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缘 上》 楔子 【楔子】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漆黑如泼墨的暗夜里,寂静无人的巷弄中,有人在逃命,三个人,一对男女抱着一个孩子。 那孩子约略六、七岁左右,脸上裹满了层层的纱布,隐隐透出干枯的暗褐色血迹,只露出一双惊恐的眸子,看不出是男孩或女孩,不过看那短短的三分头和衣着上,多半是个男孩子。 这时,他哑着哭音,两条细瘦的手臂圈紧了父亲的颈脖。 「呜呜呜,爹地,好怕,好怕啊!」 「嘘,不怕,不怕,爹地会保护你,绝不会议任何人伤害你的!」 男人柔声安抚怀里的孩子,再回头招呼一脚高一脚低,跑得踉踉跄跄、跌跌撞撞的妻子。 「快点!快点!他们快追上来了!」 「我……我不行了,你……」女人大口大口喘息着,脚步跌跌撞撞的,好几次都差点仆在地上爬不起来了。「不要管我了,带着孩子逃吧!」 「不!」男人毫无转寰余地的断然道,虽然他也一样喘得上气接不了下气,但他依然一手牢牢地抱紧了孩子,一手紧紧的挽住妻子的臂弯,坚定的表明绝不舍弃的心意。「要走一起走,我绝不会丢下你!」 「可……可是我真的跑不动了!」 「跑不动也得跑!」 他的语气十分凶恶,眼眸深处却包含了无尽的心疼与歉意,他不得不如此,因为他不打算丢下妻子,而后头…… 匆匆回眸一眼,他捉着妻子跑得更快了。 虽然还看不见追缉他们的人,但已可听到隐隐约约的脚步声和叫骂声了,只要他们稍微慢一点点,很快就会被追上了。 「再快一点!」 「不……不行,带……带着我们两个,我们……我们谁也逃不掉的呀!」 心头一紧,男人无言,虽不想承认,但妻子说的是事实,带着他们两个,结果必然谁也逃不脱。 可是,一个是至爱的女人,一个是亲生骨肉,他能丢下谁? 男人又飞快地朝后瞄了一下,再往前看,在目光瞥及前方不远处那只大垃圾箱时,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非丢下一个不可! 停步在大垃圾箱前,男人猛力推开盖子,先让妻子亲亲孩子,自己也依依难舍地用力抱了一下孩子,旋即毅然将孩子放进垃圾箱里。 「乖,跟上次一样,在这里等着,等爹地甩开他们之后,一定会回来接你!」 尽管男孩始终满眼惊惧,泪水早已浸湿了半脸纱布,但他并没有做任何反抗,只哽咽着点点头。 「无论如何,千万不要出声喔!」男人不放心的一再嘱咐。 男孩再点头,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见状,男人勉强拉出一抹笑,正想再说什么,忽闻几声十分清晰的喝叱,男人一惊,立刻盖上垃圾箱盖,拖着妻子拔腿就跑,很快就消失在巷口了。 不一会儿,垃圾箱里的男孩听见另一阵混乱杂沓的脚步声,起码十几人,匆匆而来,匆匆经过垃圾箱,再匆匆远去。 没有人注意到垃圾箱有什么问题。 始终屏住呼吸的男孩这才松了一口气,慢慢放下捂住嘴巴的手,然后,耐心等待着。 爹地一定会回来接他的。 好几次了,爹地总是先让他躲起来,过一段时间后再回头来接他,他相信这一回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爹地、妈咪一定会回来接他的。 心怀坚定的信念,男孩也不知等了多久,终于等得睡着了,当他醒来时只觉得口好渴、肚子好饿,可是他谨记爹地的嘱咐,不敢出声,也不敢擅自离开,连动一下都不敢。 好渴、好渴喔! 好饿、好饿喔! 他不断用舌头去舔润干裂的唇瓣,咕噜咕噜的叫声在厚重的垃圾箱里回响,但他依然忍耐着……忍耐着……忍耐着…… 终于,沉重的垃圾箱盖被人打开了,他惊喜的大叫,「爹地?」 然后,他兴奋的眸子对上一双陌生的眼…… 第一章 【第一章】 喀!喀!喀!喀! 红色高跟鞋一步步踩在光亮洁净的地砖上,清脆响亮的足音引来四周一片好奇的视线。 喀!喀!喀!喀! 波浪般的大鬈发摇曳着无尽风情,浑圆性感的臀部包裹在红色紧身洋装内,扭着令人口干舌燥的幅度摆向吧台,四周的目光开始冒出疑似口水的闪光,一颗颗眼珠子好像钟摆一样随着那副诱人的臀部摇过来……摆过去,摇过来……摆过去…… 喀!喀!喀!喀! 红色高跟鞋踱着不疾不徐的脚步,钟摆也不快不慢的摇过来……摆过去,摇过来……摆过去……夹杂着猪哥狗兄们吞咽口水的咕哝声,也有人变身为蜘蛛精,嘴角拉蜘蛛丝,半透明的。 除了角落桌位的男人,他兀自盯着面前的酒杯看,一点反应都没有。 喀!喀!喀!喀! 吧台前,红色高跟鞋暂止,钟摆也跟着定住了,细长的手指敲敲吧台,不一会儿,纤细的手指端起一杯血腥玛丽--就跟她的红色洋装一样腥红,另五指则端起一盘腰果,然后,红色高跟鞋转了180度,停顿数秒,再举步前行。 喀!喀!喀!喀! 红色高跟鞋再度踩着撩人的足音走向目标,钟摆又开始摇过来…摆过去,摇过来……摆过去…… 入夜九点,早睡早起身体好的小朋友都去困觉觉了,而「忘情水」酒廊可正热闹着,宾客盈门,高朋满座,全都是晚睡晚起身体不太好的大朋友,几乎每一张台位都搭坐着不认识的客人,还有不少人站着倚在吧台边与坐着的人闲聊。 除了角落那一台桌位,孤伶伶的一个男人,不知为何,没有人去与他搭位坐,直至此刻。 「先生,介意吗?」 目不转睛,男人继续盯着自己的酒杯看,好像正在等待酒杯里会突然冒出一条美人鱼来,连半秒钟都舍不得移开视线。 「先生,介意吗?」 毫无动静,男人打死不肯移开盯住酒杯的目光,立定志向非做个史上最成功的石雕像不可。 喀啦! 血腥玛丽重重的落在桌面上,「先生,介意吗?」咬碎牙齿的声音。 男人这才震了一下,霍然抬头,一脸如梦初醒的惊愕。「呃?」 啧,原来在作梦。 「没位子了,先生,」雪白如藕般的手臂挥了一下。「借个位子如何?」 男人移目环顾一圈,果然,酒廊内满满都是人,有空位的只剩下他这一桌,视线收回来,在桌面上的血腥玛丽停了一下,再拉到眼前的红衣女郎上下打量,眉间聚起千重摺。 「你,是……呃,是……」 是什么? 应召女郎? 切,这么看不起她? 如同血腥玛丽一样腥艳的红唇轻启,很夸张的叹了一大口气。「不是,这家酒廊虽不是上流社会那种会员制的高级酒吧,但也不低级,如果我是做买卖的,你以为他们会让我进来吗?」 这家酒廊有那种管制吗? 默默审视眼前这位年约二十三、四岁的女人,虽然浓妆艳抹,服饰打扮成熟冶艳,不过确实没有风尘味。 男人收回视线,继续盯住他的宝贝酒杯看。 「请。」 「谢啦!」 红女郎顺手把腰果放在桌面上,再将微翘的小屁屁移上座位,然后端起血腥玛丽啜饮,双眸缓缓扫视酒廊内一圈……没半个熟人,大概还不够晚吧! 她耸耸肩,目光移到男人身上,轮到她对他好奇的端详。 二十六、七岁左右,虽然瘦削了点,但五官清逸韶秀,气质温文尔雅,如果不是那样苍白憔悴,应该可以称得上是俊美的,不过此刻的他一身的愁郁与无奈,心事重重,抑郁寡欢,一整个落魄到不行,再多挂上两只熊猫眼,简直就跟重度瘾君子没两样了。 以他这种年纪来推测,不是他爱的女孩子不爱他,就是亲亲女友要结婚了,但新郎不是他,只好来这里借酒消愁愁更愁,愁云惨雾,天愁地惨,真是惨惨惨,惨惨惨啊…… 脑残! 不屑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红女郎又喝了一口酒,另一手空闲的五指弓起,血红的蔻丹无聊地在桌面上跳踢踏舞。 就是有这种日子过太爽的人,没事为这种无聊烦恼折磨自己。 不过,那也是他家的事,她管不着,教她纳闷的是,既然要借酒消愁,干嘛只是盯着酒看而不喝? 难不成他身怀特异功能,正在练习用眼睛喝酒的招数? 「喂,干嘛盯着酒不喝呀?你不会喝酒吗?要不要我教你?」 真的,不是她爱多管闲事,而是一个人喝酒太闷了嘛,算他倒霉,不,是运气正旺,就赏赐他这份荣幸来陪她喝酒吧! 别太感激了,她偶尔也是会好心一下的。 没想到那个阴阳怪气的男人根本不领她的情,漫不经心的瞄了她一眼之后,又盯回他的酒杯深情款款的痴痴看了。 智障! 红女郎很努力按捺住翻白眼的冲动,如果她是小猫咪,会先在他身上磨磨小爪子再说! 但,没关系,她是有修养的人,心胸宽大得很,度量比太平洋还要宽广,别说撑起无名宰相的小船,就算要沉没几艘铁达尼号也没问题,这种小小的无礼,还看不在她眼里。 他不想理会她,ok,她也不想拿热牛排去配枝仔冰,就让他们一桌两制,各自为政吧! 于是,她继续浅啜她的血腥玛丽,两眼又朝周围飞去,四面八方到处乱乱飘,期盼能在愈来愈多的客人里瞧见一张半张熟面孔,就算是讨厌的人也可以,可是找了老半天,没有就是没有。 是怎样?今晚是乖宝宝之夜,大家都说好了不出门在家孝顺父母吗? 可恶,早知道不来了,但要她现在就离开又不甘心,她并不爱在晚上出门,一旦出门就是想找人吐吐槽、出出气,要连半滴口水都吐不出去,她一定会被满肚子怨气憋得抓狂暴走! 视线不得已再拉回对面那个还在痴恋酒杯的男人,她无奈地撇了撇嘴。 好吧,没鱼虾也好,虽然这只虾好像肚子不饿,不容易上钩,不过,这也难不倒她,脸皮掐厚一点,舌头拉长一点,总有办法教这只闷虾开口吞饵的。 「喂,你叫什么名字?」搭讪第一步,很老套,但也很实用。 万里无「云」,没声音。 意料之中,红女郎耸了耸肩,溜溜的眸子转了几下后,放下酒杯,拍拍双颊,再捏鼻子捏嘴巴硬捏出严肃的表情来,然后一本正经地敲敲桌面。 「喂,老大,你有烦恼对不对?」第二步,开门见山,直截了当,省事也省口水。「真巧,我也有耶,这样好不好?我们可以各自说出自己的烦恼,帮得上忙的话就帮,就算帮不上忙,起码能够把烦恼说出来一定会舒服一点,你觉得如何?」 春天的微风,无声无息。 哇,真别扭!「反正你不认识我,我呢,也不认识你,将来大概也没机会再见面了,你不认为向这种对象吐槽心事最合适吗?」 落雪无痕,静悄悄。 超别扭!「我发誓,绝不会把你的烦恼说出去,至于我的烦恼,随便你爱说溜嘴就说溜嘴,无所谓。喏,够大方了吧?」 第二章 深夜的街道,万籁俱寂。 不过,男人的目光总算抬起来了,幽邃的黑瞳犹豫地注视着她,唇瓣微掀,欲言又止。 耶!耶!上钩了!上钓了! 红女郎心头狂喜,趁胜追击,「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吃亏一点没关系,让你先吐槽,吐到你高兴为止,ok?」就这么一尾虾,绝不能让他溜了。 男人拧起眉头,慎重考虑中。 「好好好,我保证一定帮你想到办法解决烦恼,这总行了吧?」年终大放送,阿沙力啦! 再不行的话,干脆给他翻桌好了! 又迟疑了好半晌,好不容易,男人终于下定决心似的举起他那杯酒--亚历山大,向她敬了敬。 「亚历山大。」然后仰杯饮下一大口,呛咳两下,立刻染红了苍白的脸色。 红女郎失笑,「是喔,那么我就是……」同样端起血腥玛丽喝了一大口,也挤眉弄眼的向他敬了敬。「玛丽啰!」 就说吧,笨虾早晚会上钩的! 「好,你先说吧!」说话算话,她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势,等他先开讲。 男人--亚历山大沉默半晌,忽又举杯轻啜一口酒,然后抬眸望定她。「要如何才能够让人讨厌我,讨厌得恨不得我赶快死掉?」 干嘛,这人活腻了不成? 玛丽征了一下,继而恍然大悟。「有美眉想把你,但是你不喜欢她?」 两秒的面无表情后,亚历山大两眼往下掉,又落回酒杯上,静默片刻。 「未婚妻。」 未婚妻? 难不成是…… 「父母安排的?」 「嗯。」 果然,虽然十足天涯落魄一浪人的模样,但还是看得出他隐覆在落魄外表下的高贵气质,举止优雅,谈吐温文,显示出他的良好教养,身上穿戴的亦无疑是名牌货,这家伙八成是出身豪门世家的名牌贵公子。 而世家名门大都有一项陋习婚姻多半是由父母操控安排的。 或是为了政治因素,或是为了商业因素,甚至是为了讨好某某人,就硬要让两个毫无感情的男女睡在一起,当事人毫无置喙余地。 管你喜不喜欢,老爸、老妈呷意就行了。 他不喜欢。 但既然父母替他定下了婚事,哪里容许他随意退婚,于是他只好期望女方主动退婚,对,九成九是这样。 小case! 「你另有喜欢的马子?」 「没有,不过……」 了,了,反正他跟未婚妻就是不来电,对吧? 「你的未婚妻喜欢你吗?」 「应该是吧!」 原来是阴极有电,阳极没电,结果不通电。 「那还不简单!」 「简单?」怀疑的语气。 「你说得没错,要让对方主动退婚,就得先让对方讨厌你,」玛丽开始热心大放送,全力教导迷路的小孩应该如何走上「正途」。「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让她‘发现’你喜欢别的女孩子,然后……然后……」她选修心理学可不是白修的。 但她还没说完,亚历山大就开始大摇其头。 什么意思? 啊,用过了,无效吗? 没关系,还有备用第二招。「好,换个方式,她喜欢你,那就给她来个惊天动地大震撼,从明天开始,你换个人给她看……」 「换个人?」 「看你的样子嘛……」两只眼在他身上来回溜达,玛丽摸着下巴沉吟。「唔唔唔,你应该是温和内敛型的人,既然她喜欢你这种型的男人,你就换个嚣张任性的型给她看,保证她……」 亚历山大又开始摇头。 玛丽挑眉,眯眼。「喂,喂,请问先生你头晕是不是?又在晃什么脑了?」 「她不相信。」亚历山大简洁的回道。 玛丽翻了一下眼。「不奇怪,像你这种人啊,叫你变个样子来,你最多也只是说话大声一点,表情冷淡一点……」 亚历山大缩了一下。「那……那还不够吗?」 哪里够了? 「要让人家讨厌,不给她凶一点、狠一点、绝一点、无情一点,谁会讨厌你了?」玛丽咬牙切齿地瞪他,马上示范给他看。 「凶……狠……绝……无情?」亚历山大似乎有点惊吓到。 「没错,缺一不可!」再示范:语气好像要把他当成肯德基的家庭号炸鸡块啃光光似的。「来,先给我记住三项原则:刁钻任性、野蛮霸道、无理取闹、」念得太顺口了,舌头滴溜溜地停不下来,免费再多加几项附赠品。「狂妄嚣张、凶悍粗鲁、穷凶恶极,不过……」 「你说只有三项的。」亚历山大喃喃道。 双拳握紧,忍住一石头k出去让对方爆脑袋、喷脑浆的冲动,玛丽两眼瞪得更用力。 示范,示范,这是示范…… 「不过就算你记住‘以上’所有原则了,我想你也不一定懂得该如何做,喏,现在我就传授你本山人修炼千百年的真功夫:如何淋漓尽致的发挥出‘令人嫌恶、讨厌、憎恨’的精髓……」 总之,变只大尾流氓给那位未婚妻小姐欣赏一下,就不信她还会喜欢他! 于是,一半基于承诺,一半基于对这件事的兴致,玛丽十分热心的贡献出脑细胞里的邪恶因子,该说什么没良心的话、该表现出什么样的恶魔行为,她都不厌其烦的一再教导他,讲解得比教育部国语辞典更详尽,还示范动作给他看,就差没自愿做替身去帮他演一场戏。 讲得太忘形,不觉时光飞逝,结果时间拖到太晚,等她发现已近午夜时,惊恐的尖叫一声跳起来拔腿就跑。 「完蛋,我明天还要上班耶!」一溜烟,不见人影了。 望着才眨个眼就失去主人的空位,亚历山大目瞪口呆,抬腕看了一下手表--差两分十二点,再抬起头来,仍是一脸错愕。 灰姑娘? 「啊~~完了!完了!真的要迟到了!」 一大清早,公鸡没有叫,某只母鸡就呱呱叫着跳下床,连滚带爬地一头钻入浴室里,三十秒后梳洗完毕,再鸡飞狗跳的窜出来,跳着脚穿裤又套衣,穿鞋又拎提包,三十秒后咻一下飙出大门。 呜呜呜,生平第一次迟到,竟然是因为晚睡晚起,好后悔,早知道昨晚就别和那家伙聊那么久了! 三十分钟后,贵恩综合医院的地下停车场内,刚下车的关茜飞快的瞄一下手表--只剩下三分钟,旋即以最快的动作拎起背包,锁上车门,跑向电梯,正待按下开门按钮,忽又定住。 瞪着电梯门上的两个大字:思光,一如以往,熟悉的怒气再度涌上心头。 「早晚有一天,我一定会把医院夺回来!」她咬紧牙根,第n次对自己发誓。 这家医院应该是她的,是她父母要留给她的两家医院之一,可是关家那些贪婪的亲戚,竟然趁她在美国修博士学位时,不但「一时忘了」通知她父母因飞机失事而去世的消息,又乘机大钻特钻法律漏洞,将原本应该由她继承的医院抢去,大局底定之后才「想起来」要通知她回家奔丧。 等她匆匆忙忙赶回台湾,一切已成定局,医院早已变成表姑、表舅的,连名字都改了。 恩光慈善综合医院变成了贵恩综合医院。 第三章 其实那原也没什么,她是医生,治疗病人她在行,看是内科、外科都没问题,可就是对经营医院方面一窍不通,真要放手让她去搞,搞不好三天就倒,所以说,换个了解经营的人去负责更好。 只要他们能够老老实实的遵循她父母原先的经营理念,一家贵族医院负责赚取富人的钱,来贴补另一家慈善医院的亏损,她绝不会有任何怨言。 可恨的是,他们一接手医院之后,就硬把原先的慈善医院转型为纯以赚钱为目的,超高品质、超高收费的贵族医院,不再让那些穷困的低收入户享受免挂号费、免药费的医疗,一整个违背了她父母的理念,这点她就无法接受了。 然而,经营权掌握在他们手上,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在这里跟他们ㄍ1ㄥ下去。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一定要抢回来! 喃喃自语着,她跨步进入电梯,十五分钟后,她已在个人私有的办公室内扮妥上班装束,然后拿起小镜子左看看、右瞧瞧。 很好,老土到会让人脑袋抽筋的黑色粗框眼镜,大得足够掩去半张脸,脑后是老气到不行的阿嬷髻,再多几根白头发就可以升级为阿祖髻了,还有又挫又呆板的套装,送去资源回收都没人要,整体来看,最保守估计也有三十岁以上,说她快四十岁了也不勉强,怎么看都是个即将迈入骨董级的老处女,再继续「保鲜存放」下去就要变成考古级的了。 正是她要的「最佳形象」。 她满意的套上医师白袍,就在踏出办公室那一刹那,心情也已整理完毕,恢复平常心情,脚步稳定地走向护理站。 既是专业医师,就不能让心情影响到工作,她可不想为了医疗纠纷跑法院。 「miss陈,我的病患有变更吗?」 又来了! 眼看护理站里的护士只是随便瞥她一下,就差没有从鼻子里哼一管鼻涕给她,然后用一种十分轻蔑的态度扔出几份病历表,好像丢两枚铜板到乞丐的铜罐里头似的,她真想把病历表砸到那女人脸上去。 够了没有,再怎么样,医生也比护士「大」吧? 真是,她被整家医院的所有员工排斥,这点她早就知道了,不必再提醒她了好不好? 关茜暗暗嘟嚷着自柜台上拿来那几份病历表,一份份看下去,一口口气不断的叹,全部看完,这一辈子的气也差不多被她叹掉一半以上了,这才转身走向第一份病历--608号病房。 「可恶,老是要我中途插手麻烦的病例!」 她咕哝着,满脑子怨念,一整个不甘心,尽管如此,她的脚步依然轻快得像在跳迪斯可。 幸亏她还有被利用的地方,不然早就被列入拒绝往来的名单上了。 不过一旦进入病房内,她立刻收起轻松的神态,换上最严肃、最沉稳的专业医师形象,一边详阅手中的病历,一边站定在病床边。 「周老先生您好,我叫关茜,是您的主治大夫……」 「你?」床上的病人--周老先生先是一愣,继而失声大叫。「请等一下,我说过我只要男医生,你这个老处女来干什么?」 耶,看不起女人? 好,很好,很好! 关茜咬紧牙根,更用力绷紧脸皮,刹那间,表情又严酷了一百万倍,就差没冒出两支恶魔角来戳翻病床上的老家伙。 「老先生,据我所知,你还想抱曾孙,对吧?」 老而不死是谓贼,这个看不起女人的老家伙还想再贼下去就对了。 「那还用问,虽然我老人家已经六十八岁了,可是在还没抱到曾孙之前,我还想多活几年呢!」说着,老先生赶苍蝇似的挥两下。「去,去,去换个真正有本事的男医生来,你这老处女别在这里闹笑话了!」 真正有本事的男医生? 哼哼哼,要有那种「东西」,就轮不到她来表现了好不好! 「老先生以为他们为什么把你这个病人转给我?」 「你走错病房了!」 最好是。 「我有老先生的病历。」 「你偷来的!」 老顽固! 「真不要我为老先生看诊?」 「除非我死了!」 「好吧!既然老先生不想抱曾孙了,」总算他有自知之明,愈活愈贼,再活下去就变乌贼了。「就换那些‘真正有本事的男医生’来吧!」她还乐得少一件令人头痛的病例呢! 于是,她满不在乎的离开了。 可是不到三分钟,她又不情不愿地被主任大夫押进来了,堂堂主任大夫一副狗腿样的说尽好话,发誓兼赌咒,就差没去斩几只老母鸡的头,信誓旦旦保证说她确实是个学有专精的留美博士,执有美国医师执照的正牌大夫,拥有十分丰富的问诊经验,总之,超一流的啦! 虽然她是女的。 「我保证!」 「是吗?」 老先生这才眯起眼来再仔细打量关茜,怀疑地东看西看、上看下看。 说眼前这个「古意盎然」的老处女是留到那种思想开放,性更开放的美国留学过的博士,谁会给她信! 不过…… 「好吧!就让她试试看。」只是试试看。「不行再换个男医生来吧!」 关茜没好气地直翻白眼。 男人,就是喜欢把女人踩在脚底下! 【第二章】 喀!喀!喀!喀! 红色高跟鞋又出现在「忘情水」酒廊里,这回,鞋音才响两下,四面八方就涌来七嘴八舌的热烈欢迎。 「玛丽,好久不见了,来来来,到我们这桌来聊聊吧!」 「来我们这桌啦,玛丽!」 「这边,玛丽,这边!」 在热情的召唤声中,玛丽一手血腥玛丽、一手腰果,笑咪咪的环顾一圈,蓦而双眼一亮,迳自扭着性感的小屁屁,举步走向角落那一桌,沿路走沿路笑着和两旁的人打招呼,娇艳的抚媚净在顾盼之间。 然后,她放下酒杯和腰果,再扬手挥回其他人的邀请。「下回!下回!」她落坐,笑吟吟的向对面的人打招呼。「嗨,你又来啦!」 「原来你真的叫玛丽。」 玛丽端起她那杯血腥玛丽,「因为我都喝这个,就像你……」她用下巴指指桌上另一杯亚历山大。「都喝那个。」 「原来如此。」亚历山大逸出一抹柔和的浅笑。 玛丽倾身向前,「怎样?成功了吗?」兴致勃勃地问,以为他是来向她「报告」好消息的。 