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意外指数9》 楔子 从诚品出来,向右转,约莫三十步,有一条说大不大、说小也还好的巷子。 许多人甫到巷口,便被一阵刚出炉的蛋糕香吸引,再走近一点,面包香、咖啡香将持续吸引你的嗅觉。 倘若你有严重鼻炎,闻不到香味的话,先转进去吧! 数数你的步伐,一、二、三、四、五,抬头,你会看见一块小小的锻铁招牌,上面写着「长春藤的下午”,那是个很欧风的咖啡店,长长的藤蔓爬满整栋楼,紫色的小花缀满墙面,风吹过,你仿佛闻到阵阵花香。 它营业时间不长,从下午一点到五点,有时候更早打烊,准备的东西卖光,老板们不会再添新品。 “长春藤的下午”供应蛋糕、面包、小甜点和咖啡。没有menu,老板做什么,客人吃什么,没得商量,反正一颗人头两百块,今天出炉的食物都会出现在你的餐桌上。 整体而言,这里最坏的是服务品质——餐点没人送到你面前,柜台人员不找钱,你在进门前,请记得先备妥零钱。 看来,“长春藤的下午”不是家有魅力的店,也许你预测,了不起开个三五个月就准备倒店。 但是,大错特错!从开张至今,天天客满。 怎会这样呢?听说这里的面包甜点好吃得教人回味、这里的咖啡浓郁香甜、这里的老板会下符咒似的,让客人来过一次,就忍不住再来第二、第三回。 推开“长春藤的下午”的玻璃门,先看到一个不像女人的女人坐在柜台。 别曲解我的意思,我不是说她像男人或鬼,而是说她像仙女。她的头发很黑很长,像电视上卖洗发精的广告,轻轻一甩,甩得人心荡漾。 她的五官清灵,干净剔透,皮肤白皙得像棉花,大部分时间,她半垂眼帘,状似在看膝上的杂志,可是看半天,她都不翻页。 碰到这种状况,不要怀疑,她、百分之百、正在、睡觉。 假设不恰巧地,你刚好用完餐,刚好要离开,偏碰上仙女和周公相见欢,请闭气噤声,自动把两百块钱摆到柜台上。 什么?不摆钱,直接离开?可以啊,但摄影机会说话,如果你下次不想再进门,没问题的啦! 她叫做萧默婳,家人同事连同常上门的老顾客都喊她默默,下次见到她,你也可以这样叫她。 若是看到默默就惊为天人,那么接下来的几个女孩肯定会让你流口水。 “长春藤的下午”里负责煮咖啡的小慧,手长脚长,身高将近一百七十公分。她浓眉大眼、鼻梁挺秀、嘴唇红滟、身段窈窕、气质高贵……怎么看都像混血儿,从高中开始,同学师长就鼓吹她出来选美,但她丝毫不感兴趣。 她对什么比较感兴趣?嗯,大概是发呆! 常常,咖啡煮到一半,她就傻掉了,杯子举在半空中,动作停顿,陷入发呆情境,最惨的是,她分不清幻想或实境。 这严重影响她的交友状况,尤其是和男人交往,所以她美则美矣,却缺乏异性缘。 店里负责蛋糕制作的叫小也,她比蛋糕诱人,qq脸、圆圆眼、厚厚红唇、和一不小心就飙泪的灵活双眼,可爱到不行的小也和她可爱的性格一样讨人喜欢,她什么都不会做,独独对蛋糕情有独钟,她去法国学蛋糕制作,拿过金牌,听说在法国期间,高傲的法国人对她猛烈追求。 她的笑比枫糖更甜,回眸一笑百媚生,男人纷纷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最爱的是看电视,不管多洒狗血的八点档,她都乐当忠实观众。 还有人说,“长春藤的下午”生意那么优,她居功厥伟。 假设你喜欢店里口味特殊的花草糕点或面包,你一定对那个端着烤盘从厨房跑出来,嘴里不断喊着“全世界最好吃的面包出炉了”的女孩印象深刻。 严格说,她的身材和现今流行的骨感美女有差距,说胖嘛也不至于,但全身有肉是事实。 她是四个女孩当中五官最漂亮的,不管是眉眼鼻唇,完美得挑不出缺点,若说默默是仙女,她就是洁净无瑕,让人想抱在胸口疼惜的天使。 她的名字叫点点,最大的嗜好是吃,默默恐吓她,说她再吃下去会变成猪,她不愠不火,淡淡回一句:“我宁愿当活生生的猪,也不要变成你这种咸鱼干。” 她最讨厌瘦巴巴美女,更厌恶口口声声喊减肥的女人,这社会大家都跑去减肥,她们糕点要送到谁的肚子里? 好啦,介绍完四个美女老板,不知道有没有勾起你对“长春藤的下午”的兴趣?有的话,请自备两百元跟我走,由我这个熟客带你进去。 第一章 她再三告诫自己,不准哭。 把餐巾纸摊开,折起,再摊开,再折起,上面的字迹被几千条折线划过,扭曲。抿紧唇,她将头转向玻璃窗外。 那是一张通往幸福的车票,蓝色墨水在餐巾纸上写了车次、时间,写了终点站与起点站,她的起点是“困顿”,终点是“幸福”。 据说,这张车票很昂贵,花掉他全部收入,让他苦哈哈,连买泡面的钱都没有了。 她骂他笨蛋,怎能为一张车票换来贫穷?她郑重叮咛,世上最不能碰的,就是穷困。 把车票塞进包包,对着迎面而来的男人,她迅速挂起微笑。 男人脸色凝重,定定望她,不发一言。 他是来谈判的,若她改变心意,他不介意回到牢笼当傀儡娃娃,换得她要的新生活,只要她改、变、心、意。 手伸入口袋,用力捏了下深蓝色纸盒,入座同时,他把纸盒放到女孩面前。 “嫁给我,我会尽力让你得到幸福。”纸盒打开,里面有个造型特殊的银戒。 她克制想戴上它的欲望,交战的心,理智和感情纷乱不平。 不看他的眼、不看他的眉,她冷冷的嘴角浮起残酷微笑。“你凭什么给我幸福?用这个廉价戒指,还是不值一文的幸福车票?”她轻蔑道。 男人凝视她的眼,一瞬不瞬,他在赌最后一回,赌她的纯洁善良是真实,并非欺骗。 “不要再来找我,我已经答应andy,要和他在一起。”桌下,她捏自己。不准哭!从故事开始,你早知结局写在哪里! “和他在一起就能摆脱贫穷?你要他的钱,他要你什么?新鲜?美丽?你怎知它不是一条不归路?” 他以为她是今天才站到十字路口?不,三个月前,她就抉择了方向,现在谈不归路,已然太迟。 “我会嫁给他,会晋身上流社会,成为高贵典雅的贵妇人,andy爱我爱到近乎疯狂。”她笑,带着不易察觉的自嘲。 “我也有能力让你晋身上流社会,成为高贵典雅的贵妇人。”情急,他脱口而出。 “你的能力是写几首打动少女的情歌,不是让家人骄傲。你这种男人可以用来谈恋爱,不能托付终身。”轻蔑堆在眼底,她的鄙夷装得好艰辛。 “andy能允诺你多久的幸运?”他反问。 “你应该问,我要在andy身上掌握多久的幸运?答案是——永远。”她说得笃定。 她望了眼窗外的红色敞篷车,时间……不多了! “掌握?我居然忘记,你向来强势又能干。” 诚恳转为冷冽,他即将死心。 “我是强势又能干,认识这么久,你不懂我?”不带情绪地,她应了一句。 倏地,他起身,忿忿地将廉价戒指扫落地面。 “申也宁,你会后悔。” “我早就后悔了,要是我把心力投注在值得的男人身上,我早早穿金戴银、住高贵豪宅、开名牌车,成天无所事事,只要操心下一餐要到哪家高级餐厅吃饭,下一场宴会要穿上哪件名牌。” 强抑愤懑不平,他看着她的绝对,怀疑她是他认识的申也宁,也许三个月不足以让他了解一个女人。 赌输了,她的善良纯真是假的! “请记得,这是你的决定,不是我的。”他说。 “对这点,我从未质疑。”她面无表情。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自己作了多么错误的决定。” 她沉默。 后悔已在她心底翻搅过千百回,要是有一点点可能,她但愿时空返回抉择点,那么,她不会为了钱,签下爱情契约。 他看她最后一眼,那是带着绝然的眼神,像下定决心切割什么似的,再不回头。 她仍然在笑,端起冷掉的咖啡,不管它是否走味。 轻啜,姿势表情有了她嘴里说的典雅高贵,只是呵……没人知晓,冷掉的黑咖啡带了酸涩,苦了舌根。 放下杯子,她从地板捡起戒指,套进自己指头。 “是的,我愿意嫁给你,不管你是否尽力,在你身边,我认识幸福。”低低地,她回答他进门时的第一句。 结帐,她走出咖啡厅,坐入红色跑车里,跑车里的“andy”对她点点头,问:“都处理好了?” “处理好了。”她淡淡说。 “现在……” “我们去饭店吧!” “好。”andy扭转钥匙,发动车子。 国小校门前,接学生的家长慢慢疏散,拥挤的车道恢复通畅。 快一点钟,大部分的小朋友都回家了,冷冷清清的围墙边,只剩一个瘦小的男生来回徘徊。 他的名牌上印着申秩宁,五年六班十八号。他有点黑瘦,个子也比一般五年级的男生来得矮小。 不过,他满脸聪明相,讲出来的话,早熟得让人很想扁他。这句是他姊姊说的,不是我制造谣言。 他有一个烂老爸,不喜欢赚钱养家,比较喜欢赚钱养赌场。他的缺点罄竹难书,至于优点嘛……他很疼小孩,而且长得蛮正的,三十五岁的男人看起来像二十多岁,高高瘦瘦的身材、炯亮眼神,以及白得像女人的平滑肌肤,常让许多无知美人变成苍蝇妹,嗡嗡嗡,四处黏。这话是小秩说的,不是我制造谣言。 申秩宁的妈妈在生他的时候,难产死掉了,听说她很漂亮、很温柔、很贤慧,年轻时还选过中国小姐。她没拿到冠军,并不是她的才艺不够亮眼,而是那个拿冠军的晚上有陪裁判睡。同样的,这话是小秩爸爸说的,不是我制造谣言。 申秩宁有个很可怕的姊姊,她是十九岁的老女生,是爸爸妈妈不小心玩亲亲玩出来的产品,每次她带小秩出去,人家常叫她小秩阿姨,气得她翻脸不认人。 所以,爸爸一再告诫小秩,虽然女生的嘴唇看起来柔软甜蜜,千万不能乱亲,若是小秩不听话,就会像他,变成十六岁的小爸爸。 因此,小秩和女生保持“非常适当”的距离,他不想像没头脑的老爸,小孩养小孩,养得小孩好心酸。 同学都离校了,小秩怎么不回家? 很简单,他要去上补习班。 他为什么还不去补习班? 很简单,他没钱交补习费。 难道在围墙边走来走去,就能缴出补习费? 对啊!他的熟女老姊正在想办法,找到钱,就会替他送过来。 他想过不补习算了,可是姊姊说:“不行!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小秩很怀疑这句话的正当性,既然唯有读书高,她为什么把书读得落花流水? 唉……读书高不高,他是不知道啦!他比较知道自己是老姊的重点投资,他的头脑是全家最好的,很有机会考上医学院,姊老早就灌输他观念——要是你想走肾脏科,将来可以卖肾;走心脏科可以卖心脏。你一定要记得,器官买卖是获利最高的行业。 他实在不想戳破老姊的美梦,现代的生物科技越来越发达,复制技术也成熟得很不错,等他考上医学院那时,一颗心脏大概跟两包卫生纸的价钱差不多。 太阳晒得他浑身发烫,他闻到从皮肤上传来的烧焦味。姊再不来,他还没开张卖肾脏,先要去买两块人工皮肤贴一贴了。 突地,两台摩托车在他面前紧急煞车,小秩吓一跳,但没有过度惊吓。这种事他碰过太多回,要是那么容易惊吓,心脏用不到三十岁。 “小秩,你老背死去叨位?” 白痴!他老背要真死了,只能去墓仔埔,还能去哪里? “不知道。”他悄悄把书包往背上甩去,准备逃跑。 “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欠我们五万块,一定跑到哪里躲起来。”大抠仔嚼着槟榔,黑黑的大手压在小秩瘦巴巴的肩膀上。 又欠五万块?烂老爸!他不知道家里好几天没米下锅了吗? “卖讲这恁多,伊老爸疼囝,将猴囝仔抓返去,伊就会乖乖出现。”秘雕说。 就知道会这样,他们的结论永远只有一个——抓他回去,老爸不出现,姊也会拿钱来赎人,他真希望自己长高、长壮,别让坏人老打他的主意。 眼睛斜瞄,他觑了个空档,从两人中间飞窜出去。奥运马拉松,开跑啰! “猴死囝仔,卖走!” 秘雕抛下叼在嘴边的香烟,大抠仔恨恨地吐了口槟榔汁,两人跨开粗壮的肥腿往前奔。 感激他们的多年训练,让小秩的短跑、长跑、接力赛,次次拿冠军。 绕过围墙,老姊正好从对街走过来。 “小也,快跑!”他大叫一声,向她跑去,拉住她的手拚命冲刺。 “又怎么了?”小也一面跑,一面问。 “爸欠他们五万块钱。” “五万!”她尖叫一声。“他怎不把手指头剁掉算了?” 老爸以为她从事纸钞印刷业吗? 他们一面跑、一面交谈,肺活量是正常人的两、三倍。别羡慕,假设从小到大你都要跑着让人追,一样会训练出这种特异功能。 “小也,我补习快来不及了。”他没停下脚步,指指腕间的手表。 “补一点半对不对?”她的速度维持一贯平稳。 “对。” “好,我们想办法。”他们专挑小巷子跑,七钻八钻,比较容易把人甩掉。 巷子里,一个高大男人迎面走来,他的头发有点卷,他的眉毛粗得很好看,眼睛有那么几分勾引人的魅力…… 小也回神。啊!重点是,他看起来不像坏人,而且他的身材足够让秘雕和大抠仔倒退三步。 小也把小秩推向男人,一个九十度鞠躬,“先生,对不起,有坏人在追我,麻烦你帮我带小孩。” 男人怔然,不是因为突发的怪异状况,而是因为女孩的笑,甜得找不出恰当的形容词。 要是没猜错,“有坏人追她”该是个紧急时刻,她怎能笑得教人无法提防?她带笑的眼睛充满朝气,眼波流转间,他在她眼中看见朗朗夏日。 话说完,她转身往反方向跑去,跑几步后又折回来,从牛仔裤右边口袋拿出一叠“百元大钞”。 “这里有三千七百块,拿去缴补习费。”然后又从左边口袋拿出一把一元硬币。“这些你拿去买御饭团和晚餐。” “你杀掉我的小猪?”他心疼得快飙泪。 “我都快被别人杀掉,杀你一只小猪算什么?快去补习,晚上我回家前,把功课做完,我要检查。”撂下话,她从巷口跑出去,继续让人追杀。 男人盯着小秩,看他鼻头红红、眼睛挂着心疼小猪的春雨,他开始解析这是什么状况。 他被托孤? “叔叔,可不可以请你陪我走到补习班?” 孤儿要去孤儿院,怎么可以到补习班?他更纳闷。 “拜托,我又饿又渴,又有坏人要追杀我……”说着,黑黑的脸挂起两抹委屈。 正常人碰到这种状况,会有什么表现?同情心? ok,当一回正常人。 “走,我陪你过去。”他的手插在口袋里,往前行。 小秩望他,站在原地。 他走回头,捺住性子问:“你不是要补习?” 小秩点头,把书包递给他。他随手把包包挂到肩上,小秩伸出小小的手掌,牵起他的手心,然后,拿走他的压舌帽戴上,又披上他的运动外套,他们变成关系密切的……父子? 走出巷口,行经大抠仔和秘雕身边时,小秩拉过他的手攀在自己肩上,大大方方走过两个白目的追踪者。 一点半,他们准时站在补习班前,小秩手上的7-eleven手提袋里面,有饮料、面包、姊姊交代的御饭团,还有巧克力和饼干。 他们聊开了,小秩是个很好聊天的对象,他成熟得不像小学生。 “在你选择你的生活的同时,就选择了贫困。叔叔,你做错了。”小秩指着他的鼻子说。 “不要用小老头的口气说话。”他把午晚餐全贡献给“老头小孩”,没想到,回过头来,还要被教训一番。 “我要是你,不会口口声声用兴趣来欺骗自己。” “我说,不要用小老头……” 警告没用,小秩用惋惜眼光看他,语重心长道:“叔叔,回头是岸。” 话说完,他推开补习班大门。 看着他的背影,男人抚抚饥肠辘辘的肠胃。 唉……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今天他碰到一个真真正正的“小人”! “你知不知道五万块可以让我们缴七个月房租,吃三千碗泡面,让我们一家三口在一年内忘记饥饿感觉?”小也用力拍桌子,指着父亲的鼻子吼叫。 他们家小到很可怜,不但租到冬冷夏热的顶楼,室内也才四坪半,要不是房东在门外放了一张8╳7的大型方桌做酱菜,小也晚上就没地方睡。 她这样含辛茹苦、忍辱负重,不就是为了把小秩扶养长大,没想到,不长进的老爸非但不体贴她,还一天到晚扯后腿! 也不想想,当年老妈难产,在病床上拉着丈夫和女儿的手,知道自己有生命危险的她,选择把儿子托给才九岁的未成年少女,不敢希冀丈夫产生功用,他真的是一个废到极点的丈夫和老爸! “小也不要生气,是我鬼迷心窍,才会这么离谱。”他们家没伦常,老爸向女儿低声下气,是经常发生的事情。 “你哪天不鬼迷心窍?我不管了,他们要剁手剁脚,你随便选一只丢给他们,怕痛的话,先灌两瓶米酒,酒钱我付。”她撂狠话。 “小也,你先替老爸还五万块好不好?我一定改过自新,再不碰赌博。”他抓住女儿的手,哀求。 “你以为我多会赚钱?我辛苦赚的钱只能够租这间破屋子、喂饱你和小秩的胃,其他的,没啦!至于你说要改过自新?哈!这句话我从五岁听到现在,看见没?我的耳朵长茧了。”说着,她站起身。 “小也,爸爸求你,我会改,真的会改,你没看见,上个月我开始上班?我有拿钱回来给你们……” 对,他拿五千块给她,然后弄出五万块的坑,逼她往下跳。她气到说不出话,只想一头撞死掉。 “小也,看在死去妈妈的份上,你帮我这次,我保证以后一定认真赚钱,每个月拿到的薪水统统交给你。” 小也没应话,冷冷看着泣不成声的男人。 赌博真的能毁灭一个人的尊严!那么好看的身材脸孔,那么英挺的壮年男子,被赌博折磨成这般,没钱、没羞耻心,什么统统没了,只有满屁股逼得人焦头烂额的赌债。 他总是委屈说,只有站到牌桌边时,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那她呢?是不是要拚命赚钱,赚到快死掉,才能证明自己是活着的? “小也,你不帮我,他们会杀掉我。” 她冷漠。 “小也,爸爸那么疼你……” “够了!”用力套上拖鞋,她走到外面,坐到房东的酱菜桌上。 双脚弓起,头埋入膝间,她的双手搁在膝盖上,沉重的肩膀,沉得她好想哭。 “别生气了,再气,你还是要替他解决问题。”小秩坐在旁边,一笔一笔写着作业。 “大后天要缴房租,我连房租都缴不出来,拿什么付赌债?”她不要开口向人借钱,她再也不要过着被债务追着跑的日子。 “我们又要搬家吗?”他问。每次,还不起债务,他们只好带爸爸逃跑,让地下钱庄找不到。 小秩坐到姊姊身边,身体相互依靠。为什么他们家不能正常一点? “不想搬吗?”小也问。 “我无所谓,反正,又不能换老爸。”耸肩,他的早熟不是天生,是被环境提早训练。 小也叹气。还能找到比这里更便宜的地方? 趴着,脸压着一张旧报纸,她不想动,侧脸,眼睛和小秩对望。小秩微笑,小也无奈地跟着笑,细细的眉毛聚成八字。 “小也……”小秩趴到她身边,用肩膀碰碰小也。 “叫姊姊。”她更正。 小秩拒绝。“小也,船到桥头自然直。”这是小也常摆在嘴边的话。 “万一不直了呢?” 万一,她的一辈子注定弯曲,无论怎么努力都要迷路,怎么办?小也瘪嘴。 “拿把榔头把桥敲掉重盖啊!”小秩笑答。 “你比我有志气。”小也勾过他的肩膀,两颗头颅靠在一起。 “小也,昨天那个叔叔……”他从口袋拿出糖果,塞一颗到小也嘴里。这是“好心叔叔”的晚餐换来的。 “哪个叔叔?”小也问。 “演我老爸的叔叔。” 这伎俩他们用过很多次了,每次被追得紧,逃不过,小秩就找个男人,躲在他身后,这招到目前为止都很有效。 “他怎么样?” “他很天真善良。” 被十岁大的男孩夸奖天真善良,不知道这位“叔叔”作何感想? “他在pub里唱歌,日子过得很穷。我说肚子饿,他挖空口袋,把挖出的七十几块统统给我。他不好意思说,那是他的午餐加晚餐。我问他为什么不做别的工作,赚更多钱?他说唱歌是他的兴趣。” “兴趣是有钱人的口头禅,穷光蛋没有资格说兴趣。”小也接话。 “我告诉他了。就像小也,没兴趣养个只会惹麻烦的老爸,也没兴趣把钱拿来投资小秩,你还是要拚命让我们活下去,对不对?”小秩早熟得让人心疼。 小也摇头。是生活选择她,不是她选择生活。 她勾住小秩的脖子,脸贴上他的。“谁说,我最喜欢投资小秩了,加油,一定要考上医学院哦!” “嗯。”他用力点头。 小也坐起身,拨拨小秩的头发,看着他的早熟脸庞。小秩是她人生唯一的希望! 视线下垂,看见刚刚被她压在脸下的旧报纸,报纸上有一则很大版面的征人启示。 伴游小姐?小也拿高报纸,细读: “富商征伴游小姐,容貌优美、身材姣好,工作时间九点到凌晨两点,待遇优,意者洽0935……” 九点到凌晨两点征伴游?要游哪些地方?饭店还是夜店? 小也失笑,资本主义社会,关系纯粹建立在供需上面,供……需……她反覆咀嚼这两个字,然后,视线往上挪移。 这工作能让她解决眼前难题吧?若是工作适应,往后,不知道还有多少回难题,可靠这份“供需”,一一解决。 心动了,伴游工作占满她的脑袋。 在她想像优渥待遇的同时,大抠仔爬上最后一层阶梯,嚼了槟榔的红牙齿冲着她笑。 “水姑娘啊,你在家啊?尚介好,尬你老爸叫出来,看看要按怎解决欠债。” 她望住大抠仔,心律跳得乱七八糟。爸爸就在屋里面,若是被他们发现,情况肯定惨烈。口口声声说不管,事到临头,她哪能不管? “我爸不在家,有什么话,你等他回来再说。” “啥米?伊没在厝?伊讲今日会还钱,敢不在厝?小汉仔,进去搜看看。” 一搜就惨了,她真要眼睁睁看爸爸的手被剁掉?挡到门口,她不让人进屋。 “走啦!”小汉仔推了小也一把。 “你们要钱?”小也扯住对方袖子说。 “是啊!”