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娇女》 第一章 从古至今,有首“四喜诗”是这么写的:“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这可是天下公认,人生最难得的四件喜事。 这会儿,有人接连两喜撞在一块儿,那是何等愉悦开怀的美事啊,怎……怎么偏偏就有人一脸漠然,仿佛事不关己? 锦蝶围里彩蝶翩翩,搅得眼前阵阵撩乱,余东亮不耐烦的揽袖乱扇,一个不注意,忽然撞着了身后的人。 “原来是知华兄?有礼了!”他转过身来额手一揖,遂驻足闲聊起来。“知华兄见过寂黯没有?” 阮知华眉宇一扬,笑说:“还没有,寂黯也在园子里吗?东亮兄找他,不知有何贵事?” 余东亮垮下脸苦笑,“我刚在丝筑亭看见他,心想他高中探花又定了一门亲事,便上前好好恭贺他一番,没想到……寂黯兄脸色不豫,好像一点也不领情呐!” 阮知华听了,脸色古怪,低头便是一阵闷笑。 “哈,我若是张寂黯,也开心不起来。” “咦?知华兄此话何解?”余东亮皱起眉头。 “你不知他要娶谁吗?是书翰林家的四千金。”阮知华掩扇而笑,眸里含着一抹趣味。 “是吗?那又如何?”余东亮还是愣头愣脑的。书翰林府四千金?书老翰林乃文坛上的宏儒硕学,有幸攀上他家千金,岂不乐哉? “东亮兄不是京城人士吧?”阮知华忍笑解释,“难怪你不知情了。话说咱京城书家,世代鸿儒,老翰林育有两子两女,长公子是状元郎,二公子是才高八斗的花鸟画家,三小姐琴艺亦堪称一绝——只这个四姑娘嘛,听说是个性情顽劣的娇娇文,琴棋书画诗酒花,她半点皮毛也不通,非但毫无人家闺秀的风范可言,还整天胡闹调皮,到处生事。” 余东亮听到这里,不禁连连摇头,皱眉责备,“知华兄未免太夸大了,女方怎么说也是个千金名媛,说她‘胡闹调皮’也嫌言重了,一侗姑娘家,到底要如何‘到处生事’呢?这宝在……” 阮知华听了嘿嘿直笑,旁边又有几个加入他们的好事者,其中之一拍着余东亮的肩膀笑说:“不夸张,听说书小姐豪爽粗鲁,目中无人,扮起男装尤其俊俏。她在咱京城里种种惊世骇俗的妙事,简直可写成一篇篇现成的说书话本了,保证精彩绝伦,绝无冷场呐!” “这……真有这样的事?”余东亮听得张口结舌。 此事若单听阮知华一人,未免略嫌偏颇,可人人都这么说的话…… “就是啊,听说书小姐已经有点年纪,可是根本没有哪个媒婆愿意替她作媒,本来嘛,明知是个麻烦精,谁愿意弄砸自己招牌?” “难怪寂黯兄郁郁不乐啊!” “是啊!是啊!” 几个文人聚集在阮知华身边,纷纷点头叹息。 “听说寂黯兄高中探花之前,本是老翰林长年供养的贫困学生,如今考取功名了,便决定‘以身报恩’,娶那没人敢要的……哎唷!” 说起旁人是非,总是特别畅快轻松,阮知华正说得口沫横飞,得意扬扬,孰料话到一半,突然发出惨叫,龇牙咧嘴抱着后脑哀号起来。 众人往他脑后一探,吓得纷纷后退几步。 “血、血啊……流血了!” “啧,好大的石头……”有人发现地上沾血的石块,低头拾起,大伙儿纷纷围上来,瞧得两眼发直。 “是谁?谁乱丢石头?” “咦?没有人啊!” “咱这儿都是斯文人,谁会干这种事?” 阮知华脸邑铁青,狼狈不堪的四处探看,但园子里人来人往,谁也瞧不出到底什么人这么无聊恶作剧。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吸引众人纷纷转头看去。 “那儿怎么啦?”有人出声问。 “有贵人来了……” “是锦蝶园的主人安适之吗?” “不像啊,安老板从不摆这么大的排场!” “那是谁啊?” 锦蝶园里,处处名山胜水,九曲十绕,百折千回。众人引颈,只见骚动,想看个真切明白,却不是件容易的事。 远远而来,一批女婢簇拥着一位小姐姗姗走过,左右有嬷嬷为小姐擎伞,丫头们贴身搀扶,的前后后还有好几个婢女为她开路。 那小姐身形袅弱,衣裙素雅,微微低头敛眉,脸上还覆着薄纱,根本看不见她的容貌。 阮知华跟着众人眺望一阵,忽然惊叫,“是了,定是安柔小姐!” “安小姐?安老板的妹妹吗?原来是她,她怎么来了?” 据说,安柔小姐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儿,自小深居简出,从不轻易抛头露面。锦蝶园虽说是安家的产业,但在安适之的主导下,几乎终年开放,往来文士络绎不绝,这样热闹的场合,安小姐居然芳驾莅临,真难得啊!无怪乎她身边挤得水泄不通,还得劳动仆役来为她开路。 众人指指点点,可倒也没人真敢凑上前瞧什么热闹,毕竟安柔小姐,可不是他们这群家伙能够高攀的人物啊!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仆役们技巧的引开好奇的人群,身后的嘈杂惊呼,终于逐渐隐去。 安柔这才卸下面纱,扶着丫鬟手臂,缓缓踏过石板曲桥,转进幽静隐蔽的内园,再往水亭走去。 水亭中,清越幽扬的箫声回荡着,亭下水光潋滥,波生涟漪,也似箫声绵绵不绝。 安柔侧耳听了片刻,才摆脱丫鬟手臂,细声吩咐,“在这儿候着,没我命令,不准过来。”丫头们诺了声,她便抬起美眸,往亭子看去。 亭里,只有一个倚柱吹箫的儒生,身穿寒伧的藏青布袍,除此之外,腰无缀玉,帽无配饰,连那身衣袍也是洗磨多年,十分老旧的,凝眸细看,只有那枝古趣盎然的碧绿竹箫,似是抚玩多年而显得光泽温润。 “寂黯哥……”安柔独自登上水亭,一声温柔缠绵的低唤,登时断了吹箫人的兴致。 “安小姐。”张寂黯缓缓放下竹箫,转身还了一礼。 “你……叫我安小姐?”安柔痴痴望着他,黛眉像是纠结了无限委屈和心事,无奈对着眼前人,偏又无处倾诉。 张寂黯恍若不见,幽如深潭的黑眸看不出一丝情绪。 安柔眼眶倏地泛红,轻声道:“听说你定亲了。” “和你定亲的那位姑娘,听说……” “这是张某的家务事。”他姿态冷淡地打断了她。 “寂黯哥,你对我如此冷淡……” 安柔苦涩的凝望着他,胸口一阵心碎,几乎令人抵受不住,“可知道这些年来我多么记挂着你呀!当年退婚是我爹娘的意思,不是我,我对你的心意,难道你还不明白?” 张寂黯冷如寒霜的俊容始终不曾动摇,见状,她不禁委屈的滴下泪来。 “你……”见她哭了,他这才不带情绪的瞥她一眼,“既然已经接受你爹娘的意思,又何必再来见我?” “我心里只有你啊——”她泪眼婆娑的抬起螓首,又恼又怨,仔细凝睇着他,“你为什么不向我爹提亲?如今你功名在身,和从前的情况已经不一样了,只要你肯向我爹开口,我爹会成全的,以后我们再也不用分开——” “张某已定下亲事,小姐请回吧。” 淡漠的别开脸,张寂黯正要收起竹箫,不料角落突然窜出一只通体雪白的娇小狗儿,往他衣摆下钻来,接着远处破空传来一阵大叫—— “小浑球!看你还想跑到哪儿去,快回来!” 张寂黯举足避开狗儿,却见狗儿围在他脚边转了两圈,又钻进他袍子底下,只得弯腰拎起它,一把提到手臂上搁着。 狗儿眼巴巴地望着他,圆眸晶莹甚是可爱,呜咽了两声,便乖顺的在他怀里待下,不再动弹。 水台另一侧,跑上来一个脸带稚气、身形瘦小的男孩子,见狗儿安然待在他怀里,喜形于色,张开细瘦的手臂,情难自禁大叫,“小浑球——” 安柔满腔柔情,话到一半却突然闯进这一人一狗,脾气一起,霎时拉下秀脸,冷然斥道:“放肆,你好大的胆子,谁准你上来的?” “奇怪,我追我的小浑球,要谁准了?” 这瘦小的男孩小小的脸蛋白皙通透,却嵌了一双灵明灿亮的大眼睛。安柔语气不善,他也毫不示弱,两道细细的眉毛拱起,极不客气的回瞪回去。 “又不是欠你的,我追我的狗,还得向你请示?” “你——”安柔一时气结,差点叫他嚣狂的气势给喝住了。“你可知道我是谁?” 男孩鼻孔喷出一记冷哼,正色道:“就算是这儿的主人,也不敢对请来的客人呼来喝去,粗野蛮横、放肆无礼。好哇,你是谁,倒是不妨说说,难道你是这儿的主子?还是宫里的王妃公主?” 安柔一双美眸简直要喷出火来,只恨心上人就在身边,不便发作,只好隐忍的抿紧双唇。 张寂黯摸摸小狗,定睛打量眼前的不速之客——衣袍鞋帽都是崭新的,颜色普通,质地上流,这般衣着在他身上固然合身,却显不出他的身份来历。他怎么有种错觉,这男孩像穿戏服似的,是为了遮掩什么吗? “它是你的?”又摸摸小狗,他将它送回主人怀里。 “多谢了!”男孩子没好气地接过狗儿,不情不愿地潦草点了个头。 张寂黯望着狗儿又看看男孩,如此讨喜的小狗,却有如此牙尖嘴利、嚣张气盛的小主人,看他的眼神还不友善…… 他不以为忤,反而莞尔微笑。“为什么叫它小浑球呢?” “你没瞧他长得浑圆饱满,像球一样,自然是‘小浑球’了!”男孩子瞪他瞪得眼睛发酸,眨了眨眼,秀气白皙的脸庞隐隐透出一丝娇气。 他微微怔忡,顿了顿,又不禁摇头,心道:这男孩长得未免太过秀美,许是稚气未脱,猛地一瞧,竟有些雌雄真辨…… 安柔冷眼嗤了一声。“怎么说也是一个男孩子,别的正事不干,竟像个小姑娘似的追普小狗儿团团转,未免太不像样。” 男孩听了,却低头窃笑,反唇讽说:“怎么说也是一个姑娘家,别的正事不干,竟像个小花痴似的追着大男人转,你才太不像样!” “你说什么?”安柔脸色骤变,美眸燃起怒火,纤手扬起便要往男孩颊上扇去。 孰料紧要关头,张寂黯却擒住她的皓腕,厉声斥道:“不准动手!” “寂黯哥?”她难以置信盯着被他抓紧的皓腕,秀脸不禁红赧。男女授受不亲,虽然事出突然,但这样抓着她的手,真是…… 发现她的异样,他立刻缩手,转头看向男孩,略带惊异,脱口问道:“小公子,你叫什么名字?” “哼!”男孩冷笑扬起一边眉毛,不怀好意的看看他,又看看安柔,接着头一甩,便带着狗儿走出亭子,大步离开。 这男孩有些古怪。 蹙起眉峰,张寂黯目送着瘦小人儿越走越远。 男孩临去时,忽然露出一抹恶意的微笑,配衬那明净无瑕的秀丽面容,简直令人炫目。 他不禁蹙眉,那男孩似乎有些眼熟,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呢?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哼,说的天花乱坠,都是骗人的!” 书季绫气呼呼的抱着她的小浑球,沿着花园里的碎石甬道一路疾走,嘴里还不断喃喃咒骂。“我还以为‘鼎鼎大名’的张寂黯是多……么、多……么了不起的‘绝世奇才’呢!” 她就知道,就知道爹爹哥哥们全都是哄骗她的!一心只想赶她出阁,根本不管她将来死活,说什么才高八斗,什么气宇不凡,世上什么最好的条件都集大成于他一身了,哼哼,原来只十过是个冷冰冰的穷酸秀才,考取功名前全靠她爹供养,身上最值钱的大概只有那枝箫,还是个定过亲,被退婚的王八蛋! 他到底有什么了不起?人家姑娘对他有情有义,这厮却不过才考取功名,姿态就跩到天上去了,简直是个无情无义的“陈世美”。 还有,那丫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家里有几个臭钱,用得着那么猖狂吗? 这两人啊,一个是王八,一个是绿豆,恰恰配得刚刚好,她才懒得理会那两个“金童玉女”、“天生一对”呢!书季绫越想越气。 真是岂有此理,爹娘把她当成什么了?想她堂堂书季绫,得靠那种家伙“以身报恩”才嫁得出去?未免太瞧不起人了。哼! “书季绫?是你吗?” 背后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男声,她吓了跳,忙不迭地飞转过来,美眸圆睁,惊呼,“范哥哥?” “真的是你?” 范含征笑吟吟的绕着她转了一圈,忍不住摇头晃脑的啧啧赞道:“久闻书四小姐恶名远播,今日一见,果然明眸流转,容光溢美……小丫头,你越长越俏了,好个矜贵潇洒的美少年啊!”乍然发现了她,他俊眸堆满笑意。 书季绫咯咯咯地笑得前俯后仰,摸着手臂上的狗儿,直笑说:“范哥哥,你才越来越俊美呢!” 这范含征是她从小认识的大哥哥,与她二哥书仲绮十分交好。 从小到大,范含征身边变化剧烈,如今浑号“范色鬼”,听说是京城里最最声名狼藉的浪子之一。 平时爹娘和哥哥们总是刻意不让他们走在一块儿,范含征时时往来书家,却偶尔才有机会同她一块儿说话聊天——虽然见面机会不多,但他们一向挺投缘的,他待她有如亲妹一般。 “你一个人在这儿做什么?”拍着折扇,范含征俊眸透着好奇。 “哪有做什么?还不就出来散散心,瞧瞧有什么新鲜玩意儿喽!”书季绫恍若无事的耸耸肩,美眸流转,扬起盈盈笑脸,冲着他一笑。 她一笑起来,真是灿如春花,红唇皓齿配衬桃花似的脸蛋,连范含征这样“惯战沙场”的风流哥儿也不禁为之失神。 “是吗?”他不胜怀疑,却也十点破,反倒优雅的含笑而问,“可有什么书四小姐看得上眼的?” 忽然想起张寂黯,书季绫便忍不住皱起鼻子,嫌恶地回道:“无聊死了,没什么好玩的。你都逛完了吗?” “我对书画交易兴趣不大,只是应邀走走。”范含征对她笑笑。 纹蝶翩翩飞舞,文客往返穿梭,锦蝶园的主人安适之,其实是个道地的商人,哪儿有钱味儿,哪儿便有他的身影。 这园子里经常往来名公贵族,都是专为书画鉴藏及交易而来。 举凡从事书画交易者,主要分成两种,一种称为“好事者”,收藏书画并非他们的嗜好,只凭着优渥财力附庸风雅,或藉此图利;而另一种,则称为“赏鉴家”,他们对文物的喜爱,鉴定的阅历,及本身的才华,都远远超越“好事者”。 安适之凭借着财力、实力斡旋其中,可说是两种身份兼备。这几天,听说园里网罗了几件绝世珍品,依例请来许多名家共同赏鉴,大部份将要高价释出,因此,锦蝶园聚集了比以往更多的人潮。 范含征已走遍蝶园,正要离开此地,忽然遇上书季绫,便有说有笑的欲一同离开,可既然是来应酬露脸,临走总要句主人打声招呼。 主厅门廊前,安适之正好在和张寂黯说话,范含征带着书季绫信步走上前,正要告辞离去,张寂黯发现了书季绫,眸光闪烁,唇角不觉勾起笑意。 “小公子,又见面了。” “哈!”书季绫讥讽似的干笑一声,应付的点头,“是啊!是啊!” 个头儿小小,姿态语气却有一股不小的辛辣之戚,如此不驯的姿态,就连安适之也不禁侧目而视。 范含征站在一旁,俊眸流转,跟着好奇起来。 小狗儿呜咽地抬头瞥了张寂黯一眼,似乎认出了他,张寂黯不禁微笑,宽容的迎上书季绫略嫌嚣张的姿态。 “小公子,你是第一次到这种场合来吧?怎么称呼呢?” 唇角泄出一抹淡笑,她有恃无恐的扬起脸,朗声道:“我名叫‘书、季、绫’,书籍的书,季节的季,绫罗绸缎的绫。” 此话一出,张寂黯定定望着她,眉眼间笑意顿时敛去,深澈的双眸宛如子夜投进井底的月光,幽寒冰冷,不见一丝温暖。 现在,他知道她是谁了吧?书季绫似笑非笑的邪扬嘴角。 “这……”安适之震惊得说不出话,显然也明白了她的身份,不禁侧头往好友瞧去。 下颔微扬,张寂黯深不见底的黑眸总算起了波澜。 身为他的未婚妻,居然女扮男装和京城里最声名狼藉的浪子相偕出游,并且以此向他挑衅? 就算不愿意委身于他,但如此无视自己身份,和那种无行浪子走在一块儿,难道她完全不顾自身名节了? 范含征俊眉微蹙,终于意会到事情有点儿不寻常,但,为什么不寻常呢? 说起自个儿的声名狼藉,他可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任何一个名字和他沾上边的姑娘,几乎就不可能是什么清白女子,书季绫现在无端端露这一手,显然就是故意要眼前的两人误会。 但,为什么呢? 这时书季绫忽然亲匿地揽住他的手臂,他并未挣扎,安适之在一旁看得心头火起,忍不住厉声斥责。 “范兄,你可知道这位书小姐乃张公子的未婚妻?” “哦?” 范含征这才恍然,低头看看身边的小人儿,再看看张寂黯。啧啧,果然暗潮汹涌。他嗤地一笑,手上的折扇绕在指缝间里转来转去,嘴里喃喃念道:“是吗?原来如此啊。” 书季绫却是满不在乎的低哼冷笑。“那又如何?” 是啊,又如何?他们只是走在一起,未必干了什么见不得人之事,虽说范含征品性不端,但无凭无据,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谁又能说她什么了? 安适之当场为之语塞,瞪了她一眼便沉默不语。 倒是张寂黯竟还不动声色,炯炯目光平静的望着书季绫,直过了好半晌,才长长吁了口气,慢条斯理的轻声道:“书小姐好,幸会了。” “哼。”书季绫黑眸在眼眶里转丁一圈,未置一语。 张寂黯幽远的黑眸忽然转向范含征,“范兄,既然书小姐是你带来的,就劳烦你送她平安回府吧!” 范含征听了,略略扬眉,不禁暗自好笑。 这男人要不就是太了解书季绫,要不就是根本懒得理她,到底是哪一种呢?拍着折扇,他笑意更浓了。 闻言,书季绫涨红了脸,可见她心头之错愕。本来她满心以为他会立刻翻脸发怒,却不料他一派平静,不动如山。 “范哥哥,我们走吧!”于是她伸手拖住范含征手臂,两人肩并着肩,状极亲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书小姐这样走了你放心吗?和范色鬼?”安适之错愕不已。 冷淡地望着书季绫的背影,张寂黯仅仅漠然回了一句。“随她去。” 第二章 小木门外叩门声响起,接着门内传来几许木头碰撞声,小僮开门探头一看,正好迎上一张笑嘻嘻的俏脸。 “小姐回来了。”僮儿咕哝着把门板推开些。 书季绫低头一踩进门槛,立刻忙不迭地问起,“爹娘找过我吗?” 僮儿懒洋洋的摇头。“不知道,没听说。” “喏,赏你的。”她从怀里揣出一包甜食,飞快推到小僮千上,小僮霎时眼睛一亮。 接着书季绫转过头,掀起袍子便往梧幽园跑去。 入夜后,天气陡地转冷,石子甬道湿湿滑滑的,奔跑一会儿,她衣衫上都飘满了水气。 得赶紧换下来!她跑得喘吁吁,脚步却不敢稍歇。 男装出门嘛,能不叫爹娘撞见最好——虽然就算撞见了,顶多一顿叨念——但想到往后要被数落的日子还长,还是“多”事不如少“事”呗。 梧幽园就在眼前,书季绫正要往里冲,夜风中忽然传来一阵清柔幽宛的箫声,她脚步一顿,不禁满腹疑惑。 这么晚了,怎么会有箫声? 况且箫声从她园子里传来,爹娘兄长都不好吹箫,谁好大的胆子,竟敢擅自闯到里头去? 莫非……她狂狂吸气,想来想去,也只有那个人了,他怎敢? 鼻头一皱,书季绫便气呼呼的跨进园子去,衣袂飞扬未止,一转眼,果然有个男人在她园子里,正闲懒的倚着一块大石。 张寂黯见她回来,才慢吞吞的把手垂下,将竹箫系在腰间,又拾起身旁一枚紫色的梧桐花瓣,掐在指尖上轻轻一转。 “你怎么住这里?”瞪着他手上的花,书季绫又抬头瞪他一眼。 “我书房外,也种了许多像这样的梧桐……”他没理会她,却忽然笑了,幽深的眸光掠过一丝暖意。 听说一些名门闺秀的居所里总是栽桃种杏,芙蓉牡丹,也有风雅些的喜好菊花梅树、茶花绿竹,这园子里却什么娇艳、风雅的花儿也没有,放眼尽是一株株高大粗壮,干直叶阔的老梧桐。 梧桐乃树中之王,有所谓“凤凰之性,非梧桐不栖”。“秋水篇”中,庄子自喻凤凰,“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只居梧桐而不与凡鸟同巢——咱们骄矜气盛的书季绫小姐,自是不屑与深闺淑女为伍。 “这些树木被照顾得很好。”他微笑赞道。 谁管这些笨树啊! 书季绫冷眼瞧他,越看越是讨厌。 想她书家世代翰林,每天不晓得有多少骚人墨客登门往来,要她说,她最讨厌的就是他这种了——永远冷着一张脸,眼睛高到头顶上,衣服穿了十几年也舍不得丢,好像非得满身破烂、穷愁潦倒才叫做“真清高”。 呸,这叫虚伪!有了功名,却把旧情人抛到一边去,这叫薄情! 虚伪又薄情,不知何以为人,爹爹竟要把她许给这样的男人,简直倒尽胃口。 张寂黯突然徐徐朝她走来,黑眸注视着她。 见他往自己身边走来,书季绫不禁暗暗屏息,又不甘示弱,只好千辛万苦忍着拔腿逃跑的冲动站在原地。这臭穷酸,就这双眼睛不同凡响,悠然深奥,像一片宁静的湖水,想引人跌进去似的。 他一直走到她跟前才停下脚步,两入之间只相隔寸许,书季绫咬着唇,连呼吸也觉困难。 太近了吧,他这么靠近她做什么? 晚风沁凉,她却不经意嗅到他身上温热的气息,暗自心慌,又不敢动弹分毫,抬眼正想质问,不料他正好低下头,恰恰衔住她扬起的唇角。 睁着美眸,书季绫惊惶不已,他眼底似乎隐约闪过一抹笑意,伸手托起她的下颔便毫不客气的低头吻住她。 太、太放肆了! 她瞪大眼睛看着他的唇瓣,登时忘了呼吸。他嘴唇在她嘴上轻啄一下又一下,接着便覆住她双唇,仔细品尝起她的味道。 书季绫惊得完全无法动弹,张寂黯头微偏,伸手捧住她的后颈,又挠开她贝齿,把舌头也探进她口中。 这下她更是脑中轰地一声,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撼霎时攫住了她。 这……这就是亲吻吗? 眼睁睁瞪着他们贴合的唇片,一瞬间她竟然尖神到忘了反抗,张寂黯以眼角余光睇她一眼,便垂下眼睑,全心全意的投入。 很好奇是吗?不知为什么,她这样的反应,他一点也不奇怪。 半晌,书季绫总算惊慌挣扎起来,她扭动身体,却只害自己更陷入对方怀中。 他强健的双臂紧紧拥着她,大掌加重力道捧住她的脸,她咿唔着喘不过气,樱唇微掀,却只觉唇瓣掠过一阵湿润,热热麻麻的触感从嘴唇传遍全身,害她几乎站不住脚。 男性的体温揉进她胸膛里,她涨红了脸,又羞又气全身发抖,可又莫名其妙的完全失去了力气。张寂黯捧着她的脸,慢慢啄吻片刻,便激切起来,加重力道逗弄她不知所措的舌尖,一时含吮咬弄,一时洗舔缠绕,忽轻忽重,或急或缓,折磨得书季绫眼神迷蒙起来,身子忽冷忽热的,三魂七魄好像一道道飘出身体,她挣不开跑不了,只好软绵绵的扶着他手臂,千辛万苦忍着别偎倒在他怀里。 “唔……”站也站不稳,她不禁轻叹。 这就是亲吻吗?让人浑身燥热,虚软无力,又头晕目眩……这个吻,还有这双捧住她颈际的大掌,一点也不冰冷,这男人,到底有什么魔力? 