因为今夜的他看上去不再像两、三天前那样憔悴落魄、阴阳怪气的了,虽然眉宇间仍挂着轻愁,脸色也还不是很好,但显得有精神振作多了,俊逸温煦、尔雅不凡,难怪他的未婚妻不肯解除婚约。 换了是她捞到这种优质贵公子,她也会死巴着不放手。 亚历山大笑容微敛,迟疑一下。「我想……还需要一点时间吧!」 玛丽征了征,再耸耸肩,靠回椅背。 「也对,才几天而已,像你这种人啊,想要你在一天之内就翻天覆地的变个人出来,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她悠然地捻起一颗腰果丢高高,再用嘴去接,「一步步来吧!总之,只要你能够按照我的话去做,」傲然比出一根大拇指。「信用保证,早晚会吓跑你的未婚妻的,不然你来拆我的招牌!」 什么招牌? 第四章 「我相信你。」亚历山大莞尔。 「还有,还有,」又捻起另一颗腰果,「记住,千万别人家随便贡献出两滴盐水来,你的决心就变节了喔!」玛丽好心警告得意高徒。 「我记住了。那么……」他举杯浅啜。「今天该换我听你说了。」 今晚,他就是特地来听她吐槽的。 闻言,玛丽如梦初醒的猛拍了下桌子,「啊对厚~~换我了!」表情一转, 「你听我说啊……」马上进入状况,连酝酿心情的时间都不必,开关一按,直接切 换过去。「我真的很生气很生气,为什么呢?告诉你,我啊……」 难怪人家说女人长舌,一开讲,汤锅就破底了,哗啦啦啦流个不停。 说爸、妈要留给她的事业被表舅、表姑「偷」走了,说她要在公司里工作就得看表舅、表姑的脸色,说公司里所有员工彻底排斥她,集体无视她。 总之,表舅、表姑就是要让她日子不好过就是了。 「其实我也知道啦,大多数人都是想讨好表舅和表姑,但也有少数人是不得已的,景气不好嘛!丢了这份工作,想找到其他工作并不是那么容易,凭良心说,这也不能怪他们……」 她哀声又叹气,真的是在抱怨、在吐槽,也不管人家跟她熟不熟。 而他,相对于那一夜她对他的热心,这时候也付出所有的诚意,认真扮演一个最忠实的听众,专注的聆听她诉苦,不顾无聊,也没有不耐烦,虽然他很少出声,偶尔才会问一句。 「你不甘心?」亚历山大仔细端详她的表情,猜测。 玛丽马上横给他一眼。「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不甘心好不好,是另一种不甘心可不可以!」 不甘心还有很多种吗? 亚历山大有点困惑,但他并没有追问,倘若她想讲,他不问她也会全盘托出,她若是不想讲,彼此交情尚浅,他也不好追究太深。 「不过总有一天,我会抢回来的!」玛丽咬牙切齿地发下第n百次誓言。 不管是十年、二十年,就算是五十年、一百年,她也一定要抢回来! 「关大夫,请别忘了,十点整要开会。」 「……今天几号?」 「十五号。」 「又来了!」 关茜呻吟着瞥一下手表,不情不愿地向后转,一边嘀咕一边朝电梯走去。 十分钟后,她进入院长室隔壁的会议室,拉出一张椅子坐下,默默环顾其他座位上的医师,全都是医院里各科最顶尖的医师,跟拜土地公一样,每逢初一十五就得参加一次这种超级没营养的谄媚会议,不是为了谄媚院长,而是…… 「袁医师,梁董的老太爷中风,你去。」 「多久?」 「直到他能用拐杖自己行动。」 「明白了。」 「赵医师,钱总的媳妇即将生产,你去。」 「直至她生产?」 「没错。」 「好。」 「邱医师,聿老的孙子,你去。」 「什么时候?」 「下午就过去。」 「知道了。」 「今天只有这三件case,好,散会。」 这就是他们医院特有的「应召服务」,专门应召为政商界大佬出诊,若是有必要,还得住在人家那里成为某人的私人看护。 浪费一位专科医生的人力时间,只为了奉承讨好,真想一脚踹飞他们! 可是她什么也不能做,为了保住一个星期一天的贫户免费诊疗,只能咬紧牙根忍忍忍,一忍再忍,忍不下去了还是要继续忍,就算忍过了头也要再忍,虽然她最想做的是叫他们去关窗烧煤炭。 不过幸好,她少有机会被派去「应召」,因为她不会去奉承人家,也不会去讨好人家,相反的,还得担心她会得罪人家。 所以,她又逃过一劫了。 「咦?你又来了?」 「上回你好像还没说完。」 「对,对,是还没讲完,我再跟你说啊……」 见面不到三秒钟,炒菜锅也破底了,整箩整筐的抱怨有如滔滔长江水般泉涌而出,惊涛骇浪,澎湃汹涌,要是泳技不够好,不用三分钟就会灭顶了。 「……总之,他们太可恶了,为了钱,什么都肯干!」 亚历山大默默看着她忿忿地喝光一杯酒,再招手要另一杯。 「你认为,钱一点也不重要吗?」 「少扯了,没钱会饿死耶!哪里会不重要?可是没重要到可以出卖自尊吧?」 玛丽恼火地咬一口薯片,屑屑喷得满桌都是,亚历山大不落痕迹地掩住自己的酒杯口。 他喝酒向来不配薯片的。 「确实,不过曾吃过苦的人通常会视金钱重于一切。」 咬薯片的动作顿了一顿,「或许吧!」再继续。「听说,他们来向我爸、妈求助之前,也曾吃过不少苦头,还差点去要饭呢!但就因为如此,他们不是更应该同情其他穷人的苦吗?」将心比心,他们不懂吗? 「我想,你也不能太责怪他们,毕竟,人都是自私的。」 「也不是所有人……」 「难道你就一点也不自私?」 喂,客气一点好不好,她哪里自私了? 玛丽张嘴就想反驳,然而一对上他那双幽静深邃,仿佛能透视人心的眸子,她的声音就卡在喉咙里,出不来了。 是啊!谁敢说自己彻彻底底的不自私? 人天生就是自私的,再不自私的人也是自私的,就算只有一点点,终究也是自私的。 而她,也只不过是尽力做到不要太自私而已。 「亚历山大。」 「嗯?」 「你呢,你自私吗?」 沉邃的眸子忽尔漾出一抹哀愁,亚历山大轻轻叹息。「为了自私的目的而不惜伤害别人,我能说我不自私吗?」 是在说他的未婚妻吗? 「那也不能怪你嘛!想想,硬要把两个不相爱的人凑在一起,将来不是更痛苦吗?」见他似乎在自责,玛丽忍不住脱口替他辩解。「不如现在就分开,痛苦也只是一时而已,不是吗?」 谁知她一辩解,那双哀愁的眸子反而更增添几分痛苦,向来喝酒总是轻啜慢饮的人,猝然仰首灌下大半杯酒,旋即剧烈的呛咳着,咳得差点喘不过气来了。 玛丽连忙招手要一杯水,并移到他身边的座位,小心翼翼的抚顺着他的背。 「真是的,不会喝酒就不要喝得这么壮烈嘛!」 好一会儿后,亚历山大终于慢慢舒缓过一口气来,慢慢喘息着,并就她凑至他唇边的水林喝了一口水。 目注他那难掩痛苦的表情,玛丽脑际忽地闪过一道灵光。 莫非事实并非如他所说的那样,而是他也深爱着他的未婚妻,只不过为了某种原因,致使他不得不逼她离开他? 是怎样?八点档啊? 相较于其他医师的大型个人办公室,关茜的个人办公室几乎跟鸽子笼一样小,不过一张办公桌、两张椅子、一小排书柜,再加上一株马来巴利树盆栽就已经爆满了,连呼吸都有点困难。 不过,对一个只要求拥有一个私人空间的人来讲,这已经够了。 「进来。」忙着记录病历表,关茜漫不经心地回应敲门声。 第五章 来人开门自行进入,又自动在办公桌前的椅子坐下,她淡淡瞄一眼,继续自己的工作。 「什么事?」 「下班后有空吗?我请你吃饭。」 「你妈妈又和你未婚妻上哪儿玩去了?」 「……日本。」 「所以你又来找我填补空档?」 「关茜,你明知不是如此,为何要这么说?」 「那你要我怎么说?」关茜不耐烦的停下敲键盘的手指,双眸转注办公桌前那个同样穿着医师白袍的男人。「说我很高兴你还记得我?」 「关茜,你……」男人脸颊闪过一丝痛苦的抽搐。「还不能原谅我吗?」 「原谅?」 关茜转动椅子往后靠,双臂环胸,静静地打量眼前这个姓骆名天扬的家伙,英挺的容貌,成熟的风采,年轻有为,医术精湛,订婚前,他就是医院里的头号黄金单身汉;订婚后,依然是年轻护士们作白日梦的对象。 这个男人,曾经苦苦追求她两年。 「你应该先跟我分手的。」 「但我并不想和你分手。」 「所以,你想光明正大的玩劈腿游戏?」 「不,我不是……」 关茜倾身向前,咧出一嘴假笑。「你和我表姊订婚,又要我做你的地下女友,请问,这不叫劈腿叫什么?劈柴?」 骆天扬嘴角抽搐一下。「但你说过你不想结婚,也许……」 「也许我愿意成全你劈腿的心情?」关茜语气嘲讽地替他说完。 「我……我……」能承认吗? 还真的咧! 关茜敛去假笑,靠回椅背,眼神冷淡。「不,你不需要我的原谅,好好孝顺你妈妈,等着结婚就行了。」 「可是,我不爱她,我……我真的很痛苦……」 那也是他自找的。 她知道,骆天扬爱的人是她,才会苦苦追求她两年,但那是在她父母尚未去世之前,那时她还是医院院长的宝贝女儿。 「骆天扬,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了,」关茜面无表情地说。「我喜欢你,曾经;爱你,从来没有;如今,你都已经订婚了,我更不可能爱上你,你缠着我到底想干嘛呢?要我做你的二奶吗?很抱歉,我一点兴趣都没有!」 「不,我只是……」骆天扬苦笑。「想找人谈谈,否则,我真的不知道还能够忍耐多久。」 「我很忙,没空听你吐苦水。」 「关茜……」 关茜霍然起身,忍耐已到尽头了。「抱歉,我要去巡房了!」话落,迳自离开办公室,把那个她曾经喜欢过,幸好不曾爱过的男人丢在她的办公室里。 人生难得两全其美,既然他已选择了那一全,就别再消想另一全了! 「你喜欢他?」 「曾经。」玛丽很大方地坦承。「毕竟,他是个相当出色的男人,学有专精,工作态度认真,人长得也不赖,个性也还ok,就是优柔寡断了点,那是他唯一的缺点。」 亚历山大的眼色突然多了几分抑郁的沉黯。「所以,你就跟他交往了?」 「no,no,no,」玛丽摇头否认。「我早就决定要做一辈子单身贵族,终身不结婚了,所以不想跟任何男人交往,没想到他却说不想结婚也没关系,只要我愿意和他交往,他绝不勉强我一定要结婚……」 「也许他是认为早晚有一天,你会被他的心意感动吧!」 玛丽不以为然地嗤了一声。「男人就是爱异想天开!」 女人不也是。 亚历山大说在心里,没敢讲出来。「但你终究还是和他交往了。」 「是‘不得不’好不好!」玛丽一脸夸张的苦相。「我一再拒绝,可是他就是不肯死心,一有空就缠死我,像那种死缠烂打的追求法已经严重影响到我的工作了,害我差点抓狂……」 因此,她不得不「恩赐」给那家伙一个男朋友的名分,偶尔陪他吃顿饭、聊聊天,想再进一步,十年后再说吧! 没想到,用不着十年,她父母一去世,那家伙那个爱钱如命的妈妈就坚决反对他继续和她交往,并积极促成他和她表姊的婚事,那家伙先是不肯,但他妈妈以死胁迫他,他只好屈服了。 结果,那家伙和她表姊订了婚,却老是趁他妈妈和未婚妻不在台北的时候来找她,因为他仍然深爱着她。 他不是坏人,但对女人而言,却是天底下最不可靠的男人! 唉!从头到尾一点创意都没有,全都是偶像剧的剧情,那家伙想演大悲剧,她却只想换角退出。 「所以,你并不爱他?」 「当然不,我是喜欢过他,但从没爱过他!」 「但你不能原谅他?」 「我应该要原谅他吗?」 「既然你不爱他,为什么不能原谅他?」 「我不能原谅他的背叛!」 是的,背叛,她真正不能原谅的是背叛! 表舅、表姑背叛了她父母对他们的信任,她不能原谅;那家伙背叛了她这个「女友」,她不能原谅! 任何事她都可以原谅,就是无法原谅背叛! 就算当时她也不是真有意和他交往,但至少他们的确是在交往了,而且开口要求交往的人是他,口口声声说深爱她的人也是他,然后,突然有那么一天,他订婚了,对象不是她,最后一个知道的人倒是她。 起码先跟她分手嘛! 男女交往本就没有一定的结果,交往后发现彼此不合适,自然就要分手,那也是不得已的。 男女之间,只要有一方感到勉强,双方都会痛苦的。 所以,如果他是先跟她分手,再和表姊订婚,她不但不会生气,还会乐得摆脱了一桩麻烦呢! 偏偏他不是,他不但没跟她提分手,也不想慢慢跟她疏远,还在订婚翌日就约她出去喝咖啡聊天,并再次强调他有多么深爱她,甜言蜜语一大堆,随时可以免费更新。 爱屁啦! 如果不是表姊特地跑来跟她呛声,要她别再跟她的未婚夫搁搁缠,天知道什么时候她才会知道他早已背叛她了! 那家伙一开始就打算劈腿了! 「但有时候,背叛也是不得已的。」亚历山大的声音轻细得几乎只是在他嘴里绕了一圈。 他又是在说他和他的未婚妻了吗? 「你……」有那么一瞬间,玛丽有股冲动想要追问个一清二楚,但很快又改变主意,她自己也有不想被人穷究的秘密,凭什么追问别人不想说兑的事?「至少我没有背叛过任何人,所以我有权利不原谅别人的背叛。」 「你没有做过的坏事是坏事,做过的坏事就不是坏事,这就是你的认定吗?」 玛丽哑口无言,好半晌后,她才泄愤似的灌下一大口酒。 「亚历山大。」 「嗯?」 「你真的很会挑人家的语病耶!」她真的很佩服,佩服得恨不得海扁他一顿。 「我说的是事实。」亚历山大轻轻道。 「狗屁的事实,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猝然噤声,僵了两秒后,她懊恼地猛灌下一整杯酒,粗鲁的横臂拭去唇边的酒渍。「总之,就算你杀了我,我都可以原谅,就是背叛,我绝不能原谅!」 因为,她不想再害死更多无辜的人了! 第六章 匆匆往断层扫瞄室而去的脚步猝而定住,关茜的目光往右转,探进某间儿童病房内,但见病床上沉睡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床边是默默垂泪的父母,心脏专科的齐大夫正在向他们解释。 「她的痛只能换心,但她已等待了两年多,至今犹未等到适合的心脏,现在,她的情况已恶化,再也等不下去了,最多再撑个一、两个月就……」 冷酷的词句,无情的宣告死期,令人听得心都颤抖了。 可是…… 关茜一脸冷漠,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心弦连半根也没抖到,冷硬的石,毫不在乎。 生生死死看多了,早八百年前她就已经麻痹了,不想在乎,也不能在乎,不然就不要做医生。医生不是神仙,再是高明,也有束手无策的时候,身为医生,这是她必须看清的事实。 死亡,终有一天会来临,谁也逃不掉。 更何况,她自己也有一桩麻烦病例,哪里还有空去烦恼别人的事,低头望着手上的病历,眉头不由自主又拧了起来,断层扫瞄结果若真知她所诊断,周老先生想活着抱曾孙的机率恐怕不到二成,除非他的孙媳妇已经怀孕三个月以上了。 可是,听说他的孙子好像还没结婚吧? 「关大夫,请到急诊室帮忙!关大夫,请到急诊室帮忙!」 「shit!」 一听到广播,她暗咒一声,旋即拔腿跑起来,砰一声撞开断层扫瞄室的门,呼一下把病历扔进去。 「我要到急诊室帮忙,务必等我回来再开始!」话落,她掉头狂奔。 死亡,终有一天会来临,但能晚一刻就晚一刻,谁也不想早早就死,救人依然是医生的职责,尽管心如铁石,善用所学医术竭尽全力挽回患者的生命,这,就是她的责任。 【第三章】 就一般酒廊而言,「忘情水」的生意出奇的好,每日傍晚一过六点,人潮就开始涌进来,不到七点就客满了,因此,玛丽十分好奇,一个多月了,亚历山大为何总是能够占到角落桌位? 难不成他每天闲闲无事,不到六点就来占桌位? 「我订下了这个桌位。」 「订?」 「一个月三十万。」 噗! 玛丽立刻表演一手天女散酒给他看--用嘴巴,很可惜,她的喷射绝技还练不到家,第一次表演,满口酒喷不到遥远的那一方,反而全喷到自己身上了。 「三……三十万?」她一边呛咳,一边错愕的惊叫。「你冤大头啊你!」 「我喜欢这张桌位。」亚历山大体贴的掏出手帕给她,并招手要一杯白开水。 喜欢就可以用钱霸占? 干嘛不买回家算了! 「原来你钱太多了,送给我好了!」 玛丽没好气的抢过手帕来,低头胡乱擦拭着身上的酒渍,谁知亚历山大竟气定神闲地给她回了一句-- 「你要多少?」 玛丽呆了呆,猛抬头。「真的要给我?」他真的钱太多了是不是?还是阿答嘛秀逗了? 亚历山大淡晒。「钱不给有需要的人用,又要给谁用?」 「那就送给那些穷人用啊!」玛丽啼笑皆非的大叫,手帕丢还给他,再抢来侍者刚送到的白开水。「穷人最缺钱了!」 「我有啊!每年一亿欧元捐赠给慈善机关。」 噗! 玛丽再次表演天女散水--喝白开水也会呛到,果然有一回经验就有差,这一口笔直又有力地直接喷到海峡对岸,准确地射中目标,无辜的中招者满头满脸的水滴,一脸错愕又茫然。 什么状况? 玛丽也傻住了,下一刻,她火速地把脸侧向一旁,嘴角在抽筋,「对……对不起!」声音也在发抖,旋即跳起来冲向盐洗室,「我上一下洗手间!」人还没跑出两步,笑声已爆出来,一路狂笑到盐洗室。 好吧!算他自找的。 亚历山大啼笑皆非的叹了口气,也起身到盐洗室。 十分钟后,两人先后回到原位,岂料玛丽一见到他的脸,马上又噗哧一下笑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谁教你老是要说那种会吓死人的话。」 「但那是实话呀!」亚历山大低喃。 吓死人的实话! 玛丽不甘心的瞪着他许久,见他始终以一副无辜的表情相对,不禁有点泄气,摇摇头,招手唤来侍者清理桌面。 「你家就那么有钱?」 「不穷。」 是喔!不穷的人每年可以捐出一亿欧元,那穷人就不是人了! 「不管怎样,钱不是给人这样乱花的,下次我们改在外面见好了!」说完就被自己刚出口的话吓了一跳。 请等一下,她在说什么? 她会到「忘情水」来,纯粹是为了找人听她吐槽抱怨,从没有深交的打算,所以她都只有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来,差不多两、三天或三、四天一次,而且每次都找不同人,免得人家会错意巴上来。 此外,在这种地方她也从不说出真姓名,吐槽了一整个太平洋,却连她真正的工作性质都不曾透露过。 她只想发泄一下怨气,可不想把一整个底都挖出来供人家传八卦。 但自从认识他之后,也不知怎么搞的,她竟然在不知不觉当中逐渐有所改变,从几天才来一次变成天天都来报到,有时候明明不打算来,结果时间到了,两脚未经主人许可就自动上路,上得她莫名其妙。 而且她向来都只跟那些「一夜朋友」吐露当日她所受到的怨气,「垃圾」倒光了就拍屁股走人,连多哈啦两句都不耐烦。 可是对亚历山大,她总是有吐不完的苦水,今天的说完了说昨天的,这个月的说完了说上个月的,今年的说完了说去年的,工作上的问题说完了就说学生时代闹的糗事,说得没完没了好像打算说到老,甚至还对他说出了一件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过的秘密。 秘密耶! 这辈子她只有两件未曾对任何人透露过的秘密,她竟然对他说出了其中一件,虽然比起另一件秘密来讲,这件秘密并不算太严重,可是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过,却告诉了他,一个认识才一个多月的男人…… 她是哪根筋不对了? 甚至她还破天荒的一个多月来都固定只找他一个人「坐台」,现在更糟糕了,竟然还想约他出去! 她是不是工作太累了? 「可以啊,到哪儿?」亚历山大似是没有察觉到她的异常,平静如故。 「呃,到哪里啊……」脑袋里还是一整片困惑,玛丽拼命搔后脑勺想理出个头绪来,半晌后才下定了决心。「就路口那家星巴克吧!」管他的,想太多头会痛,就当交个朋友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真的,这家伙还满讨人喜欢的呢! 人长得好看不说,脾气好好又极有耐性,除了提到他自个儿的事时之外,总是噙着柔和的淡淡笑容,从来不打断她那连自己听了都很烦,超想海扁自己一顿的抱怨,不时还会提出一、两句中肯的劝词,设法要开解她的心结。 嗯,这个朋友还算有点「用处」,就交吧! 第七章 「一样明天晚上八点?」 「好……欸,慢着,我明天晚上要加班……后天吧,后天我休假,一起吃午餐吧!不过……﹂玛丽突然沉下脸去,阴森森的,有几分凶狠的味道。「我先警告你,你不可以说不认得我喔!」 「呃?」 一只纸袋静静地落在办公桌上。 「关大夫,家父的手术就请多费心了。」 办公桌后的关茜面无表情,一动也不动,看也不看纸袋一眼,冷淡的眼深沉地目注办公桌前的男人。 「请放心,那是我的责任。」 于是,男人点了点头后便告辞离去了。 对方一走人,可以下戏了,好像变脸似的,关茜冷漠严肃的表情瞬间化为眉开眼笑,伸手迫不及待地取出纸袋内的礼盒,打开盒盖一看--满满的现金,起码有三百万。 哈哈,贪财,贪财! 她急急转向电脑,移动滑鼠打开贫户诊疗的病历表,脑袋里已经开始在计算要如何瓜分这笔「手术红包」了。 健保不给付的医疗费用,对许多贫户来讲是支付不起的负担,尤其是需要长期医疗或长期住院的病症,他们多数只能直接放弃,眼睁睁的看着亲人受尽百般折磨后痛苦地死去。 幸好她是外科医师,可以收到手术红包,她全数用来替贫户病患支付费用了。 半个钟头后,她已经解决掉三百万的红包,虽然还不太够,但至少上一季积欠的部分都付清了,至于这一季…… 就欠到下一季再说吧! 再过十五分钟,她起身离开办公室去参加拜土地公会议,坐在八、九个医生之中,她顶了一下零度数的黑框大眼镜,拉拉暗灰色的老处女套装,又不耐烦地频频看手表,充分显示出她的不耐烦。 她的手术时间快到了,他们还在混什么? 「关大夫。」 「咦?我?」猝然被点名,关茜吓了一大跳。 「这里有两个case……」关茜的表舅--庞东启来回看两份病历表,犹豫不决,举棋不定,「好吧,这个交给你!」他终于把右手的病历表扔到她面前。 「可是我两个钟头后要替周老先生开刀……」关茜抗议。 「开完刀就去,之后,仇大夫曾接手你的病人。」 「但晚上也有……」 「仇大夫会替你动刀。」 「不行啊,那是……」 「你到底还想不想保留星期六的贫诊?」 奸臣就是奸臣! 「去就去!」劈手抓来病历表,关茜恨恨起身。「我去开刀房了!」 「记住,别又给我乱发脾气了!」庞东敢的嘱咐急迫在后。「廖少爷病得十分严重,你要好好照顾他喔!」 结果,关茜去了不到三个钟头就回来了。 