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救总监》 楔子 程予欢很难得心情不好。 就像祖父亲自为他取的名字一样,他生来就受尽众人宠爱,每天过得幸福美满,也给别人带来欢乐。 他十三岁,身上却找不出一丝属于青少年的别扭,总是展颜笑著,活力充沛,热心助人,班上男同学都认他当精神领袖,女同学则个个对他仰慕不已。 唯有一人例外。 关彻,这个每天总是板著一张脸,超级阴阳怪气的同学,是程予欢唯一收服不了的人,不论他费尽多少心机想逗关彻笑一笑,对方永远回他一副死人表情。 久而久之,他也失去耐性,决定对这不讨喜的家伙敬而远之,哪知关彻因病请假一星期,导师竟命令他这个班长放学时顺道去关家一趟。 竟然要他送作业跟周记给那家伙! 程予欢闷透了,但没办法,导师之命不可违,他只好认分地当起信差,捧著一叠作业来到关家附近。巷子口,一家面包坊的透明冰柜里,摆著琳琅满目的各式西点,看来美味可口,他心念一动,买了一块提拉米苏犒赏自己的「辛劳」。 刚咬了一口,便不小心掉落地上,他懊恼地蹙眉,想捡起,一道纤小的人影却忽地飞窜过来。 他愕然睁眸,瞪著一个全身脏兮兮、短发纠结的小女孩,不顾一切地捡起那块蒙尘的提拉米苏,也不管沾染了多少恶心的细菌,便急切地送进嘴里。 「喂!你……」他惊慌地想阻止。「那很脏耶!」话语方落,小女孩便咳起来,小脸揪成一团。「好、好苦喔!」「当然苦啦!」程予欢又好气又好笑,蹲下来,看小女生连脸蛋都乌漆抹黑的,心弦一扯。 她看起来才六、七岁大吧?怎么将自己搞成这样?还像个小乞丐,捡人家掉在地上的东西吃。 「可是这个是蛋糕耶,蛋糕应该是甜的啊!」小女孩眼珠骨溜骨溜地转,扁著嘴抗议,口气大有上当的意味。 「这种点心叫提拉米苏,加了很苦的可可粉,所以才会有点苦。」他笑著解释。「也有人说这个吃起来又苦又甜的,很像相思的滋味喔!」「喔。」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程予欢怀疑她究竟知不知道什么是可可,什么又是相思,只见她捧起蛋糕,又咬了一口。 「你别吃了,这个掉在地上,很脏。」他伸手想抢过来。 她见状,猛然弹跳起身,飞也似地奔逃,仿佛怕慢了一步,到手的食物就会被夺走。 程予欢怅然目送那骨瘦如柴的背影。从小在富裕家境生长的他,尝过的各色美食多到他已不懂得感动,没想到这世上真有吃不饱的孩子存在。 他杵在原地发呆片刻,才又举步前进,照著纸条上的住址在几条窄小的巷子里来回绕,好不容易来到方家门口。 破旧的公寓门面令他心一沉,脏乱的楼梯间散出阵阵异味,他举袖掩鼻,来到三楼一扇斑驳的木门前,左顾右盼,找不到门铃,只好握拳用力敲门。 「是谁?」门内,扬起一道细细的声嗓。 「我是程予欢,关彻的同学。」他很有礼貌地报上身分。「请问关彻在吗?」木门咿呀开启,探出一张小脸蛋,两人四目相对,同时大惊。 「是你?!」小女孩尖叫一声,转身就逃,程予欢追上去,见她整个人蜷缩在餐桌下,愕然凝步。 「对不起,蛋糕我已经吃完了,不能还给你。」她蒙住头脸,好似以为他是来讨回公道的,惊骇不已。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抢来吃的,因为我肚子真的好饿,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一再道歉,嗓音带著细细的呜咽,程予欢胸口一拧。 「你别怕,我不是来骂你的,也不是要跟你拿回那块蛋糕。」他蹲下来,柔声安抚她。「你是关彻的妹妹吗?我是你哥哥的同学,来送作业给他的。」她听了,小心翼翼地抬起脸蛋,见他表情温和,不见一丝怒气,这才放下心来。「你来找哥哥的?」「嗯,他在吗?」她摇头。 「他去医院看病吗?」她又摇头。 「那你爸妈呢?在不在?」「他们到很远的地方去工作了。」小女孩回答,忽然天真地笑了。「哥哥说他们回来的时候,会带好多好多蛋糕跟糖果给我吃喔!」「是吗?」程予欢勉强自己回她一笑。这么说,这女孩是一个人看家?关彻那家伙到底搞什么?怎么可以丢下这么小的妹妹不管? 正暗暗骂著,一阵咕噜声蓦地响起,他凛神,望向小女孩。「你肚子还饿吗?」「嗯。」她尴尬地吐吐舌。 「那我来弄点东西给你吃好了。」说著,程予欢站起身,走进厨房,一眼便瞧见垃圾桶里堆积如山的泡面碗,他蹙眉,回过身,偶然瞥见茶几上搁著一面相框,嵌著一张全家福。 爸爸、妈妈、哥哥、妹妹,个个都神采飞扬,笑得好开心。 其中最开心的,正是小女孩,她对著镜头调皮地比胜利手势,脸蛋圆圆嫩嫩的,透著粉红色泽,像煞一颗初熟的苹果,让人见了忍不住想咬一口。 程予欢拿起相片,仔细端详。「瞧你,明明是个好可爱的小女生,白白胖胖的,像个日本娃娃,怎么现在瘦成这样?」说著,他摇头叹息。 她睁著大眼睛,眼珠滴溜溜地转。「什么是日本娃娃?跟芭比娃娃一样吗?以前我有好多个好漂亮的芭比娃娃喔,可是搬家的时候都弄丢了,只剩下一个,结果她的手被我不小心折断了,妈妈骂我坏,都不帮我再买一个。」小女孩嘟著嘴告状,模漾好娇憨。 程予欢朗声笑了。有个妹妹真是件有趣的事,他只有两个堂姊,两个脾气都很泼辣,凶巴巴的,真希望他也能有个这样的妹妹,他一定会将她宠上天,什么都买给她。「下次我送你一对日本娃娃吧。虽然没芭比娃娃身材比例那么好,不过圆圆胖胖的,很可爱喔!」小女孩眨眨眼,仿佛不明白他为何对自己如此温柔,蓦地有些害羞,小小的身子一闪,躲到沙发背面,然后鬼鬼祟祟地探出一张小脸蛋,偷瞧他。 怎么忽然躲起他来了?程予欢不明所以,只觉得好笑,他耸耸肩,继续找吃的,但在冰箱跟橱柜里翻找老半天,也只能找到一碗泡面。 「不行!不可以!」小女孩见他手上拿著那碗泡面,一时忘了羞涩,激动地奔过来。「那是最后一碗了,不可以吃。」「可是你肚子饿了,不是吗?」「不行,不能吃。」小女孩抢过泡面,很坚决地藏在身后。「这个要等哥哥回来一起吃。」「什么?」程予欢目瞪口呆。这是说他们两兄妹要共吃一碗泡面吗?这……能填饱肚子吗? 他无助地愣住,好半晌,才找回神智。「这样吧,我打电话叫披萨。」「披萨?」小女孩好奇地睁大眼。「那是什么?」「是一种很好吃的东西喔!」程予欢笑,揉揉她的头,正想打电话,门口响起一串沉重的足音。 「哥哥回来了!」她欢呼一声,兴奋地冲出去。 果然是关彻,他面无表情地看著自己的妹妹,一语不发。 「哥哥我等你好久了,我肚子好饿喔,我们来吃披萨吧!」「披萨?」关彻一愣,目光与程予欢相遇,更加森冷。「你怎么会在这里?」「我送作业来给你。」「哥哥,这个哥哥说要请我吃披萨喔,他说那个很好吃。」小女孩抱著兄长的大腿,甜甜地撒娇。 关彻脸色一变,甩开妹妹。「谁说你可以要别人的东西吃了?我们不是乞丐!」小女孩吓一跳,委屈地瘪嘴。「可是……」「是我说要请她吃的,不行吗?」程予欢插嘴,看不惯关彻对妹妹粗鲁的态度。「你知不知道你妹妹肚子很饿?家里只剩一碗泡面了,她却坚持一定要等你回来一起吃。」关彻闻言,脸色更难看,转头对妹妹吼:「小雪,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不用等我!我在外面已经吃过了!」「可是……」小女孩惊骇地刷白脸,泪珠栖在眼睫,闪烁著,似暗夜星光。 程予欢顿时胸口沸腾,如火在烧,他一把揪住关彻衣领。「你这家伙,怎么可以这样对你妹妹?」「你懂什么?我家的事不用你管!」「你……你这人简直没救了!跟我出来,我非好好教训你一顿不可!」于是,两个少年在楼下大打一架,小女孩无力劝架,只能在一旁仓皇失措。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她哭喊著,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插进两人中间,横展纤细的臂膀,保护自己的兄长。「不准你打我哥哥,你这大坏蛋!」他是坏蛋? 程予欢震住,从来不曾有人用如此嫌恶的语气责备他,他怔仲无语,在小女孩仇恨的瞪视下,颓然住手!! 这便是程予欢与小雪的初相遇,可惜他们谁也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但小女孩心里,却一直记著这个温柔的大哥哥。 冬去春来,四季流转,他在她心房留下的暖意,不曾消融。 1 「提拉米苏、提拉米苏……」星期三,未到下班时间,方雪已然心不在焉,想的念的都是住家附近那家面包坊,老板娘亲手做的提拉米苏。 那可是远近驰名的珍品呢!不但上过美食杂志,每天排队抢购的人潮更是络绎不绝。 可惜她因为在餐厅工作,总是早出晚归,只有礼拜三可以在傍晚下班,前去领取老板娘特地为她留的提拉米苏。 「赞赞赞!今天就可以吃到了。提拉米苏、提拉米苏……」她唱著自编的歌,打扫的动作也轻盈曼妙,随著节奏在餐厅内旋舞,好似随时会飞起来。 领班看不过她的兴奋。「方雪,你是在乱什么?摆盘的动作给我小心一点,这些水晶杯盘可是很贵的,随便砸碎一个都能赔死你!」他一面叨念,一面伸手揉揉僵硬的后颈,话说他从今早一起床就扭到,心情是沉重的铅灰,实在不明白这女孩为何看起来如此彩色。 「是,领班,我会注意的!」方雪稍稍停下动作,朝领班毕恭毕敬地一鞠躬,即便无故遭长官斥责,她的心依然飞在空中,收不回。 「方雪,你帮我把那些杯盘端过来,快一点!」资深美女服务生喝令她。 「没问题,马上来。」「方雪,我们订购的苹果怎么会少了一箱?」厨房大哥质问她。 「咦?那个不归我管啊。」虽然资浅,她好歹也是个实习侍酒师,可不是在厨房打杂的小妹。 「快打电话给厂商,叫他们快点补送!」大哥不客气地为难她。 「好吧,我去打电话。」她认命。 「方雪,你在干么?这么忙的时候你给我打电话聊天?快给我死过来,首席侍酒师过两天要来店里巡了,你跟我来整理一下酒窖!」资深侍酒师急躁地喊人,他是个坏脾气的中年大叔,只要回话速度慢个一秒,立刻就会杀过来叫嚣。 她丝毫不敢怠慢。「是,我马上过去。」于是乎,整个下午,只见方雪如忙碌的小蜜蜂四处飞,应付每一个不合理的要求。 但她总是那么快乐,不管这些大哥大姊如何对她摆脸色,甚至领班还尖酸地嘲讽她需不需要减个肥,好让动作轻快一些,都无损她灿烂的笑容。 终于,墙面的时钟敲响,咕咕鸟跳出来报时,五点了。 「我走喽!」她拿起背包,甩在肩头,踩著跳跃的步伐,走回家的路。 搭公车,转捷运,将近六点时,她总算来到教她思念一日的面包坊门前。 *****三月,台湾的早春时节,门畔一株吉野樱,花满开,淡淡的粉色犹如初雪,覆在树梢。风吹过,摇下瓣瓣落樱,舞在薄暮里,透著点点霞光,她感动地欣赏著,好半晌,才推开面包坊的玻璃门。 叮咚的风铃声,提醒老板娘抬头迎客。 「小雪,你来了啊!」她笑著打招呼,满脸的福态令人一见就备觉温暖。 「今天生意好吗?晴姨。」方雪自在地与相熟的老板娘闲聊,两条臂膀挂在柜台前,丰润白嫩如藕,吸引一旁的男人好奇的注目。 「……对了,晴姨,我来买提拉米苏的,你有帮我留一块吧?」「这个嘛……」晴姨似有些尴尬,目光往旁边一瞥。 方雪顺著晴姨的视线看过去,这才注意到店里还站著一个男人,他身材颀长,容貌俊俏,狭长的深眸尾端微微上扬,好一双勾魂的桃花眼。 她倏地停住呼吸,见男人眸光对她兴味地闪著,脸颊不由自主地发热。 「真是不好意思,小姐,最后一块提拉米苏我买了。」他客气地道歉,嗓音既清朗又温润。 她沉醉在那动听的嗓音里,两秒后,才恍然回神。「你买了我的提拉米苏?」指控般的语调令他嘴角幽默地一勾。「还不是你的,小姐,这是在你进门前一分钟,老板娘决定卖给我的。」「为什么?」方雪不敢相信。「晴姨,你应该知道我每个礼拜三都会来买提拉米苏啊!」「我知道,小雪。」晴姨急著安抚她。「可是你就住在这附近,改天再买也行,对吧?这个先生是大老远赶来的,他说今天是他女朋友生日,他女朋友很想吃我们家的提拉米苏,所以……」所以晴姨就背叛她这个忠实的老主顾,把蛋糕卖给这位远道而来的陌生人。 方雪怅然若失,她其实也能理解晴姨的为难,只是想到自己今天从一大早便一直期盼著拿到提拉米苏的这一刻,真的好不情愿。 「我们说好的,每个礼拜三你都会帮我留一块啊。」她小小声地抗议。 「好好好,晴姨知道自己错了。」晴姨见她失望,也很不忍。「我保证明天一定帮你留一块,好吗?」「明天我要上班到晚上十一点,那时候你早就打烊了。」「嗄?这个嘛……」晴姨愣住,顿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算了,晴姨,没关系啦。」方雪强迫自己扯开微笑,不再为难老板娘,抱著一丝希望直接转向男人。「先生,你可以把这块提拉米苏让给我吗?」「如果我说不可以,你会怎样?」他说话的口气像在逗她。 她能怎样?难不成抢劫他吗?方雪自嘲地抿唇。「你的女朋友真的非吃这家的提拉米苏不可吗?不能换别的蛋糕吗?」「我不想让她失望。」他简单地回应。 也就是说,谈判失效,她终究要不回自己最爱的点心。 她闭了闭眸,芳心急速下沉,胸口填上满腔懊恼。若她的个性强悍一点,或许会选择继续与男人争辩,但她不是,她习惯了委曲求全。 她无奈地接受现实,打起精神再跟老板娘闲聊几句,才落寞地离开。 *****出了店门,她站在樱树下发呆,春风拂落一枚樱瓣,贴在她颊畔,她浑然未觉,反倒是旁边一只大手伸过来,拿下那瓣宛如胎记的落樱。 「看来你心情很不好。」大手的主人笑笑地扬嗓。 她吓一跳,回过眸,才发现方才抢走最后一块提拉米苏的男人竟然还没走,正站在她身边,手指拈著一枚**,湛眸笑意流转如星。 粉颊默默地晕红。 他看著她羞窘的表情,笑意更深,半认真半调侃地问:「这家的提拉米苏,真的有这么好吃吗?」「当然好吃啦!你难道不晓得,这里每天一堆人排队,大家就是为了抢晴姨做的提拉米苏吗?」「我是听说过,刚才也是费了好一番口舌,才说服老板娘把最后一块卖给我。」「既然这样,你还问我做什么。」她咕哝,听得出来还是很不甘心。 他嗤声笑了。「你好像真的很喜欢吃提拉米苏。」「是啊。」「为什么?」他好奇。「那么多西点,你为什么偏偏喜欢这一款?」方雪一时怔住。 为什么?她从未仔细深思,或许是因为在吃著这点心的时候,总让她想起记忆中那个温柔的大哥哥,那个教她识得相思滋味的少年……她怅惘地静默,不回答他的问题。 他似乎也不介意她不给答案,闲闲发话。「我可以让给你。」「什么?」她讶然。 「这个,我愿意让给你。」他提起点心袋,在她眼前摇晃的模样仿佛拿著红萝卜逗一只蠢驴。 他以为她会上当吗? 方雪眯起眼。「你有什么条件?」「你干么一副戒慎恐惧的模样?」他失笑。「我像大野狼,会吃了你吗?」他朗声大笑,一双俊眸凑近她,好似打量什么稀奇玩意。 她吓得后退一步。「你、你干么?」「你真好玩!」他笑望她,星眸亮著调侃。「一下笑,一下失望,一下脸红,一下又生气,没人告诉过你,你的心事很容易看穿吗?」「你……」她瞠目,又羞又恼。「那又……又怎样?你干么这样笑我?你、你以为自己是谁啊?」不惯骂人的她,呛起声来,结结巴巴。 他更加乐开怀,她郁闷地咬唇。 不知过了多久,他总算收住笑声,注视她的眼神少了戏谑,却多了一分温柔。「我不是笑你,是觉得你很可爱。」可爱?方雪愣住。她? 「哪,这个给你。」他不再逗她,直接将点心袋递给她。 她迟疑著不敢接。 「放心吧,没有条件。」他眨眨眼。 「可你不是说,不想让你女朋友失望吗?」「这个你更不用担心了,我会尽量用别的办法,让她不那么失望的。」不知为何,他微笑的模样看来就是有几分邪气,让人对他所谓「别的办法」颇有想像空间。 她感觉脸颊更热了,芳心不听话地撞击胸口。「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为什么?他仿彿觉得她这问题问得有趣,俊唇弯起一道眩目的彩虹!! 「因为我是程予欢,我的任务就是让这世上每个女人都快乐。」*****他是程予欢,「美味餐饮集团」的小开,「魔术师」的继承人,天生的快乐王子。 一个月后,当方雪在杂志上看到一篇专访,才晓得当日将提拉米苏让给她的男人,原来身世显赫,是上流社会极受欢迎的贵公子。 他的祖父程杰,曾是法国蓝带主厨,独创的料理在巴黎蔚为风尚,回台湾创办餐厅,媒体更誉为「美味魔术师」。 而她工作的连锁法国餐厅lemagicien(法文「魔术师」),正是「美味餐饮集团」旗下的企业之一。 也就是说,他跟她等于是高高在上的王子与最平凡的灰姑娘,天差地远,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 一念及此,方雪放下杂志,眉毛弯成两只忧郁的飞鸟。 周刊记者在专访时,打趣地问他,为何身边总是桃花不断,女人去了一个又来一个? 因为我是程「予欢」,我的任务就是让这世上每个女人都快乐。 他如是回答,就像那天他给她的答案。 她幽幽叹息。这男人啊,如果不是太温柔,就是太风流——不论是哪一种,女人爱上他,都注定要心碎吧? 「……方雪,你又在发呆了!」领班经过休息室,恶狠狠地撂话。脖子扭了一礼拜,丝毫不见好转,他耐性濒临崩溃底线。 「我没有!」她连忙弹跳起身,将杂志藏在身后。 「你在藏什么?」「没有啊,没藏什么。」「没有才怪!」领班盛气凌人地逼过来,一把抢过杂志,一见封面上翩翩佳公子,冷笑两声。「原来在看这篇专访啊!怎样?我们集团小开很帅吧?」「嗯,是还不错啦。」「听说很多女人都爱他,他也对女人特别好。」「好像是。」「他现任女朋友就是他以前的助理。」「咦?真的吗?」方雪眼眸一亮,这倒是个新鲜消息。 不料太过好奇的反应立即被领班拿来大做文章。「你干么一副期待的表情?就算他爱吃窝边草又怎样?吃得到你吗?」方雪哑然。 「人家可是『美味魔术师』的继承人耶,是我们大老板最钟爱的宝贝孙子,跟我们这种小人物八竿子打不著边,你还是别作梦吧!」领班刻薄地警告。 「我没作梦啊。」「还说没有?瞧你脸上一副流口水的花痴表情!」「我没有。」方雪软弱地辩解。她真的有吗?老实说,她自己也不太确定。 「我说小雪,你还是省省吧!」一旁看好戏的资深美女服务生忍不住插话。「再怎么样我们家王子也不可能看上你,要嘛我也排在你前面,又有脸蛋又有身材,男人见了都著迷。」语落,资深美女对穿衣镜挺胸翘臀,自恋地欣赏自己美好的曲线。 「没错、没错!」领班急切地表态,他一直暗恋著资深美女,梦中情人说什么都对。「就凭你这种长相,回去再练个三十年吧!」这话真伤人! 但方雪听了,只是淡淡一笑。她很清楚自己五官普通,身材也不似时下女子纤瘦窈窕,从来不曾想过以外貌吸引异性。 但她想,总有一天会有某个男人爱上自己的,不因为她的容貌,只为她的内涵。 应该会吧? 她不确定地寻思,对自己自嘲地吐舌,默默收拾凌乱的桌面,无视领班如哈巴狗股追著资深美女绕。 *****到了晚餐时间,照例是忙得晕头转向,她这个实习侍酒师犹如挂名,真正做的往往是上菜倒水这些服务生该做的事。 店里的资深侍酒师不肯认真教她,她只好在一旁探头探脑,偷学步。 「方雪,过来!」领班忽然厉声唤她。 「什么事?」「那桌客人要点酒,你过去服务一下。」「我?」方雪愕然,左右张望。「可李大哥——」「他说他没空!你没看到他在服务王议员吗?」领班瞪她。「那可是重要人物,他哪分得开身?」「可是我……」方雪有些犹豫,能有机会侍酒她固然开心,但也怕搞砸了,触怒顶头上司。 「你不用担心啦!」领班似乎看透她的思绪,不耐地撇撇嘴。「你没看见那老头吗?一副穷酸样,一看就知道是那种存了大半辈子的钱,好不容易才能来高级餐厅开开眼界的死老百姓,就算你酒上错了,他也会照单全收的啦!」有必要说得那么难听吗?领班鄙夷的口气反而令方雪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服务这位陌生客人,她带著酒单走过去,笑容如花,与面对那些有钱贵客并无二致。 「请问先生要点什么酒呢?」她柔声问,悄悄打量领班口中的穷酸客。他年纪果然很大了,发色花白,戴著副老花眼镜,好似连菜单上的字都看不清楚,有几分蓬头垢面,手指甲却奇异地修剪得很整齐,穿一件款式过时的毛衣,手肘处出了毛,绽开一道细细的口,脚上一双风尘仆仆的布鞋,全身上下,不见任何装饰品,连手表也不戴。 相较于其他动不动就挂上一身名牌的客人,他的确显得朴素。 老人吃力地阅读酒单。「我点了一道生蚝,我听人家说,生蚝搭配勃根地的白酒味道特别好,是真的吗?」「嗯,的确是这样没错。」她笑著回应。 「那么,这款酒如何?」老人指著酒单上一款酒。 「是路易,拉图酒庄的corlon-charlemagne吗?」方雪表情微微一变。这款出品自法国勃根地地区的白葡萄酒,属于特级品,价钱极贵。 「这酒好喝吗?」老人问。 老实说她没喝过,这些名酒一瓶比一瓶贵,她小小实习侍酒师可没钱纵容自己经常买来品尝。她只能凭书中看来的印象推荐。「很棒!这款白酒是用夏多内葡萄酿造的,口感偏强劲、扎实,有丰盛的干果香,还有一点点蜂蜜的香气,可尝起来却不会太甜,酸甜度很均衡。」「好,那我就要这一款。」老人很干脆。「至于主菜我点的是橙鸭,餐酒是不是波尔多红酒好些?我看看……」眼见老人的手指都在极品名酒那一栏移动,方雪不禁有些焦急,也许老人本来就打算来这儿狂洒积蓄,但她实在不忍看他白花钱,不禁冲口而出。「其实红酒不一定要五大酒厂出品的才好喝,有些『村名』葡萄酒也很棒喔!」「什么?」老人愣住。 「像这一款,是酿酒师philippe-parizot酿造的,他是大师henri jayer的弟子,在葡萄酒界评价很高,酿的这款村名葡萄酒口感不输顶级酒庄的名酒,而且便宜多了,从价格比来看,才真正是物超所值。」她热情地游说。 「你的意思是,要我改点比较便宜的酒?」老人不敢相信。 「是啊。」她点点头。 老人深思地注视她。「你该不会是怕我付不出钱来吧?」「您别误会,我没有这个意思。」她急忙摇手。「只是……这款酒我喝过,我可以保证它真的很好喝。」「难道之前我点的那款酒,你没喝过吗?」「我……」粉颊窘迫地发烫。她在做什么?客人想点什么就让他点嘛,如此多事,等会儿领班肯定痛骂她一顿。 「我的确没喝过,我薪水……没那么多,没办法把每种顶级酒都买来试喝。」老人沉默,似是正咀嚼她的话,半晌,嘴角微妙一勾。「你确定这款村名葡萄酒真的好喝吗?」「是。」她殷切地点头。这点她绝对能保证。 「跟我点的主菜很搭配?」「没错。」「那好,我就点这一款。」「那之前的白酒也换成这一款好吗?」方雪顺势征询。「这款02年的夏布利,是由路易,佳铎酒厂制造的,虽然也只是村名酒,等级比较差,但价格相对便宜很多,而且口味辛辣强烈,搭配含有丰富矿物质的生蚝,可以说是天作之合喔。」「是吗?」老人微笑。「好,都听你的。」方喜欢地退下,经过走廊时,领班扫一眼她改过的单,果然没好气地责备她。「你是笨蛋吗?天上掉下来的生意居然往外推?」「我只是希望客人用餐时,能比较没有心理负担。」她呐呐地解释。寻常百姓,挂念著天价的菜单,怎么可能吃得轻松如意? 「你真是笨呆了!」领班用力巴她头,「我们餐厅只管赚钱,谁管客人有没有心理负担?而且那老头一看就不是那种会来第二次的人,你管他满不满意?」「可是……」「还可是什么?」「是。」她无奈地听令,取出老人点的葡萄酒,来到桌前侍酒,先是笑盈盈地对老人解释酒标,才拿起专用的侍者刀,小心翼翼地开瓶。 开瓶后,她嗅了嗅软木塞的味道,确定无异味,才进行斟酒。 她斟酒的动作很作东,酒液坠成一束清透的细丝,老人见了,眼神锐利闪烁。斟完酒,她笑著告退,老人却留住了她,「再倒一杯。」「嘎?」她愣住。「您不是只有一位吗?」「谁说只有一位?」老人呵呵笑。「我孙子这不就来了吗?」老人话语方落,餐厅内便响起一阵兴奋的嗡嗡声,她愕然回眸,只见入口处一个年轻男子光芒万丈地现身。 他穿一袭俊雅的白西装,笑容开朗,隐隐蕴几分邪气,行步时从容潇洒的姿态,迷倒一群名媛贵妇。 方雪蓦地倒抽口气。 他是……程予欢?! 2 得知那个不起眼的落魄老头原来就是大名鼎鼎的「美味魔术师」时,餐厅众位员工顿时心知不妙,餐厅打烊后,便列成一队排排站,乖乖听大老板训话。 「……只因为客人穿得邋遢一些,看起来落魄一些,你们就用那种不屑的眼光看人吗?我们lemagicien是秉持这样的服务态度吗?你们这些人,真是丢尽了公司的脸!」「董事长,您是不是误会了?我相信这些员工不至于狗眼看人低。」一向抱著三不管原则的餐厅经理整个状况外,试图辩解。 「不至于?」程杰更火大。「你要不要问问你的领班是怎么嘲笑我的?那个自以为了不起的侍酒师又是怎么对我不屑一顾的?你以为我年纪大了,老花眼,看人也不灵光了吗?」餐厅经理被骂得哑口无言,半天说不出话来。 其他人更不敢多嘴了,一个个低眉敛目,大气也不敢喘一声,静听老先生雷霆怒吼,待他骂够了,蓦地高声宣布。 「这个丫头,我要了!」什么?哪个丫头?众人茫然抬眸,一见大老板指的人,竟是餐厅里最大的受气包方雪,面面相觑,不可思议。 但最不敢置信的人是方雪自己,她刷白脸,惊惶地后退一步。 大老板「要」她做什么?她既没身材也没脸蛋,他是看上自己哪一点? 程杰看出她的惊慌,放柔语气。「我要你到总管理处来,当予欢的助理。」「我?」方雪愕然,众人更是震惊莫名。 「对,就是你。」程杰微笑,斜目朝孙子睨去一瞥。「予欢,你没意见吧?」程予欢耸耸肩。「爷爷怎么说,我怎么做。」「很好,就这么决定了!」程杰拍手,二话不说便要其他闲杂人等散去。 *****方雪背脊发凉,可以感觉到身后射来的无数道嫉妒锐刀,她看看眉目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忽然变得和蔼可亲的程杰,又瞧瞧一直静立一旁,永远挂著招牌笑容的程予欢,疑团在胸口堆涌成云。 