张寂黯伸手一拉,让她侧头贴在他胸膛上,然后一手环着她后腰,一手摩挲她后颈,薄唇逐渐凑到她耳畔,轻如羽絮的亲吻她耳朵。 书季绫被他逗得颤栗哆嗦,没想到耳边忽然扬起一道冷冷的低笑。 “原来,范含征什么也没教你啊。”他好整以暇地悠然道。 “你……你这混蛋!” 书季绫直到这时才大梦初醒,僵直身子,反手便往他脸上扇去。 这反应早在意料之中,他不疾不徐的微微偏过头,一出手便牢牢抓住她的手腕。 “混蛋……”冷酷又恶劣的家伙!她挣脱不开,俏脸涨得通红。 张寂黯冰寒彻骨的冷眸压降下来,无情无波的俊容,看不出一丝情绪。 “你听着,反抗对你没有好处,结果不会改变。我既然允诺娶你,除非你变成尸体,否则就算你身败名裂,面目全非,也要成为我的妻子,劝你别再做那些无谓的事,没用的。” 他的语气冻入骨髓,仿佛长白山上的冰和雪,没有一丝丝温度,方才那个吻,纯粹只是一个教训。他对她一点怜惜也没有,更别说有什么意思。 书季绫死命挣扎,而他话说完也立刻放手,让她先是颠了数步,终于站稳了才扬起脸,明明气得火冒三丈,鼻翼都快喷出火来,却硬逼自己露出灿烂笑容。 “有没有用,试过了才知道。”她不甘示弱,狠瞪着他。 他冷淡的注视,无言望着她一脸倔强决绝。这个娇娇女,从小三千宠爱集一身,没吃过苦头,也不晓得人心险恶,从今往后,她为了反抗这门婚事,将要惹出多少事端来? 如此……贤妻啊…… 阴郁地垂下眼睫,肩膀酸疼,忽然觉得累了。 “我言尽于此,听不听随你。” 算是打过招呼,张寂黯转身就走,不再多看她一眼,完全的萧索孤傲,冷漠又嚣张。 书季绫抿着嘴,瞪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气得……气得……不晓得怎么说才好,这世上再也没有比他更可恶的家伙了!要她嫁给他?哼,她宁愿以尸体的身份出嫁!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是夜,夜半。 书季绫懒洋洋抵着枕头斜倚在软榻上,隔着漏窗望着远处一轮明月。 月光清沁冰凉,像那人的眼睛一样。 方才亲吻的一幕突然浮现在眼前——他深深拥着她,吻得她唇发热,连心都烫了。心头一惊,她连忙翻开棉被,跌跌撞撞的冲到脸盆边,捧着水,没命的就往嘴上擦。 恶心死了,想来就全身起疙瘩,全身上下都不舒服,脸颊热得不得了,嘴唇也热热麻麻的,该不会嘴巴被他碰过,生了什么莫名其妙的烂疮疹了吧? 她洗了又洗,却怎么洗也洗不掉那种浑身不舒服的触感,只是片刻短暂的接触,不知怎么竟如影随形跟着她,抹也抹不掉。 书季绫一洗再洗,一揉再揉,几乎揉破了唇,心里更是气恼。那么冷漠,行径根本是个混蛋,那种没心没肝没血没泪,浑身上下一无是处的大混蛋,她要忘记,一定要忘记嘴巴被他碰过,真是浑球!该死! 初夏晚风,吹落一地花雨,几片桐花偷偷跃过漏窗,洒落在水盆上。 书季绫洗得满脸是水,连襦衣也沾湿了,却也没用,手一停下来,水盆里便是那双眼睛的倒影,没有温度的眼睛…… 咬着唇,怔怔瞪着水面,她不禁厌恶起自己。 “小姐,夜深了,怎么还不睡呢?”粉儿经过漏窗底下,忽然听见一声悠长的叹息,便好奇的抬头采问。 “你也没睡啊。”心烦意乱的拾起手巾抹抹头脸,她没好气的说。 粉儿好笑的伸伸舌头,“我只是起来小解,听见声音过来看看。” “呿!”书季绫受不了的横她一眼。 “好小姐呀,天都快亮了,快回床上休息呗!” 等粉儿打着呵欠走远,书季绫却还呆呆的捧着脸,想着那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又气恼又烦闷,对自己胡乱发了一顿脾气,直至天明才迷迷糊糊的睡着。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书季绫,醒醒,快醒醒。” 书季绫睡眼惺忪的眨眨眼。她才刚睡着呢,是谁如此大胆,敢来吵她睡觉? “来人,拖出去斩了!” 纤手一挥,身子跟着翻到里侧去,口水从唇角慢慢滑到脖子上,她迷迷糊糊的伸手一擦,转瞬间又睡得不省人事。 “斩你这死丫头!大清早说什么浑话?”书夫人皱眉望着女儿,又推又摇的温言道:“死丫头,快别贪睡了。” 书季绫兀自昏睡不醒,叹了口气,书夫人只好狠心往她手臂上狠狠捏上一把,这一捏,睡得香甜的人果然惊叫起来。 “疼……疼死我了,娘……”转头一瞥,见刚才捏她的人是亲娘,只好叹口气当做认栽。 “大清早的,人家还没睡饱呢!” “少喽唆,快起来。”书人人斥道。 撇撇嘴,书季绫不甘愿地坐起来把棉被推成一团,绵软娇躯依旧懒洋洋的赖在棉被堆里,像没了骨头似的。 书夫人只能无奈的瞪着女儿。瞧瞧她,坐没坐相,睡没睡相,全身软趴趴的,脸上沾着口水,口气还有味道,名门千金哪有人家她这德行的?本想念她几句,好好管教一下,可又怕耽搁时间,只好忍下来装做没看到。 “快起来,娘带了几个老师傅要给你量身子,赶做嫁衣。” “什么呀……”她呻吟一声,更没力气起床了,“这点小事也值得一早把我吵醒?还有大半年才成亲,急什么呢?” “哪里还有大半年?”书夫人往女儿身边坐近些,笑了起来,“小丫头,昨天寂黯那孩子亲自过来籼你爹爹商议,说要把你们的婚事提前三个月。咱们现在才开始张罗,三个月不知道忙不忙得完呢!” “什么?”她吓得弹坐起来,一脸惊隍,惊呼道:“谁说的?爹爹答应了?” 书夫人也被她吓得微微后仰,手心抚在胸口上,满脸疑惑,“你还不晓得?寂黯昨晚在你园子里待了那么久,下人说他三更半夜才走,我还怕是出了什么乱子,是你爹说你们成亲在即,不必去打扰,我才没派人来看呢!” 书季绫张口结舌的瞪着娘亲。难怪昨天那么晚了那混蛋还留在她园子里,她还以为他只是专程来找她的,原来不是。 好阴险的家伙,竟然背地里和爹爹串通,把婚事提前,可恶! “小姐,您昨天见过姑爷了,觉得怎么样呀?”丫头粉儿忽然掀开床幛凑过来,冲着她掩嘴笑,“姑爷长得很俊吧?” “俊什么?冷冰冰的像死人一样。”她受不了的吐吐舌头,朝粉儿低啐一口。 书夫人凝望着女儿,突然疑惑起来,“奇怪了,你们小俩口没聊到婚事,那昨晚到底都在说些什么?” 书季绫闻言抬起头来俏皮的眨眨眼,伸伸舌头,一连扮了几个鬼脸,逗得书夫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她又不是呆子,才不会主动把昨天和范含征一起鬼混到三更半夜的事说出来呢! 只不过没想到那个张寂黯居然没向她爹娘告状,一个人等她等到深夜。臭家伙,满腹心计鬼胎,不晓得究竟安什么心? 书夫人见女儿若有所思,左瞧右瞧,却也摸不透女儿心思,但书季绫不肯明说,想来应该是男女间的亲密私语吧! 她宠爱的揉揉女儿头发,心头有了计较,便不再过问了。“婚事提前也好,早日把婚事办了,省得你爹爹日日挂心。”她笑眯了眼。 高中探花的张寂黯,前程想必光明似锦,长得一表人才,又和他们书家门户相当,书夫人心满意足,只觉这真是上天恩赐的好姻缘,再好也没有了。 “随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反正她决计不从!书季绫默默在心里加了一句,嘴上只有懒洋洋的抱怨,“我的婚事,从来不问我。” “瞧你,”书夫人眼角勾着女儿,闻言又是一笑,“婚姻主事,本来就是依从父母之命,问你干什么?”她的宝贝女儿,怎么永远长不大似的? “那我真是太可怜啦!”书季绫撒娇似的叹了口气,她眼神又飘远了。 她才不要这样嫁人,又不是养成待宰的牲畜,哪有事事依从父母之理? 当真要嫁,也要嫁个能陪她玩、陪她闹,心胸开阔的男子,她才不要跟那种阴沉的家伙成亲呢! 跳下床,她顺着娘亲之意,乖乖站好让裁衣师傅丈最尺寸。 书夫人和师傅有说有笑商量着布料图样,粉儿领着丫头们张罗漱洗用品、早膳茶果,书季绫却连一句也没搭腔,满心满脑只有一件事—— 剩下三个月,要逼他退婚,可得怎么办才好哇?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范公子,外头有位……呃,有位‘书公子’来访。”下人站在门外,期期艾艾的喊道。 范含征系好腰间的衣带,执起扇子,闻言,满腹狐疑地转过身来。 书仲绮一向要来便来,什么叫“有位”书公子来访?听下人的语气,难道登门找他范某人的,还何别的书公子? “叫他进来。”他话语一歇,房门就被推了开来。 门外,一个娇丽俏美、宛若神仙的“书公子”亭亭站在门前,范含征蓦然一愣,瞪着那轻袖白袍,玉带飘飘,嘿嘿笑了起来。 “我道是谁,原来是你。” “范哥哥,你正要出门吗?”书季绫亲热的挨上前来抱着他的手臂,嘻嘻笑说:“我也一块儿去。” “我要去的地方,你恐怕不太适合。”范含征笑吟吟地瞅着她。 这妮子,昨晚赖着他一整天不肯回家去,像是要昭告天下她书四小姐和他范含征交情匪浅,过从甚密似的。 他不是不知道她的心思,不过想退婚,把脑筋动到他身上来,可不是什么聪明事。 “是吗?” 书季绫笑嘻嘻地纤手一扬,从怀里掏出一张香坡苑发出的请柬,还装模作样的哀哀叹息说:“那我只好自己去见识见识了。” 京城乃天下风流之地,香坡苑,更是京城首屈一指的英雄冢。听说那香坡苑阶前,不分昼夜,总是车水马龙,宾客盈门,穿梭其间的文相武将、公侯王孙可比皇帝殿前热闹多了。 “你——”范含征一愣,她一个女孩儿家,从哪儿弄来这请柬? 书季绫笑眼弯弯,直嚷道:“唉,我本来听说范哥哥和名妓皇甫芸私交极好,所以想找你一块儿去,既然你有事待办,我又‘不太适合’跟,那就只好我自己……” “得了,一起走呗。”范含征只得干笑。 事已至此,他不答应行吗?不答应她,万一她独自前往,出了差错,如何了得?她显然是吃定了他,听他亲口答应,嘴巴都咧到耳后去了。 乘轿前往,两人糊匿的偎坐在一块儿,范含征自是没有半点忸怩,书季绫也一副安然自在的模样,全然没把他这范色鬼当一回事。 瞅着她半晌,他不禁悠然长叹,“我说书季绫啊,你老在我身边打转,你二哥要是知道我把你婚事砸了,非拿刀架在我脖子上,逼我娶你不可。”说完侧头冲着她笑,“难道你宁可嫁给我?” “有何不可?” 书季绫朝他扬起笑脸,粉面桃花煞是可人。 “要是嫁给你,搬到翠玲珑去,就可以整天缠着武家姊妹学功夫,和明瑗姊姊斗棋,看晓珂姑娘跳舞,或和小琄姊姊拌嘴儿聊天,每天这么多人陪我玩,大,简直开心死了。”书季绫美眸流转,乐不可支的拍手大笑。 范含征生性风流,经年累月,不知在翠玲珑养了多少女人,听说这些女子个个艳丽无双,身怀绝技,若是有缘一见,那可真是死而无憾了。 嗤,不解风情的小娃娃! 范含征不悦地板起俊脸,挤眉弄眼的轻斥,“你这丫头,究竟把我范某人置于何地?” 书季绫咯咯笑个不停,范含征侧头睇着她,倒也无可奈何。 幸好,将来为她头疼的倒楣鬼并不是他。 正想着,香坡苑到了。 听说香坡苑近来延揽了秦淮第一,素有“武妓”之称的皇甫芸到京师来表演剑舞,范含征原是秦淮人士,素与皇甫芸交好,因此非来不可。 嬷嬷领着他们走到二楼一处雅座,范含征落坐饮酒,书季绫则凑到栏前,挨着身子往下看。舞台周围坐满了看舞的雅客,二楼圆型环状的木栏上,虽然不若楼下拥挤,但也围满了人。此处恩客较为奢豪,妓女、嬷嬷们包围伺候,显然皆是达官显要。 书季绫目光绕了一圈,突然愣住,因为凭栏另一端,一双冷肃的黑眸正定定瞧着她,她禁不住一阵哆嗦,抱起手臂,却还是遍体生寒。 张寂黯瞥见了她,还未有所反应,这时嘈杂声突然停了下来,鼓声大作,就见皇甫芸带着双剑准备出场。 “书季绫,过来坐下。”范含征挥手招呼书季绫。 她应了一声,又瞪了张寂黯一眼,才转身回到范含征身边。 表演开始了,她凝神往楼下舞台看,皇甫芸穿着雪白舞衣,长剑两分,在台上跳起舞来。只见她蛮腰轻盈,飞发如瀑,似幻似仙,宛如一尾苍苍银龙,踏遍雪山,飘飘扶摇,奔腾云际。 书季绫看得目不转睛,不觉伸手按着胸口。 那舞太美妙、太慑人、太惊心动魄,台下一片寂然,满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跟她一样看得入神,唯有鼓声乐音相和,上半场一舞完毕,底下立刻爆起如雷掌声,书季绫也情难自禁的起身挨到栏前,一边拍着手,又忍不住偷偷往张寂黯身上瞟去。 他不见了。 秀眉微蹙,她下意识的到处梭巡他的身影,他早已不在位子上,去了哪儿? “范公子,皇甫姑娘请公子到后园一叙。” 丫鬟来报,座上的范含征皱眉转向书季绫,正觉为难,眼角突然瞥见张寂黯往他们这儿走来,而书季绫则倚在凭栏上东张西望,不知在寻觅什么。 他微微一笑,偷偷起身,随丫头走了。 第三章 身为翰林府四千金,他的未婚妻,竟和京城里最最放浪形骸的无行浪子偕行到妓院狎妓玩乐?此事傅将出去,书老翰林还有何颜面继续留在京城? 张寂黯默默走到那女人身后,脚步顿止,无奈望着凭栏上的倩影,只得幽幽叹了一口气。 这,就是要和他共度一生的女子。 “书季绫。”他往前几步,小心在她耳畔低语。 书季绫吓得肩膀一缩,大惊失色回头,才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了。好住自己身边已有范含征保护,不至于落入危险,但他凑过来想干什么? 张寂黯冷肃凝望着她,不动声色说道:“我们走。” “我才不要……”她低哼,目光越过他往后头看去,没想到范含征已不见踪影。 发现他不在,书季绫不禁慌了,抬眼瞪了张寂黯一眼,便低头绕过他,迳自往外头跑。 哼,就算要走,也是她走她的,谁要跟这混蛋一块走? 张寂黯目光阴郁尾随其后,她匆匆回头瞥他一眼,脚步更急更快了,偏偏香坡苑里挤满了人,她好不容易排开人群,一路推推挤挤,却不料忽然有人低斥一声。 “好大的胆子,谁敢推我?” 那人转头一看,发现了她,眼睛顿时发亮,笑眉笑眼的伸手往她脸上摸来,还吃吃淫笑着。“好俊俏的小妞儿,你是哪个嬷嬷手下的?” 什么?小妞儿? 书季绫惊惶失措躲开那人的手,那人已留意了她,眼睛瞪得发直,推开左右便往她这儿过来。 她吓得脸色发白,频频后退,背后突然抵上一堵墙。 “谁?”书季绫连忙转身,却迎上张寂黯盛怒的脸孔,他长臂一伸便把她搂在怀里,迅速转往另一道出口脱身。 “喂、喂、小妞儿!” 身后呼唤声不断,书季绫满头大汗,慌得腿都软了,张寂黯一手揽着她的腰,另一手和她十指牢牢交握着。前面有个嬷嬷为他们开路,总算让他们从别的楼梯下来,匆匆转进一条小道。 这儿人变少了,书季绫长长吁了口气,才发现额头已经湿透。 张公子,后门已经备妥轿子。”嬷嬷送他们到出口,躬身说道。 “多谢。”张寂黯从怀里掏出银两,放到嬷嬷手上,才搂着书季绫跨过门槛,匆匆登轿。 轿身一起,他便放开了她,身子往旁边挪开。 书季绫狼狈的整顿衣裳,始终垂着头,扁着嘴,不发一语。 幸好没真的闯出乱子,她抹了抹汗,心头兀自怦怦乱跳。真是的,范哥哥未免太不可靠了,明知她是女孩儿,怎么可以就这样撇下她,转眼不见踪影呢? “他叫你‘小妞儿’。”张寂黯搁在腿上的大掌慢慢握成了拳头,显然正在压抑怒气。 蹙眉抿着唇儿,书季绫别开脸,压根儿不想理会他。 见她依然故我,还是如此桀惊不驯,他忍不住语带嘲讽的问:“你知道为什么吗?” 她不以为意地撇撇嘴,“那个疯子,他瞎说的,哪有什么为什么?我又怎么会知道为什么?” “你真以为穿上袍子,束起头发,别人就会当你是男人?” 深不可测的黑眸幽幽凝睇着她,他发出刺耳的冷笑,不客气的厉声道:“从前,想必一定有许多人称赞过你,说你扮起男装斯文俊美,煞是好看吧?” 书季绫总算抬起头来,张寂黯完全不掩饰他的轻蔑,哼哼地讪笑起来。“其实他们只说了一半,另一半没说出口的是,就算穿了袍子,也一样是女人。人人都看得出来,不晓得你骄傲什么?” “你——” 瞠着美眸,她秀丽的脸庞一阵青一阵白,浑身燥热,气得不断发抖,脑袋乱烘烘的,一时间,竟连半句反驳的话都想不出来。 张寂黯继续毫不留情的批评。“也不想想你在京城里的风评,你扮男人若真是天衣无缝,谁会认得出你?谁会在背地里把‘书四小姐’的种种言行当做笑话?你身为书家千金,完全不顾父母颜面,这般胡闹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肯罢休?难道非闹到全家上下无颜在京师立足才甘心满意吗?” “住口!你这、你这王八蛋……” 书季绫红了眼眶,实在气急了,不假思索抡起双拳便往他身上挥去,但张寂黯反应极快,伸手接住她的拳头,大手一转,便将她不安份的双手扭到她背后去。 “怎么,我说错了吗?”他冷酷的反问。 两具身子突然拉近,书季绫仿佛被他抱个满怀,她无意间嗅到他身上的气味,顿时满面红霞,头脑晕眩,几乎喘不过气。 “我有错没错,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了?你是我什么人?谁要你多管闲事!” 她气咻咻的不断扭动,偏偏她越挣扎,张寂黯只好抱得更紧,生气的看着怀里的女人。 “我是你丈夫,我不愿意看你这样。” “呸,我才不会嫁给你,死都不嫁!” 书季绫脖子左转右转,怎么就是避不开他身上的气味,头晕得越来越厉害,娇躯紧绷,浑身燥热又四肢绵软。真是奇怪,她从来没有这样过,就算抱着范哥哥也没有,她到底是哪根筋不对了? “不嫁也得嫁,这件事由不得你,你只是个女人,终究是个女人……” 末了,张寂黯话越说越轻,到后来几乎听不见。他耳膜鼓噪,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她是女人,无论如何,怀里终究是个女人啊! 这铁一般的事实无预警的浮上心头,他暗自屏息,这才发现两人贴得有多近。 这女人吐气如兰,温热的气息在他颈际徐徐吹拂,她越想反抗,馥郁温暖的娇躯越是与他亲匿厮磨。女人的纤腰正在他怀里扭转,羊脂般的酥胸皓颈也在眼皮底下若隐若现。 饶是冷若冰霜的他,也不禁尴尬起来,一时举棋不定,不晓得该不该放手。 “混蛋!我就是不嫁!” 书季绫干脆凑上前,张嘴往他肩头咬去,看他还敢不敢抓着她不放。 肩头吃痛,张寂黯猛力把人翻转过来,安坐在他腿上。 这下子,她背倚在他胸膛上,双手被他牢牢钳制住,两人可真是严丝合缝抱在一块儿了。 “你……你做什么?”她羞得口齿不清,满脸红霞,低声娇喊简直像是撒娇似的。 “别动,不要动了。”张寂黯也觉尴尬,一开口,声音吐在她耳畔,不料竟惹得她浑身酥软。他在她身后诧异地注视,只见她耳根发烫,皓颈赧红,她……这…… “还不放开我吗?”书季绫羞赧的涩声低语,终于肯乖顺了,放软身子,一丁点儿也不敢乱动。 张寂黯却没放手,反而情难自禁的,又往她耳朵凑近了些。 “好了。”他嘴唇几乎快碰到她耳珠,垂眸瞧见她微微颤栗,心头突然不期然的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异样? 简直莫名其妙!他也不晓得自己在做什么,见她起了颤栗,只是瞪着她,看呆了。 “手放好。”他失神凝视她侧脸,忍着奔腾心跳,淡淡吩咐。 “快放开我,这成何体统?” 书季绫难堪的咬着唇,孰料他还把手臂缩紧,低沉的嗓音钻进她耳朵,害她差点尖叫出声。 “你也知道体统?” 他觉得好笑,情难自禁的偷偷倾身,低嗅她的发香。 这是什么妖术吗?书争绫辛苦的咬着唇,已经无力挣扎了。 她满腹委屈,低头寻思:她是女人,他是男人,要比力气,她当然比不过,可,怎么一遇上他,她就浑身发软,半点力气也使不上来? 两人各自心乱如麻,终于,书翰林府到了。 轿子落地,书季绫坐在张寂黯腿上,羞不可抑的低嚷。“还不放开吗?” 背后的人并没有答应她,冗长的沉默笼罩在两人之间。 最后,环抱她的双手动了动,却不知是为了抱紧些,还是想松开她,犹豫一阵,最后才松手放开她去。 矮着身子揭帘出轿,书季绫二话不说立刻冲向家门,仿佛被恶人追赶,着急到快没命似的。 “来人,快来人帮我开门啊!”她叩门地喊。 张寂黯尾随过来,默默站在她身后,并不作声。 没一会儿,大门总算开了,书季绫提着袍子正要往里冲,不料书老翰林正好来到门前,一撞儿她,立刻停下脚步怒斥。 “给我站住,你穿成这样,又偷偷上哪儿去了?” “爹……”不情不愿的放下衣摆,掩不住满脸失望。 “季绫和我在一起。”张寂黯后脚跨进门槛,突然接口。 “寂黯?”书老翰林一看见他,脸色顿时和悦许多,看看女儿又看看他,虽然不解,却不再动怒。 好偏心!书季绫垂头丧气低着头,小声问:“那我可以先回房了?” “且慢,我有要事和恩师商议,你也一起来吧!”张寂黯忽道。 “嗯?”她抬起头,茫然应了一声。 “好好好,都进来说吧!” 书老翰林忙不迭的说好,众人移驾主厅,却不料张寂黯一开口,便是要求书家再把婚事提前一个月。 “什么?”书季绫砰地一声把碗杯撞在茶几上,立刻起身抗议。“我不要,为什么要提前?” “为了什么,你心知肚明。”他冷冰冰的注视她,深沉黑眸充满了冷酷的霸道,“经过方才的‘相处’,你还需要什么解释吗?” 她倒抽一口凉气,登时明白了,他不满她上妓院去,为了惩罚她才蓄意这么做。 她越挑衅他,他就越偏要娶,想用他的意志摧折她,直到她变成一个可以让人予取予求,不敢反抗的柔顺妻子。 “不要,我不要提前,不是,我根本不想嫁,尤其不想嫁给你!”她恨恨的朝他大吼。 “放肆的东西!”女儿撒泼,书老翰林立刻板起脸孔训斥,“你娘到底都是怎么教你的,怎可在未来夫婿面前如此无礼?” “定亲之后,爹爹就不疼我啦!明明是我的婚事,却从来不跟我商量。我讨厌他,也讨厌爹,你们有本事,就逼死我好了!”她眼眶泛红,狠瞪父亲,话说完就赌气跑了出去。 书老翰林眼巴巴看着女儿越跑越远,着实心疼,回头对上自己的得意门生,也同样无话可说,只能叹气,烦恼得不知如何是好。 “才把婚事提前三个月,季绫的抱怨从没停过,现在还要再把婚事提前一个月吗?”他面有忧色。 “我也不愿如此,只是实在万不得已……”张寂黯攒起俊眉,脑海里来来去去都是她和范含征并肩而坐,相视微笑的神情。“请恩师准许。”他努力忽略那一幕,先解决眼前事宜。 书老翰林脸色凝重,仔细思量—— 寂黯何以要把婚事提前? 依他猜想,必定跟他们一起返家有关。 书季绫也许做了什么鲁莽之事,寂黯插手,随后亲自送她回来——至于到底发生什么,寂黯不说,他倒是毋需过问,反正季绫未来只能依靠女婿,他相信寂黯所做所为,绝对是为了她好。 “就这么办吧!”心一横,书老翰林点头应允。 他深谙寂黯人品,绝对无庸置疑。 得到丈人首肯,张寂黯短暂松了口气,但想到未婚妻愤愤离去的模样,心中不免又是一阵低落。 书、季、绫! 只要想到他们未来要一起共度的、那些无穷尽的曰子,他就倍感头疼。 到底,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为什么她不是男人呢? 当男人多好,这花花世界全都是男人的天下,男人身上的脚,可以走遍名山大川,游历四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从来不会有人把他们栓在闺房里,只准他们做些枯燥乏味的父红,弹琴绣花,庸碌于厨房。 书季绫怏怏不乐的回到房里,气爹爹,更恨死了那目中无人的混蛋! 为什么每个人都有权力安排“她的”人生? 小时从父,出嫁从火,没人理会她的意愿,她好苦啊! 傍晚二嫂带着要给她的鸳鸯枕头、绣花被褥等等给她过目,家里的女脊、丫头、嬷嬷们都挤到她房里,指着那些栩栩如生的花样惊叹不已。 她二嫂苏淮雪,从前出身贫寒,现在却是深受宫廷赏识的名绣师,她手上的针,丝毫不逊于她二哥手中的笔,两人自成亲以来,一直恩爱无限。 才子佳人,美满良缘,谁不艳羡呢? 可惜,她没办法成为苏淮雪那样的女人。 二嫂幼年清苦,所以养成温柔坚毅的个性,她并不渴望人世间的花花风情,能与她二哥长相厮守,便心满意足。 可她不同,她从小就爱缠着哥哥们,听他们描述外头种种热闹有趣的事物,好羡慕哥哥们个个见识广博,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哪像她,最大的限度,也只能从书架上寻找些许乐趣罢了! 年纪稍长一点,她只是偶尔踏出闺房,稍稍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就被说成放荡野蛮、品性不端的劣女子。 其实她并不笨,从未真正让自己身陷险境,也不曾闯出什么真正难以收拾的大祸,那混蛋,却将她批评得一无是处。 “怎么闷闷不乐呢?”苏淮雪发现她悄悄离开房间,一个人在园子里低头叹息,于是关怀的上前询问。 “爹爹要将我许配的人,根本就瞧不起我。” 她脸红耳赤的看着嫂嫂,曾经她也瞧不起出身卑微的淮雪,现在她知道错了。 “嫁给看轻自己的男人,不可能幸福吧?”她无奈苦笑。 苏淮雪闻言,温柔的拉着她的手,脸上洋溢着令人炫目的幸福,仿佛在回应小姑:她现在就过得很好,怎么会不可能呢? 书季绫忽然热泪盈眶,她觉得好闷,种种不安时时盘据心头。 嫁给那混蛋,那是怎样折磨的日子,她连想都不敢想,那混蛋会使出什么手段来对付她。 他一定会用尽办法,摧折她的意志,让她只依照他的意愿过活,一定是这样的。 偏偏她再怎么抗议也没用,这个家,不会有人站在她这边的。 苏淮雪见她心情烦闷,便巧妙劝走了众家女眷,让她独自一人好好歇息。 她的善体人意,书季绫很是感激,可惜这一晚,她仍然失眠了。 那人今天在轿子里对她的无礼蔑视,她怎么也忘不了。 这辈子还没有真正憎恨过任何人,但现在,她最恨的人就是他了。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有道是冤家路窄,不是仇人不相逢,只不过,这逢也逢得太早了吧? 听见有人叩门,书季绫打着呵欠来到房门口,开门一看,居然是张寂黯,她还以为自己睡糊涂了。 “你来做什么?”她攒起眉头。 他十分讶异的看着她,“都快午时了,你竟然还未起身梳洗?” 她披头散发,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衬衣,他不意瞥见她胸前微露的春光,登时尴尬不已。 书季绫见他神色古怪,低头看看自己,立刻惊呼一声,关起门来连声骂道:“我爱睡就睡,关你什么啦,你走!” 摇了摇头,张寂黯不置可否,转身便离开梧幽园。 倚在门上气呼呼的深吸好几口气,书季绫终于镇定下来,满心以为他会开口斥喝她,不料等了一阵,门外仍然静悄悄的。 她好奇的隔着门片细缝偷看,才发现那混蛋已经走远了。 “可恶的家伙!”愤愤地跩了房门一脚,他无端端的来,又无端端的走,难道是存心戏弄她? 这一整天,她的好心情都被他毁了,整天疑神疑鬼,不晓得他在耍弄什么花样,左等右等,他却不再出现,晚上就寝前,她好不容易安下心来,执料隔天一大清早,他又来了。 “谁在外面?”这回她学聪明了,开门之前,先问身份。 “是我。”张寂黯的声音傅来。 果然是他!顺着头发匆匆下床,她又凑到门板前,隔着细缝偷瞧。 “你醒了吗?梳洗妥当再开门。” “我睡死了,一百年后才会醒,你慢慢等吧!” 她特意先倒退几步,才尽情的朝向他大吼。 接着,门板叩、叩响了两次,又无声无息了。 偷偷目送他越走越远,书季绫真是满腹疑问,摸不着头绪。 他又不像有事,干么连着两天吵她睡觉? 无聊!不再把心思放在他心上,也不断提醒自己,不要再想了。家中处处喜气洋洋,人人一见到她就忙不迭的恭贺道喜,她却一点儿也不开心,始终闷闷不乐,这时候,还想那讨厌鬼,只是更烦。 不过隔天下午,张寂黯再到她园子里时,她娘亲也来了,因此她不好再口出恶言,只好从头到尾扁着嘴,偎在娘亲身边默不作声,听着他们闲聊。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夏日午后,暖风吹拂,满园梧桐恣意摇摆。 书季绫贪懒的睡在园子里搭起的吊床上,一抬眼,骄阳都被繁盛的枝叶隔挡去了,只余星星般的点点光亮,从树缝细梢里洒落。 “小姐,要用些糕点吗?” 粉儿端来一盘点心,搁在吊床边的石桌上。 她摇摇头,几片梧桐花正好落在胸前,拾起来放进嘴里,花瓣儿还带着清甜。才一个月,如梦如幻的浅紫色就渐渐蜕变成翠绿,桐花花期好短呐! “好快,已经下午了,姑爷怎么还没来?难道今人不来了吗?” 粉儿咕哝着,自个儿挑了块桂花糕往嘴里塞,口中还喃喃念道。 “不来才好,谁希罕他呀!”书季绫懒洋洋的枕着玉臂,不悦冷哼。“跟你说了好几次,我又没嫁,别姑爷、姑爷叫得那么亲热。 粉儿闻言低笑起来,挨到她身边,一脸暧昧的瞅着她。“小姐,难道……您一点都不觉得姑爷长得英俊?这么好看的男人天天上门看您,您真的一点都没动心?” 这位未来姑爷真是有心人呢! 下人们闲聊起来都觉好笑,季绫小姐的婚事,多少年来悬而未决,大家本来都不看好了,怎知突然冒出一位探花郎,后火加道姑爷和老爷的关系,都说姑爷定是为了报恩才上门提亲,可这会儿呢,姑爷接连两次主动把婚事提前,又天天上门探视小姐,这总不是老爷求他的吧? 所以人人都说姑爷“眼光独到”、“品味非凡”,真真正正被小姐迷住了,才会如此急切,恨不得早日抱得美人归,只盼小姐莫再任性妄为,吓走了这位“难得有情郎”,否则,日后想嫁可就难了。 “少无聊了。” 书季绫听了只差没倒尽胃口,推开粉儿,换了个侧卧的姿势。 园外忽然响起一阵沙沙的脚步声,粉儿赶紧敛裙起身,惊呼,“是不是姑爷来了?” “说我睡着了,听见了吗?” 瞪了她一眼,书季绫便转过娇躯,阖目装睡。 粉儿匆匆迎出去,果见张寂黯悠闲的走进园子。 “公子,您来了。” “书季绫呢?” “小姐在园子后面睡熟了……” 他点头,徐步往园后走去。 远远的,就见书季绫一袭藕色长裙,像梧桐花股的淡紫,幽雅盛开在浓艳的盛夏里,他不禁停下脚步,眯起眼,静静远远的驻足凝望。 粉儿百般无聊的搅着手绢儿,张寂黯忽然回头说:“可以给我一杯水吗?” 待她离开,他才徐徐穿过绿荫,最后停在梧桐树前,屏息端详她沉睡的姿态——婀娜袅弱的娇躯,像孩子似的蜷缩着,残落的余花,四处飘洒在她衣裙各处。 她困倦的睡颜有着无忧无烦的天真,令人忽然错觉,仿佛目睹了梧桐花精,正在紫桐花的簇拥中沉睡。 不一会儿,粉儿去而复返,张寂黯头也不回的又吩咐道:“你下去吧,找不会吵醒她的。” 什么?书季绫眼皮微颇,惊惶不已。 他……他要留在这儿,看她睡觉吗? “是,”粉儿忍笑,乖顺的应了一声,“是,公子。” 啊?粉儿要走?书季绫秀眉微蹙,呼吸差点乱了,耳边传来长裙曳地、渐渐远离的声响。死丫头,真把主子给丢了,回头她不找她算帐,这园子就换她做小姐! 正心烦,一只手忽然捧住她后颈,大拇指轻轻摩挲她的脸颊,让她吓得呼吸一窒,接着,一股男性的鼻息拂上她的脸。 他他他……他把脸凑近了,这人,究竟意欲何为? 那只大手持续在她脸上来回抚摸,又把拇指轻轻挪到她下颔,微微抬起。 书季绫惶惑不安的紧闭双眼,心脏几乎快要跳出喉头,却没想到,嘴唇突然被轻轻碰了一下,一下,又一下,那柔软的触感,不可能还有别的。 她如遭电击,全身霎时紧绷! 他……他在吻她。 他吻得很轻,像花瓣落在唇上,细细柔柔的,每个呼吸都极尽克制。 她不禁慌了,鼻尖微微抵着他的,唇瓣又热又麻,陌生的热流从体内深处逐渐蔓延开来,她好像不断在发热发烫。 怎么办?她可不能这时候突然醒来,可是不醒来,难道就由他这么为所欲为?她应该马上跳起来赏他一巴掌才对,可……那之后要怎么面对他呢? 还是……算了?反正……他们亲都亲过了,干脆装到底,可如此一来,不就……不就只能随便他了?这怎么行? 这是他第二次吻她了。暗暗叹了一声,身子不由自主的如春泥软化。上回是为了教训她,戏弄她,这一回……又为什么对她这个样子呢?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放开她,那独特的、扰人的男子气息也逐渐远去。 “好好睡吧,我明天再来看你。” 沉沉低语在她耳畔响起,温柔又粗哑,书季绫眼皮动了一下,张寂黯又摸摸她的脸,这才起身。 当脚步声逐渐隐没,书季绫这才眯着眼,偷偷睁开一条缝。 没想到眼前突然降下一张笑咪咪的俊脸,似笑非笑、不怀好意的瞅着她,让她心头一惊,连忙翻坐起来,又羞又恼的抹着嘴巴,连声骂道:“恶心死了,居然趁人睡觉时下手,他八成疯了他,无耻下流的混蛋!” “好……好香艳呐!”范含征仰头人笑。 “你……你全都瞧见了?”她死命狠瞪着他,羞得脸红耳赤,几乎抬不起头来,他这人,怎么会这样神出鬼没的,吓死人了! “满有意思的嘛!”范含征唇角噙笑,俊眸盈着一抹异彩,“想不到‘冷绝彻骨张寂黯’也有这一面……” “什么冷绝彻骨张寂黯?” 书季绫莫名其妙,范含征便为她解释。 “那天咱们离开锦蝶园之后,几个好事的家伙以春夏秋冬四景,拿来比拟京师几个还算有点名气的家伙,那着打油诗是这么说的:如沐春风书仲绮,夏雨宜人安适之,红叶秋山杜孟笙,冷绝彻骨张寂黯。” “无聊。”书季绫没好气的啐了一口。 范含征悠然笑说:“可见你未来夫君,原本就是个远近驰名的大冰山。” “你这么说,我更不想嫁了!” 她冷冷的横他一眼。她是什么样的性情,怎么可能受得了那种傲慢冷酷、目中无人的家伙? 说起那个人,她就满肚子火气,全家人都被他斯文的表面骗了。 她告诉范含征,她在锦蝶园里撞见一位被张寂黯抛弃的姑娘,两人在园里拉拉扯扯,可见他根本是个品性不端的男人,偏偏他最懂得哄骗她爹娘开心,所以人人都觉得他风度翩翩,憨厚稳重。 其实他只是个卑劣小人,人前温艾有礼,背后却轻视鄙夷她,极尽污辱之能事,动不动就严厉批评她,对她呼来喝去,可说是对她半点好感也没有。这个双面人,娶她八成是图谋她的嫁妆,一旦她过了门,他才不会理会她呢! 这一下午,她骂得口沫横飞,范含征听得叹息连连,不时陪着她气愤叫骂,好不痛快。 “如此说来,你无论如何都不肯嫁喽?”他满面诚恳,认真叮着她。 “那当然啦!”书季绫长长吁了口气。自定亲以来,从无一日能像今天这样,骂人骂得舒畅痛快,热血沸腾,全身筋脉都活络起来了。 “范哥哥,你帮帮我,我们全家上下都被那混蛋收买了,根本没人肯站在我这边。” “好,范哥哥答应你!”范含征一拍大腿,爽快说道:“咱们从小一块儿长大,就算不看书仲绮的面子,你我本来就如亲兄妹一般,做哥哥的,眼看妹妹错嫁,岂能置之不理?” “范哥哥?”书季绫惊喜的看着他,只见他沉吟片刻,立刻有了主意。 “想要免去这桩婚事,眼前只有两个办法,”范含征道:“一是使尽浑身解数,逼他退婚,另一个就是等你大婚之日,我亲自登门将你劫走,你看哪一种好?” 书季绫眨巴着美眸,喃喃低语,“如、如果他肯主动退婚,当然最好了。” “那好,你肯相信我吗?”范含征突然靠过来,唇角泛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嗯?” 她茫茫然的,范含征脸色凝重的往她俏脸逼近,冷不防又道:“我是问你,为了退婚,究竟肯做到什么样的地步?” 她忙不迭的再三保证,我什么都愿意。” “真的?”他夸张的偏着头,露出怀疑的表情,“就算你身败名裂,以后永远嫁不出去,也无所谓?” “我本来就不想嫁人嘛……”书季绫心头一跳,顿了一会儿,才俏声说。 “那就行了。”他这才笑咪咪的退了开,俊美到十可思议的脸孔漾出一抹令人目眩神迷的微笑。 他这般乐不可支的模样,让书季绫心里突然生起一股浓浓的不安。 她实在应承得太快了,让这恶名昭彰的公子哥儿插手她的婚事,究竟是对是错? 第四章 书季绫换上男装,乖乖跑在范含征身边。 “又是锦蝶园,为什么要来这里?” 花妍丽,蝶飞舞,锦蝶园一派热闹,无论何时,总是不乏游客穿梭。 范含征领着她优雅的随处走动,偶尔停一来和人寒暄几句,这时听她如此一问,丁转头为她解释。 “你夫君为人孤僻,勉勉强强说来,只有一个搬得上枱面的朋友,那就是锦蝶园的主人——安适之。” “他也在这里吗?” 她对安适之丝毫不感兴趣,在意的,只有张寂黯一人而已。人家买卖书画,跟他这穷小子有什么关系? “你夫君是赏鉴名家,只要他轻轻点个头,再怎么不起眼的品项,也会马上翻身百倍。”范含征回眸笑说:“安适之是什么人,岂肯放过这样的大好人才?以张寂黯的性情,本来不轻易为人所用,幸而他俩幼年便有交往,所以安适之还不凭借昔口交情,软硬兼施,一天到晚拉他来蝶园走动吗?” 也就是说,张寂黯不出门则已,若是出门,十有八九就是在这锦蝶园里,对那些琳琅满目的书画墨宝点头摇头,皱眉微笑。 他是个家道中落的穷小子,人家的买卖,他半点好处也没沾上,所有油水都被安适之一个人想尽办法捞光了。 书季绫听得津津有味,觉得有趣极了。 活该那个张寂黯笨头笨脑,最好永远吃亏上当,一辈子为人作嫁,一生一世捡不到便宜,这才叫大快人心呢! 正掩唇窃笑,乐不可支,范含征突然托着她的手肘往前走,悄悄加快了脚步。 “别回头,你夫君在咱们身后不远。”他俏声道。 “嗯?”她暗暗屏息,亦步亦趋跟上他的脚步。 范含征索性长袖一伸,揽上她肩头,低头朝她露齿一笑,“他看见咱们了。” “你怎么知道?”她莫名紧张起来,一方面又不禁十分惊奇,难道范含征后脑勺也长了眼睛? 他神秘地笑笑,只道:“信我就对了。” 他们脚步说快不快,徐徐走在碎石小径上,偶尔和人错身而过,也不显得急促;既不急促,也不缓慢,总和张寂黯隔着一点儿距离,又让他迟迟追不上来。 两人肩并着肩,范含霉半搂着她,这情景,在张寂黯眼里甚是亲热暧昧,而旁人看来,却只觉得这对男子如亲兄弟般友爱,并不觉得异样。 范含征暗喜在心,俊眸里的笑意从没停过。他是惯战情场的无行浪子,一举手一投足,莫不将这微妙分寸拿捏得丝毫不差。 “快来。”他拉着她转过一扇拱门,忽然柳暗花明,接上一片湖光山色。 “嗯?去哪儿?”书季绫眼花撩乱,迷惑不已。 湖心上绿堤曲折,湖岸边弯弯曲曲,三步一亭,五步一台,高阁华楼团团围绕。此处小路众多,假山怪石林立,真不晓得该怎么办。 往湖心去?沿湖畔走? 再者,这样绕来绕去,你追我躲,就能退婚了吗? 正在疑惑,范含征却忽然回身抱起她,飞纵而起。 书季绫吓得倒抽一品凉气,眼看他踏过梅枝,踩上华檐,而后跃入一处高阁。 阁楼离南半掩半开,范含征放下她后,立刻把窗子关上,她吓得腿都软了。 “范哥哥,你究竟打什么主意呀?”真叫人不解。 “你过来瞧瞧!” 范含征招呼她到窗口边,她好奇地往下一探,正好看见张寂黯穿过拱门,停下脚步,到处寻觅她的身影。 傻瓜,笨蛋,当然找不到了!书季绫幸灾乐祸地想着。他撞见她和范哥哥玩在一块儿,一定气愤难平吧? 正是要你找不着,气个半死! 她越想越乐,身子挨着窗口,美眸目不转睛,隔着雕花窗片凝视他。 张寂黯缓缓走上长堤,左右盼看,发现她不见踪影,平静冷酷的神情登时变了……他脸色苍白,再也掩不住心慌,沿着湖岸逐一找遍,只要看见身形瘦小的男子穿着和她相似的衣袍,必定上前确认,却不知她根本不在人群里。 “真是个傻瓜,找不着就甭找了,难道你会消失不见吗?”范含征站在书季绫身后,嗤地冷笑。“大半个时辰都过去了,还找什么?真正遇上歹人,这会儿不早就被吃干抹净了?” 书季绫深深蹙眉,抿着唇儿不说话,胸口有一股难以平抑的激动,正轰隆轰隆的在她身体里面大肆翻涌。 她真不明白那家伙执着什么,她对他一点好感也没有,他是全天下最令她厌恶的男子,她一见他就倒胃口,根本不可能喜欢他的,一点点都不可能。 她恨死他了,他总是害她进退失据,总是把她变成了傻瓜,害她整天失魂落魄,长吁短叹。从他闯入她的生活后,她就没过过一天平静安稳的日子,无时无刻都在等着他、想着他,心浮气躁又愤愤难平,这全都是他害的,她真的好讨厌他! “跟我来吧。”范含征忽然挽起她的手,沿着楼梯匆匆下楼,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她一跳。 “去哪儿?”书季绫慌忙问。 “你夫君找了这么久,总得给他个交代呀!”他戏谑地笑。 “什……什么?交代什么?”她死命拉着楼梯扶手,彻底慌了。 她不懂范含征到底意欲何为,却直觉一定不是什么好事,一时间,她挣脱也不是,顺从也不是,她还没想清楚,她…… “你到底要不要退婚?”范含征突然转过头,厉声大喝。 “我……”她惶然瞠着美眸,哑口无言。 一直以来,她芳心深处那些隐隐约约、晦昧不明的思绪,这时突然清明起来了…… 她再也无法回避自己,再也不能逃避那些极力抗拒的念头,原来自己真正想要的,竟然是…… 范含征一个使劲将她拉进怀里,伸手在她身上点了几下,书季绫霎时动弹不得,张不了口也发不出半点声音,可他还笑吟吟的对她说:“别怕,我会让你如愿的。” 言罢,便抱起她走出阁楼,将她放在一处廊柱下站好。 书季绫拚命瞪大双眼,范含征却视如不见。 不久,张寂黯终于发现了他们,书季绫倒抽一口凉气,只见范含征缓缓低下头来,越来越靠近自己,越来越近……接着,吻住了她。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书季绫……”解开她穴道之前,范含征若有深意的对她如是说。“作戏如果看起来像是作戏,那就不逼真了。高明的骗术,足让自己相信所作的戏,都是真实的。” 她眨眨眼,心头一震。 他沉着的嗓音,如丝如梦的飘进她耳里。“因此,从今往后,在你被退婚之前,不管有没有人看见,我都会牢牢缠着你,嗯?” 范含征认真要做的事,即使是胡闹闯祸,也只会越来越过份,越做越彻底,不到黄河,绝不死心。 书季绫心慌意乱的匆匆回家,心头兀自怦怦跳个不停。 她以前说不妨嫁他,只是说着玩的,范含征行事乖戾,说不定到头来,搞到她身败名裂,名节尽毁,便不理会她的意愿,直接娶她了事。 那怎么办?她怎能嫁给范哥哥? 她失魂落魂的茫然走进园子,刚才发生的事,仿佛恶梦一场。 张寂黯撞见他们亲吻时,脸色变得好可怕,接着便转身离开了,他甚至没有阻止范含征,可见是对她失望了,那么,如此一来,他就会向爹爹退婚了吧? 书季绫呆若木鸡的坐在园子里发呆,不久,天色渐渐晚了,梧幽园外忽然传来脚步声,抬眼望去,微微月光洒在那人冰清淡漠的俊脸上,她怔怔瞧着他走近,心头便是一阵刺痛。 走到她面前,张寂黯冷冷说:“不要故意挑衅我,对你没有好处。” 平静的语气,波澜不兴,连生气也很冷淡。 她低头不语,瞪着月光下两道长长的影子,不禁暗暗恼怒。他的人跟他的影子,到底有什么分别? 见她没有回话,他突然平静的宣布。“婚期,提前到下个月初七。” “你说了算吗?”书季绫惊讶的仓皇抬头。他不是来退婚的? “你爹已经同意了。”垂着眼睑,他看不出情绪如何,“你再怎么反抗也没用,别再做那些无谓的事。 难以理解,真是难以理解。她偏头瞧他,抑不住满心困惑。 她越挑衅,他越强硬,几番将婚事提前,若说这是在乎她,偏他又是如此冷漠。 不在乎她吗?又固执得要命,一副非她不娶的模样。 她真想把他的脑子打开来瞧瞧,或是剖出他胸膛,看他这人到底是缺了心,还是少了肺,怎能如此折磨人呢? “你,为什么……一定要娶我呢?” 她满脸困惑地端详他,他眼神并不寻常,一时千言万语,一时幽远飘忽。 书季绫不禁气苦地想着,如果他能说出个所以然就好了!她多么希望他对她说点什么,好让她的心,不必如此漂泊不定。 可,他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就如来时一股静默,寒着脸,一语不发的走了。