「一个‘病得十分严重’的家伙,」她咬牙切齿地吐出每一个愤怒的字眼。「还能够强行摸我胸部、掐我屁股、咬我耳朵,最后还要我陪他上床,来让他尝尝老处女的滋味吗?」 没错,那家伙是病得很严重,最好来一场阉割手术,彻底铲除「病根」! 「你又对廖少爷怎样了?」庞东启气急败坏地质问。 「我甩了他一耳光!」像要拍死蟑螂先生似的,关茜重重地将病历表甩在会议桌上。「最好别再叫我去了,否则我会当场替他动手术,阉了他!」 「你……你……」 一根气得直发抖的手指头几乎顶上了关茜的鼻子,关茜也傲慢的伸出一根手指头去移开那根不礼貌的手指头。 「很抱歉,我要去探望‘我的病人’了。」 眼睁睁看着关茜趾高气昂的离去,庞东启气得头顶冒浓烟,恨不得一脚踹上她的屁股,马上就让她滚出医院去。 可是他不能。 因为关茜的医术是全医院里最顶尖的,说是全台湾最高明的也不为过,没救的病例扔到她手上,至少有百分之五十以上会变成有救,因此许多其他医院宣告无救的病患最后都会送到他们医院里来,就为了寻求最后一分希望。 所以说,没她还真不行啊! 角落里,玛丽噙着顽皮的笑,默默看着亚历山大穿过自动门进入星巴克,身后还跟着另一个瘦长的男人,亚历山大一眼便扫向角落桌位,见已有人,只好随便挑个桌位坐下。 哼,就知道他认不出她! 玛丽气呼呼的喝了一口咖啡,继续看着瘦长男人倾身和亚历山大说了几句话后便离开了,亚历山大也叫了一杯咖啡,然后静静的等候,浑然不觉有一双惊讶的目光正盯着他审视。 这男人是抹了太白粉要勾芡还是怎样,怎会这么苍白? 之前在昏暗的酒廊里就觉得他很「白」,记得她也曾不轻意也问过他,他也不经意似的回答说是天生皮肤白,但此刻,光天白日之下,她才看清楚他苍白得不太正常。 以她专业的眼光来看,他有病。 不过他似乎不想让她知道,就算再问他,恐怕他也不会说出实话吧!既然问也是白问,那就甭问,以后有机会再想办法套他的话啰,此刻,还是先解决眼下的状况吧! 于是,她掏出手机来,很快的,亚历山大的手机响起来了。 「喂?」 「亚历山大。」 「玛丽?呃,你是要通知我不能来了吗?」 「不,我已经来了,事实上,我比你更早到。」 「咦?」亚历山大惊讶的转眸环顾四周,目光飞快的扫过她,却连一秒钟也没逗留一下。「可是,我没看见你呀!」 他真的不想活了是不是? 「亚历山大,我警告过你了!」玛丽咬牙切齿地道。 听她语气阴沉沉的,亚历山大有点忐忑的咽了口唾沫。「什……什么?」 还敢问什么! 「不可以说不认得我!」关茜低吼。 亚历山大微微抽了一口气,更加慌张的东张西望。「但……但我是真的没看见你呀!或者……或者我们是在不同家的星巴克?」 哼哼哼,待会儿他就会希望是在不同的星球! 「亚历山大,」玛丽的声音更阴沉了。「我现在正看着你!」 「耶?」亚历山大的视线终于定住了,因为整家星巴克里只有一个女孩子也在讲手机,而且那个女孩子正盯着他看,目光恶狠狠的好像恨不得一口咬下他的脑袋似的,「玛……玛丽?」他不可思议的低呼。 唬一下,那个女孩子猛然起身,重重的一步步走向他,表情恐怖的站到他面前,凶恶的眼神始终定在他脸上。 「敢说你不认得我试试看!」 话落,她收起手机,双臂环胸,气势汹汹的看他敢不敢说出那句话来,他要真敢说,她会当场动手开刀,先把他的眼睛挖出来,再来一场肢解手术! 他没有说。 他瞠目结舌,难以置信的瞪着眼前的女孩子,别说是说话,根本连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忘情水」里的玛丽起码二十三、四岁,是个令人惊艳,教人移不开眼的成熟女人,因为她很美,不是五官容貌上的美,虽然那双神采飞扬的眉弯和明亮俏皮的杏眸的确很动人,诱人的菱唇和披肩的长发也很抚媚,可是还算不上美。 第八章 但她那整体的风采就是会让人觉得她很美,一种很坦率、很耀眼的女性美,总是穿着一身热情如火的红,七、八公分高的高跟鞋,还有狂野的大波浪长发,透着说不出的女人味,说起话来也老是带着浓浓的戏谑韵味,洋溢着蛊惑人的气息。 总之,她是个百分之百的成熟女人。 可是,眼前的玛丽,一条俐落的马尾巴,轻便的t恤、牛仔裤、运动鞋,看上去最多只有十六、七岁,五官跟「美」字更搭不上边,顶多称得上清秀二字而已,素素净净、柔柔软软的,表情板得再严厉也还是柔嫩嫩的,跟棉花糖一样。 没有女人味,也没有任何风韵,怎么看都只是个平凡无奇的邻家小妹妹,毫不起眼的高中小女生。 总之,她只是一个未成年的青涩少女。 如此迥然相异的两个人,不同面貌、不同气质,就连身高、身材都不一样,就算天塌下来,地陷下去,太阳熄火了,宇宙化为一片粉尘,她们也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喂,你到底要傻多久啊?」玛丽不耐烦了,鞋底在打拍子。 不过,这说话的调调儿倒是没两样。 心底如此暗忖,亚历山大却还是瞪着眼,说不出话来,他仍在怀疑,自个儿的眼睛是不是也病了? 玛丽往上翻了一下眼,主动掏出驾驶执照来给他看,「看,我有驾照,已经满可以喝酒的年龄了!」收回去,再夸张地叹了口气,「瞧瞧我这样子,哪家酒吧会让我进去?所以啰,我只好打扮成熟一点,人家就让我进去啦!」自动自发招供。 亚历山大依旧呆愣如故,还半张着嘴。 真是够了!「走啦,走啦,」玛丽受不了的一把掀起他来拖着走人。「我快饿昏头了,呷饭卡要紧啦!」 自动门打开,玛丽再拖着他走出去,因为他还没回过神来。 「啊,对了,老头子,我还不知道你几岁呢!」 「二十七。」 「果然是老头子。」 「……玛丽。」 「干嘛?」 「你的胸部是假的吗?」 「……」k死你! 半个钟头后,全世界最高的餐厅--101大楼的85楼餐厅里,玛丽与亚历山大坐在靠窗台位闲聊,并等待送餐来。 「你是上班族?」 「对啊!」 「为什么不继续上大学?」 「你又为什么认为我应该上大学?」 「你现在也才十八岁不是吗?」 老实说,在他看来,她到底满十八岁了没有,这点真的很有问题,不过要考驾照,非满十八岁不可,所以,就是十八岁吧! 「也许我已经大学毕业了。」 「你?十八岁大学毕业了?」 「如果我说我是天才你信不信?」 天才? 亚历山大两只眸子又瞪大了,盯住她那张秀秀气气,隐约还透着些许稚气的脸儿,更是一脸难以置信。 别说天才的气势,她连个「大人」的样子都没有,谁会给她信! 「不信!」 就知道! 玛丽不甘心的对他装了一下鬼脸,再拿起叉子来,因为侍者送来第一道开胃拼盘了,她叉起烟熏生牛肉放入口中。 「嗯嗯,这个还真不错吃呢!」她津津有味的低声赞叹,等嘴里的食物下肚之后再回答他。「我要守在公司里,免得表舅、表姑他们又搞什么鬼。」这个理由至少占了一半因素,不算是谎言。 「就算他们真要搞鬼,你也阻止不了。」 玛丽不置是否地瞟他一眼,然后,转开话题了。 「待会儿要上哪儿去走走?」 听出她无意再就这话题谈论下去了,亚历山大不由叹了口气,好好脾气地顺了她的意。 「你决定吧!」 「ok,那我们看电影去,我两、三年没看电影了呢!」 「我五、六年没看电影了。」 「干嘛,跟我比?」 「不,只是……有点怀念。」 「好啊,那我们就一起去怀念吧!」 结果,他们连续怀念了四部电影,看得眼睛差点脱窗,最后,第五部,他们一个东倒、一个西歪,脑袋顶脑袋,不约而同在电影院里睡着了。 真的很怀念在电影院里睡觉的滋味! 医生是高所得职业,但工作也相对的十分辛苦,一般外科驻院医师光是看诊、巡房、手术就忙翻了,还要轮夜班、假日班,所以说,钱歹赚啊! 不过,关茜是特约医师,专门负责「疑难杂症」的病例,所以时间并不固定,也不用排夜班和假日班,只是,为了让医院排星期六给也做贫户门诊,她还必须参加拜土地公会议,即使如此,想把病例丢给她还是得考虑再三。 不是怕关茜不听话,而是担心她又得罪那些政商大佬们了。 「你……」 「我?」 眼瞪眼,杏仁对红豆,一个强硬、一个凶恶,对峙大半天后,终于,凶恶的红豆眼败下阵来。 「算了!」庞东启脑火的转移目标。「骆大夫,你去!」 「但我去过了。」 「再去!」 「其实……」骆天扬迟疑着。「聿少爷并不需要医生随侍,多请两位特别护士就够了。」 「聿家是天皇级的!」意即:天皇级的病患就得拍天皇级的马屁。 关茜听得直翻白眼,骆天扬苦笑叹息。 稍后,拜土地公会议散场,走在最后的骆天扬忽地拍拍前方的关茜;关茜不耐烦的回过头去,以为骆天扬又要跟她「谈谈」了。 「干嘛?」 「你知道……」骆天扬眉头深锁。「秦海风快要回来了吗?」 「耶,他要回来了?」关西惊呼。「满一年了吗?」 骆天扬领首。 关茜猛拍额头,呻吟,又是一个大麻烦! 最近她好像有点衰,是不是应该去龙山寺烧两炷蛀香? 在认识亚历山大之前,除了偶尔到「忘情水」找人吐苦水之外,不管是晚上或假日,玛丽多半是躲在家里看书或上网,然而自从认识亚历山大之后,几乎一有空她就往外跑,大部分是相约在晚上碰面,但有时候也会约在中午。 也许是去星巴克、去麦当劳坐上三、四个钟头,或者是去逛西门町、到忠孝东路练脚力,亦或是到士林夜市吃蚵仔煎、到公馆夜市喝青蛙撞奶,有点像是拍拖,又不太像,至少她自己不认为是。 他们只是朋友,ok! 「你有病吗?」 「请不要再跟我唬烂说你是天生皮肤白,我又不是低能,你说什么我都信!正常人不会像你这么苍白好不好,而且如果不是有病的话,你也不会这样……」顿了一下,她再加一句。「不然你就承认是吸血鬼,我可能会相信。」 她早就察觉到了,认识才三个月,他就很明显的消瘦了许多,而且每次逛街,要是走远一点,他就一脸困倦地非得坐下来休息一下不可。 就像现在,如果不是她扶着他,他可能早就坐到地上去捡铜板了。 「……贫血。」亚历山大细声承认。 贫血? 一般贫血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疾病,恶性贫血也不难治疗,难道是……地中海型或镰刀型贫血? 「遗传性的吗?」 「不是。」 第九章 那就不是地中海型贫血,也不是镰刀型贫血了,这么一来,多半是再生障碍性贫血吧? 幸好,再生障碍性贫血还是可以药物治疗的,再不然,也可以移植骨髓。 「在吃药吗?」 「……嗯。」 「那……」玛丽转头看。「我们到里头坐坐吧!」 她搀扶着他到一旁的咖啡厅,刚坐下,他的眼睛就闭上了,不到一分钟,睡着了,她征愣地注视着他疲惫的睡容,满心狐疑。 难不成他就是为了这个病而要逼走他的未婚妻,免得连累未婚妻? 可是,再生障碍性贫血虽然是很麻烦没错啦,但也不算是绝症,起码有很大的治疗机会,真有必要做得这么悲情吗? 半个钟头后,亚历山大一醒来,玛丽就关心的开口询问。 「好点了吗?」 「好多了。」亚历山大推开红茶,喝一口矿泉水,弯起浅笑。「不用担心。」 虽然一眼看上去他的确是好多了,至少精神还不错,意识清朗,但玛丽仍是不太放心,暗暗皱起眉来仔细审视,唯恐他隐瞒了什么不适的症状不愿说出口,这是她的职业习惯。 有的病人总是说太多,也有的病人总是说太少。 谁知看着看着,竟然看出了神,两眼直勾勾地盯在某人脸上,也没察觉到某人被她盯得愈来愈不自在,双颊浮现淡淡的赧晕。 这家伙,真的很好看耶! 虽然又瘦又苍白,但好看的人怎样都好看,就算压扁了也不难看,反而他那种瘦弱苍白的容色,更使他平添一股清霍出尘的气息,再加上他的性子又是那么温雅柔和又体贴,说话斯文谦和又有教养,虽然家境富有,却丝毫不显傲慢,够条件排上极品新好男人的行列了。 如果他不是有病的话。 对于这个朋友,老实说,她很有好感,比喜欢那个曾是她男朋友的家伙还更多几分喜欢,短短三个月时间就有这种成绩,她自己也十分意外。 因为他是个极品新好男人吗? 「玛丽?」被她盯得有点受不了了,亚历山大忍不住出声唤她。 玛丽猝然回神,「嗯?啊……」哈哈,真不好意思,这还是她第一次看男人看得浑然忘我呢!「什么事?」 「你在想什么?」还一边看他看得好像要把他拆吃入腹似的。 「也没什么特别的啦,我只是在想……想……啊对,你那边的情况如何了?」她垂眸端起咖啡来喝,状似漫不经心地问。「我是说,你的未婚妻愿意和你解除婚约了吗?」 好一会儿没声音,她纳闷地举眸看,发现他又一脸郁卒了。 「请不要告诉我,一点效果都没有!」除非他表现得不够「凶残」。 「或许有吧!」不太肯定的语气。「但是……」 「我懂了,你不够卖力,表现得不够‘精采’嘛!」总之,不是她这个师父的错。「现在,我再重复一次,要凶、要狠、要绝,要彻底无情,记住了?」 「记住了。」亚历山大乖乖应诺。 「不过……」她好奇地瞅着他。「你真的那么讨厌你的未婚妻吗?」 他淡然一晒,摇头,「不,我不是讨厌她,而是……」略一思索。「我们是同一类型的人,合不来。」 玛丽征了征。「怎么同一类型的反而合不来?」 亚历山大又笑了,双臂环胸往后靠,只是看着她,不说话。 等了半天等不到他的回答,玛丽有点困惑。「干嘛不回答我?」 亚历山大仍然漾着浅笑,还是不说话。 可恶,打什么哑谜嘛! 玛丽有点不爽了,正待再追问,忽地啊了一声,恍然大悟,「两个同样内向含蓄的家伙,一旦相处起来,就……就……」蓦而失声大笑。「闷啊!」 亚历山大领首,终于出声了。「她是个好女孩,温柔沉静,雍容高雅,也跟我一样都不是健谈的人,每次和她单独在一起,时间就变得好慢好慢,不只闷,而且很尴尬,一想到要和她结婚,我就想逃。」 玛丽更是捧腹狂笑。「想像得到!」两支闷葫芦凑在一起,效果相乘,肯定闷到令人抓狂,难怪他想暴走,换了是她,她早就自爆了。「那就换个活泼健谈的女孩子嘛,你身边应该有很多吧?」 条件这么好的男人,围在他身边的女人肯定绕地球一圈了。 「是不少,可是……」亚历山大又垂眼思量片刻,而后有所颖悟地抬眸定定的凝住她。「她们也很‘闷’。」 又闷了,哪来这么多闷啊! 「鬼扯,活泼的女孩子怎么可能闷得起来!」玛丽嗤之以鼻的驳回他的理由。 「我的意思是说,她们的生命很‘闷’,不像你……」凝住她的眼神更专注,隐隐透出一抹异彩。「你的生命一直都很……呃,套句你的词,很‘精采’,无论是悲或苦、是喜或怒,你的生命一直都很精采又丰富,不是吗?」 玛丽征了一下,先是不敢苟同。 她的生命哪里精采了? 根本是凄惨好不好! 但下一秒,她又阖上原待张口否认的嘴,若有所思的认真思索。 她的生命很精采吗? 仔细一想,好像真的是耶,打从出生那一瞬间开始,她的生命就与其他人不同,从没有一刻平淡过,而她也总是付出全部的精力去应付所有的痛苦与挫折,打死不认输,一迳选择困难的路去走,所以,她的生命才会如此「丰富」。 倘若当初她选择的是另一条平静无波的路,她的生命恐怕也会很闷吧? 「你说得对。」她承认,然后脑袋一歪,嘴角一弯俏皮的笑。「所以,你喜欢这样的我,对吧?」 虽然他从未明白的对她表示过,但不知从何时开始,自他凝视她的目光里,她可以察觉到一种恋慕的情愫,不过,她同样也可以感觉到他似乎一直在压抑自己,不想让自己更深陷,极力想与她保持距离。 眼神刷地移开,亚历山大双颊又赧然升起两抹浅红。「我……呃,对。」 「那么,你想追我啰?」 喜欢就追,这是雄性动物的天性,不料亚历山大眼神一黯,竟否认了,语气十分苦涩。 「不。」 「因为你还没有解除婚约?」 「不是,和那件事无关。」 不是吗? 玛丽狐疑地注视着他那近乎绝望的表情,「虽然我早已打定主意不结婚,所以就算你真的要追我也是浪费时间。不过,我还是很想知道……」倾身向前,表情认真地问:「那是为什么?」 双瞳更是阴暗,良久后,亚历山大才低低道:「请不要问。」 眉梢儿轻轻扬了一下,玛丽马上收回询问的姿态,这已经是他们之间不用明言的默契了! 她不想讲的事,他不会追问,他不愿谈的事,她也不会穷究。 「好吧,那如果你休息够了,我们去好乐迪吧!」 「好乐迪,那是什么?」 连好乐迪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人真是够「古典」了! 玛丽一语不发,直接带他去见识一下好乐迪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第十章 好,他知道了,可是,从头到尾他半声都没吭,不是他五音不全,也不是不好意思,而是没有一首歌曲是他会的,不管是国语歌、闽南语歌,或是日文歌、英文歌,他统统都不会,因为他--只听古典音乐! 好好好,他有气质、他有水准,行了吧! 结果,只有玛丽一个人在那边吃麦克风做个人独秀,左唱一条「青花瓷」,右哼一曲「海海人生」,亚历山大静坐一旁纯欣赏、喝饮料、吃蛋糕。 然后,玛丽注意到,整整三个钟头,他的态度都不曾改变过,总是那副悠然自适的神态,浅笑勾着兴味,眼神透着欣赏,虽然他半首歌都不会唱,虽然她唱得也不怎么样,但他显然很享受这段和她相处的时光。 于是,她豁然顿悟,她喜欢他,并不仅仅是因为他有多好看,或者他是个极品新好男人,更因为他是个能够包容她一切的男人,不管是好的一面或恶劣的一面,他总是用一种体贴的、体谅的、温柔的、宽厚的角度来包容她,进而欣赏她。 一个宛似柔水般能够包容她所有的男人,她怎能不喜欢! 啪达! 没有任何前言或序论,那份聿家大少爷的病历表就这样直接扔到她面前来了,关茜连翻也懒得翻一下,慢条斯理的推了一下眼镜,再面无表情的扫视其他医生。 「你们都去过了?」 没有任何回应,只有两根或三根手指头,一个个都举起了手,表示他们不但去过了,而且去了不只一次,然后大家一起放下手,一起用眼珠子瞪死她。 也该轮到你去「死」一次了吧? 「去就去!」关茜起身欲待离去,准备先去交代一下她的病患。 「现在!」 僵了一秒,猛然回身,「现在?」关茜讶异地惊呼。 庞东启领首。「聿家的车子已经在等了。」 关茜原想再抗议,眼波一转,忽又改变主意,「现在就现在!」旋即转身大步离开会议室。 反正她顶多几个钟头后就会回来了! 【第四章】 穿过了铁栏杆大门,轿车又继续往里开了将近半个钟头,竟然还看不到任何建筑物,关茜终于真正感受到何谓豪富。 以前关家也算是有钱人,可也没有钱到这种没天理的地步。 这里应该是阳明山,或是七星山,亦或是……管他是什么山,总之,就是某座山,而聿家就坐落于这座山里头,看样子,说不定这整座山都是属于聿家的也说不定,果然是天皇级富豪。 哼!简直是在炫耀,在耍富嘛,难怪会制造出一个恶魔级少爷! 不过,哼哼哼,她噙着粗暴的狠笑,双手轮流按压着指关节,看她两三下就拔掉那只恶魔的恶魔角,让他吱吱叫着逃回地狱去,再也没胆子作怪了! 正思忖间,眼前终于出现一座双层楼建筑,不是金光闪闪、富丽堂皇,努力显示财富的那种豪宅华邸,而是典雅淳朴,极具乡土风味的欧式乡间建筑,静静地伫立在绿林溪水间,恍惚竟似已来到欧洲的田野间。 「酷!我喜欢!」关茜喃喃道。 轿车停下,一位管家打扮的五十多岁男人立刻趋前帮她开车门,然后是两位美女,一位高雅大方、一位端庄娴静,双双迎上前来,不过两人一看清关茜的模样就不约而同顿住了脚步,疑惑地互觑一眼。 不是留美博士吗?怎会冒出一个骨董老处女来? 关茜哪里会看不出她们的疑惑,不过,她表面上依旧气定神闲地拉平窄裙上看不见的摺痕,再扶了一下黑框大眼镜,一派古板严肃的姿态,简直就像是欧洲中古世纪的修道院院长--有点心理变态,专门折磨人的那种。 「我是关茜。」 「呃,当然,是关大夫!我……」高雅大方的美女有点失措。「呃,我是聿邦婷,是聿希人的表妹……」 表妹? 既然是表兄妹,怎会同姓? 关茜有点疑惑,但没有说出来。 「还有她……」介绍完自己,聿邦婷再介绍身旁那位端庄娴静的美女。「她是温静秋,是我的大学同学。」 表妹在这里,理所当然,亲人嘛,但,同学,你在这里干嘛? 关茜暗忖,扶着眼镜好奇的打量温静秋。 「关大夫,请先到起居室里坐一下好吗?表哥他现在……」聿邦婷一边领路,一边解释。「呃,心情不太好。」 心情不太好? 是恶魔又在发挥魔力制造狂风暴雨了吧? 关茜一脸不以为然地跟着聿邦婷两人到起居室,待佣人奉上茶后,门一关上,聿邦婷立刻倾身向关茜,试图向她解释。 「关大夫,请你谅解,表哥以前不是这样的,真的,以前他是个没脾气的好好先生,这次发病之后,他的脾气才开始变得,呃,不太好,所以……」聿邦婷以央求的眼神瞅住关茜。「能不能请你多包容一点?毕竟,他是病人啊!」 包容一个魔鬼? 不过,算了,有时候家人是比病患更辛苦的。 「我尽量。」这句话的正解是,她能做到的就做,能包容的就包容,但若超过底线,她还是会飙回去的,她是医生,可不是外卖受气包。 「谢谢,那……」 「滚开!」 冷不防地,一声暴烈的怒吼破空而至,聿邦婷抽了口气噎住刚起头的话,三个人动作一致地朝起居室的门望去。 一双眸子瞪得圆滚滚的,被吓到了,另两双眼尴尬而不知所措。 门的另一边,彗星正在撞击地球,山崩地裂,雷声隆隆,乖张暴戾的怒骂混杂着砸烂东西的声音,尖锐又凌厉地穿透门板轰进来。 「希人,你不要生气,王妈只是……」 铿锵!砰锵锵! 「住口!老头子,最让我生气的就是你,叫你不要管我,你……」 「对不起,少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咚锵!铿锵! 「闭嘴、闭嘴!你这老太婆……」 下面骂什么听不清楚,因为被一连串的物品摔碎声压过去了,还有怒叫滚开的推人声,有人跌倒的惊呼声,媲美斯巴达三百壮士和波斯大军的最后决战,热闹非凡强强滚,关茜听得目瞪口呆,下巴掉到肚子上,刚好用两手捧着。 哇靠,那只魔鬼还真不是普通的猖狂耶! 聿邦婷和温静秋同时起身,从她们的表情上来研判,她们好像不是要去劝架,而是要去安抚那只已经嚣张到阿嬷家的魔鬼,于是,关茜也兴致勃勃的起身跟在后面,想看看那只恶魔到底长了几支角? 她踏出起居室一步就停住了脚步,因为外头已经闹烘烘一大票人了,她不想去参一卡,只想客串过路人甲「参观」一下就好。 她第一眼看到的是那位高大健朗的白发老先生,没有企业钜子的精明凌厉,只有一脸的忧心忡忡;接着是那位替她开车门的管家和一位福敦敦的中年女人--也是管家打扮,以及两位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其中一位好像在哪里见过。 