愿意帮你生孩子的女人,你不是挺受欢迎的吗?小野说你们店里的小姐都很仰慕你,还说你每次出去谈生意,都会吸引女人注意等等,我懂了!”程予欢蓦地厘清事情最关键之处,握拳一敲掌心。“差点让你给骗去了,是不是花钱买女人根本不是重点,而是为什么非要夏真季不可?”“……”“结论是你还是陷进去了嘛!”程予欢莞尔地领悟。 “我没有。”关彻死不承认。 怯!这就是所谓的“口嫌体正直”吧?程予欢好笑。“好,那你说说看,为什么那么多漂亮美女你不买,偏偏要是她?”关彻一凛,言语在唇畔诡异地踯躅。“因为……她需要钱。”“这世上需要钱的女人多得是,不只她一个。”不成理由,驳回。 “因为她刚好来我店里工作。”“在你店里工作的女人还会少吗?”再次驳回。 关彻沉默了,目光在布置得温馨可爱的庭院里游移,最后落在一对笑着手牵手的雪人娃娃身上。 “因为跟她在一起,会让我想起十七岁。”他终于吐露实话。 “十七岁?”程予欢一愣。“是因为她是你的初恋吗?”关彻摇头。“你还记得十七岁是什么样的感觉吗?”他沙哑地问。“那时候的天空仿佛特别蓝,阳光特别耀眼,下雨时空气好像特别湿润,听到喜欢的音乐很容易感动,对世间的不公不义总是很愤怒,会因为一些不顺心的事像疯子似地大吼大叫,还会很不争气地掉眼泪,想得到什么,就拚了命地伸手去抓,被人嘲笑也无所细中--为什么十七岁的我们,会那么傻呢?”为何十七岁的时候,那么容易笑又容易哭为何能够为了一个小小的梦想不顾一切“……就因为年轻吗?”刚毅的唇角牵起微妙的弧度。 望着那淡淡的、不似笑的笑,程予欢有些理解好友复杂的心思了,不仅仅是因为夏真季是他的初恋,而是她代表着他这些年来失去的一切。 因为他失去的,真的太多太多了……“嗯,我不太记得我十七岁时是怎么样了,不过你刚刚说的那些,不必十七岁也能做到。”“喔?”关彻讶异地扬眉。 “只要恋爱就好了。”程予欢凝望好友,眼神温煦、和暖,闪烁着阳光般的笑意。“只要很认真地去爱一个人,也被那个人所爱,你的世界就会不一样了。 “说什么蠢话!”关彻失声抗议。恋爱?这是从来就与他无缘的两个字。 “不是蠢话,是认真的。”程予欢难得一本正经。“你也谈个恋爱试试看好了,我也是这么跟圣嗯说的,你们都好好谈个恋爱吧!”关彻无语地瞪他,许久,才涩涩地扬声。 “你该不会是要我去爱她吧?”“呵!”程予欢嗤笑,潇洒地一摊双手的动作看来十分欠扁。“我以为你早就爱上她了,不是吗?”“予欢刚刚偷偷跟我说,你是我哥的初恋。”正当两个男人在屋外展开腻。men''s talk时,两个女人也在屋内演出私密对话。 只是夏真季不太习惯这样的私密,一时欲言又止,不晓得该如何应对,只好低垂蚝首,假装很热切地叉着肉串。 但方雪可没这么简单放过她,坚持敲开她紧闭的心扉。“予欢还说,我哥哥为了跟你约会,有了半年的钱。”夏真季闻言,手一颤,肉串差点落了地。 “抱歉。”她苦涩地扬起眸。“我承认我那时候是故意想为难他。”“你别误会,我没怪你的意思。”方雪笑着摇手。“我只是忽然想起一件很久以前的往事。”“什么事?”“我想起我哥十八岁生日那天。”方雪低语,忆起当时,眼神忽然迷蒙。“那天他很早就出门了,还换上新买的衣服,看起来好开心、好兴奋,他还答应我,回来的时候要买蛋糕给我吃。”她顿了顿,望向夏真季,粉唇浅弯。“你知道吗?我们那时候很穷的,别说蛋糕了,常常连饭也吃不饱,所以我听了也很高兴。”夏真季颤然咬唇。她很想求方雪别再说,因为她已理出这番话里埋的线索--那天,正是她爽了关彻约会为何他不告诉她那天是他生日“我猜我哥那天就是出门跟你约会,对吗?”方雪柔声问。 夏真季别过眸,黯然点头。 “你介意告诉我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吗?为什么我哥回来的时候整个变了一个人?”方雪的语气仍是很温和。 夏真季却感觉自己正受到最严厉的苛责,或许苛责她的人不是方雪,而是她自己。“我没去赴约。”她涩涩地回答。 “为什么?”“因为……我有些考虑。”她暗暗祈求方雪别再问了。 后者果然也体贴地不再追问。“也许你们那时候不适合在一起,所以才错过了吧?”方雪轻快地为她找下台阶。“不过幸好,你们现在又相遇了,老天爷又把你们手上的红线牵在一起。”这能算是“幸好”吗?夏真季嘲讽地寻思。 关彻与她重逢,也不知是幸或不幸。方雪仿佛看透她内心思绪,微微一笑。“我看得出来我哥哥很喜欢你,夏小姐!我可以叫你真季吗?”“嗯。”她点点头。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决定跟我哥交往,但我想,你一定也喜欢他,对不对?”方雪笑望她,纯净却聪慧的眼神令人颇有好感。 夏真季无法讨厌她,虽然她一寸寸逼近自己心门……“如果你也喜欢我哥,我想告诉你一些事。”“什么事?”“我妹妹跟你说了什么?”开始烤肉后,程予欢这个大厨自然负责主导一切,关彻乐得闪到一边,看他和自己妹妹在烟雾弥漫中努力工作。 他斟了两杯冰可乐,将其中一杯递给夏真季,顺口探问women talk的内容。 她接过可乐,啜饮着,秀丽的眉宇拢落淡淡的忧郁。 关彻心神一凛,警觉不对劲。“难道小雪说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我想这中间可能是有什么误会,她脾气一向很好的,很贴心,应该不会--”夏真季赶忙打断他。“她没让我不开心。”“那你为什么皱眉?”“我在皱眉吗?”“都可以夹住苍蝇了。”他试着开玩笑,虽然自知很不高明。 但她还是很捧场地嫣然一笑。“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的表情这么难看。”“我不是说过了?”他略微不悦地蹙眉。 “你不要跟我说对不起。”“嗯,我知道了。”她顺从地领首,再次朝他绽开一朵微笑,洁丽又透明的笑,如晨间初绽的玫瑰。 他心跳乍停,正欲发话,另一头传来程予欢忿忿不平的声嗓。 “关彻,你躲在角落偷什么懒啊?快给我滚过来,别想把工作都丢给我一个人做!”“哥,你再不来帮帮予欢,他就快被这些火给烤焦了啦!”方雪也为男友求援。 关彻只得走过去,一面故作不屑地评论。 “他不是号称“美味魔术师” 的接班人吗?怎么连烤个肉也弄得手忙脚乱的?”“还不都怪你的宝贝妹妹?”程予欢摇头叹气。“该煽风点火的时候不编,不该褊的时候又拚命火上加油!”怎么这话听来颇有双关意味?关彻强敛嘴角的弯弧。“好啊,你这家伙,居然敢唠叨我妹妹?你忘记你答应过我什么了吗?”“我答应什么了?”程予欢装傻。 “看来某人脑子糊涂了。”关彻冷笑,一撇头。“小雪,我们走,我不准你跟这种男人在一起!”“真的要走?”方雪无辜地反问。 “当然!”“好吧。”明知是作戏,方雪还是很配合,卸下围裙,拍拍手。“不好意思哦,予欢,你知道我不能不听哥哥的话。”“搞什么啊?”程予欢正低头检查火焰,闻言抬起眸,没好气地送他一记白眼。“拜托你别乱了,关彻。”“我乱?小雪--”关彻一声令下,方雪当场就要走人。 程予欢慌忙扯她衣袖。“好好好,算我做,我道歉就是了!”语落,还是很不甘愿,朝女友低声咕哝。“我真是命苦,娃娃,为什么你偏偏是这种人的妹妹呢?”“呵呵--我哥哥很棒啊,天下最赞的。”方雪笑得又撒娇、又淘气。 程予欢见了,爱恨交加,真想狠狠将她揉进怀里,用一个长长的深吻教会她要爱自己的情人甚于哥哥一有尽于此乃光天化日,而且还另有两位旁观者,他很绅士地忍住了,缠绵的激吻改成一个响亮的啄吻。 “这是给你一个小小的教训。”他嗔重声明,不顾方雪粉嫩的脸颊放肆地染遍蔷薇色。 若是平常,关彻见好友又当场演出这种轻薄他妹妹的戏码,肯定会毫不客气地过去开扁,但现在,他却更关切另一个女人的反应。 他转过头,视线定格在夏真季身上,后者却像完全没注意到这一幕,捧着可乐,怔仲地凝睇着盛开的玫瑰花丛。 她究竟怎么了?关彻蹙眉。 整个下午,关彻一直挂念着夏真季,虽然她后来逐渐融入了聚会,跟着有说有笑,他仍敏感地察觉她有心事。 疑云在他心头盘旋,挥之不去。 散会后,他要她在路边等着,他先去开车。 他到对街的停车场取车,滑出狭窄的出口后,到下一条街进行迥转,忽地,一辆黑色轿车从另一头急窜而出,轮胎尖锐的磨地声听来格外令人胆颤心惊。 搞什么?关彻轻哼,潇洒地一转方向盘,正想闪过,却赫然惊觉那辆车竟直直冲向夏真季,而她眼看着就要闪避不及,当场被撞飞。 他骇然竖起汗毛,在理智运转前,脚下已迅速做出反应,,猛踩油门,加速狂飘车身悍然卡进与那辆车的对撞路线一夏真季惊惧地瞪视眼前如雷电闪过的画面,有辆车朝她疾驰而来,另一辆车为了保护她,不惜与对方玉石俱焚,幸而原先冲撞的车辆以一种近乎不可能的煞弯闪过,然后在旁观众人来不及喘息前,如一枚喷射火箭在苍茫夜色里销声匿迹。 她颓然软倒在地。 “真季,你还好吧?”关彻打开车门,以最快的速度奔向她,抱住她颤栗不止的身子。“你没事吧?”她不吭声,像木头人似的,动也不动。 “是不是哪里受伤了?你告诉我。”他焦急地催促。 她慢慢地摇头,扬起苍白的脸蛋。“你疯了吗?”“什么?”他愣住。 “你是不是疯了?”她一字一句地问,每一个字,都是用尽力气才好不容易逼出牙关。“你怎么可以就这样开车跟人家相撞?你知不知道,万一真的撞上了,你很可能会没命?”他当然知道,就连他自己也不晓得当时怎会做出那样的判断,幸好对方及时闪过。 不过……关彻心神一凛,忽然觉得这一切不像是意外,对方开车的手法太专业,根本是职业级的,在千钧一发之际刻意闪过,与其说要置人手死地,更像是在进行一场试探。 试探谁?她?还是他?他灵敏地沉思。 但夏真季却无法如他一般冷静,她心跳仍激烈地律动着,没法呼吸,脑子迷迷糊糊地晕着,喉头噙着苦涩,吐不出来。 她很生气,真的很生气,满腔郁恼中又夹杂着浓烈的酸楚。“你为什么要这样不顾自己的生命?你怎么可以这么做?”“你太激动了。”他试着缓和她起伏剧烈的情绪。“刚刚吓到你了吧?起来,我送你回家。”他拥她上车,替她系好安全带,怕她又受到惊吓,小心翼翼地开着车,路上,她忽然表示想去他家对面的公圆,他只好停车。 她怔怔地坐在公园里,就在他们俩曾经肩并肩做过的那张石椅上,这回,前方并没有那看来感情很好的一家三口,只有一方孤零零的池塘。 她看着那池塘,眼眸缓缓地起雾,结晶一颗泪。 他震动一下,大手掌起她下颚,惊鄂地望着她。“你怎么了?还在想刚刚差点发生的车祸吗?已经没事了。”她不语,静静垂泪,泪珠融进他掌心,刺痛他。 “你放心,这种事以后不会再发生了。”他急切地保证。他一定马上命人去调查,究竟是谁想对她不利,也一定会将她保护得滴水不漏。 “我不是因为那个。”他的许诺并没有安抚她,反而更令她哀伤。“我是在想。关彻,你真的……应该恨我的。”“为什么这样说?”他不懂。 她颤着羽睫,又一颗泪珠破碎,“你妹妹告诉我,我爽你约的那天,是你的生日。”关彻一僵,半晌,才找回说话的声音。“那又怎样?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话不能这样说。”她摇头,双手不知不觉拽住他胸前衣襟。“我一直以为,你到处打工是为了贴补家用,没想到你是一肩担起抚养妹妹的责任,你爸爸妈妈很早就丢下你们兄妹不管了,对不对?你那么小就要养活自己跟妹妹,一定很辛苦,可你却从来不让自己喘口气……为什么那时候要一个人离开呢?为什么不跟你妹妹一起让人收养?”她一声声地问着,而他,无言可对。 从小便被迫将重责大任扛在肩头,他习惯了独自一个人承担一切,不习惯也不允许自己依赖任何人。 选择离开,或许是因为他害怕留下……“关彻,为什么你不恨我呢?”她继续追问。 “为什么你要这样不顾性命地救我、保护我?你应该恨我的。”“我为什么要恨你?”关彻怅然苦笑。