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爵阁下请伸手》 第一章 夏里恩静静攀在天花板上。 客厅中伫立的银发男人,充满余裕地露出微笑,这时男人眼前有个迅速的黑影一闪,身穿短蓬纱裙的女孩冲到他面前,手中装饰紫水晶的轻斧大力挥动,男人只将双手背在身后,从容地往后,以差之毫厘的方式,闪避要将自己开膛剖肚的斧头。 「太慢了,黑花,有胆子正面进攻,就要有与之相符的速度。」银发男子嘲讽着。 「喝啊啊啊啊——」名叫黑花的女孩甩动卷曲马尾,空下来的一只手往腰后摸,又抽了另把一样的轻斧,双斧交叉就像剪刀似地往前夹,要让男人避无可避。 「傻丫头,单手都不够快了还双手?」男人沁出美丽的微笑,抬脚踹向女孩,在她的轻斧欲夹未夹之际,正中胸口,女孩的身躯轻飘飘地往后飞了出去,最后砰地撞在粉色浅纹路的石墙上,冲击力大的让墙上固定的挂画摇摇欲坠。 另一道影从右斜后方窜出,是个削着短发的男孩,手里什么也没拿,单现出又硬又锐利的黑色指甲,往男子手臂戳去。 「位置不错,威坦,不过劝你最好跟黑花换个武器,当力气不够大时,光只抓中也构不成威胁。」男子竟迅速擒过男孩的手腕就用力要往地下摔。 威坦在半空扭腰举腿前踢,想蹴男子胸口,却没想到对方扯住自己手腕的力道骤变,不知怎地竟脚上头下,脑袋直接撞击磨亮的石地板,震的眼前一阵黑。 夏里恩趁这时从天花板上踢腿弹下,甩出一条前端扣着尖锥的钢链,直取男子眉间,但男子头一偏。 飞锥从他耳畔擦过,不过夏里恩的目的却在别处,待男子要出手攻击,链子突然掉头卷上,趁着攻势缓了零点几秒,夏里恩架出结界挡在前方,但男子却毫无惊异之情,往前弹指,结界便「霹」地碎成块消失。 夏里恩咬牙,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便伸了过来,又冷又轻地给了他颊上一下。 「没尽全力,而且还没熟练的术,别拿出来献宝。」 「祖父!要丢您了哟!」 比一开始攻击男子的女孩更娇小许多,却跟他相同有着银发,只是梳的蓬松柔软,绑成两边。女孩双手上凝聚无数紫晶色光点,然后往男子奋力扔去。 「看来就琴进步最多。」 男子举起单臂,指着他最小的孙女,由手指间射出由高浓度魔力凝聚的丝线,丝线以其他在场所有人都无法追上的速度,穿过那些朝自己飞来的紫晶光点,再抽动,将所有光点收纳在丝线上,简直就像串珠般。 「啊、我好不容易才做的……」 小琴瞪大眼睛,好像快要哭出来。 男子将丝线抛甩,抽去丝线,光点往小琴的方向飞回,一颗颗在她身子周遭炸开,吓得她尖叫。 夏里恩叹口气,走向小琴,给妹妹一个安慰的拥抱。 他知道祖父已经手下留情到不能再轻了,自己四兄妹的力量,在那个自信家前面根本不堪一击。 「总有一天绝对杀了你!」 威坦与黑花摔的狼狈,在爬起来的同时指着男子。 夏里恩缓缓放开小琴,注视那个过去与现在都威风凛凛的男人,打从初次见面起,他也知道「未来」对方仍将以同样的姿态,睥睨他脚下踏过的土地、月光照耀的魔界。 祖父的名字叫做锡尔·法尔贝特·莱斯。是个已经活了千年以上的吸血鬼,更被不知道第几代魔王赐予土地,封授公爵之位,掌管铁森林与赤月魔殿,有着与深沉睿智完全相反的美貌,称号为「银血钻」……或者更早之前的「银色死亡宣告」。 不管哪一个,都璀璨无比,跟众所皆知的丰功伟业比起来,已经埋藏在记忆沙漏最底下的部分,绝对更为惊人。 锡尔的妻子很久以前就过世了,有一个独生子,四个孙儿。排行最大的是夏里恩,再来是黑花、威坦与琴。 孩子们的母亲因为跟父亲不合,大约半年前离家出走,而父亲的行为因为无能到连儿女都唾弃,似乎也有某种程度的自知之明的他,便将孩子们送到公爵领地的城堡,自己则是经常在外闲晃游荡,一出门总是搞丢自己,总要过很久才狼狈回家。 「是吗?」锡尔不如怎的,闪身到两个对他怒目相视的孙儿孙女后方,弯下腰,迅雷不及掩耳在他们俩的脸颊上各亲一下。「那我想我还有好久可以活,真是太遗憾了。」 「干什么!」威坦用袖口用力抹过脸。 「恶心死了臭老头!」黑花也拼命擦刚才被亲过的地方。 「只是给予奖励而己。」锡尔微笑,将一块银纸包着的板型巧克力递给黑花,最喜欢巧克力的她马上抢了来,但还是嘟着嘴。 威坦兀自走开,满脸阴狠地踢了一脚放在决斗厅门两侧装饰的空盔甲武士,武士头盔匡当当地落下,发出大声噪音。 「少迁怒,小鬼。」锡尔依旧笑嘻嘻地,却又到了威坦后方,一把将这个最叛逆的孩子拎起。 