还有聿邦婷、温静秋和好几位女佣,所有人都围在那个依然在咆哮,依然在怒吼,狂妄霸道、嚣张至极的魔鬼身边,低声下气的安抚他……他…… 第十一章 他?! 是他?! 关茜这辈子就数这一刻最吃惊了,吃惊得顾不得先拯救脱臼的下巴,只忙着拿下眼镜来,揉揉眼睛再看过去,想确定她并没有眼花,或者镜片上糊了苍蝇屎害她看错了…… 没看错,是他! 站在楼梯底端,正忙着爆发宇宙无敌超级魔力,台风下雨又打雷闪电的家伙,就是他! 但,怎会是他?! 她问自己,满头问号,一脑子骇异,就在这时,那个魔鬼不经意瞥到她,刹那间,雷霆万钧、横扫八方的咆哮声毫无预警的骤然中断。 空气,突然静默了下来…… 她瞪着他。 他也瞪着她。 两人同样震惊,同样难以置信。 她不动。 他也不动。 好久,好久,他们只是相互瞪视着。 而其他人,先是困惑不已地面面相觑,不解这股突如其来的寂静与怪异气氛是怎么一回事,继而转头看来看去,想看出什么端倪来。 「她……是谁?」白发先生的目光定在关茜身上,困惑地问。 聿邦婷还没来不及说明,关茜却先一步动了,她慢条斯理的一步步走向前;而那个刚刚还准备掀起星际毁灭战争的魔鬼,此刻却像支失灵的步枪一样呆若木鸡,傻傻地看着她一步步接近他。 然后,她站定在他面前,双手环胸,仰起眸子瞅住他,一本正经的点着头。 「不错,不错,干得好啊,果然够凶、够狠、够绝、够无情!」 原来这只恶魔是她「训练」出来的,好好好,果然名师出高徒! 「……」呆若木鸡的魔鬼终于不再呆了,嘴张开,却吐不出半个字来,前一刻那种咆哮山河、飞天道地的气焰只剩下无措的心虚。 「只不过……」关茜很夸张的叹了口气。「你啊,真的应该老实告诉我,说你是想让关心你、爱你的亲人讨厌你、憎恨你,最好是嫌恶你到恨不得你早点死死去,这么一来,当你真的死了之后,他们就不会太伤心、太难过,说不定还会庆幸你终于死了……」 她摇摇头。「我要是知道你是为了这种因素而要让他们讨厌你,就不会教你用这种方法啦!」 「为什么?」他脱口问。 「因为啊……」关茜瞄向一旁的白发老先生。「他们太爱你、太了解你了,用肚脐猜也猜得出来你是为何而改变,所以啦,你这么做不但不会让他们憎恨你,反而会让他们加倍心疼你、怜惜你,你死了,他们也会加倍痛苦、加倍哀伤……」 她摇摇头。「用错方法啦,少爷!」 魔鬼的脸颊抽搐了一下,僵立片刻,骤而转身就走,仿佛要逃离什么似的匆匆奔上楼去了。 「希人!」白发老先生想追去,却被关茜横臂阻挡。 「交给我吧!」话落,她也上楼去了。 留下来的人,除了白发老先生、管家夫妻和那两个男人之外,其他人各个都捧着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美眸蕴含着泪光,温静秋轻轻哽咽。「好苦!」 「原来表哥是为了这个原因才变得这么可怕的!」聿邦婷喃喃道。 不过,才第一次见面,关大夫怎会知道呢? 上了二楼,不见那家伙的身影,关茜只好自己慢慢去找,拐了一个弯发现一扇洞开的房门,探头进去一看,好大一间卧室,起码六十坪以上,面向竹林那方还有一座宽敞的露台,一张休闲桌,几把木闲椅。 他就坐在露台上。 关茜慢吞吞地走过去,在隔着桌子另一边的椅子落坐,他宛若未觉,兀自盯着竹林发呆;她也不打扰他,自顾自打开病历,仔细研究。 聿希人,二十七岁,三年前曾因肺癌而接受过手术和化疗,一年多前,肺癌复发,又动了一次手术,但尚未开始化疗,又发现癌细胞已转移到淋巴,半年后,再发现更多癌细胞转移,胃、肝、肾等部位都有。 再过两个月,医生做出最后诊断,聿希人几乎全身都有癌细胞,再多的治疗也无法抑止癌细胞的蔓延了。 不想可知,聿爷爷绝不会轻易放弃唯一的孙子,因此,在那一张最后诊断的病历上,又多了好几张类似的诊断病历,不同的医生,一个比一个知名,一个比一个大牌,但诊断结果都是一样的。 无药可救! 终于,聿希人接受了残酷的现实,决定放弃治疗,平静地度过剩下的日子,不想继续被无用的治疗折磨到死。 目光从病历上徐缓地移到聿希人那边,关茜注意到他的神情显得如此落寞与无奈,以前偶尔也会见到他出现这种表情,总让她一再猜测究竟是为何,直到此刻,她才了解真正的原因。 他,只剩下不到半年时间了! 最今人泄气的是,即使她自认医术高人一等,绝望的人找上她,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能够找回希望,但他却不包括在那一半之内。 癌细胞已转移到全身,她也无能为力了。 「剩下的日子,你打算如何度过,亚历山大?」 没错,聿希人就是亚历山大,那个跟她「厮混」了三个月的「朋友」。 但现在,他是她的病人,所以她必须以对待病人的态度去面对他,可是,好奇怪,类似这种话她并不是第一次说,每一回出口,她也总是能够不带进任何情绪,因为她早就学会不对任何病患产生感情,铁石心肠地拒绝去感受所有病患与家属的喜怒哀乐了。 然而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当她看着他的脸问出这句话时,她的心口竟然浮现一丝隐隐的刺痛感。 因为他是她的朋友吗? 好半晌,他都没有任何回应,连表情也没有半丝波动,好像根本没听到她的问话似的,直到她等得不耐烦,正想再问一次时,他才突然出声。 「叫我雅里士吧,或者希人。」 「亚历士?原来你真的叫亚历山大!」 「不,是雅里士,雅里士是我的希腊名字。」 「希腊名字?为什么你会有希腊名字?」 「奶奶是希腊人,我也是在希腊出生的。」 「原来如此。」难怪他的眼睛特别深邃,睫毛长又卷,鼻子也比一般东方人高挺,不过其他部分还是纯粹的中国人。「呃,我叫关茜,大家都叫我关茜,不过,我特准你叫我茜茜。」因为他是朋友。「我是医院调派来负责照顾你的医生。」 「……你是医生?」聿希人猛然回过脸来,双眸吃惊地瞠圆了。 关茜耸了耸肩。「我说我是天才,你又不信!」 「可是……可是……上帝,真是令人吃惊!」聿希人满脸不可思议,不过还是勉强相信了,「所以你才会……」他指指她的黑框大眼镜、阿嬷的包包头和老气到连他姨婆都不屑穿的套装。 如果不是她拿下眼镜,他他认不出是她。 「没办法呀,以我本来的样子,病人没一个把我当医生看,所以啊……」关茜随手抽出几根发针,泄落一波乌溜溜的发云。「这是最省事的办法,不然还要解释一堆,病人还不一定相信呢!」 的确,到现在他还不太敢相信! 聿希人莞尔。「真辛苦。」 第十二章 关茜皮笑肉不笑的咧咧嘴,然后举眸望定他,那张熟悉的脸依然尔雅俊逸,依然温煦柔和,可是……可是…… 他只剩下……不到半年…… 一思及此,她的心口再次涌现刺痛感--比刚刚更强烈的刺痛感,胸腔也跟着紧缩起来,好像有谁桎梏住了她的胸膛,她下意识深深吸了口气,设法挣脱那股紧窒感、消灭那抹刺痛,努力找回往昔面对病患时的冷静--那种几近于冷酷的冷静,然后,再问一次相同的问题。 「你打算如何度过剩下的日子?」 聿希人笑容倏失,嘴角扭曲了一下,又回过眼去眺视竹林,低喃,「我没想过那么多,只希望我走了之后,爷爷不要太难过。」 「所以我才问你,剩下的日子,你打算如何度过?」 聿希人怔了一下,再次侧过脸来,「我不懂?」他不解地问。 「你才二十七,这时候就走……」心口又抽紧了,又紧又痛,她不得不再做几下深呼吸,才能够继续说下去。「真的太年轻了,不管怎么样,你都会有遗憾,因为你一定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无法完成,可是,如果你能够把握时间,尽全力在时限之前实现那些事,就算无法全部完成,起码也能减少一些遗憾……」 她极力保持冷静的面貌面对他,如同过去在面对那些面临死亡的病人一样。 「离世的人,最怕带着遗憾离去,但如果你爷爷知道你已经尽力满足自己,不使自己带着太多遗憾离开,至少他会觉得安慰一点……」 聿希人若有所思的微微俯下脸,似乎在思考她的话。 「还有,好好和你爷爷谈谈,谈谈你心里的话,或者谈谈你的忧虑或害怕,甚至愤怒,不要再为了不想让他难过而隐瞒他或欺骗他,因为,那反而会使他更心酸、更哀伤。」她按住他的肩头。「你要明白一件事,现在,他只希望你能用最快乐的心情度过最后的时间,所以,老实告诉他,怎样你才会快乐吧!」 语毕,她拍拍他的肩,起身。「我去请你爷爷过来。」 片刻后,她看着聿爷爷在聿希人身边坐下,聿希人回过头来定定地凝视着祖父好一会儿,蓦然双臂一探拥住了祖父;聿爷爷也回抱住了孙子,背影激烈的颤动起来,那极力压抑的哽咽充满了绝望的悲凄…… 她没有再看下去,猛然转身,前方不远处是另一扇门,三不管一头撞进去,原来是浴室,她双手撑在洗脸台边缘,脑袋低垂,牙根紧咬,拼命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 不到半年……只剩下不到半年…… 良久、良久后,她的呼吸终于慢慢平静了下来,方才徐缓地抬起脸来与镜子里的人四目相对。 镜子里的人,双颊被泪水渲染得一片狼藉。 好久、好久了,从七岁那年开始的吧,她再也没有掉过半滴泪水了,因为爸爸告诉她,她必须学会用冷硬的心去面对死亡。 不管是多么可怜的生命的殒落,她都不能心软。 起初,她无法理解,但愈来愈多的死亡围绕在她身边,于是,有那么一天,她终于明白了。 世上任何人都可以同情死者,唯独她不能。 自那而后,她终于慢慢学会面对死亡而无动于衷,从强行压抑到麻木不觉,她终于学会了--铁石心肠。 可是…… 她抬手抹一下脸上的泪痕,低眸看着手指头上的潮湿,那么多年没掉过半滴泪水了,为什么现在…… 她又哭了? 「谢谢。」 聿希人把吃完药后的水杯递给那个曾经陪他到星巴克的男人,见关茜好奇的看着那男人偕同另一个高大沉默寡言的男人离去,他笑笑。 「他叫杨頵,另一个是石翰,是我的贴身保镳。」 「贴身?」关茜歪着脑袋,认真想了一下。「我好像是今天才第一次看到他的吧?」她说的是石翰;在星巴克,她见过杨頵了。 「我不想让你觉得不自在,所以叫他们远远跟着我们,不能让你发现。」 「厉害!」关茜衷心赞叹。「我真的都没发现耶!」够格加入cia了。 聿希人沉默了一下。「在我三岁时,奶奶去世了,为免触景伤情,爷爷决定退休回台湾养老,妈妈也带着我回台湾陪伴爷爷,那几年,每年暑期妈妈都会带我回希腊,直至十岁那年,我们刚回希腊两天,妈妈就被绑架了,虽然爸爸付了赎金,但妈妈还是被撕票了……」 关茜抽了口气,惊骇地捂住差点失声叫出来的嘴。 「两年后,杨頵和石翰就出现在我身边,我不知道爸爸是从哪里找到他们的,只知道他们会用生命来保护我,对我彻底忠心耿耿。」聿希人徐缓地道。「由于我从小身体就不太好,三天两头生病,爸爸又特别要杨頵去上护理课程,以便照顾我的身体;至于石翰,他懂得更多,有机会的话,你会见识到的。」 关茜领首,然后,脑袋又歪了。「那么,上午你和聿爷爷谈过之后,决定要做什么了吗?」 聿希人露出苦涩的笑。「我想做的事很多,不过现在能做的只有一项……」 「哪一项?」 「虽然我是在希腊出生的,但爷爷是台湾人,妈妈也是台湾人,我有四分之三的血统是属于台湾人的,也曾经在台湾住过七年,所以这里也应该算是我的家乡,可是我对这块土地却一点也不熟,因此我想用剩下的时间好好认识一下这块家乡的土地……」 「最重要的是……」深思的目光凝注在聿希人脸上,关茜慢条斯理地接着说下去。「你不想让关心你的人眼睁睁看着你的病情一日日恶化而束手无策,他们会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痛恨自己帮不了你,你不希望他们承受那种痛苦的煎熬,只好远离他们。」 「你真了解我。」聿希人叹气。 「你好温柔。」关茜低喃,心口又开始抽痛了,一阵又一阵,好痛! 「那也是为我自己,」聿希入不太同意她的说法,其实,他也是自私的。「要他们为我承受没必要的痛苦,我死了也不安心。」 没必要? 为什么他就不能多为自己想想,只剩下半年生命了,他可以更自私、更任性一点呀! 「那你爷爷呢?他能了解吗?」 「可以。」 「那就好。」 聿希人忽然握住关茜的手。「你能够陪着我吗?」 望进他温柔沉郁的眸子,其中盈满无尽的恳求,刹那间,她的心不仅剧烈的抽痛着,更添一股奇异的悸动、莫名的情怀。 那悸动并不陌生,他们认识不到一个月就开始了,但此刻特别强烈。 那情愫,她也很熟悉,几乎每次跟他见面时就会感受到,但此刻格外深沉。 她不明白那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那是由何而来、因何而来,只知道这种不明的悸动、没来由的情愫,此刻深深刺痛了她的灵魂。 然后,她听到自己的回答。 「我会陪你到最后一刻的。」 「谢谢你。」聿希人很显然的松了一口气,「老实说,自从得知……」嘴角无奈的勾了一下。「之后,我的心情就一直十分紊乱、低落,唯一想到的是不能让爷爷太伤心,其他的完全没办法思考,不,我根本不敢去思考,我……拒绝做任何思考。可是……」 第十三章 幽邃的眸子深深凝住她。「不知为何,有你陪着,我似乎就比较就能够平静的面对死亡,也才能够考虑到其他问题……」 因为他需要的是有人能够帮助他找到平静,而不是陪他一起痛苦。 而她,总是能够让他忘却自身的痛苦,她以为是他有耐性倾听她的苦水,其实每一回见面,只要她一开口,他就会情不自禁地陶醉在她生气蓬勃的语声中,贪婪的分享她那精采又丰富的人生,意图「窃取」她的人生经验来丰富他自己的生命,那么,或许他就不会那么遗憾自己的生命太短暂了。 他的生命实在太顺畅了,除了亲人过世与疾病之外,毫无波折挫折可言,根本就是一场枯燥乏味的人生,用她的话来讲,就是:一整个闷啊! 相反的,无论多么辛苦、多么艰困,她总是活得那么起劲,比任何人都活力充沛的走在命运的道路上,从来不认输,再多的坎坷挫折都看不进她眼里,一心披荆斩棘编织出一片亮丽的人生。 她的生命才是「活」的,她的生命力比谁都强悍,她牢牢地掌握住了自己的命运,以最积极的态度创造自己的人生,就是这一点让他动情、使他倾心,直至深刻而不可自拔。 可是,他却只能将这一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心动深深埋藏在心底,因为…… 他没有将来了! 「我真的很需要你。」他只有现在,只能把握住现在,剩下的生命,他只想跟她在一起。 「我了解。」不,她一点也不了解,但她必须这么说,也只能这么说。「我会陪着你的,」努力压抑着愈来愈难以控制的情绪,她更坚定地许下诺言。「一直到最后一刻!」 再次得到承诺,聿希人唇上泛现安心的微笑。「谢谢你,真的。」 「不客气。」连续好几下深呼吸后,关茜终于恢复冷静。「什么时候出发?」 「爷爷说他要从国外进口一部方便我旅行的车子,需要一点时间,所以,两个星期后吧,大概六月初就可以上路了。」 也对,想要好好看看这片土地,最好自己开车,随时都可以停下来。 「那正好,医院里我也必须交代一下。」她开始思索有哪些事必须优先处理。 「……你真的是医生?」 关茜马上丢过去两颗又白又圆的龙眼,两手也跟着掐过去。 「你还在怀疑?」 聿希人立刻举双手投降。「不不不,我不敢,不敢!」 关茜噗哧笑了,「最好不敢!」收回掐人的手。「要怀疑,也请怀疑在心里,谢谢。」 聿希人也跟着笑了。「你要到医院去吗?」 「废话,不然我怎么交代!」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 「我会很忙,没空招呼你喔,只要你不怕无聊的话,随便你。」 「不会,不会,我……」 艳红的夕阳下,初夏的微风徐徐吹拂,两人又聊了好一会儿,直到佣人来通知他们用晚餐。 只剩下……不到半年时间…… 【第五章】 砰! 包铁的拳头看准目标直接轰下去,差点把院长那张大型原木办公桌改造成两张小书桌,「老处女」关茜又在飙火了。 「你敢给我暂停看看!」 庞东启满不在乎地撇开脸。「你不在就没有人帮那些贫户看诊啊!」 「我不在也是因为你调我去聿家去的呀!」关茜暴吼。「那你就应该找人替我的班啊!」 「有啊,星期一到星期五,都有;星期六,没有!」 「为什么?」 「星期六的贫户看诊的医生是义务性的,医院没有找人替你代班的预算。」 没有预算? 超高等级的收费标准,医院都快赚翻了,竟敢给她这样说! 关茜气得差点爬到办公桌上,把另一拳k到办公桌后那只猪头脑袋上,不过,为免星期六的贫诊被报复性地撤销,她硬吞下那口气,拳头飞弹的攻击目标转了一圈后又回到办公桌上。 「你这只猪头……」 「不然你出代班费,我可以帮你找人代班。」 「好,我……」 「我来出吧!」 虽是在门外等候,门也是关上的,但关茜的吼声实在太惊人了,几乎可以从地球直接传到月球上去,聿希人想不听到都不行。 「咦咦!聿少爷,您怎会来这里?」庞东启立刻捧着狗腿的笑脸迎上前去。 「你好,庞院长,我陪茜茜来的。」聿希人温和一笑。「星期六的贫诊只有茜茜一个人吗?」 茜茜? 庞东启狐疑地瞥一下关茜。「呃,是只有她一个。」 「那么,麻烦你找人来代她的班,另外再多找两位,一切费用由聿家负责,我会通知爷爷这件事。」 「是是是,既然是聿少爷的交代,当然没问题。」 稍后,关茜与聿希人离开院长室,并肩走向电梯,打算到病房楼层去,杨頵和石翰慢两步尾随在后。 「谢谢你啦!」 「不客气,这是我能做到的。」 瞥他一眼,关茜一本正经地咳了咳。「如果能再多两个医生就更好了。」 聿希人失笑。「没问题,我会告诉爷爷。」 「还有……」她左看看,没人;右看看,也没人,凑近他,压低声音。「健保不给付的医疗费用,如果贫户负担不起的,我都会用‘手术红包’支付,可是如果陪着你的话,我就拿不到‘手术红包’了……」 聿希人深深注视她一眼。「放心,以后有那种费用,全部由聿家代为支付。」 果然是凯子,呃,不对,是慷慨。 关茜喜笑颜开乐歪了。「那就谢谢你啦!」希望他说的「以后」是「无限的以后」。 两人一边聊一边进入电梯,关茜正想再说什么,突然发现有一位医生瞪着惊愕的眼,盯住唇泛温和浅笑的聿希人直瞧,还揉了一下眼睛再看,好像在怀疑自己的视力是不是出了问题? 是他的脑袋有问题吧? 「喂,」关茜用手肘推推聿希人,小声道。「那家伙大概也欣赏过你的‘超级魔鬼秀’吧?」 聿希人淡然一晒。「是。」 魔鬼变身天使,难怪那家伙看得眼睛都比竹竿还直了! 「啧啧啧,我真是太厉害了,大家都拿你没辙,只有我能够‘收服’你这只魔鬼耶!」关茜装模作样的赞叹自己,「唉,真是太崇拜我自己了!」 「那也是你教我的呀!」聿希人嘴里在抗议,唇畔的笑意却更深了。 杨頵和石翰默然相对一眼,心头一阵心酸的感动。 自从医生宣布少爷的病已是药石罔效之后,少爷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真正的笑容了,直到认识关茜,笑容才又回到少爷脸上,而且他是真的笑得很开心。 只要少爷能笑着度过最后这几个月,这已是他们唯一的期望了。 「听说你要把我丢给别的医生?」 一进入病房,周老先生劈头便质问过来,表情不太高兴:关茜神色自若的顶了一下大黑框眼镜,拿起病床尾的病历表察看。 「周爷爷的手术很成功嘛,接下来只是吃药的问题,任何医生都行啊!」 第十四章 「好,算你厉害!」周老先生不甘心的承认,所有医生都说没把握而不敢动刀的手术,这个老处女竟然成功了,真是老天没眼!「但虎头蛇尾可不行,我老人家还没出院呢!」 「没办法,我得去陪他嘛!」大拇指往身后的聿希人比一下。 「是喔,男朋友比我老人家重要?」工作中还把男朋友带来,太不专业了! 不是男朋友,是男的朋友好不好! 「没错。」 「你……」 「至少周爷爷还看得到曾孙出世,他却连明年的春天都看不到了!」 整整十秒钟之后,周老先生才会意过来关茜所说的话,老眼蓦睁,闪着骇异的目光,瞪住聿希人差点说不出话来。 「你……你说什么?」 「他呀,」放回病历表,关茜走到床边,「只剩下不到半年生命了。」掀开周老先生的睡衣,仔细检查手术伤口。「你说,我该留下来恭送周爷爷你活蹦乱跳的出院呢?还是陪他度过最后不到半年的时间?」 周老先生依然瞪着聿希人,后者含笑歉然以对。 「对不起。」抢了老先生的主治大夫,他也不想,可是现在他比老先生更需要关茜,只好说对不起了。 他竟然还笑得出来! 「你……」周老先生艰涩地挤出声音。「去陪他吧!」他能跟一个快死的人计较什么吗? 尤其是那个人还那么年轻,年轻得……不该死…… 中午,关茜带聿希人到医院附设餐厅用餐,杨頵和石翰特意坐另一桌,好让关茜和聿希人能够自在的聊天。 「如同你说的,除了病人以外,医院里的员工都对你,呃,不太亲近。」 聿希人说出他观察了一上午的心得,护士们不把她看在眼里,也没有其他医生和她亲切的打招呼,连警卫、清洁工跟她说话也带着很明显的轻忽,如此不友善的工作环境,亏她还能工作得那么开心。 关茜嘲讽地哈了一声。「说得可真含蓄!」 「需要我帮你吗?」 「你已经帮我了。」 她说的是星期六贫诊的事,但他想帮的是更深入的问题。 「不,我的意思是说……」 「关茜,你怎会在这里?我以为你在聿家……咦咦咦?聿……聿少爷?」 骆天扬端着餐盘站在桌旁,惊愕地瞪住俊颜温雅的聿希人傻眼了,如同所有那些曾到聿家见识过「聿少爷魔鬼秀」的医生们一样。 聿希人微笑领首。「你好。」 骆天扬还在傻眼,关茜左右张望一下,叹气--没有眼科医师。 「你妈妈和未婚妻又到哪里去玩啦?」不然他是不敢主动来找她哈啦的。 人尚未回神,嘴巴就愣愣地回答了,「韩国。」说完才尴尬的回过神来。 关茜马上向聿希人使了一下轻蔑又不耐烦的眼色,聿希人顿时恍悟,这家伙就是那个背叛了关茜的「前男友」。 「你啊,别过太爽了,」关茜很好心的提醒「前男友」。