「为什么是我?」她呐呐地问。「我只是个实习侍酒师,除了斟酒,什么也不会。」「是啊,为什么是她?」这问题,程予欢也很想弄明白,望向祖父。「我知道爷爷一直急著帮我找新助理,不过从餐厅里直接要人,也太怪了吧?」「很简单,因为我欣赏她。刚刚吃饭时,你不是也听我说过这丫头是怎么替我点酒了吗?这丫头够老实,待人又诚恳,当你助理恰恰好。」程杰的答案看似明快,却令人摸不著头绪。 程子欢怪异地扬眉。「就因为她老实诚恳?」「怎么?难道这理由还不够吗?」程杰冷哼。「你身边那群莺莺燕燕,哪个不是又虚华又浮夸?至少这丫头不会犯那种麻雀变凤凰的花痴病,把她放在你身边,我可以放心。」「喔?」程予欢不置可否,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打量方雪。「你愿意吗?提拉米苏姑娘。」提泣米苏姑娘?方雪顿时心跳乱,颊叶淡染江霜——原来这男人还记得她,记得他们在面包坊的偶遇。 「什么提拉米苏姑娘?」程杰疑惑。 「没什么。」程予欢不解释,朝方雪戏谑地一眨眼,两人视线交流,一切尽在不言中。 程杰眉峰微耸,看出两人的异样,却深沉地不点破,继续游说孙子。「你自己想想,这几年跟在你身边的助理,哪个最后不是成了你女朋友?这女孩相貌普通,身材也不怎么样,你总不会又看上人家,跟她搞到公私不分了吧?」哇!这话真是……够中肯。 方雪尴尬地绞手,听祖孙俩仿佛当她不存在似地讨论著,她很清楚自己貌不惊人,不过这位集团董事长,最高的掌舵者,也不用拿这理由说服孙子接受她当助理吧? 更可恶的是,程予欢居然陷入沉吟,好似颇有同感。 「抱歉。」她轻咳两声,郑重声明。「我不觉得自己适合当程先生的助理耶,我想继续留在餐厅工作。」即便她个性低调平和,可也是有自尊的,有些立场还是得适度表明。 程杰眯眼,仿佛很意外这年轻女孩竟敢出言反驳自己。「你的意思是,你拒绝我提供给你的职位?这可是升官喔!我保证你的薪水福利肯定比现在好上许多。」「我知道,可我……我的愿望是成为正式的侍酒师啊。而且我除了葡萄酒,什么也不懂,我打字速度很慢,也不会做什么公关,当程先生助理,只会给他带来麻烦吧。」老人凝视她半晌,忽然笑了。哪个女人听说能跟在集团小开身边不喜出望外?可这丫头,竟然丝毫不受引诱,他真是愈来愈欣赏她了! 「打字速度可以练,交际手腕也可以学。」正直善良的个性却是买下来的。「而且当助理跟成为侍酒师并不相违背,你自己不也说了吗?凭你那一点点薪水,根本买不起什么好酒来喝,一个没喝过真正好酒的人,又怎能成为好的侍酒师?这样吧,只要你肯答应当予欢的助理,好好看管他,我们家酒窖珍藏的名酒,随便你开来喝!」他阿莎力地给承诺。 方雪惊愕得张口结舌。美味魔术师的私人酒窖,随她开酒喝?老天!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但——「请问什么叫好好『看管』他?」*****直到几个月后,方雪才真正领悟老人的深意。 原来所谓的「看管」,真的就是「看管」,也就是拿程予欢当小学生看,要他中规中矩地守秩序,不可调皮捣蛋。 他就像个长不大的彼得潘,虽然在公司里挂了个总监的头衔,却不曾做过什么像样的事,集团的经营方向由他的董事长爷爷来伤脑筋,日常营运则由他的总经理叔叔负责打理,他这个总监呢,就是四处瞎晃,偶尔兴之所至,便到旗下各餐厅尝尝新开发的菜色。 幸亏他有一副神奇的味蕾,能轻易分辨千种滋味,任何菜肴点心,只要他浅尝过一口,立时便能道出优劣,给予中肯的建议。 「呵呵~~请封我为『食神』!」他经常如此开玩笑,虽是自吹自擂,也不无几分道理,怪不得会被外界视为「美味魔术师」的继承人。 只可惜他徒有天赋,程杰一心想将一身绝活本领传授给他,他却是散散的,爱学不学,经常把他的魔术师爷爷气得半死,恨不得痛扁他一顿。 「你要认真一点啊。」方雪忍不住劝他。「董事长是真的很想好好栽培你,你知道吗?」程杰长子早逝,长媳改嫁,次子毫无料理细胞,生的两个女儿也只会逛街看秀,他将全部希望都摆在这个长孙上,偏偏对方不肯乖乖受教。 「我知道啊。」程予欢不以为意地耸耸肩。「只是我对做菜就是没兴趣,这是天性,勉强不来的。」「你真的没兴趣吗?枉费你有一副好味蕾。」「这味蕾是用来吃吃喝喝,不是用来尝食材好坏的,而且我们集团优秀主厨那么多,不差我一个啦!」「你……」方雪实在无言。 「别摆出这么忧心忡忡的表情嘛!我亲爱的娃娃。」程予欢笑著走过来,大手巴住她双颊,挤出两座小丘陵。「来来来,笑一个。」又是「娃娃」! 由于她身材丰润,脸蛋又粉嫩嫩圆嘟嘟的,程予欢私下老爱戏谑地喊她「娃娃」。若是半年前,她可能会又羞又恼地抗议自己只是「稍稍」超过标准体重,但后来,她发现他这样喊,其实友爱的成分远远大于嘲弄,便渐渐释怀了.她咳两声,抑制过分凌乱的心跳,刻意翻白眼,瞪到这大顽童主动放下两只手,然后才打开行事历,善尽「督导」之责。 「今天早上十点,你要去巡台北的分店,下午三点,回来开主管会议,七点去机场接机,晚上陪美国客户吃饭,吃完饭回办公室,演练明天对客户的报告!」「stop!」程予欢比出手势,阻止她继续。「你的意思是,我今天从早到晚都要工作?」「没错。」她严肃地颔首。 「oh mygod!饶了我吧。」还未开始忙碌的行程,程予欢已半躺在沙发上,摆出虚脱状。 方雪拚命克制自己唇角弯扬。「动作快点,马上就要出发了。」「你昨天喝了什么?」程予欢突如其来地问。 「什么?」她愣了愣。 「你昨天一定喝了好酒,对吧?」擒住她的眼神如夜星神秘闪亮。「我爷爷一定开了什么好酒贿赂你。」所以她今天才会那么紧迫盯人。 方雪顿悟这男人的言下之意,不禁笑了,即便她百般告诫自己端出「监护人」的架子,却总是让这男人逗笑。 「是克鲁格香槟。」「克鲁格?香槟界的传奇?」程予欢俊眉一挑,似真似假地抱怨。「那老头也真是大手笔了。」的确很慷慨,她作梦也想不到自己能品尝这样的顶级香槟,而且要几杯有几杯,喝醉也无所谓。 「好喝吗?」见她眼神梦幻,程予欢敛了哀怨的表情,嘴角温柔勾起。 好喝吗? 方雪神情更梦幻了。「怎么说呢?那简直是天堂才有的味道,喝下去的时候,好像每颗泡泡都在嘴里欢唱跳舞……」歌唱?跳舞?程予欢嗤笑。「娃娃,你漫画看太多了吧?」方雪怔住,知他是嘲弄自己形容的语汇太夸张,粉颊烘暖。「总之真的很好喝。」她窘迫地敛眸。「我真希望哪天也能请我爸妈喝一瓶就好了。」虽然他们是她的养父母,却待她犹如亲生,她一直希望能好好报答他们。 「对了,我记得你前几天好像说过,」程予欢兴味地注视她。「他们的结婚周年纪念日快到了。」「对啊,就是明天……」方雪一凛。「糟糕,我忘了订餐厅了!」说著,她匆忙回到自己座位上,在抽屉里翻名片。 「不用订了,要请人吃饭,哪间餐厅比得上我们家?」程予欢扬声。「我直接打电话请餐厅经理替你们留个包厢吧!你想去哪一家?信义区的旗舰店吗?」「可那一家不是半年前就要预约订位吗?」「开玩笑,我是什么人?我这个总监想订位,他们能拒绝吗?」「可是……」方雪仍然犹豫,跟在他身边半年,她从未想过利用助理的特权,这样会不会被人家认为公私不分? 「你别想太多,这不过是一点小事。」程予欢仿佛看透她思绪,温声安抚她。「你放心,包在我身上。」「那就谢谢你了。」她这才接受他的好意。 *****隔天晚上,当她带著父母坐进餐厅经理特别为他们准备的包厢后,才发现他赐予她的好意,远远超乎她的意料之外,他不但请经理留了一间装潢最雅致贵气的包厢,还开了一瓶克鲁格香槟请他们喝。 「这是我们总监请我送来的,祝福两位结婚周年快乐!」餐厅经理亲自为他们斟酒。 她的父母喜出望外,而她怔怔坐著,终于明白为何他身边的女人最后都会爱上他。 因为他实在太体贴入微了,总在最不经意的时候,展现温柔。 她开始害怕,怕自己有一天会爱他到不可自拔……*****又过半年,程予欢依然是浪荡风流的王子,方雪也依然挣扎在对这男人的爱与不爱之间。 每过一天,方雪便更了解程予欢一分,她懂得他其实不是滥情的男人,只是天性多情,他舍不得喜欢他的女人受苦,总是尽量回报她们的爱慕。 他并非真风流,或许该说骑士精神在作祟,才会雨露均沾,对每个女人都好。 他就像童话中的快乐王子,取下自己身上的宝石与金箔,分送给每个需要的人,不只是那些期盼与他谈一段浪漫恋爱的女子,他也认养国内外数名贫童,定时捐款给各慈善机构。 他是个好人。 方雪常会想,像这样一个体贴又有才气的王子,究竟要什么样的女人才能真正掳获他的心?她肯定非常出色,很特别,跟一般人不一样。 她该是美丽的,美得出尘,美得不似凡间品质。 她也一定很温柔,很优雅,待人落落大方,到哪里都是全场瞩目的焦点,众人仰慕的对象。 她,也许就是……*****「梦兰。」叹息般的呼唤如一根细丝,绞扭方雪胸口,她望向那个坐在办公桌前,很认真地对著桌上一只相框发呆的男人,心,微微发疼。 「小雪,你说我该怎么向她道歉?」程予欢抬眸,眉间打著忧郁的皱折。「我没想到她会那么生气。」一向在情场上纵横得意的他,难得也有锻羽而归的时候,而这令他失意的女子,就是席梦兰,一个出身娇贵的千金小姐。 两人其实在大学时,是学长学妹的关系,当时他就很喜欢她,只可惜佳人身旁已有护花骑士相伴,他只能默默地单恋她。 直到四个月前,他们在一场社交派对重逢,她已恢复单身,而他也仍对她旧情难忘,天雷霎时勾动地火,两人以光速陷入热恋。 席梦兰外表温柔婉约,醋劲却极大,不许他对别的女人多看一眼,他为了表示自己的专情,效法起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断绝其他所有的女性关系。 不料前几天,他某位前女友受到老公家暴,来找他诉苦,哭倒在他怀里,而这一幕,又无巧不巧地遭席梦兰亲眼目睹。 她误会他劈腿,不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迳自断了与他的联系,避不见面。 「不能怪她,谁要你以前纪录不好?」方雪柔声剖析事情脉络。「她难免会误解。」「我知道,所以我才想向她解释啊!」程予欢懊恼地叹息。「可是她怎么也不肯听我说。」「因为她受伤太重了吧?」方雪猜测席梦兰的心情。「席小姐那么爱你,一定觉得很难过。」「都是我不好!」揣摩女友该是如何心碎,程予欢对自己更气恼。「娃娃,你说我该怎么办?」「跟她道歉。」「可是她不肯见我。」「她不见你,你就去见她,你可以在她家门外站岗,一天、两天甚至三天,我相信席小姐的心肠不是铁打的,她一定会肯见你。」「这样好像有点无赖?」程予欢有些迟疑,他从未用过这类死缠烂打的招数,事实上,以前的他根本无须这么做,都是女人主动投怀送抱。 「不会的。」方雪朝他鼓励地微笑。「如果是我的男朋友肯在家门口为我站岗,我会觉得很感动。」只可惜从来没有男人会为她这样做,以后或许也不会有。 「去她家站岗……」程予欢揉捏著下颔,仿彿正思索著这样的可能性,片刻,他蓦地下定决心。「好吧,就这么做!」废话不多说,他马上起身准备走人。「那公司的事就麻烦你罩了,如果爷爷问起我,你帮我顶一顶。」「没问题,你快去吧!」「嗯。」他穿上西装外套,头也不回地走人,很明显一颗心已经飞到女友身边,只愿与她比翼。 方雪目送他,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蓦地在胸臆堵塞,她深呼吸,笑意在唇畔寂静地消逸。 好奇怪,为何她唇间仿彿尝到一丝苦味?是早上咖啡喝太多了吗? 她摇摇头,甩开脑海中晦涩的思绪,强迫自己坐回办公桌,先打电话取消几个行程,然后埋头处理例行公事。 *****再抬头时,已是晚上七点多,早过了下班时间。 她起身伸懒腰,来到窗前,凝望街角一盏路灯,恍惚地想著程予欢是否也正站在某盏街灯下孤单守候。 不知道席梦兰肯不肯见他呢?希望她快点答应见他,夜色愈浓,气温愈凉,他吹太多风恐怕对身子不好。 希望她别再狠心折磨他,他是真的待她一往情深,希望两人误会快快解开,从此幸福美满。 希望他能幸福,永远快乐……方雪默默在心里祝祷著,祈求著,墙上时钟滴答滴答地走,一声一声牵引她神魂漫飞。 她飞进时光隧道,来到一年前,在面包坊初次遇到他,他笑著拈下落在她颊畔的樱花,将提拉米苏让给她。 她远远地看著在记忆里仍鲜明的一幕,泪胎在眼底暗结……铃~~铃~~电话铃响,震醒方雪迷蒙的思绪,她狼狈地伸手抚去唇角尝起来咸咸的泪珠,接起话筒。 「喂,你是方雪?」线路那端,传来一道急躁的声嗓。 「是总经理吗?」她认出那嗓音,是程予欢的叔叔程向峰。「有什么事?」「予欢呢?」「他不在办公室。」「那他人去哪儿了?打他手机也没人接!」「他……可能不方便吧。请问总经理找他有什么事?」「董事长心肌梗塞送医院了,叫他马上过来!」*****「你来了啊。」躺在病床上的程杰悠悠睁开眼,第一眼见到的便是方雪,她安静地坐在床畔,正微笑望他。 「董事长一定渴了吧?」说著,她端来一杯温开水,体贴地微微扶起老人,方便他就著吸管喝水。 喝罢水,程杰气喘吁吁地躺回床上,轻声叹息。「谢谢你,这几天多亏你了,除了工作还得分神照顾我,一定很累吧?」「不会的,这间病房很清幽,设备又好,我把note book带来这里,当作换一间更舒服的办公室,反而觉得心情很愉快呢!」方雪安慰老人。 程杰听了,微微一笑。「你这孩子,就是这么善解人意。」他顿了顿,眉苇揪拢。「唉!说到予欢那死小于,究竟上哪儿去了?」「他在我手机留了言,说是跟席小姐去日本玩了,日本那边的手机系统跟我们不一样,我没办法打通他的电话。」「也就是说,只能等他主动联络了。」程杰不以为然地冷哼。「那小子竟然随随便便把工作丢下就走,一点责任心也没有!」「我想总监不是故意的。」方雪为自己的上司说话。「而且这几天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我会替他取消几个会议,例行文件也可以暂时帮他处理。」「把事情都丢给自己的助理,像什么话!」程杰脸色铁青。「这一年来如果不是有你在他身边盯著,他真不晓得会闯下多少祸。」「董事长,总监没你想像的那么莽撞,其实他心思很细腻的。」方雪温声辩解。 程杰深沉地注视她,良久,他忽地抓来方雪的手,轻拍那白皙的掌背。「以后,那小子就麻烦你了。」方雪怅惘地凝眉,不知怎地,她总觉得老人说话的口气及沉痛的表情,蕴含著太多不祥的意味。 「我对他已经失去耐心了,他如果真要一直这么不长进,我也没办法。」「董事长,您别灰心啊!总监还年轻,再多给他几年时间,他一定会令你刮目相看的。」「还得要几年?」程杰嘲讽地撇嘴。「只怕我……」他蓦地顿住,眉宇纠结,双手紧抓住胸口,似是正强忍著剧烈疼痛。 方雪见状,心慌意乱地起身。「您怎么了?董事长,胸口很痛吗?医生、医生快来啊!医生……」*****一星期后,程予欢才回到办公室。 员工们原本正聚在一起聊著什么,一见他出现,便神秘兮兮地各自回到座位上,每个人都低著头,仿佛很怕与他视线接触。 「怎么啦?」程予欢不明所以,还乐呵呵地开玩笑。「大家干么僵成这样?我又不会找你们碴。」大伙儿闻言,面面相觑,良久,其中一位男同事鼓起勇气开口。「总监……还不知道吗?」「知道什么?」他好奇地问。 没人敢说,纷纷别开目光,室内气氛沉重得犹如一块巨石,压在程予欢胸膛,他蹙眉,摇头甩开不祥的预感,捧著一方大纸盒进私人办公室。 「娃娃、娃娃!」一进门,他便兴冲冲地扬嗓。「我回来喽!有个礼物要送给你,还有个天大的好消息——娃娃?」他的助理不在,事实上整间办公室仿佛许久不见人气,阴沉沉的,连办公桌面都沾上一层灰。 发生什么事了? 他眉宇又拧,拿起话筒,拨方雪手机。 刚响一声,她便匆忙接起电话,仿佛已等候许久。「你现在在哪儿?」「呵,抱歉抱歉,我不是在你手机留言了吗?我跟梦兰去日本玩了。」话说那天,他才在席家门外罚站几个小时,席梦兰便不忍地冲下楼来,两人甜蜜地互诉情衷,席梦兰开出条件,要他陪自己一起到日本来趟爱之旅,他自然义不容辞答应了。 「我手机没电了,只好用公共电话打给你,偏偏你也没接,我有留话,你没听见吗?」他笑著解释。 她沉默两秒。「嗯,我有听见。」口气里蕴著微妙的阴郁。 「怎么了?你在生气吗?是不是爷爷跟叔叔他们一直在找我?他们是不是狠狠骂了你一顿?」「还好。」「那就好。」他松一口气,再次道歉。「抱歉,娃娃,我知道我这样丢下一切去旅行,一定让你很为难,为了跟你表示赔罪,我从日本带了礼物给你喔!」「是吗?」她听来不甚有兴趣。 「这玩意儿保证你喜欢!」他笑嘻嘻,大手戏弄似地抚著纸盒。 盒里,躺著一袭京友禅和服,是他趁女友午睡时,偷偷到银座和服店里买下的,湖色的布料,缀染朵朵粉樱花,走清秀雅致的风格。 虽然她老是嫌弃自己身材太圆润,不够纤瘦,但他相信她穿起来一定很可爱。 「予欢。」方雪哑声唤他。 「嗯?」他漫不经心。 「我有件事告诉你——」「等等,先听我说。」他急切地想与她分享好消息,不吐不快。「梦兰答应我的求婚了!你相信吗?她答应要嫁给我了!我们马上就要开始筹备——」「予欢,你安静下来听我说!」这回,换方雪打断他了,她从不曾那么严厉地对他说话。 他愣住。「你想说什么?」她深深呼吸,良久,良久,才幽幽落话。「董事长他……去世了。」「什么?」陡生的悲剧,宛如一枚炸弹,在程予欢逍遥自在的人生里投下巨大的变数,他惊栗不已,话筒滑脱掌心,无助地坠落! 3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街灯下,一个男人痛楚地呢喃。他坐倒在路边,衣衫不整,姿态颓废,光圈投上他的脸,更衬得那面色苍白似鬼。 他喝醉了,因为强烈的内疚,因为贪玩的自己竟错过了见祖父最后一次面的机会。 他一直在失去亲人,爸爸在车祸中罹难,妈妈远嫁他乡,现在连从小最疼他爱他的爷爷也撒手人寰了。 他怨自己,如果不是自己任性地出国游玩,如果自己能把手机好好充电,如果在国外时他能记得打一通电话回家问候,或许祖父的性命便能保住。 「爸爸等于是被你气死的,你知道吗?」叔叔狠狠责备他的不孝。「本来他送医急救时,医生把他的命给救回来了,可他一直想见你,很担心你,怕你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后来知道你丢下工作,跟女朋友跑去国外逍遥了,你知道他有多伤心?他说都怪自己宠坏你,把你教得这么不负责任……他等于是被你气死的!你懂吗?!」他懂,他当然懂。 「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他喃喃自责,连续几天,都处在恍惚的状态中,醉醉醒醒,经常弄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 或许他是希望魂魄能因此飘散,与祖父在某个时空相逢,然后好好地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要说多少次才能稍稍弥补他的罪?要多少次他才能不感觉到这么痛,痛到无法呼吸?要多少次才够?无论几次,他都愿意说。 「对不起……」是不是已经没用了,已经无法挽回了?爷爷是含恨离开这人世的吗?他怨著他吗?「我辜负了你,爷爷,你是不是后悔疼过我?」如果他最最敬爱的亲人真是带著悔恨离开这尘世,那他永远不会原谅自己,永远不会! 「你别这样,予欢,董事长不会后悔的,他不会的。」一双女性的臂膀环抱住不停颤抖的他,好软,好温暖的臂膀。 程予欢惶然扬眸,见到一张写满担忧的脸蛋——为何要担忧?是为他吗? 「娃娃。」他轻声唤,嗓音沙哑得令她心弦一紧。 「予欢,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风很凉,你会感冒的。」方雪握住那冰凉的大掌。「走,我送你回家。」「我不能回去。」「为什么?」「因为我没脸回去了。」他苦涩地抿唇。「叔叔婶婶都怪我,他们说我不负责任。」「你不是不负责任,你只是……想让你女朋友快乐而已。」方雪安慰他。「你好不容易得到她的原谅,当然想逗她开心,所以才会带她到日本去玩,这不能怪你。」他不语,迷蒙地望她,见她表情尽是怜惜与不忍,喉头滚落一串沙嗄的笑。「你真好,娃娃,到现在还这样帮我说话。」「我不是帮你说话,我说的是真的。」她认真地强调。 他摇头,显然不信。 她也不与他争辩。「走吧,我送你回家,席小姐在等你呢。」程予欢胸口一震。「你说梦兰在等我?」「嗯,她说好几天没看到你了,很担心。」他默然。与女友见面,只会令他更觉得歉疚,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叔叔婶婶,同样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她现在也算是你的未婚妻了,对不对?」方雪的嗓音听来有些空灵。「你应该好好跟她谈一谈。」「我知道了。」他毅然点头。「我回去见她。」*****「予欢,你总算回来了!」席梦兰一见程子欢,便欣喜地奔过来。她穿一袭白色连身洋装,裙摆在纤细的小腿肚边开成一朵莲花,虽然身材修长,但偎在程予欢怀里的模样却宛如小鸟依人,娇柔惹怜。 方雪不自觉往后退,远离甜蜜相拥的两人。 每回见到席梦兰,她总免不了略感自卑,对方像秾纤合度的贵族芭比,自己却是圆滚滚的日本娃娃。 「你这几天到哪里去了?知不知道人家好担心你?」就连质问,席梦兰柔软的声嗓听来也是撒娇多于埋怨。 「对不起,是我不好。」程予欢低声道歉,轻拍她的背。 「你喝酒了?」她嗅到一阵强烈的酒精气息,忽然退开,秀眉不赞同地颦起。 「嗯,喝了一点。」「说什么一点?你一定喝了很多!」她拉著他在沙发坐下,扬声唤程家管家,请他派厨娘煮一碗醒酒茶来。「喝了茶以后,你就会好过许多的……可怜的你,这几天一定很不好受吧?瞧你,连胡子也没刮。」她轻轻责备他,他只是苦笑。 几分钟后,方雪将醒酒茶端过来,程予欢连忙接过。「怎么会是你送过来的?你是客人啊,翠姨呢?」「翠姨这两天闪到腰,不太舒服,所以我帮她端过来。」「翠姨闪到腰?她好多了吗?」「嗯,好多了。」程予欢这才放心,缓缓啜饮茶汤。 席梦兰温柔地盯著他,忽然发现他额头染了一小块脏污,连忙拿出手绢替他拭去。 「谢谢。」他微微一笑。 「道什么谢?我可是你女朋友呢!」方雪旁观这一幕,胸口蓦地缩紧,呼吸不顺,她别过眸。「呃,我想我差不多该告辞了。」「先别走!」一道威严的声嗓乍然落下。 客厅内三人同时转过视线,望向发话的男人,是程向峰,他戴著副金边眼镜,眼神极锐利。 「叔叔。」程予欢恭敬地唤。 他却只是冷冷地睨了这侄子一眼。「你回来得正好,律师马上就过来宣读遗嘱。」「遗嘱?」程予欢手一颤,差点握下稳茶杯,席梦兰体贴地接过。 「可是程叔叔,为什么律师宣读遗嘱,方小姐也要留下来?」程向峰闻言,怪异地撇嘴。「我想是因为我爸有东西留给她吧!」*****程杰留给方雪一栋两层楼的小屋,还慷慨地送她三百瓶美酒,并允许她在三年之内随时从程家的私人酒窖提领,而在这段期间内,酒窖将由律师全权管理。 他也致赠跟随自己多年的司机与管家一笔可观的退休金。 他送给两个孙女一人一栋度假别墅,分别位于法国及英国乡间。 至于其他所有的动产与不动产,全部由他的次子程向峰继承。 「全部?」席梦兰听了,大惊失色。「那予欢呢?他给予欢留下什么?」「这个。」律师捧出一只雕工精致的古董木盒。 「这是什么?」席梦兰蹙眉。「珠宝吗?」律师摇头,递给程予欢一把钥匙。「你要当场打开吗?」他茫然接过钥匙,呆愣著,室内众人都将视线投在他身上,有些是同情,有些是好奇,有些则是毫不留情的苛刻。 「快打开啊!」席梦兰轻声催促他。 他这才如梦初醒,将钥匙嵌进钥匙孔,缓缓旋开。 木盒里,装著两本厚厚的日记本,以及一些小玩意儿,看得出来都是具有纪念意义的物品,但显然不值几个钱。 「你爷爷就留这些给你?」席梦兰不敢相信。「他没给你钱或房子?你至少是公司股东吧?」「他不是。」程向峰冷笑接口。「爸爸说他太年轻,还需要历练,所以没给他任何股份,现在程家所有的股权都属于我。」「也就是说,予欢一无所有?」席梦兰失声抗议。「这不公平!予欢明明是程爷爷最疼的孙子啊!」「最疼又怎样?他连回来替爷爷送终也做不到。」程予欢的婶婶刻薄地插嘴。 「爸爸要是真的把财产留给予欢才叫不值得,这败家子肯定会败光!」这太过分了! 方雪脸色蓦地刷白。程家人怎么可以这样对予欢?董事长又怎能对自己的孙子如此无情,连一点财产都不留给他? 她望向程予欢,后者低垂著头,一语不发,唯有紧紧交握的拳头,泄漏了他内心的沉痛。 她的心跟著揪拧。 他一定很难过,一定认为祖父是为了惩罚他才这样做,他明明已经够自责了,程家人为何还要如此雪上加霜? 「你都听见了,予欢,看来爸爸是对你不抱任何期望了。」程向峰无情地继续在侄子身上捅刀。「从今以后,你也不再是『美味集团』的总监了,请你马上离开程家。」「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做?」席梦兰愤慨不已。「予欢也是程家人,你们没有权力赶他走!」「我没说他不是程家人,只是这房子已经是属于我的了,我高兴让谁住在这里就让谁住。」「程叔叔,你这样太绝情了!你!」「算了,梦兰,别说了。」程予欢低声阻止未婚妻,他看起来很疲倦,嘴角淡噙一抹自嘲。「是我不好,让爷爷失望。」「你的意思是,你打算就这样算了?你可以到法院提起告诉的,一定有办法要回属于你的那份财产!」「算了,我不想要。」程予欢落寞地摇头,他并不想争这些,财富对他而言并不重要,他真正想要的,只是祖父的原谅。 「你!你这笨蛋!」