「放开我!」威坦反抗地踢着脚,连蹼翼都展出来拍动了。 「要不要现在把你这对宝贝的翅膀咬掉啊?」 「什……!」 威坦还待回个几句,却没想到锡尔真的一口咬住他蹼翼基部,感觉那尖牙都要穿过骨头伴随酸麻的痛觉,几乎要扭断什么一样。 「威坦!快道歉!说你不应该乱踢东西就好!」夏里恩赶紧提醒弟弟。 「不要!」威坦叫道。当然锡尔便咬着他的蹼翼不放,还顺便舔舔血的味道。 夏里恩上前,仰头望着锡尔。锡尔也同样回望他,看起来像个以欺负小孩为乐的恶劣大人。 然后,夏里恩伸手,抱住威坦的腰,「放开我弟。」 锡尔顿了会儿,松口,让夏里恩把威坦好好放下,但下一秒夏里恩却往威坦头上打去,「明知道会被整,就爱惹人家,是被虐狂吗?」 威坦倒是乖乖让大哥敲了,自己摸摸头不说话,又拉拉被咬痛的蹼翼,最后收起来。 「给你。」 锡尔抛给威坦一把钥匙,匙柄上刻着数字,那是藏书库中分类书柜的钥匙,依照危险等级各自锁上,威坦想借却不得其门而入,宁愿每天去徒劳无功的尝试解咒也不愿跟锡尔开口。 「说谢谢。」夏里恩踢了威坦后脚跟。 「……谢谢。」威坦撇过头,声音小的几乎连吸血鬼的耳朵都听不见。 「我也要!祖父刚才说我进步最多!」小琴跑过来很大方的讨东西,每次给锡尔考验完都会有礼物可拿,她属于四兄妹中最不记仇的,之前多次被锡尔耍着玩的事情,只要睡一觉起来就不计前嫌。 「要什么?加了土蜥蜴干的布丁好不好?」锡尔抱起小琴,同样在她脸上亲了口。 「……呜……」小妹妹想起来昨天点心的布丁吃了几口,突然发现从一侧冒出了摇来晃去的土蜥蜴尾巴,吓得她把盘子掀翻,还拖着管家露西来一定要把那个蜥蜴布丁打扁,结果只看见对面位置的祖父大人正不停抽动嘴角。 「还是放黑蜘蛛的苹果糖?」 「哇啊啊!」 「祖父,您就别玩了吧。」夏里恩叹气。 「别老念东念西的,扫兴鬼,小孩就要像小孩一样玩,又不是说父亲不管事,你就得变成父亲不可。」锡尔哼声,拿出个漂亮的宝石头饰给小琴别上,刚才被吓的份全被礼物补回来了。 「真不想被已经几千岁还玩小孩子游戏的您这么说。」夏里恩回道。 「冲着你敢反驳的胆量,我可以再教你一种结界,想学就来拜托我。」锡尔把小琴放下,「等一下要去黄金树本部看看,有谁要跟我一起去?」 「黄金树」是王都境内最有规模的佣兵组织,由锡尔与几个朋友一起创立,他所负责的事务比较杂,大多是人员调度、情报统筹、甚至筹备粮食。由于初创立时,提供了丰厚资金让组织在各地活动畅行无阻,故普遍认为,他可算是黄金树的正牌主子。 「我!」黑花与小琴高举双手。 「小心臭老头又故意把你晾在白铁树上,等到白天还下不来就等着死翘翘。」威坦拉着小琴的一边马尾恐吓道。 「……那小哥要来接我喔……」小琴撒娇。 「才不要!你就准备被太阳晒成灰吧。」 「要来接我、一定要来接我啦!」小琴扯回被抓的头发。 「哼。」威坦转过身,出了决斗厅。 祖父的城堡很大,刚来的几个礼拜在这里乱晃就会迷路,但就算拥有这么大的城,在他们兄妹来这里之前,也只有祖父跟一群仆人住在这里而已。 像个孤独的国王。 威坦跟黑花会乖乖叫祖父,不过几天而已,一旦察觉这个本来以为高高在上不可冒犯的公爵,其实秉性就跟孩子差不多,喜欢恶作剧、以看人掉下陷阱为乐、既聪明又强的过火,让几个孙子们因各种不同理由,乖乖屈服在淫威下时,那种彻头彻尾的尊敬感,已经被削成薄薄一片,稍有风吹就岌岌可危。 其实威坦很佩服夏里恩,就算被整了,也能冷静地不做任何回应,而祖父大概是觉得这样不太好玩,所以不是更变本加厉地去逗,就是干脆放弃这个游戏。 反正是二选一,上上签与下下签,但至少被欺负的机率少掉一半。他想把这招学起来,却老是失败,就跟黑花一样,有空就忍不住要跟臭老头玩激怒与被激。 不过在这里生活比以前舒适,仆人也随叫随到,更好的是有血库。祖父似乎跟人间界方面有某种程度的联系,不用亲自到那里觅食,也会有人眼巴巴地送来高级货讨好,像是处子血液之类…… 「那么你们去整理,帽子要戴宽的、蝴蝶结别拖地,三十分钟后大门见,谁迟到了晚餐就得用鼻子喝汤给我看。」 锡尔吩咐完也走了,小琴蹦蹦跳跳地跟出去,大嚷着叫管家露西帮她换衣服。 「黑花你最近倒是跑那里跑得挺勤的,不会是也想当佣兵吧?」夏里恩问。黑花好战、对技巧跟力量自豪,每天得在决斗厅泡上两三个小时,有时跟管家练习、有时也用术让空盔甲武士动起来攻击,若说想当佣兵,倒是挺合情合理。 「咦?啊、也没有勤快啦……」黑花居然有点不好意思。 