「虽然你妈妈和未婚妻不在台湾,抓耙子可到处都是,小心有人去跟她们讲一些五四三,你就准备迎接一场超级龙卷风吧,保证直接把你刮到外太空去替外星人看病,不用两年你就削爆了,干脆自己开医院,恭喜,恭喜,你终于成功啦!」 面颊扭曲了一下,骆天扬涩涩地说:「我们还没有结婚,而且……」表情忽转强硬。「你是我的同事,她们没有权利管到这里来。」 没有权利? 怎么他还是不懂,孝子的老娘都有权利管孝子管到死呢! 「真的没有吗?」关茜低头吃饭,懒得再看他。 「我……」 骆天扬还想说什么,却被广播的声音打断,他的一位住院病人出状况了,他只好匆匆离去,关茜这才抬眸瞥一眼,不屑地停了一声。 「愚蠢的男人,亏我还喜欢过他,真应该把眼珠子拿下来清洗一下!」 「那么,你现在还喜欢他吗?」聿希人轻声问。 「你以为我脑残啊?」关茜瞥一下手表,滔起一匙烩饭。「早八百年前就把那些喜欢丢进焚化炉里了,现在啊,最多只剩下同情,毕竟大家都是人类嘛!」 聿希人悄悄呼出一口气。「同情?」 关茜耸耸肩。「有那种alds型妈妈、癌症末期型未婚妻,他这辈子肯定不会太快活了。」 两者都是绝症,无药可救,就算没死,也得病一辈子,家属最辛苦了。 聿希人失笑,然而笑着笑着,最后却是一声黯然轻叹,「换了是我,我绝不会跟他一样傻,轻易就屈服,只要他认真想想,总有解决的办法。只不过……」嘴角弯起,却是苦笑。「恐怕我连做傻事的机会都没有了!」 心头一阵痉挛,关茜张嘴想说什么,却连半个字都想不出来该说什么。 像他这种绝望的心情,她听过不知多少回了,向来也有千百种制式回答备用,然而在这一刻里,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那千百种回答都不适用在他身上。 那种空泛的激励言词,太无意义了! 可是一时之间,她也想不出其他回答,正急得快抓狂,蓦地,耳际传来急促的广播声-- 「关大夫,请到急诊室帮忙!关大夫,请到急诊室帮忙!」 「shit!」丢下汤匙,关茜立刻起身,「我先去,你吃饱了再来!」转头,再吩咐。「杨頵,麻烦你,看着你们孙少爷,他没吃饱,别让他离开这张椅子!」语毕,拔腿就跑。 稍晚,聿希人来到一楼急诊室,血迹斑斑、处处哀号,一团急乱的景象看得他惊心动魄。 听警察和家属的谈话,才知道原来是出了连环车祸。 当他找到关茜时,正好看见她面无表情地将白布单掩上急救无效的死者脸上,回眸,见他在看,忽又将白布单拉下来,让他看清楚那是一个身着制服的高中生。 聿希人看了好一会儿,再将目光拉回关茜脸上,明白她要表达的意思。 他比你更年轻。 生命太无常,有人年过百岁才寿终正寝,也有人刚出世便夭折,无论如何,这只是生命的循环,有生,就有死,早死或晚死都不算特别,终归要死,没有人能逃过这一劫。 至少,他已经拥有二十七年的生命了! 对聿家人来讲,关茜不仅仅是个医生,还是个创造奇迹的女孩子。 她不但一出现就「制止」了聿希人的飙火三千里,而且两人上楼谈过一番话之后,聿希人便由无法无天的超级恶魔,回复到原来那个没脾气的好好少爷了。 更惊人的是,他又会笑了,不是那种硬挤出来安慰人的笑,而是真正的笑。 譬如此刻,晚餐桌上,他又在笑了,而且是开怀大笑,因为关茜说了一个急诊室里的「笑话」。 「他以为他是谁,张议员的宝贝儿子?谁啊他,竟敢说我要替他疗伤,就得先让他量一下是b罩杯还是c罩杯,不然掐掐屁股测试一下弹性够不够也行,有没有搞错啊?屁股上被碎玻璃插得像剑山的是他又不是我,火大了,我再给他插几支针筒!」 餐桌旁的人也在笑,因为聿希人在笑。 第十五章 「明明人高马大、横眉竖目,」另一个笑话。「一看就知道是道上混的,身上还背着两道血淋淋的刀伤,没想到一见到小小的针筒,马上就放声大哭,叫护士小姐阿母,叫我阿嬷,说他不要打针……」 「阿嬷?阿嬷?我有那么老人家吗?」哼哼冷笑。「好,好,他可以叫得更过分一点没关系,‘阿嬷’我就给他来一针特大号的,结果他一看到针头,眼一翻就躺平了,我还以为他会叫阿祖呢!」 听她夸张到近乎滑稽的愤慨,聿希人已经笑到开始擦眼泪了,众人不由惊讶地面面相觑。 罹病之前,聿希人也会笑,但都是斯斯文文、优优雅雅,很有教养的笑,从不曾大笑,连笑出声音来都没有,遑论笑出眼泪来,癌症复发之后就更别提了,就算有笑容,也是硬挤出来的,只为了安慰别人,那根本就比哭还难看。 但自从关茜住进聿家来之后,就不时可以听见聿希人开怀的笑声,因为关茜总有吐不完的「苦水」,而那些「苦水」只有她自己觉得苦,别人听来只觉得她最好再多「苦」一点,他们才有更多笑话可听。 谁教她口才太好了,再惊悚血腥的过程从她的嘴里说出来,都变成惊声失笑里的场景了。 「你……」聿希人原想说她的医师形象的确有点像没有结过婚的「阿嬷」,然而一接收到某道警告意味浓烈的雷射青光眼,刚溜到嘴边的话又吞回去了,但还是忍不住笑个不停。「呃,没什么,没什么!」 「最好是没什么!」关茜横着眼恨恨道。 一旁,聿爷爷一直在暗中观察聿希人与关茜之间的互动,在晚餐结束之前,他不落痕迹的向聿邦婷使了个眼色,后者也若有似无的点了点头,而温静秋则黯然神伤的拭了一下眼角。 聿希人对关茜的情意是那么的明显,瞎子都看得出来。 不论何种场合,只要关茜一出现,聿希人的瞳眸就开始发亮,苍白的双颊染上两抹晕红,视线总是像被钉子钉住一样牢牢地定在她身上,而不时绽放在他唇畔的笑意既温柔又眷恋。 他爱她,太明显了。 只不知,关茜是否能以相同的感情回报? 或者,她愿意吗? 聿希人有未婚妻,关茜知道,而由他所描述的来猜测,她一直以为他的未婚妻应该是温静秋,只是有点儿奇怪,为什么聿邦婷介绍温静秋时说是她的大学同学,而不是聿希人的未婚妻呢? 直至这日,关茜才知道,原来聿希人的未婚妻并非温静秋,而是另有其人。 「她们是谁啊?」 「她们在说什么?」 一对看似母女的外国女人,耀武扬威的闯入聿宅,一开口就矶哩呱啦地喷出一连串听不懂的外国语言,开门的佣人和路过玄关的关茜听得一脸问号。 「听不懂。」 「关大夫不懂英文吗?」 「她们不是讲英文啊!」 终于,那对母女发现她们讲的语言没人懂得欣赏,于是不甘心地改说英文,腔调有点奇怪,不过发音还算标准。 「我们是查塔斯夫人和小姐,还不快去通报!」 查塔斯夫人和小姐? 谁啊? 关茜终于听懂了,但佣人还是不懂--她只懂国语和闽南语,关茜只好翻译给她听,好让她去「通报」,然后关茜自顾自上楼找聿希人。 她是聿希人的「私人看护」,没义务要她替聿家招呼客人。 不过聿希人一听说那对姓查塔斯的母女来了,两道挺秀的眉马上攒成两条毛毛虫,随即急急忙忙跑下楼去;关茜也好奇的跟在后头,才刚到客厅口,就听到查塔斯夫人的呱呱叫。 「安妮娜是雅里士的未婚妻,为什么不让他们结婚?」 咦咦咦?原来那个查塔斯小姐才是聿希人的未婚妻,那他口中那个闷得可以的「未婚妻」又是谁? 关茜纳闷的看看聿希人,再看回客厅里的人。 「婚约早已取消了。」聿爷爷神情冷淡地看着张牙舞爪的查塔斯夫人。 「谁说的,我并没有同意!」查塔斯夫人强硬地道。 「不需要你同意,」聿爷爷的口气愈发冷漠。「当安妮娜和人同居时,婚约就自动取消了。」 「啦啦队队长跟橄榄球队队长,真是好一对啊!」聿邦婷以嘲讽的语气嘟嚷。 查塔斯夫人窒了一下。「但他们已分手了!」 「那也是查塔斯家的事,我表哥要的是干干净净的女孩子,可不是公家用的二手,甚至三手、四手的中古货!」聿邦婷斜睨着美艳丰满又放荡的安妮娜,目光轻蔑。「别以为我们不知道,安妮娜还替那个橄榄球队队长生了一个孩子呢!」 跟人家同居又生了一个私生子,然后再回过头来理直气壮地要求跟前任未婚夫结婚,这对母女的脸皮肯定比太空梭的外壳更耐操! 「佩服!」关茜低低赞叹。 聿希人瞥她一下,眼神透着困惑,好像在问她到底在佩服什么? 而查塔斯夫人的反应更夸张,听到那种轻侮的批评,她不但不感到羞愧,竟然还得意得很。 「对对对,这正是重点,安妮娜才跟人家同居三个多月就怀孕了呢,厉害吧?所以啊,想想雅里士就快死了,你们最好赶快让安妮娜和雅里士结婚,赶快怀孕,不然雅里士要是死了,将来他的财产要由谁来继承?」 哇靠,这个更厉害,一点都不懂得含蓄的美学,竟然光明正大的摆明了说就是贪人家的财产,连修饰一下都省了。 干脆直接去抢运钞车算了! 「走走走!」关茜拖着聿希人转身就走人。「我要到医院,陪我去!」 应付这种事,根本用不着聿希人出面,聿爷爷一个人就够摆平了! 不过,她也有点儿困惑,多数东方人都相当重视血统关系,尤其聿爷爷又那么疼爱聿希人--毕竟聿希人是他唯一的孙子,他们为何没想到要让聿希人留下个孩子,好让聿爷爷有个安慰呢? 根据她的侧面观察,那位总是用深情款款的目光注视聿希人的温静秋同学,她应该很愿意为聿希人「服务」吧? 「不是说已经不用到医院来了吗?」 「该交代的事项都已交代妥当了,就不用来啦!」 「那我们现在又来?」 「反正没事嘛,」关茜拖着聿希人往急诊室方向去。「我们到急诊室看看,如果不需要帮忙,我们再去看电影……哇!」 急诊室里赫然躺了一票食物中毒的旅行团在那里哀号,上吐下泻还翻白眼,连走廊上都摆满了临时床位,急诊室里的医生和护士都忙翻了,关茜连忙把背包丢给聿希人,然后上前去帮忙,只头也不回地交代了一句话。 「你到餐厅去,我会去找你!」 见关茜似乎转个头就忘了他似的,聿希人不禁苦笑,只好带杨頵和石翰到餐厅等人,一直等到他快睡着了,关茜才出现在餐厅门口。 聿希人双眸一亮,正待扬声招呼她,却见她先行被一位十分英俊的帅哥医生叫住,而且那位帅哥医生竟然一见面就低头要亲吻她,聿希人心头一紧,突然冒出一股想扁人的冲动,旋见关茜一脸厌恶地侧脸避开,如果不是帅哥医生及时退离,脸上肯定会多一副孙悟空的五指印,他才悄悄吐出一口气,随即黯然苦笑,那苦笑,带着几分自嘲。 第十六章 明知没有嫉妒的权利,更没有阻止她和其他男人交往的资格,他却见不得有任何男人在她身边,不,不要说见到,光是听到有人喜欢她、有人追求她,他就止不住心头一把炽炎炎的怒火。 唉,大家都说他是个好好脾气的温柔男人,他自己也一直这么认为,如今才知道原来他身上也隐藏着暴力因子。 说到底,他也是个男人啊! 即使如此,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忍耐,因为对她,他没有任何权利,也没有任何资格,只能将自己的痴心妄想埋藏在心底。 他唯一能拥有的,只是「朋友」的身分。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只能默默注视着关茜和那位男医生交谈了好一会儿后,男医生方才离去,而后,关茜直接到餐台倒了一杯免费的冰咖啡,转头张望一下,找到他的桌位,满脸歉意的走来。 「抱歉,抱歉,等很久了吧?」 「还好。」聿希人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刚刚那位是?」 「刚刚?啊,你说秦海风?」关茜停了哼。「一个比骆天扬更猪头的男人!」 「他也在追你?」 「答对了。」 「所以,他也喜欢你?」 关茜嘲讽地哈了一声。「才怪,他才不喜欢我这个‘老处女’呢,他喜欢的是关大夫。」 聿希人征了征,有些疑惑。「有什么不同吗?」两个人不是同一个人吗? 关茜横他一眼,「他喜欢的是关大夫的名气与医术,ok!」她慢条斯理地啜一口冰咖啡。「他追我,与关茜本人无关,只是肖想关大夫能够和他合开诊所,好利用关大夫的名气和医术招揽客户源,了了吧?」 「你的名气那么大?」聿希人有点惊讶。 关茜耸了耸肩。「其他国家我是不敢说啦,但在台湾,还有美国,不是我在唬烂,医学界里没听过我的人可没有几个。」 「好厉害!」聿希人惊叹道。「那么,你拒绝他了?」 「废话!不过……」关茜又是一脸不耐。「那家伙真的超白目,跟骆天扬一样就是不肯死心,老是缠着我不放,以为自己长得好看,女人见了他就非得流口水不可,真是恶毙了!」 「也就是说,你并不喜欢他?」聿希人再问,想要确定一下。 「那种超级自恋狂,谁会喜欢!」关茜更是嗤之以鼻,不屑极了。「没事就四处乱抛媚眼,一开口就是甜言蜜语,标准的花花公子一枚,其实那也不关我的事,他爱卖笑尽管去卖,可是他偏偏最爱缠着我,如果不是医院派他到美国进行医学研习,我早就把他解剖掉,现在应该泡在福马林里了!」 聿希人暗暗松了口气,忽又想起什么似的睁大眼。 「你……不会随身携带手术刀吧?」 关茜咧咧嘴,「老实说,有,我是外科医师嘛,总会随身携带几把惯用的手术刀!」说着,还兴致匆匆的打开背包,想要献宝一下。「你想不想看看?」 上帝,还真的有! 「不用,不用,」聿希人双手乱摇。「我们还是去看电影吧!」 至少,看电影比看手术刀安全多了,保证绝不会有被分解后泡在福马林里的危机出现! 【第六章】 数日后,进入六月天,从美国订购的车子到了,他们终于要上路了。 就在出发前一日,关茜正在整理行李,隐约自楼下传来一阵喧闹声,她以为又是那对厚脸皮喊第一名的母女,又在闹着说要赶快结婚、赶快怀孕了,于是关紧耳朵当作没听见,继续忙碌,想说在午餐前整理好,要有缺什么,下午就可以出门去添购了。 可是片刻后,佣人竟然送来她的午餐。 「老爷子请您在房内用餐。」佣人说,并把餐盘放在阳台前的双人方几上。 在房内用餐? 是怎样?都已经半个多月了,现在才开始「见外」,会不会太慢了一点? 正在狐疑间,没想到聿希人也端着他自己的餐盘跑到她房里来了,还特别把房门关好、锁上,再对一脸错愕的关茜露出苦笑。 「我奶奶那边的科拉姨婆也来了。」 「所以?」关茜问,并把自己的餐盘挪到一边,好让聿希人在另一边用餐。 「我和安妮娜的婚事要说是奶奶决定的,不如说是科拉姨婆决定的,她是奶奶的大姊,十分凶悍,也……」放下餐盘,聿希人无奈地一笑。「呃,不太讲理,所以爷爷要我留在楼上,由他去应付就好了。」 果然是同一挂的,既贪心又不要脸皮更不讲理。 「那关我什么事?」关茜瞪着餐盘,有点意外,没想到王妈也会弄西餐。 「科拉姨婆不讲道理,但爷爷可不吃她那一套,」聿希人解释。「而科拉姨婆要是得不到她想要的,通常都会迁怒到其他人身上,骂人还是小事,有时候还会动手打人,所以……」 「为了生命安全起见,我最好躲远点儿!」关茜喃喃道。 聿希人歉然点点头,然后拿起刀叉开始用餐。 关茜也拿起刀叉来,刚要叉起一块鸡肉卷,蓦又停住,「你们从小就订婚,这么久的时间里,你都……」顿了顿。「没有喜欢过安妮娜吗?」 「我?喜欢她?」聿希人满眼惊讶,很讶异她会这么问。「怎么可能,你应该看得出来,她是那种……呃,十分豪放的女孩子,我可受不了。同样的,她也受不了我的沉闷,她喜欢的是活泼的阳光男孩,所以才会挑上同校的橄榄球队长同居,这桩婚约一开始就是错误的,爷爷决定解除婚约时,我真的是松了好大一口气!」 「不过她还是来找你完成婚约了。」 垂下眸子,聿希人优雅地叉起一支芦笋放入口中。「因为我快死了,就算要忍耐,她也不用再忍耐多久就可以得到我的遗产了。」 关茜皱起眉头,心里很不爽,她不喜欢听他说这种带有自嘲意味的话。 「你家到底有多富有?」 「……不穷。」 哇,又是这两个字,想骗谁啊?每年可以捐出一亿欧元给慈善机关,怎么可能只是不穷而已,起码也该是希腊数一数二的大富豪吧… 不过,她知道他并不是不想告诉她,也不是不敢告诉她,只是不想炫耀罢了。 「可是,聿爷爷还在啊!」聿家的财产应该还在聿爷爷名下,而不是他吧? 「爷爷有爷爷的公司,」聿希人垂首继续用餐。「我也有我自己的公司。」 「耶?你也有你自己的公司?」劲爆,看他斯斯文文的,又瘦弱多病,好像只是个养尊处优的富家贵公子,可能连「工作」到底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居然也会有他自己的公司?「是挂你的名字吧?」 这么看不起他? 瞥她一眼,聿希人放下刀叉,端起红茶来啜饮。「不,是我独资成立,自行经营的公司,跟爷爷毫无关系,事实上,我的公司比爷爷的公司更赚钱……」 「那么厉害?」关茜更吃惊了。「不会是什么财团之类的吧?」 第十七章 聿希人失笑。「当然不是,我所拥有的只是一家小小的公司,公司上下全部职员加起来--包括清洁工在内,不会超过三十个人,没有高楼大厦的办公室,也没有半家分公司,哪里会是什么财团。」 既然他的公司都这么「小」,赚的钱又比聿爷爷的公司多,那么,聿爷爷的公司应该也大不到哪里去吧? 「可是--」关茜微眯着眼,总觉得他的话里似乎有些不台理的地方。「一家‘小小’的公司,又怎会有办法每年捐出一亿欧元给慈善机关?」对,这就是最不合埋之处。 聿希人耸了一下肩,放下红茶杯,再拿起刀叉来继续用餐,好像没听见她的问题似的。 耶,竟敢给她装聋子! 「不会是你跟欧洲贵族有什么关系吧?」 「别扯了,怎会有!」 「……黑手党?」 聿希人差点喷出嘴里咀嚼一半的玉米粒,哭笑不得。 「太离谱了!」 「那是……」 「总之,」怕她说出更荒唐的猜测来,聿希人抢着先开口,「按照爷爷和奶奶当年的婚约协定,」硬是把话岔开了。「由于爷爷的公司是由查塔斯家族资助而成立的,因此如果我死了,又没有儿子,查塔斯家族就可以分去爷爷的公司一半股权。但我的公司是属于我个人的,与爷爷的公司毫不相干,查塔斯家族无权分享,除非我的遗嘱交代要分给她们,可是我没有,我要留给我表哥,所以……」 「所以你姨婆她们才会急着要你和安妮娜结婚,」关茜流利的接下去说。这么一来,她们不但可以分到你爷爷的公司一半股权,你的老婆和孩子也可以继承你名下的遗产,就算没有孩子,妻子也可以分得丈夫一半财产,总而言之,你们祖孙俩的财产她们至少要一半就对了。」 聿希人轻叹。「对。」 「那她们为什么现在才来?」应该早就巴过来了才对吧? 「因为我这次发病的事,爷爷设法压了下来,不想让她们知道,就是担心会发生这种事,可惜……」聿希人苦笑。「不能瞒到最后。」 「只要有钱,什么事查不到。」关茜咕哝。「那明天她们会让你离开吗?」 「不太可能会,不过,爷爷会设法骗她们出门,我们就可以乘机离开了。」 「最好像你说得这么简单!」 真是,典型的豪门家族争产内幕,有钱人的日于也不太好过呀! 楼下的「热闹」一直持续到晚餐时间,佣人再送来关茜和聿希人的晚餐,两人再一起用过餐后,聿希人便回房去了。 睡前,关茜又检查了一下行李,幸好她不爱打扮,需要带的东西并不多。 「ok,这样应该够了,其他有欠缺的,路上再买就行了!」 她自言自语地拉上拉链,把行李放置在房门边,正待上床睡觉,门上突然传来几声敲响,她顺手开门。 「咦?聿小姐,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我……」聿邦婷犹豫一下。「呃,我可以和你谈一下吗?」 「可以啊,请进。」 关茜后退一步好让聿邦婷进房,然后两人坐在窗前的茶几两旁,关茜静待对方开口,而聿邦婷却望着关茜发起征来。 虽然到医院上班时,关茜总是会换上老处女的造型,但一回到聿家,她就会回复「幼齿」本色--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女生,一想到表哥会喜欢这种活泼又强悍的小女孩,聿邦婷就觉得十分困惑。 在她以为,像表哥那种斯文内敛的成熟男人,喜欢的应该是像温静秋那种温柔恬静的女人,但表哥却选择了关茜,她实在无法理解。 不过,只要是表哥自己的选择,他们都要想办法替他完成。 「呃,我还是直说吧……」 最好是,她最讨厌拐弯抹角了。「请说。」 聿邦婷吸了一口气,「虽然表哥拒绝接受任何治疗,但还是请关大夫尽量延长他的生命。」语气慎重地说出请求。 关茜拧起眉头。「不接受治疗要如何延长生命?」 「你是医生,一定有办法吧?」 这是什么话,她又不是神仙! 关茜头痛地揉揉太阳穴。「为什么?」会特别这么交代,一定有原因的吧? 「因为……」聿邦婷刻意压低了声音。「我们还在想办法。」 想办法? 不管治不治疗,时间都拖不久了,还能有什么办法可想? 「我不懂,想什么办法?」关茜纳闷地问。 聿邦婷犹豫一下。「我们知道有一个人,不管是什么绝症,他都有办法治愈,我们正在找他。」 mygod,她说的不会是什么奇迹治疗者吧? 关茜忍不住翻了一下白眼。「你相信这种事?」 「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而是我们真的知道有这么一个人,」聿邦婷十分坚持这项说法。「只不过他每一年只治疗一位病患,而且除了他是个中年男人之外,他的名字、住处,甚至国籍,我们都不知道,虽然机会不大,但我们要尽力到最后一刻,所以,拜托你让表哥拖久一点好吗?」 关茜颓然垂首,彻底无言。 这种事她并不是第一次碰到,病人的家属舍不得亲人离开,总是不死心的要坚持到最后一秒,遍寻各种偏方与旁门左道的疗法,一心祈求奇迹的降临,但结果总是令人心碎,该走的人还是走了。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奇迹,要真有,这世上就没有半个死人了! 「好吧,我会尽力。」这是安慰家属的公式回答,而事实上,除了减低病人的痛苦之外,她根本尽不了什么力。 「太好了,谢谢你!」 聿邦婷欣慰地直道谢,谢得关茜很心虚,她的医术的确是顶尖的,这是当仁不让的事实,但,她真的不是神仙啊! 「不客气。还有其他事吗?」没事的话,请快快走人,她要自我忏悔一下。 「呃……」聿邦婷两眼飞开,不太自在地咳了一下。「有。」 见聿邦婷的样子好像比她更心虚,不知为何,关茜突然有种祸事即将临头的预感,背脊悄悄泛上一阵凉意。 「请直说。」 「关大夫,你知道……」聿邦婷又咳了咳。「我表哥喜欢你吗?」 的确够直接! 「啊……」换关茜咳嗽了,而且咳得很厉害,大概是肺癌末期,也许待会儿她应该先替自己诊断一下。「大概……知道吧!」 「那关大夫你呢?」聿邦婷小心翼翼地再问。「你喜欢我表哥吗?」 她喜欢他吗? 