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公子,小姐正在更衣……” 书季绫才把单衣上最后一颗细扣扣好,身后便传来“呀”的一声,接着张寂黯竟然就这样走进她房里。 “小姐?”粉儿急得满脸大汗。 书季绫瞥她一眼,便道:“你先下去吧。” “是……是,小姐!” 粉儿尴尬地匆匆退下,书季绫讶异的看着张寂黯走到眼前。他一脸自在,似乎不觉得有何不妥。 即使是未婚夫妻,这也太过份了吧! “这是女孩子的闺房,你太无礼了。”她伸手压着领口。 她衣衫单薄,苗条婀娜的体态若隐若现,却还睁大美眸,张牙舞爪的怒瞪着他,丝毫不见惊慌,张寂黯难掩微笑,下颌往墙边一努。 “房间里有屏风不是吗?到后面去换就好了,我是你丈夫,就算看见什么,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 “你……”书季绫惊得呆了,不是因为他大胆无礼,而是为了那抹目眩神迷的微笑。她第一次看见他笑,这家伙,也是会笑的人吗? “难道你是拘礼的人吗?” 张寂黯走到床边,发现床上摆着一套裙装和一套文袍。 原来她的丫头粉儿每天早上都会替她准备男装、女装各一套。这妮子,行径真是古怪得难以置信。 “看你穿袍子的次数,好像多过穿裙子的时候。”噙着几不可辨的笑意,他小心捧起床上的襦裙,送到她眼前,难得温柔地笑说:“我还是觉得……你穿裙子好看。” 书季绫怔怔地接过裙子,脸颊蓦地红了。 “要我帮你吗?” 见她呆愣不动,张寂黯偏头取笑。 书季绫脸颊烧得更红,忙不迭逃难似的逃到屏风后面,怀抱衣裙的十只手指,都紧张的微微发抖。他……他是怎么了呀? 房门突然呀地一声,开了又关。她这才长长吁了口气,七手八脚的换上裙子,又接着出来梳理头发,好不容易全都打点好了,正要开门出去,又忍不住停下脚步,低头顺顺裙摆。 我选定觉得……你穿裙子好看。 咬着唇儿,一股甜蜜不断从心底涌上来。不行不行!她赶紧拍拍脸颊,驱走脸上的笑意。真足,才被赞了一句,有什么好开心的? 打开房门,张寂黯正抚着绿箫站在梧桐树下,见她走出房门,便把绿箫插在身后的衣带上。 他……他不笑了! 书季绫有些失落的盯着他。她顺了他的意思,穿了女装出来,他怎么又这样冷冷冰冰的? 说实话,她一点也不了解他,昨晚气呼呼的,今天却还照常来看她,好像什么不愉快都忘了,他难道不在乎她和范含征的关系吗? 尽管心里狐疑,却也问不出口。 “定过亲的男女,不是不能单独见面吗?”书季绫暗暗生气,于是随便找了个借口开骂,“你又没什么事,天天来这儿做什么?” “我希望你快点适应我,无论如何,你都会成为我的妻子,我希望你尽早认清事实。”张寂黯沉下脸,认真说。 她微微一怔,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 “你每天过来,只为了这个?”原来是为了让她适应,不是因为想见她吗? 他冷淡的点头颔首,“我答应你爹,每天来梧幽园见你一回,这是婚期从前的条件。” 条件?她心中轰地一声,自从认识他后,心头那股时时缠绕的、没来由的气闷又悄悄攫住她。 原来他每天来看她,是和她爹约好的条件?只是条件? “那好得很,你今天已经看过了,可以滚啦!” 气得红了眼,她掉头走进房间,便回头砰地甩上房门。 王八蛋张寂黯,算她瞎了狗眼!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号称要“牢牢缠着她”的范含征,隔天便派人送来一封书信,说是他金陵故居出了急事,必须连夜赶回去处理,因此帮她退婚这件事,只好容后再议。 书季绫气得把信纸揉成一团,放火烧了。 这个凡事靠不住的浪荡子,上回把她丢在妓院不管,这回又不负责任跑掉了,以后她若是再相信他,那就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傻瓜啦! 不过他走了也好,范含征行事难料,她本来就不打算再倚仗他了。 接下来的日子,张寂黯仍旧每天到书家探望她一回,她也仍然不给他一丝好脸色,眼看婚期越来越接近,她只好认命了。 不认命又如何?她只是个弱女子,离开家门就无依无靠,万一婚事搞砸,被赶出家门,她以后怎么过日子呢? 孰料某日,范含征突然来访。 “再过几天就要嫁人了,怎么样?还想逃婚吗?” 人未见,声音到,他话语一毕,这才身形飘落,笑吟吟的坐在书季绫身边的石椅上。 她不禁瞠目娇呼,“范哥哥,你这功夫吓死人了!” “好说。”笑眨着俊眸,忽道:“我是来问你,你成亲当日,要我来把你劫走吗?” “啊?”听他如此一问,书季绫不禁心虚起来,期期艾艾的咬着唇,欲言又止的,“不知道,我、我……” “怎么了?”他一脸笑意,耐心的等待回答。 “范哥哥,他……他每天都来看我,不管我再怎么冷淡,他还是每天来。”赧着脸,她情难自禁的幽幽叹息。 “哦……”范含征了然于胸,神秘地点头,“那你很高兴吧?” “才不是那样呢!”书季绫连连摇手,脸红心跳,口齿不清的解释。“他……他是,因为跟我爹约好了才那样的。” “但……你还是很高兴?”他露齿微笑。 “哪有啊,才不是呢!”她困窘不已的嗔他一眼,连声抱怨。“你知道他每天来做什么吗?什么也没有,就是打声招呼,有时要杯水,喝完就走了。我、我干么为他这种大木头高兴啊?” 范含征狐疑地扬起一道剑眉,“就这样,什么话都没说?” “哎,说来说去还不就是那些,说我迟早是他的妻子,他迟早是我的丈夫,每天念每天说,搞得我脑袋昏沉沉。范哥哥你说说,哪有人像他这样的?可……可是说也奇怪,被他念久了,我好像就……就习惯了。” 书季绫涨红脸,语无伦次的抱怨着,说到最后几乎听不见声音。 她觉得最可恶的是,张寂黯这些话,并不是温温柔柔,情深意重的说给她听,十有八九都是夹在字里话间,一边泼人冷水,一边冷言恫吓,所以嘛,任谁听了也不舒服。 “这一招厉害!”范含征听得捧腹人笑。好个张寂黯,这冷冰冰的浑小子原来还有这一手啊! 书季绫苦涩又无奈的看着范含征,吞吞吐吐的说:“可,可是……有时候觉得,这好像不是我自己的心意。” “你太庸人自扰了。” 他温柔的看着她。反止无论如何,她心里总算有了张寂黯,那么嫁给他,不就皆大欢喜吗? “嗯?”书季绫茫茫然的,心思飞远了,眼里都是另一个男人的身影,“有时候,我又觉得……嫁给他好像没有想像中那么可怕,如果他对我没有一点点喜欢,就算是跟我爹约好,也不一定会每天来看我。”她满怀期盼,怯怯的睇了范含征一眼,“应该会偶尔偷懒,对吧?”她俏声呢喃,“我……我又不会因为他没来,就去跟爹爹告状。” “你能这么想,我就不必担心你了。”范含征拂扇微笑。 “我好害怕……”她苦哈哈的,仍是烦恼无限。 “我听说成亲之前,有些女孩子容易胡思乱想。”他温柔安慰,“以你的脾性,反应激烈一点也是常情。你们女孩儿家,嫁人本是天经地义。” “是吗?”书季绫仲伸舌头,试着释然微笑,“其实……他并不是什么坏人嘛!” 闻言,他也跟着点头附和。“我打听过这个人,以他的性情,居然能够每天来看你,你可以放心嫁给他,不会有问题的。” “嗯。”她羞涩的低头不语。 “你心里其实很高兴吧?”范含征又凑上前,不怀好意的咧嘴微笑。 “才没有呢!”她支支吾吾的推他一把,连声娇呼,“我只是想,他那么坚持要娶我,婚后应该不会太讨厌我才对。” 他还是笑,笑得古里古怪,笑得一脸欠揍,她见状,便不客气的伸手捏住他的脸,困窘不已的嚷道:“你不要取笑我嘛!” “嘶——好痛!” 范含征龇牙咧嘴的拉开她的手,书季绫便咯咯娇笑起来。 这两人呢,一个玉树临风,一个娇丽无邪,举手投足,脾气性情,都有几分相似,如此亲匿的打闹在一块儿,真是万中无一的一双绝配。 粉儿端着茶来回来,见张寂黯一个人默默站在园外,静悄悄的毫不作声,便走过来,乖顺的揖了一礼。 而还在打闹的两人,直到此时才发现张寂黯的存在。 张寂黯对粉儿点点头,便一脸寒霜的转身离开。 “你不解释?”挥扇低笑,范含征眼看着那人越走越远,不禁若有所思的瞥向眼前人。 “解释什么啊?” 书季绫瞪他一眼,表面上毫不在乎,语气却闷闷不乐,冷哼说:“我才不理他呢!” 范含征挑眉看看她,又看看走远的男人,笑意始终停在欠人海扁的俊脸上。 照他看来,这对冤家呀,要走的路还长得很呢! 第五章 皓月当空,夜迷离,范含征一边整顿衣袍,一边随着持灯引路的下人,匆匆赶到门口。 书仲绮神色匆忙,一见到他,劈头便问:“季绫不见了,她来找过你吗?” “没有,”他一怔,“什么时候不见的?” “今天傍晚,是粉儿发现的。”书仲绮愁容满面,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眼看再过三天就要成亲了,白天还见她笑嘻嘻的抱着鸳鸯枕,和大伙儿有说有笑,怎么会一转眼就溜得无影无踪?难道她真要逃婚吗? “不可能。”范含征摇头,“她没有来找我,便不是逃婚。” 始终站在书仲绮身后,不发一语的张寂黯,这时突然开口。“你们昨天见过面,不是吗?” “是没错。”他露齿微笑,直认不讳。“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张寂黯冷冰冰的黑眸,瞬也不瞬地直盯着他,厉声问:“季绫不是为了逃婚才离家出走吗?” “绝不可能。” 范含征顽皮的捏捏鼻子,忽然冲着他恶劣的咧嘴一笑。“我承诺过季绫,如果到了成亲之日,她还是无法嫁给你,便上门劫走她。” “什么?”书仲绮闻言一惊,“你怎能承诺她这种事?” 咧着笑脸,他狂妄的对好友耸耸肩,意即:我范某人想干么就干么,世上哪有什么不能承诺之事? 书仲绮微微皱眉,却碍着未来妹夫也在,不再说话。 范含征淡淡笑了笑,又转向张寂黯,快人快语道:“那大我去找她,正是为了确定她的心意。当时她已明白告诉我,她愿意出嫁,若真想逃婚,大可以放心依靠我,我绝不会推辞的。” 张寂黯怫然冷哼。“那好端端的怎么会消失无踪?” “你有什么仇家吗?”他挑眉反问。 张寂黯面无表情的望向别处,不屑回答。 “好了!”书仲绮见气氛不佳,赶紧跳出来圆场。“既然她不在你这儿,我们还要去别处寻找,如果季绫来找你,请你一定要知会我一声。” 范含征点头应允,书仲绮便拉着张寂黯离开。 只是两人走了几步,张寂黯忽又停下来,神色阴郁。 “照你看,他会不会把季绫藏起来,故意说那些话扰乱我们?” “这……”书仲绮闻言一呆,不禁皱眉思量。 事情如果牵涉到范含征,那么什么异想天开的情况都可能成真。他俩虽说是挚交好友,但,就连他也常常摸不透他真正的意图。 张寂黯的考量,不能说是绝无可能。 “我没办法相信他。”晦涩的眸子隐隐透着寒意。 书仲绮难以置信的摇摇头,忍不住顺着好友的话又问了一次,“你确定你没有任何仇家吗?” “没有。”张寂黯咬牙道。 “你……你再想想看。”书仲绮头疼的叹了一声,摆手说:“我回头再问他一次,这回你别跟来。” 言罢,便急急撇下他,回头寻人去了。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任谁也没想到,这一回,书季绫确确实宝是被绑走的。 待她幽幽转醒,发现自己眼睛嘴巴都破绑着,手脚紧缚在一把椅子上,不禁吓得花容失色,没命的挣扎扭动。 不一会儿,开门声呀地响起,接着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害怕不已,但苦无他法,只好屏息等待。 这些绑架她的恶人,究竟有何目的? “还不快松绑。” “是,少爷。” 一个男人发出命令,接着两双手接近她,一个人松开她手脚,一个人解开她嘴巴、眼睛上的布条。书季绫眨眨眼,重获光明后,一见绑架她的人,讶异的说不出话。 “是你?”她瞪着眼前温文儒雅的男子,没想到……竟然是他? “书小姐,一路多有得罪,适之先向小姐陪罪了。”安适之慎重的向她揖了一礼。 绑架她的两个男人退出房外,接着丫鬟们端来茶果点心,一一布置妥当,这才退开,留下她和安适之两人待住房内。 书季绫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这一叨。绑架她的不是歹徒,安适之家大业大,又是张寂黯的朋友,如此劳师动众的“请”她过来,究竟意欲为何? “有什么事,得这样找我过来?”她毫无惧色的迎视对方打量的目光,以他的身份,不可能伤她分毫,倒不妨听听他目的何在。 安适之神色淡定,脸上虽然挂着和煦的微笑,却有种冷肃威严的气质,比照张寂黯的孤傲寡言,确有几分相投的气味。 “听闻再过二天,书小姐就要成亲了,适之思前想后,还是希望小姐重新考虑这门婚事。”坐在她对面,他谦和有礼的开口。 她不解的皱眉。“奇怪了,我的婚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那张温润如玉的俊颜霎时露出一抹苦笑。 “书小姐,在你结识寂黯之前,安家和张家本是世交。我妹妹安柔甫一出生就许配给寂黯,十几年来,我们三人总是一起结伴读书,一块儿生活,寂黯和安柔情投意合,原是人人称羡的一对。” 书季绫脸色微变,暗自屏息。 安适之不动声色的瞥她一眼,接又说:“可惜……寂黯的父亲经商失败,欠下了大笔债务,张家变卖了全部财产仍然不足以还债,我爹认为张家没落,把安柔嫁给寂黯后半牛恐怕吃苦,于是出钱帮张家还清剩下的债款——以两家退婚为条件。 “这定婚和退婚,都是两家长辈的意思,却让安柔和寂黯承受了极大的痛苦,我夹在妹妹、朋友和爹娘之间,自然也不好过。 “到如今,我仍然记得当时寂黯数度求见安柔,都被严词拒绝,但他始终不死心,我爹最后只得动用家丁把他轰打一顿,让他卧床数月,才能阻止他上门,他对安柔的执着,由此可见。” 书季绫静静听着,不笑不动,安适之歉然望着她,却一脸笃定的说道:“我敢担保,就算时至今日,寂黯心中除了安柔,不可能还容得下别的女子。他中举之后,我原以为他功名在身,必会上门向我爹重提婚事,没想到他为了报答令尊,却必须娶你。 这件婚事,注定造就你们三人的不幸,安柔没有寂黯不行,寂黯也不可能爱上你,这样,你还要嫁给他吗?” 书季绫还未听完,便冷笑起来。“我不相信,你以为我爹是什么人?如果张寂黯真的心有所属,我爹才不会强人所难呢!” 安适之摇摇头,冷静的回答。 “也许寂黯没说出真心话,也许他对我爹还有埋怨,也许是他太过固执,拉不下无谓的自尊,回头向安柔求亲,不过……他不是个容易对人敞开心房的人,这样的男人,一生之中,也许只能对一个女人倾心,安柔便是他从小认定的女子,这,我从不怀疑。” 书季绫听了,美眸流转,眼眶登时红了。 是吗?原来他心中早有一名女子,却为了过往恩怨无法成亲。 他那个人,骄傲又霸道,被人退婚,又惨遭难堪羞辱,因而无法回头寻觅旧爱,才转而娶她,顺便报答爹爹的知遇之恩…… 以他的性情,并不是没这可能。 所以,他对她强势而固执,却没有真正的男女情爱。 所以,他才总是如此冷静冷淡。 水气在泪眶中打转,书季绫气苦不已,安适之见了也只能负手苦笑,又道:“书小姐若执意要嫁,安某自然不便勉强,不过,反正离成亲之日还有三天,若不嫌弃,不妨暂时留在此处,好好思量一番。当然,您可以随时离开,适之只有一个厚颜无耻的请求——请您别把我们私下见面的事告诉寂黯。” 向她揖了一礼,他恳切求道:“身为朋友,本不该阻挡他的婚事,我只怕他一念之差,赔上终身幸福,这才斗胆将原委一一说明,接下来小姐要如何取舍,安某绝不过问。” 书季绫沉默不语,安适之凝望她一阵,便悄悄退出房间,留下她好好思索这一切。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绝对不是范含征,这我可以确定。”书仲绮笃定说道。 昨晚他再回到范含征住所时,好友已经出门了。 听下人说,范含征打算动用人脉,派遣京师禁军隐密的搜寻妹妹。 随后他俩会合,范含征面有忧色,那绝不是伪装出来的。既然禁军出面,他只好在范含征的建议下,回家等候消息。 深夜时分,张寂黯默默坐在梧幽园里,彻夜不眠,书季绫连月来气恼排拒的模样,不断不断浮上心头。 如不是范含征搞的鬼,那么她是独自逃婚了? 让一家子人为她担忧,让自己身处险境,颠沛流离,吉凶不定,这一切,只为了不想嫁给他? “禁军出马,一定会把她找回来的,你别太担心。”见他神情憔悴,书仲绮安慰的拍拍他肩膀。 他微微点头,仍是低眉不语。 这漫长的一夜,就在这无尽的煎熬中过去了。 书季绫依然行踪成谜。 禁军在京师里彻夜搜寻,没有任何发现。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明天就要成婚了,发生这种事,怎么现在才来禀报?”书老翰林知道事情原委后,端正手上的茶碗差点跌落。 书仲绮苦笑。“本以为很快就会找到她,所以才不想惊动爹,以免她回家后挨骂。” 再说,禀不禀报,差别并不大,因为所有能做的事,他们全都做了。 只是没想到书季绫本事这么大,禁军翻遍整座京城,居然找不到她的芳踪。 “那怎么办?取消婚宴已经来不及了,咱们那些宾客怎么办?季绫以后怎么办?”书夫人摇摇欲坠,几欲晕倒,丫头们七手八脚的扶她坐下。 喘了口气,她不禁懊恼的对丈夫埋怨。“都怪你,女儿都说不想嫁了,为什么偏要这样逼她呢?” “你还说,孩子通通被你宠坏了!”书老翰林听得勃然大怒,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连声骂道:“她这把年纪了都不想嫁,你这做母亲的还这么溺爱她,难怪她这么无法无天!这都是你害的!” 没理会屋内的争吵,张寂黯静默的倚在门边,无言望着屋外。 稍早,外头下起一场大雨,到如今,屋檐还零零落落滴着雨滴,放眼望去,地面上残花飘零,受不住这场骤雨,只好飘落泥淖,结束原本就短暂的花期。 就算投靠范含征也好,她有没有找到地方避雨呢?他黯然的想。 远远忽然跑来一个家丁,拉开了嗓门,没命的大吼。“老爷!夫人!四小姐回来了。” 张寂黯心头一震,幽远的黑眸立刻朝那人身后望去。 “回来了?在哪里?” “绫儿啊……” 书老翰林、书夫人等,闻讯立刻奔了出来,家丁身后一阵嘈杂,接着才看见书季绫一脸疲弱,被三两个丫头簇拥着,慢慢往主厅走来。 “爹,娘……”她全身湿透,狼狈不堪的扯出一抹淡笑,接着便被母亲拥进怀里。 “傻丫头,你到底跑哪儿去了?” “我好冷……”书季绫哆嗦着撒娇,垂头靠在母亲身上。 书老翰林站在夫人身后,不禁叹了口气,继而斥道:“快回房把衣服换了,否则万一生病,明儿个怎么成亲呢?” “喔……”她娇憨低喃,一抬头,才发现张寂黯也伫立在人群之中。 他皱眉望着她,神色苍白沉郁。她匆匆瞥了一眼,突然心头一跳,便赶紧避开他的目光,低头随着母亲回房。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回到房里,粉儿立刻张罗了热水香花,仔细伺候主子沐浴更衣,而后更端来许多茶果点心。 书季绫一点食欲也没有,换上干净的衣裙,便懒懒地赖在床上,一脸疲困。 书夫人见她如此没精打采,便挨到床沿上,忧心忡忡的问:“绫儿,这些天,你到底跑哪儿去了?” 幽幽叹了一声,她翻身把脸颊枕在母亲大腿上,低喃着,“一想到要出合成亲,女儿就觉得害怕,所以……就躲到凤屏那儿静一静。” 洛凤屏是她的手帕交,两人经常往来。 书夫人不疑有他,慈爱的轻点她的鼻子,责备道:“你呀!有这种事,怎么不跟娘亲说一声呢?” “嗯……”她闷闷的垂着脸,不发一语。 “那么,明天就要成婚,你还怕吗?”书夫人柔声问。 书季绫不愿回答,便翻身背对着母亲,娇嚷道:“好累喔,在人家家里,样样都不顺意,还是自个儿家舒服。” “好好好,你赶快休息,娘会去跟你爹解释的,嗯?” 书夫人间言,只好起身为她拉上被子,赶紧退出去让女儿饱睡一顿。 蒙着被子,书季绫不一会儿就睡着了,这一睡,便睡过了下午,睡过了晚上,隔天粉儿来摇她的时候,她仍觉得疲累,眯着眼睛下不了床。 “小姐,起床更衣了,今天是您出阁的日子,可不能贪睡啊!” 她忧心的看着主子,明明睡了一整天,怎么看起来还像刚回家时那样憔悴虚弱呢? “这么快?”书季绫心不甘情不愿的推开被子,“……好想睡。” “小姐啊,赶快梳妆打扮吧!耽误吉时就不好了!” 粉儿早就准备妥当,书季绫好不容易撑着身子下床,她便把嫁衣、妆盒都取来,又叫了两三个嬷嬷,仔细为主子梳妆打点。 书季绫始终没什么精神,懒洋洋的随丫头们摆弄,所幸吉时一到,一盖上盖头,什么委靡气色全掩盖去了。 外头锣鼓喧一天,祝贺的人潮不断,曾被人暗地里骂过无数次,据说永远嫁不掉的书季绫,总算办成了婚事。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这件事,我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喜宴过后,范含征和书仲绮又聚到别处去喝茶聊天,手里拍着折扇,他俊眉微凝,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 “奇怪什么?”书仲绮挑眉。 支着俊脸,范含征咧嘴一笑。“书季绫如果想逃婚,一定会找我。” “你……怎么事到如今,还敢说这种话?”书仲绮勃然不悦地板起俊脸,冷颜斥责,“寂黯对你多不谅解,你知道吗?” “季绫的个性,你还不清楚吗?”范含征睨他一眼,冷笑道:“我若不跟她同伙,万一她真的独自离家出走,谁保证她一路上会遭遇什么?有我陪伴,至少能保她安全无虞。” “这……”闻言一怔,他倒是没想过这一层。 “哼哼,”范含征摇头嗤道:“我也是从小看着季绫长大的,对她的关心,不会输给你这亲生哥哥。” 是了,季绫鬼灵精怪,心思万变,除非和她站在一块儿,否则谁知道她心里盘算什么?