大抠仔斜她一眼。这女孩子,年纪轻轻,比她老爸强悍得多。 “好,十天后来拿,我给你们。”情急之下,她脱口而出。 “你说真的假的?”大抠仔问。 这话是白问了,她比她老爸守信用,哪次她把事情揽下来,却没做到? 话出口了,是假的就能不还?挺起胸膛,小也凝声说:“我说给就会给,但要是这几天你们再来骚扰我们,让我没办法专心筹钱,就别怪我还不出钱。” 丢下话,她牵起小秩,拿过旧报纸走进屋里。砰地,门关上,响亮的门板撞击声,明示了她满肚子不爽。 不久,门外脚步声响起,他们离开了,小也松了口气。 屋里,爸爸缩在墙角忏悔。他听见大抠仔的声音,也听见女儿的对应,他惭愧抬头,小声问:“小也,你有钱可以还吗?” 没钱也得变出钱! 不理父亲,小也拿起电话,照着报上的号码拨过去,“请问,你们要征伴游小姐?是……可以,我把照片和履历表传真过去……会……我会……没问题……好,谢谢你。” 她挂上电话,对上父亲的焦虑视线。 他讷讷问:“小也,你要把自己卖掉吗?伴游小姐是种不正当的行业。” 她皮笑肉不笑,瞪他,“如果把你卖掉可以换钱的话,相信我,我一定会这么做。” “小也,爸爸对不起你,你不要帮我还钱了,我自己想办法。”爸爸冲动跳起,对女儿说。 “你的办法是再去借钱赌博,以小翻大?不要天真了行不行?如果太闲的话,把家里好好洗一洗,不要再给我添麻烦。”小也的话止住父亲的脚步。 她背起黑色包包,对小秩说:“你负责把老爸看好,别让他再出门闯祸,晚上我会晚点回来,别等我,先睡觉。” “好。” 小也头也不回地离开,现在,她得想办法让自己雀屏中选。 不上妆的小也,特地涂上粉色口红,把又黑又长的头发在身后刷得又直又亮,系上缎带。 头发太黑是因为没钱去漂染;头发长过腰际,是因为舍不得花钱剪;至于口红,是化妆品公司送的试用品,有没有过期,不在她的考虑范围。 再重申一次,贫穷不是她选择的生活方式,是贫穷选上她。 这星期开始,面包店下班后,她接着到pub上班。至于老爸的欠债,她先支了薪水应付过去。她气到考虑要不要将父亲弃养,几次收了行李,想带小秩跑掉,到最后,还是不忍心,一一把行李摆回柜子放好。 这个家,是她摆脱不掉的沉痾! 把窄裙上的纹路抚平,整整领结,她对镜中自己说:“今晚,我会让他留下印象。” 小也口中的“他”,是乐团的主唱兼吉他手。 他长得相当好看,眼睛深邃明亮,浓墨眉毛在尾端处向上飞扬,嘴角似勾非勾,仿佛噙着一抹笑。至于他的身高,虽然至少有一八三,但在高个儿乐团里,实在“平凡”得不得了。 若是他肯把胡须剃干净、将墨镜拿掉,往微风广场去绕一绕,她相信,他能很快碰上星探,别说飞轮海,连f4都会被比下去。 但他不肯,所以,乐团中最红的是鼓手阿邦,其次是键盘手小力,然后是型男阿海和斯文小子宾宾,最后才轮到他。 竞天无所谓,有歌可以唱、有吉他可以弹,他的日子便逍遥自在。即使,三餐只有泡面裹腹。 他叫贺竞天,很厉害的名字对不?敢和老天争。不知道是他的父母亲对他抱持过度希望,还是他真有本事和天竞争,小也只知道,她要认识他。 “老拓”的生意非常好,尤其十点乐团开唱之后,更是人声鼎沸。 整个晚上光穿着黑头高跟鞋走来走去,腿就够酸了,还要保持平衡,端着一杯杯不同颜色的液体四处分送,这工作比烤蛋糕辛苦三百倍。 终于,凌晨两点,她做完最后一份清洁工作,乐手们收拾好乐器,准备离开。 小也瞄一眼贺竞天,背起包包,拎着下午才做好的蛋糕,匆匆往门外奔去。 他的背影在眼前一公尺处,很好,再加速……砰!她撞上他了。 “啊!”小也大叫一声,然后垮下肩,再然后,长长的叹气出口,抬起眉眼,她歉然地对贺竞天低身,“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那是什么?”竞天指指地上的纸盒笑问。 他记得她,她是把“小老头”交给他的女孩子,当时,她说自己快被杀了,看她健健康康站在这里,他相信不管多么惊险,她已然成功逃过一劫。 从她进“老拓”的第一天,竞天便认出她,她的气质和pub不称,她不是属于这种地方的女生,只是,生活啊!谁说得准? 常常,他的眼光随着她的背影转圈圈。她实在很可爱,尤其是大得让人羡慕的灵活眼睛、颊边深深的酒窝,和红得像成熟蜜桃的粉红双唇,她每次一咬唇,就无辜得让人心怜。 她的笑太过无忧甜美,甜得教人怀疑,世界是否真的完美无缺。 她的笑会带动气氛,使人不自主地想跟着她笑。你说,夜半,微醺的男客人怎能对这样的笑容免疫? 她是个人际关系相当棒的女生,同样短短三天,“老拓”从上到下,从经理到基础员工,所有人都喜欢她,连酷到不行的阿海和小力,都为了谁可以追她,口角过。 “蛋糕。” 小也弯身,拾起盒子,打开,看一眼,脸上有明显的失望。 她咬唇,贺竞天形容过这号表情——无辜。不管男生女生,谁看到这号表情,都会为她的无辜心疼。 “蛋糕摔坏了?” “嗯。”她皱皱鼻子,沮丧得好可爱,“你……吃不吃甜食?” “我?”竞天指指自己。 小也打开蛋糕盒,鲜奶油出车祸,撞得纸盒四壁黏糊糊。“我很穷,只能请你吃烂蛋糕,嫌弃吗?” “我也很穷,有烂蛋糕可以吃,就很开心。”他喜欢她,然后看见蛋糕,更是喜欢得不得了。 “我进去偷两支冰淇淋汤匙。” 说话同时,她动作迅速,进门出门,一下子拿来两支塑胶汤匙,把蛋糕放在木制啤酒桶上,两人各据一方,吃蛋糕。 尝一口,竞天不敢相信有这么好吃的蛋糕,不仅口感绵密,不太甜的鲜奶油里掺着打碎的微酸蔓越莓,好吃到让他连舌头都想吞进去。 “我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蛋糕。” 一口接一口,小也还来不及挖第二口,蛋糕已经消失了七成左右,索性,她把汤匙摆在旁边,将蛋糕全部出让,坐在旁边,欣赏他吃蛋糕的模样。 有那么好吃吗?他的吃相,让做蛋糕的她感到既得意又满足。 “你太穷,当然吃不起这么好吃的蛋糕。”小也露出甜蜜笑容。 “你也很穷,为什么买得起这么好吃的蛋糕?”竞天反问。 “这不是买的,是我做的。”她扬眉,骄傲。 “你会做蛋糕?” “当然,相不相信,总有一天,我要飞到法国学做蛋糕。”手横胸,下巴往上仰高四十五度,她是有理想、有志气的时代青年。 竞天被她弄笑了。“不必飞法国,你的蛋糕已经是世界第一等。” “法国是所有蛋糕师傅的梦想,我一定会去的。”她满脸认真。 “好好好,我相信你,只要下次你再请我吃蛋糕。”竞天说。 他主动预约了下次?小也甜甜笑开。耶!成功胜利! “为什么那么喜欢做蛋糕?” “我们家很穷。” “你不必一再向我强调你们家很穷,我保证不向你借钱。”他笑着说。 她没理会他的揶揄。“我很羡慕同学生日可以吃蛋糕,常跑到面包店里,看着冷藏柜里的蛋糕,幻想有一天,爸爸变成有钱人,我有吃不完的蛋糕。有一次,爸爸告诉我,明天生日要帮我准备一个蛋糕,我高兴极了,晚上躺在棉被里面,翻来翻去睡不着。我幻想我的蛋糕上面,有许多粉红色的奶油花、有水果片、有布丁,脑海里面勾勒着各种蛋糕的式样,然后……”她吸吸鼻子。 “然后?” “然后我得到一个生日蛋糕,菜市场卖给人家初一、十五拜拜那种,小小一个,没有奶油,只有两粒孤单黑枣。我一面吃,一面大哭,甜甜的蛋糕加入咸味道。” 说到这里,泪水涌上,她拉袖子擦去。怎么搞的?一不小心,便对他说了真心。 他只知道她的笑很甜,她咬住下唇惹人心怜,没想到,她的泪水功力更高强,会让人想拥她入怀。 他做了,长长的手臂圈住她,在小也来不及防备时,脸贴上他的胸膛。 她的确让他留下深刻印象,在今晚。 第二章 夏天吹南风、冬天吹北风,这是自然定律。 竞天喜欢小也,也是自然定律,没什么道理可解释。 仿佛从第一眼起,竞天便喜欢她。至于为什么喜欢?因为她会做蛋糕?因为她圆得发亮的大眼睛?还是因为她听见他的音乐时,不自觉流露出来的崇拜表情?不特别清楚,但他就是喜欢她,喜欢她的毫不做作。 灯光闪闪烁烁,扰嚷的人声在音乐扬起同时暂停,教人如痴如醉的音乐在每个空间激荡,挑动人心。 小也眼睛酸涩,昨夜没睡好,下午,她差点睡在面团上面。 振作精神,还有三个钟头,她得再撑一撑。向舞台望去,发现竞天也在看她,她轻咬唇。 他喜欢她了,对吗? 他果然喜欢她这一型的女生,果然喜欢她的蛋糕,果然喜欢她的贫穷,所以,他喜欢她,比想像中更快。再做个蛋糕吧!用奶油面粉取悦他的胃,让他更快爱上她。 小也回给竞天一个微笑,他送她两个挑眉,小也又笑,纯粹反射性回应。 “小也。”经理走近,拍拍她的肩。 “经理,什么事?”扬起灿烂笑容,她一直知道自己的笑容具有力量。 “有个小男生来找你。” “小男生?”小秩吗?他怎么还没上床睡觉? “在门口,你要不要出去看看?” “好,谢谢经理。” 小也放下托盘,走出pub,她看见小秩,忙迎上前。 “你在这里干什么?” “秘雕和大妪仔又堵在我们家。” “他堵在我们家做什么?钱不是……”话说到一半,她垂肩,懂了。“爸呢?” “不知道,他两天没回家了。” 搂搂小秩,把他的头抱进怀里。“对不起,你被吓坏了。” “没有,我习惯了。”小秩笑笑。 什么烂习惯?十岁的小孩会习惯被大人骂、习惯每天睡到爬不起来、习惯爱吃糖,谁会习惯被黑道大哥恐吓? “吃饭没?”小也揉揉他的乱发。 小秩摇头。事实上,爸离家,把他的钱包偷走,他已经饿了两天。幸好,家里还有几包备用泡面。 “功课写完没?”小也问。 他摇头。 笨,当然没写完,家里被恶霸盘踞,他要到哪里写功课?捷运站? “进来吧!我请叔叔替你做一份简餐。”小也勉强笑开,搂着小秩进“老拓”,将他安置好后,向经理说明,然后继续工作。 她心不在焉,满脑子想的全是爸欠下的新债务。她到底还要替他解决几次麻烦?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时分,小也走进员工休息室时,小秩已经写完功课,收拾好书包,趴在椅子上睡觉。 舍不得叫醒他,这个年龄的孩子正要进入青春朗,上回班亲会,老师叮咛过家长,要让孩子吃饱睡好,最好再加上足够的运动,才能让他们长高长大。 “对不起。” 将来,小秩要是和她一样变成小矮人,肯定是她的错,她没本事让弟弟吃饱就够罪恶了,现在连个安稳睡觉的地方都供不起。 “你要走了吗?”员工休息室的门被推开,竞天进门,看见小秩。“咦?小老头来了?” 小也抬眼,怀疑望竞天。他怎么知道小秩说话像小老头? “你果然忘记。”他笑开嘴。 “我该记得什么?” “没多久之前,你把他托付给我,那天,你给他补习费,还给了他铜板买御饭团。” “你是那个天真善良的叔叔?”小也恍然大悟。 “说清楚,什么叫作天真善良的叔叔?”竞天反问。 “不关我的事,那是小秩给的形容词。”她无辜地摊摊手心。 “他挖掉我几十块钱,还用这种话形容我?”实在是太……忘恩负义! “不过几十块钱,那么计较。小气鬼!”小也瞄他。 “那天是月底,几十块是我最后的生活费。” “等我领薪水再还你。” “不过几十块钱,还要等到领薪水?吝啬小姐。”他回话。 “贺先生,这几天也是我的月底,你吃饱就饱了,我比你可怜,还有一个拖油瓶。”她指指小秩。 “他是你儿子?”竞天问。 “你猜我几岁?” “我不猜这种问题,这问题容易得罪女人。” “你光问小秩是不是我儿子,就得罪我了,再多得罪一点,也无所谓。”她挤挤鼻子。 “好吧!你……二十六岁。十六岁生小孩,勉强,但办得到。”他刻意气她。 “恭喜你,你得罪我两次了。不过,我对弱智的男人一向宽宏大量,别担心,我会原谅你。”说着,她安慰地拍拍他的肩。 “要原谅我之前,先解答吧!” “我十九岁,小秩十岁,要生下他的话,我必须很早熟、很早熟。” “他也很早熟,也许他遗传了你的优良基因。” “早熟”二字让小也叹气。 “你说对了,小秩早熟得让人想踢他,如果我有能力将他像大少爷一样供着,有能力让他吃喝不愁,他或者不必那么早熟。”她的笑容和苦涩挂勾。“他叫申秩宁,我叫申也宁,我叫他小秩,他叫我小也,从不喊我姊姊。” “为什么?”他不喜欢她的苦涩、不喜欢她的强势伪装,笑在她脸上应该要甜甜腻腻,像沾上枫糖那样。 “他说姊姊是一种很可怜的身分。” 小也抽出联络簿,一一检查功课,签上名,看见夹在联络簿里的成绩单,她找到小秩的名字,他的分数和名次让人开心,这家伙的头脑不是平凡人比得上。 “这句话,认同的人大概不多。”他坐到她身边,学她的动作,打开课本。 “要当他的姊姊必须很可怜。” “是你对语言太有天分,还是我的语言能力有障碍?” “这是很长的故事。”她拿回竞天手中的课本,收拾好,将书包背到自己背上。 “我对长篇故事有兴趣。” 小也不答,弯下腰,她推推小秩。他累坏了,累到她怎么推,都推不醒。 “我帮忙吧!”竞天把吉他交给小也,弯腰,将小秩负到背上。 对十岁孩子而言,他的确太瘦、太小。 小也望眼竞天,她想,他在意她,比自己知道的还要多。 走出“老拓”,仰望夜空。 马路上,车子少了,空气变得清新,偶尔,闻得到路树散发的芬多精,微凉的气温让入神清气爽,仲夏夜凉,带着一缕微醺薄醉。 小也把书包放在脚踏车的篮子里,背着吉它、牵起脚踏车,竞天的老摩托车送修,月底,他没钱向机车店老板赎车。 于是,他们并肩向前走,不去计较时间流逝。 “你……” “你……” 他们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 “你先说。” “我只是想问,还想听故事吗?我可以把长篇故事浓缩成电影版。”小也不断提醒自己,不能爱上他,但他的真诚,教她在不知不觉间交付真心。 “好啊!我想听。” “那你呢?你本来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在念哈佛时发生的笑话。” 其实,他想的不是笑话,他想的是如何将她眉头阴霾扫开。他还不算真正认识她,但他发现,她越难过的时候,笑得越开心,她的笑是种武器,专用来挡开别人的看透。 “奸啊!听听无妨。”小也说。 “你的反应真冷淡!” “冷淡?”她不懂。 “通常朋友听见我念哈佛,都会尖叫两声,拉着我的袖子拚命问:真的吗?你真的念哈佛?哈佛的学生都很厉害对不对?你的反应……很不一样,除非你早就知道我念哈佛。” 干笑两声,她觑他一眼,“对啊!我找征信社调查你,查出来你是总统家的金孙,别说你念哈佛,我还知道你有个秘密职业,日进斗金,于是想尽办法接近你,企图从你身上挖出金矿,让我飞啊飞,飞到天堂当凤凰,怎样?佩服我吗?” 他凝视她,把她的脸从头到尾扫瞄一遍。 “你说谎。”他下结论。 “你又知道我说谎了?下次,我把征信社给的资料拿给你看。”她说得似假似真。 “你说谎。”他坚持到底。“你付不出征信社的费用。” “我居然因为贫穷被人一眼看透!?” “不好吗?这代表穷人比富人单纯善良。” 是吗?她不赞同。她笑笑,转开话题:“我以为你说哈佛,是指哈佛幼稚园。” “哈!我就知道。我是真的念哈佛商学院,整整浪费我四年时间,那年……” 他们一路往下走,他说了浪费的四年青春,而她把长篇小说改成短篇,这天,他们了解对方,比之前多。 这段时间,为了避开地下钱庄,小秩下课后到“老拓”等小也下班,然后在深夜,竞天田他的老爷车把两姊弟载回家。 小秩和竞天混得很熟,两个人无话不说,老成的小秩常讲到竞天无言以对。 偶尔,竞天在小也家里聊得太晚,卷了条凉被,躺到户外的酱菜桌上,和两姊弟一起睡到天亮。 他喜欢她的家,问好几次可不可以分租给他,她笑而不答,还是小秩最体贴,胸口一拍,大声说:“不必租啦!你什么时候想来住就过来。” 有了小秩的金口,竞天开始把她家当厨房踩。 走进员工休息室,小也倒了杯果汁给小秩。“喝完果汁,快点睡觉,不早了。” 小秩胖了,在同事的轮番喂养下,瘪瘪的脸颊增加几分丰腴,这样下去,他会长高吧! “不要,竞天哥下班后要带我们去海边。” “还要好几个钟头才下班,你先睡,出发前我叫醒你。” “好吧!我写完数学就睡。”小秩同意。 “嗯,晚安。”说着,她走出休息室。 星期五的夜晚,“老拓”里多了许多忧郁的上班族客人,他们一面欣赏着乐团演奏,一面呼朋引伴,想得到短暂快乐。 有人低头沉思,沉淀一周来的纷乱,也有人单纯想来泡妹妹、勾引帅哥。 听说风流宾宾每个周五夜晚,会带不同的女人回家。宾宾说,不同的新恋情,能带给他更丰富的创作灵感。小力嘲笑他,那么依竞天的创作量,他不是每天清晨都要在不同的女人床上醒来? 听到小力说这句话,小也无可避免地红了耳垂。她心知肚明,有多少个清晨,他在她身边醒来。 舞台上,竞天透过麦克风说话: “你身上有故事吗?喜剧多还是悲剧多?那些大大小小的故事带给你启示,或者,它们只淡淡地自你的生命间走过?这首歌,我要献给有许多有长篇故事的朋友,曲名叫作‘你说’,希望大家喜欢。” 宾宾的小提琴声带起悠扬旋律,紧接着,竞天醇厚的嗓音响起: “你说,在无人的夜里你难免哀伤寂寞, 你说,在烦扰的街头你与悲愁擦身而过, 你说,在衔接的生命周期你的痛苦比快乐多, 亲亲女孩请听我说, 没有谁的生命一帆风顺,没有谁的人生只有风华绝美, 请把幸福收录,把喜悦储备生命,地平线为你展开新视野。” 小也低头,她听见了,这首歌为她而作,他为她做第一首歌,很快地,第二首、第三首,他爱上她了?她为何没有想像中快乐? 台上,他看着小也垂首进入化妆室。 她在哭吗?不,她的笑容比泪水多,她说,她是本装了锁的精装书,谁都打不开,只能看着美轮美奂的封面,猜测她的内页。 他说,他当过小偷,不必找到钥匙就能开锁,他能轻易打开封面,阅读别人看不见的内容。 那秒,他看见忧郁闪过她的脸颊,心抽两下,他知道她有不为人知的秘密。不说话,他只想轻轻拥住她,但她推开他,笑答:他们还没有熟得能彼此安慰。 曲子结束,掌声如雷。 “谢谢,今天的表演到这里结束,希望大家有个愉快的周休假期,谢谢大家,晚安。 飞飞上月球, 星星在指间围绕, 白云在你的发稍轻轻柔柔飘; 跳跳上星辰, 放开胆量follow me。 大步跨过星空别说不要不要。” 这是最受欢迎的晚安曲,常客们打着拍子跟着唱和,曲终,“老拓”的热闹夜晚结束,人散。 放下吉他,竞天走到女化妆室前,敲敲门。 “快出来,老板要扣你薪水了。” 小也在里面,背贴着门,吸吸鼻水。“我们的老板是同一个吗?” “应该是,我的老板头有点秃,脸上有两个不相衬的酒窝,留着小胡子,每次叫你的名字时,常喜欢拖着长长的尾音,小也也……小也也……”他隔着门,学老板的说话方式,逗笑了她。 打开门,小也笑脸迎人,灯光灰暗,但他看见她的眼睛画上腮红。 她哭了,竞天不确定是不是因为感动,他没问,长手勾过她的肩膀,把她带到化妆室外。 “东西收好了吗?”小也问。 “收好了,等你把清洁工作完成,我们就出发。” “我很快的。” “不快也没关系,我帮你。”他牵起她的手。 她望他,不易察觉的忧郁再次闪过,她后悔了。 “贺竞天,你是好人。”她的口气郑重认真。 “申也宁,你也是好人。”他给她同样的话。 “我不是好人,我是坏人。”她反对他的评论。 “为什么?” “好人会被坏人骗得团团转,我的前庭平衡不好,不喜欢转圈圈,所以……” “所以你要当坏人。好吧!你当坏人、我来当好人,我不介意让你骗,我的体能很不错,转再多圈都无所谓。” “被我骗,不后悔吗?”她问。 “不后悔。”他说得笃定。 他存心让她罪恶?存心让她无法相欺?小也抿嘴,说不出的五味杂陈在胸口。 一部破烂摩托车载着竞天、小也和小秩来到海边,他们在无人烟的海边跳舞唱歌,他们对着无垠的天际呐喊,这里不是垦丁,但这里有他们的春天。 “我要变成有钱人。”小也把裤管卷到大腿上,一面跳浪,一面大叫。 “我要考上医学院,变成大医生。”小秩学小也,但他直接把外裤脱在沙滩上。 “我要我的音乐有很多很多人欣赏。”竞天勾着小秩和小也的肩膀,跟他们一起,和潮水玩跳高。 “我要当有钱人的情妇!”小也语不惊人死不休。 “你?很难。”竞天瞄她的胸部一眼,眼光睥睨。 她当然知道他在看什么,挤眉弄眼,她朝他作鬼脸,“你以为有钱人都是哺乳动物?” “只有哺乳动物才当得起有钱人。”他叉腰,瞧着她的身材猛摇头。 “所以我半点希望都没有?”她停止跳高,头上仰四十五度,对着他的鼻孔说话。 “对。”他很残忍。 “那你呢?”她撇开唇,冷笑问。 “我怎样?” “你也是哺乳动物?” “我不是。” “那好,等你变成偶像歌星,赚进大把大把的银子,你就聘我当情妇,好不好?” “心那么小?不想当我的老婆,只想当情妇?”竞天大笑,手掌压上她的头顶,挥两下,把她的头发挥出鸟巢。 “你不知道老婆是种辛苦行业吗?我才不自讨苦吃。” 拉开他的手,她用两手合掌握住他的。