请暂停,这位聿大小姐为什么这么问?她说的喜欢是那个喜欢吗?如果是,不管喜不喜欢,又关她什么事了? 关茜狐疑地盯住聿邦婷,想看出对方到底有何「阴谋」。 「温小姐呢?」如果她没精错,聿希人口中的「未婚妻版本」应该是温静秋同学吧? 「静秋?」聿邦婷征了一下,继而黯然苦笑。「静秋的确喜欢表哥,从十七岁那年到现在,整整七年了,可惜表哥对她一点感觉也没有,她曾主动提出要为表哥留下个孩子,也被表哥断然拒绝了,我想,在表哥眼里,静秋和我一样,只是个妹妹而已。所以……」 第十八章 她迟疑着。「呃,老实说,我表哥是个十分内敛的人,长这么大,他不但从没交过女朋友,甚至没见过他特别注意过哪个女孩子。只有你,他喜欢你,不,他爱你,每一个人都看得出来……」 说到这里,她又开始踌躇了,但只一刻,她就决然地捉住关茜的手,低声下气的央求。 「表哥只剩下半年时间了,能不能请你让他品尝一下真正的恋爱滋味?」 咦咦咦?恋爱? 慢着,慢着,请再定格一下,他?她?恋爱? 关茵顿时傻眼。「欸?」 「我知道这要求很过分,可是……」聿邦婷眼眶红了。「表哥才……才二十七岁,真正的人生才刚开始就要结束了,他还没品味过恋爱的滋味,他的人生完全是一张白纸,所以……所以……」 捉住关茜的手更使力。「请你成全他好吗?只要你愿意,无论你提出任何要求我们都答应,甚至要聿家所有财产都可以……不,不!」 见关茜愀然变色,聿邦婷慌忙改口。 「请不要生气,我不是要侮辱你,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我……我只是想让你明白,只要……只要能够让表哥去世时少几分遗憾,多几分满足,我们什么都愿意付出……」满眶泪水终于滑落下来,「真的,什么都愿意……」她垂首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一瞬间的气恼消逝于无形,关茜不生气了,因为她能谅解聿家人的想法,他们只是不顾一切要让聿希人在人生最后一段旅途中得到满足,她实在无法责怪他们。 可是,这种事……这种事…… 「呃……」关茜无措地猛搔脑袋。「让我考虑考虑好吗?」 猛然抬起脸儿,聿邦婷惊喜的直点头。「好,好,你考虑,你愿意考虑就好,谢谢你!谢谢你!」 稍后,聿邦婷离去,关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良久无法入睡。 啧,居然是这种「阴谋」,说过分嘛其实也不算太过分啦,应该也不难办到,只是不合她的性子;说要考虑也是要考虑如何拒绝,不管是真是假,她都不赞成拿感情这种事来「玩」,可是,一想到聿希人只剩下不到半年生命,她迟疑了。 为什么迟疑呢? 又不是没碰过这种事,以往她都能够断然拒绝,毕竟,她早已学会铁石心肠,拒绝这种事并不难,那么,现在为什么迟疑了呢? 因为她也是喜欢他的吗? 她困惑地埋头苦思,想呀想、想呀想,不知过了多久,倏忽,一抹奇异的情思自脑际一闪而过,虽然快得抓不住,但已足够让她察觉到,似乎有什么重要症结被她忽略了。 是什么呢? 为了让孙子能够顺利出发,聿爷爷特地将查塔斯家那三个女人骗出去吃午餐,他们的轿车一离开,聿希人和关茜就急急忙忙拎了行李出门。 一见他们欲待搭乘的交通工具,聿希人还不觉得怎样,毕竟是在富豪之家长大的大少爷,什么没见识过,但关茜可不是,虽然父母在世时,关家也算是有钱人,生活十分富裕,不过还是跟所谓的富豪差了好大一截,没机会让她品尝到何谓奢华二字。 然而此刻,她睁着圆滚滚的眼珠子,以万分惊叹的目光,膜拜的心情,赞颂宅前那辆四十五尺长的庞然大物,终于了解何谓富豪,也才明白为何聿爷爷一定要由国外进口,因为台湾没有。 灰狗巴士改装的休旅车屋,这只有欧美国家才有。 在这辆双层的豪华车屋里,所有住家该有的设施它都有了--而且都是电动控制的,上层部分的车尾是双人床卧室,接着是浴室、厕所、洗衣机、烘干机,然后是流理台厨具、冰箱与用餐区,客厅的三人座沙发轻轻一拉就变成沙发床,最前面的驾驶座与副驾驶座的椅背也可以往后躺,随时都能够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 此外,卧室和客厅部分还有滑动间,可以扩大活动空间,所有的生活设备应有尽有,甚至还有极为完备的急救医疗器材,比真正的住屋更完善。 至于下层部分,有发电机、储水箱、废水槽、冰柜、收纳储藏间、烤肉炉的伸缩柜,以及备胎、修车工具、一台轮椅、四辆折叠式脚踏车和野炊的折叠式桌椅,补给充足的话,可以自给自足一个星期。 听说这辆休旅车屋价值三百多万美金,折合台币将近一亿,富豪的生活可真是……真是…… 屌啊! 「酷!酷!超酷!」 休旅车屋都已上路了,关茜还在车前车尾来来回回到处参观,赞叹不已,又霸占触控荧幕遥控器好奇的触来触去,一下子四十二寸的液晶电视从天花板降下来,一下子视听音响从吧台柜转出来,一下子餐桌缩进去,一下子百叶窗自动卷上去…… 「的确有趣。」 聿希人也忍不住伸长手触了一下,然后被流理台旁的按摩椅吓了一大跳,关茜大笑着推他坐下去享受一下。 「不过,台湾并没有专供这种车辆停靠的地方,行得通吗?」 「杨頵、石翰会有办法的。」 也对,有钱能使鬼推磨,无中就能生有。 「那就好。」眼珠子一转,关茜放下遥控器,瞄一下在正、副驾驶座开车的杨頵和石翰,旋即拉起聿希人的手往后头去。「来,趁尚未到达第一站之前,我有话跟你谈一下。」 轻轻一碰触控面板,卧室门便自动阖上,关茜继续拉着聿希人绕过双人床,在车尾的窗台上落坐。 「什么事?」聿希人疑惑地问,因为她的表情很奇怪。 「这个嘛……」关茜瞟他一眼,决定开门见山。「昨晚,你表妹来找我。」 「哦?」 「她说你喜欢我,希望我和你谈一场恋爱。」 「什么?」聿希人清俊的五官马上扭歪了。「她怎么可以……」 「闭嘴!」她唔住他的嘴,「先听我说完!」她收回手,见他虽暂时忍住不开口,却一脸愤怒的表情,双颊居然还有点鼓鼓的,好像小孩子在赌气一样,她不禁失笑。「好了,别气了,老实说,虽然起初我真的很困扰,恋爱又不是游戏,怎能说玩就玩呢?不过,没多久我就释然了,因为我很快就想通了,其实啊……」 双颊浮上两抹赧然,她不好意思的吐了一下舌头。「我早就爱上你了!」 「咦?」乍闻她毫不掩饰的告白,聿希人顿时吃惊的瞠圆了眼,瞳孔内骤然闪现出狂喜的光彩,但只一瞬间后,狂喜又化为无尽的哀愁与悲伤,无奈的凄楚流泄于唇畔那弯苦涩的笑。 前后截然不同的变化,关茜全都看在眼里,明白他的狂喜,也明白他的哀伤与无奈,但此刻,那些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她早就爱上他了。 就在这短短三个多月的相处里,在不知不觉中,奇异的悸动,莫名的情愫,一点一滴的入侵她的心灵,没有澎湃激烈,也没有惊天动地,只是悄悄地,渗入了骨髓,不曾惊动任何一颗细胞,也不曾骚扰到任何一丝知觉,所以,她难以察觉,更未曾省思,只以为她仅仅是喜欢他而已。 就跟当初喜欢骆天扬那样,没什么特别的。 第十九章 直至得知他罹患绝症,只剩下不到半年的生命,那一刻里,自心底狂涌而出的痛苦,是那么的沉猛,使她几乎招架不住,是那么的尖锐,刹那间便把所有隐伏在她心底深处的感情给硬生生地揪了出来,使她再也无法忽略。 于是,昨夜,当她坦然面对心底的感觉仔细思考时,终于豁然恍悟,其实她早就爱上他了! 爱他清霍俊逸的风采,爱他优雅迷人的举止,也爱他和煦可亲的笑靥,爱他的温柔体贴,更爱他无比的耐心,爱他对她全然的包容,无论是善念或恶念,他都能以最宽容的角度来体谅她。 所以,她为他改变了许多习惯,所以,她对他吐露出不曾告诉过别人的秘密,所以,她打破了惯例,以「朋友」为名借机与他更亲近,所以,长久以来未曾湿润过半次眼眶的她为他落泪痛哭,只因为…… 爱恋他的情潮早已在不经意间融入她的灵魂之中了。 「那你呢?我知道你喜欢我,但爱呢?你爱我吗?」 「我……我……」聿希人咬着下唇,心痛如刀割,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才好。 说不爱,那是谎言,而他并不想欺骗她;说爱,那是事实,却又害怕造成她将来的痛苦。 因为,他的时间不多了。 再一次,她将他的挣扎看得一清二楚,于是,她主动握住他的手,当他将目光转向她时,她对他微微一笑。 「记得吗?我曾经说过--而且不只一次,这辈子我都不会结婚,注定要做一个单身贵族,那可不是随便说说的哟,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因为我‘不能’结婚,请听清楚,是不能喔,不是不想,也不是不愿意,而是--‘不能’,至于原因,很抱歉,我不能告诉你……」 她歉然再笑。「总之,我不能结婚。即使如此,我终究是个女人,对于爱情总是有份憧憬,只是不敢碰触而已,因为爱情的最终结果必定是婚姻,如果不能有结果,对对方总是伤害,我不能太自私,只好避免。因此……」 她抬手覆上他的脸颊,那指尖的抚触是如此的温柔。 「你这种恋爱对象对我来讲正合适,我们可以尽情地爱,彼此没有任何责任,我不必烦恼不能给你最后的承诺,你也不用担心不能给我未来的归宿,因为我们彼此都不需要,所以,如果你爱我的话,就让我们把握剩下来不到半年的时间,好好爱一场吧……」 笑颜轻绽,她的语气也愈来愈温柔。 「这么一来,在我这一生当中,至少能够拥有一次恋爱的经验,也就不用再羡慕那些能够自由自在谈恋爱的女人了,至于你呢,起码在这方面,你也不会有任何遗憾了!」 最适合他们拥有的,也只有这种不能有结果的恋爱了。 她说的,他了解,也同意,可是,他可以相信她所说,这辈子真的都「不能」结婚的宣言吗? 聿希人难以抉择地拧眉思索。 「你啊,」关茜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说我的生命很精采,那是因为我做事从不犹豫,任何问题一旦思考出结论来,我就马上下定决心去做,绝不再迟疑,我懂得把握住现在这一刻,从不为了无法掌握的将来而踌躇不前。而你呢……」 她叹了一口气。「你说你的生命太沉闷,就是因为你思虑太多,瞻前又顾后,把时间浪费在犹豫上,于是能做的事都做不了,结果你的人生就变成一场空白了!」 几句话犹如当头棒喝,聿希人双眸猛睁,若有所悟地轻轻啊了一下。 看出他已有所领悟,关茜满意的收回抚在他脸上的柔荑,敛起笑容,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所以说,只剩下不到半年时间了,何妨丢开一切顾虑,就这么一次,任性一点、自私一点,只问你今天想要什么,不要考虑明天会如何,至少一次,自己亲手在自己的人生画布上挥下一笔,就算还不足以让你体会到生命的意义,起码也能够让你感受到生命的喜悦了!」 眉间是深思的摺纹,聿希人定定地凝视着她,细细咀嚼着她所说的话,良久、良久后…… 「你是真的……爱我?」 「不是真的我就不会说出口。」 「不是因为我表妹的要求?」 「你认为我是那种人吗?」 关茜问得轻声细语,还附带满脸灿烂辉煌的笑,手上却握紧了包铁的拳头比在他眼前,几乎触上他的鼻尖了,聿希人不禁瑟缩一下,马上屈服在暴力威胁之下。 「不是,不是,当然不是!」 「正确答案。」 「找明白了。」 「最好是。」 「那么……」 「怎样?」 「我可以吻你吗?」 【第七章】 他的手臂占有性地环住她的肩,她则亲昵地依偎在他身畔,如胶似漆的两人,悠闲地漫步在街道间,偶尔他俯首对她低语,偶尔她顽皮地硬扳下他的脑袋,当街大马路的就来上一段法式热吻。 无论任何人来看,他们都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从桃园大溪老街开始,两个多月里,关茜和聿希人玩遍了台湾西部,不是像观光客那样的定点观光,而是随兴所至,想停就停,想拐岔路就拐岔路,有时玩够了就走人,有时一待就一整个星期,也不管是在大城镇或乡野间,全然依心情而定。 就在这段时间里,两人的感情迅速地由青涩的初恋进展至浓情蜜意的热恋,如胶似漆、难分难舍,就差还没上床嘿咻而已了。 然后,他们来到了台湾的最南端-- 清晨,占据客厅沙发床的关茜醒转后,先行起床梳洗完毕,旋即发现向来习惯早起的聿希人一无动静,于是自行进入卧室,见聿希人竟然还窝在床上,而且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她轻手轻脚来到床边,蹲下,看他双眼紧闭,呼吸急促,脸色格外惨白,额上冷汗涔涔。 「很痛吗?」 聿希人睁眼,勉强勾了一下嘴角。「还好。」 关茜没再说什么,迳自起身倒温开水,再到药柜拿止痛药,然后回到床边。 「来,吃药。」 「可是……」 「你以为疼痛必须尽量忍耐,不得已时才用药,否则会药物成瘾,或剂量须愈用愈多?」 「不是吗?」 「恰好相反,愈是忍耐疼痛,直到痛感极至时才用药,反而须加重剂量才压制得住疼痛。」她把药塞进他嘴里,再喂他温开水以便吞下。「这种疼痛的经验会使病人产生焦虑,而焦虑会降低病人对疼痛的承受能力,所以药物的使用量才会不断的升高。」 「原来如此。」 「以后,要是疼痛次数更频繁,就得按时服药止痛。」说着,她到浴室去拿毛巾来为他擦拭额上的冷汗。「我想,今天就休息一天吧,你多睡一会儿,明天我们就会到东港了,农历七月是鬼月,远行不宜,我们就在那里待到农历八月,你认为如何?」 其实两人都很清楚,这种说法只是借口,为的是要让他停下来休息。 「好。」他轻声同意,然后拍拍身边的空位。「我睡的时候,陪我好吗?」无论是走或停,只要她陪在他身边,他就没有更多的要求了。 第二十章 「没问题,不过……」将他掉落额前的发丝挪到耳后,然后点点他的鼻尖,她低柔地笑。「我要你答应我,以后无论身体有什么不舒服,你一定要告诉我,千万不要忍耐喔!」 「我会告诉你的。」 关茜满意的领首,旋即起身到前面去通知杨頵行程有变更,再回到卧室,关上房门,拿了本书坐到聿希人身旁,舒适地倚在床头。 「喏,睡吧,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不过,聿希人阖上眼之后,她并没有看书,反而侧身盯着他看得目不转睛。 他又瘦了好多,疼痛也开始发作了,接下来,陆续会出现更多折磨人的症状,而且他全身都有癌细胞,症状会比一般癌症患者更多,她的责任就是减轻那些症状的痛苦,这种事她早就习惯了,可是…… 眼见他受苦的心痛,她一点也不习惯呀! 既然下定决心要爱了,两个多月来,两人便竭尽所能把握住每一分、每一秒,抛开一切顾忌、撇下所有忧虑,不再含蓄,没有任何保留,一心付出所有感情去接受对方、爱恋对方,直至此刻,这份感情已是那么刻骨铭心,情深缱绻了。然而…… 只有今天,没有明天,这是一份绝望的爱。 爱意愈是甜蜜就愈是心痛,情意愈是深刻就愈是绝望,这注定是一场无望的悲恋。 光是看着他,她的心就好痛好痛,陪着他一步步走向生命的终点,一点一滴的不舍在心头蓄积,她的铁石心肠出现了裂痕,她已经没有办法用冷莫的心情去面对他即将来临的死亡了。 她是那么爱他呀! 眼眶湿热、泪波盈盈,她死命咬住下唇,不让哽咽声溢出半丝,并警告自己不能在这时候就崩溃。 原来爱的另一面就是痛苦。 痛楚消失了。 聿希人徐徐呼出一口气,再睁开眼睛,旋即一怔,继而扬起一抹温柔的浅笑,很高兴醒来第一眼见到的就是她清秀稚嫩的脸儿,宛如扇贝般的睫毛静静地躺在素净的肌肤上,显得格外纯真柔弱。 但事实上,她的个性可强悍了。 然而此刻,她只是像一个纯洁无邪的天使,收拢了翅膀,毫无防备地躺在他身边熟睡着。 大概是看书看累了睡着的吧。 他暗忖,悄悄抬起手来,修长的手指从远山般的眉弯,徐徐移到挺秀的鼻端,停顿了会儿,再往下滑落到嫣红的小嘴儿上,好半晌后,方才抚上嫣嫩的双颊。 外表明明是青涩的少女,表现出来的却是成熟女人的风情,有青春少女的活泼俏皮,也有成年人的冷静稳重,十分矛盾的组合,却那么自然的融合在她身上,毫无半点突兀之处。 这个女孩子一点也不美,虽然很秀气,但真的不美,不多不少只是个平凡的少女而已,然而,她本身所拥有的独特魅力,使她在平凡的外表下亦显得格外耀眼,尤其她那双水汪汪的杏眼,总是闪熠着生动慧黠的光芒,仿佛会说话似的,彻底掳获了他的心。 天,他是如此的眷恋她! 情不自禁地,他俯唇覆上她的檀口,怜爱地轻啄细吻,好一会儿后,当他离开她时,她的眸子也打开了,四目情深的交缠片刻,她慵懒地抹出一弯抚媚的笑,柔荑抚上他的脸。 「嗨。」 「嗨。」 「想要我吗?」 「我……我……」 他的脸爆红,却没有否认,她嫣然一笑,慢条斯理地自行褪下t恤和短裤,再慢吞吞的一颗颗扭开他睡衣的钮扣。 「你会是我这一生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男人。」她呢喃。 他闭闭眼,而后睁开,瞳眸中是无尽的感动与深情。 「而你也是我这一生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女人。」他沙哑地道。 她笑得更娇柔,双臂圈住他的颈项。 「咦?原来你还是处男啊!啧,二十七岁的在室男,有没有问题啊?」 「茜茜!」 「我有带a片来喔,需不需要先参考一下?」 话刚说完,关茜整个人就被聿希人覆盖在身子底下;聿希人一脸愤慨,眼底却是一片温柔笑意。 「你会知道我需不需要参考!」 话落,他俯首吞没她的唇,片刻后,再顺着颈项一路蜿蜒而下,同时,他的手也不落「唇」后地在她身上四处「探险」--先占先赢,明目张胆地攻城掠地,于是,两人的呼吸愈来愈急促,也愈来愈粗重了。 不久,他的睡衣落地了,她的胸罩也落地了,男人的三角内裤落地了,女人的丝质内裤也落地了…… 卧室门外,杨頵与石翰额际布满了黑线,两滴汗珠,还有愈来愈多的趋势。 咽了口唾沫,两人不约而同扭头看看餐桌方向,再转回来瞪住前方,阵阵暧昧的「音效」透过门板清晰地传入他们耳内。 车屋对外有隔音效果,里头的门板可没有。 情欲的喘息、柔媚的呻吟、交合的律动、燃烧的节奏,谁来听都不可能不知道里面在「干」什么。 「我想,呃,他们应该还不饿吧?」杨頵呐呐道。 「不饿!不饿!」石翰拼命摇头,向来沉默寡言得像哑巴的人,说话突然大声起来。 「那我们先吃吧!」 「好。」 于是,两人动作一致地转身,一人一边在餐桌旁落坐,装作什么事也没有的捧起饭碗来吃饭。 可是,不过一分钟后,两支饭碗又落回桌面上,两张尴尬的脸再度面面相觑。 「少爷不是病了吗?」 「应该是。」 「那为什么还能那么‘勇猛’?」 「呃,呃,他下面没病到?」 「……我们到前面吃吧!」 「同意。」 话落,两人把菜夹至饭碗里,各自捧到前面驾驶座,还戴耳机看电视,免得被「噪音」吵得吃不下。 卧室里的人正在「埋头」苦「吃」,卧室外的人怎能认输呢? 吃吃吃,吃吃吃,里面吃,外面也吃,大家一起努力吃吃吃…… 海风悠扬的飘,飞扬起空气中的咸湿味,犹如海上男儿的汗水,历经无数惊涛骇浪的岁月,谱写出讨海人的四季舞曲。 这就是出身渔村的东港,充满了渔村独特的文化与景致,日落海景、鱼塭与蚵田,还有处处可见的历史遗迹与寺庙,以及大鹏湾的生态景观,一一述说着渔村的过去与现在的点点滴滴。 不过,东港最出名的,除了三年一次的烧王船,毫无疑问是新鲜的海产,这也是关茜决定要停留在东港最主要的原因--随时都可以吃到最新鲜的海产。 可是…… 「要看烧王船,时间不对,吃海鲜嘛……」 望出车窗外,关茜瞪着那颗高高挂在天空上,赤焰焰、火辣辣,嚣张至极的大太阳,强烈怀疑是否能够让聿希人出去? 台湾南部的夏季艳阳天,只有一个毒字可言,生牛排放在大太阳底下,不用生火就可以直接烤焦,南部人也许习惯了,不当一回事,但北部人可就不太受得了,尤其聿希人还是个病歪歪的身子,那无疑是要他提早到老家报到。 连聿希人自己也觉得不太妥当,人还没出去,脑袋已经开始转圈圈了,两眼也有点冒花花,他真的不太想试探自己身体耐力的极限。 第二十一章 可是,一想到关茜到东港来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吃海鲜,他实在不想让她失望,于是把心一横,硬着头皮跟在杨頵后面出去,孰料,才刚踏出车外一步,甫吸了一口闷热得令人窒息的空气,当即眼前一黑,失去意识了。 他的身体已经毫无耐力可言了。 「少爷!」杨頵与石翰齐声惊喊,手忙脚乱的一人一边扶住聿希人。 关茜闻声回头,神色一变,「快把他扶回车上来!」果断的下命令。 魁梧高大的石翰立刻双手一抄,将人事不省的聿希人打横抱起来,火速回到车屋上。 待关茜诊视过后,她严肃地决定,「我们最好白天都不要出去。」 于是,他们只好改变作息时间,品味一下吸血鬼日夜颠倒的生活,白天休息,傍晚近天黑的时候再骑脚踏车出去,在东港镇内到处巡游。不过东港镇并不大,就算他们白天都不出去,脚步也相当宽松,数天后也差不多全解决了。 即使如此,他们并不是一般观光客,自有适合他们自己的行程。 通常,在夕阳余晕之际,他们会先到镇海公园,两人亲昵地搂在一起,观赏远方渔舟点点,静静地品尝那份心灵相依偎的滋味。 天黑之后,再沿着延平老街闲逛,经过生源医院、便民当铺,还有一乙茶庄、东港郡役所、光复眼科等,一座座传统闽南三合院与日式的古宅,一户户仿古典西洋与闽洋混合式建筑,见证了东港当年的繁华景象。 「原来这就是三合院啊!」关茜在一户早期三合院民居门口探头探脑。 「不晓得能不能进去参观一下?」聿希人跟着她巴头巴脑。 「门是开着的,应该可以吧?」 「你确定?」 「当然……不确定!」 两个人都有点贼头贼脑的样子,路人都用怀疑的眼光看他们,好像他们脸上写着「闯空门」三个大字,看得关茜浑身不自在,赶紧拉着贼伴跨上脚踏车,速速闪人去也。 