以她的个性,正需要一个能陪她胡闹闯祸,又能适时保她平安的对象,而这个人,除了范含征,普天之下还真是找不出第二个。 一思及此,书仲绮不禁起身对好友揖了一礼,歉然道:“是我误会你了,我以为你只是贪图好玩,陪她搅和。” 摇摇头,范含征也不以为意,随又偏头说:“既不是逃婚,又不是被歹徒绑架,季绫就那样无缘无故的失踪,又突然出现,还编派谎话来敷衍你娘——” 洛凤屏那里,书仲绮早就问过了,季绫根本没去找她。 “怎么?” 范含征蹙着眉,悄声道:“我总觉得,有人不希望他们成亲。” “嗯?”这么说,书仲绮也不禁狐疑起来。有这可能吗? 突然轻咳两声,范含征神色诡谲的低问:“你猜季绫……是不是有什么秘密爱慕者?” 书仲绮两眼一瞪,随即爆出阵阵大笑。 “哈哈哈哈哈,如果真有那个人,我爹早就感激涕零,双手把季绫奉上了,还会等到今天吗?” “说的也是。”范含征忍俊不住,也跟着笑了。 “反正季绫已经出嫁,就算真如你猜想那样,也只能到此为止吧?” “但愿如此。”低头品茗,范含征欣然微笑。 第六章 好困噢……书季绫垂着眼睑,顶着沉重的凤冠霞帔,乖乖坐在新房的大床上,脑袋瓜子越垂越低。 困死了,又困又热,炎炎酷暑,太阳把人晒得头昏眼花,偏只有她得穿上厚重的礼服完婚,真是折磨人啊! 打着盹儿,眼皮渐渐不听使唤,渐渐的,渐渐的再也抬不起来了。 “季绫?” 晚上张寂黯回到新房,揭开盖头,神色霎时一变。 她意识昏沉,双颊涨红,整个脸色都不对劲。跪在她身前,他探手一摸,只觉她额头火烫,果然发烧了! 他赶紧为她脱下婚袍凤冠,扶她睡下。 “嗯……”书季绫呢喃着,拢紧的秀眉似是舒展了些。 这妮子……烧成这样,竟然毫无所觉,还整晚顶着凤冠端坐着! 张寂黯没好气的摇头轻喟。连照顾自己也不会,性情还像个孩子,却已成了他的妻子。 他走到房外,唤来粉儿。“粉儿,季绫发烧了,快叫人去请大夫。” “啊?”粉儿闻言当场吓得脸色发白。小姐发烧了,她们这干丫头竟然没一个发现? 他淡淡瞥她一眼,只道:“还不去!” “是,姑爷。”粉儿慌得转头便跑。 她实在糊涂了,小姐昨天回来后就显得特别疲累,一整天都懒洋洋,她只当小姐娇弱,在外住了几天,回家后才特别疲倦,这天偏又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她满心以为小姐脸红是因为太热,却没发觉那是病。 过不多时,大夫登门来为书季绫诊脉,说只是一点小风寒,吃药休息,过两天就好了,粉儿拿了药方就要去抓药,张寂黯却叫住了她。 “不必忙了,去休息吧!” 他坐在床沿,目光停在书季绫身上,语气平常的说:“三更半夜想去哪里抓药?就算药抓来了,熬好煎好,季绫正睡着,难道要挖她起来喝吗?既然只是风寒,明早起床再张罗吧!” “是。”粉儿只好退下。 新房里红烛高照,终于只剩下他们俩,新娘却昏迷不醒。 他探手摸摸她额头,她鼻息短促,口唇干涩,紧紧蹙着秀眉,似乎连在睡梦中也痛苦不堪。 为了不想嫁给他,竟把自己折磨成这样。 她,就真这么厌恶他? 叹了一声,他拾起手边的毛巾,小心擦拭她燥热不堪的丽颜。 书季绫辗转反侧,一直昏沉沉的在枕头上翻来覆去,忽然间,俏脸露出一丝气苦,生气不已的踢开被子,抽抽噎噎的嘤嘤哭着,像是作了什么恶梦。 张寂黯耐性等她挣扎一阵,才帮她把被子盖回去。 这时,她突然咬着干涸的唇瓣,呓语着,“寂黯……” 梦到他了?他怔住,痴痴看着她。 可她却气恼的侧着脸,连在梦中,也气鼓鼓的,“可恶……你……张寂黯。” 张寂黯手上捏着毛巾,闻言,不禁抑郁的发起呆来,又突然想起在锦蝶园里,她和范含征亲密拥吻的模样。 她究竟是为了反抗婚事,故意做给他看,还是真对那浪子动了情? “那天我去找她,正是为了确定她的心意。当时她已明白告诉我,她愿意出嫁。”范含征如是说。 是吗?他迷惘不已,怅怅的低头看着她。 瞧范含征的神态,倨傲嚣张,对书季绫似乎真的并无迷恋之意。 可,他的话能信吗? “讨厌鬼……”书季绫呓语不断,额头上渐渐冒出一片细小的汗珠,张寂黯见了,立刻伸手帮她抹去。 无论如何,他们已成亲,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寂黯?”这时,她突然睁开眼睛,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 他心念一动摸摸她的脸,柔声道:“你作梦了?” 书季绫吓得一头香汗,美眸圆睁,突然伸出手,使劲扯住他颈项,将他拉了下来。 “你……”他吃了一惊,张口欲言,她却吃力的抬起头,在他唇上印上一吻,紧接着,抬起手臂如盘蛇般牢牢抱住他,仰着小脸,一点一滴吃力地吻着。 “季绫?”他彻底愣住了,不敢相信她正在做的事,唇上柔软的触感简直像作梦般……不,是因为她作梦了,所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是吗? 书季绫嘤咛着,忽然叹了一声,又阖上眼睛,倒在他臂弯里,失去了知觉。 “你究竟梦见什么了?” 张寂黯喘息的抱着她,心脏跳得飞快。 她在梦里,吻的人是谁? 五味杂陈的凝视着她,陌生的妒意流遍四肢百骸,每一根骨头都刺痛得难以忍受。 是范含征吗?无论如何,总不可能是他…… 还在想,书季绫又痛苦的扭动身躯,脸颊又红又热,见状,他赶紧甩开杂念,专心搅拧毛巾,为她仔细擦拭。 新娘昏迷不醒,新郎抑郁忧愁,所谓洞房花烛,便如此草草度过了。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翌日清晨,书季绫睫扇翻动,迷迷蒙蒙的从睡梦中逐渐清醒。 恍惚中,一股奇异的热力包围着她,她长长吁了口气,忽然感觉腰间环着一双手臂,吓得她浑身一震,立刻僵直身子。 原来张寂黯从她背后搂着她,两具身躯紧贴在一起,她低头瞧见了,不禁脸红心跳。就、就算是夫妻,这……这样也太害羞了吧? 昨、昨晚究竟发生过什么?她怎么全没印象呢? “你醒了?”她稍稍一动,他便跟着转醒,沉沉的嗓音划过她耳膜。 书季绫不禁羞涩的低下头去,低低应了一声。“嗯。” “烧都退了吗?”张寂黯坐起来伸手摸她额头,她却莫名其妙瞠大双眼,回眸一问—— “啊?我发烧了?” 所以,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淡淡苦笑,随即下床更衣。 书季绫不肯下床,还揉着眼,抱着枕头,一副贪懒要待在床上的模样。 张寂黯自己整理妥当后,只随口交代,“多睡一会儿。”便头也不回的推门走了。 瞪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她心中不由得生起一阵怅然。一生只有一回的洞房花烛夜,就这样弄砸了,他对她的态度也跟婚前相差无几,这家伙永远都要当个冷冰冰的大木头吗? “小姐,奴婢帮您准备好早膳和汤药了。” 不一会儿,粉儿端着托盘进来,嗅到苦涩的药汁,书季绫秀眉登时皱成一团。 “恶,我才不要喝什么汤药,拿走拿走!” 她嚣张的连连挥手,粉儿不禁两眼一翻,小声咕哝道:“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就知道会这样!以后夫人管不到小姐,这日子都不晓得怎么过了!” “呿,胡说什么呢?”书季绫闻言大笑起来,“还不给我拿开!” 粉儿应了一声,留下早膳,便把辛苦熬好的汤药撤走。 下床漱洗后,书季绫再绕到桌边拣几样爱吃的小菜吃上几筷,没多久粉儿去而复返,站在一边,突然语重心长起来。 “小姐,您以后一定要对姑爷好一点。” “干么呀,你被他收买啦?”好笑的含着筷子,她瞟了粉儿一眼。 粉儿神情凝重,认真回道:“才不是呢!小姐不声不响的离家出走,姑爷有多担心您知道吗?这三天姑爷都没阖过眼睛,不是和二少爷四处奔走,就是待在咱们园子等小姐消息。 “还有啊,昨夜小姐发烧,姑爷叫大夫来看过,就叫粉儿回去休息了,我晓得,姑爷自己几乎没睡,照顾您一整晚。” “是吗?”她大感讶异,来不及欣喜,脑中突然浮起安适之恳切的低语。 就算时至今日,寂黯心中除了安柔,不可能送容得下别的女子。 “你不知道的可多着呢!”她闷声哼着。 他们成亲在即,她突然不见,他当然担心喽,不过,谁晓得他是真心关怀她,还是担心婚礼出错,失了面子? 反正往后的日子,就算他对她不坏,也不一定是因为喜欢她才对她好,这她心知肚明得很。 “谁说我不知道?”粉儿嗔她一眼,又道:“姑爷担心的模样,我才看得一清二楚呢!” “去去去,我不要听,你去吧,别来吵我睡觉。”满心不悦的搁下筷子,一扭头就回床铺贪睡。 现在她一点也不想听到张寂黯的事,她才不会笨到让他骗了。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小风寒嘛,发过汗,大睡一觉,就什么事都没了。 书季绫伸伸懒腰,总算懒洋洋的从被窝里爬出来,往窗外瞧去,天边一片黄澄澄的,也不知是什么时辰,摸摸肚皮,不觉得饿,索性出门走走吧。 说张寂黯是穷小子,看来也不尽然。 她随兴的走走绕绕,不禁细细的品评起来。这屋舍虽然不像他们书家那样繁复多变,摆设也比不上他们的富致堂皇,可一山一树,却极尽玲珑雅致,似是经过一再雕琢考究,才布置出这一股浓浓的、庄严古朴的风韵。 二哥说,张寂黯是家道中落的读书人,家里只剩一座老宅,看来,张家在“中落”之前,确实曾有一番荣景。 “睡得好吗?” 背后突然有人出声,吓了她一跳,转身才发现,张寂黯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她身后。 “粉儿说你找我?”她朝他吐吐舌头。她又不晓得他在哪儿,怎么知道上那儿找哇? 张寂黯沉静的眸子仔细落在她身上,轻喟一声,才道:“过了门,总得见公婆吧?” “啊?”闻言,她吓了好大一跳。 对了,见公婆,有这回事,怎么没人提醒她呢?现在都什么时辰了?老天,嫁进来第一天就忘了公婆,叫她以后拿什么脸来面对长辈? 书季绫恼怒的抬头瞪他一眼,紧张的摸着自己头脸尖叫,“你你你……你怎么不早说呢?我我我……我穿得太随便了,你等我一下……” 说着正要往房间里跑,他却伸手拉住了她,忍笑说:“我爹娘不会介意的。” “我介意啊!”她急吼。 可他却不放手,拉着她的手臂一步步像拔河似的拖着她,嘴里还毫不在意的说:“别忙了,走吧!” “你你你,这是做什么?放开我啦!” 两人一路拖拖拉拉的来到一座小祠堂,书季绫这才吃惊的望着神坛上的牌位,久久说不出话来。 放开她的手,张寂黯独自上前捻香,敬而重之的跪在坛前低头默祷,之后,才起身转过来,柔声对她道:“我是独子,爹娘也已经过世,这个家只有我们俩和几个奴仆,所以你不必觉得拘束,平时喜欢做什么,就照你的心意做吧!” “真的可以这样吗?”她讷讷的看着寂黯,没料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 “我只要求你,别让自己陷入险境,出入至少带着粉儿。” 难得他用温和的口气对她说话,书季绫却闷闷的想着:他婚前对她那么强硬,怎么婚后就变了?他是真心不想约束她,还是打算从此对她不闻不问? 难道,又是因为安柔,想要草草打发她吗? “这,应该也是岳父的意思。”不知她心中百转千回,他只淡淡说了这么一句。 “是吗?”她听了,心情只有更加郁闷。 原来……是这样啊…… 她一直奇怪爹爹为什么安排这门亲事,这个张寂黯,明明冷冷冰冰的,怎么看都跟她不匹配,可现在她好像有些明白了。 与其为她选个大富大贵的婆家,倒不如选个拘束最少的婆家——原来这才是爹爹真正的心意。 爹爹怕她不受公婆喜爱,于是找个能专心照料她的丈夫。 哼,为她做到这种地步,未免太瞧不起人了吧? 她做人做事,真有这么糟吗?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房门突然砰地一声,害粉儿吓得浑身一震。 转过头,才发现主子正气呼呼的从外面推门进来,腮帮子鼓得半天高,嘴巴都快顶到额头去了。 “小姐,怎么啦?” “气死我了!”书季绫一进来就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仰头一饮而尽。 “啊?”粉儿莫名其妙的瞧着。到底是谁得罪她了? “气死我了,越想越气,真是气死我!”怒得重重放下杯子,锵啷撞出一阵巨响,“粉儿,你说说看,成亲后的姑娘都要做些什么,才算是贤慧的女人?” “这个嘛……”怔了怔,粉儿讷讷说:“不外乎就是……孝顺公婆、相夫教子、操持家务……” “呿!”书季绫皱着鼻子一嗤,“我又没有公婆要侍奉,张寂黯我管不着,家务都有下人去做,你说这些,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闻言,粉儿笑了起来,“繁重的家务虽有下人去做,小姐却是当家主母呀!” “是吗?”当家?正在寻思,粉儿突然轻咳一声。 “小姐,我看您就算了吧!”她胆大包天的上下打量主子,接着刻薄无情地直言,“依我看,您就只剩下‘传宗接代’这件事可做了。姑爷家人丁单薄,小姐若能多生几个白胖娃娃,就算对得起张家列祖列宗了。” “什……什么?”简直……简直是欺负人! 书季绫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死瞪着丫鬟,却半天说不出话。 “对了,有样东西夫人叫我交给小姐,请您稍待一下。”粉儿转身绕到摆放妆奁的木头箱子里,取来一只木盒。 “这是什么啊?”皱眉接过盒子,左瞧右瞧,以前好像没见过。 粉儿干笑两声,也不解释,只没头没脑的说:“哪,小姐您慢慢研究,粉儿先告退了。” 什么呀,神秘兮兮的! 横了粉儿一眼,眼看她脚步加快,越走越远,仿佛这玩意儿有毒似的,书季绫不禁满脸疑惑,捧起木匣子研究半天,才慢慢将它打开。 书?她皱起眉头。好端端的,娘亲居然送她一本书?可真奇了。 随手翻开一瞧,吓—— 她倒抽一口凉气,连忙把书阖上,俏脸一片绯红。 这……这是嫁妆画、枕边书,娘居然帮她备了这个?咬着唇,她连忙踱到房门口去,确定没人会闯进房里,才带着这本册子火速溜回床上,踢掉鞋袜,偷偷摸摸的躲在床幛里头偷看。 那里头的男女赤裸交欢的姿态,一下子钻进她毫无准备的心房里,看得她心脏怦怦直眺,简直不敢置信。 原……原来,男女之事,竟然是这个样子的?真……真是不堪入目啊! 张寂黯若敢对她这样,她非把他踹下床去不可! 摸着发烫的脸颊,忽然想到成亲前夕,她昏昏沉沉的倒在床上,娘亲不知为何急得在她床边转来转去,口中直嚷着,“我还没来得及好好教她呢!这丫头,懂得怎么为人妻吗?” 那时她还以为娘亲又要训话,干脆睡熟不理,原来娘亲指的是这个。 不过张寂黯那个人冷冰冰又凉飕飕的,才不会对她这样吧? 瞪着手上书册,啐了一口,便把它丢到床底下去了。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这一整天,书季绫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在房间里转来转去,一下冲到门口把房门锁上,一下又觉得不妥,飞快去把门栓打开,越到晚上,越觉焦躁,三头两头就往镜子里看,怎么都觉得别扭。 惨了,看了不该看的东西,眼睛都不晓得往哪儿摆了! 她暗暗叫苦,突然听见房门外有动静,立刻吓得跳上床,盖起棉被,准备来个眼不见为净。 不一会儿,张寂黯开门进房,见她睡在床上似乎已经睡熟了,便卸下外衣,躺到她身边去。 前一晚,她发烧什么都不记得了,情况可不比现在啊! 小心屏着呼吸,书季绫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等着看枕边人有无更进一步的行为,结果没想到背后很快传来沉沉的呼吸,他好像睡着了? 小心转过头来睇他一眼……他果然睡了。 她就说嘛,他怎么看也不像会做出那种事的人啊! 逃过一劫,大难不死啊! 庆幸的卸下心房,反正睡不着,她便支起头来,静静瞧着他熟睡的俊脸。 看着看着,又不自觉的芳心怦然,暗暗对自己承认,他长得真好看,斯斯文文的,就像她二哥那般,但五官轮廓深刻,眼眸又黑又浓,比起二哥性格多了。 如果有一天,真发生那种事,思绪倏地一闪…… 那春宫画上的男女,仿佛变成了她和他,她吓得脸一红,赶紧退回来,背着他躲回棉被里。 她想也不敢想,想也不敢想啊!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来,接好喽!”粉儿娇斥一声,旋踵一踢,便把蹴球踢到主子面前。 书季绫笑嘻嘻的纤腰一转,衣裙上的环佩叮当错落,那五彩球儿便在她脚下灵活的转来转去。 “看我的,接着吧!”她轻巧的勾着蹴球,使劲一踢,球便往粉儿那儿飞去。 花园里不时传来嘻笑声,张寂黯刚从朝中回来,正要回书房去,无意撞见这一幕,便驻足观看。 只见她们主仆两个领着几个丫头,正玩得不亦乐乎。 书季绫大口喘息,满脸潮红,宛如一个活泼飞扬的大孩子般,远远凝望着她,他嘴角不觉噙上一丝笑意。 “少夫人虽然不大理事,但府里有了她,却是热闹生气多了。”老管事站在他身后,跟随少爷的目光望去,也不禁露出难得的笑容。 其实一开始,就连下人们也对这桩亲事议论纷纷。 所谓“娶妻娶贤”,明知女方是个不学无术、骄纵蛮横的千金小姐,实在没理由和这种姑娘定亲啊!所以新娘子一进门,底下的人无不战战兢兢,不晓得这位鼎鼎大名的书季绫小姐到底会如何整治他们? 可没想到,新夫人顽皮是顽皮了些,活泼是活泼了点儿,性情爽直,天真烂漫,对下人们却和和气气,迷迷糊糊的,从不端什么大小姐的架子,有时和粉儿拌起嘴来,简直不分主仆,两人宛如姊妹似的。 说她像传闻那么糟,倒也不尽然,她只是连照顾自己也漫不经心,贪懒爱玩又没耐性,让人忍不住要叨念她两句,在她身后收拾照顾而已。 而粉儿念主子念成了习惯,其他人也有样学样,没多久,家里人人都把她当成小娃娃来宠了。 “走吧,别打扰她们。” 张寂黯淡然一吩咐,转身之际,不意却被书季绫发现了。 她蓦地停下来,怔怔看着他越走越远,就这么发起呆来。 成亲几个月过去了,他白天到翰林院,晚上又多待在书房看书,除了睡觉不算,他们俩见面独处的时光,反而比在书家的时候还少多了…… 而且他到现在,都还没有碰她…… 思及此,她心烦不已,忍不住胡思乱想。 难道,他为了安柔,打算和她做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 “小姐,你在看什么呀?”粉儿不明所以,抱着球儿走到主子身边,却没看见什么奇异的东西。 书季绫眼眶倏地红了,不服气的冷哼一声。 她堂堂书季绫,才不会就这么轻易认输呢! 第七章 月如钩,夜凉如水。 张寂黯独自走在回廊上,正要回房,忽然瞥见园子里的一抹倩影,软绵绵的偎在屋外长椅上。 夜深了,瞧她偏头支着手背,半晌不动,似是睡着了,那身形……莫非是季绫吗? 他怀疑地悄悄走近,一看,果然是她。 只见她睡得正熟,胸口微微起伏,缎面绣鞋蹬到椅子下,小脚包在雪白棉袜里,玉腿蜷曲,罗袖枕面,星眸半掩。 “季绫?已经晚了,回房去吧!”弯下腰身,他轻触她肩头,温言道:“睡在这儿,会着凉的。” “唔……”被这么一摇,她美眸惺忪地睁开,接着爱娇地仰起俏脸朝他笑了笑,伸长两只手往他颈子上勾去,还咯咯笑说:“你抱我回去。” 张寂黯定定瞧着她,半晌,喉头似乎逸出一阵若有似无的叹息。 书季绫满脸困倦,他一抱起她,她立即软若无骨的垂靠在他胸前,鼻尖忽然凑到他脖子上嗅嗅,霎时无限满足,抬脸迎向丈夫,柔声呢喃道:“你好香。” “我是男人。”他好笑的睇她一眼。他香什么?她才香呢! “不一样的香。”她又咯咯咯咯的笑了起来,唇角微扬,笑意极轻,仿佛笑着笑着,又要睡着了似的。 他小心抱她回房,将她搁在床上,后脑枕好枕头。 鞋子还在长椅下呢!书季绫懒洋洋的蹬着被子,百般困倦地想着:罢了,明儿再叫粉儿去拿。 接着如丝魅眼往身边男人身上勾去,侬侬软软的声音又撒赖似的低嚷,“哪、帮我脱袜子。” 张寂黯闻言怔住,呆坐在床面上,一时之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帮我脱嘛!”她索性把足踝挪到他大腿上。 张寂黯只能心乱如麻的伸手按着那双美足,忽然不知所措起来。 书季绫不缠足,但形状十分娇小,又嫩又软,透明白晰。 他小心屏着呼吸,慢慢卸下一只白袜,接着又是另一只。 她的脚还不足他一个巴掌大,明明是天天走、天天磨,主子又是极其好动的,偏偏摸起来却像一团轻柔的白雪,比他粗糙的掌心幼嫩多了。 裸足而上,微微露出一小截白葱似的小腿肚,她长腿一弯,便把脚收了回去。他双手突然落空,不禁茫茫然的,手心刺痒,仿佛还渴望再伸过去,再轻轻握住那双美足。 心头一惊,他连忙收拾心神,耳根隐隐发烫,心脏几乎跳出咽喉。 “帮我拆头发。”她突然翻坐起来,往他身上倒去。 淡淡发香霎时扑鼻而来,他呼吸不由一窒,她已然伸手环住他的腰,柔声低语,“帮我弄,人家想睡了。” 她是怎么了?竟然倦懒若此?张寂黯无意识的抬起手,粗糙的大掌穿过她黑柔芬芳的发瀑,绵绵密密的发丝在他指缝中无止尽的流泄着,指尖顿时传来一阵酥麻的刺辣,几乎刺痛了他。 他立时脸红耳赤的推开她起身,“你们女孩儿家的头发,我不会弄。”他喉音粗哑,不得不轻咳几下,才沉声说。 书季绫眨眨眼,认真坐直身子,他却连瞧也不瞧她一眼,便转头推说:“我还有急事要办,你先睡吧!” “寂黯……” 匆忙撇下她,连她的叫唤也顾不了,张寂黯砰地一声便把房门关上,脚步飞快,一瞬间就不见人影。 