「……」夏里恩歪着头望着妹妹,希望她自己说。对他而言,每个弟妹都还算是「小孩」,他不希望他们因为做出危险的行为而出事。 「那边、那边有个新来的菜鸟!我是去教他怎么打架才会赢的!」黑花用力道。 「什么教他,别欺负人家才是真的。」夏里恩推推黑花的头,「自己小心点,对人要有礼貌,就算不当淑女,在礼节方面也不可以马虎。」 「罗唆鬼夏里恩。」 黑花吐了截舌,「我去换衣服!」 望着黑花离去的纤瘦背影,他缓缓呼了口气,弯腰捡起刚才被威坦踢下的武士头盔想推回原处,稍微试了下却构不着,踮起脚尖也还有差,正想果然还是得用飞的才行,这时手中的头盔被从后方拿走,轻松地放回原处。 夏里恩才回头,颊边就被亲了下。 「祖、祖父您……」 夏里恩顿时竟无法动弹,感觉脸颊有些发热。 「这种奖励人人有份。」锡尔微笑,左眼上的单片眼镜泛着恶作剧的白光,「而且我看你很想让我亲的饥渴模样。」 「请不要戏弄我。」 夏里恩努力想板起脸,却知道那一点用都没有。 「每次都只有这句,换一个吧,比如说用敬语以外的词,这样会比较快乐。」 「我看您是快乐的太过头,连脑筋都要坏了吧?」 夏里恩闭了下眼。 「嗯嗯对!就是这种伶牙俐齿。」 锡尔扳起夏里恩的脸,「这个时期,在我面前展露本性就可以了,以后出去,有更多东西要面对,我有好几仓库跪下来都求不到的东西要教给你,在那之前,要尽情享受还是个孩子时能做的。」 「您只是希望有谁能供您打发时间的玩乐。」夏里恩皱眉,他不敢挥去锡尔的手,打从第一眼见到祖父时,他便深深受到璀璨的光芒震撼。 要让这样伟大的对象照顾自己吗? 至今那样的撼动依旧停留在他心里,偶尔捕捉到点什么,晃动就会从深处传来,他相信那是种纯粹想追求跟对方相同完美强大力量的崇拜。 「因为我很无聊啊,感谢古魔王保佑,骸杰送来了四个小玩具,看你们每天成长,真是相当有趣。骸杰还是小朋友的时候,离现在已经多久了?有没有七百年?」 「谁知道那种父亲。」 夏里恩将视线瞟往旁边,想让自己别对父亲的无能感到愤怒。 锡尔闷声笑,牵起夏里恩的手,「我改变主意了,到黄金树怎能没有你?换换衣服一起去。」 「您会让我参观投影设备?」 「我会教你怎么用。」锡尔搔乱夏里恩卷曲及肩的褐发,就跟这孩子母亲一样的,既柔软、又带点神经质的感觉。 所以那女性才终究无法忍受骸杰三天两头走失、并且逐渐趋于疯狂的行径。自己与已经过世的妻子,都是纯血吸血鬼,而诞下的骸杰,则是相当珍贵的超纯血种……理应会有超越父母的力量才对,只是那孩子的精神,远远无法匹配这种双面刃似、强大而危险的血统。 在尚未成熟前,就已经被压垮。不是锡尔不愿意花心力栽培自己唯一的儿子,而是比起要对方成就些什么,还不如放手给予自由,让他去做想做的事。 「您当初会想建立黄金树的理由,可以告诉我吗?」 黄金树是祖父毕生整顿出来的心血,夏里恩想知道这个魔界最强佣兵团组成背后的那个故事。好像只要知道了,就可以离对方近一些。 「总有一天会跟你说的。」像突然想到般,锡尔又笑问:「需要我再亲一下吗?」 「请不要戏弄我。」 *** 早晨是吸血鬼的休息时间,为了避免阳光射进来,所以白天卧房中,窗帘都拉的死紧。夏里恩虽然困了,却还硬撑着想把小说看完。 祖父的书柜中,不只放了那些上锁的贵重典籍,也有其他流通在市面上的通俗小说,他好像会每个月派人去采买,不过,采买者似乎分不清楚各类文字书的差别,偶尔还会有食谱、购物杂志,甚至是画了露骨插图的情色类型混在里头。 最近,整理开放书柜变成了夏里恩的兴趣。偶尔威坦也会来拿几本看看,虽然他更有兴趣的是那些锁在最里面的危险魔法书,然后取笑几句冒险系列的内容,而且永远都不知道要把书籍归位。 三少爷的理由是:用不着帮仆人整理,省得他们吃闲饭给祖父开除。 这时传来敲门声,夏里恩回过神:「谁?」 「大哥……」 是小琴的声音。 「进来吧。」夏里恩把书合上,却用手指夹在书页中。 门打开,穿着边缘缀着高级蕾丝睡衣的小琴进来,手上还拖着最喜欢的骷髅布偶「吉米」。 「妈妈呢?」小琴歪着头问。 夏里恩注意到小琴眼神恍惚,知道她是睡傻了,只得拍拍自己的大床边边道:「上来睡吧,跟吉米一起,妈妈说不定等等就回来了。」 「嗯,我要让她看祖父给我的发夹……」小琴拉着吉米爬上床,还先把吉米塞到被里,自己再钻进去,「晚安。」 「晚安。」夏里恩低头亲了下小琴的额。 「吉米也要。」 「嗯,吉米也晚安。」夏里恩只好也亲了下布偶的头,虽然那空洞的眼神让他觉得一点也不可爱,他不明白小琴为什么喜欢这个。 