再不走,侍会儿说不定就会有警察ㄅㄟㄅㄟ来「关心」一下了。 「听说花莲有一家福园客栈,是传统闽南四合院建筑,到时候我们去住两天好了。」 「那现在呢?」 「还用问,当然是:吃!」 若问关茜有什么不爱吃的东西,答案是没有;但若问什么是她最爱吃的东西,她一定会告诉你是:海鲜,吃海鲜自然是愈新鲜愈好,所以,东港最适合她了。 而光复路正是东港最热闹的魅力商圈,右边看过去是海鲜餐厅,左边飘过来的也是海鲜腥味,除了东港三宝--黑鲔鱼、油鱼子、樱花虾料理之外,各类海鲜创意料理更是享誉国际。 不过今天,关茜想吃的不是海鲜,而是…… 「喓,你看,是肉粿耶!」关茜兴奋地欢呼。「快,我们来吃!」 「还吃?」聿希人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我们刚刚已经吃了旗鱼黑轮、双糕润、虾米饼和鲔鱼蛋卷,你……还吃得下?」 「再多也吃得下!」 「你会肚子痛!」 「痛就痛,我还是要吃!」 「……」无言挂黑线。 佳人不怕肚子痛,男人只好舍命陪君子,跟着她从街头吃到巷尾,虽然他总是只吃几口,因为他的胃口愈来愈差了,如果没人叫他吃,他会什么都不吃,就算叫他吃,他也就是吃那么几口,幸好,关茜从不勉强他,任由他自己决定吃多吃少。 待关茜终于满足了口腹之欲后,他们又去逛夜市。 南部的夜市跟北部的夜市最大的不同是,北部的夜市里是国台语双声道--不过多半还是讲国语,而南部的夜市里几乎从夜市头到夜市尾都是说闽南语,夹杂着客家话和原住民语言,讲国语有的人还听不懂。 除此之外,其他都差不多,杂七杂八什么摊位都有,就算什么都不买,光是这摊看看,那摊瞧瞧的从头逛到尾就很有趣了。 「这些手机吊饰都很可爱呢,要不要挑一个?」 此刻,他们就停在卖手机吊饰的摊贩前,虽然聿希人没有挂手机吊饰的习惯,但他知道女孩子都喜欢,而关茜的手机上并没有,所以他想送她一个。 「嗯?」 等半天等不到回答,聿希人疑惑地转过眸子去看,却见关茜慌慌张张地移开原盯在他脸上的目光,飞快地低头去看手机吊饰。 「是吗?哪一个?」 她的动作确实很快,但还不够快,在她低头之前,他已清清楚楚地瞅见她盈满哀伤的杏眸中,晶莹的水光隐隐然;他轻轻叹息,放下手机吊饰,伸臂将意图装作没什么事的关茜拥入怀中,安抚地轻轻拍打她的背。 「今天是今天,不要去想明天的事,嗯?」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在他面前,她总是一副开朗灿烂的笑靥,快乐的玩,幸福的吃,顽皮的说笑,偶尔还会耍宝、耍白痴,好像啥烦恼都没有的样子;可是背着他,她就笑不出来了。 好几回,他不经意瞥见她盯着他看得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但她从来没有真的哭出来过,也或许,是她不让他瞧见。 就如此刻,她双臂紧紧地锁住了他的腰,将整张脸深深埋进他怀里,身躯有些儿颤抖,他以为她会哭,但好半天后,她抬起脸来,除了眼眶微红之外,毫无半丝异样,还若无其事的绽开俏皮的笑容。 「你要送我吗?」 在旅程开始之前,她就决定,在聿希人面前,她绝不哭! 就算她忍不住在杨頵和石翰的面前哭了,但在聿希人面前,她绝不哭,在他面前,她只会让他看到她开朗欢欣的笑脸,让他知道能够和他相爱,她只有幸福,没有痛苦,更不后悔,直到最后一刻到来。 她希望他能够安安心心的走。 「当然。」 「那我要挑一个最可爱的!」 于是,她很认真的挑了一个很可爱,但比较适合女孩子的小恶魔酷洛米手机吊饰,并马上挂在手机上,又坚持他也要挂上同样的手机吊饰,他温柔地顺从她了。 「这叫情人吊饰,了吧?」 「了了了。」 「就算男生用这种吊饰很丢脸,但你还是要用,不然就不叫情人吊饰了!」 「是是是。」 关茜看似很满意他的「乖巧听话」,得意地挽住他的手臂。 「好,那我们到海边去吧!」 没有月光的夜晚,看不见海与天之间的连结线,夜空中闪闪烁烁的星光与远方海上的点点渔火,交织成一幅浩瀚的宇宙。 在这宇宙中,人类渺小得比沙粒还不如,生命,也只是一瞬间。 堤岸斜坡上,男女席地相依相偎,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聆听着,夜的声音。 浪潮声规律的起伏,海风,继续流浪…… 九月,农历七月已过,赤阳却丝毫不减威力,依然火辣辣的毒,不同的是,白天时间稍微缩短了,然而这对他们可以出门的时间并没有丝毫助益,因为,聿希人剩下的时间愈来愈少了。 清晨,天尚未全亮,在阵阵咳嗽声中,关茜揉着眼醒来,察觉有哪里不太对,旋即发现,往常总是搂着她睡的聿希人背对着她睡在床的另一边,两人之间隔着一大段空位--为了怕吵醒她,日渐枯瘦的背影因咳嗽而不断颤动着,看上去好不令人心酸。 第二十二章 她咬着牙,强自压下心头的酸楚,然后起身穿衣梳洗,再到药柜去准备要给他吃的药。 随着时日流逝,聿希人发作的症状愈来愈多,需要吃的药也跟着愈来愈多了。 「希人,吃药了。」 「谢谢。」 「想吃早餐吗?」 「不,不用,我不饿。」 蹲跪在床边,关茜心痛地凝视着聿希人,那张原是那样清俊斯文的五官,此刻已削瘦得瞧不出原来好看的样子了,看得她好想哭。 好苍白、好羸弱,他还能撑多久? 「那就继续睡吧!」 「可是,我们的清晨散步呢?」 停留在东港的一个多月里,每日清晨,他们都会到后寮溪散步,迎着凉爽的风,沿着溪岸徐行,在船影、桥影与树影之间,感受那知诗如画的古味,或者看人家补渔网、整理结绳绑钩,亦或是聆听那些皮肤黝黑得让人分不清是当地渔民或外劳的退休老渔夫,娓娓叙述海上生活的辛酸血泪,直到阳光开始发挥威力,他们才回到车屋里。 不过看他的情况,今天可能不太适合出门。 「又不是上班要领全勤,休息一天也无所谓呀!」 「但我不想休息。」 关茜默然片刻,她明白,他只是不想浪费时间在休息上而已。 「好吧,我们去散步,不过,今天晚上我们不出去了,傍晚时,我到华侨市场去买一些海鲜,晚餐就让我来表演一手吧!」 虽然比不上名厨大师傅,起码她的手艺也没人嫌过。 可是,当聿希人睡了一整天,好像精神极好的起床吃她煮的晚餐,不过才吃了几口,就突然剧烈的呕吐了起来,吐完了,人也瘫了。 「我想,我们可以上路了。」无力地躺在床上,他低语。 关茜咬紧下唇,没吭声,她明白他的意思,再不上路,他就连这最后一个心愿也完成不了了。 于是,翌日,他们启程了。 【第八章】 午夜前,原是更深人静正好眠的时候,巴士车屋却仍在深夜的公路上行进。 从离开东港之后,每当要从某个定点动到另一个定点,杨頵和石翰就会轮流开车赶夜路,以缩短旅程时间,因为,大家都有预感,时间不多了。 此刻,他们正从玉山转往花莲途中…… 「希人。」 「嗯?」 卧室里,床铺上,聿希人阖着眼状似已熟睡,关茜却还上看vcd,手里拿着在台东买的地瓜酥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 「你睡着了吗?」 「……没有。」 「那,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问吧!」 关茜飞快的瞥他一眼,后者依然闭着眼。 「你表妹说,温小姐曾提过要为你留个孩子,为什么你不愿意呢?」 「对聿爷爷来讲,那应该是最大的安慰,不是吗?」 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聿希人终于睁开眸子,徐徐转注她。 「对我来讲,静秋只是个妹妹,我不想让她做那种事……」 「可是……」 「此外,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什么原因?」 聿希人又静默片刻,然后挺身坐起来,见状,关茜连忙将吃一半的地瓜酥放到一旁,扶助他坐好,并塞了两颗枕头在他身后,好让他舒适的靠在床头。 「姑姑是我爸爸的姊姊,爷爷原本很疼爱她的,还曾经打算把公司交给姑姑,因为姑姑比爸爸精明能干,不料姑姑却在我爷爷的坚决反对之下,大学尚未毕业就偷偷和她的爱人私奔了,爷爷一气之下,就和姑姑脱离父女关系……」 「我知道,我知道,那个男人一定很穷对不对?」 「对,所以爷爷认为那个男人和我姑姑在一起,只是贪图聿家的财产。」 就知道,典型富家千金与穷小子的故事。 「哼,你们有钱人总是以不平等的眼光来看穷人!」关茜不屑的嘟嚷。 聿希人瞄她一下。「但我爷爷并没有看错,那男人和姑姑结婚后,不断背着姑姑来向爷爷伸手要姑姑的嫁妆,总是被爷爷严词赶走;五年后,那男人终于觉悟他不可能从聿家这里得到半点好处了,于是就抛弃我姑姑跟两个孩子,和另一位富家千金结婚了。」 关茜愕然张大嘴,无言以对,聿希人笑着把地瓜酥塞进她嘴里。 「当时我姑姑如果肯回家向爷爷低头认错,爷爷一定会原谅她的,可是,姑姑就跟爷爷一样好强又固执,宁愿带着两个孩子过穷困的苦日子也不肯低头……」 「够跩!」关茜喃喃道。 难怪聿邦婷兄妹会姓聿,聿姑姑一定非常痛恨她的前夫,所以要孩子跟她姓,不想让孩子跟他们的父亲牵连上任何关系。 「毕竟是自己的亲姊姊,爸爸实在看不过去,于是偷偷拿钱要接济姑姑,没想到……」聿希人苦笑。「姑姑也不肯接受爸爸的‘施舍’,爸爸只好‘请求’姑姑到爷爷的公司上班,理由是:他需要帮忙。其实我爷爷是知道的,只是他一直装作不知道……」 关茜翻了个白眼。「啧,两个都是,干嘛那么拗啊!」 「当时姑姑答应到公司上班,唯一的条件是,她和她的孩子绝不接受聿家的财产,也不接受爷爷公司的持股,事实上,自从姑姑私奔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踏进过聿家门一步了。」 「好顽强的女人!」 「我说过,姑姑很好强的。即使如此,姑姑依然一心向着聿家,虽然没有住在一起,但我们的心是在一起的。只是姑姑太好胜,只容许自己关心聿家人,不容许自己分得聿家任何财产--因为她已经被爷爷赶出聿家了……」 「而聿爷爷也拉不下脸去主动要求女儿回家,非得要你姑姑先向他低头、认错不可。」 聿希人点点头。「可是他们谁也不肯先低头……」 「两个比空固力还坚固的顽固分子!」关茜喃喃道。 聿希人莞尔。「所以我才会另外开一家公司,打算当我接手爷爷的公司之后,就把我的公司交给我表哥……」 关茜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我想我大概懂了,如果你……呃,到时候爷爷只能把一切留给你姑姑和你表哥、表妹,而他们也不能不接受,不然就得留给查塔斯家的人。可是如果你有孩子的话……」 「情况就会变得很复杂了!」聿希人叹道。 「原来如此。」关茜领首,继而耸耸肩。「好吧,那我把孩子拿掉好了!」 滴答滴答滴答……整整过了一分钟之后,聿希人才猛然倒抽一口气,终于理解到她说了什么。 「你你你……你说什么?」 「我会把孩子拿掉。」 又抽了口气。「我我我……我的孩子?」 横他一眼。「废话,不然谁的?」除了他,她可没有和其他流浪阿猫、阿狗在一起过。 「可可可……可是……」聿希人结结巴巴的,整张脸因为忘了呼吸而涨得像番茄一样鲜红,实在不太敢相信。「我我我……我们在一起还还还……还不到两两……两……两个月……」 「正确数目是四十八天,刚好两次mc没来!」 「那那那……那你有没有……有没有……」 第二十三章 「有有有,验过了!」 「上帝!」聿希人重重喘了一口气,终于相信了,然后震惊又狂喜的呻吟。「我的孩子!」 关茜困惑地斜睨他。「干嘛那么高兴,你不是不要吗?」 不要? 谁说的! 「谁说我不要!」聿希人低吼,因为太使力了,忍不住咳了好几下。「既然有了,我怎能不要,绝……」又咳咳咳。「绝不能拿掉!」 见他咳得好不辛苦,关茜忙用力揉抚着他的胸口。 「好好好,我不拿掉,不拿掉!」她连声应允。「可是你姑姑……」 「我还是可以把我的公司留给他们。」 「说得也是。」 意外的喜讯似乎让聿希人整个振作起来了,深黝的双眸闪闪发亮。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真没想到,真的没想到……」突然,他好像想到什么似的,霍然握住关茜的柔荑。「茜茜。」 「干嘛?」关茜俏皮的斜睨着他。 「为了孩子,和我结婚好吗?」他柔声请求,几分紧张、万分期盼。 「可以啊!其实不论你现在和我要求什么,我都会答应的。」刚得知自己怀孕的时候,她就有考虑到他可能会向她求婚了,也不算太意外啦! 「谢谢。只是……」聿希人感动地润湿眸眶。「要辛苦你一个人带孩子……」 「才怪!」关茜不以为然地撇了一下嘴。「我保证聿爷爷一定抢第一名,说不定我连抱抱孩子的机会都没有!」 「是的,」聿希人低喃。「爷爷一定会很高兴、很高兴……」 关茜瞄他一眼,静静地偎入他怀里,顺手再拿一块地瓜酥,继续有一口没一口的啃着,眼睛则视而不见地看着电视。 看来他是真的很开心,都差点哭了呢! 唉!她都早已决定不能结婚,更不可以有孩子了说,甚至还想说既然不能有孩子,干脆去结扎算了。 可是…… 从第一次在一起,她就没想过避孕那种事,也许下意识里,其实她也想替他留下个孩子吧? 尽管理智够坚强,终究敌不过感情的侵蚀,她毕竟是个女人啊! 所以,她才会下意识地想替他生个孩子,又很阿沙力的接受他的求婚,两者都违反了她最初最最坚决的决定…… 坚决个儿啦,孩子都有了,她还在说什么坚决! 不过,她不后悔,就算会招致最残酷的后果,宇宙会变色,银河会变黄河,她也不后悔。 无论是对是错,这是她自己做的决定,一切后果她都会自己承担。 她坚定的这么告诉自己,没注意到聿希人也悄悄环臂圈住了她,而后阖眼往后靠,唇角徐徐扬起一抹犹如作梦般的笑。 孩子,他有孩子了! 其实他也不是真的不想要留下个孩子,好让爷爷能够有所安慰,可是一考虑到整体情况,他不得不放弃私心。 但现在,命运还是给了他一个孩子,也许这是上帝给他的补偿吧! 只是要辛苦她一个人抚养孩子,虽然心头满是歉意,不过他也很清楚,对她而言,那不会是什么大问题,因为她够坚强、够强悍,任何问题在她看来都不会是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 「茜茜。」 「嗯?」 「我爱你。」 「我也爱你。」 听到她温柔的回应,他的笑意更深了。 虽然只有二十七年的生命,但他已不再有遗憾了,至少,他已经在自己的生命画布上,亲手挥上了两笔最绚烂的色彩。 他最爱的女人。 还有他的孩子。 他终于能在这人世间为自己留下点什么了! 在一大片绿意盎然的田园绿野间,伫立着一座占地颇为广阔的闽南式三进左右厢房的大型四合院,朱门红瓦,古色古香,这就是某人曾提过要来住宿的花莲福园客栈。 「啧,还真的有几分像电影里的场景呢!」 好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关茜惊叹地东张西望,在客栈服务人员的带领下,经过精心规画的庭园,古朴的小桥流水、亭池回廊,进入西厢的客厅,匠心独具的中式摆设,使屋内充满别树一格的复古风格,古早味十足。 只不过…… 「那个冰箱和电视……」关茜弯身对坐在轮椅上的聿希人滑稽地挤眉弄眼。「好像有点碍眼!」 聿希人莞尔。「是有点。」 「要有人到这里拍电影,肯定穿帮。」关茜喃喃道。 聿希人轻晒,旋即以手掩唇轻咳两下,那手几乎只剩下皮包骨了。 几个月来,聿希人的症状陆续发作,吃药虽然可以减轻痛苦,但不能终止病情的恶化,他的消瘦虚弱愈来愈明显,特别是他们刚到玉里镇那天,他突然昏倒,然后开始发烧,数天后好不容易退烧,他的身子却已孱弱到必须仰赖轮椅行动了。 之后,包括他自己都已经察觉到,他的恶化速度加快了。 「你好像很累,我先推你进去休息一下吧!」客栈服务人员一离去,关茜就推着聿希人的轮椅进卧房。「哇,我还以为是骨董木架床呢,结果却是弹簧床,真教人失望!」 她一边嘀咕,一边搀扶着聿希人从轮椅移到床上,再帮他盖好被子,然后要去替他拿药。 「别走!」细弱干瘦的手一把捉住正待离去的她。 关茜停了一下,旋即回眸对他嫣然一笑。「药在杨頵的袋子里,我要去跟他拿药,很快就回来。」 细瘦的手迟疑一下,放开了。 关茜安抚地拍拍他的手,又笑了一下,然后镇定的走出丢,轻轻地阖上门,一转身,双手猛然揪住杨頵的衣襟,双眸已是满满两眶泪水,呼吸也骤然变得急促而粗重起来,她拼命吸气,极力想忍住大哭的冲动。 「他……他知道他快……快死了……」 杨頵与石翰相对一眼,两人的眼眶悄然泛红。 「关大夫……」杨頵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他在害怕……害怕会……自己一个人孤……孤伶伶的……死去……」 「我以为……少爷已经能够平静的接受……」 「能……能够接受又……又如何?」不待杨頵说完,关茜就开始哽咽。「面对死……死亡,谁……谁能不害怕?」 杨頵默然无言。 「死了,就……就什么都没了,一切都……结束了,」关茜抽抽噎噎的啜泣不已,她不想在人前哭出来的,真的不想,可是,愈接近最后一刻,她就愈压抑不了那几乎要令她停止呼吸的心痛。「谁能……不怕?」 杨頵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回眸看一下石翰,后者依然沉默寡言得像是哑巴,但泪水却已潸然滑落。 「少爷……还有多少时间?」 「最多两……两个星期……」 「那么,接下来的行程,我们必须加快速度了。」 至少,最后一个心愿,他们一定要替他完成,这是他们唯一能做的。 「这里就是南方澳,看,看,那是龟山岛!」 车屋上的卧室里有两面临窗,关茜正在临海那一面窗指指点点,客串旅游小姐做介绍;而聿希人则半躺半靠在床头,透过窗户凝目看出去,因为他已经下不了床了,还戴上了鼻氧管以利呼吸,剩下的路程,他也只能这么度过了。 第二十四章 「最迟明天我们就可以回到台北了。」她回到床边,温柔地握住他的手。 既然他连床都下不了了,巴士就直接开回台北,顶多开慢一点,好让他看看沿途的风景,偶尔他也会要求停下来多看几眼。 能多看一眼是一眼,往后再也没机会看了。 「回台北……先到公证处结婚。」气息虚弱的声音,吃力的交代。 旅程即将结束,他的模样也与旅程刚开始时截然不同了,瘦骨怜峋的脸孔几乎只是一层薄薄的皮包在骨头上,双眼凹陷,唇瓣毫无血色,露在被单上的手臂更是消瘦如干柴,简直就像是一副活骷髅。 如果不是一直看着他,谁也认不出他就是那个俊雅温文,一派贵公子风范的聿希人。 「好。」她温柔地同意。 「然后……登记户口。」 「好。」 他放心的闭上眼,累了,想睡了。 待他呼吸平稳地熟睡之后,她才倾身在他额上亲了一下,然后起身静静地离开卧室,静静地在客厅的沙发上落坐,静静地蜷缩起自己的身子,静静地抱头饮泣,无声也流露出她的哀痛与不舍。 不知过了多久…… 「关小姐。」 她抬起泪下交颐的脸,抽噎着。「他……他说要先到……公证处,我……我们要结婚……」 杨頵点点头,表示他知道了。 「再……再到户政事务所办……办户口登记。」 「户口登记?」杨頵想了一下。「那我得先和老爷联络,要他派人把户口名簿拿至户政事务所等我们。」语毕,他回到驾驶副座,掏取手机和聿老爷联络。 关茜继续抱头啜泣。 她不要他死,她真的不想要他死呀! 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 公证结婚通常要先登记,然后排日子,但法理不外人情,总是会有特殊情形不得不破例。 当关茜和聿希人来到法院公证处时,聿爷爷早就在那里等候他们了--唯一的孙子要结婚了,他怎能不到场!可是,一瞧见孙子干瘦枯槁的模样,他根本就认不得那就是他的宝贝孙子,聿爷爷当场就开始飙泪,涕泗纵横、泪流满面。 他可怜的孙子,还这么年轻就要……就要…… 聿希人光是要坐在轮椅上就已经十分吃力了,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安慰老人家,只好用眼神拜托关茜帮他安抚爷爷,关茜好说歹说,好不容易终于止住了聿爷爷的泪水,大家才一起进入公证处。 之后,从开始办公证手续到法官为关茜和聿希人公证完毕,前后不到半个钟头就结束了。 他们结婚了。 然后,当巴士车屋转住户政事务所时,躺靠在床上的聿希人才撩起一弯孱弱的笑,说出肯定能让爷爷开心的事。 「爷爷,茜茜她……怀孕了,是……我的孩子。」 「咦?她……」聿爷爷先是错愕地来回看聿希人与关茜,好一会儿后,他的脑子终于消化了这项讯息,随即失声痛哭,是哀伤,也是宽慰。「谢谢你,关大夫,谢谢你!」老人的手紧紧地包住关茜的柔荑,声音在颤抖,手也在颤抖。「我……我……谢谢你!」 拜托不要哭啊! 现在她一看到人家哭,她就想哭啊! 「爷爷叫我小茜或茜茜吧!」咬着牙,笑笑笑,笑得一脸灿烂辉煌。「还有,不客气,只要希人高兴就好。」不能哭、不能哭,她绝不能在希人面前哭! 「好好好,小茜,我叫你小茜。」聿爷爷欣慰地挂着泪水笑了。 对,对,该收泪了。 关茜暗暗松了口气,递出纸巾盒。「爷爷。」 「谢谢。」聿爷爷抽纸巾拭去泪水。「不过,你们结婚的事最好暂时不要说出去。」 关茜不解的呆了一下。「为什么?」不是反对,只是奇怪。 聿希人则微微皱起了眉宇,杨頵眯起双眼,三个人三种表情。 「科拉夫人她们还在?」杨頵沉声问。 不是吧?都快半年了,她们还在? 那么死心眼,到底是怎样啊? 「这么久了,希人都没有回去,她们应该知道没什么希望,不,应该是完全没希望了,」关茜困惑地问。「干嘛还不肯死心呢?」 杨頵望向聿老爷,后者点点头。 「少奶奶,」杨頵恭敬的转注关茜。「我想我最好先向您解释一下查塔斯家族的状况,或许您就能够了解了。」 少奶奶? 