“如果真要恨的话,要不要去恨那个在我这里留下刀疤的人?”他指指眼角。“他那一刀,差点毁了我的眼睛……还是恨那个在我腹部开了一枪的家伙?听说医生花了好几个小时才取出卡在我肚子里的子弹。或者我该去恨那个害我染上毒瘾的室友?为了戒毒,我让人把自己五花大绑躺在床上好几天,那种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滋味,才真叫人间炼狱。”说真的,若是他真想怨天尤人地过日子,能够憎恨的对象难以尽数,绝对轮不到她。 “我不会恨你的,夏真季。”这温柔的结论,差点令她崩溃,她咬着唇,很用力、很用力地咬着,她忍着不在他面前嚎啕大哭。 “你知道……当那辆车朝我撞来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你想什么?”“我想,如果那辆车是几个礼拜前差点撞上我,我说不定会很高兴,说不定会想,也好,就这样解脱吧,可刚刚我却完全不是那样想的,我觉得好慌,好伤心,我的脑海闪过你,我想,我还有好多话、好多话没跟你说……”“你想说什么?”他哑声问。 她凝望他,眼潭迷离地反照他的形影,他在她眼中看见自己,心口奇异地揪着。 “如果,如果你真的……要我,那我愿意,愿意跟你在一起,为你生小孩,一个两个都好,我想我们的孩子应该不会讨人厌,一定很可爱,我想跟你生宝宝--关彻,我们一起生个宝宝好吗?”她哭着问他,泪眼却又闪耀着笑,很甜、很美的笑。 他一时恍惚,溺在她似水的眼眸里。“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知道啊。”才怪!他展臂钳握她的肩,几乎是愤恨地叫嚣:“你知不知道,这种话不能乱说!不许随随便便说你要帮一个男人生小孩!你知道这代表什么意义吗?”她知道的,知道他其实想要的是一个家,她终于领悟他那夜为什么带她来这座公园,为什么会怔怔地看着那对父子玩球,因为他羡慕,他渴望,他想要一个温暖的家,他从小便失去的……夏真季探出手,抚摸他微凉的脸庞,他总是绷得这么紧,从来不肯放松,他眼角的旧伤疤,令她心疼。 她不觉倾过身,在那疤痕上轻轻吻了吻,仿佛呵护着当时受伤的他。 他震撼了,就像她年少时曾经给过他的那个不经意的吻,这个吻,同样深深地撞凹他胸口。 他愣在原地,有点窘,有几分气恼,却又感觉到一股无可抗拒的眷恋,教他想软弱地赖在她怀里。 他蓦地紧紧地拥住她,紧紧地,似要将她揉进骨血里--“你真的愿意跟我在一起?”“嗯。”“……你最好不要后悔。”“你会后悔的!真季,你真的打算嫁给那种男人?!”当夏真季将结婚的协议转告父亲时,夏清盛的反应是当场从沙发上跳起来,近乎愤慨地叫嚣。 “他配不上你!他是黑道出身的,又经营酒店宾馆这些行业,他不干净!像他这种人,也不知手上沾了多少鲜血……你真的敢嫁给他?”“爸,你不该这么说他!”这番侮辱性的言词令夏真季神情一冷,秀眉收拢。 “你女儿不见得比人家好,他是开酒店的,我不也在酒店工作过?”“可你是不得已的啊!”夏清盛嚷嚷。“你是为了生活,为了我--”他一窒,忽然难以启齿。 其实他心里很明白,女儿之所以被迫上酒店工作,根本原因是为了他,如果不是他这个老父拖累,她也不至于受那种苦。 归根究柢,是他对不起她,对不起这个家,但正因为如此,他更无法接受女儿嫁给那种来历不明的男人。 “真季,你知道吗?以前爸爸有多少朋友等着求我把你嫁给他们当儿媳妇?你知道他们有多中意你?你又聪明,又有气质,又懂得应对进退有几个千金小姐比得上你?”思及此,夏清盛更是郁恼不满,他好不容易栽培出的掌上明珠,却得委屈下嫁那种莽汉可夏真季接下来的问话,却让他无言以对。 “你说的那些朋友,现在都在哪里?在我们家最困难的时候,他们有任何一个伸出援手吗?他们以前或许喜欢我,可现在还有谁真的敢要我这个儿媳妇?”夏真季笑了,清冷的、毫无温度的微笑,冰封周遭的空气。 “真季……”夏清盛欲言又止。 “别说了,爸,我已经决定的事,不会再改变。”夏真季很坚决,顿了顿。“还有,有件事我得先跟你说清楚,你不要以为我跟关彻结婚,你就能对这个女婿予取予求,你别忘了,我们的婚约只是一张协议,三年后就会结束的。”“我知道!你以为我会跟他要钱吗?!”夏清盛大为懊恼。“而且就算我跟他拿钱又怎样了?难道他不应该照顾我们一家--”冰冽的目光冻结他未完的怨言。 “他是会照顾。”夏真季冷淡地说明。“但仅止于日常生活的开支,你明白吗?”“我懂啦。”夏清盛低声咕哝。女儿居然这样警告自己,想想也真窝囊--“不过我还是觉得,你跟他要的钱实在太少了,才七百万!刚刚好够我们还债而已。”夏真季闻言倒抽口气,不可思议地瞪视父亲。 才七百万?他可知道,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必须到酒店工作?现在是七百万,若是再晚点还,年底或许便滚成一千万,几年后可能就是两千万,只要一日不清偿,她就会被这高利贷压得透不过气。 而且他以为她开口跟关彻要这七百万很容易吗?可知当她说出这个数字时,连头也不敢抬起来她怕在他眼里看到失望,怕他以某种轻蔑的姿态将支票丢给她,她其实不愿意这个婚姻只是一桩金钱交易,如果可以,她不希望跟他拿任何一毛钱,但她,不得不这么做……“才七百万?”关彻仿佛看透她的极度不自在,笨拙地开着玩笑,缓和气氛。 “这场交易我简直占尽便宜了,夏真季,你真的很不会谈生意,看来我以后有必要好好教教你商场上厮杀的手段。”他的反应让她当场落泪,很不想在他面前哭,却总是不由自主……夏真季凛定心神,嗓音沙哑。“我已经利用他够多了,不该再跟他拿钱。”“你说什么啊?”夏清盛不解地皱眉。“怎么能说是你利用他呢?是他自己说要付钱买你的啊!我看这场交易明明就是你吃亏--”“他不是用钱来买我。”夏真季蓦地打断父亲。 他一愣。“那他是买什么?”她没立刻回答,眼神蓦地迷离,宛若凝睇着某个遥远的、梦幻的时空:“你应该问,他是用什么来买。” 第七章 他们的婚礼很简单,在法院经过公证仪式后,回到家,方雪为新人策划了一场温馨的home party。 程予欢负责掌厨,小野担任助手,百忙当中抽空从美国赶回来的叶圣嗯则带来一份惊喜礼物。 半人高的米奇与米妮布偶,穿着相衬的新郎新娘礼服。 一见到最爱的米老鼠,夏真季不禁小声地尖叫,一把将布娃娃搂进怀里。“你还记得我喜欢这个?”她讶异地问叶圣嗯。自从她家破产后,两人就失去联系了,她刻意避开以前的家族朋友,不与任何人来往。 “当然。”叶圣嗯笑容温煦。“我记得你以前房间里满满的都是各式各样的米老鼠收藏品,我还笑你太疯狂,不是吗?”“是啊。”夏真季怅然。她原以为与从前家里有钱时认识的好朋友相逢,彼此会很尴尬,但叶圣嗯给她的,却只有理解与温暖。 “谢谢你,圣嗯,这礼物我很喜欢。”她喃喃道谢。 关彻旁观两人互动,一方面很为妻子开心,另一方面也不免有些小小吃味。“圣嗯,你进过真季的房间?”叶圣嗯剑眉一挑,眼见好友神情不善,约莫也猜到他正喝着酸酸的醋。“岂止进过?我们小时候还一起洗过澡呢!”“什么?!”关彻闻言,几乎抓狂,目光如雷电劈过,在空中嗤嗤作响。 叶圣嗯偏还故意挑衅他。“真季,你还记得是什么时候吗?是上小学那年吗?还是更大一些?”轰!雷电烧成熊熊火焰,所到之处,一片焦土。 察觉到丈夫妒火中烧,夏真季噗哧一笑,娇媚地横他一眼。“你别听圣嗯胡说八道啦,我们只是一起洗spa而已,穿着泳装呢。”“你怎会记得这么清楚?”关彻瞪她。“是很快乐的回忆吗?”“是啊。”她坦然承认。“不行吗?”关彻一窒。不是不行,是他嫉妒,不希望她把跟别的男人在一起的回忆如此珍重地收藏着,尤其对象还是圣嗯!她曾经对他说过的,是跟她处在同一个世界的男人。 “好啦,你不要板着一张脸。”夏真季亲昵地拉起他的手,仿佛看透他阴郁的思绪,笑得好甜美。“陪我把这两个娃娃抱进房里,好不好?”他当然只能点头,很体贴地一手抓一个,帮她把他个人认为笨重又占空间的布娃娃搬进新房。 叶圣嗯微笑目送两人的背影。 二十分钟后,程予欢这个大厨利落地上菜,方雪负责开酒斟酒,小野也勤快地在餐桌上摆齐餐具,眼看万事具备,只欠东风--“喂,新郎新娘呢?”程予欢问。 “这个嘛……”叶圣嗯站在客厅落地窗畔,好整以暇地啜着餐前酒。“我想他们很可能“泡澡” 去了吧。”“泡澡?”程予欢惊愕。“这种时候泡什么澡啊?”“谁知道?”叶圣嗯优雅地耸耸肩。“我只是觉得某人一定会很想消除他认为老婆脑子里不该留下的记忆。”“什么意思?”程予欢莫名其妙。 叶圣嗯笑而不语。 送走吵吵嚷嚷、死要留下来闹洞房的客人后,新婚夫妻终于可以安安静静地享受他们的新婚之夜,关彻迫不及待将夏真季拉上床。 “你想干么?”她识破他的企图,颊叶遍染红霞。“我们不是不久前才……做过的吗?”而且是客人还在外头的时候,他便不由分说拖她进浴室,彻底地为她洗澡,一双大手肆意抚过她身上每一寸肌肤,仿佛在确认自己的“领地”在他尽情挑逗之下,她狂野地陷进情欲里,连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可以那么放荡……“拜托,不要再来一次了啦!”她举高枕头,挡去他炙烈的眸光。 “为什么不?”他看穿她的羞涩,故意逗她。 “太……太过分了,哪有人一直做不停的?好像……”嗓音愈来愈细微,到最后,他已听不清。 “好像什么?”他追问。 “像……”她不好意思再重复。 “说啊!”他一把扯开枕头,不许她逃避。 “你不是女王吗?怎么连说句话都吞吞吐吐的?”“我可没说过自己是女王。”菱唇嘟起。 “不是女王,难道你想当我的小奴隶?”他邪肆地勾唇,俯身亲了亲她不依的小嘴。“虽然我个人是不反对……”“你想得美!”另一颗枕头朝他脸上掷去,幸亏他灵敏地闪开。“我说你好像发情的野兽啦!懂不懂?”发情的……野兽关彻蓦地眯起眼。这词汇难听得很。“你敢骂你老公是野兽?”“是又怎样?”她不怕死地挑衅。“你不是说我是女王吗?骂你几句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呵,你这不知好歹的女人。”他故意横眉竖目,摆出一副凶狠的流氓样,威胁似地逼近她。 她说他是野兽是吧?他就让她瞧瞧,什么叫野兽“你--别过来!”她笑着尖叫,随手抓起枕头又往他身上砸。 他恼了,也回敬她一个抱枕。 结果一对新婚夫妻忘了情欲,忘了做爱,竟在软绵绵的床上打起枕头仗来。 十分钟后,夏真季首先认输,娇喘细细地揪住羽绒被,将自己密密裹住。“好累喔!我要睡了。”“你说什么?”关彻不敢相信地瞪视娇妻,她该不会打算将他们的洞房花烛夜给睡掉吧她偷观他,见他眉苇打结,悄悄微笑,故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今天忙了一天,我眼睛都快张不开了。”“你说什么?你明明就张着眼睛!”“哪有?”她赶忙闭上,睫毛收成一对酣睡的羽翼。 他又好气又好笑,明知她装睡,却也无可奈何,只得闷闷地在她身畔躺下。 “你也要睡啦?”“不然呢?”他没好气地反问。 “可是人家睡不着耶。”“什么?”他愕然。 “我说,我睡不着。”“小姐,刚刚说很累想睡觉的人可是你耶!”“我知道,就是很难睡嘛。”她翩然张开其中一只羽睫。“不然你念床边故事给我听?”“什么?”这已经是他今夜不知第几次张口结舌了。 “我说,我想听床边故事。”她在整他。他终于确定了,或者不该说“整”,而是“撒娇”。 一念及此,堵在关彻胸臆的懊恼顿时烟消云散了,他想起好久好久以前,她也常在电话里对他撒娇,说着一些令他又甜又苦的话。 那时候的她,是个有些任性的千金小姐,虽然她曾声明过现在的自己已经不一样了,但,他多希望能将她宠回从前那个高傲又可爱的女王啊“你想听什么?如果是童话故事我这边可没有。”