她喜欢他的手,大得能握住整个地球;也喜欢他指节间的粗茧,那是弹吉他、是兴趣与梦想堆积出来的痕迹。 “是吗?有多少女人想成为别人的妻子。”他的手任由她握着、捧着,开心笑着。 “她们头脑不清,要是看清婚后老婆要负责生小孩、做家事、当免费菲佣、赚钱,她们就不会对这种身分莫名向往。” “你啊!算计得太精明。” “我不够精明,怎养得大别人的老公?”她指指跳水跳出乐趣的小秩。 说着,他们大笑。 “你们笑什么?”小秩拾眼,望向两个大人。 “没事。”他们有默契地摇头。 “背后议论别人是很不礼貌的行为,你们的公民与道德需要重修。”小老头说话了。 “闭嘴,小老头。”小也和竞天异口同声,话出口,又同时大笑。 “小秩,过来。”兢天把小秩带开。 “你们要去哪里?”把淑女丢在这里,也不想想她的安全堪虞。 “men''s talk,你不要偷看偷听。”竞天朝她挥挥手,真的把她留在原地。 men''s talk就men''s talk,很了不起吗? 天太黑,竞天和小秩离开五公尺后,她就看不见他们了。往后走几步,她寻了块地方坐下,夜风徐徐,吹得人心神荡漾,往后躺,她仰望满空星辰。 她不认识任何星座,连最简单的北极星都找不到,她只是喜欢看星星,看星星一颗颗挂在天上,牢牢地、牢牢地挂着。 童话书上说,一颗星星殒落,就有一个小孩子的母亲要飞上天堂,那年,她没有细数夜空星辰,否则她会早点知道母亲即将离开。 而今夜……很好,星星都挂在它该待的地方,那么今晚,没有小孩子会哭泣落泪。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挂在天上放光明,好像许多小眼睛……”她哼着儿歌,轻轻松松。 生活对她而言是沉重石磨,压得她无法呼吸,磨得她汁尽,她希望自己可爱浪漫,不解世间忧虑,但在石磨下生存,她的希望不成立。 “小也,看这边!”小秩的声音传来。 她坐起身,朝向音源处。 原来,他们离她不太远,而他们的men''s talk是替她布置一个温暖的心型空间。他们用短短的蜡烛圈起一颗心,随着烛火一一燃起,她的心跟着圆满。 她走向他们。 “小也,进来,这里是我们刚盖好的堡垒。”小秩和竞天并肩坐在里面。 “那么我是受邀的公主啰?” “是的,欢迎光临。”竞天拉过她的手,引领她进入。 “漂不漂亮?喜不喜欢?”小秩连声间。 “漂亮,好喜欢。”这辈子,首度有人为她的快乐尽心力。 “我们来唱歌。”竞天问。 “奸啊!唱歌。”说着,小秩哼起歌曲:“母亲像月亮一样,照耀我家门窗,圣洁又慈祥,发出爱的光芒,为了儿女着想……” 这是童时小也常为他唱的催眠曲。唱着唱着,小也加入轻和,然后,竞天也跟着唱。 一次次,一遍遍,小秩的头垂下来,他睡着了,竞天把外套脱下来,盖在他身上。 “为了儿女着想,不怕乌云阻挡,赐给我温馨,鼓励我向上,母亲啊,我爱你……”歌声止歇,小也叹气。 “你们有一个好妈妈。” “小秩出生就没有妈妈,他不叫我姊姊,只叫我小也,他说姊姊是种很辛苦的身分,他说外国人叫妈妈都是叫名字,我猜,他想把我当成妈妈。” “你把他照顾得很好。” 他记得,她被人追杀时,没忘记把补习费交给小秩;也记得,她把全身上下的铜板都掏给小秩,叫他去买御饭团,却没想过自己的下一餐。 她是好姊姊,也是好妈妈。 “要是我妈在的话,他会更好。” “我相信。” 竞天不像小也那么幸运,他也有一个母亲,但他的母亲从不在意他的喜乐痛苦,只在意他可以为家族事业付出几分贡献,从小到大,他都在做一件事——反抗妈妈。 截至目前为止,他似乎做得还不错。 “喜欢大海吗?”竞天问。 “你没忘记吧?我们在凌晨两点五十分来到这里,我尚未看清大海的面貌,怎能下断语?”小也耸肩。 “在这之前……” “大海只出现在电视萤幕或小说上。”她接下他的话。 “你从未到过海边?”他讶然。 “先生,我要强调几次?我很穷,非常非常贫穷。” “穷和大海有什么关连?” “我得用尽每分力气和生活搏斗,这样的人,没有心情欣赏大海,没有空闲仰望蓝蓝天空,更没有时间四处旅游。” 他沉吟。 第一根蜡烛熄灭,然后接二连三,当最后一根蜡烛熄失去温暖,伸手不见五指。 黑暗里,她听见他的呼吸,一阵阵,有规律,她想着他的家庭、他的生活、他的性情、他的……掐断思绪,从这里开始,她不往下想。 “怕黑吗?”他问。 要替自己挣出一片天的女人,什么都不能怕,何况只是区区的黑。别说她了,就连小秩也明白要省电,功课一做完,马上关起电灯,黑对他们而言,是家常便饭。 没回话,小也看着星空,没有月亮和光书,每个星子都亮眼璀璨。 他也保持静默,只是悄悄的把手臂伸到她身后,搂住她的肩头。 第三章 天亮,太阳从东方渐渐升起,光芒染红天边霓云,一缕金、一缕橘、一缕紫霞,层层叠叠,把天际妆点得绚丽耀眼。 她喜欢初夏,虽然屋里没冷气,但和小秩、竞天躺在酱菜桌上,享受凉爽微风,闻着邻墙飘来的茉莉花香,聊些没营养的话题,也是人生一大乐趣。 大自然让人类自觉渺小,委屈显得微不足道,喜怒哀乐不再重要。小也深吸一口清新空气,未来突然变得光明美妙。 对,不多想,她要快乐过日子,把一天当成一个月珍藏。 风吹,小也头发扬起,墨色发瀑在晨曦中闪闪动人。 低头,看看熟睡中的小秩和竞天,两个男生无缘无由就要好了起来,小秩成天追在竞天身后,一下子要他教数学、一下子要他帮忙测验英文,这些事,小秩从没追着小也做过。 人与人之间真的有缘分吧!她和竞天说不出的契合投缘,也许前辈子,他是她的谁,也许前缘未尽,此生再度相系。 “你在看什么?”竞天醒来,坐起身,伸伸懒腰,打了个大号哈欠。 “看一只误以为自己是蜜蜂的蚊子在跳8字舞。”她答。 “真的假的?”他跨过小秩,凑到小也身边。 “你看。” 她指指半空,果然,那里有只小小蚊子,失去平衡感似地,绕着一个8字形不断转圈圈。 “有意思,说不定它前辈子是蜜蜂,死亡后,走过奈何桥时,忘记喝孟婆汤。”竞天说。 “你是说,它带着上辈子的残存记忆,来到此生?” “对,它一定很惨。” “很惨?为什么?” “它跟它的蚊子同伴格格不入,说不定好几次采了蜂蜜飞回蜂巢里贡献,却被其他蜜蜂赶出来。” 他的手指点在8的中心点,蚊子避开了,但仍绕着他的手指画圈圈。 她咯咯轻笑。“没有同侪的生活,的确可怜。” “我应该把它抓起来,关在玻璃柜里,卖给讲究风水运气的企业老板。”竞天说。 “怎么说?” “8888,发发发发,哪个老板不想养一只,时常告诉你,你会‘发发发’的蚊子?” “你实在缺乏商业头脑,要做就把事业做大。” “怎么做大?” “取出它的dna,复制几千几万只像它一样会绕着8字型飞翔的蚊子,先送企业大老板一只,然后大打广告,广告标题是‘大老板企业成功的秘诀在哪里’,广告打出去,我相信,我们会接订单接到手软。” 他笑得更凶了。他有创意,她有经营头脑,若是两人合作,怎不成为天下首富? “小也,你真的很缺钱,对不对?”他坐在她身旁,肩膀靠上她的肩膀,她淡淡的体香飘进他的中枢神经,镇定他不安定的神经。 “对,我最常作的美梦是中乐透。”她实话实说,却引来他一阵哄堂大笑。 “被钱压死很快乐吗?金钱没有你想像中那么好,让我选择的话,我会选择平淡的幸福,而不是充满罪恶的金钱世界。” “夸口!若不是你很穷,我会以为你是不经世事的富家子弟。” 他的脸色变了变,她注意到了,却不说破。 “不骗你,幸福真的很重要。”他郑重说。 “没有钱,怎么有幸福呢?”小也不同意他。 “不对,幸福是钱买不到的。” “是吗?试举例证明之。” 以她看来,肚子饱饱很幸福,食物要用钱来买;睡个舒服觉很幸福,名贵好床要用钱买;不挨寒受冻很幸福,羽毛衣一样要钱买。钱可以买到的东西太多太多,买浪漫、娱乐、温暖、幸福……她想不出,什么东西是金钱买不到。 “想听故事吗?” 他的表情带了些微哀伤,他要说和爱情有关的故事了? “好啊!最好故事里面有公主、王子,还有一座镶金包银的巨型城堡。”她故作开心,其实,心头已然蒙上阴影。 他笑笑,开启故事—— “很多年前,王子认识灰姑娘,灰姑娘的眼睛很大,像装了两颗太阳,每个眼神都让王子感到温暖。经常,灰姑娘替王子做蛋糕,那是王子从没吃过的好滋味。” “王子因为蛋糕太美味,爱上灰姑娘了吗?”所以,他爱上申也宁,是经验理论。 “并没有,王子身边围着很多公主,她们为王子唱歌、为王子展秀最亮丽的衣裳。她们不是头脑简单的公主,而是聪颖、十八股武艺样样俱全的优秀公主。” “王子的心里、眼里只看得见优秀公主?”小也问。 “对,何况王子不被允许和灰姑娘在一起。”他的灰姑娘叫作小爱,如果命运不摆布两人,或者,他们会成为幸福的最佳代言人。 “不管有没有南瓜马车、玻璃鞋都一样吗?” “对,都一样。但灰姑娘并不气馁,只要有机会,她就替王子送来美味到让人念念不忘的香甜蛋糕。终于,王子对她说了第一句话。” “什么?才第一句话?难道王子从没对灰姑娘说谢谢,从没夸奖她‘你的蛋糕是天底下最美味’?” “高傲的王子不习惯对人说谢谢。” “噢,可怜的灰姑娘。说吧!王子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他说:‘可不可以把你的手卖给我?’” “王子发疯了!”她低声咕哝。 “灰姑娘的反应和你不一样,她连考虑都没,便同意王子的提议。他们约定每天下午,在学校的后山,她给他一块蛋糕,他送她一样礼物。” “好浪漫!然后呢?王子送了什么礼物?昂贵的钻石项炼、高雅的水晶,还是……” 他用手指推了推她的头。满脑子有价物的女生,再没人比她更现实。 “灰姑娘要求王子,用音乐来换取她的蛋糕,灰姑娘说,在迎新会上,她听见他的歌声,深深迷醉,再找不到比他的歌声更能撼动人心的事物。” “用歌声换蛋糕?难怪她会当灰姑娘,要是我,我要王子拿很多的金币来换,那么很快地,灰姑娘变成银姑娘、金姑娘、钻石姑娘,甚至变成富可敌国的公主。” “变成富可敌国的公主做什么?” “到时,她不需要拜托仙女替她变马车,她要几双玻璃鞋,可以马上要求工匠赶制,她想和王子匹配,再没人敢多说一言半语。” 她挑动了他的笑觉神经,让他的笑容一再现形。“对啊!灰姑娘要是有你一半聪明就好了,但,她的交换让王子实践梦想,知不知道?王子一直想当歌星,想让自己做的曲子传遍全世界。他希望,有一天,人们听见他的音乐,就和听见‘伦敦铁桥垮下来’一样觉得亲切。” 梦想……小也沉思。无辜的她,会否无辜地破坏他的梦想? “他们开始聊天了,聊梦想、聊希望、聊未来。” “也聊出无止无境的爱情?”小也问。她居然心酸起来,因为王子爱灰姑娘吗? 他摇摇头。 “他们相约实践梦想。知道吗?对王子来讲,这根本是天方夜谭,王子的工作是治理国家,而不是散播歌声,他的梦想只能在灰姑娘面前实现。然而,灰姑娘把王子创作的音乐寄到一个大型的比赛里,竟幸运地获得冠军,电视媒体大力报导,经纪人纷纷找到城堡里,王后知道这件事后大大震怒,也因此,灰姑娘被迫现身。” “爱情断线了吗?” “那时,王子还不爱灰姑娘,他们只是最佳盟友。但在王后的百般阻挠之下,他们意志坚定、同仇敌忾,好啦!你期待的爱情出现了,爱情建立于苦难之中,他们决定爱上彼此,决定一起反抗王后。”他想,当时的自己有点叛逆,他为母亲的反对而抗争,为和母亲对立,决意走入爱情。 “成功了吗?”小也追问。 “几乎。” “所以是功败垂成?” “对,王子离家出走,灰姑娘替王子找来鼓手、键盘手和bass,他们组了团,不断参加各种不同比赛,不断过关斩将。那段时间,灰姑娘每天为王子烤蛋糕,满足了王子味蕾的所有想像。” “后来呢?”越到尾声,小也的心情越澎湃。 “王后找到灰姑娘了,她想跟踪灰姑娘把王子抓回家,灰姑娘发现有人跟踪,机警地躲进计程车里,并要求司机加快速度。” 她陷入空白,喃喃说:“所以出了车祸?” “你怎么知道?”竞天惊讶问。 小也回神,目光闪烁。“呃……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啊!何况十次车祸九次快,这是不变的定理嘛!我猜错了吗?” “你猜对了,灰姑娘出车祸,临死前,要求王子别放弃音乐,要继续追求幸福。你知道那个王子是谁吗?” 那天,他向小爱告别,告诉她,他遇到一个好女生,他相信女孩将是他的幸福,所以,他要敞开心胸,放手去爱。 照片里的小爱笑得很开心,他想,她同意。 “不管是谁,总之不会是你。”小也说。 别过头,背对他,她对着朝阳伸懒腰,眼光黯然。 “为什么不会是我?”竞天反问。 “你要真的是王子,却不肯拿钱出来接济穷光蛋申也宁,我一定要马上、立刻和你绝交。”她转回身,变脸,笑出他最爱的阳光。 莞尔,耸肩,他说:“你说的对,我不是那个王子。” “你把小秩叫醒,今天我代替灰姑娘烤个焦糖榛果布蕾请你吃,虽然你不是王子,但吃蛋糕的幸福感会让你觉得自己是王子。” “说的好,光吃蛋糕就让人觉得很幸福,不需要花钱买。”他接续前面的话题。 “错,面粉要钱、奶油要钱、糖要钱、榛果也要,你的幸福是钱堆起来的。” 她跳下酱菜桌,走进铁皮屋里,在他看不见的角落,悄悄地抹去泪滴。 她想,竞天对她,有某种程度的认定。 也许背着她,他和团员们说过些什么,所以阿邦他们对她,比对任何女生都亲切,他们将她当成自己人,什么事都让她参一脚。 是她先勾引他的,也是她发誓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让他爱上她,但他真的喜欢上她了,她反而犹豫退缩。 为什么不慢一点?慢慢走、慢慢酝酿,慢慢来的感情才不会教人神伤。 他的喜欢让她感觉沉重,看着他的畅意,小也想转身逃开。 “对他好一点,他的快乐始于遇见你之后。”宾宾说。 “别伤他的心,他胸中的痛因你而愈合。”小力说。 “你让他的创作再度出现生命力,我们都感激你。”阿邦说。 倘使她是注定要伤他的女生呢?小也在心中问。 “老拓”还没开始营业,老板把钥匙交给他们,让他们在这里为竞天庆生。 小也做了提拉米苏,煮了满桌子菜,切切洗洗,团员们全来帮忙,人多好办事,没多久工夫,他们布置出一个热热闹闹的生日会场。 “你不是对他最好的女生,却是他最喜欢的女生,希望你们一直走下去。”阿邦说。 一直走下去?不,她与他,只是一段,不会多于一段,从初识那天,她便明白。 “这种话,不必对小也说,所有女孩都乐于追求永恒,不乐意永恒的,通常是男生。”宾宾说的是经验。 小也无奈地朝他抛去一眼。这个无心男人呵! 低头看手表,竞天去接小秩,应该快到了吧! “别担心,依阿海开车的速度,他们五分钟之内会到。”宾宾才说着,阿海白色的福特就出现在店门口。 小也、小力和阿邦忙拿起拉炮,迅速站到店门口列队,等竞天进门,给他来个措手不及的惊喜。 然,惊喜未送出去,小也先让他脸上的伤和一身狼狈惊吓。丢开拉炮,她冲到他身前,仰头,审视他眉头上干涸的血迹。 “怎么弄的?” 她的手碰触他的伤口,他痛得皱眉头,嘴还咧出大大的笑容,用笑脸告知她,半点都不痛。 “不太严重,你别担心。”他抓下她的手,避重就轻。 “你的语言能力很差吗?我问你怎么弄的,不是问你严不严重。” 她在生气,突如其来的脾气让所有人傻眼。 通常这时候,身为女朋友不是该温温柔柔地替男生清理伤口,用最温婉的语气安慰男人的情绪? “小也?” 竞天见她迅速翻红的眼睛,忍不住拥她入怀。她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没错!小也猜对了,他和地下钱庄杠上。 竞天和阿海约在小秩的补习班前面,当竞天和小秩在等他的同时,地下钱庄的人出现,一出现就要带走小秩,并撂下狠话,要小也在十个小时之内拿钱来赎人,否则就送她一双手臂。竞天怎能让流氓带走小秩,所以就变成了这样。 “小也……”小秩拉拉她的衣服,和竞天一样抬高音量,假装轻松说:“我们没事,男子汉是不会害怕这种小事的,下次他们再来,我们一定让他们挂彩。” 就知道,竞天不能和她沾上边,她的问题那么多,怎能拖他下水?他的生活已经一团糟了,她怎能当他的累赘? “我们真的没事,哪个男生不打架?”竞天词穷,想不出好话来安慰她。 她推开竞天,对着两个“男子汉”吼叫:“不会说你们是全世界最穷的男人吗?不会说要钱去找申也宁吗?又打不赢人家,干嘛和他们逞凶斗狠?” “你又没有钱。”小秩讷讷说。 “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你该担心是,要是受了伤,考不上医学院,我会多难过绝望。永远别忘记,赚钱还债是我的工作,和你半点关系都没有!”她冲着小秩喊。 “你又要把自己卖掉了吗?”小秩忧心忡忡望住姊姊。 上次,她拿一大笔钱回家,还了债还能请他和爸爸吃大餐,那顿饭吃得他和爸爸胆战心惊。 又要把自己卖掉了?什么意思?为还债,她不断将自己卖出?心脏被突如其来的巨掌蹂躏,绞得竞天呼吸窘迫。 “小也……”竞天轻唤。 他知道不是她的错,知道环境迫人,知道世道艰险,一个小小的女生无法承受这样的重担,可是……痛心疾首…… 第一次,他想回家,想向母亲妥协,要回那个高贵的地位身分。 “闭嘴!你凭什么带坏小秩?我那么努力教他,碰到坏人就逃跑,不要和他们正面对上,你为什么要做坏榜样,教小秩和坏人对打? 你不知道小秩的短跑打败天下无敌手吗?你不知道他玩躲迷藏的能力赢过所有的黑道吗?你不知道他头脑灵活、反应灵敏,要躲掉几个坏胚子,绰绰有余吗?” 小也破口大骂,一面骂一面哭,恨不得他身上的伤转嫁到自己身上。 “知道了、知道了,下次我一定拉着小秩逃跑,再不和他们面对面干上。”竞天再也忍不住了,用力将她拉入怀中,用大大的怀抱,收纳她重重的悲哀沉重。 不是她的错,她不想要这样的生活,她也想平平安安,像所有十九岁女孩那样过日子,只是,不被允许啊! “小也,我保证,下次一定跑得比谁都快,你不要担心。”成熟的小秩还在硬撑,泪水在眼眶里绕圈圈。 “好了,不要哭,先替竞天清理伤口再说吧!”阿海拉开小秩,好好的生日别弄成追悼会了,不过是欠地下钱庄钱,没那么难解决啦! “对对对,弄完伤口快吃饭,吃饭皇帝大,小也烤的草莓提拉米苏已经让我流两公升口水了,再不开动,我会因为脱水而亡。”宾宾夸张说。 “大家快饿死了,小力,你不是有衣服留在这里?拿来让竞天换上,阿海去找医药箱,宾宾去里面弄些冰块帮他冰敷……”阿邦指挥若定。 看着一群男生匆匆忙忙,驱逐凝重气氛,小也置身事外。 她更确定了,他们之间只能是一段,很小很小的一段。 小秩第一次参加学校旅行,两天一夜,宾宾大力鼓吹他去,说小学的户外旅行是人生最珍贵的经验,还说错过这次,他将后悔一辈子。 早上,小也送走小秩,晚上自“老拓”离开,她就开始想念弟弟,难怪,小秩老说他们是生命共同体。 背起包包,她加快脚步。 父亲捅的楼子解决了。之前,她想过再“预支薪水”的,但“那人”高高在上的威严,和不时流露的轻鄙,让她实在不愿意提出要求。 幸好,阿邦他们大力相助,硬凑出十二万,让她先去还债。而“老拓”的老板也好心地取消蛋糕商合约,由她来供应店里所需的蛋糕甜点,这让她有更多收入,能尽快把欠下的债务还清。 摩托车声自远而近,那是她听熟了的声音,煞车响起,竞天停在她身边。 “你没等我。”他埋怨。 “今天不行。”她摇头,退后两步,拒绝他递过来的安全帽。 “什么东西不行?” “不行到我家过夜。” 上次事件之后,他天天赖到她家里,接送她上下班、接送小秩上下课,他说自己很闲,她明白,他是担心他们碰到危险。 “为什么不行?”拒绝不接受,他下车,自行替她把安全帽戴上、扣紧环扣。 “小秩不在家,孤男寡女,太危险。” 现在是凌晨,她圆圆亮亮的眼睛硬是教人看见太阳。他喜欢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喜欢她再大的事扛上肩,也不忘记笑嘻嘻。 若不是那日情绪失控,他不晓得她的生活过得那么压抑,于是,对于她的拜金,他有了一点点认同。 “你是说自己危险,还是说我危险?”他笑问。 “当然是我,光看到你的大胡子,女人就丧失胃口。”她吐吐舌头,假装不知道他有多么帅。 “恭喜你,我对身材平板的女生,也不太有胃口。” 不准她反对,他绑架她的包包,背在自己胸前,把钱当命看的小也只能乖乖就范,坐到后座。 车子前行,他拉过她细瘦手臂圈住自己的腰围。她真的很小,在他身边,她成了小矮人。 他笑开,笑声传入她耳际。 “不准取笑我。”她的恐吓缺乏震撼力。 “我哪有取笑你?你得了被害妄想症。” “你以为我听不出你的笑声?”眉毛一高一低,她歪着嘴说。 幸好他眼睛盯住正前方,否则他又要取笑她颜面神经失调。 “就算我在笑,也不见得是在笑你。” “你有三种笑,一种是苦笑,脸颊肉勉强扯两下,没有声音,连牙齿也不外露。这种笑是拿来敷衍了事用的,常常,歌迷向你表达爱慕之情时,你就不自觉露出这种笑脸。” 真的吗?他没想过自己搪塞敷衍,让人看得一清二楚。 “还有呢?”他问。 “一种是开怀大笑,先是旁若无人地哈哈哈大笑几声,然后收气尾端变成咯咯咯,有点像得了气喘病的老公鸡。” 他大笑的次数不多,在海滩边笑过、生日会上笑过,小秩打面团,不小心把面团砸到她脸部正中央时也笑过。 大笑时,他的大胡子开朗了,双唇打开,像阿里巴巴的芝麻开门,门打开,她看见无价宝藏。 “什么?气喘公鸡?哈哈哈……咯咯咯……” 抓到实证,她说:“你看、你看,我没骗你吧?气喘公鸡。” “第三种笑呢?” “第三种笑就是刚刚那种,先是闷闷地‘嗯嗯’两声,气从鼻孔透出来,接着喉头抖动,声音像生锈的门卡住了,等气快笑光,你才会拉开唇,呵呵,把最后的气作个终结。这种笑法很像武侠片男主角,从山上掉到山谷里,好运没死掉,又发现武林中消失多年的武功秘笈。” “什么叫作‘从山上掉到山谷里,好运没死掉,又发现武林中消失多年的武功秘笈’的笑法,可以简略说明吗?”他又发出第三种笑。 “就是想放声大笑又不敢,怕笑得五腑六脏瞬间迸裂,可是看到武林秘笈,不笑一笑对不起自己的保留式笑法。这种笑最伤人,你以为拚命忍住,就没人晓得你心里正在嘲笑别人。” 她的观察力太敏锐,敏锐得正在骑车的男人,不想顾虑安全问题,回过头来,对她竖起大拇指,以示嘉奖。 “那你说说,我在取笑你什么?” 他拉她的手环住自己时笑,她还需要太多联想? “取笑我迷路多年的胸部,到现在还找不到回家的路。” 简单说就是没胸部啦!别人买胸罩“a还有找”已经够可怜,她根本是“负a”,用悲惨已不足以形容她的自卑。没办法,谁叫她是穷麻雀,喝不起木瓜四物饮。 “不是,我保证绝对不是取笑这个。”竞天伸手向上帝发誓。 “那就是取笑我太矮,手短到几乎环不起你粗壮雄厚的腰,你不敢明着笑,只敢暗暗来。” “笑就笑了,为什么要暗暗来?”他没那么ㄋㄠ啦! “你害怕发生在阿邦身上的事,落到你身上。” 他闷笑。嗯嗯……哼哼哼……呵呵…… 武林高手受重伤。 那天阿邦穷极无聊,拿小也的身高大作文章,他问她:“要到哪里,才能找到你们这种矮种女性?” 她皮笑肉不笑,回答:“我们的原产地是爪哇。” “那里的土质还是水质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让你们的身高受到大气压力的严重摧残?”阿邦不放过她。 她把气憋在肚子里,冷笑两声,别开头,继续做清洁工作。 没多久,小力加入,要她去拿两瓶罐装啤酒。啤酒放的位置不管是调酒师或厨师,谁来拿都是刚刚好,可就是为难到小也这种小个子。 她当然是跳啊跳,跳老半天,又不甘心去搬来椅子,最后两瓶啤酒匡匡,分两声摔在地面上。 阿邦笑着问:“想拿啤酒垫脚吗?啤酒不够高啦!以你的身高,至少要拿云梯车,才构得到。” 她弯弯两道眉,拿着啤酒和叉子走近阿邦说:“我们会长不高,是因为偏食啦!” “偏食?” “对,我们只爱吃啤酒人肉泡。”说着,她打开啤酒,从阿邦头上倒下去,又拿起叉子,往阿邦的菊花肉叉去。 “好样的,小也,做得好,以后他就不敢欺压我们矮个子。” 我们矮个子?小也把头转过去,看着一百八十五公分的宾宾,好……矮的个子!鼻孔喷火,她差点儿做了第二盘的“啤酒人肉泡”。 家到了,竞天停好摩托车,拉着小也的手腕往上走。 她的家在顶楼,越往上,就越接近星空。小也常说,这是通往银河系的阶梯,每爬一层,就越接近银河系。 她总有本事在苦闷的生活里,创造想像。 急促的电话铃声大响,小也加快脚步,跑上顶楼,打开门,接起电话,呼吸急促。 “喂,找谁?” “申小姐,你记得我们约定的时间快到了吗?” 冷不防地,冰水迎头泼下,小也来不及预作准备,浑身湿透。 时间快到了吗?她以为还很久很久,没想到才转眼,时间就不多了。 竞天站在门边,为她的苍白忧心。 她没说话,他已明白她的恐惧?她未寻求支持,他已经为她伸展双臂,建立起收容港湾?他这么这么好这么好,怎么……时间就快到了? “是。” “我希望一切按计画进行,不要延宕。”语毕,对方挂上电话。 控制不住地,她起哆嗦,她听见牙齿敲击,心脏鼓噪。不是冬天啊!她怎么冷得那么厉害?是气候大转变,地球进入冰河期? 她错了,她不要计画、不要约定,她想把时间无限往后延伸。 “小也……”他忧郁眼神望她。 她不想说话,投入他的怀抱里,紧扣住他的腰。她就要这样,无限制地天长地久,无止尽地海枯石烂,她要一直一直这样,即使望夫石太沉重,无反顾。 他抱住她,经过半个小时,什么都没做,只是抱住她,用体温融去她的冰河期。 终于,他先开口:“小也,怎么了?” “为什么我那么倒楣?”遇上一个好男人,却不能真心爱恋? “你不倒楣啊!”他在,他会消弭她全数恶运。 “为什么我那么贫穷?”穷到出卖爱情,出卖可怜的灵魂? “错了,你很富有。”有一个聪明弟弟,一个真心爱她的男性,这种女人再说贫穷,走出大门,会让人用乱棒打死。 “为什么我那么困顿?”她被囚禁了,进不得、退不得,连呼吸自由空气都不由她。 “很困顿吗?”他问。 “对,困顿,四面都是墙,我被锁死了,哪里都去不了。” “是这样啊……我知道了。” 他把她从胸口处推出去,坐到地板上,从包包里拿出原子笔和餐巾只,写下日期、车次、座位,起点站是“困顿”,而终点站是“幸福”。 她看着车票,笑开。 “为什么笑?别看不起它,这张车票很昂贵,花掉我全部收入,让我连买泡面的钱都没有。” “笨蛋!为一张不可能上车的车票换来贫穷,你的大脑需要看医生。你要好好牢记,世界上最不能碰的东西就是贫穷。”她叮咛。 他触触她的发,从爱上她那刻,他的大脑就需要医生了,因为乱放的脑波严重干扰他的生活,他没办法不想她、不爱她。 “把车票收好,下次我们一起搭车,把困顿远远抛掉,一起走入幸福。” 他笑了,是第二号微笑,她看见他的“芝麻开门”,看见他的真挚诚恳。 第四章 双手枕在脑后,满空的星辰忽灭忽明,像一张华丽的毯子铺盖,懒洋洋的月眉斜挂,几片云飘过,月暗月又明,不在意谁掩去它的光采。 它自在自美,谁的眼光都改变不了它的皎洁,小也羡慕月亮,不必挂心谁。 小秩不在中间,他们仍躺在桌子的两边,各拥一条被子,对着夜空,无言。 他挪挪位置,靠她近一点点。 “还在想心事?” “不想了。” 头偏,落在他的颈项边,他的气息传入鼻间。 她喜欢他的味道,更喜欢他男人的刚强,要是自己也有一副宽厚肩膀,天塌下来都能承担,不知该有多奸。 “我很羡慕你。”她说。 “一个穷歌手,值得你羡慕?”竞天莞尔。 他以为她只羡慕乐透彩三亿得主,或者衔金汤匙出生的小开,在她面前,他什么都不是。 “没挂碍、没牵绊,能做所有想做的事。” “你不行吗?” 侧过身,他用手支起头,指头在她脸上描描画画。她很甜,甜蜜的笑、甜蜜的眼,甜蜜的她怎能有这号忧郁表情?这不适合她。 “不行,我做的每件事都身不由己。” 她是缠了线的木偶娃娃,动作皆由命运摆布。 小也抓住他的指头,用食指和他的指头勾勾拉拉,很想把对他的感觉收回,把对他的喜欢丢出窗外,假装他们是陌生人,她对他,没有心动、没有眷恋。 “太出人意料了,我以为生活都在你的算计里面。”勾着她的食指去缠绕她的发丝,他爱她,比想像中更多。 “我仔细算计,是为了踩稳脚步,不跌倒。可要是生活不必经由算计,就轻松惬意,多好。” 带起一丝大胆,她把自己送进他怀里,侧过身,手环上他的腰,深深地,深深吸一口他的气味。 快结束了,那通电话,提醒他们没有明天。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因她的大胆发傻,三秒后,手放下,抚上她的背,让她更贴近自己。 “你把生活看得太严肃。” “是生活把我变得太严肃,你不会懂的。” 哈!他笑开,吻落在她的额头上。小秩不在家,他们不必担心身教言教,教教谨慎。 “我怎么觉得你在嘲笑我?” “我在嫉妒你,嫉妒你有自己的梦想,你可以为自己而努力。” 她闭上眼睛说话,享受他濡湿的唇瓣贴在额头中央,湿湿的……心悸。 “努力不见得有用。来台湾一年了,这一年当中,我处处碰壁,满怀的理想被现实生活消灭,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天分。” 况且,为了小也最喜欢的cash,最近好几回,他拿起电话,想对母亲妥 “你有天分,只不过,你选择一个运气比天分更重要的行业。” “你的说法真教人难过。”他一哂。 “我想睡了。”想在他怀里,睡至天明。 “你睡,我唱歌给你听。”转身,他让她躺在胸口,大大的掌心拍啊拍,拍着她的背,拍着胸口的幸福感。 “唱歌吗?太不划算了,听众只有我一个。”她低喃。 真现实的女孩,这么浪漫的夜晚,她居然计较划不划算? 竞天没答话,轻轻唱歌:“每个梦都得到祝福,每颗泪都变成珍珠,每盏灯都像许愿的蜡烛,每一天都值得庆祝……” 祝福呵!他祝福她的梦里有幸福无数,他珍藏她眼中落下的每颗珍珠,他要对天空明月许愿,愿她平平安安、无病无悲,愿她的人生,每刻都值得庆祝。 他的歌随着夜风轻轻散播,他的祝福扬上天空。 沉睡的她微微笑了,红红嫩嫩的唇勾着浅浅弯线。他想吻她,却舍不得惊醒她,希望梦中的她,平安喜乐。 清晨,她被电话铃声吓醒,猛地弹身,眼睛四下张望。 “没事,只是电话,也许小秩打电话回来报平安。”竞天对着满脸惊惶的小也说。 “电话……哦。”她点点头,下床,进屋拿起话筒。 是失踪好久的父亲! “小也吗?我是爸爸,对不起,都是爸爸对不起你。” 为了十二万块?不必了,她已经把债还清,小也对父亲的不成熟心灰意冷。 “我想让你们姊弟过好日子,不想让你们住在破烂的铁皮屋里,我想让你们吃好穿好,我想当个真正的爸爸。” 于是去借钱睹博,把她拚了命赚来的钱送入地下钱庄? 她想朝父亲大吼:你知不知道小秩缺乏营养长不高?你知不知道房租又逾期未缴?你知不知道我的牛仔裤破了又补,不是为了赶时髦,而是买不起第二件?但她半句都没说,该说的话,在很早以前就说过了。 “我不是故意闯祸的,要不是走投无路,我不会做这种事。”他在电话那头痛哭失声。 “又闯祸了?这次需要多少钱才能摆平?”冷冷地,她终于对父亲有了回应。 “小也,我打电话只是想告诉你,爸爸,真的好爱你,你也帮我转告小秩好吗?爸爸很爱很爱你们。如果有机会……嘟嘟嘟……”公共电话时间到了,电话线断掉。 突然,她发觉自己双颊湿透,仰头,寻找天花板裂缝,是外面下大雨、里面漏雨了吗?没有呀!分明是晴朗的好天气,为什么她的脸庞都是水? 缓缓滑下,她把头埋进双腿间。又出问题了吧?她还有多少力气替父亲解决?爸哭成那样,恐怕不是十万、二十万可以处理,这样的她,怎能不精明算计?钱钱……负债总是追着她跑,让她无处躲藏。 “还好吗?”竞天在她身边蹲下。 “不好,我很不好,非常不好!”她摇头。 “谁打电话来?”握住她细瘦手臂,他心疼不已。 她不答。 “是你父亲?” 很久,她轻点头。 不必猜了,他知道发生什么事情。环起她的肩,把她的脸抬起,纳入怀中,他舍不得十九岁的女孩,老为这种事烦心。 “别担心,会解决的。”揉揉她的发,十九岁应该有十九岁的无忧,她的甜蜜不该只是装出来,充场面用。 她知道会解决,只是,还要多久才能结束?难道她的一生就要这样,反反覆覆、无止无尽地做这种事? “妈妈不再看顾我了。”忍不住,她埋怨。 “不对,她在看顾。”竞天望望墙上遗照,照片里的女人和小也很像。 “她为什么不管管爸爸,别教我心力交瘁?” “她希望无论情况多糟糕,你都能自立自强。” 她以为自己坚强过度,不像女生了。 深吸气,她抹去不平、拭干泪水,扬起笑脸,用力对着他说:“贺竞天。” “什么事?”竞天微笑,用五指整整她乱七八糟的长发。 你看,她像不像斗士?才几分钟,就着装准备,迎接下一场战斗。 “碰到任何事,你都能让自己过得很好吗?”她不让忧愁冲出眼帘。 “对,再难受的事都会过去,只有让自己过得好,才对得起自己。”他一心想鼓励她,没考虑过,她问题背后是否带有含意。 “很好,我们共同勉励。”说着,她踮起脚尖,主动吻上他。 她决定了,不,应该说他受伤过生日那天,她摇摆的心意就笃笃定定地为两人写下尾声。 他们不能在一起,不能让贫穷继续,分开后,她的生命峰回路转;而他走回原来的人生,不再受伤,更不会怀才不遇。 那样的世界才是他该待的地方。 这是她的初吻,没有任何技巧可言,双唇碰上他的,紧贴。 他笑开,在她耳边轻言:“吻不是这样的。” 说着,他勾起她的下巴,低头,将她的唇含入自己嘴里,轻轻吮、轻轻舔,不是圣诞节,她的世界被他弄出一片光彩夺目。 小也从抽屉拿出资料与合约书。 时间回到三个月前,那天早上,她赌气打了电话应征伴游小姐、寄出履历表,两天后,她亲自带履历表走到约定的地方见面。 她以为来的会是色眯眯的中老年男人,以为两人会约在三流旅馆见面,没想到,自己坐在总统套房里,面对一个穿着高贵,却冷漠到极点的中年太太。中年太太的眼睛里满是鄙夷,她看不起她,毋庸言语来确定。 “你今年几岁?”贵妇问。 “十九。”她有骨气,想一走了之,但爸爸欠下的债务将她留下。 “你会做蛋糕?” “是,我在面包店上班。”她真心喜爱做蛋糕,甜甜的蛋糕弥补她不甜的人生。 “你还是处女?”女人盯住她上下看,像在菜市场挑肉般,她不替儿子找来一个肮脏女人。 “是。” “你能配合到妇产科做检查?” 她没把小也当人看。小也感受到羞辱,但自尊帮不了她的忙,她能做的,就是在这里待价而沽。 吞下怒气,她点头。 “好,这是我儿子的资料,里面有他的喜好想法,习惯和过去的介绍,我要你用尽办法让他爱上你。” 小也打开资料,那是她第一次看见英姿飒飒的贺竞天。 “你在替儿子找情人?”连孩子的爱情都要控管?这女人未免强势得太过分。 “情人?你不配。”鲜红唇角上扬,贵妇人又露出淡淡的轻蔑。“我要他爱上你,然后你抛弃他,原因是他太穷。” 当时,她并不明白贵妇的想法,回家读过资料后,才恍然大悟。 她的儿子离家出走,放弃上千亿身价,为了一个叫作小爱的女孩,专心投注于音乐创作中。这一年来,她表面不干预他的新生活,事实上,她向各家唱片公司打点过,要他们退回儿子的所有创作。 她要儿子回家,接手家族企业,却不肯向儿子低头,宁愿选择伤害孩子来成就自己的想愿。有这样的母亲呵!该感激还是憎恨? 负责签下契约的律师告诉小也,她有一百天的时间,若在期限内完成任务,她可以拿到三千万元。律师甚至暗示,若有必要,送出贞操,未必不可行。 一百天将届。 当时,她以为自己会快乐地交出成绩单,拿走三千万,然后带着家人远走高飞,重新过一种连作梦都不敢想像的生活。 没想到,时间走到尽头,虚伪爱情添入真挚,她不想退出。 前天,律师安排的男人到“老拓”接她下班,眩目的保时捷停在店门前,引来注目。 他说他叫andy,于是她勾起他的手,向大家介绍他是东宇企业的小开,是她初识的男朋友。 她看见众人的不赞同,也看见竞天的受伤,悄悄地,她在心底说抱歉。 隔天清晨,她踩着晨曦归来,竞天坐在他们的酱菜桌上等待。 他和她一样,整夜没睡。 她以为他要大吵一架,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抚抚她疲惫的面容说:“你很累,快去休息一下,下午还要上班。”然后,转身离开她的家。 他不知道她辞职了,还把小秩送到堂姊家,请婶婶代为照顾。这些天,她得把全副精力用来演出一场精彩绝伦的好戏。 今夜,她又搭了红色跑车回家,她看见他从顶楼探下身,于是亲密地搂住andy脖子,送给他一个热烈的亲吻。 andy是玩家,自然知道该怎么接手,他捧起她的脸,加深了热吻,他的爱抚落在她身上,激情狂烈。 她要把竞天的心伤透,要他明白,她多么落实自己的拜金性格。 竞天看见了,他从顶楼一路往下冲,拉开两人,把小也护在身后,怒气腾腾地瞪住andy,恨不得一刀杀了对方。 “你在做什么?”andy不满。 “别气,他是我哥哥啦!” 小也笑容可掬,想扑到andy身上安抚,但竞天紧抓住她的手腕,不准她上前。 “你是大哥吗?对不起,以后我不会这么晚才送小也回来,我先回去了,拜拜。”andy换上一副面容,驾车离去。 “再见,我们明天再约哦!”小也夸张地挥挥手,甩开竞天,猛挥猛挥,追着车子屁股后面,挥到他再也看不见为止。 放下手,小也走向竞天,笑容不曾或减。 他疲倦,而她笑得灿烂娇妍。 “竞天,你怎么在这里?” 说着,她旋了身,打个酒嗝,短短的圆裙随着她转身,飞扬。 “你喝酒?”他皱眉。 “嗯,andy很贼,想把我灌醉,我才没那么容易被骗呢!”她把新买的名牌包包挂在背上,一双连踩都踩不稳的高跟鞋在脚下,她竟当街跳起踢踏舞。 踉跄,她差点跌倒,竞天伸手扶住她。“你看自己变成什么样子。” “我?很漂亮对不对?我从没想过自己会那么美呢!andy真的是个很慷慨的男人,你瞧,这是他送的包包、衣服和鞋子,他还买上万块的化妆品给我,刷卡刷得半点不手软。啊……怎么办呢?才两天,我就爱上他了,爱死了!爱极了!andy,我爱你。” 她演得矫情,两手在胸前交握,开心的头摇成波浪鼓,摇得头昏脑胀,咯咯笑着。 竞天抓住她的手臂,一路把她带回顶楼。 回顶楼,小也踢掉高跟鞋,屁股往酱菜桌上坐,两手撑在身后,笑脸迎人。 竞天拧来毛巾,要把她脸上碍眼的彩妆拭去。她忙打掉他的手,嘟嘴不依,“你做什么?这是美容师化的妆耶!贵得要命,我都舍不得乱碰,你……” “把脸给别人当画布,还要给钱?” “你懂不懂得欣赏啊?这是最流行的时尚彩妆,andy花了大钱呢!”她每个句子都提上andy的钱。 “你把工作辞了?” “是啊!andy要我辞的,他希望我整天都空下来陪他,他说要替我买栋房子,等房子装潢好,我就搬过去。金屋藏娇耶!呵呵,我有金屋、银屋,再不必住这种连冷气都吹不起的狗屋。” 竞天忍住气,企图对她讲道理。 “你被钱弄昏头了?你们才认识多久?关系多深厚?为什么他要给你买房子?你是喜欢他,还是喜欢他的阔?”他捧住她动个不停的脸,严肃问。 他知道她辛苦,明白她迫切卸去重担,但不该把感情拿去交换,不过是几套衣服、几件名牌,怎能买去她自尊? “嗯……”她歪歪头,认真想了老半天,然后笑着对他说:“都有。” “你以为爱情能用钱衡量?” “不能吗?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能被估价的呀!申也宁,十万块;贺竞天,三万块;andy,两亿。”她说得好肯定。 “那我们之间值多少?”他恼火。 “你说呢?”藉着几分薄醉,她笑着问他。 “无价。”他连想都不多想。 “不,是我们还没有想好价钱,友谊有价的。” “对你而言,我们之间只是友谊?”他讶异。 “不然……还有其他东西?”她仰着头问,尽力把泪水留在眼眶里。 “你确定?”他再问,不甘心也不服气,这段日子的相处,他居然只得到她的友谊!? “当然确定。你很清楚,我不会爱上你。” “为什么不会?” “我爱钱,很爱钱,除了钱,其余的都不爱。我的爱情是要用来换取婚姻,而婚姻是要拿来让我翻身的,我怎么可能随便找个穷光蛋谈爱情?万一不小心陷进去怎么办?难道下半辈子,我还要搭公车、住烂屋、穿一百块的路边摊、吃腻到想吐的泡面?” 她的说法引发他的不满,用力扯过她,他凑近她问:“你没有感觉吗?你没有心吗?你怎么可以那么市侩?” “市侩很好啊!越市侩,越能让自己满足。我申也宁向天发誓,再也不要过这种日子。听清楚啰!贺竞天,我对你没有感觉、没有心,廉价友谊是我唯一能付出的东西。如果你硬要说我们之间有感情,好,那我们分手吧!连当朋友都不必。” 她扯不回自己的手,便由着他去拉。张扬笑容,她欺骗自己,自己说的每一句都是真实。 听得够清楚了,所有的一切,全是他自作多情。 狠狠推开她,转身,离去前,他停顿了一下,背对着她说:“你父亲因偷窃被抓,人在警察局。” 肩一紧,小也愣住,但更快地,她回神,笑答:“真的吗?太棒了!那么在我和andy进礼堂之前,他都不会出现惹麻烦、搞破坏了。” 连父亲被关她都这么泰然自若地撇开?这样的女子,他怎能同她谈感情? 垮心,他错看她了!竞天转身下楼梯。 他对她彻底失望?很好,这是她想要的。小也对自己拍拍手,大笑,她转身跳舞,夸奖自己太能干,像她这么有能力的女生…… 这么有能力的女生又如何?笑容僵在脸上,她瘫坐到水泥地上,抱住腿,把头埋在膝间,压抑啜泣声。 竞天给了她最后机会,他在咖啡厅里向她求婚。 差一点点,她就要同意了。是理智跳出来,告诉她不行。 