独自呆坐在床上,书季绫不禁怅然,原来他真是在躲她。 难怪成亲多日,他……他在房中,仍然对她守之以礼。 他真打算为安柔守身如玉?有这个可能吗? 她烦闷不已,安适之的警告一直停在耳边徘徊不去。 揽着棉被在床上辗转难眠,却又不住想着婚前许多种种…… 有一天,她在园子里的吊床上假装熟睡,他来看她,不知是发现她装睡还怎么,竟然肆无忌惮的低头吻她。 他总是为了她行事鲁莽而生气,又一而再,再而三的不断要求爹爹将婚事提前。 新婚夜她发了高烧,他更是彻夜不眠照顾她。 难道,这些都没有意义吗?这些不就表示,他其实也是喜欢她的吗?那,为什么又故意躲她? 苦涩的叹了口气,眼看就要三更了,他还不回来。 现在,他打算连新房也不回了吗? 正心烦,屋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响,她连忙转身拉起棉被,假装睡熟。 不一会儿,张寂黯重新来到床边坐下,伸手摸摸她的额头,忽然低叹一声,似是颇为抑郁,接着便脱下鞋袜,上床睡觉。 当当当—— 三更天的更鼓声响起,过不多时,他沉沉睡去,待匀净的呼吸声传来,书季绫才又翻过身,气呼呼的鼓着俏脸。 可恶,她哪一点不如人了?既然他不肯把她当做真正的妻子,她也有她的办法,什么从小认定的女子,她才不信邪呢! “我定要做你真正的妻子!”她不顾一切的揽着他腰际,紧紧挨在他身边,咬牙切齿的宣告。“总有一天,也要做你心里唯一的女人,你等着瞧!” 说罢,便把俏脸埋入他臂弯底下,疲倦的阖上眼,完全没发现枕边的男人,眼皮正隐隐跳动着。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翌日。 下人来报,说是书季绫来访,范含征亲自出门相迎,不料门前仍是站着一个明眸皓齿、风度翩翩的佳公子—— 看来书季绫成亲之后,仍是不改本性啊! 范含征手拍折扇,言笑晏晏的迎上前来。“书季绫妹子,都已经嫁人了,还这么随心所欲啊!” “范哥哥,你有没有催情药?”扬起俏脸,她劈头便是语出惊人。 “嗄?”闻言一呆,他满脸迷惑的皱起眉头,“你要吃的?” 她古怪的撇撇嘴,摇头否认。“不是。” “那莫非是……张寂黯叫你帮他买?”他满腹狐疑地瞪着她,俊眸一阵,又不怀好意的嘿嘿邪笑。 什么玩意儿,才新婚就有这种问题,那张寂黯生得如此斯文老实,总不致年纪轻轻,就玩女人玩过头了吧? 书季绫横他一眼,没好气的低啐,“你到底有没有啊?” “笑话!”一拂长袖,范含征满脸傲色,不屑冷哼,“我范含征才不靠那种东西。” 她顿时一阵失望,耸耸肩,道了声谢,转身便走。 “等等!” 范含征连忙伸手拉她回来,俊眉微蹙,颇觉不安的低头反问:“你一个姑娘家,想上哪里去张罗那玩意儿?” “不晓得,还在想……”她顽皮地吐吐舌尖,回眸笑问:“怎么,你现在有了?” “真服了你!”他好脾气地笑笑,一边摇头,一边将她拉进门,无可奈何的叹息。“走吧走吧,你陪我泡茶,我差人替你买来,这总可以了吧?” 书季绫这才笑咪咪的点头答应,心满意足的跟在他身后。 本来嘛,像这种“胡作非为”的“歹事”,天底下,也只有范哥哥肯面不改色的站在她这边了。 人人都说他是无行浪子,不晓得那些传言中的“下流手段”到底生作什么模样? 好在范含征待她如亲妹,自是不会对她下手,不知他对别的姑娘又是如何? 范含征唤来下人,交代几句,不一会儿,便在花园亭中摆上各种茶果点心、喝茶器皿。他技巧娴熟的洗杯热壶,仿佛十分热中似的。 书季绫看了,不禁大感讶异。 她还以为这是老头子们的消遣,像他这种人,合该是大口酒、大口肉的,才合他的本性嘛! “啧啧,范哥哥,你开始修身养性啦?”端起茶杯,她小心吹了一口,忍不住奇道:“二哥说你收心了,我本来还不信呢!” “季绫妹子,你要催情药做什么?你会用吗?”他头也不抬,只是手提茶壶,殷勤倒水。 咦?想转移话题? 妙目一转,书季绫兴味更浓了。 “二哥说你有个倾心相爱的女子,可惜人家不喜欢你,那是真的吗?” “那药……是要用在张寂黯身上是吗?”范含征突然抬起俊眸,满脸邪气、兴致勃勃的冲着她笑,“要不……本公子教你两招?” “不用了,我可是良家妇女,你那些花枪我学不会。”闻言,她不禁毛骨悚然,头皮发麻的睨他一眼。 “哈!”范含征还不死心,俊脸凑上前,充满诱惑的提议,“就算是秀气人儿,也有秀气人儿的方法,怎么样?哥哥教你——” “不用了,我才不要!”听见他下流的提议,脸颊一热,她厌恶地朝他啐了一口,“你就是这么浑没正经,才没有姑娘家喜欢你。” “那你可错了,喜欢我的姑娘不知凡几呢!”范含征哈哈大笑。 书季绫睨他一眼,不吐不快的回敬道:“那有什么用?偏就是‘某人’不喜欢啊!” “你——”他闻言一呆,笑容登时变成苦笑,渐渐地,再也笑不出来了。 这时下人刚好端着一只小药瓶上来,他伸手接过,等人退下了,才打开瓶盖,抬眼对她说:“看着点。”接着,从瓶里倒出约莫一半截小指的份量,仔细交代,“一点点就够了,调在茶水里服下,用了太多,小心要了张寂黯的命。” “我知道,多谢你了!”她含笑谢过,接过瓶子,收进怀里,又抬起头来笑吟吟的问:“范哥哥,你心爱的那位姑娘啊……” “不送了,慢走。”他忽然拍桌而起,刷地一声,一眨眼,一瞬间,整个人就这么消失得无影无踪。 书季绫没想到他轻功如此之高,惊诧之余,又忍不住吃吃笑了起来。 范哥哥临去时,还瞠着俊眸,凶神恶煞的狠瞪着她,那不是她的错觉吧? 没想到风流倜傥的范哥哥,也有这一天呐!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从范含征那儿回来后,书季绫整个下午又是心痒难耐,又是紧张害怕,好不容易终于挨到晚上,张寂黯回家后大半都关在书房,她便偷偷把药粉藏在衣袖里,直待夜深了,才只身溜到厨房里去。 吓,没想到这么晚了,厨房里还有人煮食呐! “大娘,这时候该睡了吧?这么晚了,还忙什么?” 她大为惊奇,一脚踏进厨房,差点没吓坏了厨房大娘。 “少夫人好!”难得少夫人“芳驾光临”,大娘赶紧伸手抹抹围裙,忙不迭的躬身微笑。 “什么东西?好香喔!”香气扑鼻,书季绫鼻尖凑了上来,忘情地嗅着那味儿,几乎快把整张俏脸贴到汤面上了,厨房大娘好笑的看着她,只见她深深吸了好大一口气,才直起腰身,浑身轻飘飘的。 “这桂圆粥,正要送去书房的。” 厨房桌上搁着一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刚煮好的甜粥。 既然她问起,大娘连忙转身去多拿一副碗筷,一面招呼道:“少夫人想吃吗?奴婢再给您盛一碗?” 闻言,她回眸一笑,主动端过托盘,笑吟吟的朝大娘笑说:“我正好要去找寂黯,这粥给我吧!” “啊?那要不要多盛一份,和少爷两个一块儿吃呢?” “不用,一碗就够了。”端起托盘,回身就走,书季绫也不管大娘在后面呼唤,一路半跑半走,直到书苑前院才轻轻放慢脚步,悄悄接近。 他总爱待在书房,这么晚了,还念书吗?杏眼隔着漏窗,小心往里头探。 屋内,案前烛火通明,桌上摊着纸张,张寂黯手提墨笔正在写字,英俊面容在火光跳耀下,凭添几许沉郁。 他这个人真是静,像块石头似的,真不懂她是怎么看上这块石头的? 她目不转睛瞧着他,瞧得粉面晕红,连呼吸也忘了。 这时他突然停下笔,怔怔的扬起俊脸,不知想起了什么,想得几乎出神,那神情又复杂又迷惘,她从未在他脸上见过这种神态。 她好奇起来,不禁暗暗寻思:他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发什么呆啊?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我定要做你真正的妻子。 总有一天,也要做你心里唯一的女人,你等着瞧! 张寂黯耳根发热,一想到书季绫昨晚说的话,顿时茫茫然的,有些心猿意马,有些沉不住气,一时喜、一时愁,思绪乱得一场糊涂。 案上还有待办的重要事宜,偏偏那些字眼浮在纸面上,却进不了他的脑袋,他整天昏沉沉的,书季绫轻嗔薄怒的骄蛮语气倒是不断在耳畔幽幽回荡。 她是认真的吗?是吗? 可……她之前是多么抗拒嫁给他啊! 他心下恻然,想起她逃婚失踪的那几天,他每天天一亮,就像无头苍蝇似的东奔西走,担心她担心得吃不下、坐不住、也睡不着。 夜深入静时,他总是独自在梧幽园里苦候,脑海不断翻搅着她各种抗拒的模样。她从不掩饰对他的厌恶,根本不想嫁给他,而他以为可以蛮力逼她就范,却没想到她倔强至此。 不该逼她,不该这样逼迫她的。 那时他无时无刻都在自责懊悔,失魂落魄,痛得椎心刺骨。 如此一个弱女子,只身在外,倘若出了差错,他该怎么办?他还有何面目面对她、面对恩师? 所幸到头来,不知是否是上天听到他的乞求,他作梦也没想到,她最后居然回来了。 她一脸疲弱,病恹恹的回来,如期嫁给了他。 他心里明白,说到底,这门亲事终究不是她自愿的。 成亲成得如此勉强,若连床笫之间也是如此,岂不是太委屈她了? 但……他困惑的忆起她的晚奇怪的举动——她对他撒娇、伸手要他抱、要他帮忙脱鞋,又揽着他的腰,柔声细语,要他帮忙解开头发—— 她那……那是在诱惑他吗? 她想做他“真正的妻子”,是真的吗?没勉强? “送粥来喽……”房门呀地一声微微开启,门后响起一道清甜的嗓音。 书季绫纤手捧着托盘,小心翼翼探了半个头进来,丽容如花,巧笑倩兮,冲着他笑眯了眼。 心有灵犀似的,一想到她,她便来了—— 张寂黯深深凝睇着她,一时情思翻涌,又怕吓着了她,只得强忍心头渴望,默默瞅着她,数着呼吸,看她走近。 “还看书啊?每天看到这么晚,眼睛不累吗?” 书季绫难得主动进入书房,旋身把门带上,便婷婷走到他跟前,把托盘搁下,柔声道:“大娘说你爱吃桂圆粥,我左右无事,便帮你送来了。” 他不语,她瞅着他,又偏头笑说:“哪,你一个大男人,居然爱吃甜食?” “……”他薄唇微掀,半晌,却不答话,从她进房之后,那深似海的眼光始终牢牢锁着她,不曾移开半寸。 被他看得俏脸飞红,书季绫的美眸不时往那碗“加了味”的桂圆粥瞟去,心头怦怦直跳,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到底,她现在该是盯着他把粥吃完呢,还是赶紧溜回房去?那药到底管不管用?又,到底要等多久,药性才会发作呢? “你……你慢慢吃呗,我……我先回去了。” 越想越慌,她忙不迭地收回视线,立刻打算逃之夭夭。 不料才一转身,垂在身侧的手心便被轻轻勾了一下,她心头一惊,紧接着,冰凉的手指便被厚实的大掌牢牢握紧。 “别走。”张寂黯总算出声,沉沉低语,在宁静的书房里徐徐回荡。 她的指尖传来一阵轻颤,手心也不自禁的微微颤抖。 “过来我这儿……”他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她只能偷偷咬起唇。 她是不得已,一步步被拖进他怀里去的,其实是既害怕又不情愿,可身子却像是被施了魔咒,完全失去了力气。 “做……做什么呀?”垂着头,浑身软绵绵的,双腿虚浮,几乎站不住脚,眼睛更是连瞧也不敢多瞧他一眼。 张寂黯把她拉进怀里,她脸红心跳的倚在他身边,像是还不满意,最后他索性把她抱到腿上坐好,双手环着她的腰。 他们成亲前,有一回,也像现在这般—— 书季绫害羞的想起,那时候他们一起坐在轿子里,他搂着她,两人亲匿的坐在一块儿,她那时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他却抱着她许久不动,直到轿身落地才肯放开。 “陪我吃一点?”垂眸看她,他沉沉的柔声道。 闻言她吓了一跳,连忙把桂圆粥推到他面前,摇头惊叫,“不不不,大娘说你爱吃,我才特地端过来的,你、你吃啊!” “我早就不爱吃桂圆粥了。”他低头淡笑。 “啊?”她又是一愣,可是大娘明明说…… “小时候我不爱吃饭,爱吃甜食。”张寂黯笑着抱紧怀里的娇妻,他娓娓说道:“娘亲担心我饿着了,总是让厨房的大娘帮我煮甜粥,后来我渐渐大了,不再爱吃甜食,可大娘也已经老了,总是记着我小时候的喜好,三天两头煮甜粥给我当消夜。”拨弄着瓷碗里的调羹,他的眉宇间难得漾着一股温暖。 书季绫侧头瞅着他,忍不住莞尔。“你怎么不跟大娘说呢?” “我不忍心浇她冷水,”他冲着她灿然微笑,让她不禁看傻了,他又接着说:“她总爱向人夸耀,说我是她带大的,她最了解我。” 她听了,便笑嘻嘻的威胁他,“既然如此,你就乖乖喝下呗,否则我告诉大娘去。” 他深深注视着她,接着从碗里斟起一口,放到她唇畔,软言哄道:“陪我吃一点?” 欸,这真是……她倏地赧红了脸,实在禁不住这般温言软语,只好大着胆子,小心轻啜一口。 一口罢了,应该无妨吧? “哪,你也得喝。”她抢下他手里的调羹,赶忙盛了满满一匙,凑到他嘴前。 张寂黯默默看着她,低头把调羹里的粥喝了。 昏黄烛火下,她羞涩的低垂皓颈,粉面如霞,魅眼迷离,仿佛醉了,葱白纤指拿着调羹,还微微发抖着,就这样静静的横坐在他腿上,一口一口,温驯的伺候他吃粥。 低头嗅着她的发香,张寂黯动情的大掌一握,环在她腰际的手掌立时收紧,将身前人密密实实抱个满怀。 “你……”书季绫呼吸一窒,瓷碗险些跌落。 可下一刻,手上的碗突然被夺走了,她还来不及反应,一只大掌突然托起她后颈,她无可选择的扬起脸,随即被落下的唇彻底淹没。 药效来得这么快?她昏沉沉的低叹一声,难耐的主动勾住他颈子,激动回应他的吻。 独自一人时,她常常想起他们接吻的模样,他一定想不到吧? 书季绫轻喘不休,嘴唇热切的吮着他,她喜欢他的味道,喜欢他怀抱的温暖,喜欢磨蹭他下颔,被他新生的胡碴刺得麻麻痒痒。 “季绫……”张寂黯抬起火热的眼眸,销魂蚀骨的低喃着她名字,仿佛梦一般。 他多么渴望她,夜夜在她枕边失眠,如果是梦,就别让他醒来吧! “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他在她耳畔低语,然而她早已美眸涣散,被激情吞没,听不清他到底说了什么,只觉他突然抱起她,往书房角落的软榻上走去。 她柔弱的抱紧他的颈子,生平从无哪一刻像现在这般浑身乏力,这般气喘绵绵,又这么心跳不已…… 第八章 “寂黯!”一道甜腻的声音从书房外传来,张寂黯甫一抬起头,房门便砰地一声弹开。 书季绫手捧托盘,一脚跨进门槛,随后婷婷旋身,裙摆飘起,裙下小脚忽往斜里一踹,门板立刻又给踢得轰然作响的关上。 “我给你送消夜来了。”她美眸灿亮,笑吟吟的走向书桌。 这鲁姑娘,真是豪迈得紧!低下头,张寂黯努力藏起笑意。 “笑什么啊!”她不解的偏头睇他,还一头雾水。 他摇摇头,眸光落在托盘上,托盘里除了桂圆粥外,还多了两颗鲜嫩肉包。 书季绫端走了桂圆粥,说:“桂圆粥给我,你吃肉包吧!”说着,便踱到旁边去,边吹边吃了起来。 “你让大娘做的?”一边忙着手边的事务,他随口问。 “我说要跟你一块儿吃消夜,大娘就问我爱吃什么呀!”说到这,她突然抬起脸,认真瞧着他,无端端的,自个儿红了脸,低不可闻的俏声低喃,“你……你到底喜欢吃什么呀?” 闻言他怔了怔,心头不期然涌上一阵甜蜜。 原来,她叫大娘准备别的消夜,不是她自己要吃,而是要给他的。昨晚他跟她说了桂圆粥的事,她便放在心上了。 “都好。”凝望着体贴的妻子,心下很是感动。 没想到她举止粗鲁,心思却甚是体贴,她定是告诉厨房大娘,她自己想吃肉包,一转身,却把肉包让给他吃吧?如此一来,既体贴了他的胃口,也体贴了厨房大娘的一番心意。 “别敷衍我!”她回眸瞪他。 张寂黯笑着拿起一颗肉包,温言摇头。“我并不挑嘴,像这样就很好了。” “那我天天叫大娘换不一样的。”她有顾自的喝着粥,一大口接着一大口,活像吃药似的,看得张寂黯不禁失笑。 她自己也未必爱吃桂圆粥,却还硬着头皮把粥喝光。 “你别喝了,过来我这儿。”他唤她过来,等她走近了,便抢下她的碗,搁到桌上,又一把将她抱到自己腿上。 “做什么呀!”她挣扎着试图拉开他的手,他却紧紧抱着她,侧头笑着和她商量。“一人一个包子半碗粥,好不好?” “嗄?”瞠大美眸,转头便遇上他温柔似水的眼,她呼吸一屏,不知所措的红了脸,低下头来,轻轻嗯了一声。 “嗯?”张寂黯满足的拥着妻子,难得她如此温驯的待在他怀里,这一切,简直美好得不像真的。 “怎么这么多文章啊?”瞥见案上成堆的纸张,她好奇的问。 “都是书院学生写的,我受人之托,代为批阅。”他回道。 “哦……”她没好气的叹了一声,“难怪你每天从学士院回来,还在书房待到那么晚。” 他抱歉地对她笑笑,俊眸瞅着她,脸上突然升起一丝愧疚。 “书院最近在找一名讲师,我有意辞官到书院去任教,你觉得如何?”他惴惴不安的低头问她。 “你……一定不喜欢在学士院对吧?”书季绫水汪汪的眼睛眨巴着对他直笑。“每天看到我爹,他一定三天两头念着我,啰嗦死了。” “不是的。”他莞尔摇头,连忙解释,“官场上总有许多人情世故,令人烦不胜烦,相较之下,还是学子们热情单纯,较合我的脾性。” 她笑眯了眼,柔声反问:“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为什么问我呢?” 深深注视着她,张寂黯认真回答,“你是我唯一的亲人,如此大事,自然要和你商量。” “是吗?”她猛一回身,抱紧了他,俏脸枕上他胸膛,听着他沉静的心跳,心中无限平静。“我爹娘虽然啰嗦,不过也算你的亲人啊。”她明白他父母亡故,只好这般柔声安慰。 他歉然抚着她秀发,又道:“教书不比做官,收入恐怕没有现在的月俸多,万一以后没办法让你过好日子,你受得了吗?” “钱的事你尽管放心吧!”闻言,她抬起俏脸,笑意嫣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真不够用,我会想办法的。” “你有什么办法?”他疑惑地扬起俊眉。 “当然是……敲诈啦!”书季绫兴高采烈地拍着手,咯咯笑了起来。“听说我二哥画的花鸟画价钱好得不得了,我二嫂的仿画绣更是价值连城,以后我每年生日时,就向他们俩各讨一件,还有我爹爹、娘亲、大哥、三姊那边,每家各挖一点,那就整年不愁吃穿啦!” 张寂黯睨她一眼,禁不住摇头苦笑。 这些没个正经的浑话,也要亏是她才能这么轻松自在的挂在嘴边,这妮子,究竟将他置于何地了? “那么,不当‘翰林学士正三品官员夫人’,也没关系吗?”他认真又问。 “什么呀?”她啼笑皆非,爽快的哈哈大笑。“‘官夫人’三个字又不能当饭吃,出去买东西也不会有人算我便宜。何况我哪里像官夫人了?人人只会拿这三个字来笑话我,说我穿了龙袍也不像太子,由此可见,你还是早早辞官,别让我顶着这个烂头衔生活才好。” “真的?你真不介意?” 他不可思议地望着她,不管她平素风评如何,毕竟生于名门世家,要她一夕之间放弃人人称羡的虚名头衔,她真能不为所动? “每天辛勤工作的人是你,开不开心,只有你自己最知道。”她温柔捧起他的脸,又伸出拇指,揉开他总是聚拢的眉心。 “人生苦短,千万别跟自己的心情过不去。你平时已经冷冷冰冰得够吓人了,我可不想每天看你摆臭脸,嗯?”她笑意盈眸,款款情意深刻流转着。 张寂黯不禁震撼的注视着她,黑眸绽放异彩。 “怎么这样看我?”她害羞地笑笑,不料丈夫突然一个使劲,动情的将她拥进怀里,牢牢紧抱着。 “寂黯?”书季绫羞得满面通红,想要挣扎,却怎么也挣扎不开。 “别动……”他粗哑地在她耳边说:“我只想抱抱你。” “是吗?”她笑得更甜了,闭上眼埋入他怀里,汲取着他身上的气味,突然觉得有趣极了——若是早几年,谁会料想得到,书家四小姐竟然会爱上一个古板严谨的教书先生,还当起了教书娘呢? 有趣,实在太有趣了! “寂黯……”她魅惑地呼唤着他,无预警的伸手爬上他的颈子,柔若无骨的娇躯往他身上贴去,贴得严丝合缝,火热缠上他无力抵抗的身躯。 “你……”他喘息着搂上她腰际,可这时书季绫忽地凑上唇,调皮的落在他耳畔,柔魅又诱惑的悄悄低语。 “这次,换我在上面了,你说好不好?” 说时柔言软语,话却大胆露骨。 他一时禁不住,沉沉大笑起来。 如果这是她的要求,他还能说些什么呢?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湖水绿好,还是浅藕色好看些? 湖水绿?浅藕色?湖水绿?浅藕色? 书季绫烦恼的纠着眉心,左右各拿着一套衣裙,在铜镜前来来回回比画着。 粉儿推门进来,见了,不禁掩嘴笑说:“小姐,瞧了半天,还没决定好啊?” 她瞥了粉儿一眼,随口问:“你瞧,哪件好看?” “小姐,您真的变了。”粉儿笑眯了眼,不怀好意的取笑,“从前您更衣,都是随手抓来,随便穿上就走了,哪管衣裳裙子是什么颜色款式?可自从嫁给姑爷后,好像一天比一天爱打扮喽!” “啐!”闻言,她立刻涨红了脸,羞恼不已的瞪着丫鬟,跺脚斥道:“本姑娘问什么就答什么,谁问你这些浑话了!” “是是是,我不敢了!”吐着舌尖,她掩嘴偷笑,“我是来说一声,姑爷好像回来了。” “是吗?这么早?” 书季绫赧着脸,扫了她一眼,又低头看着手上的裙子,叹了一声,便把浅藕色那件抛下,飞快换上,顺顺头发,提起裙子便往书房跑去。 粉儿的窃笑声似乎又隐隐传来,可她根本懒得理,脚步又急又快,心跳如雷鸣,一下一下,重重撞击在她焦躁不已的心坎上。 听说他要辞官,爹爹极力劝他留下,寂黯烦不胜烦,偏偏书院那儿又催他催得急,除此之外,似乎还有不得不应酬的琐事,他每天忙每天赶,搞得身子都消瘦了,天天照着月光回家,怎么今天这么好,还不到傍晚,居然就回来了? “寂……”旋身转向书房,远远看见他,正要出声,不料他身边还站着一个人,她认得他,是锦蝶园的安适之。 