眼见男友遭受此种差别待遇,却不愿捍卫自己权益,席梦兰又是失望,又是懊恼。「我告诉你,你一定会后悔!」*****他会后悔吗? 她不知道,但她光只是在一旁看他这几天的处境,便深深地为他感到心痛。 方雪怅然凝立窗边,看著程予欢默默收拾属于自己的东西。 自从宣读遗嘱那天以后,他不再喝酒买醉,却变得沉默寡言,从前那个笑口常开的快乐王子不见了,现在的他,总是忧郁地拢著眉宇。 葬礼过后,他搬离程家,暂居东区一家商务旅馆,程向峰也马上召开董事会,通过解除他职务的决议。 他真的一无所有了,就连两辆名牌跑车也必须卖掉,偿抵他之前欠下的各项帐单。 没工作,没钱,王子落难后,也不过是一介平民。 朋友们离他而去,将他摒除于上流社会的社交圈之外,因为他的财力很明显眼他们不是同一挂了,他买不起昂贵精品,无法在酒店一掷千金,从前他的皮夹里满满都是额度不限的信用卡,现在全数遭银行取消。 女人们也不再饥渴地绕著他团团转了,他还是一样帅,一样有型,但少了财富权势加持,魅力顿时大打折扣。 人情冷暖,他在短短数日之内便尝遍了,连自己的家人也抛弃了他。 「你……要去哪里?」方雪颤声问,看他收拾好东西,背起运动袋。 他没立刻回答,愣在原地,神情迷惘,好似也不晓得何去何从,好半晌,他才振作起精神,勉强朝她送来一笑。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他轻松地摊摊手。「你放心吧!」教她怎能放心?他从小至今,不曾遭遇过这样重大的挫折啊! 她激动地上前,仰头望他。 「瞧你的表情!」他微笑地揉揉她的头。「你以为我离开程家以后就活不下去吗?我好歹也是个大男人,饿不死的。」「予欢……」「对了,我问过叔叔了,他说你的愿望既然是当侍酒师,他就把你调回餐厅,让你跟在集团的首席侍酒师身边好好学习。」「你是说我以后可以跟著首席侍酒师?」她惊讶。 「嗯,开心吧?」他逗问。「那家伙可是个鬼才,不轻易收徒弟的,你跟到他,算你幸运。」方雪哑然,这机会的确千载难逢。「是你帮我争取的吗?」「我现在什么都不是,哪有资格说情?」他淡淡扬唇。「是叔叔看你平常很努力,所以才给你这次机会。」是他争取的,她知道。 就算他谦虚地不肯居功,但程向峰一向待人苛刻,又对她并无好感,怎可能平白无故拉她一把?她相信一定是他替她求来的情。 他自己都如此落魄了,却还记得安排她的后路……方雪闭了闭眸,酸楚的浪潮在胸口拍荡。 「我走啰!」仿彿不敢再看她哀伤的表情,程予欢转身就走,背著行囊的背影依旧帅气挺直,不让任何人看出他的失意。 *****办公室一群员工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见他走出来,慌忙一哄而散,各自回座位,只是眼角余光不时瞥过来,充满好奇。 程予欢甩甩头,强迫自己不去在意众人评估的视线,落落大方地发话。「各位,我要离开了,这几年很高兴跟大家共事,我很愉快。」他语气爽朗,听话的人却个个不自在。 半晌,一个男同事才被推挤著出来代表众人发言。「呃,谢谢总监的照顾,我们大伙儿……也很感激。」「接下来公司就靠你们了,可别砸了我爷爷留下的招牌喔!」程予欢半开玩笑。 「放心,我们不会。」男同事呐呐地说,感觉到身后无数道目光如芒刺在背。「呃,总监,老董事长真的什么东西都没留给你吗?」「当然有。」「是什么?」众人惊喜地扬目。 「两本日记。」程予欢笑笑地回答。 「只是日记?」一群人大失所望,其中有些平常极度仰慕程予欢的女员工,更毫不避讳地露出怜悯的表情。 程予欢假装没看到,嘴角笑弧一分不变。 「那总监,你以后打算怎么办?」男同事又问。 「我还没决定。」他一派潇洒地耸耸肩。「想想我这么爱吃,说不定开一家小吃店也不错,到时有没有人想来当我的助手?」他其实只是随口问问,玩笑成分居多,但众人听了,竟然都吓一跳,低头的低头,装忙的装忙,没人敢回答。 他愕然,一颗心沉重地直往下坠,坠入深渊,敲响阴郁的回音。 原来当他失去一切的时候,就连这些总是跟他玩在一块儿的员工们,也不再对他情义相挺了,从前那种超越老板与属下分际的友谊,也只是假象。 原来都是假的——从今以后,他还得面临多少诸如此类的幻灭? 程予欢深吸一口气,笑意在唇畔颤抖著,他不愿在这些人面前显露任何一丝脆弱,但他,快撑不住了……「我去!」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嗓,清亮透彻如天籁。 他蓦地一震,回过头。 方雪定定地凝睇他。「我来当你的助手。」她坚定地宣言,宇字句句如强悍的钢索,将他的心从黑暗的深渊里抢救回来——「不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跟随你!! *****「楼上有三间房间,你想住哪间?这间阁楼不错,窗户从天花板斜下来,躺在床上可以看见满天星空,很浪漫喔!不过就是小了一些——还是你想要这间?空间比较大,还可以帮你做个小隔间当书房用。」方雪热切地介绍,领著程予欢在程杰留给她的小屋里逛。 这栋两层楼洋房,座落于台北一处高级住宅区附近,格局不大,住两个人却绰绰有余。 「而且楼下是一个打通的空间,正好可以开一家餐厅呢!」方雪笑容灿烂。「很棒吧?」「是挺不错的。」程予欢挑剔地打量屋内。其实以他的眼光来看,这栋屋宇稍嫌破旧了些,部分壁纸脱落了,家具也普通,材质不好,毫无时尚设计感。 「我知道,比起你以前住的地方是差了一些,不过你就将就点,好吗?」程予欢闻言一凛,自嘲地掀唇。他在想什么?如今的他,还有资格嫌弃住处吗? 「谢谢你,娃娃,这明明是爷爷留给你的房子,你却让给我住。」「这叫投资。」方雪甜甜一笑。「我是想入股,跟你一起开餐厅,这样将来赚的钱也有我一份啊。」「等等!」程予欢一愣。「你真的要开餐厅?」「对啊!」她理所当然地点头。「你不是也说要开吗?」「我只是开玩笑。」他苦笑。「我银行存款只剩一点点,哪里筹得出资金开餐厅?而且还得聘请主厨跟服务生——」「干么聘请?」她反问。 「嗄?」「有你跟我就够了啊。」她指指他。「主厨。」又指指自己。「服务生。」「你是说光我们两个来做?」程予欢不可置信。 「一开始,两个人就够了啦,只是一间家庭式的小餐厅,不需要太多人。」「可是……」他还是犹豫。「我厨艺根本不行,怎么可能当主厨?」从前祖父追著他要传授他料理技术时,他总是漫不经心,学到的只是粗浅的三脚猫功夫。 「厨艺不好,学就是了,我相信凭你的才华,只要多练习,一定会很有成就。」方雪温声鼓励他。 「你倒是对我很有信心。」他轻哼。 「当然有!」她笑颜如花。「难道你对自己没有信心吗?」他是没有。虽然他在人前总是装成不在乎,装作自己的前途仍是一片光明,但其实他内心的世界是黯淡的、阴沈的,他从不曾想过自己会落到一无所有的境地,他想祖父是在惩罚他,而这也许是他应得的……「你不要想得那么负面,把它当成人生的考验如何?」她仿彿看透他阴暗的思绪,委婉地劝说。「过了这关,也许前方就是一片坦途。」「我不认为如此。」他寥落地回应。他不想再强撑了,不知怎地,他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可以不必假装,就算脆弱也无妨,她不会瞧不起。 「我知道你怎么想。」她拉著他靠著墙角坐下,两人肩并著肩。「其实我小时候,也经历过跟你现在类似的情况。」他一愣。「你经历过?」「之前我不是跟你提过我爸妈的结婚纪念日吗?其实他们不是我亲生父母,是我养父母。」他惊讶不已。「你是说你是被领养的?」「嗯。」她点头,思绪回到久远之前,眼眸拢落迷蒙的薄纱。「以前我们家也曾富有过,后来破产了,爸妈带著我们到处搬家,躲避债主,那时候我们的处境跟你现在有点像,也是遭到很多异样眼光,亲戚朋友都不理我们。就这样过了几年,有一阵子,爸妈到外地打工,好久好久都不回来,因为欠了很多房租,房东把哥哥跟我赶出来,我们只好在街上流浪,是我的养父母收留了我们。」好悲伤的故事!他从不晓得她有过那样凄凉的童年,她的亲生父母恐怕不是到外地打工,而是远走高飞,抛弃了他们兄妹俩吧? 程予欢蹙眉,胸口拧著,感觉到某种不知名的痛。「之后你的养父母就领养了你跟你哥吗?」「只有我,哥哥离开了,因为我养父养母经济能力也不是很好,哥哥不想拖累他们,他说只要我过得安全舒适就好了。」方雪苦涩地解释,兄长临走时交代她的话,至今仍在她耳畔回荡……「小雪,我要走了,你答应哥哥,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哥哥,你不要走,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小时候的她,听说相依为命的哥哥要离开,马上嚎啕大哭。 「小雪乖,听话。」哥哥安慰她。「你待在这里,我去找爸爸妈妈,等找到以后就来接你,好吗?」「爸爸妈妈到底哪里去了?为什么这么久都不回来?」「他们啊……」哥哥的嘴角淡淡勾起,噙著抹她不懂的嘲讽。「他们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我想他们可能迷路了吧。」「迷路?」「对,所以我去接他们,然后再来接你。」「……但他一直没来接我。」方雪怅然低语。「等我长大以后,才慢慢懂得,原来我亲生爸妈早就丢下我们了,而我哥哥为了不连累我,宁愿独自离开,自力更生。从那以后,我就没再见过他,有时候我真的忍不住会担心,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人在身边陪伴他……」她蓦地顿住,嗓音哽咽。 她一定很思念自己的兄长。 程予欢心弦一扯,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坚定地温暖她。「你哥哥不会有事的,他一定过得很好。」「我也希望如此。」她深呼吸,极力抹去泫然欲泣的神情,扬起一丝笑。「我的养父母真的对我很好,把我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很疼我。」所以她就认为人间处处有温情,即使被自己亲生父母背叛了,她也毫不怨怼?他不悦地寻思。 「我是这么想的。」她柔声解释。「事情有时候不能只看坏的一面,往好的方面想,虽然我的人生在那时候好像转了个弯,可就因为如此,我才能跟我的养父母相遇,成就跟他们的缘分。」「你的意思是,我现在落到这步田地,也不一定是坏事?」「你可以把它当成人生的转机啊!」人生的转机?程予欢讥诮地勾唇。 「至少你爷爷没有完全不管你啊!他临终时,交代我拿一样东西给你。」他一震。「什么?」她意味深长地微笑,站起身,从房里拿出一叠厚厚的笔记本。「这是董事长要我交给你的。」「这是什么?」他疑惑。 「是董事长以前做的食谱笔记,他所有的绝活,都写在这里头了。」是爷爷的笔记?程予欢愕然,急忙抽出其中一本迅速翻阅,果然里头密密麻麻的都是字迹,还附上彩色铅笔插图。 这是爷爷留下的食谱,是他写的字,他画的图……程予欢抚摸著泛黄的纸页,胸口酸浪汹涌,一时之间,竟有落泪的冲动。 原来爷爷并没有舍下他,原来他老人家对他,仍有一丝期望……他忽地哽咽,全身无力地坐倒在墙边,静静地翻阅著笔记。 方雪温柔地望他,善解人意地留给他独处的空间,悄悄下楼。 *****来到楼下空阔的大厅,方雪取出手机拨号。 自从程予欢决定搬来这里后,她便主动联络席梦兰来此,相信有未婚妻的鼓励,他一定很快能振作起来。 铃声连响七、八声,对方才接起。 「喂,席小姐,我是方雪,请问你过来了吗?」「我已经到了。」席梦兰低声回应,语气听来有些恍惚。 已经到了?她一愣,推门奔出屋外,这才发现席梦兰正呆站在小小的院子里,眸光错愕地扫过满庭杂草。 「这就是程爷爷留给你的房子?」席梦兰满脸不可思议。 她点头。 「以后予欢就要住在这里?」「是。」「那怎么行?」席梦兰焦虑地抗议。「他不能住这么破烂的地方!」她怔住,不禁跟著张望四周,这样的环境……不好吗?附近是高级住宅区,拥有私人庭院,还有一间小小的车库,她觉得已经很不错了。 「我想可能是没整修过的关系。」她试图解释。「我们打算在楼下开餐厅,到时候会请人重新装潢过——」「你们要在这里开餐厅?」席梦兰打断她。 「嗯,是啊。」「这么差的地段,这么小的店面,谁会来?」席梦兰猛摇头。「你们连一个像样的主厨都请不动。」「我们不打算请主厨,只有我跟予欢。」「只有你们?」席梦兰更讶异了。「这样餐厅怎么开得起来?」「呃,我们会想办法……」方雪嗓音逐渐细微。 席梦兰的表情令她不自觉地心慌,那完全是一种轻蔑,是一种富贵人家对平民百姓的批判,她相信席梦兰一定认为自己的未婚夫屈就于此是一种堕落。 「我不会同意予欢住在这种地方的。」席梦兰果然表示反对。「我不想他窝在这里开什么小餐厅,他这辈子会毁掉的!」「可是……」「那你说,我还能去哪里?」毫无起伏的声嗓介入两个女人之间。 是程予欢,他不知何时下了楼,倚在门前,单手插在牛仔裤袋里,他站立的姿态看似闲散,方雪却从裤袋里紧握的拳头察觉他的紧绷。 「还能去哪里?当然是回程家啊!」席梦兰奔到他面前,握住他的手。「你不用担心,予欢,我爸爸已经同意帮你请律师了,我们去告你叔叔,要回属于你的那份财产,你有权利得到的,法律上有规定。」「我知道。」程予欢漠然应道。在法律上,他是爷爷的直系血亲,的确有权分遗产。「可我不是告诉过你了?我不想要。」「为什么不想?」席梦兰惶然不解。「难道你愿意一辈子待在这种小地方吗?住这种破旧房子?」「我不会一辈子待在这里。」他慎重宣称。 「那你还能去哪里?失去程家少爷的身分,你还能做什么?难道去人家公司当一个平凡的上班族吗?还是开一间不赚钱的小店?」她或许只是无心之言,但仍刺伤了程予欢,他暗暗掐紧掌心。 「我一定会找到出路。」「当然,你一定会找到的,人总有办法活下去,可是……」席梦兰顿了顿,神情哀伤。「可我爸爸绝对不会同意我嫁给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的,你懂吗?予欢,如果你不是『美味集团』的小开,我就必须跟你取消婚约了。」程予欢听了,脸色一变,方雪更是焦灼不已。 「席小姐,你怎能这样说?你跟予欢这么相爱,怎么可以因为你爸爸一句话就取消婚约?」「你以为我愿意吗?」席梦兰气恼地瞪她。「你以为我离开予欢,不伤心、不难过吗?可我没办法啊!我不能违背我爸爸,不然我会被他逐出家门的。」因为从小养尊处优的她,不可能放弃优渥的生活,娇贵的花朵无法在凄风苦雨中生长。 程予欢明白未婚妻的意思,他知道她并非不爱他,只是没勇气跟随落魄潦倒的他。他比个手势,阻止方雪为他说话。 「你想怎么做?梦兰。」「我要退婚。」席梦兰褪下圈在指间的钻戒。「如果你不能保证给我幸福,我不能嫁给你。」他无语,定定瞅著未婚妻,墨潭滚过深沉的暗影。 方雪瞬间停止呼吸。 他的心很痛,她感觉得出来,就连眼眶也隐隐透红,像是快哭了……为什么会这样?为何他爱的女人要如此无情地伤害他? 「你说话啊!干么不吭声?」他的沉默教席梦兰也受了伤,泪星在眼睫闪烁。「难道我不值得你为我奋斗吗?你不想保住我吗?我真是看错你了,程予欢,我没想到你是那么懦弱的一个男人!你不敢争取自己的权益,由著别人欺负你,你也不求长进,竟然自甘堕落窝在这种小地方!你简直一点出息也没有,难道你不觉得这样的自己很丢脸吗?」「不是这样的,他不是这种人!」方雪蓦地冲口而出,她再也忍不住了。为何他不为自己辩护?为何他要默默地任由心爱的女人糟蹋?「你错了,席小姐,子欢不是不敢为自己争取,他只是觉得没必要去争。他……他其实是在惩罚自己,你懂吗?因为来不及见他爷爷最后一面,他很自责、很内疚,所以才毫无怨言地接受这一切。在这里开餐厅又怎样?只要他是凭自己的劳力正当赚钱就好了啊!为什么你要说他没出息呢?」激动的呐喊,震动了另外两人。 她不管他们的表情有多惊骇,只是自顾自地道出心声。「他是个好人,真的!他从来不会对员工摆架子,也不会瞧不起生活环境不如他的人,他很有同情心,对人很体贴,总是想办法让每个人都快乐。你不觉得自己爱上这样的人很值得骄傲吗?难道你不以他为荣吗?我告诉你,他一定会成功的!他不必靠程家的庇荫,也不需要董事长的遗产,他一定会靠自己站起来的,你等著瞧!」没有人接腔,程予欢复杂地望她,席梦兰则是嘤嘤啜泣。 她是不是说得太过火了? 方雪这才恍然惊觉自己的失态,她看看程予欢,又看看席梦兰,一时尴尬得不知所措。 「对不起,我好像……太激动了。」她低声道歉。 席梦兰摇摇头,感激地瞥她一眼。「不,你说得对,是我不该这么不信任予欢。」她转向私订终身的未婚夫,深情地凝睇他片刻,然后将戒指轻轻搁上他掌心。「我愿意等你,予欢,我等你两年。如果这两年内你成功了,就带著这戒指来接我,重新帮我戴上,好不好?」程予欢震撼。「你真的愿意等我?」「我愿意。」她用力点头,爱娇地偎进他怀里。「你一定要来接我喔,一定要来!」他动情地拥住她。「我会的,我一定会。」他喃喃低语,捧起恋人湿润的脸蛋,在她额头极其珍惜地印落一吻。 方雪静悄悄地站在一旁,看一对有情人互许诺言,芳心颤动著,似是喜悦,但骨子里又奇异地浸著抹难以形容的酸。 唉,她明明应该为他感到开心的,不是吗? *****送走席梦兰后,程予欢回到庭院,方雪正坐在门前台阶上,呆看著阶前一株野雏菊。 她觉得自己就像那雏菊,既平凡又不起眼……「娃娃,在想什么?」程予欢打断她蒙胧的思绪。 她惊吓地跳起身。「没,没什么。」「干么这么紧张?」程予欢微笑逗她,凝视她的眼神,好温柔。 「干么、干么这样看我?」害她愈来愈紧张,心跳不争气地狂乱。 「谢谢你刚才在梦兰面前为我说话。」他低语。 粉颊窘迫地发烧。「啊,那没什么。」「老实说,我不觉得自己有你说的那么好,也不懂你是从哪儿来的信心,认为我一定会成功,不过……」他意味深长地停顿,举头望月,好似对明月发誓似的,坚定地许诺。「为了你,也为了爷爷,我会好好努力的,一定不让你们失望。」暖暖的笑意,在他唇边荡漾,牵引她心湖也跟著泛开一圈圈、一圈圈,害羞的涟漪。 4 于是,由方雪提供空间,程予欢出装修资金,两人欢欣鼓舞地筹备起一间家庭式法国料理餐厅。 为了节省经费,除了必要的装潢木工之外,所有能够diy的事两人都亲自动手做,画设计图、上油漆、挑选餐桌椅、购买各色厨具及锅碗瓢盆等等。 程予欢卸下茶来伸手的少爷身分,变身为建筑工人,每天扛著重物,在屋里屋外来来去去。 方雪见他忙里忙外,整天弄得腰酸背痛,好心疼,几次试图想插手,他却说这种事不该让娇弱的女孩子做,只肯让她逛逛各大纲站及卖场,负责采买家具用品。 「那刷油漆,我总可以帮忙吧?」她提议,也不管他同不同意,迳自换了一件轻便的运动服,系上围裙,用报纸折了一顶工作帽戴在头上,也替他折了一顶。 「这是什么?」程予欢生平还是第一次戴报纸帽,哭笑不得。 「这样把头发藏好,才不会沾到油漆啊!」方雪呵呵笑,明眸扬起,满意地欣赏自己的成果。「还好嘛,你戴起来挺帅的。」「帅个头!」程予欢握著油漆刷,戏谴地扫了扫方雪娇嫩的脸蛋。 「啊!」她惊慌地喊,直觉往后躲。 「怕什么?这个是干净的,还没沾过油漆啦。」程予欢笑。 「喔。」她这才察觉自己反应太激烈,尴尬地吐了吐舌头。 「不过等会儿开始刷油漆后,你要是敢调皮捣蛋,小心我真的拿这个在你脸上作画。」他半真半假地威胁。 「我才不怕呢!」方雪当他是玩笑,娇嗔地反驳。 结果油漆粉刷到一半,因为方雪在墙上写了几个大大的法文字,字迹并不漂亮,甚至可说有些拙劣,被程予欢调侃连小学生都不如,反而是她恼得拿油漆刷追杀他。 「喂喂喂!小心点,我这张帅脸可是上帝的精心杰作,你弄坏了可就没了!」他一面逃,一面哇哇大喊。 什么上帝的杰作?这男人怎么这么自恋啊? 方雪又好气又好笑,毕竟个性温和,追了一阵子也就算了,闷闷地饶过他,蹲在墙角仔细在接缝处抹上油漆。 不料程予欢竟不懂得领情,奸笑著凑过来,故意拿著刷子朝她身上一甩。「啊,不小心手滑了。」不小心才怪! 方雪瞪著胸前点点斑斓油彩,连颈部肌肤好似也沾上几滴,她深呼吸,凝聚体内所有纳息,吐出惊天动地的音量。 「程、予、欢!你是长不大的小孩喔?」既然如此,就别怪她不客气,她恨恨地拿刷子在油漆桶里蘸了蘸,提升「武器」等级。 「看我怎么对付你!」她哼声警告。 「来啊!你来啊!」他不知死活地挑衅,灵敏地左右移动身躯,躲开她凌厉的攻击。这一刻,两人仿佛都回到遥远的童年,抱著一颗纯真的童心,与同伴尽情玩耍。 忙乱了一整天,两人好不容易搞定了油漆任务,都累瘫了,双双倒在铺著报纸的地面上。 「娃娃,我肚子饿了。」程予欢可怜兮兮地扬嗓。「饿得咕咕叫。」「干么?你的意思是要我去买便当吗?」「对啊,你去买吧。」他侧过身来,湛眸闪亮如星,调皮地眨呀眨。「巷子口有一家便当店,我听附近邻居说好像挺好吃的。」「为什么是我去买?」她也侧过身来,与他四目相对,樱唇微微嘟起。 「我累了嘛。」「我也累啊!」「那我们来猜拳,输的人去买便当,赢的人负责泡茶喝,如何?」「好啊,猜就猜。」她伸出手。「剪刀、石头……布!」她出了张布,而程予欢却慢了零点一秒,才现出一把剪刀。 「我赢了!」他笑。 「不公平,你慢出!」她抗议。 「愿赌服输。」抗议驳回。 「好嘛,去就去。」坏蛋!她在心底暗骂,不情不愿地起身,卸下围裙,拿起搁在桌上的小钱包,认分地采买晚餐去。 *****再回到屋里时,却是一片漆黑。 怎么没开灯?她疑惑地蹙眉,在墙上摸索著开关,还未找到,楼梯口忽然缓缓落下一圈朦胧光影。 她瞪大眼,看著程予欢托著几盏香精蜡烛下楼,分别摆在屋内各处。 他已经将粉刷油漆的工具都收拾好了,地上的报纸也都在角落堆成一叠,搬来纸箱铺上桌巾,权充餐桌,桌上站著一只玻璃花瓶,圈住一朵清纯百合花。 原来他并没闲著,利用短短的十分钟,布置了如此浪漫温馨的用餐环境。 方雪眼神一亮,笑花在唇畔绽放。「你好厉害!」她赞叹。 「小case」他大方地接受她的赞美,转身从墙角拿出一方礼盒。「这个送给你。」「送我?」秀眉愕然一扬。「是什么?」「是我从日本带回来给你的礼物。」他柔声解释。「这阵子事情太多了,我一直忘了给你,昨天才想起来。」所以才刻意布置了一顿烛光晚餐吗?为了送她这份礼物?方雪又是惊喜,又是娇羞。 「快打开来瞧瞧。」他催促。 「嗯。」她点头,坐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打开礼盒,层层叠叠的包装纸里,收藏著一袭美丽绝伦的和服。 她望著那花色,抚摸著那上好的布料,呆了,芳心在胸口喜悦地悸动。 「好漂亮。」她沙哑地赞叹。 他笑望她如梦似幻的神情。「要不要试穿看看?」「我?」她怔住。 「当然是你,不然还有谁?」「可是……」让她来穿这件梦幻的和服,会不会太糟蹋了? 「快换上吧!」他不许她迟疑。 她只得上楼,彻底洗净手跟脸后,才珍惜地捧出和服换上,可两根细绳及一条腰带在身上弄半天,就是不知该如何系好。 「换好了没?」他扬声喊。 她没办法,只好暂且先胡乱系上腰带,揪著衣襟,拖著裙摆,扭扭捏捏地下楼来。「这件好像太长了,还有这个腰带,我不会系。」她低垂著头,自觉好窘迫,好丢脸,明明是一件华贵的礼服,却让她穿成夜市牌的批发货。 可程予欢却没笑她,声嗓温暖如春阳,抚慰著她。「你第一次穿和服,当然不知道怎么穿,我帮你。」「可是你会吗?」「我两个堂姊每次去日本shopping,都会买和服回来,我从小就看她们穿,应该没问题。」说著,他绕到她身后,先替她解开腰带及细绳。调整背缝,大手提高衣领,不让下摆触及地面。「打开和服。」「喔。」她横展手臂。 他帮她调整幅宽及腰间绉折,在腰间系上细绳,在身后交叉,再绕回前方打结。 她像个傀儡娃娃般僵直地站著,由他摆弄,他一双大手不时擦过她,掌温透进衣衫里,教她肌肤也跟著微烫,芳心怦怦跳著。 也不知这暧昧的情况持续了多久,终于,他来到最后一道程序,替她系好腰带,确定松紧度。 「这样会不会很不舒服?」他问。 她摇头。 「好了,大功告成。」他笑著宣布,退开几步,远远地欣赏,她尴尬地站著,手足无措。 「是不是……很难看?」她很没自信。 「怎么会?」他愕然。 「嗯,我的意思是……我有点胖,我的体重超过标准,虽然只有几公斤,可是——」「你才不胖!」他蓦地打断她。「只是丰满一点而已,而且谁说女生一定要瘦巴巴的才好看?我觉得你这样很可爱啊!」「真的?」颊叶薄染红霜。她在他眼底,真的可爱吗? 「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过谎了?」程予欢严肃地保证,又打量她片刻,在烛光掩映下,娇羞的她正如她身上和服的图样,好似枝头初绽的樱花。他微笑了,星眸毫不吝惜地点亮赞赏,朝她比出拍照的动作,将她收在手指相框里。「你穿起来真的很好看!就像个日本娃娃。」日本娃娃?方雪芳心一震。怎么连他也这样说?就跟她小时候遇见的那个大哥哥一样……「对了!我想到我们餐厅该取什么店名了。」他忽然灵光一现。 她凛神。「什么?」「poupe''edeneige」他低低念著法文,嗓音听来好性感,充满魅力。 她陶醉地听著,好半晌,才恍然大悟这句法文的中文译名竟是——雪娃娃。 *****她是个雪娃娃,一个可爱又贴心的娃娃,温柔地拯救他,自愿伴他走过人生最寒冷的冬天。 程予欢感恩上天将方雪带到自己生命中,如果没有她,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撑过祖父病逝的打击,或许他被赶出程家大门后,会从此一蹶不振也说不定。 可因为有她的鼓励,他站起来了,虽然不晓得自己离成功的彼端还有多远,至少有她陪著,他愿意走下去。 