夏里恩手指还夹着书,他知道母亲可能不会回来了,至少近期不会。光只有爱情,对她来说是不够的,她需要父亲的陪伴与关爱。 在恋爱时的这股炽热与盲目,终于在婚后不断无故被抛下而清醒。 母亲说,父亲的路痴肯定是装的,谁知道他在外头干什么去?也许有别的爱人、也许有什么秘密,但她知道她问不出来,也懒得问了,所以选择离开。伤透心的母亲排除跟父亲有关的一切联系,包括自己的儿子与女儿。 除了爱情是不够的…… 夏里恩抽出手指,让书真正合上。几分钟前才憧憬的罗曼史,现在却像逐渐消失的黯淡泡泡,细细地粉碎了。 捻熄一旁小桌上的光沫球,四周便暗了下来。他躺下,听着小琴平稳的呼吸声,一会儿小琴的手慢慢抓了过来,揪住自己的衣服。 「……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你希望他回来?」夏里恩轻问。 「嗯,想看爸爸。」 「他不是……很没用吗?」 「没用也还是爸爸……」小琴越说越小声,最后睡了。 夏里恩反而不想睡了,明明不准自己为这种事感伤,但现在却感觉眼眶微热。一会儿翻身,又转过去,脑中闪过父亲与母亲的脸庞,然后想到祖父,除了弟妹之外,那是还留在身边、唯一的亲人。 按捺不住某种力量驱使,他滑下床,套上软鞋走到门边,轻轻拉开,然后闪身出去。 走廊上的窗帘现在全拉了起来,这是每天凌晨在太阳升起前,家里的仆人的例行工作。即使魔界阳光并没有人间界的毒辣,也不至于晒个几下就会变成飞灰,但吸血一族讨厌阳光跟定期吸血抑制狂暴已是根深蒂固的习性,也没有必要去特别违逆。 穿过走廊,几名正在给石地板上蜡的仆人看见夏里恩,都先停下手边工作,站立起来对他问候:「夏里恩少爷早安。」 仆人跟吸血一族无关,所以都能在白天活动,也正好能趁主子休息时,将这座古堡的常用处打理整齐。 「早……」夏里恩快步通过,正好遇上来巡视仆人工作的女管家露西。 露西有着一头深草色头发,大大地卷成两边挂在脑后,一对有微妙突起的尖耳,耳部直到颈后则布满浅绿几乎透明的细鳞,一张可爱的鹅蛋脸、以及感情丰富的大眼睛,虽然不是顶精明能干的型,但却受人喜爱。 「夏里恩少爷,怎么还没休息?书库正在熏虫,可能没办法进去喔。」露西身着整齐衬衫,领口系着深蓝丝带,腰下则为打了几个折的短裙。 「我不去书房,只是睡不着就随便逛逛,你们继续忙,用不着服侍我。对了,琴睡在我房里,要吃饭时得进去叫她。」 夏里恩只点了个头,穿过神采奕奕的管家身边。 「是,夏里恩少爷。」露西恭敬回答。 夏里恩绕上铺着红毛毯的旋转梯,祖父的卧房在上层楼,自到这座城堡来,还没看过里面到底摆设些什么。书房倒是进去过,奢华稳重,桌后挂着巨幅古堡绘画,还有两尊看似天界女武神的雕刻。真是异类,居然放着天界人的塑像! 上了走廊往右转,直直走向最底的房间,深木色上面有金线浮雕的推门耸立在眼前,这间房没有拐杖柄把手,只有金色龙头装饰咬着门环在两侧,也就是说,如果想进入,除了房间主人自己从里面打开、或是被允许进入者,其余一律都得叩动门环等待裁示。 夏里恩伸手,指尖触动冰冷的门环,突然他开始觉得自己的行为很愚蠢。 为什么他到这里? 可以从这里得到什么吗? 只是因为被触动无谓的感伤,所以……只是想见上一面。这样罢了。 在门的里面,祖父应该睡了吧。 背过身靠在墙上,他无法想像锡尔熟睡的模样,甚至连放松无防备的姿态,都不觉得会出现在那个人身上,最多不过是慵懒里埋藏狡狯、轻松中带着敏锐。 不知为何,来到这里,意识到在距离上他与锡尔拉近后,反而放下心。这里是锡尔的城堡,是个贵重的归宿,所以对方不会任意消失的。眼皮往下掉,夏里恩最后舒服地闭起眼。 「嗯……这么看来,你也挺可爱的嘛!」 正前方突然出现声音,夏里恩吓了一跳地猛睁开眼,对上锡尔笑咪咪的脸。 跟平时的祖父有些不同,几缕发丝落在前额,连单片眼镜都拿掉了,半开的衣襟显得性感,夏里恩一时不知该将视线往哪儿摆。 「我……没敲门。」夏里恩咽下口水。 「没敲门我也知道。」锡尔戳了戳夏里恩的额。 「抱歉,打扰到您休息……」 「我知道我知道,要来找我陪你一起睡的吧?哎呀,连骸杰小时候都没有这样做呢,早就想试一次了。」锡尔抓起夏里恩的手腕就往房里拖,「不好意思啊克劳蒂雅,今天可以请你到客房休息吗?」 咦?还有别人在…… 坐在床沿有个贴身长裙已经半脱的黑发女性,在对方望向夏里恩时,似乎露出惊讶的神情。但她立即起身理好衣服,稍微对他欠身:「小少爷早安。」 