寂黯看来苍白惨淡,安适之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两人站在书房前的花园里说了几句,安适之一摆手,寂黯沉重的点点头,便随他走了。 两人一前一后,行色匆匆,像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正等着他们似的。 书季绫悄悄隐身在远处,从头至尾,没发出一点儿声响。 不知道为什么,她一见安适之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她知道他是寂黯的朋友,知道寂黯时常帮他鉴画,可……也许是安适之偷偷绑架过她,又暗地对她说了那些话,总之,她现在一看到他,就觉得全身别扭。 他来找寂黯,到底为了什么呢? 闷闷不乐的回房,她坐到妆台上,拿起梳子慢慢梳理头发。 一对雀鸟停在窗台吱喳不休,不一会儿,其中一只振翅飞走了,另一只却在窗台上跳来跳去,啾鸣不已。 书季绫怔怔瞧着那只雀鸟,苦笑起来,柔声喃道:“你怎么不跟他去?” 鸟儿自然不会回答她,叽瞅一阵,便往另一个方向飞走了。 “也许你们不是一对儿的吧!” 她失笑起身,踱到那窗台上,倚窗闲坐。 风儿轻轻,白云卷卷,时光一下子就溜走了。可她却万万没想到,这一天,至深夜,至天明,丈夫居然就再也没有回家了。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书季绫失眠了一晚,想着丈夫,又想到安适之,想到他们奇怪的神色,总是惴惴不安,不晓得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天微亮,她披着一件披风,踱到园子里,遇见管事便问:“少爷昨晚上哪儿去了,怎么没回来?” 老管事脸色古怪的搔搔头,期期艾艾的回她。“他……少爷有些急事,这个……是他朋友出了一点事儿,需要帮忙。” “哦?”她纠着眉心,喃喃问:“什么朋友?” 老管事尴尬地轻咳一声,含糊说:“等少爷回来,夫人再同少爷问个清楚吧,详情我也不清楚。” “是吗?” 老管事像是知道怎么回事,却不敢向她说明。 她失意的踱开脚步,心神不宁的猜想:安适之财大势大,有什么事非寂黯不吋?何况,还是去了一整天,彻夜不归? 心头蓦地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戚,她总觉得……事不单纯。 还是……等寂黯回来,再问清楚吧?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结果,又隔了一天,张寂黯才心力交瘁的回来。 他双眼腥红,满脸憔悴,身上忧郁的气息比平时还浓郁了许多。书季绫从没见过他这种模样,好像受了什么极大的打击,整个人失魂落魄的。 她忧心忡忡跟在他身后,可见他这样,嘴边所有的疑问登时只能全往肚子里吞。 她多么担心他,可又不想在这时候叨叨念念,问个没完。 他这人……真是……这么大的人,怎么都不会照顾自己呢? “你想吃什么?我叫大娘准备去。”抬头看着丈夫,她柔声低问。 “我不饿。”张寂黯短短几个字回绝她,便不再说话。 她更慌了,又道:“我叫粉儿备水,你沐浴一下好吗?” “好。”他点了下头,又陷入沉思。 书季绫无奈,只好随他去了。 沐浴完毕后,张寂黯换件袍子,又要准备出门,让她失落不已,只是出门前,他回身轻轻抱她一下,歉然道:“我……有些事,非去不可……你,只要安安心心的等着我,以后,我定会跟你解释清楚的,好吗?”他定定凝视她,疲倦却仍温柔。 既是如此,她还能说什么呢? 勉强挤出笑容,她应了一个“好”字。 张寂黯伸手抱她一会儿,便失魂落魄的走了。 望着他越走越远,她秀眉一凝,旋身便往衣橱里挑出一件男人的衣袍。 光滑冰凉的缎布轻轻滑过手心,她惴惴不安的更衣束发,准备出门。 既然没人肯告诉她,她只好自己打听。不管发生什么事,叫她一个人懦弱的缩在房里,傻傻的等待结果,那是不可能的。 毕竟,她可是寂黯唯一的亲人,就算天塌下来,她也要设法为他顶住才是。 主意一定,书季绫便一声不响的溜了出去。 成亲的好处就是啊——随时都可以大摇大摆、开开心心的出门去,再也不怕回家被爹娘数落了。 想想,真是不错! 第九章 夜幕渐渐低垂,冷风吹掠,落叶狂卷,书季绫失魂落魄的站在小巷子里,勉强伸手扶着墙壁,不料墙面冰冷,一点一滴,冻得她牙关打颤。 她哆嗦着把手缩回来,失去了支撑,却差点儿连站都站不稳。 安柔自尽了。 她六神无主的抱着手臂,身子不住发抖。 小巷巷口正对着安家人宅,这几天许多大夫来来去去,听说安小姐意识浑沌,还在生死边缘徘徊着。 难怪他如此伤心难过,难怪他吃不下、睡不着,每天往返安府,连家也不回。难怪他不肯告诉她实话,管事的什么也不愿意透露。 安柔为什么要自尽? 她摇摇欲坠的走出小巷,步履蹒跚,痛苦的穿过街道上汹涌人潮。 安柔如果死了,她怎么办? 安适之明明警告过她,安柔深爱寂黯,没有寂黯是不行的,她偏不信邪,仍是执意和寂黯成亲,事情才演变至此。 现在她自尽,分明是她害的,她害死人了…… “姑娘请请请,这边请,楼上还有雅座唷!” 酒楼酒贩拉开嗓门,对着街上人群大声吆喝,书季绫抬起头,茫茫然的瞪着酒楼牌匾,身后突然有人一推,害她身子踉跄,差点跌在店家门口,狼狈扶着阶梯扶手,一步步往上走,店家小二立刻出来招呼。 “公子请,我带您到楼上雅座,您想要用点儿什么?” “来一壶酒。”她垂头丧气地跟着小二,选了一个倚窗的位子。过不多时,酒菜上桌,她抓起酒壶猛灌一口,热辣的刺痛感贯串全身。 苦,她好苦啊! 一口接着一口,眼眶蓦地红了。 刚得知爹娘为她定亲的时候,她觉得好生气,既是她要委身之人,至少也应该先问她的意愿才对吧?她气坏了,于是不顾一切的寻找张寂黯。 那时,她满心只有一个念头,反正先把婚事搞砸就对了,这是要爹娘知道,想安排她的终身大事,一定得先经过她这关,否则免谈。 只是她作梦也没想到,他居然是个这么可怕又冷漠的男人。 他完全不把她的胡闹放在眼里,摆明了就是根本不在乎,所以随便她爱怎么闹就怎么闹。 这样的男人,值得托付终身吗? 亲眼见过他,她更坚定自己的想法,什么臭家伙,她绝不嫁他! 可这狡猾的家伙却先下手为强,向她爹娘告了一状,害得她被禁足,婚事还得提前。 然后,他蛮横无理的吻了她,取笑她自称是范含征的情人,却连接吻也不会。 恶心死了,谁晓得他嘴巴是不是又脏又臭?竟敢把舌头伸进她的嘴巴里,过去从未有人胆敢如此放肆,她真被他吓到了。 这可恶的男人,像她命中注定的魔星,她越不想见他,他就越要在她眼前晃来晃去,一时逗她,一时要她,弄得她心里十五个吊桶,每天七上八下的,怎么闪躲也没用。 有一回,范哥哥故意拉着她假装亲热,可……可是,在那恶人冷冰冰的注视下,她忽然退缩了,连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她竟然如此在意他。 之后,他果然生气了,婚事又再次提前,对她更加肆无忌惮,每天都来看她,一副非她莫娶的模样。 然后然后,有一天,他迟到了,她才发现,原来自己暗暗等了他一上午。 然后然后,她忽然觉得,嫁给他……勉为其难,也不是什么坏事。 而且,他并不是全然的冰冷无情,偶尔心情好的时候,他眼睛就像两颗闪耀的宝石,他的眼眸,是全天下最好看的一对眸子。 上天真是捉弄人啊! 正当她已经准备好出嫁,安适之却绑架了她,告诉她他和安柔才是一对有情人,希望她打消出嫁的念头。 这一席话像一记青天霹雳,狠狠打在她身上,几乎揉碎了她的心。 她无法思考,脑中一片黑暗。 有这种事,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她呢?她心如刀割,悔恨不已。 太迟了吧!她已经把心交出去了呀! 到底,她是什么时候离开安家的,她出不知道,茫茫然的在街上东游西荡,欲哭无泪,脑海里尽是张寂黯那张可恶的臭脸,最后被雨水淋得全身湿透,还是回到自己熟悉的家,茫然的嫁给了他。 她不愿去想太多,反正,一切都是上天安排的缘份,上苍安排了她和张寂黯的姻缘,一定还会带来别的契机吧? 如此想着,她又不免自嘲——她书季绫,何时竟成了一个听天由命的女子? 苦涩的抓起酒瓶,她仰头猛灌,酒瓶子里滴落几滴酒液,已经喝完了。 “来人,再拿酒来!”她对着小二大叫,眼眸腥红迷离,似哭似醉。 不一会儿,酒又来了。 酒啊酒,只有酒解愁,书季绫抱着酒壶痴痴傻笑。当初不该嫁的,当初坚强一点就好了,她果然害惨了安柔,寂黯又如此痛苦。 他们俩,真是情深意重啊! 即便成了亲,她还得费尽心机对他下药,才能逼他跟她圆房。 那个安柔,她就这么喜欢寂黯吗?失去他,宁死也不愿活着? 扪心自问,如果是她,她会为了他自尽吗? 不会的,这种事她做不来,想都不会去想。 现在寂黯一定很伤心吧?如果当初她能把持住,坚持不嫁,他就能跟他心爱的女子双宿双栖了。 她自斟自饮,愁思百转,不知不觉夜幕越来越深,满天星斗,遍地繁灯,人潮逐渐散去,只剩零星几只狗儿依旧在街头闲晃。 “这位公子,很对不住,小店要歇息了。”小二鞠躬哈腰的上前提醒。 书季绫醉眼一瞪,叹了口气,只道:“再拿一壶酒来!”接着掏出钱来,又向店家取了一壶酒,便摇摇摆摆的起身离开,孤单单独自在街上游走。 她不想回家去,回去做什么呢? 寂黯不在那儿,就算人在了,心也不在。 不想回家,只能漫无目的东飘西晃。 无处去,她也不在乎,手里有酒,胜过黄金千万啊! 喝着走着,小州桥边,有个醉汉倒在桥柱上,她经过时瞥了一眼,又一眼,便不自禁的清醒大半。这醉汉眼熟得很,分明是…… “范哥哥……你在这儿啊!”她简直不敢置信。眼前这是风流潇洒的范含征?人见人爱的范含征?她所知道的范含征,天生贵命,一向逍遥,怎会落得这般潦倒? “这么晚了,还在外头鬼混?”范含征懒洋洋的抬起一边眉毛,嘴角轻扬,低笑不此,分明已经醉了。接着,狼狈的俊眸往她身上一瞄,又呵呵呵的取笑道:“和丈夫吵架了?” 她傻笑着搔搔头,胡乱摇摇头,只道:“不晓得怎么说。” 地面上散着许多酒壶,有喝干的,也有未拆封口的。书季绫踢开一只空瓶,秀眉深蹙,“你喝了好多酒。” 他上下打量她,咧嘴微笑,“你也不遑多让。” “分我喝些好吗?”她索性走上前,往他身边坐下。 “自己拿吧!” 这下可好了,有愁、有酒、有友,他们俩真该拜把当兄妹,玩闹一起,闯祸一起,伤心失意都在一起。 书季绫吃吃傻笑着,没想到风流快活、无忧无烦的范哥哥,居然也会借酒浇愁,该不是跟她一样,也为了一个“情”字吧? “范哥哥,你喜欢的那位姑娘,后来怎么了?你们为什么没在一起?”她忍不住好奇。 范含征悠然长喟,酒逢知己,不免卸下心防,老实道:“是我单恋她,她已经嫁给她心仪之人了。” “喔……”她黯然叹息,可怜的瞅着他。 单恋?那一定很苦吧!若是以前,她肯定没办法体会那种感情,可现在,她好像懂了……她对寂黯,可算是一种单恋吗? “你很想念她吗?”她仔细端详他。 如果她和寂黯分开,也会像他这样,痛苦思念着吗? 范含征低垂眼眸,抿唇不语。 “想念一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书季绫偏头,柔声问:“我很想多知道一些,你说给我听好不好?”见范含征回眸狠瞪她,她也不怕,还拉着他的手臂,温柔催促,“告诉我,好不好嘛!” 她眼中有种莫名的急迫,像快溺毙的人,拚命想抓住一块浮木,范含征本想早早摆脱她离开,这时见她如此,不觉愣住。 “范哥哥?” “就是……”压下飞身离去的冲动,他别开脸,努力忍住胸口阵阵奇异的汹涌。“坐着,走着,有时候正和旁人聊天,莫名其妙想到她,周围声音就突然不见了,不知道身边发生了什么事。又……有时候躺在床上,想到那个人就忘了呼吸,到快死掉了才忽然坐起来人口喘气。有几次,我好像真的死了,却又转活过来,活过来后,又懊恼怎么还不死去……” 说到这儿,他仰头灌自己一大口酒,俊脸不知何时涨得通红,剑眉紧蹙,像是真的喘不过气来,书季绫吓得赶紧抢下酒瓶,没命拍打他后背,直到他长长吐息,她这才双手颤抖着,发现自己盗了一身冷汗。 “范哥哥,既然她已经嫁人,你就忘了她吧!”书季绫红了眼眶,不舍的柔声安慰,“早晚一定会再遇见别的姑娘的。” “是啊……早晚会遇到别人的。”长长吁了口气,范含征朝她淡淡微笑。 书季绫无一言凝视着他,心中也是痛楚难当。 范哥哥嘴里应和她,眼底却只有绝望,他根本不相信自己还会遇上别人,为什么爱情令人这么痛苦呢? “季绫……”范含征突然伸手揽着她肩头,亲匿的将她圈在怀里,“咱俩虽不是什么亲兄妹,但你那种不顾一切的任性,倒跟我有几分相似。有时候,我真怕你闯出什么难以收拾的大祸……”他本是浪荡子,一有机会就往女人身上磨蹭,良家妇女可说是人见人怕。 但书季绫却毫不在意,还牢牢抱着他,一心只想为他提供些许温暖慰藉。 “范哥哥给你一个忠告,”垂下俊脸,他苦涩的朝她露齿一笑。“你要小心,不要任意伤害心爱的人,否则有一天后悔莫及,就太迟了。” 闻言她抬起脸,愣愣地注视他。范哥哥……伤害过自己钟情的姑娘,所以感到后悔,是不是?为什么呢? “书、季、绫!” 一声无预警的暴喝吓得她心惊胆战,接着她手臂突然被人用力一扯,身子顿时从范含征怀里踉跄退了开来。 “你做什么?”转头看见丈夫,她便想扭开他的手,不料怎么扭也扭不开,他的五根手指深深掐入她手臂,痛得她俏脸扭曲,不住尖叫。“痛死了,快放开我…… “给我闭嘴!”盛怒之下的张寂黯仿佛失去了理智,完全不理会她的叫喊,拖着她手臂,强势扭着她离开。 “你做什么啦!”书季绫拚命推他打他,他也不管,连拖带拉的把她拖到一顶轿子前,又推她一把,厉声喝道:“上轿。” “我只是碰巧遇到他而已。”她气恼不已的回头瞪他。 “给我上轿!”张寂黯神情冷酷,那脸色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怒瞪着他,她愤愤不平的啐道:“你有毛病啊!” 他索性推她上轿,自己随后落坐,对轿外喊道:“起轿!” 轿子摇摇晃晃的越走越远,书季绫透过窗子往外看,就见范含征还孤单单的坐在小州桥上,抱着酒壶猛灌自己。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第一次见到她,他真的吓到了,原来这就是他要娶的女人,传闻中骄蛮无理的千金小姐。 她疯狂的行径果真令人匪夷所思,为了不想嫁给他,竟换上男装,和那恶名昭彰的浪荡子相偕出游,一点儿都不避忌。 尽管哭笑不得,他还是强自按捺着——他早已听说她的风评,既然决定娶她为妻,今后便不能任由她这样胡闹。 于是他断然离开锦蝶园,便到书家拜访他未来的丈人。他决定将婚期提前三个月,一来是给书季绫一个教训,再来,也免得夜长梦多,徒生是非。 书老翰林了解自己的女儿,只是同时也提出一个条件——希望他在成婚之前,尽可能去探望她。他这个女儿个性叛逆,如在婚前他们能彼此多多了解,未来总是比较容易适应。 这丫头,还没过门就给他一堆麻烦。 尽管如此,他还是勉为其难的同意了,在这个忧心忡忡父亲身上,他深切感受到慈父对女儿无条件的溺爱,就算只是为了报答师恩,他也决意好好善待书季绫——不管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只是,他没想到季绫居然这么讨厌他,每天不是装睡就是躲起来,半步也不让他靠近,他到底哪里得罪她了? 她越是如此,他越是啼笑皆非,越想好好捉弄她一番——真奇怪,他从来不是这种无聊男子,可看见她紧闭双眼,屏着呼吸,躺在吊床上忍耐装睡的模样,他忽然觉得这丫头可爱极了。 于是他做了一件,过去想都没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他知道她醒着,故意吻了她,她的脸一下子就刷红了,真是小傻瓜,还自以为装得很好。 他差点仰头大笑,竭尽全身力量才能勉强控制住自己,实在太好玩了! 她问过他为什么执意要娶她,他没回答,可独自一人时,他却忍不住一再思量。 一开始,确实只是勉为其难,但每天到书家看她,只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他发现自己竟然变了……每早醒来,就不自禁的想见她,离开书家后,又控制不了的不断想起她。 她越是百般推拒,他就越是神魂颠倒。他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她怎能那样毫不掩饰她的嫌恶?他是她未来的丈夫啊! 见不到她的时候,思念她,总是令他痛苦莫名,而更令他胸口隐隐作痛的,是她身边那个叫做范含征的男人。 尽管仲绮一再拍胸脯向他保证,他俩只是一对臭味相投、顽皮捣蛋的异姓兄妹,绝不可能有什么男女之情——想对付范含征,唯一可行的方式,就是完全不要理会他,等他有一天自觉没趣无聊,自会罢手。 可,亲眼目睹他和季绫亲热的偎在一块儿,亲眼目睹范含征低头吻她,还说他们之间没什么,叫他如何置信? 世上有哪门子的异姓兄妹会在三更半夜,孤男寡女的单独坐在小州桥边,依偎拥抱,喝得烂醉? 张寂黯坐在床边,低头看着妻子。 她喝得太多,轿身一路摇摆,她原本气恼的别开脸不看他,后来居然就这么睡着,连他抱她回房,她也一无所觉。 轻轻抚摸她的发丝,她突然嘤咛一声,背转过身,对着墙壁熟睡,仿佛连睡梦中也气恼他似的。 “别再和那个人见面,别这样折磨我。”默默顺着她的头发,他低不可闻的沉声低喃。 装睡的书季绫睫扇翼动,心跳登时乱了绪。这句话,是对她说的吗?这是什么意思?他嫉妒范含征,他在意她吗? 他从不对她多说什么,好像有很多秘密,很多痛苦,如果他愿意对她敞开心房,不知该有多好…… 脑中又闪过安适之的话,她倏地咬紧牙根,苦涩想着:或许,他只有对安柔,才有范哥哥身上那种痛苦莫名的情愫吧! 窗外突然下起一阵骤雨,寒意及湿气渐渐在房间里弥漫开来,张寂黯落寞的脱鞋上床,搓暖了双手,才转身拥抱妻子。 夜雨淅沥,冷冰冰的敲打在心房上,两人各自数着雨声,直至天明,才疲倦的阖眼睡去。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翌日,书季绫又失踪了。 张寂黯简直不敢置信,他匆匆打开衣箱,属于她的衣物果然被取走了一部份,剩下来的,全都整整齐齐堆叠着。 看来……她走得从容不迫,分明早有准备。 她竟敢就这样离开,没有一句解释,没有一声交代! “粉儿!” “是,姑爷。” 他狂怒不已的阖上衣箱,冷冷转身,阴恻恻的俊容宛若冰霜,静静的站在原地,沉默了好一会儿,可怕的面容突然平静下来,紧握的拳头也放松了,神情出奇冷淡。 “你回书家一趟,”他不痛不痒的淡然吩咐。“问问书季绫是不是回去了,如果是,你就留着伺候,不是,就把这儿的情形交代清楚,看要如何处理,再回来通报。” “……是。”粉儿蹙起秀眉,隐隐觉得不大对劲,却也说不上来。 “还不去?”他不耐烦的沉声斥喝。 “是,姑爷。”粉儿震了一下,这才飞奔而去。 张寂黯麻木地伸手撑着桌面,脑海里来来去去,全是昨天夜里季绫和范含征在小州桥边卿卿我我的暧昧景象。 好个书季绫,昨天才被他亲手抓回来,隔天就失踪了,哼哼哼哼哼,他真是愚蠢至极!愚蠢至极! 他倏地哈哈狂笑,接着痛苦的抱着头颅。他的头好痛,痛得简直快裂成两半了! 书、季、绫……从今往后,她是死是活,都与他无关!他再也不会为她费心,再也不会苦苦寻觅她、不断追逐她,她想怎么放浪形骸都是她的事,他不会再傻了! 第十章 书季绫失踪的消息传到书家,书家上下立刻一阵人仰马翻。 书夫人当场昏倒,老翰林吓得脸色发白,立刻命二儿子火速前去向女婿道歉陪罪。 要知道,无论书季绫和夫婿平时感情如何,当朝婚律早有明令:凡妻擅去者,徒刑二年,判离。如果张寂黯震怒报官,书季绫就算被找回来了,也得服两年刑期,并被休离啊! “我不会这么做的。”张寂黯面无表情,淡淡应了声。 “多谢你,季绫她……”书仲绮既尴尬又无奈,只得慨然长叹,“都是我们宠坏了她。” 张寂黯抿着唇,不置一词。 见他沉默不语,似是无意多说,书仲绮只好硬着头皮又问:“她到底为了什么事离家出走呢?” 静肃半晌,开口停了好一会儿,最后,他却还是沉默。 见状,书仲绮故意忧心忡忡的大声感叹。“这下应该如何是好?季绫她一介弱女子,只身在外,倘若出了意外,我娘肯定活不了了!” 张寂黯俊眉深蹙,又过了片刻,才抬眼注视他,冷淡说道:“你,不妨去问问你的‘好朋友’吧!” 什么?范含征? 闻言书仲绮脸色大变,心头登时凉了半截。妹婿的意思是,书季绫和范含征走了?这这这、这不可能,事实若真如此,那季绫就完了!她会身败名裂,永无翻身之日,她她她、她不可能这么傻吧? 一定是误会,否则就是哪里出了差错。 他脸色苍白的匆匆离开张家,头一件事就是去范家,好好问个明白。 幸亏张寂黯是厚德之人,绝不会报官将季绫的丑闻张扬开来,为今之计,只有尽速找出妹妹,解开误会,还原真相了。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时光悠悠,三个月后。 张寂黯端坐案前不断振笔疾书,公务繁忙得不可开交。 两个月前,书老翰林突然宣布辞官,并指派他接续他的职务,让张寂黯错愕不已,因为他早就表明辞官立场,要去书院执教了,却没想到同一时间,书院竟派人告知他新教职已经寻觅到绝佳人选,婉转拒绝了他。 这一切显然都是老翰林设计好的,张寂黯难掩失望,特地登门请教,不料老翰林居然卧病在房,泪流满面的喃喃向他道歉,说是他教女无方,勉强他娶了如此不堪的女儿,他感到悔恨不已。 不但如此,老丈人还紧紧握着他的手,一边乞求他原谅,一方面又殷殷切切的诚挚叮嘱,他乃青年俊材,切莫放弃大好前程等等。 