他扫描床头柜上一排书。“不是童话也行,只要是好听的故事就好。”“好吧。”他随手抓来一本书,翻开其中一页念道:“六月那天晚上,我以为盖次比在观赏灿烂星光,原来是海湾对岸的黛西,她,才是他心之向往的所在……”她蓦地侧过身,双颊鼓起。“这是《大亨小传》吧?不要念这一本,我不喜欢。”因为他曾拿黛西这个英文名字揶揄过她吗关彻抿唇,伸手宠溺地揉揉她的头。“换一本就换一本。”另一只手随便往身后探,到手的是一本《济慈诗选》,他任意一翻。“怎么这么巧?浴道首诗刚好也是跟星星有关的--”“你会读诗?”她惊奇地打断他。 “很讶异吗?”他瞪她。“你是不是认为我这人很没内涵?”“怎么会?”没内涵的人会读费滋杰罗的小说吗?她呵呵笑。 他被她笑得有些尴尬。“你到底要不要听?”“好,你念,你念。”她重新躺好,低伏淘气的羽睫。 他轻咳两声,开始念了。“灿烂的星!我祈求像你那样坚定,但我不愿意高悬夜空,独自辉映……”他读诗的嗓音好低沉、好性感,宛如正随弓弦吟唱的大提琴,一声声牵动她心房。 “……啊,不,我只愿坚定不移地以头枕在爱人酥软的胸脯上,永远感到它舒缓的降落、升起。而醒来,心里充满甜蜜的激荡,不断、不断听着她温柔的呼吸,就这样活着--”他忽然停住。 她陶醉在诗的意境里,良久,才回过神。 “念完了吗?”“嗯。”其实还有最后一句。 “那再念别首,我还要听。”她喜欢听他读诗的声音。 “不念了。”关彻抛开诗集,身子磨蹭地贴过来。“你没听我刚才念的吗?“我只愿坚定不移地以头枕在爱人酥软的胸脯上” 。”语落,他果然不客气地将自己坚硬的头颅枕在她柔软的胸房上。 “你干么?”她又羞又恼。“很重耶!”“你别动,我想感受它舒缓的起伏……”“你、你发神经啊!”“还有温柔的呼吸……咦?你呼吸怎么这么急啊?心跳得好快,不舒服吗?”他闻的无辜。 她却知道他一点也不无辜每那双坏坏的眼眸里,肯定藏着她的取笑吧“你很讨厌,很过分,坏蛋……”她不情愿地咕哝,每一句娇嗔,都只是令他体内激情的欲火更激烈一分。 他募地攫住那可爱的樱唇,口封口,传输对她的满腔情义--夜未央,浪漫到底的爱恋,才正要缱绻。 好幸福--这样的幸福,会是真的吗夏真季撑着胸口,感受着自己平静规律的心跳,是的,在跳动着,她火着,正享受着一个男人所能给予一个女人最大的宠爱。 她不敢相信,总觉得像个梦一样,好怕隔天醒来,会发现一切如彩虹泡泡,幻灭在阳光下,但每天醒来,彩虹仍在,美梦长存,而他给她的眷宠一点也不少。 从新婚那天开始,每一天发生在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都是幸福的累积,他读诗给她听,温存地亲吻她,在夏威夷度蜜月时,疯狂似地搜刮所有关子米老鼠的周边商品送给她。 他还问她,她少女时代拥有的房间是怎样的,然后依照她记忆里每一个细节,亲自为她打造那间梦幻之屋。 他是真的亲自动手做,趁她跟他妹妹去逛街喝茶的时候,为她施展回到过去的魔法。 而当她站在那间满满都是米老鼠的房里时,感受到的,是他满满的爱,满到她的心房都装不下,几乎要爆炸。 怎么会有男人这样爱一个女人?她究竟是哪一点值得他如此迷恋因为太受宠了,她好不安、好不安……“你在想什么?”含笑的声嗓唤回她迷蒙的心神。 她回过神,望向坐在驾驶席的男人--她最亲爱的丈夫。“到家了吗?”“我们还没要回家。”关彻倾过身,为她解开安全带。“下车吧。”下车?她茫然,踏出车外,落入眼底的是一幢中世纪风味的城堡建筑。 “这是哪里?”“motel。”他回答,将车钥匙交给泊车小弟。 他带她来汽车旅馆?她不可思议地瞪他。 “你、你--你有毛病啊?”他一愣。“怎么了?”“还问?”她嗔睨他。“你在家里也做,在办公室也做,现在居然还带我来这种地方,你!难道你满脑子都是那件事吗?”“你的意思是--”他忽然懂了,知道她思绪岔到哪里去,不觉狂笑。 “你笑什么?”她蹙眉。 “你以为我带你来--哈哈!哈哈哈--”他好不容易止住笑声,凝定她的眼眸晶灿如星。 “看来你果真把我当成一只发情的野兽。”“不然你带我来这种地方干么?”她不服气地问。 “很简单,我想让我老婆看看我另一个事业。”“什么?!”她震住。 “这家motel,是我开的。”他慢条斯理地解释。 糗大了!夏真季窘迫不已,粉颊染成两片红红的枫叶。他只是带她来参观他的事业,她却误认为他是想在这里……天哪!怎么那么糗?她在想什么啊“话说回来,到底是谁满脑子都是那件事呢?”他凉凉地问。 糟糕!她不敢看他。 他呵呵笑,大手揽住她的腰。“进来吧!”她只好随他走进旅馆大厅,他召来经理,介绍对方跟她认识,然后让经理领着两人,一一介绍旅馆里的一切及日常经营的模式。 最后,他甚至命令经理拿财务报表来给她瞧。 “为什么要我看那些?”她奇怪地问。 “你忘了吗?”他微笑望她。“我说过,你实在太不会做生意了,我得好好磨练你。”她一怔,蓦地忆起当两人签婚姻协议时,她提出七百万的要求,遭他嫌弃数目太少。 “你真的要教我做生意?我以为你开玩笑的。”“学着点吧,你以后用得上的。”以后用得上?他以为她会拿那七百万去开店吗?夏真季悄悄苦笑,他不知道,她早就就将那笔钱拿去还父亲的债务了。 “好吧,既然你要教我,我就不客气了,说不定我以后也能帮上你的忙。”“帮忙倒不必了,只要匿话语未落,手机声铃声咋然想起,关彻瞥了眼荧幕。“你先自己逛一下,我接个电话。”他接下通话键。“小野,什么事?”“是,老大,你前阵子要我调查的事,有眉目了。”“是吗?”关彻目光一转,确定妻子走远了,才低声问:“怎么回事?”“根据老大的描述,那辆差点撞上嫂子的车,很可能是属于一个绰号“野狼”的男人。 “野狼?是谁?”“是方原凯的手下。”“方原凯?”全扯剑眉一凛。那家伙可是中部黑道组织带头大哥的心腹,听说许多地下钱庄都跟他有挂钩。 “这件事可能跟我们要标的那块土地有关,听说方原凯的头子也很有趣。”“是吗?”关彻冷笑。那块土地背后牵扯的政治及经济利益很庞大,也难怪道上的人视之为肥肉。 “还有件事,我不太确定,不晓得该不该说……”“什么事?你说吧!”“老大应该知道茉莉吧?我们店里的红牌小姐。”“她怎样了?”“我查出她以前是方原凯的情妇,逼问她之后,才知道是方原凯把她送进我们酒店工作的,随时对他报告我们的动向。”“立刻把她开除。”“我知道,我已经炒她鱿鱼了,可她临走时,不小心漏了口风……”“什么口风?”“她说……”小野支吾其词,听得出来非常犹豫。 “别吞吞吐吐了,快说!”关彻不耐地下令。 “是,那我说了,老大听了别生气。”小野深吸一口气,总算下定决心。“她说大嫂当初之所以会进我们酒店工作,也是方原凯的手下安排的--”接下来小野说了什么,关彻已经不太捉摸得到了,他怔仲地挂断电话,如一缕幽魂,毫无目标地在旅馆大厅里游荡。 “老板,在找夫人吗?”经理笑着迎上来。 “她在romeo & juliet套房等你。”romeo & juliet,十五年前,与她初次相遇的那间包厢也是这个名字--是巧合吗?还是他当初为motel各间豪华套房命名时,下意识地用了这一个关彻朝经理微微颌首,径自搭电梯上楼,走向长廊最尽头的套房,刷卡进门。 夏真季果然在房里,她正满怀新鲜地打量房内每一样设备,甚至在八爪椅上试坐。 一见是他,她嫣然一笑。“我第一次来汽车旅馆,真好玩,比饭店有趣多了!”“嗯。”“快过来,喝杯咖哧。”她拉他在软绵绵的沙发坐下,递给他一杯维也纳咖哧,咖哧上漂浮着白色奶油。 这是她小小的恶作剧,他一向只喝黑咖哧,她刻意端这杯满是奶泡的花式咖哧给他,逗逗他。 没想到他竟然一声不吭,好似完全没注意到,接过咖哧杯后便愣愣地就口啜饮。 “好喝吗?”“嗯。”还“嗯”?她愕然,他的反应出乎她意料之外。 “你没发现奇怪的地方?”“哪里奇怪?”他反问,又啜饮一口,这回,唇边画上两道奶油胡子。 她噗哧一笑。“彻,你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糗样啊?你知不知道你自己现在有多好笑?”“好笑?”他茫然。“哪里好笑?”“这里,沾到了。”她柔声低语,替他抹去唇畔的奶油,然后将手指放进自己唇里吸吮。 关彻怔望着妻子温柔又妩媚的举动,胸口倏地揪拧--不可能!一定是哪里弄错了,她不可能跟方原凯有关系,就算有,也必然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 他蓦地起身,不敢再看她甜蜜的笑颜,跟跄地冲进浴室,站在莲蓬头下,让冰凉的水瀑冲刷过全身,冷静沸腾的心绪。 他该相信她,不该对她有一丝丝怀疑,她不是那么会演戏的女人,这些日子以来的柔情密意不可能是装的不可能的……“你怎么了?彻。”夏真季担忧地跟进来。 “你心情不好吗?是不是刚才那通电话?发生了什么事吗?”她不会对他演戏的,绝不会……关彻手握成拳,在水花中强展眼眸,凝定爱妻。“真季,你知道吗?这间套房就叫romeo & juliet。 ”“我知道啊。”她浅浅弯唇。“所以我才让经理带我过来看一这里跟我们初次见面的那间包厢同名吧?”他点头。 “是你取的名字吗?你是故意的吗?”“对,我是故意的。”他猛然将她拽进怀里,让她与自己一起接受水瀑洗礼,不过片刻,她便在他面前绽成一朵清丽的水芙蓉。 说不定他便是在潜意识里呼唤命运女神将她带来自己身边,而现在,她总算来了,逃不掉了“讨厌啦!”她娇嗔地轻槌他胸口。“你干么也把我拉进来?该不会又要强迫人家洗鸳鸯浴了吧?我们几乎天天洗,你还不够啊?而且……”“真季。”他忽地在她耳畔低唤,沙哑的嗓音勾动她心弦。 “怎么了?”不要背叛我。 “彻,到底怎么了?你真的怪怪的。”她焦虑地从他怀里扬起脸蛋。 他没回答,忽地掌住她的后颈,将她轻颤的红唇压向自己,狂野地、焦躁地、饥渴地吮着,好似要将所有的不安与疑虑都封缄在这深深一吻里--不要背叛我,夏真季,别再来一次。 第八章 “你们怎么会找到这里?”夏清盛惊骇地瞪着一高一矮闯进屋里的两名壮汉。“我不是已经还钱了吗?你们还想怎样?”“没怎么样。”领头的小张嘴角拉开狰狞的弧度。“我们只是有件买卖,想来跟夏老你商量一下。”夏老?这突如其来的敬称令夏清盛更惶恐,脸色发白。“到底什么事?”小张没立刻回答,先是好整以暇地打量屋内,虽是两房一厅的旧公寓,但经过简单的装汉,再加上成套的舒适家具,看来有模有样。 “这里看起来还可以。”他评论。“比你跟你女儿以前租的那间公寓好多了!不过啊,堂堂酒店大老板的岳丈大人住这种房子,好像也太寒酸了点吧?”“我住什么样的房子,不用你们管。”夏清盛反驳,胸口却有些刺痛。他其实也想住更好的房子,只是女儿很坚持不能再从关彻那里多拿钱。 “你别误会了,夏老,我不是想多管闲事,只是替你觉得可惜,想你从前也是呼风唤雨的大老板,现在女儿好不容易嫁人了,女婿却让你窝在这种鸟地方,你应该知道,凭关彻的财力,买几栋豪宅别墅孝敬你根本是小意思!”“我只有一个人,住这里……就很够了。”夏清盛嘴硬。 “是吗?”小张不以为然地冷哼。“话说你女儿也很厉害啊,本来只想她说不定能当上酒店红牌,帮我们多打听一些消息,结果她居然有本事迷得关彻本人团团转,不但当众跟客人抢她,还把她娶进门--了不起,真的了不起!”他啧啧有声地赞赏,话里却潜藏一丝愤怒的意味。 夏清盛听得神经紧绷,不禁更加戒备,他想起之前女儿拿支票去清偿债务时,他们本来并不想收,曾试图与她谈交易,她却听也不听,一口回绝,该不会因此惹恼了他们吧“我说夏老,”小张忽然又凉凉地发话。 “难道你不觉得你女儿这门亲事嫁得很委屈?”“哪里委屈了?”“我听说好像只是到法院公证结婚而已,连酒席也没办,关彻这样偷偷摸摸的不晓得是什么意思?该不会打算哪天玩腻了你女儿,随时把她踢出门吧?”“你、你别胡说八道!他不会那么做,我女儿幸福得很!”