「早安,夫人。」夏里恩尴尬地回礼。 「那么我要回去了,祝公爵您有美好的一日。」克劳蒂雅优雅地说完,娉婷出了房门,但关上门时倒是发出不小的声响。 「哎,生气了。」锡尔拨了下头发叹气,「我怎么老是找上悍女人,就跟你祖母一样。」 「别管我不就好了。」夏里恩小声道。 「我怎能错过这么有趣的事?那个只会说『请不要戏弄我』的夏里恩,居然主动跑来要跟尊贵的祖父一起睡。」锡尔在夏里恩变得错愕之前,一把将对方抱到床上坐。 「我并不是……」 锡尔发出坏心眼的闷笑,帮孩子把被子盖到肩膀。 夏里恩,也许不是自己的亲孙子,柔软发间的气味、以及比法尔贝特族血还要淡的甜香,让他几乎能肯定这个猜测。 他知道独生子骸杰与妻子安雅之间,在刚结为连理时,就发生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风波,安雅有其他的对象,而骸杰则打算装傻到底,这是他那蠢儿子给予妻子的,最傻的爱与补偿。 但对锡尔来说,骸杰所认同的儿子,就是自己重要的孙儿,这一点不管血缘间的羁绊为何,都不会改变的。 第二章 「起来了!不然咬下去喔……」性感的气音在耳畔低喃。 夏里恩翻了个身,拉起被子把整颗头蒙住。 「真的要咬罗。」手从被子的缝隙伸进去,指尖轻轻抚过光滑颈项。 夏里恩缩了下脑袋,还没来得及清醒,棉被就遭用力掀开,接着就是脖子上一阵疼痛。 「呜、呜啊……」 直到此时,夏里恩才意识到自己到底身在何处。他在祖父的床上睡着了,可是为什么会被咬…… 「要不要起来了啊?」牙还没起出。 「……我起来了……」夏里恩呜咽。 公爵阁下这会儿才将洁白的利牙拔起,在夏里恩细嫩的皮肤上留下两个血洞,因为觉得让血流出来有点可惜,所以还多舔了几口。 夏里恩全身发麻,感觉哪里要松开来似的抗拒:「请不要戏弄我。」 「要说『下午好,公爵』。」锡尔指示,「坐起来吧。」 夏里恩压着发疼发痒的脖子坐起来,脸颊有些泛红,明知锡尔是在开玩笑,对方并不执着一定要被尊称爵位,却还是乖乖地道:「下午好,公爵。」 「露西拿来了衣服。」锡尔伸手,灵巧地帮夏里恩解开睡衣扣子,「穿上吧。」 「我、我自己来就可以了!」夏里恩连忙要自己脱,却被阻止。 「知道吗?我可是帮前前前代魔王陛下换过衣服的,当时那家伙衣服上有几颗钮扣我都记得,敌军都已经到阵前,还有这种闲情逸致,说如果能让我乖乖帮他换衣服,就可以打胜仗。」 锡尔一面掏出回忆,一面扯去夏里恩的睡衣,再给他从袖口套入件棉质浅棕格衬衫。 衬衫领做有特殊造型,就跟蝙蝠蹼翼般,有着漂亮的圆弧,再系上条同色丝带。 「因为您总是我行我素不听使唤,若能让您乖乖听话,便什么都办的到了,是这个意思吧?」夏里恩扯扯丝带,在锡尔要碰到裤子前抢先道:「这个我自己穿!」 锡尔这次没坚持,将放在床沿的深棕长裤拿了过来。 「小鬼倒了解,那整天杀啊砍啊,那家伙不腻我都腻了,纯粹的强大很美但是无趣,不是打赢就好,要处理的事情还很多,比如要怎么让子民拼命劳动却又不至于因为感到严酷而叛乱,那家伙就是在这种地方很随便,所以等他好不容易复苏王都后,我就不干了。」 夏里恩故意不去看锡尔,很快地将睡裤褪下,没一会儿就换好了。 「所以才设立佣兵团?」他下了床,在穿衣镜前拿手压了压卷曲乱翘的头发。 「也不见得是想完成什么,但是我喜欢有变化的事,拉拢各种人才,看他们完成各种任务,逐渐扩张影响力,黄金树的佣兵能为了自己而不辱没这个名号,这比得到崇拜或实质报酬,都还要来的愉快。」 锡尔拿来柜里的扁梳,帮夏里恩细细整理起头发,每次梳直了再弹回,曲度就变得漂亮。 锡尔望着镜中正要从少年逐渐蜕变成青年的夏里恩。 手指溜过夏里恩颊边,锡尔察觉映在镜中的脸庞开始泛红,从白色的肌肤内透出,富有娇艳感的粉色。 「你说不定当女性比较好,先别提正经又无趣的个性,光凭外表贴出公告招婿,排队的队伍肯定满满绕着城堡三周还不止。」 「若祖父您是排队来给我东挑剔西拣选的一员,那么我会非常乐意成为女性,毕竟能对您仔细品头论足、从头嫌弃到脚的机会实在不多。」夏里恩从镜中瞪着身后的锡尔。 锡尔像是愣了几秒,随即露出愉快的笑容,「我会有什么缺点?」他喜欢能与自己针锋相对的人,只是夏里恩的个性压抑,不是很容易逗出想得到的结果。 「比如说戏弄自己的孙子?」 「我戏弄所有人。」锡尔将梳子放回原位,却持起夏里恩的手,就像跳舞般将手绕过对方头顶转了圈,「包括我自己。」 「您很寂寞吧?