他们在一起,他将一辈子活在失意里,他的母亲会阻挠他所有出头的机会,而她专门制造不幸的父亲,会连同他,一起将他们带入地狱。 可怕的磨人日子她过了十九年,她怎舍得他陪着自己继续? 是的,他们的立足点不在同一世界,有三个月的短暂交集已经足够,不可以奢求。 何况,她多么清楚呵!他爱上的不是申也宁,他爱上的是大眼睛、会做蛋糕的小也,这个小也很像他的灰姑娘,会为他做各种不同口味的蛋糕,支持他的梦想。 他只是在她身上,重温有灰姑娘的幸福感吧! 他并不爱她。小也提醒自己。 他不爱她,那么,她爱他吗? 每每念头转到这里,她就忙不迭地找到其他事情做。她才不要分析自己,才不要赤裸裸地面对真实感觉,就算爱他又如何?他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 是的,不想。 申也宁是最现实坚强的女人,再难的关卡,都能咬牙熬过,只不过是失恋,哪里需要熬?眼睛一闭就撑过去了。 她拿到钱了,整整三千万,那是三辈子都赚不来的庞大数字。 她要买间小公寓,要替爸爸开牛肉面店,还要供小秩念昂贵的私立学校,她要念大学,要到法国学做蛋糕,要完成一大堆以前只能是白日梦的理想。 对,想这个才对,想那些无聊的我爱你、你爱我做什么?她要订计画表,把事情按照先后顺序列出来,然后按部就班。 首先,她要整理行李,把衣服打包,然后到看守所看爸爸,再到堂姊家看小秩,告诉他,他们要搬新家了。等新房子弄好,她先接小秩回家,等爸爸放出来,申家牛肉面馆就可以准备开张。 爸爸将会从早忙到晚,没时间去赌博,他得学着当一个正常的爸爸,学会去爱他的小孩。你看,一切多美好。 只是,这么美好的事,为什么让她的泪水不由自主,滴滴答答往下掉? 门被打开,小也转身,那个被她伤透心的男人站在门边。 他剃掉胡子,一身西装笔挺、英姿焕发,炯炯目光盯着她,带上两分威严。果然是富家子,换了一套装扮,气质优雅。 她是对的,他回到母亲身边才正确。他可以一面经营企业、一面创作他的曲子;他可以一边拥有数百亿身价、一边发挥他的天分。 不冲突,对不? “你知道我是谁吗?”他口气清冷。 她知道,是威卡尔集团未来的总裁,是名副其实的王子。 “我是威卡尔集团的少东,不是你口中的三万块。有没有一点后悔?后悔为了andy放弃我?” 他的笑不在“三种笑容”之内,冷笑比不笑更教人害怕。转换身分,他也有了她不相识的部分。 后悔能让情况转变?不可能,她在签下契约的同时,便预约了今天。 “我说后悔,你愿意和我从头来过,重订新交情?” 她装痞,挂起甜甜笑意,忽略胸口的不顺畅。 他来,是要她不好受吧?没关系,放马过来,她可以接招的。别忘记,她是坚强到爆的申也宁。 “你觉得呢?”向前一大步,居高临下,他用气势胁迫她的呼吸。 “我不是你,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她又笑。 她老是笑,总是呵,她越心酸就笑得越开心,要是哪天,发现她再也笑不出来的时候,你就可以约略猜到,她的心破掉了,再努力也无法让笑容张扬。 “你想我会不会再笨到把心,放在一个事事可以论斤计价的女人身上?”他问。 她没答,因为这么斤斤计较的她,用爱情换得天价,还心酸得想死掉。哈!她一定病了,病得很不正常。 “你该后悔的,原本我打算为了你回去继承家业,满足你的公主病,是你目光短浅,为一瓶水放弃一片湖水。” 她放弃的何止一片湖水?她放弃的是爱情,和再也拼凑不齐的人生。 “你来,只想羞辱我?”她问。 “羞辱值多少钱?开口,我马上给你。” “你赢了,我被你羞辱了,这样你有没有比较好过?” “我要再次提醒你,是你放弃我的。” 没错,是她又蠢又笨,是她为了一枚海星放弃整座银河系,可以吗? 他定定望她,良久,他粗暴地捧起她的脸,狠狠地朝着她的唇吻去。 那是一个带着惩罚的吻,他吻破了她的唇,吻出鲜红齿印,他要烙下她一辈子的悔不当初。 她没哭,把手摆在身后,逼自己不回抱他,也逼自己藏妥指间的银戒——那只廉价的求婚戒。 第五章 有点凉,小也拉拉外套,巴黎的三月份,还会让人手指冰冷。 漫步在香榭大道上,包包造型的lv大楼总引得观光客翘首瞻仰,在这里,不必做任何事,光是走来走去就让人全身的浪漫因子活跃起来。 她,喜欢巴黎。 牵着脚踏车,往前走,有点冷,她想停下来喝杯咖啡,可是香榭里居上的咖啡厅贵得吓人,想想,还是算了,把钱留给小秩将来开医院好了。 小也来法国一年多了,她在这里学糕点制作,拿证书,参加过几次比赛,拿到两次冠军和三次亚军。 这些年,她生活得忙碌又认真,别人花四年才念得完的课程,她三年就毕业,支身飞来法国,进行为期九个月的课程。 六月过后,台湾的同学们即将毕业,点点、默默和小慧纷纷寄来e-mail,问她还记不记得约定。 怎不记得呢?她们约好毕业后要开一间下午茶咖啡厅,小慧煮咖啡,她做蛋糕,点点烤饼干面包,而默默负责掌管经济。昨天收到的e-mail中提到,小慧连下午茶咖啡厅的名字都取好了,叫“长春藤的下午”,是不是很浪漫唯美? 她会回台湾的,课程已经结束,等毕业证书拿到手,她将飞回睽违已久的台湾。 好想好想台湾,想台湾的人情、小吃,想台湾的朋友,也想她好久不见的亲人。 爸爸改过自新了,很久没碰赌博,连朋友邀约打扑克牌,他都不肯。坐牢经验让他痛改前非,谁说转弯处不会是一片光明?听说,爸最近还交了一个不错的女朋友,把他管得很紧。 小秩正在准备考高中资优班,听说那个班,考上医学院的机率是百分之百,上星期,小秩寄来的信里说,他不想只当医生,将来还要自己开医院。瞧!多有志气的男孩子。 三千万扭转了全家人的命运,所有的恶运在那之后,消灭。真好,她要的就是这样的生活,她再不必拿笑容当糖衣,包裹苦苦的心。 深吸一口巴黎街头的空气,她告诉自己,成功了,她把自己推往幸福人生。 这样很好,虽然那个人的大胡子常跳进记忆中,将她微微刺痛;虽然他的声音时时在耳边缭绕,将她的心揪痛。 但是,没关系,她仍然很……快乐。 再深吸气,她没忘记自己是笑容比枫糖更甜的申小也。 向路边摊贩买一束金黄色雏菊,连同新买的蛋糕制作材料摆进前方菜篮里,骑上脚踏车,她要到帮佣的家里去。 她在一栋豪宅里帮佣,没见过主人,应征事宜全透过秘书进行。据说,主人性情孤癖,不爱和陌生人见面,所以她得在五点之前离开那里,因此工作近两个月了,她尚未和老板见过面。 不管他性情如何,他慷慨大方是真的,每天,她都能在桌上拿到小费,而且,他喜欢她煮的中国菜也是真的。 昨天,她在垃圾桶上看见只动了一口的十二寸蛋糕,浪费得相当过分,她伸手挖了一块尝尝,的确不好吃,不过,再难吃,把整个蛋糕丢掉,多少有些亵渎。 于是,她决定亲手替主人烤一个蛋糕,摆在今天的晚餐桌上,不要太大,八寸就好。 踩起脚踏车,她构思蛋糕上的花样,也许不太专心吧!在下一个路口,她被轿车拦腰撞上,幸好两人车速都不快,小也只是摔倒在地上。 “对不起,你受伤了吗?” 车上下来一位东方男子,用流利英文同她问话。 小也看他一眼,是日本人吧!搭上他送来的手掌,慢慢起身,“嘶嘶……”她克制地哀叫两声。 她架起脚踏车,用对方听不懂的国语咕哝:“没事,只是五腑六脏移位,骨架撞成两百零六截,身高短了十公分,胸部内缩两个罩杯,智商……因为强烈撞击,减少了五十分。”她把自己的先天不良、后天失调,全赖到刚刚的撞击上面。 对方笑笑,没答话。 听不懂对吧?小也看他第二眼。 他很好看,长得有几分像“那个人”。他有那个人的身高、那个人的眼睛、那个人的鼻子,还有那个人的第三种笑。嗯嗯……哼哼哼……呵呵…… 第三种笑……嘲笑?他听得懂她说话?小也抬眼,用眼神质问他。 果然,他用纯正国语对她说:“你的脚踏车坏了,放到我的后车厢,我会负责修理好。你想去哪里?我送你。” 有没有听过一见钟情?对,这种感觉正在他胸口酝酿,因为她长得很漂亮,因为她的大眼睛闪闪发光,因为一把雏菊和她粉嫩的脸庞相得益彰,也因为她和他认识的无聊淑女大大不同。 他,喜欢她的有趣。 见她不答话,男人笑着问:“你真的被撞傻了?” “我的脑浆还在摇摆当中,等它们稳定下来,我再回答你。”小也闷闷说。 “可是,我要赴个很重要的约会,没时间等你的脑浆稳定,我先送你去你想去的地方,然后你留下电话住址,等胛踏车修好了,我再送回去给你,好不好?”他说得有条有理,分明是逻辑清楚的优秀男性。 “好吧!”碰到这种积极负责的男人,她还有其他意见? 然后,她坐上他的车;然后,她给他住址,不给电话姓名;再然后,当他把她送到帮佣豪宅处时,她看见他眼底的惊讶。 “为什么用这种表情看我?”小也问。 他以为她是白雪公主?想太多,光看她的打扮也晓得,在名牌充斥的都市里,穿着一身“大陆牌”,怎住得起豪宅? 当然,她的经济情况不错,当然,她在台湾也算得上小富婆,问题是,这里花的是欧元,不是新台币,何况,她还有一个准医生要投资,凡事还是低调的好。 “你住里面?”他上下打量她,怀疑金屋藏娇的可能性。 “我在这里帮佣,很穷很穷,所以,请尽快把脚踏车修好,我急着用。” “没问题,就约今天吧!你几点下班?我过来接你。” 接她?哈!她想笑,这年头流行车祸搭讪法? “你很闲吗?” “不,事实上,接下来的工作,会让我忙得喘不过气。”他轻笑,益加喜欢她的直接。 “既然如此,晚上八点你把车子送到我住处,我在楼下等你。” 她抱起没被压烂的雏菊,和一袋食材,潇洒地对帅哥挥挥手,走进豪宅。 小也对帅哥没兴趣?多少有那么一点吧!他长得很帅,性格看起来也不像会搞暴力,而且,那台蓝宝坚尼证明了他的财力。 但他太像“那个人”了,她不希望和人交往,然后在每次约会时,触景伤情。 所以,他的帅是他的事情,他们之间的交集只限于那部破损到不行的脚踏车。 不想帅哥了,今天就替慷慨的老板做个“蜂窝”吧! 屋子大得有些冷清,水晶灯下,仿古的皮制沙发看起来有些凉意,光可鉴人的花岗石地板更是透着寒意。 贺竞天不喜欢这种地方,但他几乎一辈子都在这样的地方生活。 筹画两年的法国分公司,在早上顺利开幕了。 全球皆知,法国引领着时尚界,想把服饰业触角伸入法国,简直是自讨苦吃,股东们认为他疯了,有人批评他年轻气盛,做事不知分寸。 但今天,事实摆在眼前,公司不但开张,还顺利接下近亿元的订单,他的能力让所有人跌破眼镜,尤其是操控了他二十几年的母亲。 这是他的体认,要母亲不再介入他的生活,最好的方式是比母亲能力强、比她更能干,最好连气势都能压过她。 三年前,他接手威卡尔,三年后,他成了主宰生命的主人,再没人可以强迫他。 打开水龙头,温水洒遍全身。 深深吐气,他很忙、他心机用尽,他累到倒头就睡,但这么忙的他,寂寞空虚仍有本事趁隙入侵。 所有人都认定贺竞天是成功人物,只有他知道,他失败得很彻底。 他过着自己不想要生活,做着不想做的事,爱笑的眼睛不再爱笑,冷漠严谨的他连自己都感到陌生,四年了……他甚至不再唱歌……这么不快乐的人,说成功,未免过分。 竞天走出冲洗室,将大毛巾围在下半身,洗脸时,他发现洗手台上有个沾酱碟子,碟子里插了小雏菊,一朵朵金黄色菊花,插满碟子,像一团金黄色的火球。 会心一笑,她是他用过最好的佣妇。 她每隔几天就为他在餐桌上插一瓶花,有时,花买太多,小气的佣妇舍不得丢掉,便修修剪剪,把多余的花用酱油碟子、醋瓶子插起来,摆到洗手台、床头柜,家里处处都有花。 她,肯定是个勤俭持家的好妇人。 最重要的是,她烧得一手好菜,非常道地的台湾菜。那年,他住在台湾,贫穷的他尝不到的高贵料理,在法国,竞让他尝齐。 很幸运,在法国短暂居留能找到这样的佣妇,也许,他该考虑让秘书和对方谈谈,问她下个月要不要和他一起回美国? 套上休闲服,走进餐厅,她的菜总能让他食指大动,但餐桌边的蛋糕先吸引他的注意力。 昨天,临时想吃蛋糕,秘书替他订了一个,天!真是无与伦比的难吃,他扔了,没想到今天又出现一个新蛋糕。 试试吧!他拿起叉子,尝一口,霍地,他被定格。 味蕾替他翻出陈旧记忆,那滋味……是酸、是甜、是无法遗忘的……眷恋…… 这蛋糕……怎能在这里吃到!? 桌边有一张便条纸,用法文书写的。 “这是蜂窝,我在内馅加上新鲜草莓果粒、蔓越莓和核桃增加嚼劲,希望它符合你的口味,如果还是不喜欢的话,请不要把它丢到垃圾桶里,请留着,明天让我尝尝哪里不对劲。” 没有署名,但他知道,是她。 竞天拿起便条纸和蛋糕,走到书桌前,打开抽屉,把便条纸收进去。 他随手又拿出其他几张,阅读。 “送洗的大衣拿回来了,气象报告说,明天冷锋报到,请记得多加衣服。” “对不起,买不到新鲜虾子,没办法替你做醉虾,下一次吧!今天替你换一道蚵仔煎,那是我家乡最受欢迎的小吃之一。ps:我的三杯虾和四物鸡做得也很道地哦!要是你女朋友有‘不顺’的问题,我可以免费替她进补。” “对不起,我不小心打破咖啡杯,我猜那是骨瓷的,一定很贵,可是,没办法啰!请你再去买一个,钱从我的薪水里面扣。” “我找不到新床单,上街替你买了一套,虽然不够贵气,但很有春天的味道,希望你喜欢。” 莞尔,这些便条纸,是他在陌生都市里,唯一的温情。 拿起蛋糕,一口接一口,八寸满足不了他的胃。 门打开,进门的是表弟江宥齐,这些年,他是竞天最得力的助手,这回,他从美国过来,为的就是向他报告总公司的营业状况。 “哇,吃蛋糕,有人过生日吗?”宥齐走过来,盯着蛋糕,手伸过去,“看起来很好吃。” 说时迟、那时快,竞天把蛋糕往后移,谢绝他的染指。 “肚子饿的话,餐桌上有晚餐。”至于蛋糕,他要独自享用。 “这么小气,哪里买的?告诉我,我自己去买。”他不满地盯着竞天,一口口把蛋糕往嘴巴送。 “不是买的,是我雇的佣妇做的。”这回,他下定决心要把这位满分女人带回美国,他不介意帮她和丈夫、子女一起办移民。 “真的?这个女孩那么厉害?竞天哥,我发誓,一定要把她追到手。”他眼睛发亮。 原来那个有趣的女孩,不只头脑转得飞快,还有一身好手艺。 “你说什么?她是女孩?你认识我的佣妇?”竞天问。 “你没见过她?不会吧?” “我下班前,她会先离开。” “哦,那就难怪了。她长得很漂亮,笑起来的时候更是可爱动人,只不过,她好像不喜欢我,不肯给我电话和姓名。没问题的,我有自信将她追到手。”说起女孩,宥齐滔滔不绝。 “告诉我,你怎么认识她?”他被表弟的喜悦感染。 “我出车祸,撞上她……” 故事开始,宥齐对蛋糕小姐充满兴趣,连带地,竞天也对她好奇起来。 手机铃响,坐在车内看公文的竞天接起。 “哈啰,贺先生,我明天到巴黎,可不可拨空招待我?” 是若筑,他的未婚妻,也是顾译电子的总经理。他们是商业联姻,去年春天订下的婚约,两个素未谋面的男女为了金钱被绑在一起。 见面那天,他们都对婚约不满意,不满意这年头还有人无权做主自己的婚姻。但他们都是聪明而且性格相像的同型人类,很快地,他们建立交情,并作出约定——三年内,两人没有找到新爱情,便以对方作为结婚对象。 有了这层协议,他们的关系不再紧绷,甚至当起朋友,给予对方工作上诸多建议。 “好啊!没问题。”若筑是他身边所有女性中,最不带给他压力的。 “记得帮我订饭店,我大概会停留五天。”若筑笑说。 她是个大方典雅的女孩,当母亲第一眼看见她,就决定了是她。除开她的家世背景不说,她相当聪明独立、果断而善解人意,他想过,即使碰不到合适的人,娶她,也还不错。 “不必订饭店,住我那里。”他直觉邀请。 “可以吗?宥齐不也到巴黎了?” “放心,房间很多,再来几个人也住得下。” “好吧!就这样,不过让我请你和宥齐吃饭,我可不想欠你。”她说。 就是这样,她严守朋友分际,从不拿未婚妻身分占他便宜,他们才有了更多空间。 手机挂掉,突然,他想起,也许可以回家,请“她”替若筑烤个蛋糕,欢迎若筑到巴黎,顺便看看那个让宥齐感兴趣的女孩子。 就这样,他吩咐司机调转车头,提早回家。 三点了,动作得快一点。 地板拖干净后,她直接飙进浴室里。她没注意到洗衣机坏掉,还把床单枕套换过,这下子,没有机器可使,只好用肉身来洗那堆加大型的床具。 小也把裤管卷到大腿处,直接跳进浴缸,把泡了半小时的床具当沙滩踩。 踩踩踩,配合了节奏,她开始哼歌,只是下意识乱哼,她并没有特定选择。 “你说,在无人的夜里你难免哀伤寂寞。 你说,在烦扰的街头你与悲愁擦身而过。 你说,在衔接的生命周期你的痛苦比快乐多。 亲亲女孩请听我说,没有谁的生命一帆风顺,没有谁的人生只有风华绝美。 请把幸福收录,喜悦储备,生命地平线为你展开新视野。” 那是竞天为她做的歌,那时,他们还是朋友,不是敌人。 是她让他们变成敌人的,怪谁?怪她现实的性格,怪她连爱情都能标价,货既售出,再不属于她。 双脚加上力气,拚命踩,她得用力些、专心些,才能把爬上心间的男人踢出思念区。她是务实的申也宁,怎能浪费精力,去想像再也追不回的爱情? 她把泡泡踩得浴室里到处都是,这下子,洗完床具,还得费力清洗浴室。唉……歹命人的悲情世界。 “可以了。”她把污水流掉,弯腰,用两手扭干床罩的泡泡水,许是弯腰太久,站不直身,她扶着墙壁,慢慢把腿腰间的角度拉大。 她太拚命了,所以没听见开门关门声,没发现有人听见她的破歌声,更没看见浴室门边站着一个愤怒男人。 他震惊极了,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面的女人,竟活生生出现在他眼前,她没当贵妇、没穿名牌,还在他的浴室里,苦哈哈地和一组床单奋战。 “你在这里做什么?”低沉的嗓音,抑制着他的愤然。 小也吓一跳,猛回身,然后发现他……更形惊吓。 “说!你在这里做什么?”话问出时,竞天想起宥齐感兴趣的女孩,是她? 她想问竞天,他在这里做什么?集团总裁哪有空到巴黎旅游?哪有空闯入别人家里,问一个小小的女佣在做什么? 当然,她也想问问自己,是不是思念过度,产生幻觉?所以,他不存在,她看见他的影像,纯粹因为,她唱了他的歌? “为什么你到巴黎?为什么你会当佣妇?你不是飞上枝头当公主了?你不是穿名牌、住豪宅,干嘛来赚一天六十块?”竞天咄咄逼人。 他趋前,她后退。 他近得……她闻得到他身上的气味,一样的,不管是西装革履的总裁,还是留着大胡子的性格歌手,他身上有着相同的味道,那个气味,不属于人工制造。 小也忘记自己踩了满脚泡泡,拚命往后退。下一步,重心不稳,砰!她滑倒,头重重撞上浴缸,在剧烈疼痛间,视力变得模糊。 还想问他话,也想回答他,可惜,她力不从心,黑暗罩住,天黑了。 竞天吓住,想也不想,弯身抱起她,夺门而出。 夸他是泡妞高手吧! 一开始,申也宁表明不喜欢他,甚至不礼貌地拿了脚踏车就要送客。 他猜,她的观察力很糟,没发现他是多么有身价的男人,倘若发现了,她会客气一些,毕竟,王子不会天天出现。 宥齐并没有气馁,说了几个法语笑话后,他把她逗笑了;发挥几个自我嘲讽的幽默,她对他卸下心房。你可以批评他巧言令色,但他的巧言令色的确让小也不再排斥他。 她比比自己的无名指,告诉他,她有男朋友了,尽管目前他不在身边,可她是坚贞的好女人。 他笑着反问:“你以为我这么没行情,要开车四处撞女生,好逼迫受害人当我的女朋友?” 她没回答,他接着说:“别怕我,我只是需要一个朋友,帮我在巴黎的日子,不至于太寂寞。” 是他的“寂寞”打动了小也,于是,她对他卸下心防,给了宥齐姓名和电话号码。 他该打个电话给她,问她下班后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不过,根据她的态度来看,她恐怕连考虑都不考虑就会直接拒绝。一个会把男友的戒指挂在指间的女生,他怎能期待她变心的速度像翻书? 何况,她昨天才拒绝过他。 那么,邀她去游巴黎铁塔好了!鼓吹她,拍几张照片寄给不在身边的恋人,那是多么罗曼蒂克的事情。 对,就这么说。拿起手机,宥齐拨出电话,只是,她的手机怎会由竞天哥接听? 宥齐一路狂飙到医院,扯住竞天的手臂,问:“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她会摔出脑震荡?” “我提早回家,她正在洗浴室,可能是突然看见我,吓了一大跳,就滑倒了。”竞天避重就轻。 说才说完,他发觉不对劲,为什么他要向宥齐解释?他不是才刚刚对小也产生兴趣?宥齐的表现不像只有“兴趣”。 浓眉皱起,他想问清楚,可是宥齐心急地推开病房,直接冲进去,竞天不得不跟他进病房。 竞天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小也,小也一样没想清楚再见面要说些什么。 宥齐坐到病床边,看着头包绷带、脖子戴护颈、半躺在床上的小也,问:“申也宁小姐,你想拒绝我的热情邀约,也不必用这么激烈的方式吧?” 