夏清盛心虚地驳斥,心下却明白这婚姻的确只是一桩协议。 “她幸福,那你呢?你幸福吗?”小张步步进逼。 夏清盛狼狈不已。“你到底想怎样?”小张微微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支票。 “这张支票是你女儿还的,哪,给你。”“给我?”夏清盛愕然接过,扫了一眼支票上的面额,果然是七百万。 “还有这张,额外再加五百万。”小张递出第二张支票。“总共一千两百万,够夏老你开间小公司,做个小生意了,顺利的话,几年以后就能东山再起。”东山再起!这美妙的四个字震动夏清盛胸口。 多年来他一直作着这样的美梦,但从来没有成功过,反倒一次次在地下钱庄出入。 可如今,天外送来一千两百万的支票,教他如何不心动老眼闪过贪婪的光芒。“你们想要我做什么?”“这么说吧,我们老大看中了一块地,问题是,你那个不识相的女婿也想跟来抢标,我们老大对这种碍事的苍蝇很头痛。”夏清盛闻言,呼吸一紧。“你们要我阻止关彻去标地?”“凭你阻止得了他吗?”小张丝毫不给面子地冷笑。“他连一栋好点的房子都不肯买给你,会听你的话?”没错,关彻不可能理会他。夏清盛顿时窘迫不已。“那我能做什么?”“听说关彻有一台笔记型计算机,他习惯将机密数据都存在那里面,你想办法把标书给偷出来。”“你们要我偷标书。”夏清盛震惊无语。偷取标书确实是一个好方法,只要他们在土地标售会开出的底价比关彻高出一些些,那块土地自然手到擒来。“可要我怎么偷?他一定随身都不离那台计算机,我又不晓得密码……”“这就要考验你的脑子了,夏老,不然你以为这一千两百万是那么好赚的吗而且我想你这个做老爸的,一定有能耐说服自己的女儿帮忙吧?”怎么可能?真季若是知道这事,只会痛骂他一顿夏清盛苦笑,但他当然不会笨到让这两位放高利贷的流氓知道事实真相,毕竟他们就是看在真季的分上,才会认为他有利用价值。他咽了口唾液。“你们应该知道,我女儿脾气很倔的,要她答应帮忙,可能没那么简单,所以……”“所以怎样?”小张不屑地撇嘴,约莫猜到他想提出什么要求。 “所以我看一千两百万可能不太够--”“爸,你怎么来了?”傍晚,夏真季正坐在窗边,一面悠闲地喝咖哧,一面翻阅报表时,夏清盛忽然来访。 “怎么?做爸爸的不能来看自己女儿吗?”夏清盛刻意不悦地拧眉,一进门,便左顾右盼。 “那小子不在家吗?”“你知道的,他这时候都会进办公室工作啊!”夏真季指了指沙发。“爸,你坐,我去倒茶给你喝。”“嗯。”夏清盛坐下,打量屋内摆设,见墙上挂的都是名画,眼底闪过异光。几分钟后,夏真季端着茶盘走过来。“这是你最爱喝的乌龙茶。”夏清盛接过茶杯,细细啜饮,果然是上等好茶,他感动地轻轻一叹。 夏真季笑望父亲满足的神情。“你如果喜欢的话,待会儿带一罐茶叶回去好了,这是前两天关彻一位朋友送来的,我本来就打算拿去给你。”“也好,我拿一些回去慢慢泡。”他顿了顿。 “怎样?新婚生活还愉快吗?关彻那小子对你好不好?”“他对我很好,你不用担心。”是吗?夏清盛微微冷笑。女儿提起老公的口气就好像这是一个以爱为名的婚姻,而不是一场交易。“这房子真大,你那个老公事业好像发展得挺不错的。”夏真季静静凝视父亲,两秒后,才点点头。 “我想应该是。”“干么用这副表情看我?”夏清盛看穿女儿脑海里转的念头,有些恼羞成怒。 “你当你爸爸是来要钱的吗?放心,我没想过从他那儿挖钱。”但他可以从别的管道赚。 那最好了。夏真季这才松了一口气。她欠关彻的已经够多了,她不希望父亲又来惹麻烦。她对父亲微笑,为自己方才的怀疑感到歉疚,主动又替他斟了一杯茶,正欲说话,电话铃声忽响。 她接起无线电话,一听线路彼端传来的嗓音,便盈盈笑弯了唇。“彻,是你啊。”“你在做什么?”关彻问话的语气简直就是在查勤。 夏真季噗哧一笑,起身走到客厅角落,专心与丈夫情话绵绵。“还能干么?我在看你那间motel的报表啊!你不是要我多了解怎么做生意吗?”“这么乖?”他逗问。 “当然乖啦!我一定得努力,以后才能帮忙你嘛。”她撒娇。 他呵呵笑。“那我可得小心了,本来好好的生意,别让你倒帮我赔钱。”“你说什么啊?”她不依。“我跟你说,你可别瞧不起我,好歹我也是学商的,以前也在公司当过会计。”“是,我知道你最聪明了。”她甜甜一笑。“你今天会多晚回来?我做宵夜等你。”“你要做什么?我看今晚做点你的拿手菜就好,别再异想天开试新食谱了,上回差点没毒死我!”关彻仿佛爱上了与妻子斗嘴的滋味,乐此不疲。 “怯,怕中毒的话,你就别回来吃啊!”夏真季不服气地反驳,两夫妻又斗了几句,才依依不舍地道再见。夏真季含笑挂回话筒,见父亲不知何时离开了客厅,愣了愣。“爸,你在哪儿?”无人回应,她又提高声调唤了一声。“爸!”“我……在这儿。”细微的声嗓从浴室的方向传来。 她奔过去,见父亲捧着腹部,似乎很痛苦地蹲跪在地上,吓一跳,连忙展臂扶他。“爸,你怎么了?是不是又犯胃痛了?”“是、是啊。”夏清盛气喘吁吁地回应。 “我忘了……带药。”“那我送你去医院--”“不用了,吃点药就好。”夏清盛阻止她。 “我药……就放在家里,你帮我回去拿,坐出租车来回……十几分钟就到了。”“还是我带你回去--”“不行!”夏清盛尖声反对,然后,仿佛觉得自己太激动了,紧紧捧住腹部,痛楚地呻吟。 “我实在……太难受了,走、走不动。”“好吧,那你还是在这里等我好了。”夏真季点头,将父亲扶回客厅沙发上躺好。“我马上就回来。”“嗯,你快去吧。”夏清盛虚弱地挥手。 但她才刚离开,他立刻生龙活虎地站起来,摸进关彻书房一方才夏真季讲电话时,他已乘机勘查过了,原本只是想先了解情况,没料到书桌上就摆着一台笔记型计算机。 他不确定这台notebook是否就是小张提示他的那一台,但他决定试试看,所以才演了一出戏暂时支走女儿。 他打开计算机,屏幕跳出要求密码的对话框。 “该死!我就知道。”他懊恼地坐在书桌前,连续试了几组密码,包括他曾经从女儿口中探来的关彻的生日,但都一一遭计算机回绝。 到底是什么密码呢?他紧张地瞥着时钟,随着指针一分一秒跳格,心跳加速奔腾,汗如雨下,终于,计算机响应了他的要求。 daisy“密码是真季的花名?”他愕然,还来不及领会这代表的意义,便急着在档案库里搜寻,当打印机吐出文件最后一页时,玄关处也扬起一道清隽的嗓音。 “爸,我回来了!你还好吧?”他匆匆关计算机,将文件塞进上衣里,离开书房,假装从浴室走出来。“刚才有点呕心,以为自己快吐了……药拿来了吗?”“嗯,你等等,我倒开水给你。”喂父亲吃药后,夏真季又到浴室拧来一条热毛巾,经过书房时,见门扉开了一条缝,她心念一动,不及细想,先回客厅。 “爸,你流好多汗,擦一擦吧。”“嗯。”夏清盛接过毛巾,用力抹脸,在心里计算时间,勉强撑过五分钟,便摇下话。“我好多了,晚上还跟朋友有约,先走了。”夏真季一愣。“这么快?不多休息一会儿?”“不用了,我走了!”夏清盛哪里还坐得住迫不及待地闪人。 夏真季目送父亲的背影,眼神复杂,忽地,她转身冲进书房,眸光雷电般地扫过一团,见打印机启动的灯亮着,神色大变。 爸爸他--做了什么她懊恼地跺脚,不顾一切地追下楼。 她要去哪儿正从另一个方向开车回来的关彻,很意外地看着夏真季坐上出租车,他原本并没打算这么早回来的,只是结束与妻子的电话后,忽然很想念她,所以去她最爱的西点店买了盒冰淇淋蛋糕,预备给她一个惊喜,不料却亲眼目睹她匆匆离家。 大概是去买东西吧?他微笑,决定悄悄尾随在妻子身后,出租车穿越大街小巷,逐渐来到市内另一区,他蓦地抓紧方向盘,心内升起不祥预感。 这区,是方原凯的地盘……出租车在前面的巷口停定,夏真季下车,左顾右盼,神情显得仓皇,然后,她迅速闪进巷子里。 她到底来这种地方做什么关彻僵坐在驾驶席,脑海里思绪纷飞,每一个,都是他不敢深究的念头。他想起自己刻意留在家里的笔记型计算机,想起他重新设定过的密码--难道她真的闯进去了她是否看到了什么,偷走了什么,她跟方原凯约好了在这里见面吗……不,不会的,不可能关彻否定自己的猜测,却又无法自圆其说,他的妻子为何会远从城市的另一头赶来这里?而且还是在这华灯初上的黑夜时分他取出手机,按键的手指微微颤抖,铃声响过几声,转入语音信箱。 她连电话也不接,是不想受人打扰吗?还是……心虚愈想,愈焦躁,关彻坐不住了,冲下车,奔进暗巷里。如果他还保有平常的理智,他应该会通知小野,至少带两、三个保镖随行护卫,但他只是鲁莽地闯进敌方的龙潭虎穴,因为胸臆堵塞的那股不甘,太强烈,他不愿相信妻子会背叛自己,他要亲自证明。 他潜行过巷弄,两旁都是些小型的酒家或宾馆,偶尔也会见到几个流莺,在门口花枝招展。 巷子最尽头是一座老旧的仓库,二楼的窗扉透出灯光,他凭直觉猜到妻子就在那里,蹑手蹑脚地走上结满蛛网的楼梯,小心翼翼地藏住身子,往里头张望,才一眼,他胸口便冰凝。 夏真季就站在室内中央,身边伴着她的父亲夏清盛,他们正跟几个男人在谈判,而他认出其中一个正是方原凯。 “我警告你,小妞,最好乖乖把你老公的标书交出来,我可没耐心跟你们多磨!”方原凯阴森地摇话。 她果然偷了他的档案!关彻眉角抽凛,一颗心绝望地下沉。 他早该知道不对劲,幸福来得太快,太蹊跷,他一直隐约感到不安,可他以为,只要自己持续宠她,一定能保住这份幸福。看来,是他太天真了……“我们、我们要三千万。”夏清盛嗫嚅地代替女儿发话。“没有三千万,我们不会将标书交给你。”“爸!”夏真季喝止父亲,似有些气急败坏。 “拜托你不要再说了,可以吗?”“真季,你别生气,我也是为了我们的将来着想啊!”“可是你--”“哈哈哈--”充满嘲讽的笑声蓦地响起,打断父女争执,两人都是一愣。 “小张,阿信,你们瞧瞧这对父女俩,居然还闹窝里反呢!”方原凯不怀好意地取笑,他两个手下也很识相,跟着冷笑几声。 方原凯掏出一根烟,手下殷勤地拿打火机点上,他吸了几口,才悠然转向夏真季父女。“我看你们俩也不用争了,别说三千万了,我一毛钱也不打算给。”“什么?!”夏清盛惊骇。“你们之前明明还说可以给我两千万的!”“两千万?你以为我们方老大开银行的吗?”小张嗤笑。“当初给你一千两百万,你乖乖收就好了,竟然还敢跟我们讨价还价,简直不知好歹!”“那你们……想怎样?”夏清盛警觉不妙,脸色发白,全身打颤。 小张手一挥,另一个叫阿信的打手身形一闪,利落地抢过夏清盛死拽在怀里的文件。 小张接过来随手一翻,交给方原凯。“方老大,是标书没错,看来关彻开的底价比我们预估的还高一点。”“嗯。”方原凯满意地点头。“小张、阿信,这次你们两个干得好!我会报告给大哥知道,让他好好打赏你们。”“多谢老大!”“至于这两个,既然我们目的已经达到了,就随你们怎么处理吧!小心点,千万别留下任何线索。”语落,方原凯也懒得多废话,意气风发地带着两名随身保镖离去。 关彻悄无声息地溜下楼,躲过与方原凯的正面冲突,待他再上楼时,发现夏清盛已经被人扁得倒在地上呻吟,而小张拿着一块布,蒙住夏真季口鼻。她很快地便陷入神智迷蒙的状态。 “你们想对我女儿做什么?”“放心吧,我们只是想让她死得舒服一些。”小张笑得令人发指。“她先晕去了,等下被火烧的时候,比较不会那么痛苦。”“什么?你们要放火?!”夏清盛骇然。 小张与阿信才懒得理他?一人一个,将他与夏真季牢牢绑在梁柱上,阿信跟着在两人周遭淋下汽油,点燃一根火柴,眼看就要落下。 千钧一发之际,关彻冲进来,一把推开阿信,身形一闪,重踢小张一脚。 “你是!关彻?!”小张认出他,惊惧不已,见他单枪匹马,才稍稍安心。“来救你老婆的吗?还是来教训她的?娶到这种忘嗯负义的女人,很伤脑筋吧?”他恶意地嘲笑。 关彻遭他戳中内心痛处,无可辩驳,愤恨地又痛扁他一拳。小张跟枪地跪倒在地,打不过他,只好从怀里掏出枪来,直指他胸口。“不许动!