所以寻他人开心就便成为您的嗜好?」 「当你跟我一样,活的够久,你也会同样感到生活乏味,偏偏我记性又很好,过去的回忆经常像潮水般卷来,有时候像疯了般,一下打的半天高,却骤然消失。」 「已经没有再比跟王四处征讨的事情更刺激、没有比创立黄金树当时排除万难更费尽心力的挑战、没有比我跟泰蕾求婚时那挥过来的巴掌更加坚定我想要得要某件事物的决心。」 锡尔从口袋中掏出单片眼镜挂上,抽起靠在墙边的黑色圆头杖,他丝毫没有不良于行,本来是当武器使,但近百年来却是派头大于实用。 「那您怎么让祖母乖乖下嫁?」夏里恩感兴趣地问。 「说难也没有很难,虽然中间迂回曲折,但我可以教你第一步……」 锡尔的手才刚搭上夏里恩的肩,夏里恩也没感到多大冲击,但身子却软软往后倒在床上。 「您……」 「当一个爱到骨子里去的女人三天后就得嫁给王为妻时,你没有多少选择,对吗?」锡尔轻轻在夏里恩耳边低喃,然后乐于看那张清纯的面容再度被晚霞色晕染。 「恶、恶劣……」 「事实证明她喜欢的是我,而不是那个只会打打杀杀的笨蛋。」锡尔将身子抽开,露出迷人的笑容,「偶尔手段要强烈点,不试试看是不会知道结果的。」 「那魔王陛下怎么办?」夏里恩露出同情的目光。 「我跟那家伙前三个妻子、两个爱人、还有七个孩子哭诉,基于人情义理我很抱歉而且深深忏悔,可是呢,我真的很爱泰蕾等等等……以下省去一万字文情并茂的演说,之后就换那群可爱的傻瓜跟王去哭了。 「包括『您已经有我了,怎么还要别的对象』、『您的寝宫打算还要盖几座啊亲爱的?』或是『父亲大人我已经快搞错新妈妈们的名字了!』」 「……祖母那巴掌,一定是您得意万分跟她报告计划内容时打的吧。」夏里恩好不容易从床上爬起来。 「聪明。」锡尔从里面拉开寝室的门,「但既然值得,又有何不可?」 *** 「夏里恩、夏里恩大哥,帮我个忙好不好?」 难得看见威坦也有涎着脸拜托人的模样。 「我不帮你害祖父,昨天被埋在树底下只剩个头还没学乖吗?我可不想再挖你出来。」 夏里恩把手上的结界种类图监放下,他高高坐在书库的梯子最上边,虽然有放在高处的书籍只要用飞的就可拿到,但他还是喜欢爬梯子的感觉。何况不会飞的仆人也有多数,总不能让他们整理时构不着。 「那、那种事情就别提了,我这次可没想想怎么样喔。」 威坦漆黑的发色可能传自祖母,那张挂在会客厅的祖母绘像,就是一头乌溜溜的长直发。 「那么你想做什么?」 「帮我开里面书库的门。」 「咦?」夏里恩心脏抽了下,忙摇头,「你也试过解锁了吧?没钥匙是打不开的。」 「可是祖父给你啦。」威坦狡猾地仰望夏里恩,那打着什么不妙主意的笑容,就跟大只的某人如出一辙。 「祖父怎么会给……」 「昨天你来拿书的时候,我也在啊,你没发觉是因为我藏得很高明。」威坦将手背在背后,「帮我开一下啦!我只看看里面有什么。」 「骗人,你一定会看内容。」夏里恩算是承认自己持有钥匙。 祖父会把书库的钥匙当成奖品给他们几个兄妹,有时是学习方面有进步,有时是随着心情,高兴就给。由于每个人分到的部分不见得是自己需要的,必要时也会交换情报。 当然若遇到喜欢的,偶尔也会因为私心而藏起来不说。 「那可是第十一柜耶,连我最多也只拿到八柜二层,当然想看是什么啊,要是黑花知道了,肯定也会来缠你的。」威坦微噘着嘴。 「别!你可别跟黑花讲!」夏里恩紧张的忙摇手。 「那让我看看就不说。」威坦马上要求。 「……不行。」夏里恩坐在梯上,转过半个身子,装作埋首书籍,很忙没办法理自家兄弟。不是他小气,而是那个书柜里…… 偏偏威坦跟锡尔属于同类,懂得放弃的美德也许只存在人格中的百分之零点几,想要的东西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弄到手,当暴力可以让效果加速时,会满不在乎的使用。他眯起眼,伸脚用力往梯子踹去,梯脚合起后撞上书架,剧烈晃动。 「哇!威坦你!」夏里恩没料到威坦竟会对自己这么做,一下没坐稳,身子便往后摔。 夏里恩还没来得及展出蹼翼,便感到身躯被一双手臂撑住,睁开眼看清楚状况,发现威坦竟横抱着自己。 「让我看嘛。」威坦的表情看似对吓了大哥一跳很满意。 「你最好学学怎么拜托人的礼节!」夏里恩皱着眉瞪人。 「大哥只要被逼到某种程度就会开始尖牙利嘴起来。」威坦的手骤然松开,将夏里恩摔在地上,「臭老头就喜欢看这个。」 夏里恩还抱着书,没空出手来,因为离地距离很近,撞得不怎么重,但却真的生起气来,将书先放下,翻身爬起的瞬间击出手刀,削过威坦颊旁。 