笑笑,没答话,她的眼光不敢乱瞄,竞天的存在让她有压迫感。 竞天紧盯两人,心想,她居然拒绝宥齐?不会吧?难道她看不出他多金?没了andy,来一个james顶替,不是很好? “开心点,男朋友不在身边,有朋友在,也不错啊!”他指指自己。 小也还是苦笑。竞天在旁边,她说什么都不对。 她有男朋友?那个andy依然占据她的生命?既然他还在,为什么她独自到巴黎?为什么让她帮佣? 他有太多问号,急着想要解答,但宥齐在,他不方便说。 “你再继续愁眉苦脸下去,我就不帮你替雇主争取意外津贴了。说说话吧!拜托、拜托。”宥齐拚命想逗她。 “你为什么在这里?”勉为其难地,她问了一句。 “你的雇主刚好是我表哥,所以,我送你到帮佣家里时,才会吓一大跳。”他说。 原来如此,她和他还真有缘,她不知该为这个缘分开心或是痛苦。 “回去吧!你这么吵,我睡不着。”小也说。 “你赶我走?我太伤心了,你都这样对待朋友吗?”他捧住自己的心,夸大说。 “拜托,现在不是探病的好时间。”小也试着躺下,她一挪动身子,两双大手同时伸过来协助。 碰到她,竞天手指触电,来不及缩回,他在她眼底看见哀愁。 凭什么她可以这样看他?当年是她放弃他,是她把他踢开,为了成就她当有钱人的梦想。现在,她怎能用这种眼神望他? 宥齐碰上她的脸,动作轻柔得像呵护最细致的玫瑰,他说:“好好睡吧!明天,张开眼睛,我就在你身边。” 她没办法回答,别开眼,假装没听见。 宥齐不以为意,对竞天说:“竞天哥,我们离开吧!让小也好好休息。对了,大嫂明天要来巴黎,你接到她的电话没有?她大概是要来逮你回去结婚的!” 大嫂!?结婚!?心脏浇上盐酸,瞬间萎缩腐蚀,来不及喊痛,她让刽子手一刀斩下,心没了,茫然占据…… 阵阵鸡皮疙瘩从皮肤泛起,往内入侵,酸了骨头、酸了肠胃,也酸了灵魂和神经。 他有未婚妻…… 他要结婚了…… 宥齐和竞天走到病房外,笑容满面的宥齐对他说:“竞天哥,我发誓,一定要追上申也宁。” “你认真了?” “再认真不过。” “你们不是才认识?” “对,我从没碰过像她那么特殊的女生。” “她怎样特殊?”宥齐势在必得的表情,看得竞天心情恶劣。 “也宁看出我对她有特殊好感,指着戒指说,她有男朋友了。你知道她的男朋友多寒酸,居然买个不值钱的银戒套住她!她说她是坚贞的好女人,可她不知越是这样说,我越不肯放弃她。” 银戒?是他送的那个吗?他直觉想转身回病房,看仔细。 “昨天我要到你家接她下班,她居然冷冷问我是不是很闲,这是我第一次被拒绝。我邀她吃饭,她说她肠胃不佳,不适合吃大餐;我说巴黎的夜晚很美丽,问她想不想到塞纳河畔走一走,她说她不是观光客。她拒绝我,拒绝得很彻底。” “既然如此,你不该勉强。” “不对,那枚戒指证实,我的条件比对方优越,我这种男人,才有本事带给她幸福。” “追到手又如何,你家里对她不会有意见?”竞天问。 就他所知,母亲和阿姨开始在为他物色合适的女人。 “安心啦!我妈比你妈民主。” 竞天望他,看来,这回宥齐不只是玩玩。“不讨论了,我们先回去休息。” 他们一起走出医院,一起驾车离去,但,两个小时后,竞天重返医院。 看见小也指间的银戒,他当机立断,把小也带走,送到自己安排的住处。小也没有余力反抗,因她被打了镇定剂,一路安睡到天明。 然后,他从秘书那里拿走小也的履历表与资料,到她住处搬走所有东西,他必须确定,宥齐再也找不到她。 他不明白为什么要做这些事,他只是直觉要做,直觉要把小也归到自己的羽翼下。 于是,小也发现自己被绑架了,在第二天清醒。 第六章 天将明,竞天凝视着熟睡的小也,心情找不到定位。 她不是说,她爱钱、非常非常爱钱?她不是说,绝对不会爱上他?她说两人的感觉不过是友情,她说放弃他一点都不可惜? 为什么,她说了这么多,却留下所有与他有关的东西? 在沙滩那天,他为她捡了满玻璃瓶的贝壳,她收着。生日那天,他用啤酒拉环,替她串起丑到不行的项炼,她收着。“你说”的歌词、出游的照片、通往幸福的车票……她收藏他们之间的一切,明明不是爱,她为着什么? 昨夜,竞天替她整理行李,整理好后,他发觉,自己糊涂了。 他想挖她起床,问问过去四年,她过着什么样的日子?问问她到法国,小秩的生活怎么办?她父亲被放出来了吗?还在赌博吗?仍然三不五时欠下债务要她清偿?还有那个爱她爱到近乎疯狂的andy,为什么抛下她,让她到外地帮佣? 坐到床边,拉起小也的手,她把戒指保养得很好,银戒很容易氧化,但它仍然银白无瑕。 为什么还戴着?怎不换上昂贵钻石?他该怎么解释她的心情?如何合理化她的行为? 竞天很累,躺到她床边,双手支到后脑,凝睇她熟睡容颜。 他记得,夏季未到,他们的铁皮屋就让斜晒太阳照得炙热难当。每次回去,门打开,一股热气迎面扑来,热得人受不了。 他们轮流冲进屋洗澡,小秩苦中作乐说,我们的太阳能房屋很好,洗澡不必烧热水,水龙头流出来的是自然温泉。 天刚亮时,是铁皮屋最舒服的时刻,小也早早起床,做了早餐,唤醒他们。早餐很简陋,大部分时候只有一杯燕麦粥,可是三个人吃得津津有味,小也夸口,他们吃的是营养丰富的自然早餐。 酱菜桌是他睡过最不舒服的床,可是在她和小秩身边,他一夜好眠。他怀念那些聊天聊到入眠的夜,怀念酱菜桌上淡淡的咸味,也怀念那床三个人抢来抢去的凉被。 那么困苦的生活,却是他最幸福的一段。要怎么说呢?是他性情古怪吧! 慢慢地,他半眯眼,不自觉地,双手缠上她的腰。 她的身子翻过来,他空洞的胸口填平了,多年来的空虚被她的发香驱逐。他不再觉得巴黎冷清、不再害怕高级住宅里的孤寂…… 小也没动,在她发现自己被竞天拥进怀间时。 倾听他沉稳的呼吸,看他蹙起的浓眉松懈,她,从没忘记过他的容颜。 他是好人,从初识时她就发现……不,在未相识时,她便知道他很好。 她把小秩托给他的那天,他全身上下只有几十块钱,却全拿出来给小秩买糖果,然后自己饿了两顿。 他真的很善良,她说月底会还他钱,到最后硬是赖帐,他若是经营地下钱庄,很抱歉,多年过去,她大概欠下他半座台湾。 这么好的一个人啊!若是不贪心三千万、不设计他;若是时光倒转,他们再重来一遭,她愿意选择贫穷,愿意和他终生相守。 可惜,光阴从不倒流,不能重来了。她拿走三千万,改变了全家人的命运,也改变他的选择。 只是,命运是不是乱了调?怎又将他们牵扯?两个失去未来的男女再聚首,会是怎生情景? 闭上眼睛,她的头又痛了,头痛的女生不适合多想。 放松身体,缩往他宽广温暖的胸膛,汲取他诱人的味道,她要再睡一会儿。 他们睡到日上三竿,竞天的手机传来铃声,两人同时被惊醒,她眼里透着不解,而他急忙接电话。 “喂,若筑?你在哪里?我……我正在忙。”难得地,他红了红脸。“我派车去接你,你先到家里休息一下,晚上我们再一起吃饭。” 手机讲完,他发现自己的手臂枕在小也颈下,而她没挪开,睁着迷蒙双眼望住他。 若筑是他那位追来巴黎,要抓他回去结婚的未婚妻?是吧!昨天,宥齐说她要来。 他怎能骗未婚妻正在忙?男人呵,都是同一款模样。 她勉力抬起头,离开他的臂膀,然后把自己挪到床的另一边,下床。 他还在拨电话,小也背过他,走入浴室。 “老林,你到机场接吴小姐,先送她去用餐,再接她回家里。”竞天下过扼要指令,切掉手机。 “陈秘书,再聘一个新佣妇去打扫家里,今天,所有的行程会议都往后移……” 好不容易,事情交代完毕,他想去找小也,电话铃声又响起,是宥齐来电。 “宥齐,有事吗?” “也宁出院了,医院说昨晚有个男人替她办出院手续,竞天哥,是你吗?”他口气急促,有点兴师问罪意味。 “不是我,也许是她的朋友或亲戚。”竞天睁眼说瞎话,他不让小也和宥齐有机会发展,宥齐的势在必得让他忧心。 “好吧!我再到她房东那里问问,也宁的手机没开,在医院里填的资料是你那里……” 她的手机被他扔掉了。 “住院手续是我办的,我并不知道她的住址电话,只好填我的,如果她恢复健康又回去打扫的话,我会通知你。”商场多年训练,他说谎面不改色。 “你那边有她应征的履历表吗?” “应征管家怎么需要履历表?我又不要求学历经验。”他说得煞有其事,却是心虚得可以。 “竞天哥……” “够了,宥齐,我约了几家公司的代表见面,若筑人在戴高乐机场,我让司机去接她,你可以和若筑联络一下,陪她四处走走吗?”他先发制人。 “我尽量。”他想到小也的公寓,说不定,她在家。 “好,就这样。”他挂掉电话时,小也从浴室里出来。 她定定看他,思索着该怎么说话比较恰当。“你把我的东西都搬过来了?” “对。” “为什么?”再见面,他该视她为敌才是。 他要是知道为什么就好了。 “我必须阻止你和宥齐继续下去。”他找到相当好的借口。 阻止?说得真好,他当然要阻止表弟和拜金女在一起,这个拜金女没血没感情,她眼底除了钱还是钱,知道了宥齐的身分,她怎能停下挖宝欲望?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要是我和江宥齐真的有发展的话,说不定我们会变成亲戚。”她漾起微笑,说反话,因他的轻鄙伤人太深。 “然后眼睁睁看他变成第二个我,在没有利用价值后,被一脚踢开?”她的口吻态度惹恼了他。 “你偏激,我从没利用过你,我们‘只是’朋友,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要变成有钱人,我所有的努力都为了朝这个目标进行。”她提醒他别忘记,过去,她是怎么欺侮他。 “既然只是朋友,为什么留着我给你的东西?”他抓起化妆台上的木盒,送到她面前。 他看见了? 瞬间,她面色潮红,但不准自己示弱。挺起胸膛,她大笑说:“忘记了吗?你是伟大的威卡尔总裁呀!留着这些旧物,说不定哪天,我可以利用它们向八卦杂志报料,发笔小财啊!又说不定,慷慨的你,乐意付大笔赎金将它们赎回去。” “这是你的打算?” 竞天点头,他懂了,果然,很有申也宁的风格。 失望要怎么隐藏,才不至于太明显?他不知道,于是,他只能伪装出强悍,表现出自己没被击倒的骄傲。 “是啊!要不要你付钱,我把东西卖给你,从此,永远不再见面?” 小也顾不得发疼的脖子,仰高下巴,张扬笑脸跟他说话。 她知道,她越不在乎,越伤他。 宾果,他受伤了!受伤的狗不会躲起来,只会展开反击。他不是狗,他是一只雄狮,所以张牙舞爪,逼向猎物,反击。 他跨出一大步,凑到小也面前,表情阴冷说:“永远不再见?只要我身上还有好处可以刮,你都不会放弃机会吧?所以,你一路追到法国,找机会成为我的佣人;所以你设计车祸,和宥齐不期而遇?” 她别开头,静默。 “没错,我怎能忘记,你搭讪男人的能力高强,这回,你有没有撞掉一块蛋糕?有没有用贫穷让对方感到同情?有没有问他喜不喜欢甜食,要不要一起吃掉烂蛋糕?” 她拍手,冷笑,“你想拿金像奖最佳编剧奖吗?很不错的志向,只不过你的编剧功力不太高明。” “是我在编剧,还是我猜中你编的剧?申也宁,我不相信你,你必须待在这里,哪里都不能去,直到宥齐离开巴黎为止。我不容许他成为第二个我,或第二个被榨干的andy。” 这段,他又设定了andy的悲剧角色。 好吧!她是恶女,反正她从来就不介意以恶女角色入戏,就由他来编派她的立场。 “你想留下我?对不起,我们谈拢价钱了吗?你怎能随便两句话,就要我放弃江宥齐?他可是能供我一辈子丰衣足食的金龟婿,你打算用多少钱打发我?” 恶女要有恶女样,她勾起他的手,亲亲密密贴上,对着他的森冷脸色,笑逐颜开。 “对你,只要有钱就够了?” 甩开她的手,他使劲抓住她的肩膀,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蹦出来。 “不应该吗?你很清楚我的生活哲学。”她做出天真无辜。 “为了钱,你真的什么都可以出卖?”他受不住了,狠狠推开她。 她摔在床上,撞痛了伤口,抿紧双唇,忍着不出声。 “这些事,我们在很多年前就说清楚了。” 他想打她,她知道。 他的拳头收得很紧,要是自制力再少一点,她早就伤上加伤。 他狠狠瞪她,须臾,忿忿地转身离开屋子,头也不回。 他离去了,小也拉起棉被蒙住头脸。 这次她没哭,四年时间,她的泪,流够了。 小也被禁锢,两名守卫堵在大门口,不准她进出。 还有一名整理家务、准备三餐的华人太太,她的冷漠和竞天有得比,不管小也问什么,她都不多话。 没有电脑、没有电话,贺竞天彻底断了她和外界联络。 他到底想怎样?五天了,这问题不断在她脑海间盘桓,他不出现,让她失去解答机会。 真的只想断绝她和江宥齐?何必麻烦?他们是见过两次面的陌生人,再见的机率本就不多,况且,等毕业证书下来,她马上就要返乡啊!他想太多了。 低头,打开盒子,她抚摸他说的旧物。 通往幸福的车票,老早派不上用场了,怎不丢掉?怎么会留到被他发现?真笨! 他有未婚妻,有了自己的幸福,干嘛介意多年前,他们是朋友或情人?是自尊不许他输给andy?好笑,andy不过是个临时演员。 小也盖上盒子,趴在床铺间。 忙了一辈子,突如其来的空闲,让她慌了手脚。上楼下楼走过好几遭,电视遥控器切来换去,她不晓得自己看进什么。 苦恼的拳头敲在枕畔,她像犯人,等待法官宣判。 他真要把她关一辈子?吸气、吐气,她吐不尽满肚子不平。他怎能把她晾在这里? 迷迷糊糊,她入睡,睡到太阳偏西,恍惚间,她感觉床的一端微微下沉。 他回来了?小也睁开惺忪睡眼,转过身,与他两两相望。 他的眼神严厉,凝肃表情让人不自主地发寒。 她坐起来,往后挪移,和他保持距离。“你打算把我关到什么时候?”她口气不善。 他没答,直勾勾地瞪住她。 他摆明不想沟通,小也再放身段。“如果你在乎的是江宥齐,我保证不再和他见面,是不是可以让我走?” “你的保证能听?”他冷哼。 小也吞吞口水,假装他的话带不来伤害,她又问:“那么,江宥齐什么时候才离开?” 她在等他反应,但是他的阴沉让她好害怕,她不曾认识这样的贺竞天。 他是好人啊!会被坏人骗得团团转的好人,她可以轻易读懂他的。怎几年商场磨练,将他磨成一个她完全不懂的男人? 小也下床,离他更远。他像阴鸷雄狮,威胁她每条神经,下意识地,她想躲开。 他不许她拉开距离,靠近她,他把她逼到墙角,两手钉住她身后墙壁,将她锁在自己胸前,不满冲撞心脏,他想一把掐死她。 这五天,他并未如原定计画,陪伴若筑在巴黎四处观光。 整理行李那夜,他从电脑里找到小秩的e-mail、手机和住址。他没有刻意计画,只是单纯想念小秩、想念瘦弱聪明的小男孩,于是打电话给他,想知道他的生活过得怎么样,若有需要,他有能力帮忙。 没料到,这通电话教人大大吃惊。 小秩说,小也赚到三千万,买了新房子、给爸爸开了牛肉面馆,还送他念私立中学,这些年,小也完成大学学业,又到法国拿甜点证书,再不久就要回台湾和几个姊姊合开下午茶店。 他问,那个给小也三千万的andy呢?还有没有和小也联系? 小秩一头雾水,他说三千万不是什么andy给的,是一个很有钱的可怜妇人送的,除了竞天哥,小也从没交过其他男友。 竞天不懂,小秩解释说,有个可怜的贵妇人,儿子离家出走,不肯回到母亲身边,小也答应帮贵妇劝儿子回美国,贵妇答应事成后给小也三千万,后来小也成功了,得到“对他们全家很重要的三千万”。 小秩的解释让他心潮澎湃,竞天不确定是不是自己过度想像。 他是行动派人物,马上订机票飞回美国,向母亲追问真相,母亲当然三缄其口,于是,他找来母亲的贴身秘书,威胁利诱,得到一个吓人的事实。 吓人呵!母亲的控制比他所能想像的更多,难怪他怀才不遇,难怪除了阿邦有股份的“老拓”之外,没有其他pub肯用他,也难怪他老是被房东驱赶,更难怪能力不差的自己,在台湾四处碰壁。 原来,他有这么“关心”他的母亲!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她居然登报,找来会做蛋糕、有着阳光眼睛的女孩,试图取代“小爱”,再由假小爱彻底打击他的信心,迫得他不得不回去。 这是怎样的母亲、怎样的亲情?他对母亲失望透顶,也对小也失望。 他以为在一起时,小也的快乐是真的、伤心也是真的,只是环境迫得她向钱看齐。 他以为没有爱情,至少友谊真诚无欺。 哪知道,从她进入“老拓”、撞烂蛋糕,戏剧便展开序幕,她的欢笑眼泪是假的,她的心事哀愁也是假的,所有吸引他的过往,全是一场精心设计。 “你只喜欢钱?” 他的表情骇人,但她不准自己退缩,拉抬下巴,勇敢说:“是的,我只喜欢钱。” “为了钱,什么都可以出卖,包括灵魂?”他迫得更近,身子和她密密贴合,厉声问。 “你太看得起我,我的灵魂在很多年前就出卖了。”她笑了,一脸让人想砍杀的痞。 没忘记吧?笑容是她最大的武器,而且越伤心,她就笑得越畅意。 “灵魂出卖了,那你的身体要价多少?”他严肃问她。 “我的身体不值钱,早卖给那个叫作andy的男人。”她尚不知死活,一句句和他顶嘴。 她不能输,就算被禁闭,她的心仍是自主个体。 “再卖一次吧!我出得起好价钱。”锐利眼光扫过,他瞪视她。 “你想买二手货?堂堂威卡尔总裁居然这么没眼光?”她讽刺他。 “卖吗?”他再度进逼威胁。 “好啊!你要买的话,我出价,一亿。” 她等着他反讽自己,“二手货还要一亿?你太不懂行情!”没想到,他不讽刺,反手勾住她的后脑勺,冷笑说:“我买了。” 下一秒,他的唇封下,激昂热烈的吻,吮去她所有空气。 她昏了,在做不出反应的同时,她听见衣服被撕裂的声音,冷冷空气贴上背脊,冷不防地,她打个寒颤。 他做什么?不对,她得冷静想清楚。 然,他不给她冷静时间,温软唇舌再度封锁她的唇,一阵昏天暗地的狂热,让她无力招架。 他将她推到床边,直觉地,她想抓住依恃,他拍掉她的手,用最快的速度除去身上衣物,身体覆上她。 她无法别开眼,望着他的愤懑,他发泄似地在她全身上下激吻。 在疼痛贯穿她同时,她终于想到,他已经知道那场欺骗…… 小也清醒时,他已离开。 浴室里,她看着自己的惨不忍睹,苦笑。 一亿,不好赚…… 他在报复她,她知道。 她的欺骗伤了他的自尊,男人呵,把自尊看得比天还高的动物,难怪他气得失去理智。 只是,何苦呢?何苦再来招惹她?他有未婚妻了不是?做下这等事,他的未婚妻会理解、会原谅他只是扞卫自尊? 凄凉笑开。冲动真是要不得! 淋浴后,换上衣服,她走回房间,拉过棉被,把自己紧紧裹在里面,不动,像蛰伏的蛹茧,只不过春雷下,她再孵不成亮羽彩蝶。 门打开,华人太太端来一盘早餐,放在桌旁,便转身离开。 一亿,让她变成他的私人禁弯,该骄傲或者悲哀?她咬住紧握的拳头,很用力,用力得她嘴里尝到血腥。 小也不觉得痛,也不想费事打开棉被,观察伤口,她只想藉由手背疼痛,取代胸口的一波波椎心刺痛。 就这样,蒙在被子里,她蜷成虾球,醒醒睡睡,不挪动。从早到晚,餐点进进出出,她不想吃,只想睡觉。 夜里,竞天出现,掀开棉被,冷冽眼神望住缩成一团的小也。 不吃饭?向他抗议?抗议什么?价钱是她订的,她愿卖、他愿买,两厢情愿,何必把自己弄得这么委屈? “起床。”他发号施令。 她睡得迷迷糊糊,没回应。 他动手推她,有些粗鲁,但他的粗鲁的确把小也给扰醒。 她揉揉眼睛,无助地望着床前巨人,不,他不是巨人,他是主人。 “为什么不吃饭?” 她以为这样做,他就会放她出去?想都别想。 吃饭?哦,没想到,是不饿吧!摇头,她想不出如何回答。 “是没看到钱,不放心?”他要不停贬抑她,才能教自己舒坦? 胡乱点头,她没听清楚他说什么,反正,主人说什么,都是对的。 “放心,对于女人,我向来慷慨。” 他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一张填了两百五十万欧元的支票,抓起她的手,摆到她掌心中央,嘲笑。 “这下子,不必担心得吃不下饭了吧?” 小也低头瞪住手心支票,缓缓抬头,她终于听懂他在说什么。微笑,把哽咽存入胸口,将开心贴上。 “谢谢你,你真慷慨。” 她才不哭,掉泪不符合她的拜金形象,打死,泪都不准在他面前掉。 “不怕我赖帐了吧?” 他可恶得连自己都看不过去,但想到她的假戏换得他的真心,他没办法不生气。 低低地,她说:“是啊!不怕了。” 竞天凑近,企图吓她,他邪气地在她耳边说:“那就好,不介意我享用商品吧?” 对他而言,她是商品?这样很好,是商品就谈不上感情,届时,银货两讫,他不必担心如何向未婚妻说明。 万一,东窗事发,只要一句“申也宁?那是花钱买来的女人”,便解释了两人关系,是不是简单扼要,清楚明白? 好个精明商人!商场打滚,将他磨出干练。 这么优秀的男人呵,当年曾经为她心碎,值得了吧! 她没表现出丝毫害怕。 商品二字提醒她,他和她连男女之间都谈不上,他们纯粹是供需问题,他有欲求,她便提供性。