否则我--”话语未落,关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欺近他,近身、夺枪、拐脚,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但小张也不是省油的灯,他知道自己无法制伏关彻,只能令他分神。“阿信,放火!”“是!”阿信手忙脚乱地又点燃一根火柴,往地上一抛。 火舌恣意窜起,夏清盛凄厉地嘶喊。 眼见熊熊火焰一下便包围了夏真季父女,关彻再也顾不得小张与阿信,急奔过来,解开两人绳索。 趁他无暇的时候,小张与阿信使个眼色,跌跌撞撞地闪人,临走时还送了份大礼,引爆堆积在楼下的瓦斯桶。 爆炸一波接一波,如翻天的浪潮,汹涌袭来,夏清盛吓得趴倒在地上,关彻则是紧紧将夏真季护在自己身下,双手蒙住她耳朵。他怕轰然巨响震破她的耳膜,却忘了自己的耳朵同样震得发痛。 不知过了多久,爆浪终于缓和了,只是整栋建筑物几乎被震垮,二楼的地面坍落一大半,而火焰依旧在燃烧,黑色的烟雾弥漫。 “快走!”关彻命令夏清盛起身,自己则拦腰抱起夏真季,努力在浓烟中开出一条生路。好不容易下了楼,一根梁柱忽地颓然倒落,关彻闪避不及,背部遭断裂的钢筋插入,一时剧痛难耐,软跪在地。 “你怎么了?”夏清盛看不清发生什么事,惊惶地问。 “快带真季走……”关彻凝聚全身仅余的力量,将怀中的女人交给她父亲。 夏清盛不明所以地接过女儿。“那你呢?”他没回答,只是虚弱地挥手。“快走……快!”语落,又一声巨响,原来是另一根柱子倒塌了。 夏清盛吓破胆,没再多问,趁生路未断前,抱着女儿跟枪逃出去,留下关彻一个人。 他拖着剧痛的身躯,勉强爬到一个看起来比较安全的角落,坐着喘息。 他逃不出去了,前方无路,后方有火,他死定了。 他黯然接受命运。 若是他肯尽力去寻找,或许还能觅到一线生机,但他累了,放弃了微渺的希望,不再作梦。 早就不该作梦了……“真季,真季……”他苦涩地唤着爱妻的名,那个他深深爱着,却无情地背叛了他的女人。 为了三千万,她竟出卖他,只是区区三千万她可知道,他愿意给她的,比这多上许多他为计算机重新设定密码,他相信她该懂得那名字代表的意义。 daisy他的爱,他的女神,他的梦想--她背叛了他他蓦地哑声笑了,笑得好难堪,好苍凉。 他何必再活在这世上“对不起,小雪,哥哥不能再照顾你了,但我相信,予欢一定会好好爱护你的。”他喃喃自语,对每一个他牵挂的人道别--小雪、予欢、圣嗯、铃铃,还有小野。 “你真的是跟错人了,小野,跟到我这个没用的老大……”他自嘲。“幸好我还记得在遗嘱里留一些钱给你……”遗嘱。一念及此,关彻更加痛得无法承受,也不知是背痛,还是心痛。 他就要死了,当她在律师宣读遗嘱时,发现自己将大部分财产都留给她时,会是怎样的反应她会感激吗?会不会感到一丝歉疚或后悔?或者,毫无所动盖次比为黛西而死,但她甚至连他的葬礼都不参加--她也会那样吗?不,她不会,她会在葬礼上演出一个哀痛欲绝的寡妇,她是有这天分的,她能骗得了他,骗全世界“夏真季,我相信你有这能耐……”该为她出色的表现鼓掌吗?还是为自己的悲哀哭泣?他竟能深爱一个女人到这种程度,明知遭到她背叛,在危急之际,却仍是选择优先保护她,让她活下去。 只要她能活下去,他不在乎自己会死。 他是怎么了?中毒了吗?他迷蒙地想。 吸毒的时候飘飘欲仙,世界是前所未有地美好,但要戒去毒瘾,却如身陷炼狱,痛苦万分。 爱她,就像染上毒瘾,迷醉着、快乐着,可都已经死到临头,他也该戒了。 该戒了吧?对她的每一分爱意,每一分迷恋,他要收回了,濒死前的这一刻,他只愿恨她,强烈地恨她,恨她今生,恨她到来世“夏真季,为什么你可以……这样对我?”他掩落眸,眼睛好痛好痛,泪水不停泛滥,是浓烟太熏?抑或心太伤他已经不想去思考了,无力去思考,神智一点一滴地抽离,在空中漂浮。 在堕入黑暗前,看见的最后画面,是曾经紧紧牵动他心魂的,她的笑颜。 甜美,又残酷的笑颜一我只顺坚定不移地以头枕在爱人酥软的胸脯“,永远感到它舒缓的降落、升起。 而醒来,心袒充满甜蜜的激荡,不断、不断听着她温柔的呼吸,就这样活着或昏迷地死去。 第九章 “你说什么?”夏真季猛然从床上弹起,她披头散发、脸色雪白,目光却清锐狠绝,整个人犹如鬼魅。 见她这副糗样,即便是自己女儿,夏清盛也不由得害怕,背脊频冒冷汗。“真季,你冷静点,听说我--”“我不要听!彻不可能死,他一定还活着,我不许你这么说!”凄厉的声浪朝夏清盛直逼而来。 他寒毛竖立。“我是说,有这个可能不是吗?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天了,警方也调查过事故现场--”“他们没发现尸体!”“所以我说,也许是烧光了,你知道,那时还发生了爆炸--”“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夏真季摇头,她不相信自己的丈夫会被炸到尸骨无存,这不可能,上天不会如此残忍,“我想,彻一定是逃走了,说不定有人把他救走,他现在应该在养伤……对,所以才会到现在都还不跟我联络,他一定是身体不舒服……”话说到此,夏真季已忍不住眼眶里的泪水,粉然坠落。 彻,他一定还活着吧?可就算活着,或许也受了重伤,正昏迷着,痛苦着,而她却什么也帮不上,连陪伴在他身边照料都做不到一她这样怎能算是他的妻子?根本不及格一念及此,她募地翻身下床,跌跌撞撞地往门外走,“我要去找他,他一定在哪里等着我,我要去找他……”“真季,你冷静点,你醒醒好不好?”夏清盛不忍地拉回形容憔悴的女儿,“你瞧你自己的样子,这几天你都没怎么吃饭,哪来的体力找人?而且你知道上哪儿去找吗?你只是白费工夫,我也非得去找他不可!” 夏清盛沙哑地发驳,嗓音因虚弱而破碎。“我没办法在这边等,我好怕,真的好怕……”怕等不回自己最爱的人,怕他永远不回到自己身边。 “你懂吗?爸,我不能等。”透明的泪珠在颊畔结晶。夏清盛顿时感到心酸,他垂下眸,不敢看女儿的泪颜,他没想到她竟会为那男人如此悲伤,他原以为这婚姻只是一场交易。 “你别担心,小野他们已经在找了,你不是说小野对关彻忠心耿耿吗?他一定会想办法找回自己老板的。”“可已经过了好多天了,为什么还是找不到?”因为说不定早就灰飞烟灭了啊!夏清盛在心里咕哝,却不再将这想法说出口。 他悄悄叹息,将餐盘端过来,试着劝女儿进食。 “吃点东西吧,真季。”“我不饿。”她呆坐在床畔,茫然摇头。 “怎么会不饿呢?从昨天到现在,你才只喝了一杯牛奶。”“我不饿。”她依然拒绝进食。 夏清盛又急又恼。“难道你把自己饿死,你失踪的老公就会活着回来吗?你干么非这样折磨自己?”“你说什么?”她扬起脸,表情木然,漫着水烟的眼眸无神,如一具失去生命的娃娃。 夏清盛更焦灼了,一时口不择言地斥责。 “我说,你这样糟蹋自己,该不会是想陪那男人一起死吧?”夏真季闻言,神色大变,秀眉阴郁地纠结。 “爸,你是不是很希望他死?”她突如其来地问。 夏清盛一震,急忙否认。“没有啊,我怎么会那样想?”“你偷了他的标书,拿去给那个姓方的男人,你怕他回来以后找你算帐,对吧?怕他把我们父女踢出门?”“我……”夏清盛狼狈无语。他的确这么想过,如果关彻回来,他们肯定吃不了兜着走,他不回来,名下的财产说不定都归真季所有。 所以,他不回来最好。 夏真季凝视父亲,就算他不吭声,她也能猜到他脑子里转些什么念头。“爸,为什么你总是这样?为什么我怎么说你都不听?”一次又一次,她苦苦劝他,哭着哀求他,甚至威胁以后再也不理他,他依然犯下同样的错误,依然不停在闯祸。 这次也一样,为了贪图金钱,不惜跟对方来一场魔鬼交易,瞒着她窃取标书,还害彻为了救他们父女,身陷火场里。 为什么他总是一再犯错,永远不知悔改为什么“你知不知道,有时候我好恨你?”她苦涩地低语,忆起一个个幽暗无眠的漫漫长夜,那时候的她,完全看不见未来,好不容易,她与关彻再相逢,人生重见阳光,但,这一些些温暖的阳光,又因为父亲的过错,消失了,她再次坠进地狱里,冰冷到底的地狱。 “你知道吗?我曾经有过很可怕、很可怕的想法--我希望你死,不然就我死。”森然落下的言语,如极地最冷冽的冰雹,重击夏清盛,他骇然僵凝原地,不敢置信地瞪着面无表情的女儿。“真季,你真的……那么恨我?”“对,我恨你。”夏真季一字一句,吐出椎心之痛。“如果彻真的回不来,我想我会恨你一辈子。”“真季,不要!”领悟到女儿这次是真的心死了,绝望了,夏清盛霎时慌了,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不少事,知道这些年来他给女儿带来许多烦恼,但她是自己唯一能依赖的亲人了啊!“不要这样,爸爸跟你道歉好不好?是我做错了,我对不起你,你别说这种话,别这样吓爸爸,我老了,禁不住这些,你别这样。”他恳求着,抛弃了身为父亲、身为男人的尊严,一再地恳求。 她却没理会他,置若罔闻,痴痴地凝望窗外,夜空挂着一轮明月,圆满清朗,她记得,在她与关彻新婚那夜,也是这样的月亮。 他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她探手摸索床头,找到一直搁在枕畔的电话,拨号。 对方很快便接起。“喂,我是小野。”“小野,我是真季,我有事跟你商量,麻烦你过来家里一趟好吗?”从那天之后,夏真季便逐渐接管了关彻的生意。 虽然小野看来对她似有疑虑,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但大老板失踪的消息传开,员工们个个人心惶惶,流言四起,极需有人坐镇指挥,稳定军心。 何况不仅内部群龙无首,外头还有强敌压境。 在那场关键的土地标售会上,偷到关彻标书的方原凯原本信心满满,他开出比关彻底价高两百万的数目,以为己方胜券在握,却没想到,最后得标的竟还是关彻的团队。 原来那标书的底价是假的。 方原凯知道自己被耍了,勃然大怒,带着手下三天两头骚扰关彻旗下的事业,威胁恐吓,样样都来。 碍于大老板不在,小野只能交代大家尽量忍耐。 夏真季听说这件事,主动打电话给赵铃铃,请她帮忙约见几位有力人士,以关夫人的身分出席,与对方谈判斡旋,请他们看在关彻分上,出面劝退方原凯。 本来,那些政商名流与道上兄弟是瞧不起她的,不认为她能扛得起老公留下的重担,但她以无比的毅力与之周旋,证明自己的能耐。 有些人欺她是一介女流之辈,意图蒙骗,从中牟取利益,都被她识破了,能用正面手段对付的,她会请叶圣嗯相助,必须私下解决的,则交给赵铃铃或小野。 她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守住关彻的事业,所以就算要地跪下来哀求,她也会厚脸皮地去借用每一分可以借到的力量。 “你做得很好,真季。”赵铃铃在电话里称赞她。“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坚强。”她听了,涩涩苦笑。 她不得不坚强,若是她像他初失踪时那般颓废度日,他的事业说不定会因内忧外患而一败涂地,而她这个妻子将无颜面对他。 “……这段时间,你辛苦了。”赵铃铃感叹。 “不,我一点也不辛苦,这是我该做的。”比起关彻为她付出的一切,她能做的,实在太少太少。“倒是我应该谢谢你的帮忙,如果不是你帮我说服那些议员,他们可能根本不理我。”“这没什么,我跟彻是老朋友了,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恶整他的事业吧?而且彻对乔旋竟选的事也很帮忙--”“乔旋?”夏真季颇意外会从赵铃铃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就是以前做过财政部次长那位吗?听说是叶承绍的女婿?”