「喔……」威坦不在意擦破皮的脸颊,抓过夏里恩的手腕便往下砸,「打架我比较行,大哥还是乖乖帮我开书柜吧?」 「我今天真的要好好教你什么叫做礼貌!」夏里恩提起膝盖往威坦的腹部撞去,却被挡下,对方没现爪子出来,表示并未认真,这让夏里恩更生气,四指并拢,从中浮现旋转着的方形紫色结界阵。 「哇、这是什么?」威坦也没害怕,闪身到夏里恩身后,「该不会是那个书柜里藏的秘密吧?」 「才不告诉你!」夏里恩手上的扁平方阵不断旋转、加速,萤光紫色的视觉暂留让它看来反倒像个同心圆。他转过身追上威坦,无奈三弟动作迅速,只见对方窜上刚才被踢到一旁的梯子,他紧跟在后抛出结界阵,正好将弟弟的脚跟木梯踏板固定在一起。 威坦突然感觉脚上有很强的黏着力,才挣了下,下一秒夏里恩便已经扑上,情急之下更加使力,结果只有脚拔出,鞋跟袜却还留在原处。他自己愣了会儿,被夏里恩从梯上抓住往地下摔。 「哎!」脑袋撞到地面,威坦终于让尖爪暴长,往夏里恩抓去。 夏里恩这时看清威坦的动作,很快重新做出个较小的紫色方阵,将威坦的手腕下压,将它钉在地板上。 威坦还有另一手能动,忙急速掐住夏里恩的颈项,「把我的手弄开!」 「不要!」 「为什么那个臭老头会教你这么厉害的东西!」威坦不满道。 「因为我比较听话!」夏里恩双手用力扯开威坦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谁要教你这个不懂礼貌、光只想些歪主意的小鬼!」 「那有什么好?臭老头只把我们当玩具耍!」威坦抗议。 「祖父可没把我们丢掉,母亲把我们丢掉了!」夏里恩愤愤地道。 「……还是妈比较好。」威坦低声。 夏里恩沉默几秒,撤开结界。果然就算在这里生活多舒适,还是会想念以前全家一起…… 威坦手能动了,却突然擒住夏里恩的肩头往前推,对方往后摔去,撞上书柜,夏里恩痛的闭起眼,听得头顶有风声,知道自己撞上柜子的同时,上头有整排书落下,他拿手要护住头,却不感觉痛。 睁开眼却见威坦撑在自己上方,头、背与四周都是书。 「啧!好痛……」 「……你没事吧?」夏里恩伸手摸摸三弟的脑袋,帮他把头上的书拨下,「说到底还不是你推我……」 话说到一半,威坦却突然俯下身,抱住自己。 「咦!威、威坦?」感觉对方的手探入自己的衣服,夏里恩吓了一跳,心想威坦怎么可能对自己撒娇,但,下一秒感觉有什么被拿走,连忙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 「大哥的弱点就是心肠太软。」威坦直起身,书碰碰碰地落在地板,手上则抛接了一串各式不同的钥匙。 「快还我!」夏里恩也站起来,狠狠板起脸。 「小气。」 「不是那样!」 「那不然你说那柜子里面放什么?这么紧张,是空间术?门术?还是实体投影?喔……要不然就是不等价取代?」威坦越问越兴奋。他对艰难复杂的术很有兴趣,不过比较起想要熟练,还不如说对这方面的求知欲高于实际操作。 「不是那样子的东西。」夏里恩用力道:「里面不会有你想看的,钥匙快还我。」 威坦则充耳不闻地往书柜深处走去,夏里恩追上去,却被抓住手腕拖着被迫往前。 「好啦一起去嘛,下次我拿到别的钥匙也借你。」 「威坦!」夏里恩无力地叫。 没一会儿就来到昨天威坦看见夏里恩把书拿出来打开后,又慌慌张张放回去的十一号书柜。 每个书柜都有编号,由下往上算是十层,若是封锁柜,内容难易度则由下往上算。封锁柜每层都有一把钥匙,但是同柜中,高层钥匙便可开启低层的门,所以若拿到最高层的钥匙,则十层都可以自由开启。 「这是第三层的吧?」对照锁头上的宝石颜色与钥匙尾端装饰相符,威坦兴冲冲地将钥匙放进去,喀地转动,铜边的柜门便无声无息地滑开。 夏里恩望见威坦晶光闪烁的眼神,无力地垂下头。 「没看过的字哪……该不会还故意用其他语言写的吧?」威坦很快地抽下一本,才翻开就愣了,他把书页摊开,凑到夏里恩面前大叫:「大哥你看看、在做爱耶!」 「别给我看啦!」胃好痛……这肯定是祖父又一次的恶作剧,所以昨天翻到时才会马上塞回去啊! 「这是哪门子的厉害招式?」 「整排都是这种的啦,所以才叫你不要看的嘛。」夏里恩嘀咕,「钥匙还来。」 威坦失望地将钥匙扔回去。 「好啦、把书放回去吧,别带出去给小琴她们看到了。」夏里恩低声催促。 威坦又随手翻了几页,「等一下啦,反正都打开了,不看白不看嘛,喔喔,还有剧情耶……」 「我不管你了,放回去的时候,门记得关好。」