他仔细地研究爷爷留下的食谱,努力学做菜,他原是有天分的,再加上曾受过严格的基础训练,很快便抓到诀窍,有模有样。 但他并不以此自满,仍然像块海绵,贪婪地吸收一切,一道料理可以一做再做,开发出数种不同口味,追寻最完美的味道。 比起从前的游手好闲,现在的程予欢的确认真多了,只是,他仍不免有些张惶,怕自己不如她所想,令她大失所望。 尤其在两个月后,当餐厅正式开幕,却连续几天门可罗雀的时候。 客人不见踪影,挂在门檐上的风铃不曾响过,庭院里的雪人娃娃孤单地站在一丛玫瑰旁。 程予欢透过落地玻璃窗,阴郁地瞪著那尊雪娃娃,感觉她脸上的笑意好似也因空气中的低温,冻僵在唇畔。 他真的能成功吗?真的有资格继承祖父「美味魔术师」的名号吗?他觉得自己才跨出第一步,便似乎要摔得遍体鳞伤……「你别想太多,一开始总是这样的。」方雪看出他低落的情绪,柔声安慰。「我们的店才刚开张,知道的人不多,当然招不到什么客人,这样吧,等会儿我再去印一些传单,到街上去发。」「前几天不是已经发很多出去了吗?」他意兴阑珊。 「会不会是餐厅内部布置得不够可爱?这附近都是高级住宅区,还有间私立女校,虽然我们针对主妇跟年轻女性的客层设计了一些比较清淡的料理,但女生都喜欢用餐环境特别一些——你说我们在每张餐桌都摆上雪人娃娃如何?窗台也可以放一些可爱的玩偶,窗帘换蕾丝的,走法国乡村那种风格。」方雪提议,隔天便添购了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将餐厅布置得别致有趣,的确有不少女生经过看到时,会发出惊喜的赞叹,但似乎还是缺乏让她们走进来的吸引力。 空气更降温了,程予欢整天窝在厨房里,不肯出来,方雪也觉心凉。正当她不知所措的时候,有人推开店门,摇动一串清脆铃响。 她欣喜若狂,连忙迎上去。「欢迎光临!」来人是个男客,约莫三十岁,长相很斯文,深眸蕴著成熟的睿智,西装笔挺,提著名牌公事包,一看即知是那种成功的商业人士。 这种人怎么会来他们这间小餐厅呢? 方雪不免疑惑,笑容却仍开朗,热情地带位,送来菜单,并为他斟了一杯冷开水。 「请问先生想吃点什么呢?」男人没回答,清锐的眸光扫视周遭一圈,似是在思索著什么,片刻,视线方落回她脸上。「你们的招牌料理是什么?」「先生喜欢吃肉吗?可以尝尝我们a餐的勃根地炖牛肉,或是这道香煎橙鸭,如果喜欢海鲜,我们的布列塔尼奶油扇贝也很棒,这些都是我们主厨的拿手料理喔。」「那我的主菜就要奶油扇贝吧,前菜要一道朝鲜蓟沙拉。」「好,马上来。」方雪开心地接受点单,探头进厨房宣布。 程予欢听说有客人来了,整个愣住,好片刻才振作起精神,大展手艺。 这可是他们的第一位客人,绝不能怠慢,非得让对方心满意足地离开不可。 带著这样的决心,他专注地准备料理,先做好沙拉,再烹调布列塔尼奶油扇贝。这可是他祖父的拿手料理,他可不能砸了自家招牌。 摆盘完毕,他让方雪把主菜送出去,便呆坐在厨房里,忐忑不安地等她回报客人反应。 终于,她探进一张巧笑倩兮的脸蛋。「客人说很好吃喔!」「是吗?」他这才放松紧绷的精神,嘴角微扬。 「他说要见主厨。」程予欢点点头,正巧也想见见自己第一位客人是何方神圣,感谢对方捧场。他脱下厨师帽,跟著方雪走向餐厅,一见独自坐在窗边那桌的客人,大吃一惊。 「圣恩?」对方听闻他的惊呼,转过头来,朝他淡淡一笑。「好久不见了,予欢。」「你怎么会来?」他来到桌边,迳自拉开椅子坐下,既然是高中时代便交好的死党,也不必装客气了。 「还说呢!」叶圣恩皱拧两道好看的剑眉。「你发生这种事,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程予欢赧然。他不是不说,是不知从何开口,自从叶圣恩被父亲派去美国西岸开设新公司后,两人聚少离多,已经大半年没见过面了,难道要他特地打电话诉苦?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上周末。」叶圣恩解释。「我在一场宴会上遇见席梦兰,她告诉我你在这里。」「原来是她告诉你的。」程予欢自嘲地扯唇。 「到底是怎么回事?」叶圣恩追问。「席梦兰说你爷爷去世了?」「嗯。」程予欢点头,将最近发生的变故娓娓道来,又介绍了方雪给好友认识。「她就是我跟你提过的,爷爷帮我请来的助理。」「原来这一年来,就是她负责『督导』你的吗?」叶圣恩好笑地扬眉,转过头,礼貌地跟方雪握手。「很高兴认识你。」「你好。」方雪回他一抹灿笑。 两个男人继续闲聊,她则体贴地端来两杯咖啡,以及两块蓝莓起司蛋糕。 「尝尝看,这可是我做的。」程予欢热情推荐。 「你知道我不爱吃甜点。」叶圣恩想婉拒。 「我亲手做的,你敢不给我吞下去?」程予欢横眉竖目,扮出一副流氓样。「小心我扁你!」「你这家伙!什么时候学得这么粗鲁了?」叶圣恩摇头叹息,却还是很识相地吃了几口。 方雪旁观两人互动,看得出来两人交情真的很亲密,很为程予欢感到高兴。 *****自从他被逐出程家以后,备尝人情冷暖,许多以前的朋友都不跟他来往了,幸好他还有这么一个好友。 为了让两个久末谋面的好友能无所顾忌地尽情叙旧,她体贴地抱起一叠传单,来到店门外发送。 叶圣恩目送她,眼见除他以外,没半个客人光临,终于忍不住开口。「予欢,我看这里空间挺小的,地段好像也不是很好,要不要我赞助你,在市区里重新开一家餐厅?」虽是提供援助,他的语气却淡淡的,好像在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程予欢明白好友是不想伤自己尊严。「不用了,这里很好。」「你知道资金对我来说不是问题……」叶圣恩还想劝说。 「我当然知道你很有钱。」他哪个朋友不有钱?程予欢微微一笑。「可你知道吗?我爷爷虽然没留任何财产给我,却给了我他的食谱笔记,我想他是期许我继承他在料理界的衣钵。」他顿了顿,刻意将笑弧拉得更爽朗。「所以我已经决定了,我要把这间小餐馆当成我的起点,脚踏实地,一步一步走下去。」叶圣恩若有所思地凝望他,明白他的决心,点点头。「既然你坚持,我就不勉强你了。」他站起身。「我下午还有个会议,先走了,改天我们找关彻一起出来聚聚吧!听说那家伙也从日本回来了。」「好啊。」程予欢跟著起身,见好友竟掏出皮夹想付帐,连忙阻止。「这顿我请你。」「请什么啊?」叶圣恩不以为然。「你开店做生意,是打算来赔钱的吗?该收的钱就要收。」「也对。」程予欢笑了,现在的他的确是不适宜摆阔。「就听你这个大银行家的话吧。」他接过好友递来的大钞,略微笨拙地打开收银机,一五一十地数著找钱。 叶圣恩默然注视著他的动作,不觉有些心酸,一向挥霍无度的他,几曾如此斤斤计较过? 「予欢……」「什么事?」他抬起头。 「你……」叶圣恩悄悄掐紧掌心,忍住对好友的同情。「你也知道我这几年不在台湾,社交圈都生疏了,下周末我想办个party,邀请一些商界人士跟以前的朋友。」「怎么?你想给我邀请函吗?」程予欢笑问,正想拒绝,却见叶圣恩慎重地摇摇头。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介意,我希望你来当这场宴会的外烩主厨。」 5 「什么?要你当外烩主厨?」方雪听程予欢转述叶圣恩的提议,嘴唇圈成惊愕的0字形。 「干么那么不可思议的表情啊?娃娃。」程予欢调侃。「你对我的料理技术那么没信心吗?」「才不是呢!」她急忙否认。「我不是对你没信心,是……」「怎样?」「一来我们人手根本不够,二来……」她顿住,真正的心声卡在喉头,说不出来。 「人手的问题你别担心,我毕竟也是餐饮世家长大的,以前的人脉还有,我想应该可以找到几个临时助手来帮忙,而且圣恩也说服务生的问题不用担心,他会商请宴会公司负责,基本上我们这边负责做出料理就行了。」好吧,就算他们能找到厨房助手,也不必忧心没有侍酒上菜的服务生,但……「你真的要去吗?」她小心翼翼地问。「在那里,可能会遇见许多你以前的朋友。」若是到时让他们知道他便是外烩主厨,恐怕又会投来异样眼光。 「原来你是怕我丢脸。」程予欢总算懂得她的疑虑了,他淡淡一笑。「放心吧,我不是那么脆弱的人,他们如果想说闲话就让他们说吧!我不在乎。」真的不在乎吗? 方雪担忧地咬唇,但既然程予欢已下定决心,她也只能跟随到底,连续一个礼拜,她跟著他东奔西跑,设计菜单,采买食材,寻找助手。 除了料理,叶圣恩也将搭配的酒交给他们负责,这可是方雪大展长才的时候,她战战兢兢地试酒、选酒,务求与料理达成和谐的美味。 到了宴会当晚,自助式餐台摆满各式精致菜色,每一样,都是色香味俱全,宾客们尝了,大为赞叹。 「圣恩,你是请哪家餐厅的主厨?这味道好特别,跟一般法国料理不一样,很有自己的风格。」「该不会是lemagicien的主厨做的吧?味道是有点像,问题是他们每家分店我都吃过了,这位好像不是其中之一。」「我也觉得有点像『美味魔术师』的味道,该不会程杰去世以前,秘密收了哪个关门弟子吧?」众宾客围著叶圣恩这个主人好奇地打听端倪,他只是一迳斯文地笑著,保持神秘。 到了众人个个喝得微醺,宴会气氛逐渐达到最高chao,他才拍拍手,高声宣布。 「各位,让我们一同举起香槟,欢迎今天的主厨——程予欢!」是他?! 宾客们面面相觑,不敢相信,只见程予欢落落大方地现身,虽是一身厨师打扮,依然帅气不减。 这是叶圣恩的精心安排,他刻意吊高宾客胃口,就是期待他们得知真相时能更震撼,口耳相传,他甚至还邀请了几位在各大报章杂志撰写美食专栏的主笔,期盼他们用餐过后,能帮忙大力宣传。 就目的而言,他成功了,众人窃窃私语,话题都是程予欢。 虽然他们言语之间,不免对他王子落难的处境有几分同情,但至少对他的料理手艺,是绝对肯定的。 「谢谢你,圣恩。」程予欢自然明白好友安排这一切的用意,他高举香槟杯,对众人敬酒,更对好友表示感谢。 水晶香槟杯彼此撞击,碰出悦耳的声响,宛若一曲美妙的欢乐颂,歌颂这象征性的一刻。 总算稳稳地踏出第一步了! *****方雪兴奋难言,心脏在胸口狂野地舞动。她相信过了今夜以后,程予欢的厨师生涯必能步上正轨,总有一天,所有人都会认定他是「美味魔术师」的正统传人。 只是人性总是善恶并容,虽然有人赞赏程予欢的手艺,但也有人尖酸地讥讽。 「好好一个集团小开落到这步田地,这也算是王子变青蛙吧?」这人就站在方雪附近,说话声量不低,传遍方圆几公尺内。 她颦眉,回眸寻找发话者究竟是哪个可恶的人,却意外瞥见一道熟悉的倩影。 席梦兰?她也来了? 她有些慌,不知程予欢是否也发现女友在场,只听见方才那道苛刻的嗓音又扬起。 「梦兰,你怎么不早点跟我们说?早知道你男朋友是今晚的主厨,我就号召一群媒体朋友一起来捧场,保证他过两天就登上八卦周刊的封面人物,新开的餐厅生意也会跟著『旺旺旺』!」最后三个字,听来好似是狗吠,旁边几个人都笑了。 席梦兰遭朋友嘲弄,困窘地胀红脸,不禁出声辩解:「他不是我男朋友!」「咦?你们不是在交往吗?」无数道视线在她身上盘桓,仿佛等著看笑话,教她更加难堪。 长到这么大,她何曾领受过这般侮辱?「我跟程子欢……没有任何关系了。」她全身发颤,尖声澄清。「我们已经分手了!」无巧不巧,这时乐团的演奏恰好告一段落,大厅忽地一片静寂,这句公开声明于是显得格外了亮,所有人都听见了。 当然,程予欢也听见了。 方雪骇然掩唇,看著他直挺挺站著,嘴角仍淡淡勾著笑,姿态一如既往地潇洒,仿彿满不在乎。 只有她知道,他的心碎了,伤口正无声地流血……*****冬夜的月色,如一束银白秀发,在人间苍老。 夜半时刻,程予欢坐在门前台阶上,清醒著、沉思著,孤单单的一片剪影,贴在苍蓝夜幕。 他在想什么? 方雪远远地望他,她想跟他说话,却又怕触痛他心上的伤口,也许他宁愿一个人独处,也许他不欢迎打扰。 但他已经坐好久了,那么久,一动也不动,她几乎以为他化成一座雕像,打算就那样坐到地老天荒。 不行!她不能只是旁观,不能任由他独自啃噬寂寞,她想陪伴他,不管他欢不欢迎,她早已决定这么做。 她抱著醒酒瓶及两只水晶杯,刻意迈著轻盈的步伐走上前。「要不要来喝酒?」声调的尾韵上扬,传递著欢欣。 程子欢一愣,怔望著她不请自来,坐在他身畔。 「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家?你爸妈不会担心吗?」他涩涩地问。 「放心吧,我已经跟他们报备过了。」她嫣然一笑,忽然举高醒酒瓶,瓶内的液体呈现迷人的红宝石色泽。「当当!你猜这是什么?是产自勃根地的绝妙红酒喔!葛罗菲尔这个酿酒师你听过吧?这酒就是他酿的。」「葛罗菲尔酿的?是『朋玛』吗?」「对,就是『朋玛』。」朋玛是法国勃根地地区一座特级葡萄园,出品顶尖好酒。「这是我前几天从董事长的酒窖领来的,本来就打算今晚的宴会结束了,跟你一起喝,酒已经醒过了,你要喝吗?」她问,璀璨的眼眸为这凄清的夜色添了一丝明亮的光彩。 他心一动,不觉点了点头。 她为两人各斟一杯,将其中一只酒杯递给他。「我们来干杯,就当是庆祝今晚的宴会料理圆满成功!」水晶杯轻轻撞击,清脆的声响驱走夜的寂静。程予欢手握杯脚,轻轻摇了摇杯身,杯缘透出一股丰富深邃的花果香,他嗅了嗅,浅啜一口。 「好喝吗?」方雪笑问。 他闭上眸,仔细品味在唇间跃动的酒精,扎实的丹宁,略带野性的口感,不愧是名酿酒师的杰作! 「好喝!」两人静静地喝酒,喝完一杯又一杯,直到两人都感觉微醺,胸口窜烧著某种奇异的暖流。 「谢谢你,娃娃。」程予欢首先打破沉默,他望向方雪,嘴角淡噙笑意。「你怕我心情不好,所以才拿这瓶红酒来鼓励我,对不对?」让他发现自己的心思。方雪微微尴尬,脸颊红滥滥的。「那你心情好一点了吗?」他点头。 「那就好。」她喜悦地扬唇,又为他斟酒。「再喝一杯吧!」他正想举杯就唇,口袋里匆地传出一串短促的声响,他掏出手机,默默观看。「有人传简讯来吗?」她试探地问。 「是梦兰。」「是她?」方雪讶异。 「其实她之前就有传一通简讯过来了。」他解释。「她向我道歉。」我不是故意的,予欢,是他们一直逼我,我没办法!对不起,我知道我错了,伤了你的心,原谅我好吗? 席梦兰在简讯里一再道歉。 为什么不回我简讯?我们的两年之约还有效,对吧? 程予欢深思地注视简讯内容,良久,他终于按下回覆键——当然有效,别再胡思乱想了,夜深了,你好好睡吧! 「你回她什么?」方雪好奇地问。 他给她手机,让她看两人交换的讯息。 「这么说你原谅她了?」她黯然,说不清心内是何滋味。他为何如此轻易原谅?「可是她实在不应该当众那么说的,你们明明没分手。」他摇头。「虽然我们有两年的约定,但我能不能做到,还很难说,所以名义上,我们可以说是分手了。」这怎么能算?方雪郁闷地锁眉,为程予欢抱不平。她不明白他怎能如此平静地看待这件事。 看出她的懊恼,程予欢淡淡一笑。「或许你不懂,娃娃,上流社会会以一个女人的男伴来衡量她的价值,而我现在的地位,配不上梦兰。」所以,他就默许自己的女友当众以言语背叛他吗?「你真的不怪她吗?」「以前可能会,现在我已经懂了,其实人性是很脆弱的,我想梦兰当时一定觉得很丢脸吧?也难怪会说出那样的话。」「可是爱情不应该是这样的!」她依然忿忿不平。「如果她真的爱你,就应该挺你到底,不论你变成怎样,都跟你同甘共苦,不是吗?」他听了,嗤声一笑。「那是理想,是童话,你都长这么大了,还相信这些吗?」很好笑吗?「我相信,不可以吗?」她不服气地咬唇。 他深沉地凝视她,虽然她的想法近乎天真,却有股奇特的魔力,紧紧地拉扯他心弦。 「当然可以。」其实他也很想相信,也希望这世上有那种至死不渝的爱情。他怅然一叹。「其实你不必为了我这么生气,之前你不是说过吗?就把这一切当成是我人生的试炼。」她的确说过,可这试炼太残酷了,一个个接踵而来,连他钟爱的女人也如此伤他。 「你……那么喜欢她吗?」她沙哑地问。他到底是爱上她哪一点? 「嗯,我很喜欢她,从大学的时候就喜欢。」程予欢坦承。「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爱就爱了吧!梦兰的个性其实有点娇、有点傲,脾气也倔,但有时候又很温柔,很会撒娇,还有些女人的小心机!说真的,我挺爱看她玩那些小心机的,那时候的她,特别有魅力。」说著,他忽然笑了,笑里情意满满。 方雪看了,悚然一惊。他是真的很爱席梦兰,很爱很爱,他毫无保留地付出一颗真心,可对方却……她蓦地喉头一梗,好为他心酸,泪珠在眼眶无助地结晶……她其实是舍不得啊!他明明是个大男人,有肩膀挑起一切重担,她却好怕那担子太重太沉,压痛他。 如果是她,一定不会那样当众令他难堪的,她不会只用简讯道歉,一定会跪下来求他原谅。 他值得一份更真诚的爱情,多些奉献,少些算计,他值得的……「娃娃,你怎么了?你哭了?」「我没有,没有!」她连忙跳起身,狼狈地用自己双手湮灭证据。 擦干了泪,她又甜甜地笑了,以笑容掩饰真心。 他看著那笑,也不知是否看透了什么,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柔缓缓在眼底蔓延。 「我们继续来喝酒吧,喝个不醉不归!」她朗声提议。 「我们不是已经在这里了吗?还要『归』到哪里去?」他配合她开玩笑。 「不管不管,总之喝就对了!」她拿起醒酒瓶,发现里头已经空了,愣住。「怎么已经喝完了?」「那就再开一瓶吧。」「好,再开一瓶!」她乐得欢呼,奔进厨房酒柜里随手取出一瓶,直接开瓶就倒,略过醒酒的程序。 *****两人在院子里干杯喝酒,兴致来时,还踉跄地跳起舞。程予欢见方雪舞姿怪异,抱著酒瓶坐在地上狂笑。 「娃娃,你根本不会跳舞!」「谁说我不会?跳舞不就像这样,一直转圈圈吗?」她醉醺醺地在月下摇晃。 「你以为自己是音乐盒里的芭蕾娃娃喔?这样一直转,不头晕吗? 「你不是说我是雪娃娃吗?怎么又变芭蕾娃娃了?」「好好好,雪娃娃,跳舞不是这样的。」「那是怎样啦?」「像这样。」程予欢站起身,将方雪一只手抓来环住自己的腰,另一手搭在自己的肩上。「看好喔,这叫华尔滋,来,跟我一起跳!!一、二、三,一、二、三……」跳没两分钟,两人便互踩好几次脚,踩得彼此哇哇大叫。 「方小雪,你一定是故意的!」他指控。「你故意踩痛我。」「你才是故意的呢!」她反唇相稽。「你不是自夸很会跳舞吗?还这么笨手笨脚的!」「好啊,我辛辛苦苦教你,你居然还敢嫌弃我,看我怎么对付你!」于是,一个追,一个逃,在夜色里玩起官兵捉强盗。 好不容易,他终于逮到她了,将她软呼呼的娇躯钳制在自己怀里。「看你、还往哪儿躲?」他气喘吁吁地将她扳过来面对自己。「快跟我投降,快,不然不饶过你。」「……」「娃娃,你说话啊!」她依然静默,软软地歪在他怀里,圆圆的脸蛋贴著他臂膀,如樱桃般红润的嘴唇微微分启。 她睡著了!他不可思议地瞧著她,就连酣睡的模样也像个娃娃,纯真无防备。 真可爱。 「谢谢你,雪娃娃,今晚多亏有你陪我,不然我还真不晓得该怎么办。」幸而有她的鼓励,他才能抛却忧伤,有她一起干杯,他才能振作精神,有她为他抱不平,他才能洒脱地释怀。 真高兴他的生命里,有她。 「瞧你,睡得这么香!不觉得风吹了会冷吗?」他宠溺地低喃,怕她著凉,更搂紧她。 他轻轻地抚摸她教酒气蒸红的粉颜,拇指点了点她娇憨的圆鼻头,勾勒过唇缘,停在那噙著甜蜜的开口处,感受她芬芳的吐息。 胸膛蓦地发生猛烈撞击,欲望的陨石一颗颗降下,几乎烧融他的自制力。 他在想什么?他怒斥自己,她就像个妹妹,他该做的是疼她宠她,不是邪恶地侵犯她。 他不可以那么做……他深深地呼吸,唤回所有迷失的理性,然后一把将她拦腰抱起。 为了不吵醒她,他走得很慢很慢,尽量减少不必要的震动,让她能安安稳稳地睡在他为她构筑的摇篮里。 他抱她进阁楼房间,将她放上床榻,星光透过倾斜的长窗落下,调戏地亲吻她的脸。 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他只是昏沉沈地站在床畔,强烈地渴望自己是那束无赖的星光!! *****隔天,气氛有些尴尬。 方雪老觉得程予欢在逃避自己,不敢多看她一眼,她在厨房与他一起准备食材,他也冷冷地不太理人。 「呃,子欢……」她试著与他搭话,他却板著一张脸,提起一篮马铃薯跟洋葱摆到她面前。 「这些,帮我削一削,马铃薯切块,洋葱切丝。」「喔。」她只好接下任务,乖乖削皮。 气氛沉寂。方雪不时偷窥程予欢凝重的神情,他似乎也有些心神不宁,搅拌浓汤时还不小心将汤杓落下了,手忙脚乱地捞起来。 她深呼吸,终于鼓起勇气开口。「予欢,是不是昨晚发生了什么事?」「什么?」他听问,一时防备不及,手指教杓把烫到,迅速泛红。 「你没怎样吧?」她立即放下手上的工作,急奔向他,心疼地检视他手指。「都烫伤了!我去帮你拿药。」「不用了。」他阻止她。「冲冲冷水就好了。」「可是……」「我说不用了!」他语气严厉。 干么那么凶啊?她瘪嘴,不再说话,默默地拿起几颗洋葱,搁上砧板。 程予欢偷窥她黯淡的神情,知道自己冷漠的态度伤了她,不禁暗恼。他实在不该那样对她凶的,只是,他把持不住一颗心啊! 今早一见到她,他便想起昨夜几乎失控的自己,他不能原谅自己竟有越界的冲动,不仅对不起梦兰,更是侮辱她……她忽然抽抽噎噎地吸起鼻子,声音细微,几不可闻,却似一把利锯,来回磨蚀他的心。 「你……流眼泪了?」这回,换他仓皇地奔到她面前。「怎么了?你在哭吗?」是因为他方才的不友善吗? 「是、是洋葱啦!」她连番呛咳,眼眸染红,泪水滴滴答答,显得楚楚可怜。 原来只是因为洋葱! 程予欢吁口气,又心疼,又好笑。「傻瓜,不是告诉过你先泡过水再切吗?」他抽几张面纸,替她擦眼泪。 「你不要切了,我来吧。」他温和地低语。 「不要,我来。」「乖,听话。」他强押著她到一旁的椅子坐下。 「喔。」她乖乖坐好,拿面纸又擤鼻涕,又抹眼泪,眼睛跟鼻头都红通通的,超狼狈。 他看著,忍不住笑。 「笑什么啦?」她娇声埋怨,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一定很丑,羞窘不已,连脸颊也蔓延蔷薇色泽。 这下,她整个人更像一株圣诞红了。 笑意从他唇畔氾滥至眼底,灾区不断扩大……她哀怨地嘟起嘴,悬在空中的芳心却也因此安落。他终于笑了,她真怕他之前那副阴阳怪气的模样,一点也不像平常的他。 「予欢,我昨天喝醉酒,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堪的蠢事?我吐在你身上吗?弄脏了你的衣服吗?」她很认真地问,仿佛只要他一句话,她绝对认错道歉。 她以为他会为了那种微不足道的小事对她发火吗? 他暗暗叹息。「你没做错什么。」错的人是他。 「那你刚刚怎么都不理我?难道不是对我生气吗?」他不理她,不是因为气她,是气自己。程予欢苦笑。「我没对你生气,你别乱想。」她默然,似乎并不完全相信他的话,睁著圆圆的大眼睛,滴溜溜地看著他。「予欢,你答应我一件事,好吗?」「什么?」「以后不管我做错了什么,你可不可以不要闷在心里?只要你跟我说,我一定会改的……不要不理我。」不要不理我。 她的请求,不是那种撒娇的调调,也并非装可怜,淡淡的语气,好似只是公事化的商量。 可他却从那平淡的话语里,听出许多无奈,许多不由自主,许多令他恨不得痛扁自己一顿的惆怅。 程予欢蓦地闭了闭眸,洋葱呛辣的味道似乎也扎痛了他的眼……「对不起,娃娃。」他哑声道歉。以后,他不会再惹她伤心了,他一定好好呵护她,把她……当妹妹一样疼。 「不用跟我道歉啊!」她急忙声明。「我没责怪你的意思。」他微微一笑,正想说些什么,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叫喊。「请问程予欢先生在吗?有你的花篮。」*****花篮?两入迷惑地互看一眼,走出厨房,眼看庭院里摆满一个个庆贺的花篮,都是大为惊奇。 这些都是昨晚曾经尝过程予欢手艺的宾客们送来的,全是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其中一只特别精巧细致的,是来自叶圣恩的祝福。 不仅有花篮,到了用餐时间,客人也陆续上门了,大多是由于看到今天早报美食专栏的推荐,特意前来尝鲜。 「成功了!」眼见客人们尝过她端出的料理后,个个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整间餐厅赞叹声不绝于耳,方雪喜悦地冲进厨房里报告。「他们都爱死了,叶先生的宣传策略成功了!」「别太兴奋,这还只是开始呢。」程予欢刻意板著脸提醒她,但其实自己也很开心。 两人为了应付络绎不绝的客人,一直忙到打烊时刻,好不容易才能停下来歇息,喘口气。 方雪坐倒在地,靠著墙伸懒腰。「太棒了!照这样下去,我们很快就可以打平收支了,再过不久,说不定一楼空间不够用,连二楼都要改装成餐厅呢!」「还早得很。」程予欢可没她如此乐观。「餐厅跟宴会料理不一样,在宴会那种场合,其实宾客们并不会期待吃到太好吃的东西,主要是看主人会不会带party气氛,所以只要料理还不错,他们就满足了。但来到餐厅,他们便会要求尝到真正的美味,这滋味必须是深奥的、丰富的、变化多端的,如果老是那几样招牌菜色,客人可是会吃腻的。」「所以说要精益求精,对吧?」「没错。」「那我也要好好努力,一定要找出更能搭配你的料理的葡萄酒!」方雪期许自己,笑颜灿美如花,甜甜地勾惹程予欢不安定的心。 他看著,蓦地有些动摇,正心神不定时,一串悦耳的风铃声随著玻璃门被推开,叮当扬起。 「程先生,有你的花!」这回又是谁送来的?两人默契地交换一眼,同时起身迎接送花小弟,他带来的是一捧娇贵优雅的紫玫瑰,杂著点点满天星。 方雪见到那花束,唇畔笑痕倏地敛去。她几乎能肯定这花是谁送来的……「是梦兰!」