关茜忍不住搓一下手臂,把鸡皮疙瘩搓掉,再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ok,我听着。」 「查塔斯家族曾是希腊数一数二的大富豪,几乎与已过世的希腊船王欧纳西斯同样富有,只不过那是在六十年前。」杨頵说。「自从上上任主事者去世之后,由于缺乏强悍能干的继任者,经商手腕太过于保守,一连串的投资失利,一而再的决策错误,查塔斯家族因而日渐没落,直至今日,已经只剩下空壳而已了。」 「可是……」关茜看看聿爷爷,再看看聿希人,又看回聿爷爷。「聿家不能帮他们吗?就像当初他们资助聿爷爷一样……」 「有,从十几年前开始,老爷子就一再提出钜款为他们填补亏空,起码七、八次,直到五年前,他们竟然为了一项风险极大的投资案将查塔斯公司整个抵押出去,而事实证明他们的决定是错误的,他们输了整家公司,为了请老爷子替他们赎回公司,他们承诺那是最后一次请老爷子帮忙……」 最后一次? 是可以重复无限使用的最后一次吧! 「嗯嗯,我猜他们一定后悔做出那种承诺了吧?」 「确实,一年前,他们的公司再度因为错误的决策而陷入困境,倘若没有钜额资金投入,恐怕用不了多久就得宣布破产了,虽然老爷子愿意再帮他们一次,但条件是主事者得换老爷子指定的人……」 正确的决定,公司一再出问题,又很明显的是主事者的责任,要保公司,就非得撤换主事者不可,连她这个商业外行人都知道这才是最正确的故法。 不过,查塔斯家族肯让「外人」插手他们家族内的问题吗? 「他们同意了?」最好是。 「不,他们不同意,所以……」 果然! 「自作孽,不可活。」关茜喃喃道。「他们只好自己寻求资金,而用的竟是这种下流到不行的方法,哇,超逊!」 「少奶奶了解了?」 「是了解了,可是……」关茜转头看,见聿希人又睡着了,柔荑不舍地抚上他枯瘦的脸颊。「希人的时间不多了,难道还要让他在那些女人的吵吵闹闹中度过最后这几天?」 「说得也是,」聿爷爷灰白的眉毛也攒了起来,不觉陷入深思之中,想着该怎么办才好?「何况连妮可拉也来了,她……」 「老爷子!」 杨頵一声惊呼,聿爷爷方才惊觉自己在无意中脱口说出了不该说的话,但已来不及了,关茜一双杏眸睁得大大的,先瞄一下熟睡的聿希人,再拉回眼来狐疑地来回看他们。 「请问,妮可拉又是谁?」 「这……」杨頵不知所措地和聿爷爷对视一眼,旋即很没种的撒腿落跑,「我去跟石翰说不要直接开回家!」匆匆逃离现场。 第二十五章 望着杨頵逃之夭夭的背影,聿爷爷又气又懊恼,又不好意思把人叫回来。 说溜嘴的是他,又不是杨頵。 犹豫再三,他终于硬起头皮一个人面对关茜。「呃,你也知道,希人是很内向的,长这么大居然没交过半个女朋友,我很担心,尤其在他第一次发病痊愈之后,我有点急了,就……」 他尴尬的干咳两下。「就自作主张替他找了几个合适的女孩子,希望他能挑一个喜欢的尽快结婚,当时……当时他选中的对象就是妮可拉,她是查塔斯家族的远亲,不过,我也知道,其实希人并不特别喜欢妮可拉,只是因为我催促得紧,为了让我安心,他才挑一个的,所以……所以……」所以就说不下去了。 关茜脸上没有半点表情,也看不出她是生气了还是怎样。「那后来他们为什么没有结婚?」 聿爷爷轻叹。「在订婚前夕,希人的病就复发了。」 换句话说,倘若不是聿希人的痛又复发,他们早就结婚了? 关茜静默片刻,忽又绽开明亮的笑容。「过去的事就算了,还是来担心如何避免她们的骚扰吧!」接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最珍贵的,她不想浪费时间去计较那种无意义的事。 「对!对!」聿爷爷忙道。「我想,就换个地方吧!」 「换地方?」 「我在内湖还有另一处……」 「等等,不管爷爷还有多少栋房子,重要的是,其他地方都没有那么齐全的急救装备吧?」关茜指出重点。 聿爷爷忙了征。「啊,对喔,那怎么办?」 「怎么办啊,嗯……」关茜沉吟了会儿,继而转头环顾四周。「好吧,那就只好继续留在车屋上啰,反正这里的急救装备也很齐全,只要找个适合的地点停放就行了。」 聿爷爷点头赞同。「这个办法很好。」 关茜想了想,又问:「那科拉姨婆那边怎么办?」 「不管她们!」聿爷爷很干脆的说。「有管家应付她们就好了。」 幸好王管家和王妈一直跟在聿爷爷身边,所以他们也是懂希腊语的。 「好,那我去叫杨頵想想,该把车屋停到哪里比较好。」说着,关茜起身要到前面驾驶座去,忽又被唤住。 「小茜。」 停步,回头问:「什么?」 「希人还剩多少时间?」 没有回答,关茜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继续往前面驾驶座去,因为,她说不出口。 就是这几天了。 【第九章】 杨頵选择的停车地点其实离聿宅并不远,也在聿家所拥有的山区内,加油、加水很方便,购物也不难,而且十分隐密。 然后,聿邦婷来了,温静秋也来了,除了姑姑和表哥,聿希人的亲人都到了。 至于查塔斯家那三个女人,管她们去死,就去在聿宅那边,随便她们爱吵、爱闹,要发射太空梭侵略火星也行,随她们去。 只是,聿希人已进入昏睡状态,几乎整天都在睡,清醒的时间并不多,连按时吞药都有困难,只能打针、吊点滴,所有人都围在床边陪伴他,聿邦停在哭,温静秋也在哭,聿爷爷频频拭泪,只有关茜愣征地望着聿希人,半滴眼泪也没有。 不管怎样,她绝不能在聿希人面前哭,就算他已熟睡。 「不是说,你们还在想办法吗?」她突然出声。「还没找到那个你们说很厉害的家伙吗?」 聿邦婷和聿爷爷相对一眼,黯然垂首。 「大哥找到联络人了,可是……」聿邦婷抽噎一下。「联络人说那人今年已经救过一位濒死的患者了,其他的只能等明年……」 「明年?」关茜不敢置信地覆述。「有没有搞错啊?也许明天就是希人的最后一天了,哪能等到明年?」 「大哥也想尽办法要说服对方啊,可是联络人根本不肯再接大哥的电话了!」 「可恶!」关茜猛然起身,大步走到窗前,视若无睹地望出窗外,双拳困扰地握紧。 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 翌日,聿姑姑和聿希人的表哥聿邦彦也赶到了,一见聿希人那样枯槁虚弱的样子,聿姑姑当下就失声哭了出来,聿邦彦的眼眶也红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说服不了那个人,对不起啊!」聿姑姑大哭。 聿邦彦张嘴想说什么,旋即又阖上,下颚抽搐,喉头颤动,看得出他有多么困难才忍住不掉泪。 「希人,醒醒,希人,姑姑和表哥来了!」 关茜小心翼翼地呼唤着聿希人,但他已经很不容易叫醒了,关茜耐心的一而再地呼唤,好不容易他才勉强睁开眼来,茫然的目光似乎已不认得眼前的人。 「我是茜茜,认得吗?」 又重复多次后,聿希人的眼神终于清亮起来,认出她是谁了。 「茜茜。」 「希人。」关茜微笑,俯身温柔地在他额上亲了一下,然后转头看向聿姑姑和聿邦彦。「瞧,姑姑和表哥来了。」 聿希人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勉强笑了一下,目光定在由邦彦身上;关茜当即让开位置,好让聿邦彦近而来听聿希人说话,而聿邦彦必须倾身把耳朵贴近聿希人的嘴,才能够听清楚聿希人微弱的话声。 只见聿邦彦一边听,一边把视线移向关茜,那眼神是严酷的,但也有宽容。 「你放心,我会照顾他们的,」听完后,聿邦彦轻柔但坚定的对聿希人许下了承诺。「他们一定会过得很好的,我保证!」 聿希人安心的笑了,然后,似乎用尽力气地闭上了眼,又昏睡过去了。 见聿希人虚弱得连跟她说句话的力气都没有,聿姑姑不禁抱着女儿聿邦婷又痛哭了起来。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他?他才二十七岁,还这么年轻啊!」 她一哭,其他人也跟着又哭了,连畅頵与石翰也背过身去拭泪水,却有两个人连半滴眼泪也没有掉。 关茜,她甚至连红一下眼眶也没,只是拧眉若有所思的注视着聿希人的睡颜。 还有聿邦彦,他的眼眶红红的,但并没有掉泪,反而凝着一双严酷的目光盯在关茜身上。 他,正在评估她。 一整日没有人有胃口进食,到了晚上,为了老人家的身体,关茜硬把所有人都赶到客厅去吃三明治,只留下杨頵和石翰看护在聿希人床边。 「还有人要红茶吗?」 「我,谢谢。」 关茜持着玻璃壶为聿邦婷斟满茶杯,转头看,聿爷爷一手三明治、一手茶杯,在发呆。 「爷爷,你不想让希人为你担心吧?」 聿爷爷看她一眼,叹气,勉强咬了一口三明治,关茜安慰地拍拍他肩头,再回身要为其他人服务,却见聿邦彦深沉的眼正狠狠地盯在她身上。 一见到聿姑姑,关茜就可以断定聿邦婷肖似母亲--九成像东方人;而聿邦彦则酷似父亲--九成像西方人,尤其那浓眉挺鼻的深邃五官,十足十的洋鬼子,不像聿希人只有眼睛、鼻子透着洋味儿。 第二十六章 虽然两个人同样拥有一八五上下的高个子,但一个身形单薄瘦削,一个体格刚劲有力;一个清俊斯文,一个深沉严峻,两个人两种型态,要说好看,聿希人比聿邦彦高雅俊逸,然而很明显的,聿邦彦比聿希人耀眼得多,因为聿希人太温煦、太内敛,不喜欢引人注目,也不容易引人注目,而聿邦彦那种霸者的强悍气势是藏也藏不住的。 聿邦彦对她有敌意。 不,说是敌意也不太正确,如果她没看错的话,应该说,他有极强烈的保护意识,不容许亲人受到任何伤害,而她,对他来讲,仍属于「外人」之列。 所以,那应该是近乎敌意的戒心。 「你究竟有何意图?」注意到关茜也在看他,聿邦彦就直接把心底的疑问说了出来。 关茜方始征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聿爷爷就愤怒地骂过来了。 「邦彦,你在胡说些什么?」 「外公,向来不近女色的表弟,」聿邦彦丝毫不为外公的愤怒所动。「竟然在短短几个月内就和这位关大夫结婚,甚至有了孩子,您不觉得很有问题吗?」 「是我!」聿邦婷忙道。「是我请表嫂这么做的!」 「是我叫邦婷去向小茜要求的。」聿爷爷再把整个责任揽过去。 「为什么要这么做?」聿邦彦不悦地质问。 「为什么不能这么做?」聿爷爷沉声反问。「既然希人喜欢她,只要她能够让希人在最后这段日子里快乐,就是要将聿家所有财产全数拱送出去,我也愿意,不行吗?」 不是不行,只是…… 聿邦彦瞥着关茜,不说话了;而关茜耸了耸肩后,迳自回到流理台前多做几份三明治--杨頵和石翰还没吃呢! 「无聊!」她只咕哝了这么两个字。 聿邦彦双眸猛睁,怒意骤闪而出。「如果你对希人是真心的,为何不哭?」 关茜淡淡瞟他一眼。「你又为何不哭,如果你是真的关心希人?」人家挥过来一拳,她要不踹回去一脚就太不礼貌了。 聿邦彦吸气,看似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说出来。 「你不能哭,因为你必须照顾其他人。」关茜替他说了。「我也不能哭,因为希人最担心的是我,我不想让他放心不下我,不能安心的走。」 聿邦彦似乎有点意外,深深凝视她片刻。 「那么,你愿意放弃他的财产吗?」 聿邦婷张嘴又想抗议,聿爷爷却拍拍她的手阻止她,他知道,不管其他人如何为关茜辩护,聿邦彦始终会怀疑她是别有企图的女人--毕竟那种人他们聿家看太多了,包括他自己的父亲在内,如果不让他释怀,他永远不会接受关茜是自己人。 聿邦彦只是想保护聿家。 「我是个医生,自己养活得了自己。」关茜不以为意地说,再补一句,「还有孩子。」跟他老妈一样,她也是个好战,不,好强分子,请别太看不起她了。 天下女人何其多,可不只他老妈一个女人拥有不输男人的自尊心。 聿邦彦鄙夷地上下打量她那稚嫩的外表,轻蔑的停了哼。「你说你是个医生,我很怀疑。更何况,你明明知道外公不会让你自己一个人抚养孩子,而我们聿家也不可能让希人的孩子流落在外不管,说这种话,的确很聪明!」 傲慢的猪头! 关茜在心中开骂,慢吞吞做好最后一份三明冶,再慢吞吞地洗干净手,慢吞吞地转过身来,慢吞吞地抬起双臂环胸,神态倨傲地面对聿邦彦。 「不然你想怎样?杀了我?」 「别以为我不敢!」为了聿家,任何事他都敢!「不过如果你愿意放弃孩子的监护权,把孩子交给我们的话,聿家不曾亏待你的。」 眉梢儿一扬,关茜突然笑了。「希腊也有八点档吗?你看太多了!」 聿邦彦呆了呆。「八点档?什么八点档?」 翻了翻眼,没再理会他,关茜兀自走到聿爷爷和聿姑姑面前,双手叉腰,一副老师教训叛逆学生的跩样。 「两位,你们真要等到来不及时才来后悔吗?你们应该很清楚,要说希人还有什么遗憾,那就是他看不到两位和好的时候,真想让他开开心心的走,你们就不能低低头吗?」 聿爷爷和聿姑姑在同一瞬间僵住。 「说真的,自尊实在值不了几毛钱,」关茜慢条斯理地说。「好强的代价可能是一辈子的懊悔,何苦非要顽固到死?真要计较那种事,去跟外人计较吧,对自己至亲的亲人,实在没必要,不是吗?」 聿爷爷和聿姑姑的脸上同时出现挣扎的表情。 「希人安心的笑,就不值得你们牺牲一点什么吗?」见他们还在做垂死挣扎,关茜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恼怒。「我真的很怀疑,你们是不是真的爱希人?」 两人不约而同震了震,终于,他们倔强的硬壳崩溃了,好胜心,融化了。 聿爷爷和聿姑姑,这对三十年不曾讲过半句话,甚至面对面也装作没看到对方的父女,终于正面望住彼此。 聿姑姑的嘴唇嗫嚅了半晌,到底还是出声了。 「对不起,爸爸!」 轻轻的几个字,刹那间化解了父女俩三十年来的怨怼。 聿爷爷叹息,伸臂将女儿抱入怀里,就像小时候那样,紧紧地拥住,默默传达他对女儿的爱。 血缘紧紧牵系着他们,只要有爱,没有化解不了的怨。 扬起一抹快慰的笑,关茜悄悄回到聿希人的卧室里,要替换杨頵和石翰,好让他们出来吃东西。 聿邦彦望着她的背影,眼神似乎有些不太一样了…… 清晨七点多,天候格外阴暗,满天乌云沉重得好像随时会掉下来压扁人,空气不热,却闷得可以,风,有气无力的飘拂。 唰一下拉上窗帘,关茜低头继续做早餐,不想被不重要的事影响她的心情,但隐隐的恐惧,一波波的不安,依然悄悄啃噬着她的心,使她的手若有似无的微微颤抖着,仿佛某种不祥的预兆…… 「少奶奶!」 蓦地,一道惊恐的呼唤传来,关茜心头一阵战栗,旋即拔腿就跑,一头冲入卧室里,只见聿希人瞪大痛苦的眼,好像无法呼吸到空气似的不断鼓动孱弱的胸腔用力吸气,用力得额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却还是吸不到空气。 更骇人的是,他的嘴里也冒出血来。 「吗啡!」 她飞快地吩咐杨頵为聿希人做注射,同时动作迅速地扶起聿希人的上半身,在他身后用枕头叠成靠背,好让他维持半坐半靠的姿势。 「嘘,嘘,不要害怕,希人,不要害怕,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她一边替他拭去嘴里冒出来的血,一边用催眠般的低柔语声在他耳际呢喃。「来,现在按照我说的话做,放轻松一点,慢慢的深呼吸……慢慢的,慢慢的,深呼吸……对,慢慢的……深呼吸……」 片刻后,吗啡起作用了,聿希人慢慢平稳下来,然后,又昏睡过去了。 关茜吐出一口长长的气,徐徐转头看,大家都挤在卧室门口,一双双惊惧的眼畏怯地望着她,胆战心惊地想问什么,却没有人敢问出来。 第二十七章 他们以为,是聿希人的最后一刻了。 「他又睡着了。」她有点疲惫地说。 是吗?是吗?是睡着了,而不是……不是…… 大家安心地松了口气,恐慌的心从喉头降落到胸口正常的位置,然后发现,他们都在颤抖。 不过,他们的安心并没有维持太久,一整个上午,还有下午,昏睡中的聿希人不断出现生命濒危的状况,关茜也一再用最冷静的态度帮助他度过危境,没有人看得出来,她也在颤抖。 直到天色刚落黑,聿希人突然清醒过来,而且好像终于睡饱了似的精神十分振奋,目光有神,说话有力。 他要求跟每个人分别说话。 刹那间,众人惨然顿悟,不是聿希人的状况真的好转了,而是他的最后一刻到了! 从谈话的顺序,可以看出每个人在聿希人心中的重要性。 第一个是温静秋,不管她有多么爱他,或者爱他多久了,对聿希人而言,她只是表妹的同学,实在没什么重要性;而最后一个,不出众人所料,是关茜,他新婚才两天的妻子。 关茜进入卧室,与频频拭泪的聿爷爷错身而过,后者并体贴的为他们关上门。 聿希人拍拍身边的床位。「上来陪我好吗?」虽然骨瘦如柴,依旧看得出他脸上的笑容如同往昔般温煦柔和。 关茜立刻爬上床,双臂环住他的腰,把脸藏在他怀里,她已经挤不出笑脸了。 「茜茜。」 「嗯?」 「我快死了。」他轻轻说,瘦脊的手上下揉抚着她的背。 「……」她咬住下唇,无法骗他说那不是事实。 「你放心,爷爷和姑姑都会疼爱你的,还有邦婷,你们的年纪比较接近,有什么心事,你可以跟她谈谈;至于表哥,虽然他,呃,谨慎了一点,不过时间久了,他一定会了解到你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女孩子,然后,他会竭尽所能地照顾你、保护你,如果你愿意的话,也许……你们可以结婚……」 「我说过我不结婚的!」她抗议地冲口而出,庆幸自己的声音没有颤抖,也没有流露出哭意,虽然她的脸上早已湿淋淋一片了。 「但你和我结婚了。」他提醒她。 「因为你是你,我才和你结婚的。」 「因为你爱我?」 「因为我很爱很爱你!」 他满足的叹息,「我也很爱很爱你。只是……」另一手贴上她的小腹。「很遗憾不能亲眼看到孩子。」 「如果你想要,我……」她很努力不哭出来。「我会把孩子的照片烧给你。」 「烧相片给我吗?」他忽又一叹。「茜茜,老实说,我……我很害怕,死,到底是如何?我不知道。死后,到底会到哪里去?我也不知道。或者,‘我’就这么消失了,没了……」 搂住她的手臂收紧了,她可以感觉到他的颤抖。 「我不想消失,爷爷那么疼爱我,我不想让他老人家伤心;姑姑和表哥毫无怨言地替我承担下公司的责任,邦婷也放弃修读博士学位,坚持要陪伴在我和爷爷身边,我还没有机会回报他们,还有你……」 泪水悄然滑落,他的嗓音开始颤动。 「我最舍不下的是你,我爱你,真的好爱你,可是老天却只给我们不到一年的时间,怎么够?怎么够?我想再跟你一起去旅行,想再跟你一起去吃海鲜,可是我已经没有时间了,为什么?为什么?」 他愈加用力抱紧她,哽咽着将脸埋在她如云般的秀发里。 「茜茜,我真的很害怕,我不想死,不想消失,我想继续存在,继续留在这个世界,和你一起度过幸福的后半辈子,亲眼看着我们的孩子长大,甚至抱我们的孙子,我……我真的不想死啊!」 听他不甘心又痛苦的倾诉,她只能默默垂泪,哭湿了他胸前衣襟,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她该说什么? 或能做什么? 曾经,她以为早已学会铁石心肠的自己可以无视任何人的死亡,不在意有多少人丧命在她面前,而她也的确是,多少年来,身为医生的她,看过的死人比验尸官还多,却没有任何一个能让她在心底留下任何伤痕。 直到如今,这一刻,她的心碎了,因为他即将要死了,而他是她最爱的人,是她孩子的父亲。 他不想死,她也不想他死呀! 可是,她又能怎么办? 「我死了以后,你……会忘了我吗?」 虚弱无力的两句话,听得她的心直往下沉,急忙坐起身来,小心翼翼地将他扶回枕头上,定睛一看,赫然发现他犹如回光返照般的奕奕精神已然消失殆尽,双眸垂落,枯槁的容颜一无半丝生气,生命的火花只剩下灰烬。 心头一痛,她慌忙捂住自己的嘴,以免自己失声哭出来。 「不……不会。」 「我……我希望你……忘了我,不然……你会很……痛苦,可……可是我……又怕你真……的……忘……」 话,没来得及说完,就像他尚未来得及发光、发亮的生命一样,半途就中止了。 她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捧着他毫无意识的脸,她亲着、吻着,那样难舍,那样放不开。 她知道,他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待续】 阳光灿烂,微风徐徐,对扫墓的人来讲,清明时分能碰上这种好天气,真的是运气太好了。 少女捧着鲜花来到墓前,蹲下,把花插在墓碑两边的花瓶里,然后伸出纤细的手指轻抚在墓碑的名字上,唇畔漾起微笑,瞳眸中是无尽的思念,但也有快乐的回忆,幸福的时光。 「妈咪!」 娇憨的呼唤甜甜地传来,少女回眸,笑着抱起摇着屁股跑来的小小子,并对小小子身后的男人挤眉弄眼。 「现在你该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帮他嗯嗯了吧?」 男人无奈苦笑,顺手再抱回小小子,因为小小子愈来愈重了,他舍不得让她太吃力。 吃重的工作,交给男人就对了。 「肚子饿饿!肚子饿饿!」小小子在哭夭了。 「旧货」出清,该进新货了。 「好好好,再一会儿就好!」少女哄着男人怀里的小小子。 于是,一男一女并肩立于墓碑前,男人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环住少女腰际,修长有力的身躯仿佛保护神似的贴在少女身傍。 两人肃立默祷片刻后,少女仰眸对他一笑,男人俯眸深情睇视。 「回去吧!」 「好。」 【上集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情缘系列之一《血缘 上》; 02、情缘系列之一《血缘 下》; 03、情缘系列之二《死缘》; 04、情缘系列之三《姻缘》; 05、情缘系列之四《谎缘》; 06、情缘系列之五《觅缘》; 07、情缘系列之六《哑缘》; 08、情缘系列之七《心缘》。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