老翰林视他如子,所做所为皆是为了他的前程考量,所以张寂黯尽管失望,却也不忍心再让岳父忧心,于是,他一心向往的执教生涯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烦不胜烦的官场文化。 听说,范含征目前不在京师,而书季绫始终下落不明,书仲绮两个人都找不到,书家上下急得宛如热锅上的蚂蚁,又不能明日张胆的大肆搜索。 只是,尽管如此小心翼翼,街头巷尾还是渐渐傅出书季绫和浪子范含征私奔的传闻。 胸口蓦地一阵疼痛,痛得他不得不暂时歇笔,深深呼吸几次,等到痛楚逐渐过去,才继续埋头写字。 连月来,只要稍一动念想到那女人,胸口便傅来阵阵痛楚,他也分不清这疼痛是源自于何处,只知道,必须立刻转移心念,疼痛才会停止。 房门突然发出呀地一声,安柔手捧热汤进来,微笑说:“寂黯哥,我给你送补品来。” “多谢。”他头也不抬,只轻轻点了一下。 她把热汤放到桌上,“这几天,有季绫嫂嫂的消息吗?” 他缓缓摇头。 莲步轻移,安柔走到他身边,柔声安慰,“别担心,我哥哥是行走天下的商人,他已派人到处去寻找,一定很快就有消息了。”说罢,纤手搭在他肩上,羞涩的绯红俏脸。 “多谢。”张寂黯仍旧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安柔失落不已。“寂黯哥,不管再怎么担心,也小心别弄坏身子……”黯然低下头,收回双手,她喃喃低语道:“那,我走了。” 满怀委屈离开书房,丫鬟们立刻簇拥上来,伺候她登轿回府。 安柔闷闷不乐的回到家中,立刻又被请到偏厅说话。 “哥哥。” “寂黯现在怎么样了?” “还是一样……”她苦恼不已,怅然直叹,“怎么办呢?” 安适之沉默片刻,才开口道:“哥哥为你安排了一桩亲事,近期内,你便择日出嫁吧!” “什么?”安柔闻言一惊,立刻摇头拒绝,“寂黯哥如此痛苦,我为什么必须选在此时出嫁呢?” “你认为寂黯对你还有感情吗?”安适之锐利的目光凝定在妹妹身上,不悦地蹙起眉头。 自安柔伤势痊愈后,听闻书季绫失踪,便三天两头往张家跑。他不是不明白妹妹心思,若寂黯对她有情,他自然早就千百个赞成。 但,现下寂黯表现的态度已经够明确了,他心中只有书季绫,不可能再接纳别的姑娘,安柔再这么执着下去,受伤痛苦的便是她这个傻瓜,他已经不想再看妹妹心碎痛苦了。 “我劝你死心吧!”他冷然道。 “我不要,为什么要死心?书季绫已经不可能回来了,寂黯哥身边只有我而已!”安柔不依,泪汪汪的顿足发愁。 安适之怔忡地凝视妹妹,俊容蓦地笼上一层寒霜。 寂黯婚前,他曾向书季绫说过不该说的话,安柔自杀未遂时,据下人来报,似乎曾发现她身着男装在门外徘徊,若属实,那么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便很清楚了。 她不告而别,自是为了成全安柔,而寂黯至今仍不知情。 他身为寂黯的知己至交,究竟应该如何解释?若承认自己挑拨他们夫妻关系,寂黯会如何看待他呢? “柔儿,你大概还不晓得,书小姐一直误以为寂黯深爱着你,这一回,她是为了成全你才离开的。”他冷肃的看着妹妹。 安柔不信的瞪视哥哥,娇斥道:“胡说,人人都说她和范含征私奔去了,跟我有何关系?” 瞅她一眼,安适之仅仅语气平淡的驳斥,“你错了,她没和范含征在一起。” “你怎么知道?”话一出口,她立刻咬住下唇,知道错的人是自己。 哥哥势力之大,人脉之广,往来遍及四海,他敢如此肯定,定是确实掌握了范含征的行踪。 安适之疲倦的揉揉眉心,沉重的说道:“等你出嫁后,寂黯和书小姐之间,也许会出现转机,至于你,就尽早忘了寂黯吧!” 但愿此举,能稍稍弥补他先前犯下的错误,将一切导回正途。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寂黯,我找到范含征了!” 书仲绮匆匆来访,见到妹婿劈头便道:“季绫没跟他在一块儿,这段时间,他忙于自己的私事,根本不晓得季绫出走。” 张寂黯低垂眼眸,默默无语,沉郁的眼眸更加黯淡了。 “现在该怎么办?她已经失踪三个多月了,倘若遭遇不测……”书仲绮愤愤地看着他,颇有责怪之意,“我还宁愿她和范含征一块儿出走,至少平安无事!” 话一说完他便拂袖而去。妹夫连月来对妹妹的事不闻不问,已令他心寒至极,虽说离家出走是季绫的错,但他未免也太过绝情了吧?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安柔喜事越来越近,安适之特意大张旗鼓为妹妹筹办婚礼,除了安家本身张灯结彩,连所有与安家来往的行号商铺都张贴喜讯,热烈庆贺。 到了正式成亲当日,安家人兴宴会,广邀名流,其排场之奢豪、声势之盛大,更是宛如公主出阁,须得昭告天下似的。 张寂黯独自坐在喜宴一隅,默默喝着酒,一杯接着一杯,也不管旁人异样的眼光,几瓶小酒喝干之后,随又唤人再拿新酒。 这一桌子人,怔怔看着他,全都傻了。 仆役们怕他喝醉闹事,连忙通报上去,孰料安适之听说后,沉吟半晌,仅淡淡吩咐,“他要多少酒,都给他。” 于是几个客人摸摸鼻子溜到别桌去了,肯和张寂黯同桌的,就只剩下稀稀落落的两三人,可他却仍毫无所觉,喝得醉眼迷茫,不知今夕何夕。 季绫季绫……他胸口痛得快死了,谁能救他一把? 酒液热辣辣地滑进喉头,胸口似乎不疼了,可一转眼,疼痛感又立刻加剧,他嘿嘿苦笑。也罢,季绫若遭遇不测,他正好陪她去。 那日书仲绮来过之后,他独自回到房里,瞪着她的衣箱足足发呆一整夜,隔天早上,吃完早膳就吐了,从此之后,胸口上的疼痛就时时紧抓着他,无论走到哪里,眼前永远只有季绫的笑容倩影。 他……他真是想破了头也不明白,不为范含征,她到底有什么理由离开? 现在她人在哪里?在做什么?人平安否?有什么事不能和他携手解决,得这样激烈的负气离开?一连串的问句在他脑中飞转,却没人能给他个答案。 不是书仲绮弄错了吧?是他欺骗他吧?季绫只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独自一人能怎么办?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张寂黯眼前一花,仿佛瞧见一道细瘦的身形悄立廊下。 那儿是仆役行走的小路,丫鬟们鱼贯往返,只见那细瘦人影突然伸手拦住一名丫头,低头说了几句,又从怀里掏出银两给她,小丫头连连点头,便带着酒壶退下,没一会儿,又端出一盅热茶,从那人身边走过。 对方始终背对着他这边,低垂头脸,仿佛不愿示人,但不知为何,那人身形牢牢吸引了他,他低头的模样,后颈露出一道细瘦的线条,实在像极了某人……张寂黯情难自禁,不禁看呆了。 “公子,喝杯茶解解酒吧,您喝了不少。”端热茶的小丫头来到他身边,为他斟了一杯。 张寂黯努力撑着惺忪醉眸,直直望那着那道背影。半晌,那人终于忍不住转过来了,晶灿的美眸蓦地对上他的,两人四目相接,无声凝望,接着那人忽然掩唇惊呼,匆匆转身离去。 “季绫?”张寂黯这才如梦初醒,霍地起身,丫头端上来的茶水泼洒一地他也不管,目光痴痴锁在前方,怔忡一瞬,立刻推开丫头,跌跌撞撞的追上前去。 “妈呀!”书季绫转头发现他,吓得脚步踉跄,更是没命的拔腿飞奔。 一路上她几次差点撞到了人,好不容易终于跑出筵席,刚刚转进一条小巷,这时手臂却突然被人扯住,整个人被翻转过来。 “季绫?”张寂黯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她的身影,一道?还是两道?三道?他实在喝多了,醉得分不清楚南北西东,也分不清眼前究竟是不是幻觉,只知道,就算是幻觉,他也要牢牢抓着不放。 “好痛噢!”她皱眉扭动着,可他丝毫不肯放松,让她越挣越痛,不禁低叫起来。“干么抓那么紧?想摘下我的手臂吗?” 是她的声音?真的是她?不是幻觉? 张寂黯深深巡视她脸上每一道线条,灵秀的眉眼,她的唇鼻,最后落在娇艳的唇瓣上,他渴望的低吟一声,低下头,火热地吻上她的唇。 “唔……”书季绫皱眉嘤咛着,只觉酒气扑面,醺得几乎连她也醉了。 牢牢捧着她的脸,鼻尖在她脸颊各处厮磨,张寂黯激切地吻着她,仿佛要将她吞入腹似的,她挣扎一阵,便软弱投降了。 他们紧紧贴合,舌尖在彼此口中缠绕,他大手捧着她的后颈,湿润的唇徐徐擦过她的耳,含起她的耳珠吮咬逗弄,又沿着颈际吮吻而下,惹得书季绫血脉偾张,几乎发狂呻吟。 “寂黯……别……”她惊惶失措的推着他。 他终于抬起眼,深深凝视着她,那深似海的黑眸,写满了浓重的欲望。 书季绫只看一眼便顿时失去力气。她浑身燥热,酸软无力,跑也跑不了,站也站不稳,只得软若无骨的偎在他身上,微微娇喘。 “我真不懂……”她喃喃低语着,秀脸埋进他怀里,满怀愁绪又失魂落魄,只是抱着他低问:“你怎么没向安柔求亲呢?她又怎肯嫁给别人呢?你们不是互相爱慕吗?” “你说什么?!” 张寂黯当场震住,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什么。 “就为了这个?你就为了这个离家出走?” 她咬唇不语,失意的垂下眼。 他昏昏沉沉的连连摇头。这怎么可能?他从未提起安柔,她怎么会知道?谁把安柔的事告诉她了? 他醉得几乎睁不开眼,身子摇摇欲坠的往书季绫身上倒去,她惊叫一声,连忙抱着他大叫,“寂黯!” “跟我回去……”他努力撑着,薄唇在她耳畔低语。 她现在哪有心情和他争辩这个啊! “等一下嘛,你别倒,倒下来就完了,啊……”眼看他就要滑到地上,她惊慌不已,连忙大声唤人。“快来人啊!” 终于有人发现他们了,一个汉子匆匆跑来架住张寂黯,安适之闻讯前来,乍见书季绫装扮成的男孩模样,差点没认出来。 “书小姐?”他又惊又喜,书季绫只是朝他甜甜一笑,便不再说话。 张寂黯头痛欲裂,模糊的说:“适之,我得先告辞了。” “这是自然。”安适之立刻吩咐左右,“快去备轿。” “今日,恭喜你了……”张寂黯神态疲弱地向他道贺。 安适之意味深长的瞥了书季绫一眼,也不禁露出微笑,拱手道:“彼此彼此。” 书季绫顿时双颊绯红,喃喃道了声谢,随后车轿备妥,便和久违的夫婿一同乘轿同府。 “你都没回答我呢!”上轿后张寂黯便倒在她肩上,双手环着她的腰,沉沉睡去。书季绫兀自烦恼着,山抱着他,轻轻摸着他的脸。 他消瘦了好多,真是心疼死了,她离开后,他也没多快活嘛! 她突然和他一起回家,众人都吓了一跳。回到房里,她卸下男装,便如平常一样睡在他身侧,枕着他的手臂入眠。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过去数月来,只是一场漫长的恶梦,如今,他终于摆脱恶梦的纠缠醒来。 张寂黯沉静地凝视妻子。 日光洒进窗棂、透过床幔,蒙蒙照着她玲珑姣好的身段。她睫扇低垂,无瑕的脸胧清透如雪,唇角勾着笑意,气息平顺,沉梦正酣甜。 这就够了,他宁愿永远这样看着她,直至地老天荒…… 书季绫嘤咛转身,柔软馥郁的身子往他怀里钻去,俏脸依恋的埋进他胸口,纤手揽上他的腰。 他刚刚才想伸手搂她,自己的衣带居然松开了。 他一怔,底下便冒出银铃似的闷笑,接着连单衣也被揭开。 书季绫手不安份,一边摸索着丈夫胸膛,一边依恋叹息着,“好温暖啊……”说着又凑上鼻尖,在他胸前磨磨蹭蹭,嘴唇徐徐吻过他的锁骨,吻过颈项,绕到耳根上厮磨舔舐,又绕回来亲吻他的额头,然后冲着他甜甜一笑。 “你还生气吗?”她水汪汪的美眸眨呀眨的,一副无辜可怜样。 “你……”结果他一开口,又叫她凑上来的小嘴堵住,湿湿热热的舌尖滑过他下唇,接着往口中探去,他脑中一轰,抱着她翻转过来,将她压在身下。 忽然,像想到什么,她急得哇哇大叫起来。“先说好,我可没和范哥哥一块儿私奔,没有见面,也没有走在一起,这几个月都是单身一人唷!” 张寂黯眼眸浑浊,无言凝望着她。 她一声不响的离家出走,没有只字片语,也不曾遣人报过平安,他生气吗? 毫无疑问,当然生气,他气极了。而这一切还比不上众人为她担心受怕的煎熬——他遑遑终日,食不下咽,整天失魂落魄,书老翰林病了一回,书仲绮日夜奔走,京城流言四起,全家死气沉沉,都是谁任性妄为闯的祸? 只是到如今,她笑容晏晏的出现在他眼前,他才发现,只要她平安归来,只要她毫发无损,其他一切,都不重要了…… 汹涌的情感绵绵而至,张寂黯情思深切,低头攫住她的唇。 书季绫美眸蒙眬,热切回应着,不一会儿便衣衫尽褪,裸露的白皙肌肤透出一层迷人红最。 他屏息地注视苦她,大掌徐徐抚过美背,她霎时尖叫一声,酥麻难耐地瘫软了身子。 见状,他低笑起来,索性推她转身俯卧在床上,指腹拂过裸背,羊脂般细致的肌肤顿时一片嫣红,她娇躯更是狂颤,不住气喘连连。 “寂黯……不,噢……”她敏感得死去活来,嘤嘤求饶。 可此时此刻,越说不要,越偏要了,张寂黯岂肯放弃这大好“整治”她的机会? 芙蓉帐暖,无限春意,甜蜜的刑求才要开始。他一手掌握她的小巧蛮腰,舌尖沿着脊骨蜿蜒而上,任凭她再怎么扭动呻吟,也绝不停止。 直到她哭着投降,两人才紧紧抱在一块儿,化成两团炽热的火球,彼此熊熊焚烧……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书季绫此次离家出走,一去三月,下落不明,毫无音讯。 张寂黯虽说是见到她平安归来就完全忘了计较,但来龙去脉,也不能不问清楚,首先第一要问的,就是她这段时间到底人在何处。 “我到处游山玩水,没有固定的住处,脚到哪儿就走到哪儿,走到哪儿就睡到哪儿,去了一些地方,见了一堆难得风景。” 一直以来,她都深恨自己是闺阁小姐,不能游历天下,像兄长们一样无拘无束。这回她在伤心失意下离家出走,于是铁了心跟自己说,宁可死在外头,也不终老阁楼。 然后,她就大胆上路了,所幸上天垂怜,一路平安。 “我独自南下,也去金陵拜访过范哥哥,可惜他家的女眷都说他不在,知道我的身份后,留我住了几天,接着听说安柔的喜事,觉得奇怪,就赶回来了。” 说到此处,她不禁暗自好笑。 这安适之狡诈得紧,把婚事搞得沸沸扬扬,分明就是为了通知她回来——一则好让他妹妹彻底死心,另觅幸福;二则弥补对寂黯的亏欠——既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她召回,又不必向寂黯承认自己做过什么好事,实在是高明之举呐! 提起安柔,张寂黯又是一阵难解。 “我从未提过安柔,是谁告诉你的?” “爹爹把我许配给你,我当然得派人打听喽!” 她笑嘻嘻地看着丈夫,想到安适之为了“昭告天下”,不知烧掉多少钱两,她便善心大发,决定说谎为他遮掩。 “安柔对你情深意重,还意图自尽,你怎么没向她求亲呢?”她柔声问。 他讶然问道:“自尽的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就是……在小州桥边喝酒那天呀!”她黯然垂下双肩,“那天我偷偷去了安府一趟,听说安柔小姐自尽,我好难过,喝了好多酒,后来遇上范哥哥,他心情也不好,我们俩就一起抱头痛哭,刚好这时候,你就来了。” 她惴惴不安的瞅了身边人一眼。那天他生了好大的气,她知道他误会了,却不想解释,也解释不来,她和范含征的关系,时日一久,他便明白了。 张寂黯喟然长叹,他本想等事情落幕,安柔伤势稳定后再向她透露,不料事情却演变至此,既然她什么都知道了,那不妨就一次说个清楚。 “很久以前,我就没把安柔放在心上了。” 他温柔的看着妻子,淡淡笑说:“当年刚退婚的时候,我确实是青天霹雳,所以不断去找她,可是都被阻绝门外。有一次我被她家家丁打得全身是伤,像野狗一样被丢弃在暗巷里,那是我一生中最潦倒的日子……” 书季绫屏着气息,闻言握住他的手,他轻松的笑了笑,表示这都是过去的事了,他早已不再介怀。 “家丁走了之后,适之偷偷从家里跑出来背我回家,我娘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因为家里根本没钱请大夫,适之就把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留下来,才匆忙赶回家去。从那天之后,我再也没出现在安府门口。” “为什么呢?”书季绫好奇问道。 看了她一眼,他又接下去说:“连适之也不知道,我被打的那天,安柔其实也在。她躲在角落里,捂着嘴巴,远远看着我,表情很害怕。她从未看过我那种狼狈模样,因为太害怕了,所以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出声,没有站出来为我说一句话,也没有阻止她爹派人打我。比照之下,适之当时是被好几个大汉牢牢架着,大叫恳求他爹别再打了——你能想像我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吗?” 书季绫闻言倒抽一口凉气,“你一定很恨她吧?” 张寂黯摇了摇头。 “她从小娇生惯养,怎能想像吃苦的日子?我一文不值,身无长物,能给她未来什么保障?我理解她为什么害怕退缩,她爹安排的没有错,像她这样娇弱的姑娘,只适合听从父母安排,嫁给一户衣食无忧的人家。 “半年后我又在街上遇见她,她和她娘亲有说有笑,见了我便低下头,拉紧她娘的手臂和我交错而过,那时我就知道,我和她已经结束了,这位千金小姐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也许正因为如此,书季绫的反叛才如此吸引他的目光。 安柔的苍白懦弱,已令他倒足胃口,季绫却恰恰相反,她精力充沛,横冲直撞,敢爱敢恨,绝不盲从父母之命,也不向世俗眼光低头,她是他见过最光彩夺目,最真诚无伪的女子,每见她一回,他就越为她倾倒。 “说起来,安家还是我的恩人。她爹毕竟出钱帮我们还债,我爹不久后就抑郁而终,我娘也跟着忧病而亡,适之一直默默对我伸出援手,要不是有他帮忙,我连安葬父母的本钱也没有。” 他自嘲地笑了笑,又道:“我中举之后,他比谁都高兴,我猜他一定立刻把消息转告妹妹,以为安柔这些年来始终深爱着找。其实,安柔只是在他巧妙安排下见过我几次,发现我已恢复昔日风采,又想到从前的甜蜜,这才旧情重燃,如果我还是那个身无分文的傻小子,她看都不会看我一眼。” “唉……”书季绫长叹一声,“真是的,安适之怎么都不知道这些事呢?” 枉费他聪明绝顶,竟不知自己的亲生妹妹如此薄情势利。 “毕竟是亲手足,适之怎么都不会往坏处想。”他宽容的微笑,“再说他为了继承家业,四海为家到处经商,怎会晓得他妹妹如何待我?看在他的面子上,我不想破坏安柔在他心中的地位,也许安柔也觉得悔恨,才试图自尽吧!” 她点点头,又安慰的拍拍他的肩头,“安柔应该也是爱你的,倘若不爱,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勇气自尽呢?” “你认为自尽需要勇气吗?我不这么认为。”张寂黯不敢苟同的摇摇头,又道:“自尽,只是一种懦弱的逃避手段罢了!” 她仔细想想,不得不同意这番说法,又是一阵欷吁。 他深深凝视着她,澄澈黑眸中情意流转,满满的尽是无比眷恋。 “我以为真正的勇气是——为爱而战,毫无畏惧,即使牺牲名誉、财富也在所不惜,宁愿伤心自苦,也一心盼望对方幸福,这才是真正的勇气。” 季绫和安柔截然不同,她才是浑身上下刻着一个“勇”字,敢爱敢为,诚实认真的女子。 “真是,把我说得这么好,实在是……”被他瞧得粉面绯红,娇丽无邪,她连说起话来都颠三倒四、结结巴巴了。 “我……改天要说给爹爹听,真是的……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这么夸奖过我,我我我……我都不好意思了呢!” 她一时害羞,一时欢喜,张寂黯忍俊不住笑了,将她揽在怀里,温柔看着,“是吗?” 她美眸灿然,盈盈抬首,又娇又赧的问:“那……还有没有?” “我有没有说过你很美?” “没有耶!”开心死了。 “你真的很漂亮。”他肯定的赞美她。 书季绫喜孜孜的摇晃他,又问:“还有呢?” “找有没有说过你很聪明?” “我聪明吗?”真的呀?她笑得阖不拢嘴。 “你是很聪明,也很大胆。”抚着她的脸,张寂黯神情突然变得认真,“我真的好感谢你……” 她好奇的眨巴着美眸,“感谢我什么?” 他慎重地凝视她,道:“感谢你能平安回来,没让自己受到一点伤。” “噢……”闻言,她心一揪。是啊,如果她出了意外,留下他独自一人,那该怎么办才好?爹娘又将如何伤心呢?她实在太任性了。 “答应我,以后再也不许这么做了,嗯?”紧盯着她,她聪明若此,应该懂得分寸才是。 “我知道了,绝对不会再有下次,我保证。”她郑重承诺。 过去数月来,她已经尽她最大的力量,独自走遍各地,尝过了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滋味。 如今她心中已经有了最完美的归属,她的生命再也没有缺憾,从今往后,和她钟爱的男子携手共度一生,就是她最向往的幸福。 “我好爱你。”她深深投入丈夫怀抱,满足的轻声呢喃。 张寂黯温柔抚着妻子的秀发,只笑不语。 未来漫漫人生,他并不期待她能成为一位“温良贤慧”的娇妻,只要她平安快乐,无灾无殃,四肢健全,莫要出门闯了什么祸事,他就已经阿弥陀佛了。 【全书完】 想知道神仙眷侣书仲绮与苏淮雪的爱情故事吗?请看春天系列r047《你惨了,又叫我少爷》 想知道无行浪子范含征如何从浪子变缠郎?请看春天系列r053《浪子从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