程予欢意外地笑了,抽出小卡,阅读恋人捎来的絮语。「她跟我说加油,还祝福我们餐厅生意蒸蒸日上,还有……」「还有什么?」她无力地问,虽然不必他说,她也能猜到。 「没什么,就是一些祝福而已。」他避重就轻地回答,故作轻快地转身,将花插瓶。 她默默凝望他背影,感觉胸口有某种不知名的虫,偷偷啃著,啃得她好酸好痛。 「娃娃。」他忽然沙哑地扬嗓,依然背对著她。 「嗯?」「我……做你哥哥吧!」「什么?」她怔住。 他回过头,笑容好灿烂,像太过强烈的阳光,狠狠刺痛她。「你不是一直很想你哥哥吗?我来当你哥哥吧!我代替他来好好疼你。」「你的意思是……要认我当干妹妹?」「嗯。」他点头。 「你愿意吗?」她不想说愿意,但也不能说不愿意,她不笨,听得出他话里没说出口的暗示。 他是在为他们的关系画一道暧昧的界线,谁也不许超过,他们可以是很好很好的朋友,是很亲密的兄妹,但,仅止于此。 她明白他的意思,她懂的……「好啊。哥……哥哥。」她低唤一声,笑得好甜,好俏皮,像浓浓的蜂蜜,化不开。 茶几上,方才程予欢读过的小卡静静躺著,最后一行字教花瓶中洒落的水晕染了,有些模糊不清。但仔细瞧,还是能看出那清秀的字迹写著什么!! 别忘了我们的两年之约,我等你! 6 一年又七个月后。 再加上筹备餐厅开张那两个月,距离他与席梦兰的两年之约,只剩三个月了。 不对,是「还有」三个月。 方雪深吸口气,努力告诫自己保持乐观明朗的态度。她站在落地窗边,静静地凝望窗外,庭院里,那尊可爱的雪娃娃依然迎风送出甜蜜的笑容,绣著樱花的丝巾飘飘翻扬。 而她,也依然守在这餐厅里,与程予欢一起奋斗。 一切都没变。一切也都变了。 由于餐厅生意太好,两人将二楼也改装了,只留一间小房间供他睡觉,其他则全部辟为用餐空间,尤其那片自天花板斜倾的窗扉,大受顾客好评。 他们也加聘了人手,厨房多了两名助手,外场也多了三个服务生。 虽然餐厅位于住宅区附近,但由于有程予欢这位备受瞩目的年轻主厨,声名大噪,不仅附近的贵妇跟女学生会过来用餐,也有不少客人慕名远道而来。 她的预言成真,餐厅收支不仅打平,还大赚,她相信无须太久的时间,「雪娃娃」便能再开第二家分店。 他距离成功之路不远了,也许还达不到他对自己的要求,但就她看来,他已经够成器了。 「董事长,如果你还在世的话,一定也会以他为荣的。」她对窗喃喃低语,轻轻吹了口雾,接著手指在玻璃上勾勒。 一把大大的伞,伞下写了两个法文单词,joyeux & neige,「欢」与「雪」。 她迷蒙地瞪著那两个单词,良久,心口一凛,手指连忙将其中的一个单词抹掉——不该是「雪」,能跟他共用一把伞的人应该是「兰」才对。 不是她。 方雪微微扬唇,噙著抹自嘲,她甩甩头,不许自己思绪继续沉沦,翩然转进厨房。 不管她还能在他身边待多久,只要能多待一日,她便要多保留一分快乐,悄悄珍藏在回忆的宝盒里。 她可没时间伤春悲秋了,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她决定,送他一份特别的礼物。 *****「时间过得真快!」午后的爵士酒吧,没几个客人,酒保懒洋洋地擦拭著酒杯,室内回荡的音乐旋律也很抒情,蕴著淡淡的哀愁。 「转眼都已经快过两年了呢。」程予欢悠悠感叹,举起酒杯,朝两个好朋友微微一敬,然后浅啜一口。 「你的餐厅最近生意不错吧?」叶圣恩问,他是趁工作的空档溜出来的,所以不喝酒,只点了一杯咖啡。 「应该很好吧!听说现在要到他们餐厅用餐,没在一个月前预约,还订不到位子。」另一个男人接口,他穿一袭黑西装,连衬衫都是黑的,五官还算端正,可惜眉角划了一道深疤,表情也太过冷淡严酷,教他整个人看来极度不可亲,活像个黑道出身的恶魔。 事实上,他也的确混过几年黑道,还是日本关西一个很有名的帮派老大手下的爱将。 他是关彻,程予欢的国中同学,却是在高中时代,彼此才培养出深切的友谊。 「说起来我们生意是挺不错的。」程予欢承认。「我现在正在盘算,过阵子说不定会在市区开一家分店。」「是吗?那太好了。」叶圣恩为好友高兴。「如果有贷款的需求,随时来找我。」「那当然,到时一定请你这个大银行家好好帮我规划。」程予欢笑容清朗,转向关彻。「你也一样,到时如果我们遇到什么商业纠纷,就麻烦你帮忙出面乔一乔了。」「你的意思是,要我撂一群弟兄帮你砍人吗?」「砍人倒不用,扁人就可以。」关彻没好气地瞪他。「你还真当我现在是黑道大哥啊?」「难道不是吗?」程予欢呵呵笑。「掌管了台湾半个夜世界,说你是暗夜魔王也不为过。」关彻冷嗤一声,对好友扣上的「帽子」,不予评论。 「说正经的。」叶圣恩赶在两人又要开始进行例行性斗嘴前,将话题拉回正轨。「我最近听见一个有趣的风声。」「什么风声?」「听说有人要收购『lemagecien』」「什么?」程予欢震惊。「你说有人要收购我家!我叔叔的餐厅?」「嗯。」叶圣恩点头,沉声解释。「听说自从你叔叔当上总经理后,经营方针一直很激进,之前还有你爷爷顶著,不让他冲太快,后来他正式掌权后,马上积极扩点,在亚洲各地开分店,又在香港及上海跟人合作开美食广场。」「是不是冲太快,财务出现问题?」关彻了然地问。 「没错,听说从今年初开始,内部就一直传出有财务危机的问题,资金缺口不小。」「什么资金缺口?」程予欢这个财务白痴,有听没有懂。「请翻成白话,谢谢。」「就是周转不灵。」关彻瞥他一眼,好似很不屑。 瞧不起他吗?程予欢胸口一堵,命令自己忍住反驳的冲动。「我叔叔怎么会把公司搞成这样?不是才不到两年时间吗?」「他太好大喜功了。」叶圣恩摇头。「虽然说lemagicien底子还在,但资金问题不解决,很可能有倒闭的风险。」「所以才有人想乘机介入收购吗?」程予欢问。 「只要周转不灵的问题解决了,lemagicien就可以继续撑下去,所以听说你叔叔曾经有意把国外投资的饭店,跟美食广场卖出去,不过对方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们看中的是lemagicien这块招牌。」「也就是说,他们想要的是我爷爷一手成立的餐厅?」「对。」「到底是谁想收购我们家餐厅?」「席进诚。」「梦兰的爸爸?」程予欢瞠目结舌,一时无语,料想不到恋人的父亲,竟打算接收祖父毕生的心血结晶。 「你是说席梦兰?」关彻好奇地追问。「她不就是你以前的女人吗?」「不是以前。」程子欢涩涩地更正。「我跟她还有两年之约。」「什么两年之约?你该不会到现在还放在心上吧?」他不提还好,一提关彻就忍不住冒火。「我真不晓得你看上那女人哪一点?被她吃得死死的!」自从叶圣恩转述席梦兰是如何当众在宴会上否认她跟程予欢的关系,关彻就彻底对这女人无好感。 「一个为了跟心仪的女生约会,可以存钱存半年的人,没资格跟我说这种话!」程予欢反唇相稽。 关彻闻言,似是被刺中痛处,眉心微微抽搐。「那已经是高中时候的事了。」程予欢轻哼。「我敢打赌,现在再让你遇到她,你一样抵抗不了。」关彻瞪他,四道雷电眸光在空中交会,滋滋作响,谁也不肯认输。 叶圣恩好笑地扬眉,说实在他很想撒手不管,隔山观虎斗,看一场好戏,但有件事,他更有兴趣。 「说实在的,予欢,我真的很好奇方小姐对你跟席梦兰的两年之约有何看法。」他闲闲地问,闲闲地啜饮咖啡。 「你说娃娃?」程予欢听问,横眉竖目的表情立时收敛,森冷的战意顿时化成一束似水温柔。「她……能有什么看法?」关彻听出程予欢回话的口气不寻常,反应不甚自在,他身子往后躺,深眸也点亮兴味。 「你们现在在说的,就是那个陪予欢一起开餐厅的女孩吗?」「没错,就是她。」叶圣恩微微一笑。 「你是在暗示他们两个之间有暧昧?」关彻显得兴致勃勃。 本来是暗示,经他这么一问,就变成「明示」了! 程予欢白好友一眼。「我跟娃娃之间没什么,我们只是好朋友,她是我干妹妹。」「干妹妹?进可攻、退可守,送礼自用两相宜。」关彻不怀好意地念一大串。程予欢气得七窍生烟。「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不会那样对娃娃!」「不会最好。」关彻语气淡淡的,却噙著明显的调侃之意。「话又说回来,一个女人肯在你最落魄的时候,陪你一起出来打天下,我想她对你应该不是普通的兄妹情分吧?」「赞成。」叶圣恩投同意票。 「她对你,比席梦兰对你有义气多了。」「嗯。」叶圣恩再加一票。 「这不是义气的问题!」程予欢咬牙,脸色如暴风雨前夕的天空,阴暗深沉。 「我懂,是爱的问题。」关彻依然是那略带揶揄的口气。「也就是说,你不爱那个女孩喽?你一点也不在乎她对你的付出?」「也不能说不在乎。」叶圣恩持平地评论。「予欢对方小姐也是很体贴的,就连店名,也是为她而取。」「你是说『雪娃娃』?我老早就想问了,到底为什么取这种诡异的店名?」「予欢说是因为她长得就像娃娃一样可爱,名字里又有个『雪』字。」「雪?」关彻凝眉思索,蓦地一震。「你是说,她的名字叫!」「方雪。」叶圣恩平淡地吐露。 关彻听了,却宛如遭落雷劈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程予欢没注意到好友怪异的反应,他陷在自己阴郁的思绪里,困在走不出的迷宫。 娃娃对他跟梦兰的两年之约,究竟有何看法? *****她会祝福他。 即使目送他步入结婚礼堂时,她会心痛得无以复加,她也一定会笑笑地祝他幸福。 因为他值得,值得一份此生不渝的爱,值得最珍贵的幸福。 所以,她会祝福他……方雪浅浅勾唇,打开冰柜,俯身取出扣在模型里的提拉米苏。经过五个小时的冷藏,这甜点已接近熟成,看来十分美味可口。 她切下一小块,洒了点可可粉,手指蘸了点尝味道。 好好吃喔!她满意地笑弯眉,经过几个礼拜的偷偷练习,她终于成功了。 「……你在干么?」好奇的声嗓匆地在她身后扬起。 是程予欢。 她回过头,朝他甜甜一笑。「你回来了啊!」「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疑问地挑眉。「今天我们店休,你怎么没在家陪你爸妈?」「因为我想来这里做这个。」她指了指流理台上的点心。 「是提拉米苏?」他惊奇。 「嗯。」「你什么时候学会做的?」「我已经做过好几次了,今天才算真正成功。」她吐吐舌头。「幸好,如果今天又失败就惨了!」他心动地注视她明灿的笑容。「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你不记得吗?」她嗔睨他。「今天是你生日啊!」「我生日?」程予欢一愣,这才恍然。「对啊,今天是我生日,我都忘了。」「我还以为你今天跟你两个好朋友见面,就是为了庆祝生日呢。」「男人哪会在意这种小事啊?」程予欢酷酷地声明。「我跟他们只是纯粹好久没见了,聊聊天而已。」「结果根本没人帮你庆生?」方雪不可思议。要是她的家人或姊妹淘忘了她的生日,她一定会很伤心。「那正好,我来替你庆生!走,我们到外面去吃蛋糕。」说著,她切了两块提拉米苏,摆在美美的盘子上,又煮了一壶浓浓的伯爵红茶,端到楼上靠窗的餐桌上。 *****此刻正值薄暮时分,绚烂的霞光从斜倾的窗扇落下,晚风细细地吹拂,倾诉著不能说的秘密。 两人在桌边对坐,方雪为程予欢唱生日快乐歌,她的歌声清清甜甜的,好听不腻。 「生日快乐!」唱罢歌后,她示意他吃蛋糕。 他自然不客气,尝了大大一口。 「好吃吗?」他重重点头。 她欢然笑了。 见她如此喜悦,他心情也跟著舒朗起来。「你好像特别爱提拉米苏,为什么?」「因为啊。」她自己也尝了一口。「提拉米苏会让我想起一个很温柔的人。」「谁?」「一个大哥哥。」方雪微笑。「我不是跟你说过,小时候我们家破产吗?那几年我们家很穷,我总是吃不好,每天都肚子好饿,结果把那个哥哥的提拉米苏抢来吃。」「不会吧?你居然抢人家东西吃?」程予欢不敢相信,念头一转,又陡生怜惜。 以她如此温和忍让的个性,竟然会动脑筋抢别人的东西,可见一定是到了饥饿难耐的地步。 她小时候,究竟过得多苦?他怜惜地凝望她。 「可那个大哥哥不但不骂我,还对我好温柔。」方雪低语,温暖的记忆令她神色也变得柔和,漾著谜样的梦幻。 程予欢看著,不觉有些吃味。「看样子你好像很喜欢人家嘛!」她一凛,颊畔飞霞。「哪有?我们后来就没再见过了,我连他是谁也不知道。」「难道你没想过有一天再见到他吗?」他似笑非笑地问。 「当然有啊。」她赧然敛眸。「只是哪有这么巧的事啊?而且就算再见到他,我可能也认不出来了。」「嗯哼。」他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手指轻敲桌面。 「你干么发出这种声音啊?」她微微羞恼。 不知道,他就是对她心中有个很向往的大哥哥这件事感到不是滋味。他可以接受她有个亲哥哥,这是无奈的现实,于是他退而求其次,当她干哥哥,但,原来她心里还有另一个远远瞻仰的兄长级人物? 「所以,你就因为他,爱上了提拉米苏?」他冷哼。 「嗯。」她颔首,顿了顿。「我们也是因为提拉米苏才相遇的啊!」程予欢怔了怔。 对啊,差点忘了,当初与她相遇,也是为了争夺一个提拉米苏,而他最后让给了她。 「所以今天这个是还你的,谢谢你当初让给我。」她低喃,凝向他的眼瞳藏著某种他不敢深究的柔情。 他窘迫地别过视线。「只是一个蛋糕而已。」比起她这几年给他的,真的不算什么。 「对了,你听过提拉米苏的故事吗?」「什么故事?」「听说在第一次世界大战那时候,有个义大利士兵要出征了,可是家里什么都没有,他的老婆就把家里所有能吃的饼干、面包全做进一个糕点里,这个糕点就是『提拉米苏』。每当这个士兵在战场上吃著提拉米苏的时候,就会想起他的家,想到他家里还有一个爱他的人等著他……」有一个爱他的人在等著他。 是啊,梦兰正在等他……「你不觉得这个故事很感人吗?我看到的时候,好想哭呢!」他蓦地弹跳起身。 「你怎么了?」方雪愕然望他。 他怎么了?程予欢惶然不知所措,在室内漫无目的地踱步。有件事不对劲,大大不对劲,他必须想办法修正,立即修正……*****「娃娃,你几岁了?」他突如其来地问。 「嗄?」她没料到他会突出此问。「下个月就二十六岁了,怎样?」「对啊,你下个月生日!」他昏沉的神智一醒。「这次我一定会帮你庆生,去年我们接了一场订婚派对,都忙忘了,这回我一定记得。」「没关系啦,我不介意。」「不行!」他厉声驳斥。「这次我一定会好好帮你过,让你永生难忘。」「喔。」她茫然颦眉,不明白他为何忽然如此激动。 「我要帮你过生日,送你最棒的礼物,还要……」一个哥哥还应该为妹妹做什么?「对了,你到现在都还没交男朋友,我帮你介绍一个吧!」「你说什么?」她震住。 「我说,我帮你安排相亲。」他停住焦躁的踱步,落定她面前,眸光专注地锁定她。「你喜欢哪种类型的男生?阳光型男?还是忧郁王子?他一定要很体贴,很照顾你,他最好很疼你,不然我绝对给他好看!」「你在……说什么?」她凝目瞪他,容色刷白,**轻颤。「我才不要相亲!」「为什么不要?你害羞吗?女孩子年纪大了,不是都会思春吗?」他语带戏谑。「我不要相亲!」「为什么?」「总之我不要。」她坚持。 他注视她难得显露出倔强的神色,她性格一向温婉,以和为贵,很少与人争论,为什么这回就是不肯乖乖听他的话? 他焦躁难耐。「我是你干哥哥啊!娃娃,我希望你幸福,希望有个人好好爱你,好好疼你。」她倏地别过脸。「我会幸福的,你不用担心。」「我怎么能不担心?」他更急了,眉宇烦闷地打结。 她不吭声,就是不看他。 他只好展臂搭住她的肩,强硬地将她转过来。「娃娃,你!」他蓦地震住,看见一双泪光闪闪的眼,看见她用力咬著自己的唇,咬出一道深深的月牙印,几乎要令他心头出血。 他惊骇地慌了手脚。「娃娃,你……你别哭啊!好好好,算我说错话了,我刚刚说的都不算数,你别放在心上。」她强忍著哽咽,星泪一颗颗坠落,烫融他的心。 他顿时六神无主。「你不要哭了,我也是为你好……」「你还不懂吗?」她幽幽地打断他。 「嗄?」他愣住。 「我不要你帮我安排相亲。」因为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啊! 她哀怨地睇他,而他,听到了她无言的表白,心脏陡地猛烈撞击胸口,一次又一次,将他以理智筑起的心墙,狠狠撞毁。 他不再受理智束缚,情感如猛兽出柙,激烈地奔向她,灼热的唇,不由分说地擒住他渴望许久的两瓣温软。 他吻著她,强悍地、饥渴地,他很早就想像这样吻她了,她以一种无辜的纯真诱惑著他,牵引他。 他彻底地吻她,以灵巧的舌尖挑逗她,他在她唇里尝到提拉米苏的味道,属于他们的亲密味道。 她在他怀里瘫软,迷蒙地逸出**,每一声,都更将他逼到发狂的临界点。 他快疯了,真的疯了——*****他在做什么? 席梦兰愕然站在楼梯口,瞠目瞪著这一幕。 她的男人,热情地吻著另一个女人,好似恨不得将对方拆吞入腹那样的热情,她甚至怀疑,他是否曾那样激烈地吻过自己。 而且那女人,竟是她从不将之视为对手的方雪,一个平凡又不起眼的小胖妹。 可恨!席梦兰屈辱地全身打颤,她想冲进去,重重地各甩两人一耳光。 可理智告诉她不能,如果她就此摊牌,在这种情况下,说不定予欢会因一时意乱情迷,反而选择方雪。 这和上次她发现子欢的前女友在他怀里哭诉不同,那时她能肯定,他对前女友毫无一丝眷恋,所以能任性地发飙,但这回,她看得出他对那个小胖妹很疼惜。 毕竟这段日子来,他们一直同在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难免会动真感情……席梦兰深呼吸,命令自己冷静,真正聪明的女人绝不因冲动而误事。 她退下楼,来到户外院落拨手机,连响十几声,程予欢才接起。 「亲爱的,是我啊。」她故意装出黏腻的娇嗓。 「梦、梦兰?找我有事吗?」他急促地喘息,听得出来语气有几分心虚。 她懊恼地咬唇,嗓音却仍甜蜜。「没事就不能call你吗?你猜人家现在在哪儿?」「在哪里?」「就在你餐厅门外喔!」「什么?」程予欢震惊,两秒后,他将头探出一扇窗外,见她果然站在院子里,神色阴晴不定。 她朝他俏皮地挥挥手。「快下来!亲爱的,今天是你生日,人家有一份很特别的礼物要送给你。」「什么?」「你下来就知道了。」语落,她不等他回应,迳自切断通话。 她有把握,他一定会下来,也绝对会想办法,让他的人与心都回到自己身边,她不会让任何人抢走他! 一念及此,席梦兰微微冷笑,她探出手,扯住那方勾在雪娃娃颈脖的丝巾,毫下留情地束紧! 7 「我决定邀请你来当『lemagicien』的主厨!」夜晚,席家豪宅奢华绝伦的大厅里,落下席进诚爽朗的嗓音,志得意满,掷地有声。 程予欢闻言,惊愕地震住,许久,才收束迷惘的神智,他迎向席梦兰勾著甜美笑意的娇颜。 「这就是你说要送给我的礼物?」「对啊!你喜欢吗?」席梦兰偎近他,撒娇似地摇晃他手臂。「你一定没想到,我爸爸会决定收购lemagicien吧?而且还邀你来担任主厨。」他默然不语,在脑海里玩味眼前的情势。 「呵呵!我看予欢是太震惊了,整个说不出话来呢!」席进诚朗笑,过来拍拍他的肩。 「你真的打算收购lemagicien吗?伯父。」他寻求确认。 「没错!」席进诚颔首,眼眸闪动精明的锐光。「虽然你叔叔很不情愿,不过我相信他迟早会答应卖给我,现在的财务危机再不解决,恐怕会拖垮整个集团。把台湾几家连锁餐厅卖给我,换一些现金,至少还可以保住其他投资。」如此说来,lemagicien真的要易主了吗?爷爷的心血结晶就要落入外人手里? 程予欢感慨地寻思,虽然他被祖父剥夺了继承权,也被自己的亲叔叔踢出家门,但对他而言,lemagicien仍是他永远的家。 「你好像很难过?」席进诚看透他思绪。「不必难过了,这也是因为你叔叔太躁进、太自以为是,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你应该把这次当成自己的好机会。」好机会?他扬眉。「伯父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只要你肯加入lemagicien,这块招牌就会重新打亮,等于是你亲自来守护你爷爷的心血结晶,不是吗?」而且,有了他这位号称「美味魔术师」的继承人来加持,就算「lemaagicien」易主,席进诚也能藉他来宣传,抄作料理界一波新话题。 席进诚从他叔叔手中买来的不过是餐厅,但真正的品牌价值还是得靠人才来创造的,而他,就是一个足够闪亮的活招牌。 程予欢很明白席进诚的用意,他的加入能令彼此相得益彰。「可我自己也开了一家餐厅……」「你说你那间小餐馆?」席进诚嗤之以鼻,显然对他那个「小规模」的事业很不屑。「趁早把它收一收吧!你窝在那种地方,只不过是浪费你的才华跟名气而已。等我正式入主lemagicien以后,你就来担任旗舰店的主厨,每年还可以分盈余红利,其他条件我们也都可以谈。」「那股权呢?」程予欢试探地问。他其实对薪资红利等等并不在乎,只希望能真正成为餐厅的所有人之一,至少表示祖父的心血还有某部分留在自己手上。 「你想要,我们就来谈!」席进诚很阿莎力,他欣赏有野心的年轻人,这样才配得上他的宝贝女儿。 但程予欢并没立刻答应。「请让我考虑几天。」「为什么还要考虑?」席梦兰不悦。 「让我考虑。」程予欢很坚持,还有个人必须问过,她的意见才是最重要的。 「予欢!」席梦兰还想说服他,却被父亲一个手势阻止,她勉强咽回满腔不平,自己也明白若是因此与他起争执,说不定他会拂袖而去,拒绝父亲的邀聘。 「就给予欢几天时间好好想想吧!」席进诚笑道。「我瞧外面月色挺好的,你们两个年轻人到院子里走走吧!你们这么久没见面了,一定有很多话想说吧?我这个老头也该识趣点,不当电灯泡了。」语落,他挥挥手,赶两人去散步。 *****户外月明星稀,空气清爽,程予欢走在后头,看席梦兰轻盈地踏著跳舞般的韵律,一会儿俯下身来嗅玫瑰花香,一会儿又歪过俏美的脸蛋,朝他讨好地笑,他看著,胸口一团乌云不仅无法散去,反而更聚拢。 「你在想什么?予欢。」席梦兰自然察觉他的心不在焉,她不动声色地来到他面前,牵起他的手,十指亲匿地交勾。「是不是想起我们刚谈恋爱那时候?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那场派对重逢的时候,也是这样在月光下散步,那时候你还帮我在发际别上一朵玫瑰花呢!」忆起甜蜜的过往,她嫣然一笑。「今天的玫瑰也开得好灿烂,你可以摘一朵给我吗?」他无语,当她用如此爱娇的神态央求他时,他难以拒绝。 他涩涩地凝定她。「梦兰,我有件事要跟你说……」「你觉得什么颜色比较好看?」席梦兰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迳自翩然旋身,在玫瑰花丛里寻觅。「粉红色的好?还是黄色?嗯,还是黄色好,够鲜亮,搭我的衣服。」她摘下一朵半开的黄玫瑰,甜笑著递给他。「帮我别。」他悄然叹息,只得接过玫瑰,别上她发际! 夜凉如水,娇弱的花蕾似是受不了轻寒,在风中微微颤抖。 *****「你说席总裁要邀请你回lemagicien担任主厨?」听罢程子欢转述经过,方雪大为欢喜。「太好了!你爷爷一定会很高兴的。」他深深地注视她甜美的笑容。「你真的觉得我答应比较好?」「难道你不想答应吗?」她讶然。「是你爷爷一手创建的餐厅耶!难道你不想亲自来守护吗?」「我当然希望。」程予欢惘然,想起席梦兰是如何笑著要他替自己别上黄玫瑰,他不能辜负她,也不想令死去的爷爷失望,只是——「是因为我吗?」方雪看出他的迟疑,神色蓦地黯淡。「你是不是担心我?」「娃娃,我……」「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对我有责任?」她急促地问。「你不用的!之前……那个吻只是意外,我们都知道的,那只是一时冲动——」「那不是冲动!」他哑声反驳。 那是心动,是对她的强烈渴望,是再也压抑不住克制不了的情感……可他不该那样的,他不该守不住分际,跨越了界线。 一念及此,程予欢更焦躁了。他在餐厅内踱步,看到什么都想狠狠踢一脚。他该怎么办?他竟不知如何是好。 「你别这样,予欢,那真的……没什么啊。」方雪不知他内心的挣扎,还以为他是气自己肆意轻薄她。「我明白的,你说过了,我们是好朋友,你是我干哥哥,而我是你妹妹,我懂的。」她不懂,她根本不懂! 他蓦地紧紧握住她的手。「娃娃,如果没有你,我哪里也不想去,你知道吗?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觉得自己什么都做得到,什么都不怕。」他真的不能没有她!可他又怎能自私地将她留在自己身边?他还有别的感情牵绊,还有对爷爷的责任,他无法回报她……「那我就跟你走!」她坚定地声明。「不论你到哪里,我都跟你一起去。」他震撼。「你……真的愿意?」「对,我愿意。」她凝睇他,樱唇弯著笑,眼眸隐隐闪著泪光。「我从一开始就说过了,不是吗?不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跟随你。」不论他做什么,不论他到哪儿去,她都相挺,义无反顾地追随。 这就是他的娃娃啊!他最甜美、最可爱的女孩……「谢谢你,娃娃,谢谢!」程予欢涩著眼,激动得不能自已,他低垂额头,与她的紧紧相贴,手牵著,心也相连。 *****于是,程予欢答应了席进诚的邀约,唯一的条件,便是带方雪一起过去。 「你想带一个自己人过来,我是ok啦,但这位方小姐真的有能耐担当侍酒师吗?」席进诚颇怀疑。 「她当然有!」他很肯定,力挺方雪到底。「她很努力,也很有才华,她现在其实已经能独当一面了,我相信她会是个很优秀的侍酒师。」一个月后,席进诚正式取得lemagicien连锁餐厅的所有权,为了向业界介缙他们新聘的主厨,宣示lemagicien的新时代来临,他特地假五星级饭店宴会厅,办了一场盛大的招待酒会。 