“……嗯。”这么说,是圣嗯的堂妹夫了。夏真季沉吟。 “原来你跟他认识?”“还好,不算太热。”赵铃铃似乎急着想转开话题,两人又聊了一阵,她才温声叮咛。“那我挂了,你好好照顾自己,有彻的消息,随时通知我。”“我知道了,谢谢你。”夏真季怅然挂电话。 失去了说话的声音,室内又变得静寂,空气沉重,压得她几乎不能呼吸。 她好怕一个人,一个人就会胡思乱想,这段时间,她总是尽量让自己忙,忙得团团转,忙得无暇分心,她甚至不回家睡觉,晚上也留在办公室加班。 她坐在关彻的椅子上,用他的办公桌,用他的电话、他的笔,她接触每一样属于他的东西,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他还存在,还活在这世界上。 她能感受到他,甚至能看到他坐在办公桌前的身影,还有他曾将她压在对面沙发上痛骂她贪慕虚荣,也曾与她在此缠绵做爱。 她能嗅到他的气味,性感而迷人的气味,他爱着她,她知道……不对!夏真季悚然凛神,即便他曾深爱过她,现在也已经恨着她了,因为他误会她背叛了他。 从得知他组成的竟标团队仍然在标售会顺利得标的那一刻,她便恍然大悟,他很可能早就开始怀疑她了,所以在计算机里留下了假档案,试探她。 daisy他用这个名字作为密码,或许是想暗示她,不要背叛他的爱。 他怀疑她、误会她,但就算如此,在危急时刻,他仍是不顾性命地保护她。 他真的……好爱好爱她,她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一点值得他珍爱至此一念及此,夏真季蓦地热泪盈眶。她又哭了,在深夜的办公室里,独自伤心。 她想起前阵子,她仔细阅读公司每一份文件,赫然发现他竟将旗下那间汽车旅馆的所有权悄悄转到她名下。 怪不得他会特地带她去参观那间旅馆,还要她跟经理讨教,看报表,学经营之道,原来他早就为她打算好了。 有了那家赚钱的旅馆,三年后她离开他,同样不愁吃穿,生活无忧。 他都为她打算好了……“彻,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她凄楚地呢喃。“既然你对我好,又怎么舍得丢下我不管?”她的心好痛。 她不愿相信他已死,但随着时日不断流逝,而他依然无消无息,她不得不感到惊惧--万一,他真的不在这世上了呢万一,他真的死了,而且是带着对她的恨意死去,那她……该怎么活下去正当夏真季暗自垂泪的时候,这城市的另一头,一栋幽静的别墅里,有个男人,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彻夜无眠。 他一动也不动,眼睛明明是睁着,却看不见任何东西,瞳孔无神,表情木然,若不是胸前隐约的起伏证明他呼吸着,或许会让人误以为是一具人偶。 他僵硬地坐着,孤僻地躲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玄关处传来一阵细微的巩音,他才乍然惊醒。 来人是个男子,他抱着满满的购物袋,打开灯,室内顿时大放光明。 “老大,是我,小野。”来人自动报上名字。 他微微颌首,神态依旧冷漠。 小野悄悄叹息,也不逼他说话,径自捧着购物袋进厨房,填满冰箱,见餐台上他昨天准备的料理只动了不到三分之一,他心一扯。 “老大,你要多吃点东西啊!你不多补充一些营养,身体怎么会好起来?”他关怀地叨念。 沉默。 不理他吗?小野又是一声叹息,取出从夜市买来的小吃,装在碗盘里,捧进客厅。 “老大,这些都是你爱吃的,有海产粥、臭豆腐、东山鸭头,来,你多少吃一点吧!”小野将粥碗跟汤匙塞进关彻手里。 他接过,嗅着食物的香气,食欲却丝毫未被引起,毫无胃口。 “唉!你怎么跟大嫂一样呢?她也几乎什么都不吃!”“大嫂?”听闻这熟悉的称呼,关彻总算有了反应,面部肌肉可怕地纠结。“我说过了,不许你再那么叫她!她不是你大嫂!你听不懂吗?!”他狂暴地嘶吼,猿臂一挥,连同手上的粥碗,将桌上的小吃扫了一地。 小野吓了一跳,却没退缩。“老大,我知道你不谅解她,我本来也是,可是这阵子我看她是真的很难过,茶不思饭不想的,一直没放弃寻找你的下落--”“她当然不会放弃!”关彻阴森地冷哼。 “因为她要确定我死透了没有。”“不是那样的,我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很伤心。”“哈!连你也被她给骗了吗?不过也难怪,那女人的演技的确很好,是一等一的,怪不得大家都被她耍得团团转。”尤其是他,被骗得最惨的人就是他自己,而他,再也不会上当了。关彻冷冷自吋。 “其实早在你警告我是方原凯派她来酒店应征那天,我就该提防她了,那时候是我太盲目,看不清现实,幸亏你机灵,偷偷派人监视方原凯跟他的手下,及时救我离开火场,我才能逃过一劫。”语落,关彻忽地笑了,笑声破碎而嘶哑,与其说是笑,更像是误触陷阱的野兽,发出的痛楚哀号。 小野不忍地听着,黯然注视这个从年少时便一直景仰追随的大哥,胸口隐隐揪痛,他深吸口气。 “老大,其实我是这么猜想的,也许偷标书的人不是大--不是她,而是她老爸,她可能是无辜的。”关彻一凛,转过阴郁的脸庞。“是她这么告诉你的吗?”“是我自己猜的。”小野解释。“我调查过了,夏清盛从出狱以后便经常出入地下钱庄借钱,大嫂--呃,她也是因为这样,才被逼得必须陪酒赚钱。”关彻闻言,冷笑。“所以她缺钱缺怕了,于是就出卖我去换更多钱?”小野一窒。“你还是不相信她?”关彻不答。别过头,神情漠然且决绝。 没错,他是下定决心再也不信了,信她一分,便重伤自己一分,而他一颗心已残破,流尽血,一滴温情也不剩了。 “那老大,你到底打算怎么做?你总不能一直不回去吧?难道你放心把一切事业都交给她打理?”“没关系,就让她慢慢去玩吧!”薄锐的嘴角如刀,划开讥诮。“我倒要看看,她要演到什么时候才肯现出原形--”午后,夏真季处理完一迭文件,又打了几通电话,好不容易有机会停下来喘口气。 办公桌一角,摆着一个三明治餐盒,是几个小时前小野送进来的。 “你最近瘦太多了,大嫂,这样不好。”他说。而她听见他终于又肯叫她一声“大嫂”,感动不已。 自从关彻失踪以后,小野原本似乎认为一切与她有关,对她很不友善,表面虽然对她唯命是从,她却看得出他不情愿。 经过这几个月,他才对她逐渐改观,甚至主动表示关怀,送餐点给她吃。 为了不辜负他一番好意,夏真季决定自己应该多少吃一点,她拿起一块三明治,送进嘴里咀嚼,才刚咽下,一股胃酸便涌上来。 她忍住呕吐的渴望,一口一口,慢慢地在唇腔里分解食物,然后强迫自己吞下去。 最近她如果不这样,就没法吃东西,除了小野会送餐给她,方雪也很担心她会得厌食症,三不五时便要程予欢做些美味的料理送过来,期盼能提振她的食欲。 大家都很关心她,可他们愈关心,她便愈难受,因为关彻若不是为了救她,也不会身陷危险。 他会失踪,都是她害的一念及此,夏真季又食不下咽了,胃酸一波波侵蚀食道,侵蚀喉咙,侵蚀她破碎的心。 彻,你到底在哪里?你一定还活着吧她的真好怕,好怕再也见不到他……门扉扣响,小野一平走进办公室,瞥见她惨白着脸,捂着唇,一副几欲呕吐的糗样,胸口一拧。 “大嫂,你没事吧?”他焦急地问。 “我……”他强自咽回满腹的酸楚。“我很好,别担心。”语落,她勉力颤着唇,淡淡一笑。 小野几乎不敢看那宛若随时会凋零的笑花,“大嫂,你--哎,我真不懂你们干么这样彼此折磨?”他郁闷地嘟囔。 “什么意思?”夏真季听出这话中有深意,惶然追问。 小野不搭腔,只是懊恼地望着她,目光忽明忽减的,潜藏则后复杂思绪。 “小野,到底怎么回事,你说谁折磨谁?是……彻吗?你有他的下落了?”她蓦地起身,再也坐不住,跟跄地走过来,拽住小野臂膀。“你是不是……已经找到他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小野没回答,只是这样下了结论。 夏真季忐忑不安地跟着他坐上车,穿过市区,来到近郊一处清幽的半山腰,小野在一栋别墅前停车,取出钥匙开门。 “这是……什么地方?”她颤声问。 小野定定望她,良久,才沙哑地扬声。“这是哪里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谁住在这里。”她闻言。仓皇地颤栗。 “你自己进去吧,我在外头等。”他要她……自己进去?夏真季冻在原地,好半晌,一动也不敢动,她胆怯着,不确定进屋以后会看到什么,怕看到自己一直强烈思念着的那个男人,又怕看不到他。 他会在屋里吗?若是他在……若他不在……她屏住呼吸,悄悄地,轻移步履,好似怕步子重了,会吓走屋内的人,而她再也见不到他。 她走得很慢很慢,很轻很轻,喉咙酸涩,眼眸微微刺痛,经过一道长长的、仿佛永不到尽头的玄关,潜进客厅里。 屋内静寂,不见人影。 一开始,她谁也看不到,连一丝人气也嗅不着,她以为自己终究还是弄错了,怀抱了错误的希望,小野并不是带她来见她最想见的人,是她胡思乱想。 她弄错了,他不在这里,谁也不在夏真季蓦地呜咽,泪水夺眶而出一她就知道,她是在痴心妄想,上天怎么可能如此轻易饶过她?祖总是捉弄她,一直在捉弄她她就知道,她就知道……“是谁在那里?”一道沉哑的声嗓忽地从她身后传来。“小野吗?”夏真季骇然一震,全身僵凝。 “小野,怎么来了也不打声招呼?你想吓死我吗?”那人语气好阴郁。 是他吗?真的是……他吗夏真季缓缓地、小心翼翼地回眸,一道人影在视线里蒙陇着,她眨眨眼,人影渐渐清晰一是他没错,真的是他,他还活着“彻……”她颤着唇,想喊,嗓音却出不来。 她瞪着关彻,他就站在她面前,距离她只有几步之遥,他面对着她,与她目光相接,眼底却不见一丝惊讶或愤慨。 他漠然站着,探手摸索吧台,举起茶壶,为自己斟开水,直到水溢出杯口,才停住动作。 他大口喝水,随意拿衣袖拭嘴。“今天怎么那么早来?应该还没晚上吧?现在几点了?”他一面问,一面扶着墙,走向沙发落坐。 她震惊地看着他槁然如行尸走肉的背影,心跳着、喘息着,全身虚软,终于,跪倒在地。 他的眼睛--看不见了“彻、彻……”她无助地掩面哭泣。 是她的错吗?是为了救她才害他眼睛受伤吗他到底一个人困在火场里多久?除了眼睛,他还有哪里也受伤了吗?他痛吗?很难受吗“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崩溃地呢喃,一再地道歉,却绝望地领悟这样的道歉毫无效果。 他不会原谅她,一定不会。 “是谁在那里?”他凌厉如刀的声嗓忽地砍向她耳畔。“是你吗?夏真季!”她震颤,听出他是用满腔恨意堆砌出她的名。 他果然……恨着她。 “对,是我。”她凝聚全身仅余的力气,撑起身子,颤抖地走向他。“彻,你还好吗?”“真的是你?”他愀然变色,猛然弹跳起身,撞翻了茶几。 “你小心点!”怕他撞伤自己,她慌忙扶住他。 他却不领她的情,大手往上擒住她纤细的颈脖,强悍地将她直推向墙,狠狠抵住。“你这女人,你怎么还好意思来见我?”“是……小野带我来的,他人在外面。”她颤声解释,呼吸困难。 “小野带你来的?”他倒抽口气,仿佛更怒了,眼眸漫开可怕的红雾。“说!你是怎么威胁他的?”“我没有,是他自己带我来的!”“你撒谎!”他严厉地驳斥。“一定是你使了什么手段!你太会演戏了,小野一定是上了你的当!”她演戏?他是这么想的吗?这些日子发生在他们之间的甜蜜点滴,都是虚假的,是谎言“我没有演戏,你误会我了……彻,我没偷你计算机里的标书,是我爸爸,我那天是去阻止他的……”“你当然会这么说!”他咆哮,如一头失控的野兽,暴怒着。“你以为把一切推到你老爸身上就没事了吗?就可以继续在人前扮演一个伤心欲绝的妻于是吗?我告诉你,我不会再上当!”“你不相信我吗?”“对,我不相信,永远不会再相信!”永远吗?