对他而言,她只是比较昂贵的妓女,如此而已。 既然是妓女,就该好好发挥职业道德,她慢条斯理地把支票收入抽屉里,用一种珍贵而重视的态度,目光不瞬地将它收妥。 之后,她抬眉,轻轻柔柔笑着。服务时间到了! 她主动褪下衣服,主动用双臂围上他的肩。既是商品,就该当个好商品。 她的吻,笨拙而可怜,她是个不及格却尽心尽力的性爱女神。 深吸气,他痛恨她的委屈,痛恨她的笑容虚伪。他扯开她的手,将她抛回床上,他的粗暴教她错愕。 “我做的不对吗?下次,我会更精进。”她说。 “你该把自己弄得更干净,难道不知道,商品要适度包装,才不让人作呕吗?” 说着,他甩门出去。 再不久,华人太太进门,拿来新床具。小也懂了,这男人呵,有洁癖。 于是她合作再合作,她将自己洗得近乎脱去一层皮,穿上最漂亮的睡衣,带着玫瑰香的头发披散在枕头上。 她是商品,一次又一次,她提醒自己。 他已经离开了,不想再看到她可怜兮兮的配合,可是在电梯抵达一楼时,折返。 他恨极自己缺乏自制力,却没办法提升自己的自制力。 他又回来! 二度进门,眼光冰冷,呼吸却浓浊,他是个矛盾的混合体,冷漠与狂热并存。 再不让她主动,不要她努力想表现出可圈可点,竞天俯下身,他的阳刚覆上她的纤细,他的灼热抵住她的柔软,体息纠缠,她的芬芳瞬地染上。 她没有娇怯羞赧,在金钱的背后,这些情绪未免矫情且多余。 她迎合他的需求,他褪下衣服之后,他的唇含入她的,她浅促喘息,任他恣意品尝。 这一夜,又是激昂缠绵,原始律动催促了两人。 那天之后,他每次来,不交谈,只同她上床做爱。 他们在床上做、在餐桌上做、在浴室做、在每个他兴起欲望的地方做爱,他对她的欲望大到连自己都无法理解。 而小也不懂,没有爱情的男女,怎能把情事做得契合圆满?她怀疑,他的报复让他重复这种没有意义的感觉。 每回,她都想放空自己,却每回都深受他吸引,不自觉地随他起舞,沉溺感官刺激…… 她没办法自控,因她爱他。但他,他怎能一面恨她,一面用这种方法惩罚? 念头卡在心中,她想试着解开谜底,可是,那纷乱啊,越解越纠缠。 第七章 小也拿到证书了,是竞天亲手替她领回来的。 工作结束,她该回台湾,但没办法离开,因为她仍处于商品阶段。 她将禁脔生活适应得很不错,看书、看电视、研发新口味蛋糕,然后在主人进门后,奉献身躯。 就说她是有能力的女人吧!不管把她扔到哪里,她都能自在、适应,并生长得很好。爸说,她是生命力旺盛的野草,春风吹又生;她倒觉得自己是株仙人掌,再恶劣的环境气候,都阻止不了她的生存欲望。 放心,自杀不是她这种人做的事,她只会把别人气得想自杀。她不会让自己枯萎凋谢,状况越糟,她越张扬棘剌,挺直胸背,仰视苍天。 所以,没什么,离开竞天、结束交易后,她回到台湾,生活仍会快乐继续,何况,她还带着一大笔钱,要给小秩做创院基金。 瞧,她是一个多好的女儿、姊姊!?全世界都该为她这种拥有伟大情操的女性喝采鼓励。 她将忘记巴黎、忘记贺竞天和交易,这回,她要把旧东西全部丢弃,不再思念、不再遗憾,不再抚着空洞的心脏,埋怨自己。这些话,她时时对自己说。 她老唱着相同两句歌词:“我很快乐、我很快乐……”她老对镜子装笑脸,可她瘦了,明显消瘦,那么瘦的两颊挂着笑容,更觉凄凉。 然而,不管凄不凄凉,她要笑,反正凄凉和睡觉吃饭一样,都是她的生命要项。 小也用力搅拌鲜奶油,近来,门外两位守卫先生被她的蛋糕讨好了。 偶尔,华籍太太不在,他们会放风,让她到院子里走走,也愿意和她攀谈两句,不让她误以为自己住在外星球。 她这才知道,自己被关在巴黎郊区,一幢隶属威卡尔名下的房产,而华籍太太是带大竞天的保母兼管家,退休后,在巴黎定居。 难怪她对小也那么不满,她心疼未来的贺太太吧! 拿起刮刀,她将厚厚的鲜奶油涂在蛋糕外层。 她喜欢蛋糕,在吃不起蛋糕的年纪里,她常站在面包店的玻璃柜前,欣赏里面不同造型的蛋糕,想像它滑嫩绵密的口感。 十岁,她便立志当蛋糕师傅,立志让吃不起蛋糕的孩子围在她身边,让她将甜蜜分赠。 所以,在台湾念大学那段日子,她常在假日到孤儿院,为小朋友做蛋糕,她失去竞天的笑容,只好用小朋友的真诚欢乐,来填补心中空洞。 她把鲜奶油摆进挤花器里,开始装饰它的美丽。 小也很专心,没发现厨房门口,竞天伫足。 他贪看她做蛋糕时的自信与专注,仿佛她创作的不是蛋糕,而是新生命;仿佛那不是简单的食品制作,而是繁复的基因工程。 洒上碎核桃和细切的蓝莓果粒,再将花了工夫做出来的巧克力泰迪熊妆点上去,她的确想赋予蛋糕生命。 完成了,蹲下身,闻一闻,好诱人,她要请守卫尝尝加了威士忌的新口味。 端起蛋糕,走两步,她看见竞天。 他来了! 她眼底的幸福感被黯淡取代,笑容隐没。这刻,她记起,自己不过是妓女。 就这么讨厌他?隐隐地,竞天的怒火扬升。 她折回料理台,把蛋糕放下,认命地往卧室方向走,准备“工作”。 她的认命碍眼极了,他上前一步,在厨房门口拦住她。 要在这边做吗?好吧!没关系,反正华人太太的鄙视,她早习以为常。 踮起脚尖,她送上嘴唇。她的技巧越来越成熟了,才几秒钟,她挑起他的欲望。 竞天的呼吸转为急促,他接手主动,扶住她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唇舌纠缠,体温燃出热烈。他要她,这念头不曾或减,他对她的冲动并未因为得到而消灭。 他无时不刻想她,工作时想、开会时想、开车时想,想她的倔强,想她的快乐幸福总在发现自己时消灭,也想交缠时,她美丽的胴体浮上淡淡红晕……他变得不容易专心。 他明知她是骗子,为何执意待在她身边?他知道她所有东西都可以出卖,连感情都有议价空间,怎还是分分秒秒想着她的容颜? 只是惩罚吗?他不确定了。 他不断提醒自己,这个女人没有真心;他不断告诫自己,不能沉沦下去。他知道她不是小爱,知道她不像小爱,可这一大堆的“知道”,无法阻止他向她趋近。 他惶恐了,他预感着旧事将要重演,他会再度爱上她,而她仍然无所谓。 于是,他打电话告诉若筑,等他回美国,就结婚吧!若筑考虑三秒钟,然后同意。 电话挂上,竞天吐口长长的气,却发现,没有意义。 于是,他又来了。 他在厨房与她燕好,他的激情,热烈得无从理解,他一再做同样的事,一再将自己挤进她的生命。 亘古的旋律和着混浊的喘息,他在她身上释放热情。 她的头发散乱,苍白双颊泛起红晕,上衣被褪到胸口,嫩白的颈间胸脯,处处是他留下的痕迹。 他对她,不曾温柔。 他从她身上离开,她默默转身整理衣着。 他听见她溢出一声微小的叹息,冷笑浮起。不甘心吗?是她要出售身体。 竞天端起台上的蛋糕,走到客厅,泄恨似地一口一口挖食。 随后,她也离开厨房。看一眼他的背影,小也自问,他们之间,将走到哪里?摇头,她放轻脚步,准备回房冲洗。她没忘记,他有洁癖。 他淡淡的声音自背后传来。“过来。” 过去做什么?该做的事不是已经做完?他们早就不再交谈了,不是?迟疑地,她举足不定。 “过来!”他再喊一声。 吸气,她缓缓转身,缓缓朝他的方向走去,短短的一段路,她走了快一个世纪。终于,她走到他身前,低眉,不同他对眼。 她的脆弱不教他看见,她输得很彻底了,但她不要在他面前服输。 “当你的主人真不错,可以见识你温婉服从的一面,我记得你以前很凶悍。”他记得她对阿邦做的“啤酒人肉泡”。 叫住她,只是为了嘲弄?唉……随便,那是买家的权利。 “抬头。” 轻叹后,她还是抬眉望他,闪烁太阳光的眼睛失去灵魂,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贴在脸庞,他看见她眼底的空洞。 一定要这样?要把不在乎表现得这么明显? 她不在乎他,从来就不! 她的不在乎惹火了他,小也知道,因他重重地把蛋糕放下、重重地走到她身边、重重地瞪住勾起她的下巴,瞪她。 “你到底要怎样?” 不对,这话该由她问,他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她? 无语,她只是微笑着,沉默以对。 “该死!”恨恨地,他低声诅咒。 一个用力,他再度把她圈回怀里,泄恨的吻,蹂躏她的双唇,他辗转反覆,要将她的魂魄摄去似的。 她整好的衣服又凌乱了,他又在她身上燃起簇簇火焰。 弓起身子,手环膝盖,她倚靠着落地窗,眺望天际阴霾。要下雨了吧! 在法国,每个下雨日都让她更想念家乡。 他们的顶楼铁皮屋,每逢下雨,叮叮咚咚的雨声立刻扩大好几倍,好似要把人的耳膜敲破才甘愿。 有时,他们被雨声弄得焦躁不安,火大起来,小也拿起锅铲匡匡锵锵和屋外的雨滴对抗,爸爸、小秩跟着学,欢锣喜鼓咚咚咚咚锵,钹铙穿云霄……他们把庙会搬进家里,将原本的火气消弭。 爸爸背起小秩,全家人绕圈圈,他们大叫大笑,那个时候的爸爸,最像爸爸。 有时候,他们干脆跑到屋外,跳上房东的酱菜桌,载歌载舞、任雨水刷过全身,像初生的稻谷,仰头享受雨水滋润。爸爸滑倒,他们忘记孝顺子女的正当作为,指着爸爸大笑。 小秩在雨水里扭屁股,他的电动小马达功率很强。她唱歌,从“浙沥浙沥哗啦哗啦雨下来,我的妈妈拿着雨伞来接我”,唱到“咱两人,拿着一支小雨伞”,再唱到“哗啦啦啦啦下雨了,看到大家都在跑”,她唱遍老中青三代的歌曲,有时想不出新歌,老爸自动接下两首…… 那是家,让她无奈又温馨的家,不管爱不爱,家人已深植在她的血液里,除不去。 想家,她好想回家。 屋里静悄悄的,竞天的管家保母出门了,空荡荡的屋子,少了她的敌意,变得孤寂冷清。 几滴斜飞雨丝飘下,刷在洁亮的玻璃窗上。 下雨了! 她的眼睛陡然发亮,笑容跳上脸颊。好棒!下雨了!下雨天,她最想跳舞唱歌。 裸足,她跳下沙发,冲到大门边,打开,笑脸迎着守卫人员。 “可不可以,让我到庭院里跑一跑?” “在下雨。”守卫指指天空。 “拜托,管家太太不在,我出去一下下就好。” “淋雨会生病。”他们的口气迟疑。 “我很强壮的,淋一点雨没关系,知道吗?在台湾,每逢下雨,就是我们最快乐的日子。”她努力说服对方。 “为什么?” 守卫被她闪闪发亮的眼神吸引了。她是个美丽的女孩,相当让人喜欢。 “下雨天,我们全家人会守在一起,会跑到屋外畅畅快快淋一场雨。下雨天,有我最甜蜜的回忆。” 他们被她愉悦的语调说服,微微点头。“别太久。” “谢谢、谢谢,你们留在这里,不必陪我淋雨,我保证待在你们看得见的地方跳舞。” 跳舞?他们没弄清楚她的话,小也已先欢呼一声,冲进雨中。 她果然在跳舞,张开手臂,迎接天雨,不停绕圈圈。 不过是从屋内到屋外,短短的二十步距离,她像从地狱奔往天堂般,幸福雀跃。 互视一眼,她的快乐感染两人,守卫笑了。凝视着皙白的她,裸着足,在草地上奔跃,她跳芭蕾、跳恰恰、跳踢踏舞、跳一大堆会让人满头雾水的莫名舞步。 没多久,雨将她全身淋得湿透,却不见分毫狼狈,白色的洋装贴着她的曲线,每个旋转,裙摆飞起,水珠飞溅,她是天使,是误入凡间的精灵。 她在唱歌,唱着他们听不懂的台语歌,大概是很愉快的歌曲吧!才会跳出这样的轻盈舞步。 知道小也唱什么歌吗?她唱雨夜花。 雨夜花、雨夜花,受风雨吹落地, 没人看见,每日怨嗟,花谢落土不再回。 花落土、花落土,有谁人倘看顾, 无情风雨,误阮前途,花谢落土要如何? 分明是悲伤歌曲,却让她唱成快板轻音乐,厉害吧?这就是申也宁,总有本事把药当糖吃,把悲苦假装成快意,她是个很棒、很棒的假装高手。 她玩得好开心,她在雨中想念家人。 快回去了!就快回去了!她对自己,也对遥远的台湾说谎。 突地,一个巴掌甩过来,打掉了她的自我陶醉。小也睁眼,尚未感到脸颊传来的热辣滚烫,先看见管家的严厉眼神。 “是谁让你出来的?你不知道狗仔队一天到晚守在附近,准备挖掘无聊的小道消息?你想破坏少爷和少夫人的感情吗?” 这是管家保母第一次对她说话,小也反刍消化,然后,她听懂了。 低下头,她很抱歉,“对不起,我错了,我并不知道有狗仔队。” 守卫们也被管家那巴掌吓傻,一下子,小也的左脸肿胀,挂在睫毛上的,不知是雨还是泪水。 他们无权干涉的,但还是双双挺了身,站到小也面前,才要张口,话就让小也接下——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的为难,以后,我不会了。”她向他们行了个九十度鞠躬。 转身,进屋,她合作乖巧。 她走近落地窗边,凝视窗外雨水。 雾气染上窗,她百般无聊,在上面画心,一个心、两个心,无数个心相交叠……她懂了,出卖自我后,连思念也不被允许。 她写下贺竞天三个字,他是好丈夫吗?肯定不是。 幸好啊!幸好当年她选择了三千万,若是选择他,现在管家保母会不会在另一个遥远国度,替他守护另一段不伦外遇? 是不应造成别人的困扰,若她真上了报,可怜的少夫人,一定很伤心! 少夫人美丽吗?突如其来的念头涌上。 她美吗?应该是,他母亲挑选的媳妇,绝对是家世良好的名门淑女,绝对守身如玉,不会让儿子染上脏污的优质女子。 没错,他母亲连为儿子挑选假情人,都仔细认真,还得到医院确认,挑媳妇,肯定要更谨慎了。 他爱她吗?应该吧!否则他怎在意消息曝光?外遇不过是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何罪之有?何况,她连外遇都算不上。 她要怎样,才能停止爱他? 她爱他四年、想他四年,再相遇,不在预估间。 只是,她估不到的何止相遇,她还估不准自己的心。她没想他会对她这么坏,更没想到她会对一个对自己坏到极点的男人……心醉…… 她爱他,无论他怎么相待。 不是为了愧疚,而是为了那份存在胸口,酦酵多年的思念。 一直一直,她不敢想他,害怕突如其来的心痛,会教好不容易缝紧的心脏绷裂。 可他活生生站到她面前,不管肯不肯,不管她多么小心翼翼维护,缝线就是断了,心就是裂开了,藏不住的爱一波波窜出来,教她窒息。 不承认的爱,怎能光明? “你在做什么?” 小也回身,看见管家铁青了脸。她又做错? “不可以站在窗边吗?狗仔队会拍到?”她问,同时向后退两步。 “为什么不换湿衣服?” 低头,看见满地水滴。对哦!她忘记了。 “地板……待会儿,我会清理干净。”点头,她迅速拿衣服进入浴室里。 管家摇头,她哪里是说这个,她要说的是,若她感冒,少爷肯定生气,少爷最近已经为了她的消瘦很不爽。 用力叹气,她不明白,好好的女孩子为什么要做这一行?缺钱也不能丧失自尊呐! 拿来抹布,把地板抹干净,她只希望少爷快点回美国、快点和少夫人结婚,这样,他们之间才会断得干脆吧! 她发烧了! 竞天坐在床边,居高临下,看住她因发烧而潮红的脸。 那么痛恨留在他身边?他给了她最喜欢的钱不是?她和守卫相谈甚欢,甚至对她冷漠的管家都能说上几句,独独,她不肯对他说话,她让自己消瘦、她淋雨让自己发烧,她用虐待自己来逼他放手。 她总是赢,以前赢,现在也赢,她不介意他是否难受,一心一意离开。 他唯能用来表示自己没输的方式,居然是娶另一个女子,证实他心中无她。 真好笑,对吧?申也宁总有办法,把他变成大笑话。 他想,她从没爱过他。 留下不爱自己的女人,是对或错?他强迫得了她的身子,却买不下她的心,怎么办呢?他束手无策了。 小也睁开眼,半清醒、半迷糊,笑着问他:“知不知道,你捡这么多贝壳,害多少寄居蟹无家可归?” 怔愣,这话,是他送她满瓶贝壳时说过的,那时,他回答:“我把贝壳送你了,心疼寄居蟹的话,你自己把它们放回沙滩里。” 他以为她放回去了,没想到,在她的收藏盒里发现它。 原来,她很早就知道他的身分,很早就收藏他的东西,等待有朝一日,卖给八卦杂志创造话题。 不能怪小也,她提醒过他,她多么有商业头脑。她要复制把自己当蜜蜂,狂跳8字舞的蚊子,她发誓要当有钱人,她还想要把他们的友情标价位。 是他笨笨的把感情埋进去,期待它们开花结果,怎知,她的心不是一方沃土,埋下去的种子未发芽先摧折。 她只会爱钱、不会爱人,留下她,除了受伤,他还能怎样? 他想过要恨她,以为这样的作法可以惩罚到她,哪知,真正被惩罚的人是他自己。 一天又一天,他更加放不开她,感情再度沉沦,他又害怕起失去她的岁月。 于是,他经常打电话给若筑,企图藉着另一个女人忽略她,然,成效不大,因她占满他心间。 他但愿自己能恨她,可惜,他的恨总被她的哀愁歼灭。很没出息,对吧? 算了,就这样了。 报复,伤的是自己;不放手,他只能不断在痛苦中沉溺。 放弃吧!她的人生和他没有交集,所有的努力,不过是徒然而已。真的,放弃了,伤她自伤,两人都不好过。 小也慢慢回复意识,慢慢地,理解自己身在何处。 “你醒了?”竞天问。 小也点头。 她还是不肯对他说话?苦笑,他说:“你把病养好,就可以离开。” 她终于可以离开!?该狂喜的,她想家、想亲人、想得在雨中跳舞,可是怎么……落寞无预警袭上,她措手不及。 离开很好啊!不必面对他,不必压抑爱他,不必想着他的未婚妻是不是比自己漂亮,她不再需要戴着冷漠面具在他眼前晃。 这回,他不遗憾了吧?四年前她欺他,四年后,他尽数讨回了公道,他们之间,再没有谁欠谁。 切断缠线,两人不再交集、不再怨恨,这样很好,真的。 好,很好很好,她多说一些“好”,便说服得了自己,离开,真的很好很好。 “我会让人把机票送过来,你随时都可以回台湾。”他不再生气了,他要好聚好散,要未来她想起这段时,怨怼不至于太多。 “谢谢。” 终于,她正视他说话,为了他的放手,她说谢谢。 还需要更多证明?她想离开他,迫不及待。 可悲!他不知自己是个令人憎厌的男人,可是她这么讨厌他,他却无法痛恨她,怎么办呢?没办法了,用情的那方,总是吃亏。 伸手触触她的额头,热度稍减了,她是个不合作病人,不看医生、不吃药,只肯喝温开水。她坚持开水是最棒的感冒药,还说自己是无敌铁金刚来投胎,弄得保母没办法了,只好打电话找他过来。 幸好,她的坚持没错,喝足水、睡过觉,她的体温慢慢下降。 “回台湾,有计画吗?”卸除武装防备,他问。 猛地抬眼,那口气……像多年以前。 是因为她生病,让他变得柔软?还是,他决定放手同时,便决定不对她祭出惩罚? “我打算和朋友合开咖啡厅。”是他的口吻,鼓吹了她说话的勇气。他似乎,不再那么恨她。 “做过市场评估了?”他又问。 对于他的巨大转变,小也不解。是她在发烧吗?烧得分不清他是消遣看衰,还是关心体贴? 姑且把它当作后者好了,她就要回台湾,也许此生再没机会见面,暂且让他们当一回朋友吧! “我不是太清楚,但我们都有不错的手艺,分工合作应该不成问题。”小也迟疑。 “做生意,没有你想像中简单。” “大概,先一边做、一边学吧!” 她望眼桌边开水,他顺着她的眼光瞧去,伸手,替她拿来开水,他的温柔,回到从前。 “你有很多钱了,不需要让自己太辛苦。”这才是他问话的主要用意。 “那些钱,有其他用途。”她笑而不语。 “供小秩念书?念最昂贵的私立名校,也花不了那么多。” 她摇头,转开话题,问:“你呢?接下来有什么计画,要回美国?” 既然是朋友,即便短暂,她多少要付出关心。 “对,下星期三的飞机,我要回美国,和我的未婚妻完成婚礼。” 完成婚礼!? 那是既定事实啊!她老早晓得了,却还是觉得被冰雹砸中,头晕目眩。 难怪他性情温和,脾气不再;难怪他肯让她回台湾,不再计较她的负债。没错,是大喜,有再多的仇恨都该抛到一边。 她分明退烧了,怎么寒意从脚底往上窜,寒颤一个接一个,冻得她唇色发白? “恭喜,祝你幸福。”她说得勉强,但终究把话说齐全。 “谢谢。” 她的恭喜像根针,狠狠地戳上心。 他又输了!以为结婚会让自己占上风,没想到她一句恭喜,硬是将他从上风处推至谷底。 “你也一样。” 她抿唇,笑了笑,伪装笃定。“我会幸福的。” 她那么笃定,是不是离开了他,她就会幸福?心被刮两层,说不出是痛是酸,他皱起浓眉,悄悄吸气。 “可以谈谈你的未婚妻吗?” 她真的很擅长假装,棉被下的手脚抖得不像样,脸上仍然可以安放微笑。 “她大方聪明,是家教良好的女子;她的学历很高,在家族企业里面担任总经理位子。我想,她会是个很好的妻子。”他一口气说完,然后静观她的表情。 小也笑得很阳光。 她在笑啊!他还能期待什么?没有嫉妒、没有丝毫不爽,她很高兴有若筑这么棒的女性可以转移他的注意力,好教他不再纠缠她。竞天苦笑。 她真的是宇宙无敌超级棒呢!她抖得胃都抽筋了,还可以若无其事对他敞开笑容。以后请喊她“假仙”,这封号名副其实。 “很好,这样的女人才配得起你。你的灰姑娘一定很安心,把你交到这样的女生手里。” 竞天没回答,不想谈了,再往下谈,他的脾气又要狂飙,她在生病,他怎能再吓她。 “你休息吧!我先离开,你可以等病好了再走。” 谈话结束,竞天起身,走到门边,当他的手伸到门把时,小也的声音傅来。“竞天……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他没回头,背对她。 “对不起,曾经伤害你。”她轻语。 她的话撞上他的心,深吸气,他作出若无其事,转身,背对门。“你也会原谅我伤害你吗?” “你没有伤害我,和你认识,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以后见面,还是朋友吗?” “恐怕不行。” 拳头握紧,青筋浮现,竞天迅速转身。 差一点点,他又要绕回她身边,又要把对她的爱重温,又要一输再输,输在他爱她太多。 小也敲了自己的头。笨!当然不行,他要结婚了,怎能继续和一个关系暧昧的女人交朋友?泪滚下,幸好,他没看见。 她笑着对他的背影说:“唔……没关系,我理解。还是祝福你。” 他走出门,她还在笑,只不过泪水一串串,不停。 第八章 她会幸福的,一定一定,因为小小的生命在她肚子里孕育。 微笑!越苦越要笑!这是她的经典名句。 “长春藤的下午”开张了,生意比预期中好,大家为了配合她的体力,营业时间不长。 虽然小也想念家人,但她没搬回家住,因为爸爸爱上了向他们承租房间的予惠阿姨,正展开猛烈追求,她想给爸爸多留一点空间。而小秩住校,正为了考上医学院而努力,他们各有各的方向,并朝着目标前进。 她向死党们招认了巴黎情事。 默默、点点和小慧没有责备,只有心疼与支持,她们纷纷向她肚里的孩子认股,现在每个人手中各有百分之二十五的持股,对于小孩未来的幼稚园、保母和教养方式,都有决定权。 她,并不后悔。 再续前缘,删除了她对竞天的抱歉,也减免了自己的遗憾。虽然他们的对峙比交心多,但她对他……难忘。 没有花太多力气伤悲,她要把精力用在经营未来上面,她有工作、有小孩,即使贺竞天不在,她一样得努力过日子。 刚直了头发,打成辫,盘上,她对着未隆起的肚子说话:“宝贝,我们去上班了,今天,我们做玛尔罗汉吧!上回点点妈咪吃过,赞不绝口呢!” 她会一直做蛋糕,让很多人品尝,那么远方那个嗜吃蛋糕的男人,也会有许多爱做蛋糕的人,为他烤出满炉香。 打起伞,下雨了。她走出公寓,为生活尽心。 婚礼上,久候不至的新娘,让观礼来宾议论纷纷。 竞天坐在休息室里,眼看窗外斜雨纷飞,想着守卫的话。 “申小姐很开心,她冲进雨里,一面唱歌一面跳舞,她说,雨天是她最快乐的日子。” 所以,她不是自我虐待,她只是寻访快乐?他错了,误会她的心。 他不是禽兽,不会发情,即使对于未婚妻,从未逾矩。 他无法解释,为什么小也会促成他的冲动,教他一次次失控?这些失控让他充满罪恶感,他觉得自己是可恶的强暴犯。 他想与小也好好谈开,但每次开口,让想说的话不成语句,不该说的话跳出来伤人。他对她,差劲到极点。 不过,就这样了,她笃定说,她会幸福。 她说幸福,就一定会幸福吧!他没忘记她的生命力多么强韧,没忘记再恶劣的环境都阻止不了她向前,她是生活斗士,不管他认不认同,她都用那小小的肩膀,为家人开创一片天地。 要是她爱他一点点,他愿意原谅她的欺骗,愿意为自己的行为向她道歉;要是她多喜欢他一点点,他不会吝啬把她最爱的金钱搬到她跟前,让她从早上数到黑夜;要是她对他有一点点动心,他们之间或许会不同,只可惜,她对他,没有这些“一点点”。 “若筑为什么还没来?”母亲和管家推开门,对着儿子质问。 他淡淡看母亲一眼,若筑是她挑选的,他的生命是她主导的,他花四年时间挣脱母亲的摆布,哪里想得到,她的专制在更久以前就开始。 “也许,她害怕当你的媳妇。”他在说气话,他明白。 “你说什么!”母亲扬高的语气,带上愤怒。 别开身,他选择不回应。 “你知不知道威卡尔为了进军电子业,筹画了好多年,我们需要顾译电子的帮忙,要是若筑……” 在母亲叨念同时,竞天的手机响起。 “喂,若筑……是,我在这里……” 竞天沉默,倾听电话那头的言语,点头,他说:“没关系,我能理解……别担心,我会做好善后……好好去玩吧!祝福你。” 挂掉电话,他转身对母亲说:“若筑逃婚了,请您到外面对大家说明,希望您能用和缓不伤人的语气解释清楚,因为等她收假回来,我们要谈的就是威卡尔和顾译的合作方案,如果不想搞砸的话,请母亲找到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说法。” 他把问题丢给母亲,这种作法很不负责任,可他正在生气,不想再为母亲最看重的事业多负上一点责任。 母亲忿忿不平,挺直腰背,走出休息室。 管家随老夫人走出去,须臾,折返。 站在竞天面前,半晌,她问:“其实,你很喜欢申小姐,对不对?” 他抬眼,很可笑,居然是管家了解他,比母亲更多。 “对。”他实说。 “如果喜欢她,那么你用错方法,不是把女人绑回来,逼迫她接受你,她就会接受。” 他知道,所以受到惩罚了啊! 她为了能离开他而幸福,他为了演出幸福,却走向不归路,他的方法何止错误,简直是幼稚到极点。 管家叹气,“我不知道你们之前发生过什么事,但是……申小姐应该很喜欢你吧!” 喜欢!?晴天霹雳,他被电击了。 怎么可能?她怕他、迫切想逃开他! 管家拿出一张纸,放在桌面。 “这是申小姐没带走的,我猜,是从她常写的笔记簿里面掉下来的。那段日子,申小姐被关在家里,什么都不能做,所以经常涂涂写写。如果你和少夫人顺利结婚,我不会把它交给你,但现在,我想你需要一点安慰,很抱歉,内容我看过了,请原谅。” 她朝他点点头,然后走出房间。 他迫不及待拿起,打开,阅读。 为什么,我们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那年,他拿戒指向我求婚,我差一点点就答应了,但他额头被地下钱庄痛殴、未愈的伤口提醒我,我怎能把他拖入和自己一样的生活? 不管我赞不赞成他母亲对待儿子的方式,但我同意,他应该过他母亲想要他过的那种生活。 和我在一起,他的音乐天分不会被看见,三不五时找上门的流氓,将磨灭他所有自尊,我不要他变成那样的人。 我知道自己的话有多伤人,但不把他彻底推开,怎对得起他? 我悲伤,但不后悔。 再次相见,居然我们已经相处了好几个月,却互不知道彼此,缘分这东西,真的很难说定。 面对他的愤怒,我没有生气,有的只是自怨,是我的残忍造就他的反击。 抱歉,贺竞夭,我真的很抱歉,但愿他肯原谅我做过的一切。 很开心,他仍然喜欢蛋糕,很高兴在离去这一晚,我们还能促膝长谈。 那天,我又差了一点点,我想冲过去抱住他,抛下自尊、央求他,别结婚了,让我们从头开始,这回没有契约,我们可以试着回到最初的纯洁。 但,同样的原因拉住我,他适合母亲为他挑选的生活,适合聪明大方、家世良好的女性。 我始终相信,有缘有分的两个人才能互属终生;有缘无分的男女,只能走过一段眷恋;而无缘有分的男女,即使不爱了,也无法分开。 我想,我们有缘无分,但值得欣慰的是,这段缘,走到最终是善解,不再互欠,也许再来一遭,我们有缘有分。到时,我会排除万难,向他求婚,再不让“差一点点”为难两人。 看完,竞天兴奋得发抖。 她说推开他,她悲伤却不后悔;她说差一点点要冲过去抱住他,想试着回到最初的纯洁;她说她将要排除万难向他求婚…… 他可不可以断章取义,直接下结论——她爱他,只是两人中间,始终差了那么一点点? 拿起车钥匙,消失的笑容恢复。 只差一点点是吗?那么,他的动作要快一些,把那些一点点给追回来。 他一下飞机就搭上计程车,有小秩给的电话和住址,他很快就找到小也的住处。 他站在她公寓门外徘徊,紧张得手心冒汗。不是会错意吧?她说下一遭,两人要有缘有分,她也期待两人,对不对? 按下电钤,没人应,再按,耳朵贴在门扇上,门内依旧悄然无声。她不在家? 看看手表,九点多了,她去哪里? 背靠门,他想着过去的点点滴滴。 他们在一起的日子不多,但每天都值得记取。她那么快就掳获他的心,快得让他有些措手不及,是不是因为这样,在知道两人从头到尾只是一场协定时,他才会那么生气? 可,他怎么就没想到,或许她假戏真做了呢?或许她也深受他吸引呢? 那次,她说睡不着,他指着星星,对她说了一夜星座故事,她说:“请别对我太好,我不想爱上你。” 那个时候,她就有了感动,对不? 她说:“我要努力做蛋糕,分给很多人吃。” 他问:“为什么?” 她说:“那么,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也会有人做蛋糕给你吃。” 意思是她要对很多陌生人好,才会有很多陌生人对他付出关怀? 那时,她喜欢上他了,对不? 他给了她一个幸福手势,告诉她,当她觉得不幸的时候,做这个手势,他就会飞奔而至,带给她幸福,但她说:“如果我不幸,你才能得到幸福的话,这个手势,我永远不做。” 说得够明白了,她从两人的幸福间,挑选了他的。 那个时候,她已经深深爱上他了,对不? 没错,认真分析,是他太迟钝,看不出她有多少无奈与不平;他忙着生气,没想过生活是怎么压迫她的心。他忘记,她是个多么有责任感的姊姊和女儿,小小的臂膀怎么负担得起一个大大的家庭? 她会签下契约理所当然,设计一个陌生男人,换得一家温饱,这种事她绝对做得出来。 是爱情乱了她的套,让她愧疚悲伤,是倔傲隐藏了她的真面目,她不要他的同情悲怜,她用尖酸言语推开他,目的只有一个——他该过母亲替他选择的生活。 念头转开,竞天豁然开朗,有个女人一心一意要他幸福,他怎还能质疑她不爱他? 楼梯间,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几个女人缓步上楼,一边走,一边聊天。 “小也,不让贺竞天知道,真的好吗?”小慧问。 “他结婚了,告诉他,只会让他心存负担,于事无补。”小也答。 “这对孩子不公平,孩子需要父亲,你不能剥夺他的权利。”点点说。 “宝贝有我,也有你们啊!你们不是答应要一起帮我疼他?何况,我对贺竞天已经够坏了,再给他搞这一场,说不定他气到疯狂,再控不住自己,雇一艘太空船,把我送到冥王星。”小也还在说笑。生活够苦,她得替自己找点甜头尝。 “他再生气,孩子都是他的啊!你该和贺竞天谈一谈,若他真的不要孩子,我们再来决定孩子的未来,是不是比较好?”默默试着说服他。 “我给他制造太多困扰,不想再把他的婚姻生活搅得一团糟。相信我,我有足够的能力,提供小孩子最好的生活环境。” 她还有一亿元呢!财力雄厚的母亲,自然供得起最好的教养。 她们的讨论全落入竞天耳里。 胆大包天的申也宁,居然想瞒着他生下他的骨肉?连这么惊世骇俗的事,她都敢做,她还有什么事不敢? 成功了!小也总是能成功将他变成恐龙。 长长的黑影落在四个女人头上,她们同时抬眼,好、好凶恶的男人…… 是强盗吗?点点拿起手机就要拨出119,要不是小也先一步喊出“竞天”,她们就得一起到警察局,为谎报案件做笔录。 他不是结婚了吗?新婚燕尔的,怎突然出现在“诈欺犯”家门前? “对不起,是我们心急,小也的宝宝还不到三个月,我们就忙着把婴儿用品买齐。”小慧说。 这话太突兀,小慧只想确定贺竞天有没有听见她们的讨论,若他反问:“什么宝宝?”那么她就可以顺势把小也不想曝光的秘密说出来,因为,她并不认同小也的作法。 他没反问,只是睁着灼热双眼,死盯小也。 很好,他听见了。 小慧对默默和点点使眼色,她们把手上的大包小包全堆在地上。 “贺先生,我们先回去,东西摆在这里,麻烦你提进去。”默默说。 “小也不能提重物哦!”点点补上一句。 竞天吸气,转头,对她们微笑说:“谢谢你们,我会记住你们的好意。” “不客气,你们好好谈谈。”说着,三人下楼。 他的微笑表情在三人离去后,倏地转换,变成狰狞的冷血杀手。 “嗯,那个……那个贺先生……”点点去而复返,拉拉竞天的袖子。“医生说,小也的身体很虚,如果情绪波动太大,还是‘不小心’受到撞击,很可能会流产。” 简单说来就是——有话要好好说,不能大声骂她、不能打她,小也现在是镶金包银,乱碰不得啦! 未等竞天作出反应,点点丢下话,吐吐舌头,转身,冲下楼。 这男人……很恐怖ㄋㄟ…… 点点的话像冰水往他头上浇过,零下十度的冰水,把他的理智浇出头。 压抑怒气,强迫自己消化刚接收的消息,他伸出大手。 “做什么?” 小也还在犯迷糊当中,他不应出现这里,就像北极熊不该出现在亚马逊。大方美丽的新娘呢?隆重盛大的婚礼呢?她真的是个好妻子,好到丈夫刚结婚就飞到台湾找女人,都没关系? “钥匙。”他答。 “什么?”她还问。 “钥匙。”他咬牙,再讲一次。她没发现他正在力求镇定、调息呼吸,以便和她“好好谈”,不至于动手动脚? “哦。”她从包包里拿出钥匙。 她低头,细白的脖子露了出来,那么瘦的身躯、那么瘦的手脚,她全身上下瘦到不行,这样的身材也敢跟人家生孩子?就不怕难产?他的火气不自觉地升了上来。 难产二字方掠过,他想起点点说的流产。 该死,会流产的女人不躺在床上,还出门逛街! 门打开,他弯腰提那些大包小包的婴儿用品,小也想帮忙,他反射地吼叫:“申也宁……” 猛地,他又想起“流产”,吞下恶劣口气,涨红了脸,换上温和口吻:“你站着不许动,一、步、都、不、准、动。” 他一定会内伤,绝对会内伤,不必怀疑。 分几次,竞天迅速把东西往屋里提,最后出门时,二话不说,打横将她抱起来。 “放我下来。”她惊呼。 “别乱动!”他努力把音量控制在二十分贝以下。 走几步,踢开几扇门,在找到主卧室之后,竞天把她抱进房内,在床上摆平、拉棉被盖好。 当一切“布置”妥当,他坐在她对面,看两眼,他看见她的紧张不安。 不行,不是在谈判,也不能用审问犯人的态度。她现在全身裹了金粉,不能过度刺激。 走出房外,他找到厨房冰箱,倒来冰水,灌两杯,也替她倒一杯。 转身,想想不对,孕妇和肠病毒病患一样,要小心翼翼,冰水也应该隶属于“刺激”范围,于是,他倒掉冰水,换上一杯温开水。 回房间,他把水递给小也,她不渴,但不敢不喝,乖乖地,她喝下温和不“刺激”的开水。 她心跳得厉害,尽管他极力避免刺激,问题是,他的出现就是最大的刺激啊!小也忧心忡忡。 “我有事……”吞口水,音调再往下降半度。“我有事问你。” “我可以先问你吗?”小也一样小心翼翼。 法律明文规定,孕妇优先,再不爽,他还是说了句“可以”。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之前,我从你的电脑找到小秩的手机号码,和他联络上了,他告诉我你的新地址。” 他和小秩有联络?难怪知道她欺骗他的事。小也解出第一道疑惑。 “你不是要结婚,怎有空飞到台湾?” “新娘跑了,我在婚礼上等不到新娘。”他言简意赅。 “那你不是……太可怜……”尾音降低,男人都不爱被说成可怜吧? “我们是商业联姻,两家长辈希望透过联姻促成合作事宜,但我和若筑交情不坏,就算不结婚,该合作的方案还是可以继续进行。” “那你,受伤了吗?” 可怜的他,长相那么帅、条件那么优秀的男人,怎么感情路坎坎坷坷不平顺?最早有薄命的小爱,后来有个爱骗人的申也宁,现在是一个偷跑的未婚妻。她真要带他到庙里烧香求佛,问问他犯了哪一路星君。 “没有,会让我受伤的人只有你。” 话出,他又觉话说重了。孕妇不能受刺激、孕妇不能受刺激,他把这句咒语放在心里默背二十次。 “我……”她叹气。他终究忘不了她的坏。“对不起。” “我原谅你了。” “原谅?” “对,我原谅你的拜金,谁教你有一个不负责任的爸爸,把家庭责任丢给发育不良的少女;我原谅你把钱看得比命重,谁让你有个嗷嗷待哺的小老头弟弟得养育;我也原谅你和我母亲签下合约,利用我赚三千万元,这至少比你去卖身好一百倍。 我原谅你说过的每句话,包括感情也可以计价这句。总之,你再不用对我说抱歉,因为,我已经把那段讨人厌的旧事,统统遗忘了。” “遗忘?” “对,都忘光了。” “那很好,我也忘了,那我们可以……当朋友吧?”她笑开,甜甜的、眯起两只眼。 “你只想和我当朋友?”他反问,不自觉地,口气又透出危险。 该死!孕妇不能受刺激、孕妇不能受刺激、孕妇不能受刺激、孕妇不能受刺激……他得背几百遍才记得牢? “是啊!当朋友、当哥儿们,像以前那样唱歌聊天……” “如果,我交了新的女朋友呢?” 她定格一下下,然后笑出两弯月眉。“我就帮你出主意,替你追女人。” “如果,我要结婚?”他追着她问。 小也被点穴了,解穴需要多一点时间,所以,这次,她定了将近三分钟才笑得愉悦。 “你愿意不计前嫌,请我当伴娘吗?” 他不受骗,每回她笑眯眼睛,就是在说假话骗人,骗得大家都好开心。他学聪明了,别再来骗他。 “不准演戏,我要听真心话。” “我……” “你不爱我吗?从头到尾都是我一厢情愿?”他再不要迂回赌气,把该说的话全数捣乱,换来一套高来高去的假戏。 “你是说,即使我骗你,即使你知道真相,你仍然、仍然……” “是的,我仍然爱你。”这回,轮到他来笃定。 “因为我会做蛋糕?因为我像小爱?” “你当然不是小爱。小爱认为人生中理想最重要,金钱是身外物,她对我的付出是你所能做的十倍,她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她不爱说话,只是不断倾听,她不会同我对峙、不会和我争执,她的想法永远绕着我的想法转。请问,除了会做蛋糕,和清澈的眼神之外,你还觉得自己和她很相像吗?” 她摇头,并不像。至少,他们在一起时,她说的话绝对不少于他。 “那么……为什么你爱我?”既然她们非常不像的话。 “我爱你的倔强、爱你不示弱的骄傲,爱再大的压力戕害你,你都不向它低头的坚强。这样的申也宁让我很羡慕,从小,我活在母亲的计画下,不管我怎么叛逆,永远逃不出母亲的手掌心。当我看到个子小小的你,居然敢对抗大大的恶劣环境,你不知道,我有多欣赏你。 你永远让自己开心,没有冷气,不得不睡在屋外,你得意地说,没有人的天花板像你的天花板,可以随着四季更替;小秩羡慕同学穿名牌,你拿红笔在他的t-shirt打勾勾,说那叫作nike;布鞋破了,你把两只鞋描出图案,用美工刀割出几个对称洞洞,对人说,那是今夏最流行的帆布凉鞋。我爱你不服输,爱你只看向光明,更爱你什么都不怕的勇气。” 强调一点,对于她相信自己有本事独力扶养宝宝的勇气,他半点都不欣赏。 “哦。” 原来她有那么多优点,原来她穷则变、变则通的穷酸性格,有人欣赏,难怪海边有逐臭之夫。 “就算没有那些优点,我也喜欢你。当你将小秩托付给我那天,我就把你牢记,知道吗?你第一天到‘老拓’上班,我的眼光就随着你的身影转动。” 所以,他真的真的爱她,童叟无欺。 他晾出真心了,她怎能还他虚伪?于是咬唇,她胡乱做了个鬼脸。 “可以,请你……靠近一点吗?”她的声音像蚊蚋。 他照做,脸凑到她脸前方十公分。 “再近一点,好吗?” 他照做,近到鼻子贴上她的鼻子。 “我……爱……你……”三个字,她讲得谨慎小心。 他笑了,点头,表示听懂。 “我很坏,不过以后,我会尽力变得善良,因为胎教很重要。”她又说。 “嗯。”他同意,并且笑得更满意了。 “在巴黎,你把我关起来,其实,我没有那么生气,我只是害怕,害怕分开后,我又要好想好想你。你离开台湾那天,我到机场送你,远远地,看着你的背影,哭得好伤心。接下来那几年,我老是梦到你的背影,老是从梦中惊醒,我真的很害怕和你分离。”她没笑,她说的都是真心。 “然后……”他喜欢她这种告白式的对话法。 “从巴黎回台湾,我对每个人都笑,都说没关系、我很好。可是,我并不好,我每天都被结婚进行曲吓醒,因为那个家世良好的女生就要嫁你为妻。” 他点头。 “我开始咒骂老天,骂它为什么分给我一条烂命,让我从小到大一路走霉运,我恐吓它,从现在起,我要无法无天、我不再相信鬼神,除非它把你还给我,否则我就要开始危害社会国家。” 真有她的,居然拿这种事恐吓老天爷。竞天莞尔。 “我想,它听到我的话了。贺竞天,我要做一件从古到今,很少女人敢做的事。” “什么事?” “向你求婚,请你娶我好吗?我有很好的嫁妆陪嫁。”她指指自己的肚子,里面有个小小拖油瓶。 她以为自己告白与创举会将他唬得一愣一愣,没想到,他早看过她遗落的心情杂记,于是,二话不说,他同意。 “好,我娶你,和亲爱的拖油瓶。” 这下子,一愣一愣的人换成小也,傻傻的脸失去了平日精明。 他大笑,低下头,封住她的唇,他找到多年来的……眷恋…… 【全书完】 编注:欲知萧默婳与房慕晚的精采情事,请翻开棉花糖630幸福误差值之一《爱情动心指数7》。 欲知游颍慧与宋钧灿的精采情事,请翻阅棉花糖635幸福误差值之二《爱情失忆指数4》。 欲知点点与宋希壬的精采情事,请翻阅棉花糖645幸福误差值之三《爱情单恋指数6》。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