程予欢自然是当晚最重要的主角,方雪也陪同他出席。 她有些紧张,除了之前当程予欢秘书时,曾伴他参加过几次应酬,后来便没机会参与这种社交盛会,何况她最近老要替他试新菜,东西吃多了,似乎又更胖了一些,她很担心穿起礼服来会显得臃肿。 「不要用那种形容词形容你自己好吗?」程予欢温煦地纠正她。「我说过了,女孩子丰满一点才可爱啊!」她才不信,至少席梦兰就非常纤细窈窕。 「你不相信我说的话?」他看出她的怀疑。 「总之还是瘦一点比较好。」她嘟囔。「可惜现在已经来不及减肥了,都怪你不早点告诉我要参加这场酒会。」「我也是前两天才知道要办的啊!」他揉揉她的头。「我们最近忙著结束餐厅营业,哪有空理会这些?」「说的也是。」方雪幽幽叹息,想起两人共同创立的餐厅就要谢幕了,她不免感到落寞。 刚踏进宴客厅,席梦兰便笑盈盈地迎过来,她穿一袭黑色礼服,裙摆如一尾鱼,优雅地游过大理石地板。 方雪羡慕地注视她玲珑浮凸的身材。 「予欢!」席梦兰看也不看方雪一眼,迳自招呼程予欢,她亲匿地挽起他臂膀。「你终于来了,爸爸跟大家都在等你呢!」语落,她不由分说地拖他离开。 方雪愣在原地,目送两人远去。她知道名义上席梦兰才是他今晚正式的女伴,他们站在一起才真正是郎才女貌,一对瑶采壁人。 只是,她还是觉得自己被遗弃了,仿佛站在漫天风雪里的雪娃娃,孤单单的,很寂寥。 寒冬就要过去,当春阳再度在他人生照暖时,她是否也该悄悄融化……*****「各位嘉宾,让我们欢迎今晚的男主角,『美味魔术师』的唯一继承人——程予欢!」席进诚就著麦克风高声宣布。 掌声热烈爆开,光圈投在程予欢身上,衬得他光彩夺目,英气勃勃。 他又再度成为众所瞩目的焦点了,当初曾经抛弃他的社交界如今热烈展开双臂迎回他。 王子回归——方雪感动地望著这一幕,泪花在眼里闪烁,她跟著宾客用力拍手,拍到掌心都泛红了,隐隐生疼。 他做到了,他真的成功了! 「董事长,你看到了吗?这是你的予欢啊!是你最疼爱的孙子,他没有辜负你的期待,他做到了。」她喃喃低语,跟一个不存在面前的人对话,却仿佛能清晰地看见对方,看见老人家一脸宽慰。 他做到了……程予欢从席进诚手中接过麦克风,潇洒地比个手势,掌声便适时停歇,他微笑扫视众人一圈。 「谢谢各位!我很高兴能够回到lemagicien,跟大家一起奋斗。」他顿了顿,往角落几位lemagicien的资深员工送去温和的目光,他们在他最困难的时候不曾伸出援手,他却毫不在意。「我要感谢席总裁给我这个机会,不过今天我能站在这里,有一个最该感谢的人,她就是这两年一直陪著我共患难,我最棒的伙伴,最好的朋友……」他朝方雪的方向伸出手,席进诚诧异地挑眉,席梦兰气得花颜刷白,而方雪却是震撼地呆在原地。 娃娃,过来。 他无声地以唇形召唤她,而她如领魔咒,不由自主地迎向前,每走一步,无形的印记便在心版上更深烙一分。 他没抛下她,他还记得她,他邀请她与自己一同分享荣耀,不是席梦兰,不是其他任何人。 是她! 他温暖的手掌,只握住她,温煦的眼眸,只凝定她!……一刻,他是属于她的,完完全全,百分之百! 她无怨无悔了,所有的喜怒哀乐,所有曾经的甜蜜或烦恼,就算此后随风远逝,她也不遗憾。 就算她永远只能是他的干妹妹,只能看著他与另一个女人幸福,她也……不在乎了。 「你怎么可以这样当众把我叫过来?」落定他面前后,她扬起迷离如梦的水眸,似怨非怨地瞅著他。「现在大家都会注意到我有多胖了,早知道我这两天就应该绝食才对。」他呵呵大笑。 *****当晚宴的气氛逐渐达到最高chao的时候,方雪也逐渐确定席梦兰对自己充满女性的敌意。 她猜想,席梦兰大概是误解她跟予欢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如果真的有就好了。她自嘲地勾唇,苦笑。 事实上,他们除了在他生日那天意外分享了一个激情的吻,一直保持纯友谊。 而且他们双方都有默契,那个意外之吻是彼此一时把持不住理智越了界,此后不会再发生。 他不会允许自己背叛承诺,她同样也不希望自己成为他人感情的第三者。 既然他们说好了是干哥哥跟干妹妹,那么就算感情再好,再亲匿,也只能是兄妹……「娃娃,想不想吃点什么?」一整晚,程予欢都让各方宾客感兴趣地围绕著,好不容易稍稍抽开身,察觉到她一直躲在角落,连忙过来关切。 「不是跟你说,我要绝食了吗?」她故意嘟起嘴。 他嗤声一笑。「你玩真的啊?别闹了!你今天都没吃什么,小心饿晕,我去拿点东西过来。」他才刚落话,还来不及转身,席梦兰便黏过来。「亲爱的,原来你在这里!」她像身上装了雷达,整晚精准地锁定他。「快过来,我爸爸要介绍一个重要人物给你。」「可是……」他放不下方雪。 「没关系,我自己去拿东西吃。」她浅浅一笑,自行走向长长的自助餐桌边。 桌上琳琅满目地摆著各式餐点,她随便拿了一些,尝了尝,都不如程予欢做的好吃。 看来她是被他的手艺惯坏了胃口。她笑著摇头。 「真难吃!」身旁忽然飘来一句严苛的批评,她愕然回眸,望向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 他看来六十多岁,发丝半白,黝黑的脸孔上刻画著岁月的痕迹,深眸英华内敛,气质看来颇斯文,口舌却是辛辣无比。 「这松鸡烤过头了,配料味道完全不搭,酱汁更是笑话,做出这种垃圾料理,这个主厨脑袋是有问题吗?」哇,好毒!方雪咋舌。 男人转过头,瞥见她惊骇的表情。「小姑娘觉得我说话太狠毒吗?我说的可是实话,一个打算经营法国餐厅的人,居然端出这种宴会料理来待客,我看lemagicien灭亡之日不远了。」没那么夸张吧?方雪噗哧一笑。「这些料理,可不是lemagicien的主厨做的啊!」「我知道,只是席进诚既然选在这家五星级饭店办宴会,就表示他信任这家的料理,只可惜,这也显示出他的品味真的不怎么样。」「我也觉得今晚的料理不是很好吃,不过等lemagicien重新开幕后,你来尝尝吧!我保证予欢的手艺不会令你失望。」「你是说席进诚大张旗鼓介绍的那个年轻人?」男人不以为然地撇嘴。「我可不认为他扛得起『美味魔术师』的招牌。」「他可是魔术师的孙子。」「遗传到魔术师的血缘,不代表遗传到他的才能,我看也只不过是席进诚为了宣传,搞出来的花招罢了!」男人的不屑溢于言表。 这下,方雪无法再忍耐了。「你错了,予欢是真的有才能!」她热烈地为意中人辩护。「你没尝过他的料理,不应该妄下评断。」男人眯起眼,正想发话,另一道清朗的嗓音率先扬起。 「没错,你不妨亲自试过我的能耐,再下判断。」是程予欢,他今晚一直注意著方雪,一见她被某个「怪叔叔」缠上了,连忙赶来搭救。 席家父女俩也跟在他身后,三人都听见了陌生男子苛刻的评语。 「你就是程杰的孙子?」男人跟程予欢面对面。「小子,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当然知道。」他神色自若地微笑。「你是闻名国际的华裔美食评论家张泰瑞先生,你打个喷嚏,料理界就跟著感冒,你只要说哪家餐厅不好,那家店隔天就得关门大吉。」「那么厉害?」席家父女惊呼。 方雪也愣住,没想到方才与自己对杠的竟是那么知名的大人物。 「看来你还有点常识,不愧是程杰养出来的孙子。」张泰瑞见这后生小子竟认得出自己,容色稍霁。「既然这样,你敢不敢跟我打个赌?」「什么赌?」「一顿晚餐。」「你想考验我的手艺吗?」程予欢含笑问。 「不错!虽然业界现在都传你是『美味魔术师』二世,但只要还没亲自尝过味道,我就保留我的看法。」张泰瑞意味深长地开出条件。「我跟你预定一席四人份的晚餐,菜单就是我第一次到lemagicien时,你爷爷亲手为我烹调的菜肴,时间就订在一个星期后吧。」一个星期后?方雪一怔,那天不就是她的生日吗?怎么那么巧? 程予欢却像没注意到这日期特殊的意义,迳自追问:「请问赌注是什么?」「如果你煮的晚餐有魔术师的味道,能让我满意,我就免费替你们餐厅写文章,当活广告。如果我不满意……」张泰瑞微妙地停顿。 「怎样?」「就请你摘了lemagicien的主厨帽,你不配继承你爷爷的名号!」「迫未免太严苛了吧!」席梦兰不平地抗议。 方雪却默然无语,她相信程予欢,从他意气昂扬的眼神看出他的跃跃欲试。 而席进诚在经过脑内一番精算之后,发现这场赌注能帮助他更加炒热话题,顿时乐开怀。 「予欢,你会接受挑战吧?」他点头。 「好,有骨气!」席进诚喝采,为了让宝贝女儿开心,索性再加码。「如果你赢了,我就马上为你跟梦兰筹备婚事!」「什么?」所有人都愣住,一时状况外。 *****只有他从容地笑著,他早打算好了,现在的程予欢对lemagicien来说可是重要资产,对席家也算是棵摇钱树,把女儿嫁给他,这桩买卖肯定划得来。 「年轻人要懂得把握机会,只要你娶了我们家梦兰,lemagicien也等于是回到你手里了,是不是?我想你爷爷在九泉之下应该会很高兴,你说对吧?方小姐。」他谁都不问,偏偏问方雪的意见,席梦兰会意,狡黠地扬唇。 方雪咬紧牙关,逼自己展露最甜美的笑容。「嗯,我也相信董事长一定会很开心。」她转向程予欢。「他如果知道你这么努力,这么认真,一定会以你为荣!」以他为荣。 程予欢涩涩地咀嚼著这四个字,忽然觉得肩上像压下了千斤重担,他不得不挑,也不敢不挑。 他曾经让爷爷失望过,不该再让他含恨黄泉……「加油!予欢。」她柔声鼓励他。「我会帮你的,我们一起来找出魔术师的味道。」他复杂地望她。「你真的愿意帮我?」即使结果是眼睁睁看著他迎娶另一个女人? 「我当然愿意啊!」她真诚地点头。这话不是虚假,她早决定了无论如何都会追随他,直到不得不分离的那天来临——「我们是永远的伙伴,不是吗?」*****他们是永远的伙伴。 但她能满足于这样的关系吗?一辈子甘愿当他的好伙伴,好妹妹,什么都不要不求? 程予欢惘然寻思,面对一心一意想帮助他赢得挑战的方雪,他忽然觉得自己好自私,明知自己无法回报她的一往情深,却还是将她留在身边。 他舍不得她离开,已经习惯了有她在生命里,习惯每次回头,都能见到她守在身后,如此依赖她的他,能潇洒地对她说再见吗……「因为张先生从小在法国布列塔尼某个小岛上长大,所以你爷爷为他准备的是布列塔尼风味的料理,前菜是生蚝,主菜是鲭鱼汤,甜点是玺缓饼,看起来都是当地很普通的家常菜耶,可惜你爷爷没记下当时的食谱,不知道张先生口中所谓的魔术师的味道究竟是怎样的?」方雪没察觉他阴郁的思绪,迳自喃喃念著,一面努力翻阅程杰留下的食谱笔记,其实她整本已经快翻烂了,就是找不到。 「娃娃。」他忽然哑声唤她。 「嗯?」她漫应,继续翻笔记。 「算了。」「什么?」她怔住。 「找不到就算了。」「那怎么行?」她惊骇,不懂他为何突出此言。「你这几天一直试做这些菜,不就是为了找出最完美的味道吗?为什么要轻易放弃?」他别扭地别过头。「其实做不出来……也无所谓。」「怎么会无所谓?难道你不想回lemagicien?」「我当然想!」「那你就不能输,绝对不能!」她慎重地强调。 他瞪她。难道她不懂吗?他不怕输,他怕的是赢,难道她很希望他赢吗? 「总之你不要忙了,我自己会想办法。」他不要她如此帮他,急匆匆地将他推进另一个女人怀里,她自己不痛,他却为她心疼。 「怎么可以?我们是伙伴啊!不论什么事,我们都说好了一起面对,不是吗?」她不懂他的心思。 他恼了。「总之我说了不要你管!」「你!」她无奈地颦眉。「怎么跟个孩子一样?」他闻言,更加郁愤。 她竟敢调侃他像个孩子,若是他真能像孩子一般任性就好了,若是他可以不负责任,永远那么自私,那他也不必如此烦恼。可他不行,从爷爷含恨而终那天起,他便告诉自己要学会长大,学会承担责任……「好了,总之你再试试用别种方法把这些菜都做出来吧!」许是看透了他的苦恼,又或者是怕他说出自己不想听的话,她慌张地转开话题。「虽然你爷爷没写下这些菜色的食谱,但最了解他的味道的人就是你,你一定有办法做出来的。来,你试试看吧!」她不给他思考的余裕,半强迫地拉他走进厨房,「督促」他做菜,他虽然有些意兴阑珊,却不忍令她失望,一遍又一遍地试做。 两人从深夜忙到破晓,她甚至央求他把爷爷的日记翻出来,试图在里头找出蛛丝马迹,但依然毫无头绪,终于,她累了,趴在厨房吧台边迷迷糊糊地打盹。 而他仍继续煮鱼汤,尝了尝味道,还是不满意。鲭鱼是一种很平民很大众化的鱼类,容易失去鲜度,作为鱼汤,一点也不特殊。 但就因为不特殊,反而更考究料理的功夫,只要有一点点失误,便绝对满足不了一个挑剔的老饕,可偏偏他怎么试,就是找不到完美的味道,猜不透魔术师在这汤里下的魔法。 算了,不做了!程予欢懊恼地甩下汤杓,走出厨房,见方雪累到在吧台上趴睡,额头还教袖口的衣扣压出一枚红红的圆印,他微笑了,阴沈的情绪顿时晴朗。 他靠近她,兴味地研究那枚印记,看著看著,目光竟偏栘了,不知不觉落向她粉嫩的樱唇。 他出神地望著,心跳莫名加速,血液沸腾著,直到她仿佛在抗议他轻薄的眼神似的,在梦里细细打了个喷嚏。 冷吗?他倏地凛神,微微蹙眉,见她无意识地拿食指揉鼻尖,竟揉出一滴鼻水,又忍不住好笑。 这个娃娃,他真是败给她了,简直没一点淑女形象嘛! 他摇头,抽出一张面纸,轻轻替她拭净鼻缘,又抓起她那根调皮的食指,抹干净。 也不知是感受到他的温柔,还是作了什么好梦,她甜甜地弯了弯唇,逸出一声好满足的**,像撒娇的猫咪。 他低声一笑,勾起手指,弹了弹她圆翘的鼻头,又痴痴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找来一件薄毯替她披上。 她又轻吟一声,更满足了,他看著她甜蜜的睡相,心情却再次陷入阴郁……他究竟该怎么办好?这场赌约,到底该赢该输? 思索许久,仍是想不透,他重重叹息,在她身畔落坐,接过古董木盒,百无聊赖地翻看,匆地,他瞥见木盒似有个夹层,摸索著拉出来,里头竟藏著一封信。 是爷爷留给他的吗?他大惊,呼吸顿时暂停,颤著手抽出信来,小心翼翼地展开——死小子,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你爷爷我大概已经上西天了吧! 这几天,我一直等你,你却一直不回来,我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随时都可能离开,偏偏你这不肖的孙子还在外头贪玩。 这下可好,我们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你后悔了吧? 读信至此,他已抑制不住满腔激动,眼潭一波酸浪涌上,威胁著要氾滥。 「对,我后悔了,真的很后悔……」他苦涩地忏悔,在爷爷面前,他没什么好隐瞒的,只想跪下来认错。 我不想剥夺你的继承权,但看来不给你一记当头棒喝,你这死小子永远不会醒的,所以我决定什么都不留给你。 你不会怨我吧? 他不怨的,只怪他自己,是他自己不好,伤了爷爷的心! 我想,依你叔叔那种个性,lemagicien迟早会被他败掉吧?但是没关系,餐厅这东西是死的,倒了一间大不了再开一间,我希望传承的,是精神,是对美食的理想与热爱。 你这死小子可能永远不会懂,说不定会从此落魄潦倒,一辈子爬不起来,如果真是那样,我也只好认栽,这场跟命运的打赌,是我输了。 但如果,你真的爬起来了,我这场赌注就没白费了。 予欢,你会让我失望吗?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他深吸口气,双手捏紧信纸! 这场赌约,他要赢! 8 发生了什么事?是奇迹吗? 隔天早上,方雪发现程予欢忽然变得积极了,他不再轻言放弃,也无须她的「督导」,主动不眠不休地做菜,用自己天赋的味蕾去想像魔术师的味道。 尤其是最重要的主菜,鲭鱼汤。 这道料理的主要食材是鲭鱼,加上马铃薯、洋葱及奶油熬煮,吃的时候配上淋了少许醋的面包片。 「是奶油的关系吗?」她猜测。「布列塔尼地区的奶油闻名全法国,是不是需要某种特殊的奶油?还是盐的关系?据说那里有某个小岛生产的海盐,号称「盐中之花」,细致的风味,被法国美食界视为经典。」「盐跟奶油当然很重要,不过我想了一整晚,最重要的大概是食材本身吧。」程予欢悠然下结论。 「你是指鲭鱼?」「没错。」他点头。「我认为鲭鱼的鲜度才是决胜负的重点,一条好鱼能引出鲜美的汤头,就算不用什么特别的调味料,也能让汤变得好喝。」「话是没错啦,可是鲭鱼本身就是一种很容易腐烂的鱼类啊!听说就连日本人也不太敢吃鲭鱼的生鱼片,还有人说这种鱼在流动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变臭。」「在流动的时候就开始变臭?」程予欢好玩地扬眉。「这种说法倒挺有趣。」「有趣什么啊?」方雪一点都看不出这句俗话的幽默之处。「重点是这是一种便宜的鱼,一点都不高贵,你要怎么强调它的鲜度呢?」「你刚刚说,连日本人都不太敢吃生鲭鱼。」「嗯。」「不太敢吃,就是表示还是有人敢吃……为什么?」他兴味地沉思。 她愣住,迷惘地注视他。 「我们去渔市一趟!」他忽然兴致高昂地宣布,拉著她,开车穿过雪山隧道,直奔南方澳渔港。 *****这里是台湾最富盛名的鲭鱼产地,每年的鲭鱼季,更吸引无数游客前来凑热闹,人手一尾烤鲭鱼,吃得津津有味。 两人一摊一摊地问,有没有哪种鲭鱼是特别新鲜的?跟别种不同,生吃也行?摊贩们不晓得,他们便逐一跟那些捕鱼人家打听。 从午后问到日落,过了午夜,又等在港边拦截那些凌晨出港的渔民。终于,方雪问出一点眉目,兴奋地朝程予欢招手。「予欢、予欢,你快过来!」「怎样?」「这位老伯伯说他可能知道,他说日本有一种白腹鲭鱼,比台湾产的花腹鲭鱼肉质肥美许多,而且他们会用一种特殊方法来保存。」特殊方法?程予欢扬眉,转向一旁呆坐的老人,他年纪很大了,脑筋看来也不太灵光,独自坐在路边,吸著烟,偶尔过往渔民会跟他打招呼,他也不理人。 「老先生,请问是什么样的方法呢?」「用钓的。」老人恍惚地回答,头也不抬。「不可以用渔网。」「然后呢?」「要打孔,把血放干净。」「放血?怎么放?在哪里打孔?」程予欢一连串地追问。 老年人冷睨他一眼,不说话。 这老人不喜欢他吗?还是嫌他态度不佳?程予欢尴尬地呆立,一时不知所措,幸而方雪蹲下身来,耐心地与老人对话。 她花了好一段时间,又许他一条外国香烟,好不容易才引他再度打开话匣子。 「那是我以前在日本捕鱼的时候,当地朋友教我的……」*****原来是在鱼腮及鱼尾处打孔,迅速放血,为了怕损伤鲭鱼,不能使用渔网捉捕,只能用钓的,买卖时也不能称重。 为了找到用这种特殊方法捕获的白腹鲭鱼,程予欢特地联络业界相熟的朋友,打听是否有日本料理餐厅从某种管道进口此种鲭鱼,经过几番波折,总算从某处友情获赠几尾鲭角。 抱著冷藏箱回到「娃娃」,他立刻奔进厨房,做出一道鲜美鱼汤。 方雪试味以后,大为赞叹。「好棒!真的好鲜甜,跟之前的味道完全不一样!」「总算赶上了。」程子欢淡淡微笑,对成果也很满意。「今天晚上,就拿这些鲭鱼来煮汤招待张泰瑞跟他的朋友吧!」他顿了顿,匆地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对了,佐餐的葡萄酒呢?你准备好了吗?」「我早就想好了,既然是布列塔尼的海鲜料理,当然就要搭配当地的麝香白葡萄酒啊!我昨天就已经从你爷爷的酒窖把酒领出来……哈啾!」她蓦地顿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还不小心流出一管鼻水。 好糗!她尴尬地捣住鼻子,急忙找面纸。 他主动抽给她,关怀地问:「怎么?你感冒了?不舒服吗?」「没事。」她尽量小声地擤鼻涕,挽救形象。「只是鼻子有点过敏。」「你一定是跟我奔波了一整晚,太累了。」他揉揉她的头,看著她的眼神依然温煦和蔼,一点也下嫌弃她的狼狈。「快到楼上去睡吧,我的床让给你。」她睡他的床?「那你自己呢?你昨天也几乎没睡啊。」「我无所谓,随便趴在桌上眯一下就好。」程予欢说得潇洒,大有男人随遇而安的风度。 但她还是不舍,他眉宇间也见浓浓的倦意,实在需要好好休息。「可是……」「梦兰!」他惊讶的呼喊打断了她表示关切的机会,她愕然回眸,席梦兰不知何时已站在厨房门口,正嫣然对程予欢笑著,一贯的娇甜优雅。 「你怎么来了?」他问。 「我来看你的。」她柔声解释。「今天晚上那个美食评论家不是就要来品尝你做的料理了吗?我担心你还没准备好,所以来看看情况。」「不用担心,前置工作都已经ok,接下来就等晚上客人上门了。」「你的意思是,你已经找到魔术师的味道了吗?」席梦兰又惊又喜。 他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勾唇。「算是吧。」「太好了!那你现在有空喽?陪我出去走走好吗?我们好久没约会了呢!」她欢欣地拍手,歪著脸蛋睇他的模样,很娇。 约会?他已经很累了啊! 方雪在一旁听闻席梦兰的要求,几乎想出声替程予欢拒绝,可他本人却只是微微思索两秒,便点了头。 「也好,等我几分钟,我再检查一下食材。」她心一沉。 他竟然答应了……也对,他当然会答应,毕竟席梦兰可是他心目中的女神。 只是她原本还奢望说不定他会为她准备了庆生的特别节目,看来并没有,他很可能早忘了今天是她生日。 她悄悄叹息,压下满腔失落,主动上前一步,帮他解劳。「我帮你检查吧!你先上楼换衣服,别让席小姐等太久。」「那就交给你了,小心点,这可是重要食材。」「我知道。」她微笑,目送他离开厨房,然后打开冰柜,清点食材。 席梦兰深思地注视她动作,幽幽扬嗓。「予欢好像对你很不错,连自己的床都让给你睡。」「啊?」她一愣。「是啊,他的确对我很好。」席梦兰沉默不语。 她忽地警觉不对劲,连忙关上冰柜,转身解释。「你别误会,我不是那意思,予欢跟我……只是很好的工作伙伴。」「我当然知道!」席梦兰回话的语气尖锐,颇有嫌她的解释多此一举的味道。 她怅然。 席梦兰静静打量她,良久,匆地意味深长地开口。「等予欢赢了这场赌约,我爸爸就会开始帮我们筹备婚事了。」「喔。」方雪怔忡地应。她说这话什么意思? 「子欢是个重情义的人,他虽然对很多女人都很好,却不轻易爱上任何人,可你知道吗?他从大学时代就偷偷爱著我了,他爱我好久、好久了,你知道吗?」她知道,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他是如何地爱著心目中的女神。 方雪自嘲地牵唇。她终于懂了,席梦兰是在对她下马威,警告她不得对予欢有非分之想。 「我在想,我们结婚那天,你愿意来当我的伴娘吗?」席梦兰笑著提议,那笑,宛如一朵娇玫瑰,细细长著刺。 方雪只觉心口隐隐生疼。「我?当伴娘?」「是啊。」席梦兰笑颜灿烂。「毕竟予欢一向把你当成妹妹,他一定很希望在他人生最快乐的日子,你能亲自祝福我们——对了,也得帮你找一个帅帅的伴郎,我想想,谁比较好呢?」「不用麻烦了。」「什么?」「我想我不适合当你的伴娘。」方雪直视席梦兰,轻声婉拒她的「好意」。「你应该有比我更亲密的女性朋友。」席梦兰神情一变。「可是我希望你来当我的伴娘!」「对不起。」她只能说抱歉。 「为什么拒绝我?」席梦兰微微眯眼,擒住她的目光锐利如刀,沿著她圆润的脸缘缓缓割过。「难道你……」肖想我的男人? 两个女人各据一方,四目对望,无言地以眼神进行激烈的攻防。 席梦兰执意折服她,她却是努力站挺身子,毫不让步。在爱情的战场上,她已经输给这个女人了,她不想连自尊也失去。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谁也无法突破这僵凝的氛围,直到造成两个女人交战的男人从容现身。 「娃娃,你检查过了吗?」他一面穿上薄夹克,一面问。「有没有什么问题?」「啊。」方雪凛神。「没问题。」忽地,一方小小的绒布盒从夹克内袋滚落,他连忙拾起,塞回口袋里。但两个女人都看到了,也都猜到盒子里可能是什么|! 是戒指! 方雪全身冻冷,她注意到席梦兰胜利的眼神,却无法予以回应,她只能拚命深呼吸,勉强自己唇角牵起笑弧。 「你们慢走,我先……上楼了。」她像战败的斗士,踩著僵硬的步伐,木然离去。 程予欢目送她,俊眉微蹙,席梦兰则是浅浅笑著,妙目流转,瞥见墙边昂然矗立的冰柜,灵光乍现。 他要方雪注意清点食材,那如果食材失了鲜度,他会怪谁呢? 趁程予欢不注意,席梦兰悄悄溜过去,拔落插头! *****他要去求婚了! 他曾经与恋人许下约定,两年内如果他成功了,就将戒指重新戴回她手上,如今,他终于能够实现承诺了。 这一天,总算来了。 方雪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虽然理智告诉她,她很累了,需要休息,情感却清醒著不肯睡去。 她睡不著,甚至无法平静一颗心,心跳躁动著、冲撞著,像卡住的机器,在运转时不停地发出哀鸣。 她要睡了,该睡了,她早知会有这一天,多想也无益,不是吗? 只是泪水,在她的不情愿之下,仍汹涌地在眼海聚集。 不想哭,眼泪却氾滥,想坚强,却掩饰不住脆弱。 怎么办?她抚住疼痛的胸口,明明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啊!为什么还是这么痛?连呼吸也像抽搐,激烈地绞疼。 「娃娃,别哭了,别痛了……」她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低语,一个娃娃,应该是不会哭、也不会痛的,不是吗? 可惜她不是,她不是真的娃娃,她是人,有七情六欲,懂喜怒哀乐。 她呜咽地转过头,脸蛋湿润了枕畔,嗅到属于他的气味,耳畔仿彿听见他温柔的呼唤。 