夏真季紧紧咬唇,咬住心碎的哽咽,这是她应得的,是她欠他的,永远也还不清。 “夏真季,我想杀死你!”他忽然摇话,双手掐住她颈子,一分一分,慢慢锁紧,折磨着她。 也折磨着自己。 她凄楚地凝睇他,虽然呼吸不畅,视线迷蒙,她仍看出了他藏在暴戾神情下的痛与泪,他是伤害着她,可流血的人却是他自己。 好傻的男人!好傻、好傻……“如果你真那么恨我,那你杀死我吧。”她悠然低语,甘愿死在他手下。 “你以为我不敢吗?”他僧恨地磨牙。 她掩落羽睫,静静等着。他喘息,一声比一声更粗重,更愤怒,也更绝望。 他下不了手的,她知道,即便在心里告诫自己一千万次要恨她,依然无法真正伤害她。 这就是他,是他对她的爱,她知道的……他颓然松开她,双臂垂落。“夏真季,你走,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不走,我要留在你身边。”她坚定地声明。“因为我是……你的妻子。” 第十章 在小野的协助之下,夏真季将关彻带回家里,自愿担起照顾他的责任,为他准备三餐,帮他刮胡子。原本她担心他眼睛不便,连洗澡也想代劳的,结果,遭他咆哮地轰出浴室。 当时她一面闪避他丢来的洗发精,一面笑着离开浴室、只是那清脆如风铃的笑声,在关上浴室门扉后,便戛然静止。 她背倚着门,侧耳听着里头细碎的水响,仔细辨认是否有任何不寻常的声音,她很怕他不小心出意外,如果他又弄伤自己,她可能比他痛上百倍。 睡前,换她坐在床畔,为他读诗,当她翻开《济慈诗选》,念着那首他曾为她读过的(灿烂的星) ,她才恍然当初他其实漏念了最后一句。 “……不断、不断地听着她温柔的呼吸,就这样活着……”她怅惘地愣住。 “念啊。”他讽刺地扬嗓。“不是还有最后一句吗?怎么不念了?”她紧紧捏着书页一要念吗?当初他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情,宁愿舍弃这最后一句“怎么?不敢念吗?”他冷淡地揶揄。“不觉得这首诗写得很好吗?”她心弦一扯,合上书,沉静地品味胸口的痛--他真的,这么恨她吗“我念另一首诗给你听吧。”他愣了愣。“什么诗?”“你听过伊丽莎白?勃朗宁吗?”清澄的眼潭映出他惊愕的脸。“她出版了一本《葡萄牙人十四行诗集》,书里都是她和丈夫恋爱时写的诗,我念其中一首给你听。”她低伏羽睫,仿佛在记忆里低回着每一行诗句,然后,悠悠吐落--“我是如何地爱你?容我一一细数。我爱你,爱到我的灵魂于玄冥中探索存在及理想神嗯的极限时,所能企及的深度、广度与高度。我爱你,就像日光与烛焰下,每日不言自明的需求。我自由地爱你,就像人们为正义奋斗:我纯洁地爱你,就像……”她沙哑地念着,每一句都比前一句更缠绵,每个字都比上个字蕴着更深浓的情意,她念的是情诗,以诗喻情,她在对他表白,一次又一次地说着“我爱你”关彻震撼地听着,心韵猛烈地擂击胸口,某种浓郁的情感在血液里蔓延。 从没有一个女人如此对他表白,他也从来不敢妄想有一天能听她对自己说这些……“……我爱你,倾尽我一生的呼吸、微笑与泪水一倘若这是上帝的旨意,那么,我死后还会更爱你。”倘若这是上帝的旨意,那么,我死后还会更爱你。 一个男人还能听到比这更深情的告白吗?他不相信,不敢相信……一波波颤栗在关彻心海里席卷着、翻涌着,他激动得不能自己,有股强烈的冲动想将她紧紧拥进怀里,又想狠狠甩她一巴掌。 她凭什么如此扰乱他?明明已经下定决心要恨她,恨她到来世……她到底凭什么“你走!夏真季,你滚开,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他疯狂地挥舞双手,盲眼的他,捉不准她所在的位置,只能肆意空挥。 夏真季黯然注视他的举动,不避不闪,“我不走,我说过,我是你的妻子,你忘了吗?你买了我三年。”“那我马上就把协议书撕毁!”说着,他跌跌撞撞地冲向保险柜,按下数字锁,凭着记忆摸索出压在最底下的一份文件,当着她的面撕成两半,“好了,现在和约已经不存在了,你可以滚了吧!”“我不走,既然没有这份和约,更表示我是你名正言顺的妻子,除非我们签了离婚协议书,而我绝不会同意签字。 “你--” 关彻怒火中烧,掐紧拳心,“你这女人就非要这么贪慕虚荣不可吗?你赖着我,就是想分我的财产对吧!好,你要多少?你说啊!”尖酸的言语刺得她的心口发疼,她用力咬唇。 “我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要?”他冷笑。“演戏也不用演到这么假吧?”她更痛了,心上的伤口汩汩流着血,但她仍是勇敢地声明,“我不要钱,不要你的财产,也不要的转大我名下的那间motel,我只要你,彻,只要你一个。”他回以议销的冷哼,“到现在还在演戏。”“随你怎么说。”她伤感地别过头,“就算你拿把刀子硬架在我脖子上,我也绝对不会离开你。”“你--”他气得浑身发抖。“怎么会有你这种不要脸的女人?”无所谓的,说她虚荣,骂她不要脸,她都不在乎,只要能留在他身边。 夏真季深吸一口气,勉强自己扬起微笑。 “很晚了,你睡吧,晚安。”语落,她盈盈步出卧房,掩上门,关住与他的争执。 为何她就是不肯离开?已经两个礼拜了,他极尽所能地刺激她,用尽所有言语侮辱她,她却一点也不为所动,有时还能笑着回应他的怒吼,笑得他冰凝的胸口不断地融化。 他真的拿她没彻……懊恼地咬牙,坐在书桌前,一旁的夏真季一份一份将公文念给他听,等候他裁决。 有时候,他会干脆明快地下指示,有时心情烦躁,便会讥讽她几句。 “听小野说,你这个老板娘当得挺威风的,大家都听你的话,既然这样,你自己做决定吧!”“你不怕我搞垮你的事业吗?”她耍幽默。 他可没心情跟她玩。“那样也不错啊,从我身上再也挖不到一毛钱,你就会认命走人吧?”她默然不语,他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只能从她急促的呼吸察觉她情绪的起伏。 他总算刺伤她了。关彻胜利地扬眉。 半晌,她收拾好文件,站起身,冷静地宣布。 “放心吧,你的事业不会倒,我一定会让你赚钱的。”他气怔。 “晚上想吃什么?今晚来点日式料理,相扑火锅好吗?还是寿喜烧?”她嫣然笑问。 他的回答是握拳重槌书桌一记。 她又笑了,笑声好似春天的泉水,在他耳畔迥荡着温柔的漩涡。 吃完饭,她要他坐在浴室的软榻上,替他洗头,灵巧的手指在他紧绷的头皮上施着魔法,教他无法抗拒,只能放松地享受。 然后,她替他吹干头发,送他上床睡觉,在床头点了一盏香精灯,祝他一夜好梦。 她离房后,他躺在床上,躺在无一丝光亮、全然黑暗的世界里,忽然感到孤寂。好孤单,好寂寞,他是一个人,总是一个人……他翻来覆去,无法成眠,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放弃了,摸索着墙面走出卧房。 为了方便他走路,她请人改造过屋内的装渍,在走廊边设了一道长长的扶手,浴室、书房及卧房门口都铺设了不一样的地砖,让他更容易分辨自己的所在,她也将所有带着棱角的家具全磨圆了,就怕他撞痛自己。 她对他,的确很体贴,很用心,有时他都不禁怀疑自己是否真如其它人所说,是在闹别扭似乎除了他,所有人栅目信她是深深爱着他的,连他妹妹也劝他对她好一些。 他错了吗?在火场时,在命悬一线的那一刻,对自己许下的誓言,是错的吗这些日子,他一直告诉自己,梦该醒了,他不该再作梦,活在黑夜的人若能无梦,就不会奢求着不属于自己的阳光。 他的世界没有光明,及早认清这一点,他就不必尝那一次次幻灭的苦。 难道,他错了吗?难道这些只是他为自己的怯懦找的借口?因为他怕再次失望,所以不许自己怀抱希望。 是这样吗?关彻沉重地叹息,缓缓走向客厅,摸索着想坐上沙发,却蓦地警觉不对劲,有人正躺在上头。 是她吗“夏真季?”他低唤。 “嗯……”她朦胧地呻吟。 睡着了吗?他蹲下身,侧耳倾听,发现她的呼吸很沉重、很急促,不像进入安详的睡眠状态。 他轻轻推她。“真季,你怎么了?”“是……彻吗?”她迷蒙地问。 “怎么睡在这里?回房间去吧!”“嗯……”“快啊。”他催促。“别在这里,会着凉的。”“我不要,不要……”她拒绝,气息更破碎了,猛然拽住他的手。“不要赶我走,拜托你,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她怎么了?他不是在赶她走啊“除了你身边,我哪里也不去,我求求你,彻,拜托……”关彻一凛,倏地领悟她是在呓语,也许她根本没清醒过来。她的手很烫,冒着热气,很可能是发烧了。 他抚摸她额头,果然透着高温,他继续以掌心雕琢她五官,以及纤瘦柔弱的臂膀,胸口一拧。 “你怎么……瘦这么多?”她真的好瘦,瘦得像把骷髅,不成人形,他本来也瘦了不少,但最近在她细心照料下,已养胖了不少,可她自己却清减至此。 怎么会这样呢?她到底有没有好好吃东西他焦急地掌住她清瘦的脸蛋。“真季、真季?”“妈、妈……”她似乎错认了他,又似沉沦在遥远的另一个世界里,泪水纷然坠落,滚烫着他掌心。“爸又去借钱了,我真的没办法了,我好想……死,可我不能丢下你……妈,我该怎么办?”他听着她无助的呓语,胸口剧痛。 她喊着妈妈,像迷路的孩子,在雾里发冷求救,可惜她母亲不在这里,就算在,也不能理解她的痛苦,不能好好安慰她,在她面前,只有一个恨着她的男人,一个只想重重伤她、打击她的男人。 “妈,你救救我,谁可以救救我……”她在梦中啜泣,哭得楚楚可怜,把他的心也哭碎了。 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除了你身边,我哪里也不去。 我想死。 “真季!”他不觉将她拥进怀里。“别这样,你别这样。”别说这种教人伤感的话,别让他……如此心痛。 从以前到现在,她究竟吃了多少苦?这阵子,她其实很难受吧?可她却坚强地不在他面前表现出来,不论他如何无情地对她,她总是回以温暖。 她很痛苦吧?很伤心吧?她一定很想哭,也许每个夜晚都躲在房里暗自饮泣,可她从来不让他知晓。 她跟他一样,也是一个人,或许比他更孤单,更寂寞。 “真季……”他的眼眸刺痛着,也想哭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他总是为她酸楚。 他抱紧她,陪梦魇中的她一起流泪。 他想相信她,想相信她是真的爱着自己,相信她不曾背叛自己,他想相信,真的好想、好想早就想相信了,只是伤口太深、太痛,教他不敢轻易再次付出信任,说要等她自己现出原形,也是因为他不晓得该如何面对她,才会耗着、躲着,自我欺骗。 但如今,该是寻找真相的时候了……“没事了,真季,我在这里,你不是一个人。”关彻怜爱地吻了吻妻子湿润的颊,她似乎听见了他的抚慰,渐渐收住哽咽。 他一直静静地抱着她,直到她安然沉睡,才探手找到茶几上的无线电话,拨了号码。 铃声数响后,对方接起电话。“真季,是你吗?你好久没打电话给爸爸了,我好想你--”“是我。”他淡然地澄清。 “关彻?” 夏清盛楞住。 “真季发烧了。”“什么?她发烧了?” 夏清盛听起来很焦虑,“她现在怎样?还好吗?你有没有带她去看医生?”“她现在睡觉,你带点退烧药来,还有,我有话问你--”那天晚上,夏清盛跪在关彻面前,一五一十地说明来龙去脉,他一再道歉,坦言都是自己的错。 他说,是他三番五次地妄想东山再起,却总是失败,走投无路之下,只好找上地下钱庄。 他说,为了帮他清偿债务,夏真季受尽凌辱,连在公司上班都遭受讨债流氓的骚扰,不得不辞职。 他说,他的女儿会选择去酒店上班,也是因为那些流氓拿他一条老命威胁。 “真季虽然老是说不会再理我了,可我每次一闯祸,她还是认命地替我收拾,是我这个做爸爸的不好,我对不起她!”夏清盛痛哭流涕。 “她跟你结婚,要了七百万--你知道为什么是这个数字吗?