娃娃,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不要是娃娃!不要叫我娃娃了!」她激动地抗议,对某个不存在的影像发狂。 娃娃,娃娃……那声嗓仍执著地唤著,她猛然捣住耳朵。「不要再叫了!你这坏蛋,你忘了我的生日!你什么时候不求婚,为什么偏偏选这一天?」为何偏偏要在这天,令她心碎? 她好怨,仓皇起身,冲下楼,躲著那从身后直追而来的呼唤,她躲进洗手间,又逃进厨房,无助地团团转。 正当她以为自己即将濒临崩溃的那刻,她忽然注意到,冰柜的插头脱落了……怎么回事? 她惊骇地抹去眼泪,走近仔细一瞧,确定自己没看错,接著匆忙打开冰柜!!虽然还透著凉意,但藏在冷冻柜的生蚝与鲭鱼已有解冻的迹象,生蚝还好,但鲭鱼原本就容易腐烂,即使再度冷冻,也无法保持原有的鲜度。 糟糕! 她立刻拨打程予欢的手机,语音回应却说他未开机!又找不到人!为何他每次跟席梦兰在一起时,她总是找不到他? 她又焦急又懊恼,浑忘了自己方才还为他的薄情伤心,只想著该如何挽救这突如其来的危机,今晚这顿宴席对他而言很重要,她绝不能让他因为食材鲜度不足而失败,被那个苛刻的美食评论家瞧不起! 现在是早上十一点,距离傍晚只有六、七个小时,她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找到替代品。 她翻找电话簿,联络相熟的店家,问他们还有没有办法再弄到新鲜的顶级鲭鱼,大伙儿都说仓促之间很难找到。 她焦灼不已,忽然想到在南方澳渔港认识的那个老人,也许他知道哪里可以找到。 事不宜迟,她立刻开车上路,一路狂飘,在路上还一面打手机,因此差点跟一辆大卡车相撞,幸亏她反应灵敏地闪过。 方雪,你是笨蛋吗? 捡回一命后,她忍不住在心中嘲弄自己。 她何必这么努力?他输了这场打赌不是更好吗?他赢了可就会跟另一个女人结婚耶! 但她还是希望他幸福,希望他成功,希望他回到他爷爷亲手创立的餐厅,希望他得到自己心爱的女人。 她早就决定了,不管她的心有多痛,她都会祝福他。 「对,我就是笨蛋。」她涩涩地喃喃,踩足油门,继续飙,不要命似的举动惹来路旁一辆黑头车关注,一路尾随。 好不容易,她赶到渔港,匆匆将车停在路旁,便钻进港边人潮里寻找那位孤单老人。 *****黑头车也停住,跟著,也走下一个黑衣男子,默默跟在她身后。 一个小时后,方雪才找到老人,一时喜出望外。「伯伯!我终于找到你了,你知不知道哪里可以找到新鲜的白腹鲭鱼?」老人却摇摇头,当头朝她浇下冷水。「我不知道。」她全身发凉。「你不知道?」「嗯。」老人漫然吸烟,见她脸色雪白,显是受了重大打击,老眉一扬,淡淡说道:「不过我听说基隆八斗子那边比较容易钓到白腹鲭,你要不要去问问看?」*****晚上七点。 张泰瑞果然如期赴约,带著其他三名老饕,由席进诚亲自迎接,在「雪娃娃」餐厅里坐定,等待上菜。 程予欢也早在厨房里候著了,奇怪的是,方雪却不见人影,他打手机问她,她只是气喘吁吁地说自己马上就到。 他只好自行准备前菜,第一道是生蚝,只洒了点「盐中之花」,引出其新鲜美味,搭配的酒是夏布利白酒。 他亲自上菜,由于方雪这个侍酒师不在,也只好由他开瓶斟酒。 这女人!究竟搞什么啊? 他满腔不悦,幸好,在他准备料理今晚的主菜时,她匆匆赶回。 「予欢,你用这个!」她阻止他使用解冻的鲭鱼,直接送上一方冷藏箱,箱里满满的冰块上栖著几尾鲭鱼。「这是刚钓上来的,比较新鲜。」「你去哪儿钓来的?」他不解。「我们不是已经有鱼了吗?」「我待会儿再解释,你先用这个。」「嗯。」他不再与她争论,检查了一下鱼肉的品质,果然比先前的还好,便决定用她带来的鲜鱼煮汤。 方雪这才松一口气,冲进休息室,以最快的速度换上制服,匆地,一阵突如其来的晕眩袭来,她连忙展臂抵墙,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子。 脑子隐隐地发热,她知道自己大概是发烧了,却无暇理会。 现在是他最重要的时刻,她绝不能倒下去! 她深呼吸,强忍身体的不适,对镜整理好仪容,才定出来。 上菜时,她瞥见席梦兰父女俩坐在另一桌,席梦兰见到她,眼神立时凌厉,她假装没看到。 「这是布列塔尼风味的鲭鱼汤。」她微笑介绍。「沾这个面包片一起吃,味道很棒喔。」张泰瑞点头,首先尝一口,这充满家乡味道的料理似乎令他想起什么,眼神很复杂,很怀念。 到底好不好吃?她忐忑地等待他的评论,两秒后,他才整顿好微微激动的情绪,冷静地颔首。「能够让平凡的料理显出绝妙的味道,这才是魔术师真正的本领,程予欢勉强算继承到他爷爷的功夫了。」就算是「勉强」,也表示他认可了。 yes!太好了! 方雪在心底欢呼,回首朝程予欢比了个v字手势,后者回她会心一笑,她喜孜孜地取出事先备好的白葡萄酒,朝客人们秀出酒标。「这是产自罗亚尔河的麝香白葡萄酒,搭配这道海鲜料理,相得益彰。」秀过酒标后,她动作俐落地开瓶,嗅了嗅软木塞,蓦地表情一僵,唇畔的笑意迅速褪去。 怎么回事?为何这软木塞会有一股奇怪的泥土味?难道这酒……变质了? *****结果出问题的不是食材,是佐餐的白酒,由于她的疏忽,没事先开一瓶来试味,才会出此纰漏。 送走客人后,程予欢脸色很难看。虽然张泰瑞对他的料理赞不绝口,却也逮著机会,好好嘲讽了一番侍酒师的失误。 「没有好酒来搭配,这些料理最多只能打八十分,这场打赌,也只能当我们都没输赢了。」他冷笑地下结论。 席进诚也颇感脸上无光。「予欢,你确定这女孩真的能担起侍酒师的责任吗?」他不悦地撂话,拂袖离去。 「对不起。」方雪呐呐道歉。 「跟我道歉有什么用?」程予欢没好气。「你怎么会犯这种初级生都不会犯的失误?我之前还在席伯伯面前力保你当侍酒师!」她默然无语,胸口揪得更难受了,她知道自己该骂,因为她犯的,的确是不可饶恕的低级错误。 「对不起。」她又道歉,除了道歉,也不晓得该如何挽回这局面了。 「该不会是故意搞破坏吧?」席梦兰在一旁冷哼。 程予欢一震。「你说什么?」「我说,就算是个实习生,也不可能犯这种错误吧?她会不会是故意的,好让你赢不了这场赌注?」「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很简单啊,因为她嫉妒我。」席梦兰浅浅地笑,虽是说著尖刻的言语,神态仍显得那么娇俏。「她可能不希望你跟我结婚吧?」「我没有!」方雪惊骇地澄清。 但已经来不及了,怀疑的种子已在空气中发芽,程予欢看她的眼神染上了异样,他严厉地抿唇。 「是这样吗?娃娃。」她心慌意乱,一时无语。 他却当她是心虚了,面色铁青。「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你会吃醋,会嫉妒,会不想我赢,我明白,但再怎么样你也不该用这种方式啊!你知不知道你伤害的是自己的荣誉?你这样还配当一个侍酒师吗?你真令我失望!」她令他失望? 她骇然,他从不曾用这种口气对她说话,从不曾如此冷漠地看她,他对她一向是温柔体贴的,不是吗? 「不是的,予欢,你!」她胸口**,无法呼吸,匆冷匆热的身子仿彿一下溺在北极冰海,一下又遭地狱火折磨。「你相信我,我绝对不会故意那么做。」他蹙眉不语,擒住她的目光很复杂,似蕴著浓浓的失望与痛心。 「你、你真的不相信我?」她瞪他。「你以为我真的会那么做吗?真的会因为嫉妒,就故意犯下那种失误?你认为我是那种人吗?」他别过头,不吭声,默默地收拾善后,洗杯盘碗碟,唯有不时清脆的撞击声,泄漏了他阴暗的情绪。 他为什么不说话?为何不理她?他果然误会她了吗?果然以为她会耍那种卑鄙的手段吗?她跟在他身边将近三年,难道他还不了解她吗?他口口声声唤她「娃娃」,总是说要拿她当妹妹来疼来宠,都是哄她的吗? 只不过是一句挑拨,他便信了,便如此看轻她的人格! 「我才不会那么做!」她恨恨地声明,恨眼眶锁不住不争气的泪珠。「我说过要祝福你们,就一定会祝福你们,我才不会骗你,永远都不会……」可他却以为她会欺骗他! 她不知道,这些年来她是如何强逼著自己在一旁安静地守护,为他的恋情加油,她告诉自己,就算她嫉妒他爱著另一个女人,就算每回见他们在一起,心口便缠绕著难言的酸楚,她也要笑著祝福他。 只要他快乐,她便快乐,只要他幸福,她就无悔。 但他却误会她,看低她,他虽然没对她破口大骂,但无声的指责却更令她难堪。 「你说过,不论我做了什么,你都不会不理我的,你答应过我的……」她低声哽咽,迷蒙地以目光雕琢他冷淡的形影。「你说谎……」今天是她生日,他知道吗?还记得吗? 他答应过为她庆生,说自己不会不理她……他骗人!他说的诺言都不算数,她是傻瓜,才会相信他。 方雪低头,蒙眬地瞪著自己的双掌。为了找到新鲜的鲭鱼,她像只不辨方向的飞蛾在港边来回冲撞,她的手冻伤了,割伤了,到处是丑陋的伤痕,她狼狈地为爱受创,事实却证明,这一切只是徒劳。 到头来,他还是赢不了这场赌约,她根本没帮上他的忙。 早知道她就不管了,早知道她就不要像这样傻傻地飞蛾扑火,徒然落得一身伤「程予欢,你告诉我,你相不相信我?」她再问他最后一次,只要他肯点个头,她就愿意相信自己三年来的单恋不傻,她会向他道歉,忏悔自己的失误,她会寻求他的原谅。 只要他不看轻她……他却猛然深吸口气,转过头,用一把锋锐的言语之刃,重重砍她。「你不该这么做。」「所以,你不相信我?」「我要怎么相信你?」她的心,碎了。 9 「我早就说过了,那女人没你想像的那么单纯。」目送方雪离开后,席梦兰轻哼著评论,语气不带一丝感情。 程予欢默然,仍是眼睁睁地瞪著她消失的方向。她那轻飘飘地、仿佛浮在云端的背影,仍烙在他眼里,褪不去。 她看来很心痛,但她可知,他也很心痛,没想到她竟会对他说谎……「亏你还在我爸爸面前力保她当侍酒师,结果呢?她一点责任感也没有!因为嫉妒,就拿出那种变质的酒给客人喝,我看她啊,根本就……」「别说了。」他冷冽地发话。 席梦兰立即识相地住口,看出他面色不善,娇颜堆起讨好的笑。「怎么了?予欢,你也不用心情这么不好啊!这次打赌虽然你没有赢,但也不算输,你做的料理还是很棒的,张先生也认可了不是吗?放心吧,爸爸还是会聘你当『lemagicien』的主厨的。」「我不是担心那种事。」「那你担心什么?啊,难不成你是担心我们的婚约?」她笑了,挽住他单边臂膀,亲匿地摇晃。「这你就更别烦恼了,只要你以后表现好,爸爸一定还是会答应你娶我的。」程予欢无语,深刻地凝视她,看得她不禁心慌意乱,几乎无法维持住笑容。 「你到底怎么了嘛?予欢。」「有件事,我必须跟你说。」他轻轻扯开她的手,走进休息室,取出夹克里的小绒布盒。 席梦兰瞥见那盒子,眼眸一亮。 *****今天,他领著她逛遍了从前所有经常约会的地点,她一直在等的,就是他拿出来的这一刻! 他终于决定重新向她求婚了吗?只是,怎么会选在厨房这种没情调的地方呢?他好歹也布置一点浪漫的环境嘛! 她有些哀怨,却有更多欣喜,眉眼弯弯,灿笑如花,她等著他对自己吐露甜言蜜语,等著他取出戒指来为自己戴上。 然而,他将盒子打开了,却只是拿出那枚闪亮的钻戒,搁在流理台上。 她神色一变。「予欢,你……」「我对不起你,梦兰。」他涩涩地看著她,涩涩地说出她这辈子不敢相信自己会听到的话。「我不能遵守我们的约定了。」「为什么?」她嗓音发颤。 「因为我爱上了别的女人。」「你是说……方雪?」他点头。 「你……怎么可能?」她不相信!「你怎么可能爱上她?她今晚……破坏了这场重要赌注啊!她耍这种心机、这种手段,你怎么可能还喜欢她?」「不管她做了什么,我已经喜欢上她了。」程予欢悠然表白,语气似是无奈,眼潭却漾著温柔情意。「应该说,我深深爱著她,尤其今天晚上,我更加确定自己不能没有她。」「什么意思?你刚刚不是还对她很生气吗?不是还骂她不该那么做吗?」「我会对她生气,是因为我在乎她,非常非常在乎!我对你生气过吗?梦兰!」她一怔。他确实不曾对她发过脾气,就连她曾经在公开场合否认与他的关系,让他那么下不了台,他都不曾责怪过她。 「那是因为你宠我啊!」她惊声抗议。「因为你很爱很爱我,所以才舍不得对我生气,不是吗?」「我本来也以为是那样的,可现在想想,我之所以不曾对你或其他任何女人发过脾气,是因为我不够在乎吧?」「你、你这人简直莫名其妙!」席梦兰恼了,熊熊怒火在胸口灼烧,她长到现在,不曾受过这般奇耻大辱……他竟然宁愿爱一个小胖妹,不要她?「你的意思是男人深爱一个女人,反而会对她发火吗?这是什么鬼道理?」「别说你不相信,我自己也觉得奇怪。」程予欢无奈地扯唇。「为什么会那么气她?为什么她犯的错,就像是我自己犯的一样?为什么当别人瞧不起她的时候,我会觉得自己也被践踏了?为什么当她不懂得珍惜自己名誉的时候,会好想打她一耳光,要她清醒一点?」他闭了闭眸,品味胸臆间那难以厘清的情感。「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刚才我看著她的时候,一下子想摇她肩膀,狠狠痛骂她一顿,一下子又想把她搂进怀里,好好地安慰……」所以,他才会对她那样冷漠,因为不确定该如何面对她。 「我真的很抱歉,梦兰,我很努力想守住我们之间的约定,但我不能欺骗你。」他自责地坦白。「今天我带你去我们从前约会的地方,其实也是想将这段感情做一个了断。」「了断?你居然决定了断我,选择另一个女人?」席梦兰嘲讽地笑了,眼眸却也点亮受伤的泪光。「我输了……我竟然输给那个不起眼的小胖妹?」「对不起。」他诚挚地道歉。 对不起?他就只能说这句话吗? 她愤然瞪他。「你从什么时候爱上她的?从你生日那天吗?」「你果然看到了。」他叹息,早猜到她目睹了那个激狂的吻。 「没错,我是看到了,我看见你吻她,但我想,也许你只是一时把持不住,只要我对你温柔一点,你的心一定还是属于我……」她顿了顿,哀伤地望他。「是我太自信了吗?其实你早就不爱我了,对不对?」他无语,半晌,沉重地颔首。既然决定毁诺,他也只能背起负情的罪。 她蓦地倒抽口气,愤慨地拾起流理台上的钻戒,用力掷进排水孔里,将水龙头开到最大。 哗啦啦的水流冲走两人的定情物,也卷走曾有的那段情。 「程予欢,我告诉你,我们从此一刀两断,你这辈子也休想再回到lemagicien了!」撂下狠话,她头也不回地离开,背脊仍骄傲地挺著,不失千金小姐的风范。果然还是席梦兰啊! 程予欢淡淡一笑,但那清淡的笑意在想起那个完全占领他心城的女人后,便犹如残雪见著春阳,迅速消融! 娃娃,我究竟该拿你怎么办? *****「……不要再叫我了!不许你叫我『娃娃』!你真的好过分……」一回到家,方雪便撑不住滚热发烫的身子,倒在沙发上痛哭失声。 家里都没人在,她的养父养母跟团出国旅行了,屋子空荡荡的,正好容她尽情哭泣。 她哭著,一面将抱枕当成那个令她心碎的男人,握拳捶打。 可他好似不痛不痒,还在她脑海里,自以为是地唤著他亲自为她取的小名,他竟还好意思勾著那无赖似的笑,刺伤她。 她好恨他,好恨好恨!不曾试过这样恨一个人,恨到撕心裂肺,就连小时候渐渐领悟,原来亲生父母是抛下自己跟哥哥远走高飞时,都不曾如此去恨……一串清脆的铃响忽地在屋里震动,她茫然半响,才领悟是手机。她摸索著拿起,一见萤幕上的显示,连忙抹去眼泪,深呼吸几口,强装出轻快的声调。 「妈,你怎么打电话回来了?日本好玩吗?」「满好玩的,东西很好吃,我跟你爸都吃了不少。」她的养母笑道。 「是吗?那太好了!」「你呢?现在人在哪里?你不是说你那个干哥哥要帮你庆生吗?」养母温柔地调侃。「怎样?他有没有送你生日礼物?」「有啊!」她偷偷吸鼻子。「他当然有,他送了。」「她说送了……」养母似是转过头,对她养父说了什么,然后又笑著继续与她对话。「你爸想知道他送了什么?」他送了她一份「厚礼」,一份令她永生难忘的礼物。 方雪漠然想,眼泪又纷纷坠落。「嗳,妈,你们就不要再问了。」「这丫头害羞了呢!」养母又对养父报告,两个老人家拿她打趣,又闲聊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道别。「你爸跟你说生日快乐。」「谢……谢谢。」她差点藏不住哽咽。 挂断电话后,方雪静坐在沙发上,动也不动,宛如一尊木头娃娃,唯有颊畔干不了的泪痕,显出一丝生气。 「生日快乐……」她苦涩地低哺。 这真是她活到目前为止,最悲惨的一次生日了,她宁可所有人都忘了这一天,谁也不要对她说生日快乐。 因为她,一点也不快乐,一点也不……铃声又响,她懊恼地**,拿起来一瞧,萤幕上熟悉的名字闪烁著,一点一点,亮进她的眼,也灼痛她的心。 她瞪著手机,任铃声响破静夜,就是不接。 接著,门铃也响了,叮咚叮咚,敲得她耳膜发疼。 足足过了好几分钟,她才下定决心,咬紧牙关,拖著昏沉的身躯前去应门。 门的另一边,果然站著一个她不想见到的男人。 「你来干么?」她冷淡地问。 「怎么不开灯?」程予欢见室内一片昏暗,眉梢蹙拢。「你家没人在吗?你爸爸妈妈呢?」「他们出国旅行了。」他点头,右手摸索上墙面,打开客厅主灯,她惨白的脸、红肿的眼皮,吓他一跳。「你怎么了?你在哭?」哭又怎样?她郁恼地将他推开,眼看就要关闭门扉,他反应灵敏地立刻展臂抵住门框。 「你出去,我家不欢迎你。」她瞪他。 他亦深深回凝,良久,才沙哑地扬嗓。「今天是你生日。」「……又怎样?」「我答应过要帮你庆生。」他终于记起来了。她又是哀怨,又是怅惘,咬著唇,倔强地凝定他。 「所以,你是来道歉的吗?」她戒备地问,小心翼翼地怀著最后的希望!……拜托拜托,不要让它碎了……「娃娃!」他阴郁地揪眉。 「你是不是要道歉?」她坚持。 他重重叹息。「你到现在还不认为自己有错?」「你到现在还不相信我?」「我要怎么相信你?」还是这句话!方雪冻立原地,希望的泡泡在胸口幻灭。 她以为他想通了,想透了,所以来找她求和,原来不是,他依然误解她,还是不懂她! 「你出去!」她激动地推他,她的世界下起雪,她好冷,身子偏又发烫。「我不想见到你!」「娃娃,你别无理取闹!」他恼怒地低咆。 「你出去!走开!」「娃娃……」程予欢气愤地抓住她的手,掌心触及她敏感的肌肤,磨得她发疼,她不禁轻呼一声,他也察觉不对劲。「你手怎么了?怎么这么烫?」他翻开她手掌来瞧,见上头伤痕累累,大惊失色。「你受伤了吗?怎么手上都是伤口?」「不要你管!」她用力挣脱他钳握的大手。 「告诉我怎么回事?」他焦灼地追问。「你怎么会受伤的?是谁弄伤你?」是你,就是你! 她激愤地瞪他。 除了他,还有谁能如此伤她?谁能令她如此心痛,痛到不能呼吸? 她发烧、头痛、喉咙好干、咳嗽不止、发鬓散乱、脸色苍白似鬼,她丑死了,身上还穿著睡衣,偏偏他还要在这时候上门来,目睹她最不堪的一面。 她真是恨透了他,恨他到极点! 「你走开啦!不要管我。」她昏乱地推他,为何他的身躯如此沉重?她怎么也推不动。 她不停地尝试,使尽全身力道,却仍是只能稍稍移动他分毫,她忽然累了,好累好累,倦意排山倒海袭来,渗透她全身。 *****「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好恨你?」她无力地问他,话里藏不住的绝望意味令他胃部一拧。 「你知不知道我对你,是什么都可以给的?」她哀伤地凝睇他,眸光尽灭,一片灰黯沈冷。「你爷爷留给我的房子跟酒,我可以全部还给你,我这三年的时间给你,所有的血汗跟努力都给你,如果你想要,我连我的身体、我的心,都可以给你……你知道吗?」他知道的,很早便懂得她对自己一往情深,他知道她爱极了自己,以无尽的温柔眷宠著自己。 「我知道你对我好……」「那你回报了我什么?」她绝望地问。「我不求你爱我,我知道你爱著别人,我只希望能跟你当好朋友,你说我是你的最佳伙伴,我就是,你要当我干哥哥,我就是你妹妹……我没奢望过你给我爱,我知道我得不到,可你……难道连一点点信任也不能给我吗?」「不是那样的,娃娃。」他慌了,从不曾听过她如此说话,好冷好沈,冰冻他的心。 他是不是真的误会她了?难道他错了吗? 「你听我说,娃娃……」「我不要再听了。」她决绝地摇头。「我累了,我不要再像这样爱一个人了,我以为爱可以不求回报的,原来不行,真的不行……」她累了,倦了,就算是最痴心的单恋,也该有个期限,不可能永不到期。 她决定,对他的爱恋,到此截止。 「你不用帮我庆生了,你已经做到自己的承诺了,给我一个永生难忘的生日。」这个生日,她果真永生难忘。她凄怆地扯唇。「你走吧!尽管快快乐乐地去跟你心爱的人结婚,我祝福你们,祝你们永远幸福!只要你……别再让我见到……」话语未落,她便用尽最后一分力气,颓然往后倒。 「娃娃!」程予欢震惊地呼喊,赶在她落地前,搂住她柔软的娇躯,她全身烫如火炉,面色却苍白似雪,他骇得暂停心跳。「娃娃、娃娃!」他声声呼唤,她却不听不应,他蓦地恐慌,有种可怕的预感,仿佛自己从此之后,会被阻隔在她的世界之外! *****「你做了什么?」当程予欢焦慌地打算将怀里虚软的娇躯拦腰抱起时,一道严厉的声嗓阻止他的动作。 他愕然回头,映入眼瞳的竟是关彻那张线条冷酷的脸,他愣了愣,一时想不到为何好友会出现于此,只是焦急地求救。 「关彻,娃娃发烧了!好像烧得很严重。」「她发烧了?」关彻一个箭步抢上来,大手覆上方雪额头,透进掌心的温度果然烫得惊人。「你这笨蛋!都是你害的!」他大怒,展臂意欲推开程子欢。 后者见他竟想抢人,面色一变,侧过身,紧紧地将方雪护在怀里。「你想做什么?你别碰她!」「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吃醋?」关彻又好气又好笑。 程予欢怔仲。他这是吃醋吗?他不确定,只知道除了自己以外,他不许别的男人随意与她接触。 他瞪好友一眼,迳自将方雪抱上床,她憔悴地躺著,睡得极不安稳,呼吸急促,面色潮红,鬓边滚落细碎的汗珠。 他看著,心疼不已。「她怎么病得这么严重?」「她当然病得严重!」关彻没好气。「她今天一整天都在港边奔波。」程予欢一愣。「你怎么知道?」「我当然知道,我今天一直跟踪她。」「你跟踪她?」程予欢震撼。「为什么?你想对她做什么?」「这个还轮不到你来质问。」关彻瞪他。「我只问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刚刚好像听见你们在吵架?」「这个……」程予欢苦笑。「我们是有一点争执。」「为什么?」关彻厉声逼问。 程予欢顿时有些反感,不论他们交情多好,关彻也管太宽了吧?但看在多年情谊分上,他还是简略地交代了今晚的来龙去脉。 「就因为她开了一瓶变质的酒,你就那么凶地责备她?」听完程予欢的解释,关彻仿佛更怒了,眼眸烧起漫天烈焰。 程予欢拧眉。「我不喜欢她对我说谎。」在他心目中,她是那么甜美的好女孩、好妹妹,偶尔会温柔地管教他,大部分时候却是乖乖听他的话,永远力挺他到底,他无法想像这样的她会不择手段地搞破坏,欺骗他,对他说谎。 「……我觉得很心痛。」他沙哑地感慨。 关彻冷嗤。「应该觉得心痛的人是她吧?你根本一点都不了解她!」「你!」程予欢终于也恼了,他不明白好友凭什么以娃娃的保护者自居。「你又多了解她了?你们甚至没正式见过面!」「我们当然见过!我是她亲哥哥!」惊怒的咆哮犹如落雷,狠狠劈过程予欢耳畔,他霎时晕头转向。「你说什么?」「我是小雪的哥哥,她就是我的妹妹关雪。」他震住。「你说娃娃……是你妹妹?」「没错。」「怎么可能?怎么会……那么巧?」他不敢相信。 「我也没想到,跟你一起开餐厅的女孩,原来就是我亲妹妹,原来她这几年一直单恋著你,而你却只是利用她的感情,一点也不珍惜她!」好友的指责,字字句句都撞进程予欢心坎,他怅然无语,想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 「你真的以为她会是那种因为嫉妒就暗中搞破坏的女人吗?你真的以为她会舍得砸了你的赌约?你知不知道,她今天在外头奔波一天,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什么?」他惶然追问。 「为了替你找鲭鱼!」关彻磨牙,阴森的眼色宛如风暴即将来临的天空。「我本来也不晓得她这么急匆匆地跑到南方澳,又冲去基隆是为了什么,后来才晓得她是千方百计地四处替你找新鲜货……结果人家说到八斗子渔港可能钓得到,她就傻傻地奔过去,翻遍整座渔港,一个个去求那些钓客,问他们都钓到了什么?如果有白腹鲭鱼,可不可以分给她?你知道今天天气有多冷吗?海边的风有多大?她整天东奔西跑,连饭也没吃,双手不是泡在水里,就是在冰块里翻找,还亲自替鱼打孔放血,她为你如此卖命,结果呢?你回报了什么?你居然怀疑她!」错了,他错了……程予欢冻立原地,呼吸不顺,心跳也暂停,他颤栗著,惊觉自己果真铸下滔天大错,怪不得娃娃会那么气他,怪不得她会说再也不想见到他……他应得的!他对不起她,他错怪她了。 「对不起,娃娃,对不起。」他仓皇跪在床畔,颤抖地牵起她一双手,那一道道细小的伤口,原来都是他割的,是为他而痛,他无神地望著,感觉自己的心也在流血。「对不起,对不起……」他不知该如何对她道歉,千百句言语也弥补不了她破碎的心,他只能无助地在她身旁看顾她,喂她吃退烧药,为她一次次换冰袋,轻轻地将她的手搁在掌心,搽护手霜。 她昏沉地睡著,整夜不曾醒来,唯有唇畔偶尔逸落的呓语,一字字抓紧他心弦。 她居然喊他的名字,她说自己恨透了他,不想再看到他,但梦里,还是一遍遍唤他的名,那迷蒙的呼唤,情意绵绵,又织著痛楚,教他悲喜交集,为爱受折磨。 他垂首,抵住她发烧的额头,喝了水,方唇偷偷地啄吻她,将滋润的春意灌进去,希望能够温暖她受霜的心!! *****娃娃,娃娃……梦里,似有人不停唤她,那声音由远而近,侵入她意识里,不肯离开。 够了,别再喊了,饶了她吧,饶了她吧! 