因为我就是欠了地下钱庄七百万!我那时候还嫌她要得太少,可她说不能再多拿了,因为她欠你的,已经太多太多……”关彻震撼地听着岳父的告白,脑海里蒙蒙浮现夏真季对他提出结婚条件时,那苍白的容颜。 怪不得她当时会逃避他的眼神,怪不得当他笑着说她要得太少时,她会眼泛泪光,他曾以为她是太自傲,不堪尊严受损,后来则是怀疑她以退为进,故作姿态,但如今,他才恍然大悟。 原来她是因为歉疚,原来她是不希望自己的婚姻是一桩金钱交易,她对他,其实是有情的,她真的……爱着他。 “……所以请你不要再怪真季了,这些年来,她真的很苦,她没有任何人可以倚靠,我又只会给她添麻烦、拖累她。”夏清盛心疼地为女儿辨解。 关彻默然无语。 “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吗?”夏清盛颤声问。 不是不相信,是难过地哽咽了,满腔言语都酸楚地卡在喉咙。 “你以后……不要再令真季伤心了。”关彻涩涩地警告岳父,同时也是警告自己。 从今以后,谁也不许再伤害他的爱妻,尤其是他自己“我不会了,真季这次真的很难过,都是我不好,我害惨了她,是我的错……”夏清盛老泪纵横,看来的确十分后侮。 关彻同样懊悔,他小心翼翼地抱妻子回房,感觉怀中的重量轻盈如燕,胸口更加酸痛地拧成一团。 他痴痴地守候她一夜,隔天午后,她的烧才退了,他搂着她坐在床上,哄她吃药,喂她喝粥,像宠小女孩似地宠着她,两人经过一番倾心长谈,又回到新婚时如胶似漆的关系。 不论走到哪里,总是手牵手,吃饭时也是你为我挟菜、我喂你一口,甜蜜得教一干好友看了起鸡皮疙瘩。 叶圣嗯揶揄这是他看过最肉麻的爱情戏码,程予欢抱怨他刚吃的东西差点没吐出来,方雪则是笑着说连她这个旁观者也忍不住要害羞。 就连赵铃铃,也在电话里将关彻逗得恼羞成怒。 每天,两人都会发现崭新的浪漫,感觉阳光益发灿烂,温暖地照拂整个世界,似乎黑夜就要永远地过去了……但,还没有。 夏真季很明白,在丈夫的眼睛重见光明以前,这份幸福就称不上完整。 因为他的眼盲,并非根源于物理性的因素。 起初,他是在火场浓烟的熏罩下,灼伤了眼睛,医生为他动了第一次手术,原以为就此便无大碍。 但他还是看不见,医生检查不出原因,猜测或许是眼角膜遭异物割伤了,又动了第二次手术,还是毫无进展。 医生不明所以,宣布束手无策。 “我已经为你丈夫做过各项精密检查了,实在找不出哪里有问题,我只能猜想,或许是他心理上并不想恢复视力吧?”“你的意思是,他看不见是因为心病?”“有可能。”为什么?夏真季左思右想,赫然醒悟。 大概是因为他还未真正相信吧虽然他在听过她父亲解释后,接受了一切只是误会,她并未背叛他,但他心里,是否真的相信或者他不是不愿相信她,而是不相信自己。 不相信老天会善待自己,不相信自己值得这份珍贵的幸福,不相信自己能保有到永久,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捧着它,很怕有一天会捧碎。 他不敢作梦,就跟她一样。 她能了解他的心情,能体会他内心说不出的恐惧,因为她也是如此。 只是,他们都得学会相信,相信梦想,相信彼此,将彼此的心,毫无保留地交给对方。 他必须学会完全相信她,不必去怀疑老天或自己值不值得,只要相信她。 相信她就好一这天傍晚,两人到家里附近的公园,踏着黄昏的霞色散步。她走在他身后,双手抓着他的腰,像企鹅般淘气地摇摆着步伐,夕光将两道影子亲昵地打成同心结。 “彻,你听我说喔。”她贴近他后颈,馨芳的气息柔柔地搔他痒。“那天,我本来要赴约的。”哪天?关彻先是一怔,两秒后,才恍然大悟她是指十五年前,他生日那天。 “我已经出门了,只是途中遇到我妈妈,她气冲冲地告诉我表姊跟一个男人私奔了,那人只是修车的学徒,家族长辈都很生气,说我表姊让我们家族蒙羞。”她涩涩地解释。 这是他初次知晓那天的来龙去脉,怔仲地听着。 “我妈说,他们俩的爱情是错误,是不被祝福的,下场肯定会很凄惨。我听了,忽然很害怕,我想我们是不适合的,迟早会被拆散,与其到那一天痛苦,不如不要开始。”她顿了顿,又在他耳畔低喃:“彻,你知道吗?其实那时候,我已经有预感自己一定会爱上你了,所以我才要离你远一点,愈远愈好。”“真的吗?”他颤声问。“我以为你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如果真的不在乎你,我干嘛跟你讲半年的电话?”她娇嗔。“你以为我那么闲吗?”他以为她或许只是把他当玩具,一个呼之则来、挥之即去的裙下之臣。 关彻苦笑。“后来呢?你表姊怎样了?她下场……真的很惨吗?”“才不呢,她幸福得很。”夏真季轻轻地笑。 “那个男人开了一间修车厂,我表姊还跟他生了四个孩子,其中有一对是双胞胎,前几年我有次经过那间修车厂,看见他们一家六口正在吃晚饭,很和乐融融呢。”他默然无语,听出她话里淡淡的惆怅。“你那时候没跟你表姊打招呼吗?”“没有。”她顿了顿,又故作轻快地补充。 “那时候变成我们一家害所有亲戚蒙羞了,怎么好意思打扰他们?”关彻咬牙,不知怎地,脑海映出一幅画面,他挚爱的妻,孤伶伶地站在人家门外,渴望着屋里的温暖。 他忽然很想拥抱她。“真季,过来。”他想拉她到怀里,她却坚持走在他身后。 “彻,我们来玩一个游戏。”他一怔。“什么游戏?”“这个游戏叫“信任” 。”“信任?”“哪,你这样做,像不倒翁一样往后倒,我会接住你。”“要我往后倒?”他惊讶。“你接得住吗?”“我接得住。”她严肃地点头。“你相信我。”“可是我很重……”“我接得住!”她强调。 他蹙眉,不明白她为何忽然提议玩这种游戏。 “好啦,我们试试看嘛!”她撒娇。 他拗不过她,只好答应了,起先是轻轻地、微微往后仰,怕她承受不住自己沉重的身子,他控制着跌势。 她却嫌他太小心。“再放开一点,你这样不行啦!什么都不要想,只管往后面倒。”“我如果真的倒下去,你会被我压扁。”“不会啦,我保证。”他冷嗤,不相信,但慢慢地,他放松了身子,不再紧绷地收回跌势。 她每一次都稳稳接住。“怎么样?我很厉害吧?说不会让你跌倒就不会。”“你别得意了,那是因为我倒得还不够用力。 ”“那你用力啊,讨厌鬼!”他呵呵笑,再次往后倒,虽然他眼睛看不见,耳朵却更明锐了,他听见风声,听见树叶在舞动,听见经过的行人笑语呢喃。 还还听见一个小男孩正得意洋洋地跟父亲炫耀。 “爸爸,我的投球技术是不是愈来愈好了呢?”“那我可不可以参加学校的棒球队?”“你想参加吗?”“嗯。”“好!那我们就多多练习几球……”他听着,暖暖地微笑了。 是那对父子吧!经过长久的练习,小男孩总算有点长进了,那个可怜的爸爸不用再气喘吁吁地到处追球了。 真好,真希望自己哪天也能跟儿子这样玩传接球……关彻羡慕地想,一时分神,身子毫无保留地仰倒,沉重的跌势无预警地朝夏真季袭来,她吓一跳,连忙展臂圈紧他的腰。 但他果然太重了,她站不稳,抱着他跟跄地往后坐倒在地,后脑勺敲上树干,痛得她忍不住惊呼。 “怎么了?”关彻仓皇失措。“你是不是哪里撞到了?”“没事。”她强忍剧烈的痛楚。“只是敲到头了。”“头敲到了?”他愕然,焦急地追问:“在哪里?有没有受伤?流血了吗?”“没事啦,你别担心。”她安抚他。 他却不得不担忧,没心思再散步了,拉着她回家,押着她乖乖坐上沙发,探指在她浓密的发云里摸索,发现一个小小的突起,心疼不已。 “都肿起来了,还说没事?”他为她上药,轻轻地涂抹清凉的药膏,一面懊恼“早知道不该跟你玩那个游戏的,就说了我太重,你接不住我。”“怎么会?”她反驳。“我接住了啊!”“是啊,你接住了。”他没好气。“可是头却肿了一个包,这样很好玩吗?”“至少我还是接住你了,不是吗?”她若有暗示地问。 他一窒,忽然懂得她坚持与他玩这游戏的深童。 她希望他相信她,相信她能接住自己,就算老天又恶作剧,在路上丢了块小石头,就算他因此摔得遍体鳞伤,她也一定会保护他。 她真的接住他了。 她是爱他的,毫无保留,倾尽所有来爱,她不会丢下他一个人,会陪他一生一世。 他不是一个人了,他有了她,不管等在前方的是灿暖的阳光或狂风暴雨,他们都会携手走下去……“彻,你生气了吗?”他久久不语,似乎令她有些紧张。 “我没生气。”他摇头。 “那你怎么都不说话?”“我真的没生气。”他牵起她的手,温柔地吻上那细腻的掌背。“只是觉得你好傻、好笨。”“我哪里笨了?”她娇嗔。 “你就是笨。”爱上他,笨,为了教他学会信任,跟他玩这种游戏,害自己头上肿起一个包,更笨。 可他就是爱她这样的笨,就是感到好不舍,好心疼。 “真季。”他哑声地唤她,方唇一次次地啄吻她柔腻的后颈,留下迷恋的记号--“我们来生个宝宝吧!” 幸福,就是为你做早餐天光才刚刚在东方透白,关彻便悠悠地从梦里醒转。他睁开眼,呆看天花板片刻,然后侧过身,纵容目光在爱妻甜美的睡颜流连。 他但愿自己有枝画笔,能画下她可爱的樱唇,又或者有把雕刻刀,雕出她眉宇的优美,可惜老天没赐给他这样的艺术细胞。 幸好他还有一双眼,能尽情地欣赏她,记忆她眼角眉梢,每一分细腻的风情,烙在心版上,永远不忘。 幸好他还有一双眼,能看见她,看见这有情世界……他微笑了,悄悄起身,进厨房准备早餐,煮一壶香浓的咖啡,煎火腿蛋,烤吐司,然后端着餐盘回到妻子身边。 他用食物的香气诱惑她。 她朦胧地起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俏鼻深深一嗅。“好香喔!你做好早餐啦?”“嗯。”他在床上搭好一张小茶几。“请女王陛下享用。”“谢谢!”她喜孜孜地端起咖啡啜饮,又咬一口火腿蛋吐司。“好棒,好好吃喔!”她眯着眼赞叹,好似吃得很开心。 他宠爱地望着她回复丰润的脸颊,忍不住伸手捏了捏。 “干么?”她感受到他这动作潜藏的无限爱意,又在他眼里看见浓浓的眷恋,脸颊浮出娇羞的两办嫣红。 “没事。”他仍然含笑望她。“好吃吗?”“好吃!”夏真季用力点头。一早起来就能尝到丈夫亲手为自己做的早餐,怎么可能不好吃“你也吃啊。”她拿起另一份吐司递给他。 他不接,反而凑过身来,吸吮她油亮的朱唇。 “我吃这个就好。”“拜托,你很呕心耶!”她心跳地嘟嚷,很不好意思,转头不敢看他。 他笑了,又吻她一口。 “别闹了啦!”她推开他,蓦地,一股奇特的酸意袭上喉间,她连忙捣住唇,冲向浴室。 “怎么了?”他焦急地跟上来。 她挥挥手。“没什么。”干呕两声。 “是不是感冒了?”“不是啦,没感冒,我好得很。”“别唬吓我了。”他蹙眉。“没事怎么会想吐?”“当然不会是没事啦。”她迥斜星眸,朝他抛来一记妩媚至极的眼神。“只是这件事,是大大的“喜事” 。”他怔了怔。“什么喜事?”“就是啊……”她贴近他耳畔,低低地诉说。 他颤栗地听着,一时不敢相信。“不可能吧?”“谁说不可能啊?”她恼得嘟起嘴。“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我们的宝宝?”他震撼地瞪她。“你说真的?”“真的!”“没骗我?”“干嘛要骗你?”他不语,傻在原地阳光怎能如此灿烂?他的未来怎会如此明亮?教他几乎睁不开眼。 他缓缓走向妻子,蹲下身,耳朵贴在她小腹。 “你在干吗?”她诧异地问。 “我听宝宝的心跳。”“你发神经啊?”她又好气又好笑。“才几个星期大也!哪会这么快有心跳让你听见呀?”“有的,我听见了。”他固执的声称,抬起头,泪光如最珍贵的宝石,在眼底闪耀。 她心弦一紧,胸臆宛若倾倒一坛蜂蜜,流淌着浓稠的甜,“你真的听见了?”他点头。 是的,他相信自己听见了,听见宝宝的心音,听见幸福到报到。 全心全意地相信,不容易,但若能做到,这份幸福将犹如上天赐予的神迹--由他来见证。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