她不是他的娃娃,只是雪地里一个孤伶伶的雪人,她知道他的春天来了,她会识相地融化,不再纠缠他。 够了,就让她离开吧,消失吧,这样对彼此都好,他可以快快乐乐地去幸福美满,她也不用强逼自己在一旁默默祝福。 她决定离开了,与他永不相见……方雪悠然醒转,眼眸泪水干涸,酸酸地涩著,她无神地瞪著天花板,苍白的雪色,延展著一片寂寞。 「你醒啦,小雪。」有个男人,在她身边温柔地低语。 她怔住,转过木然的容颜。「你……是谁?」「你认不出来吗?」他淡淡地微笑,尖锐的脸缘顿时柔和许多。 她迷惘地注视这仿佛熟悉又陌生的男子,渐渐地,软弱的心跳变得强劲了,惊喜耶曜劲著。 「……哥哥?」「嗯。」他点头。「我来看你了。」真的是哥哥?她不敢相信,倏地弹起上半身,右手颤颤地探索男人的脸庞,又捏了捏他强硬的臂膀,好怕他又忽然不见。 「哥,哥!真的是你,真的是你!」乍然得见至亲,她激动地投入他怀里,揪扯他衣襟。「你这些年都在哪里?为什么都不来接我?为什么要丢下我一个人不管?你知不知道我好想你?真的好想好想……」她呜咽著,像一只冻伤的小猫,在久违不见的兄长怀里颤抖著,关彻搂紧妹妹,胸口强烈拧痛。 「对不起,小雪。」他黯然道歉。「哥哥不是不来接你,虽然这些年来我大多待在日本,可只要一回台湾,还是会偷偷来看你,只是我觉得你还是跟你爸爸妈妈在一起比较好,他们会让你幸福。」「可哥哥不在我身边,我的幸福就不会圆满啊!」方雪伤心地哭喊,满腔委屈关不住,随泪水流泄。「我想你……我真的好想你,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好难过?有人一直欺负我……」「是不是程予欢?」他沉声问。 她怔住,扬眸望他,泪星盈于羽睫,迷蒙地闪亮。「你怎么知道?」「他跟我是好朋友。」他解释。「我是前阵子才知道原来跟他一起开餐厅的人就是你。」「他是你……朋友?」方雪哑然,原本想对好久不见的哥哥尽情诉苦,但她又怎能在他面前说他好朋友的坏话? 她苦恼地咬唇。 「你放心,哥哥绝对站在你这一边。」关彻仿佛看透她思绪,温煦地拍拍她背脊。「予欢本来想留下来等你醒来,可我把他赶走了。」「你把他赶走?」她惊愕。 「嗯。」关彻颔首,眼潭浮现一抹阴狠。「我不会再让他欺负你了,他不配得到我妹妹的爱,我会要他离你远一点!」 10 她不肯见我,怎么办? 她不肯见你,你就去见她,你可以在她家门外站岗,一天、两天甚至三天,等到她肯见你为止。 没错,就这么办! 这是她教他的,他如今就照做,希望她能回心转意原谅他。 程子欢站在街灯下,抬眸凝望那扇属于她的窗扉。这两天,那扇窗一直紧紧闭著,隔开她与他,窗内灯光亮了又暗,暗了又亮,她却从不曾探头出来张望。 他知道,她的烧已经退了,在他不停对关彻发出夺命连环call,一阵死缠烂打之后,后者才总算不情愿地告诉他这件事,却又冷淡地表明她依然不肯见他。 好吧,他知道是他的错,她不可能那么快原谅他,所以他认命地在楼下站岗,认命地等待。 怕她探窗张望看不到他,他不敢随意趴趴走,三餐在隔壁的便利商店解决,睡觉直接坐在灯下,即便某些尴尬的生理问题来袭,他也只敢匆匆离开片刻,速战速决。 路过的行人都拿好奇又怜悯的眼神看他,某些人甚至以为他是找不到地方落脚的流浪汉,也有女性见他相貌堂堂,却沦落至此,一群姊妹淘还会叽叽喳喳地自以为很小声地讨论,对他表示同情。 每逢此种时刻,他便尴尬得直想钻进地洞里。 她只教他在楼下站岗可以求得一个女人的原谅,可没说还得经历此般羞辱,而且她好狠哪,之前梦兰只让他等了几个小时,她却足足让他等了两天两夜,即将迈向第三天。 如果是我的男朋友肯在家门口为我站岗,我会觉得很感动。 「娃娃,你真的会感动吧?会原谅我吧?」他喃喃低语,不知不觉双手交握,做祈祷状。 他其实不是个虔诚的教徒,从来不是,但事态至此,他也顾不得了,不管是天上圣母,还是基督阿拉,拜托所有能助他一臂之力的神明,都来帮帮他吧! *****东方破晓,活力十足的朝阳升起,光芒灿烂,将他痛痛快快地晒了一天,晒得他差点辨不清东西南北后,才心满意足地沉落。 日夜交替,月娘半娇羞地躲在一片云后,窥视著街边这个痴傻的男子。 他还继续傻傻等著,等著那个他深深爱著的女人。 他等著,迷蒙地想起爷爷留下的遗书里,最后那段话! 我留给小雪的房子,其实就是我当年事业的起点。当年,我是先在那里开了间小餐厅,后来才到法国当学徒。 我还留了三百瓶美酒给她,我酒窖里可藏了不少珍品,如果她有眼光,懂得挑选,拍卖来的钱绝对够你们开一间高级餐厅了。 你该长大了,予欢,不要以为以前那种富裕的生活是你天生该得的,你如果失去王子的身分,也只是个平凡人。 什么东西才是人生最重要的、最珍贵的,你该好好想一想了。 这就是你爷爷我留给你的遗产,千万别败光了……这老头子!也太强了吧?怎能算得那么准,知道娃娃会留下来陪他一起开餐厅? 读罢信的那一刻,他不禁怅然长叹,又是感慨,又是佩服。 原来爷爷不将房子跟美酒留给他,是怕他有了依恃,会不思振作,不如留给娃娃,因为她一定拿这些帮助他创业。 到头来,他仍是被爷爷请来的小助理「看管」著,而爷爷也早就料到了,在他最困难的时候,谁会陪他一起走过。 只有她!只有她会那么痴傻地不顾一切,与他共同对抗前方的狂风暴雨……什么东西才是人生最重要的、最珍贵的,你也该好好想一想了。 当然是她。 其实他早察觉了,只是一直逃避著选择,不敢面对自己的真心……他嘴角一扯,勾起浓浓的自嘲。他的优柔寡断,令她白白受了许多苦,他的怀疑,也重重伤了她。 怪不得她可以狠下心来,任他站岗三天三夜都不理,是他活该,这是报应! *****夜风吹过,捎来一阵寒意,他不觉打了个冷颤,鼻端微微搔痒。 该不会轮到他感冒了吧?程予欢苦笑,在原地上下抬腿,做跑步动作,盼能藉运动温暖身子。 第四天,他已逐渐体力不支,她再不出来相见,他恐怕连跟她说哈啰的力气都没有。他强撑著继续等,直到大楼警卫走出来递给他一封信。 「这是一位先生要我交给你的。」「谢谢!」他连忙接过来瞧,抽出信纸,关彻不甚好看的字迹,仿佛正嘲弄著他——不必等了,我已经带她离开。 他蓦地倒抽口气。离开?怎么可能?他明明一直站在楼下等啊!不对!他神智一凛,惊觉自己傻过头,谁规定这种公寓大楼只能有一个出口的? 他是笨蛋!程予欢懊恼不已,急忙掏出手机,早就没电了,怪不得关彻连电话都不打来通知一声,他匆匆奔进便利商店,买了张电话卡,拨公共电话。 「关彻,我是予欢!你什么意思?你把娃娃带到哪里去了?」「自然是很远的地方。」相对于他的焦急,关彻显得从容不迫。 「到底是哪里?你没跟她说我在楼下等她吗?」「这个嘛……」他没说!程予欢眼前一眩,简直快气晕。「你这小子!居然骗我像个呆瓜在楼下吹风晒太阳!」「骗你又怎样?」关彻冷哼。「这只不过是给你一个小小的教训。」「你……」他咬牙切齿。「快告诉我她人在哪里!」「我说过了,她不想见你。」「她一定会肯的!你跟娃娃说,我愿意道歉,她要我怎么做都可以!我已经跟梦兰正式分手了,她知道了吗?」「这个嘛……」关彻又是那种似笑非笑的语气。 程予欢好想扁人。「你明明知道这件事,为什么不告诉她?你故意让她继续误会我吗?」「误会的人是谁啊?」关彻好整以暇地反问。「到底是谁怀疑谁耍心机、耍手段的?」他一窒。「我知道我错了,我道歉,你要我怎么做都可以,拜托让我见到她!」「我为什么要让你见到她?」好可怕!这就是所谓的哥哥吗?程予欢胸口窒闷,忽然觉得面前像站著某个威风凛凛的黑暗武士,手无寸铁的他怎么也斗不过。 哥哥都是如此保护著妹妹吗?太难缠了!教他们这种外人如何是好? 「你饶了我吧!关彻,看在我们交情的分上,你让我见娃娃一面吧!」「我们有什么特别的交情吗?」吐血,他真的要吐血了!程予欢翻白眼,明知好友是故意恶整他,却也无可奈何,他只能放下身段。 「关彻,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求过你任何事吗?这次就算我请你开恩帮忙,行不行?你想怎样都好,要我跪下来求你也行,只要你让我见到她……」「你真的愿意跪下来求我?」关彻看来是给定他难堪了。 他闭了闭眸,深吸一口气。「你怎么说,我怎么做。」「那你现在跪下来吧!」「你!」程予欢气得脸色铁青,他握紧话筒,瞥了眼周遭人来人往,若是他真的当场下跪,肯定成为绝世笑柄。 「要跪就快一点,我没时间陪你耗。」跪就跪吧!男子汉大丈夫,忍一时之辱,不算什么。他长腿一弯,双膝落地。 「你真的跪了?」关彻语调惊奇。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无精打采地应,转念一想,忽然警觉不对。「等等!你怎么知道我跪了?」「因为我看见了啊。」关彻忍俊不禁,爆出开怀大笑。 他中计了!程予欢骇然跳起身,左右张望,果然看见关彻站在街的另一头,握著手机,狂笑不止。 他眼角顿时抽搐。很好,他记住了!此仇不报非君子。 「现在我可以上楼去见她了吧?」「她、不在这里。」关彻好不容易停住笑,呛咳地回话。「她在『雪娃娃』。」*****雪娃娃。 方雪坐在餐厅门前台阶上,托腮凝望著庭院里的雪人娃娃,冬去春来,岁月流转,她没有融化,依然俏生生地存在著。 他曾经说过,她就像个雪娃娃,陪伴他走过人生最寒冷的冬天,如今,他的春天降临了,她原以为,或许自己该悄悄融化,但他却跟他心目中的女神正式分手了,还在她家楼下守了三天三夜……难道他,希望她留下来吗? 「娃娃。」轻柔的嗓音拂过方雪耳畔,真的很轻很柔,仿佛怕稍稍重了一些,便会惊定她。 她别过眸,看著程予欢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他连行进的步履都那么慢、那么轻,不敢放肆。 「娃娃。」见她不逃不避,静坐著迎接他,他似乎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情软化,唇角扬起一丝温暖的笑。 他在她身畔落坐。「你身体好些了吗?」「嗯。」「风好像有点凉,坐在这里不冷吗?」「不冷。」他问一句,她回答的却只有简短的一、两个字,他蓦地又感到忐忑不安。 「这个,送给你。」他讨好地捧出一个精美的纸袋,献给她。 「什么?」「你打开就知道了。」她不置可否地接过,打开来瞧,袋里躺著一对木偶娃娃,一男一女,穿著精致的和服,脸颊红润润的,笑容灿烂。 她心跳加速。「是日本娃娃?」「嗯,本来我是想在你生日那天送给你的,后来发生了那些事,一时忘了。」他顿了顿,嗓音变得沙哑。「你还记得吗?我曾经答应送给你的。」下次我送你一对日本娃娃吧。虽然没芭比娃娃身材比例那么好,不过圆圆胖胖的,很可爱喔! 温柔的笑语穿越时空,在方雪脑海里荡漾,她不禁微微一笑。「那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你还记得?」他惊喜地扬眉。 「如果不记得,我今天就不会来了。哥哥告诉我,你就是当时的那个大哥哥,还为了我跟他打了一架。」就因为知道他是那个大哥哥,知道他们的缘分,原来从好早以前便牵系在一起,她才能鼓起勇气,再次面对他。 「我也是,关彻说你就是他妹妹,我才知道原来你就是那个好可爱的小妹妹。」他顿了顿,期盼地问:「这么说,你肯原谅我了吗?」方雪不语,别过脸蛋,目光在雪娃娃身上流连,良久,才悠然扬嗓。 「我想,说不定是我欠你的吧?因为老天要我还你当时的人情,所以才让我单恋你三年。」「不是你欠我,是我欠你!」他焦急地纠正,牵起她的手,紧紧握住。「是老天可怜我没有一个妹妹疼,所以才将你送来我身边,让我有机会宠你。」她闻言,秀眉收拢,懊恼地挣脱他的手。「我不是你妹妹!」他还不懂吗?她从来不想当他干妹妹。 「你是。」他很坚持。「你是我妹妹,是我的好伙伴,也是我最爱的人。」她蓦然震住。他说什么?她没听错吧? 「是我欠了你。」他掌住她后颈,额头珍爱地抵住她。「欠你一辈子,这一生,我都会好好爱你、珍惜你,不管你要什么,我都会想办法弄来给你。」他低语,湛深的眼潭专注地映著她形影,缠绵的情意囚住她。 她没听错,他真的爱她!! 方雪顿时透不过气,眼眸因狂喜而刺痛,胸臆酸酸甜甜的,满溢难以形容的滋味。「我……只要你。」「那我就是你的。」他松开她,很慎重地单膝跪下,单手抚在胸前。「不论公主殿下有何吩咐,在下都会谨遵从命。」她心跳暂停,颊叶霎时染上羞涩的红霜。「你发神经啊!什么公主殿下?」「就是说我这辈子当定了你的骑士。」他毫不害臊。「永远保护你这个可爱的娃娃公主。」「你这人……」她垂敛羽睫,不敢迎视他过分炙热的视线。「还真会甜言蜜语。」他嘻嘻笑,好无赖。 她咬唇,有些不甘心,恨自己动摇。「我哥说,你已经跟席小姐正式分手了,是真的吗?」「真的。」他收敛笑容,一脸严肃。 「你不觉得可惜吗?」她掩不住担忧。「你这么做,说不定席先生就不让你回lemagicien了。」「嗯,应该是回不去了,梦兰已经撂下狠话,我们从此一刀两断。」「你!怎么还一副轻松的口吻?」她瞠视他,眼神染上忧愁。「你爷爷会失望的啊!他一定很希望是由你这个孙子亲自来守护他的餐厅。」「呵呵,我本来也这么想,但爷爷可比我们两个聪明多了,也豁达多了。」程予欢从外套内袋掏出程杰的遗书,递给方雪。「你看过这封信就会明白了。」她接过信,仔细读了一逼。信的内容教她又是惆怅,又是欢喜。「原来你爷爷早就料到我会跟你一起开餐厅。」「那老家伙真是料事如神,对吧?」星眸持住她。「我有时候都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从邀请你当我助理那天起,就已经准备好设下这样的局?」「哪有这么夸张啊?」她不可思议。 「别不相信,那老家伙可精明得很呢!我看他很可能早就打算不留半毛钱给我,看我经不经得起这种打击,凭自己的能力白手起家。他啊,竟然连自己费了一生心血的『lemagicien』都可以拿来做赌注了,我真是败给他!」程予欢摇头。 方雪惘然。「所以他是故意给你这种考验?」「嗯,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就完全明白了。」他淡淡微笑。「所以我决定,无论如何都要赢得跟张泰瑞的打赌,证明我有继承爷爷遗愿的实力。」「可我却犯了错,让你没办法赢。」她自责。 「不对,应该说如果不是你,我早就输了。」他珍重地捧起她玉手,在掌背印落一吻。「如果不是你拚了命地替我找回那些新鲜鲭鱼,我也没办法让张泰瑞心服口服……对不起,娃娃,我不该误会你。」他很诚恳地道歉,而她,终于忍不住落泪。 「你真的为了向我道歉,在楼下等了我三天三夜?」「是。」「为什么……你可以为我那么做?」她哽咽,从不敢奢望得到如此待遇。「你没事吧?有没有著凉?你看起来好憔悴,是不是很不好受?」她急切地问,话里心疼的意味令他心弦一扯,他展臂,将她轻颤的娇躯揽进怀里。「我没事的,娃娃,你瞧,我人不是好好的在这里吗?」她贴在他胸膛轻泣。「我以为你爱席梦兰……」「我爱的人是你!」早在那个初冬的夜晚,她为了安慰他,在月光下傻傻地跳舞,爱苗便在他心田偷偷萌芽。「是我太迟钝,花了好一段时间才弄清楚。」「可是,你怎么可能爱我?我什么都比不上她……」「你不用跟她比,在我心里,你就是最可爱的,永远都是!」从以前到现在,他总是说她可爱。她蒙眬地望他,既甜蜜又酸楚。「你对我真好。」「你对我才好呢!」他激动地拥紧她,她实在太宠他了,如此轻易原谅他,教他好生歉疚。「娃娃,我对不起你,我发誓,以后绝对不会再让你伤心了,不再让你掉眼泪……」可她已经哭了,泪珠纷纷坠落,一颗颗撞痛他心口。 就因为爱,才会落泪,因为爱太深,爱太浓,所以才孕育了泪胎,结在恋人彼此相凝的眼里。 「娃娃,别哭了,别哭。」他手足无措地哄她,一颗颗吻去那令他心碎的眼泪,吻上她的唇,一口又一口,贪恋著那温暖,那说不出的甜美。 他啄吮著她的唇,有了开始,便停不了,好想一直吃,吃到过瘾。 「……有提拉米苏的味道。」他低低喘息。 「怎么可能?」她娇羞地想躲开他太过绵密的吻,又舍不得,与他像两尾接吻鱼,斗不停。「我又没吃……」「你吃了。」他一口口地尝她。「好久好久以前,你就把我的提拉米苏抢去吃了,还顺口把我的心也咬得干干净净。」是谁咬了谁的心啊?是谁让谁的心好痛,又甘愿承受这痛? 唉,已经不重要了。方雪痴痴地微笑,迷醉在情欲里,在甜甜苦苦、提拉米苏般的爱恋里。 与他的相遇,始于一块提拉米苏,爱得像提拉米苏,吻起来也是提拉米苏……「这两个人到底要亲到什么时候?」一道带笑的声嗓蓦地扬起,惊醒恋人迷走的神魂。 「不知道,不过我已经很不爽了。」是哥哥!方雪一震,急忙推开与自己亲密相拥的程予欢,跳起身,拉开安全距离。「哥,你怎么来了?」好糗!糗大了!她滚烫著脸,窘迫地绞扭双手。 关彻没回答她的问题,两束凌厉的眸刀直接砍向那个胆敢当他面轻薄他妹妹的男人。 后者不但不低头投降,反倒眯起眼,与他杠上。「你们两个来这里干么?」「关彻告诉我,你跟他妹妹的故事,我觉得太离奇,不是很相信,所以想来确定一下。」回话的是叶圣恩,端正的唇角勾著清爽的笑意。 也就是说,来看热闹的。 程予欢自动翻译好友话中的涵义,更恼了,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叶圣恩无视他的恼怒,依然笑得那么温文儒雅。「我带来一瓶红酒,既然你们已经和好,我们就来干一杯吧!」居然还想留下来当电灯泡? 程予欢咬牙。很好,非常好,这笔帐他绝对记下了,刻在心版上,永不磨灭。他冷哼,恨恨地目送两个好朋友自顾自地走进屋子里。 「我们也进去吧。」方雪凑过来,小声地说道。 他郁闷地抿唇。「你那个哥哥!」「怎样?」她尾音轻扬。他倏地住口,忆起小时候的她是如何挡在他面前,不许他动自己哥哥一根汗毛。 他咳两声。「没事。」淡淡地带过,非常之识时务。 她似笑非笑地凝睇他,两秒后,樱唇浅弯,似是赞许。 他更郁闷了,忽然有种前途无亮的预感。最强大的敌人出现了,而且是他必须一辈子与之抗争的对手,唉!看来他往后的日子,不会太好过了——*****半年后,台北东区某个精华地段上,开了一家新餐厅。 餐厅名为「雪娃娃」,外墙爬满了藤蔓,绿意盎然,乡村风味浓郁的庭院里,站著一对可爱的雪人娃娃。 两个娃娃,浓情密意,相偎相守,不孤单。 店里的主厨,是一个很俊很养眼的大帅哥,拥有「美味魔术师」的封号,在美食界极富盛名。 他的新婚妻子则是餐厅的侍酒师,上个月刚拿到法国专业侍酒师的执照,她笑容甜美,服务殷勤,熟客们都很喜欢她。 「小雪,最近好像胖了一点?」一个老主顾笑问她。他在附近上班,是一个专业会计师。 「被你发现了?」方雪自嘲地苦笑,手上斟酒的动作仍极俐落。「都怪予欢啦!三天两头要我帮他试菜,结果愈吃愈胖,一直瘦不下来。」虽是埋怨,话里却藏下住一丝甜蜜。客人笑了,这就是他喜欢上这家餐厅用餐的原因,不但料理好吃,还能感受到一股浓郁的温馨。 斟完酒,方雪笑著退下,来到厨房,却手叉腰,嘟起嘴,扮出一副泼辣的模样。「讨厌!又有人说我胖了啦,你还一直说没有,你说谎!骗人!」程予欢闻言,嗤声一笑,将刚摆盘好的主菜递给二厨,由他交给负责上菜的服务生。 「是谁敢说你胖的?你老公我去海扁他一顿!」说著,他刻意举高锅铲,刷刷一挥。 「神经病!」方雪娇睨他一眼,不理他,转身就走。 他笑著追上去,在走廊上揽住她圆润的娇躯,戏谑地掐了掐她的腰。「有点肉,不过刚刚好,摸起来很舒服。」「你、你干么啦?」她又羞又急。「大家都在看耶!」经过的服务生,一个个掩嘴窃笑。 「好好好,别生气了。」他在她耳畔哄她,暧昧的呼息逗得她怦然心动。「哪,为了表示歉意,我今天晚上做提拉米苏给你吃好不好?」她倒抽口气,手肘倏地往后狠狠一拐,戳痛他。「还吃吃吃!你是想让我肥死喔?」「就跟你说胖一点有什么关系?你老公喜欢就好,这样才有情趣。」他嘻嘻笑,眼神带一丝邪气。 任谁都听得出,他这「情趣」指的是什么,而且肯定发生在闺房。 粉颊顿时熟透,宛如苹果般可口欲滴,他忍不住张嘴去咬。 「放开我啦!」她娇声抗议。 「不放。」他好赖皮,紧抱著她,放肆地啄吻她脸颊、她噘起的红唇。 一个服务生看到了,偷偷溜进厨房,招手要大家出来看,于是好几颗头探出来,笑吟吟地看戏。 等男女主角吻够了,不情不愿地松开彼此,一群人还很捧场地拍手吹口哨。 方雪尴尬地愣住,程予欢却丝毫不以为意,弯下腰来,行了个潇洒的骑士礼,感谢观众热情鼓励!! 空气中,忽然飘来一阵甜甜的蛋糕香,烘焙著幸福。 全书完 番外篇之一 道义摆两旁,公假摆中间台北市某男子高中。 走廊尽头,一扇门紧闭著,这间地处偏僻的办公室,是校内唯一由学生自治的区域,门上挂著一张警示板,龙飞凤舞的毛笔字,写著「教职员禁止进入」。 这里,是学生自治组织——班联会办公室,即便是平素在学生面前威风八面的主任教官,碍于学校章程规定,也无法越雷池一步。 也因此,历届班联会主席在校内都是喊水会结冻,绝对是指标性的领袖人物。 对班联会组织的各成员来说,主席的功用就更大了,他手上那本公假单,可是最高权力的代表。 「程予欢!你给我站住!」下课时间,校园内上演起学生们见怪不怪的追杀戏码,气喘吁吁的教官,追著一个调皮的少年。 少年运动神经敏捷,东逃西窜,一下便闪进班联会办公室内,门一关,教官也只能在外头气结,干瞪眼。 「你又惹什么麻烦了?」角落一张办公桌,叶圣恩从堆积如山的文件里抬起头,半无奈地叹气。 「天地良心啊!我可是最听话的乖乖牌,怎么会惹麻烦呢?」程予欢厚脸皮地笑,坐上办公桌,随手拿起文件夹翻阅。 「那教官为什么追你?」「因为他以为我迟到了。」他眨眨眼。「其实我是好心替某人掩护。」「替谁掩护?」程予欢没回答,脸上笑容忽敛,板起正经的表情。「主席先生,在下有一事相求。」不妙。叶圣恩眯起眼,很清楚当好友用这种口气说话时,就是事态严重了。 「你说。」「请给我公假单。」程予欢摊开掌心,不客气地要。 叶圣恩瞪他。「我记得我已经帮你签了足够的公假时数了。」「不是我要的,是另一个朋友。」「谁?」程予欢偏不肯痛快回答,好整以暇地绕圈子。「说起我这个朋友,其实是我国中同学,可是只同班一年他就转学了,我也没想到他居然会考上跟我同一所高中,前几天碰到他,我很惊讶。」「说重点!」叶圣恩沉声命令。 「重点是他很惨,每天都四处打工,常跷课,教官说他上课时数不足,很可能被退学。」「所以你才来帮他讨人情,希望我给他公假,补那些跷课时数?」「不错。」「你把我这儿当成什么了?」饶是叶圣恩好脾气,也不禁有些恼怒。「所谓公假,就是因公请假,ok?他又没帮班联会做事,我怎能平白给他公假?」「我懂,主席先生,但请容我说明原因。」「说。」「话说其实我本来也挺讨厌那个同学的,那家伙老是板一张死人脸,笑都不笑,可有一天,我送作业去他家,才知道他家很穷,他爸妈去外地工作,把他跟妹妹丢在家,他妹妹好瘦,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他家什么吃的都没有,只剩一碗泡面。我看他妹可怜,想泡面给她吃,她却说要等哥哥回来一起吃,结果你知道那家伙回来后说了什么吗?他居然骂他妹妹,说自己已经在外面吃过了,我听了当场想痛扁他一顿……」「你开扁了吗?」叶圣恩低声问,渐渐听出这故事里藏著一丝哀伤的意味。 程予欢黯然。「虽然他妹一直阻止我,我还是扁了,不过后来我才知道我错了。」「错了?」「我听见他的肚子咕咕叫,其实他根本没在外头先吃东西,是骗他妹妹安心的,他想把泡面留给他妹一个人吃。」叶圣恩默然敛眸,半晌,取出锁在抽屉深处的公假本,连签好几张。 程予欢眼神一亮,双手合十,拜谢接过。 叶圣恩深思地注视好友蹦蹦跳跳离去的身影。「予欢,你这个感人的故事该不会是编出来的吧?」程予欢动作定格,缓缓转回头,笑得好开朗纯真。「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过谎了?我是那种卑鄙小人吗?」那可不一定!叶圣恩轻哼。对处于叛逆年龄的高中男孩而言,在象征「顺利」与「权力」的公假单面前,所谓的朋友道义根本不值一钱。 但他愿意相信程予欢,相信这个与人为善的快乐王子,不会骗他。 「你走吧!」他挥挥手,送走最好的朋友,然后又低下头,继续与永远处理不完的琐事奋战! 番外篇之二 放开那女孩「你怎么谁都不要,偏偏看上夏真季那个千金小姐?」程子欢懊恼。 关彻不吭声,坐在河堤边,手指夹著一根半截的烟,默默地吸著。 程予欢同情地瞥他一眼。「她真的放你鸽子?」他点头,喉间忽地滚落一串破碎的笑。「我存了半年的钱,好不容易供得起她想要的约会,她居然爽约。」好残忍的女生! 程予欢悄悄叹息,目光前调,落定一个身材窈窕的少女,她身边站的不是别人,偏偏是他另一个好朋友,叶圣恩。 关彻也注视著他们俩。「她说我跟她不配,圣恩跟她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毕竟他们是青梅竹马嘛。」程予欢烦恼地搔搔鼻子。 关彻不语,望著夏真季与叶圣恩说笑,他的眼神很深沉,也很虚无,程予欢看不懂他的思绪。 「你是不是很想要圣恩放开那女孩?」「不是我想就行的,重点是她的意愿。」关彻冷诮地自嘲。「就算我站在她面前,她不看我一眼,我又能怎样?」也不知是否他的心声随风飘送出去了,夏真季蓦然回眸,往这边看来,盛开的笑颜在迎向关彻时,顿时枯萎。 对他,她连笑也吝惜。 关彻冷哼,心受伤了,抽痛著,神情却更倔强,他丢了烟,挺直背脊,头也不回地离去。 程予欢匆匆跟上。 两人都没发现,夏真季一直目送他们的背影,瞳神透著淡淡的哀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