夏里恩转身要走,却被威坦抓住。 「一起看嘛!大哥你没兴趣吗?」 「没兴趣!」 「可是我这样一个人看感觉很猥亵耶,就一起看有什么关系。」 「两个人一起看就不猥亵吗!」 「啊!这个男的看起来好像臭老头喔。」 「咦?」夏里恩回过头,凑近脑袋想看,「哪有?」 「……为什么臭老头比裸体美女对你来说更有吸引力啊?」威坦狐疑地望着自家大哥。 「唔、不、那个……」夏里恩一时语塞,正待想个好理由时,忽闻高亢率直的声音从右方传来。 「是第十一柜!谁拿到钥匙了?我也要看!」黑花边嚷边走过来。 「威坦!」夏里恩连忙对威坦使眼色。 威坦俐落地将手上的书塞回原处,迅速关上柜子。 「啊、小气!让我看嘛……大哥是你的钥匙吧?让我看嘛!我拿第九柜五层的钥匙跟你的交换。」 「黑花你不行啦,这柜很危险。」威坦在一旁插嘴。 「哪里危险?空间术?门术?实体投影?不等价取代?」黑花两眼发光。 「……你们俩还真像……」夏里恩摸着额头叹气。 「这柜里面放着男人们的秘密。」威坦笑嘻嘻地道。 *** 夏里恩从没有怀疑过祖父的强。 不过他当时并未料到,那种「力量」可以多伤害人。 四兄妹来到遂星城,至今已经过了三个月以上,在这期间,他们的父亲骸杰一次也没回到这里看过他们。母亲倒是有寄信跟礼物来,还是被露西偷偷从锡尔的垃圾桶中翻出来、偷偷给他们看的。 威坦跟黑花都很生气,只有夏里恩知道,若是祖父想藏起一样东西,那么他就算花上几千年的时间都休想找到。 「夏里——恩——」 黑花轻快的呼唤声从背后传来。 「什么事?」夏里恩回头,看见黑花身边跟着一个有点不好意思的少年,也许比自己还年长些,腰间配着火焰型双手刀。 他对对方依稀有印象,似乎是在黄金树的总部打过几次照面,不是搬箱子,就是做扫除的工作,偶尔也在训练场出没,负责补充消耗性道具。 「你好。」对方先展现友好的笑容,对夏里恩伸出手,「戴欧·葛雷德沃夫。」 葛雷德沃夫?那么是贪狼一族的……不过看他都在黄金树打杂,也许是地位薄弱的旁支后裔吧。 贪狼一族跟法尔贝特家相同,都是魔界声势鼎盛的贵族。不过比起血脉稀少的法尔贝特家,贪狼倒是代代子孙众多,而且人才辈出,哪个领域都有他们的踪迹。 「夏里恩·法尔贝特·莱斯。」夏里恩伸手回握。 「这家伙是我在黄金树那边认识的朋友,看起来是挺壮的,不过功夫完全不行,所以我就勉为其难的指点他一点小技巧啦。」黑花笑靥灿烂地对夏里恩道。 「那个……不是你硬要教我的吗……」戴欧尴尬地搔搔头。 夏里恩深知妹妹的个性有时的确是挺强硬,而且若直接要求得不到效果,还会用撒娇耍赖这招,只耸肩:「你就多担待些吧,在这里住惯了,总是有些大小姐脾气。」 「不会不会!黑花……法尔贝特小姐还挺容易相处的……」戴欧忙摇头。 「你才知道我很容易相处。」黑花笑道。 「唔……」 「那是什么表情?」 「那是在想怎么反驳你比较好的表情啦,拜托你谦虚点。」夏里恩叹气,「你带他进来,有先问过祖父吗?」 「干什么每件事都得跟那老头报备不可?戴欧是我的客人啊。」黑花嘟着柔嫩的唇。 「我只是提醒,最好别让祖父找到理由整你啦。」夏里恩摆了下手。 「哼!走啦,戴欧,我带你去看武器库,别理这个无聊的哥哥。」黑花转过身时,层层短裙翻飞,底下修长匀称的双腿上,套着缀有手工蕾丝的黑色网袜。 戴欧朝夏里恩露出抱歉的苦笑,夏里恩也回报类似的表情。黑花看起来很开心,显然对戴欧有所好感,夏里恩个人没什么意思要反对,就不知道祖父怎么想,不过他也不会多嘴去说就是了。 两人相偕离开,消失在走道拐弯处。 遂星堡的走道上铺的是偏粉色的石砖,上面打了光洁的蜡,踏上去会有咚咚咚的声音,夏里恩还没在这里度过冬季,但他想那时候应该会铺上厚厚的毛地毯。 月光从窗外照入,正是在户外活动的适宜天气,夏里恩手里是拿着大本填字游戏,那是祖父固定每个月会订的书,内容包罗万象,除了魔族泛用语之外,偶尔也参杂区域方言。要全部填对,得要有超越常人的丰富知识。 夏里恩对这种得拼命花脑筋的游戏着迷,大部分他会自己想,偶尔其他三个小鬼会凑过来帮他,不知道的就去书库找,但有些可能藏着解答的柜子他们还无法开启,所以在学习上只得拼命力求表现。 锡尔开始让四兄妹知道领地的营运模式,包括收获状态、产业、道路状况,甚至还有通缉者名单。 黑花对于如何抓到那些通缉者跃跃欲试,整晚就泡在黄金树的情报部探听;威坦则不知怎的跟其中一位皇子联系上,最近勤跑那里;小琴则爱死了那些精工艺品图监,跟祖父缠着讨了些便宜材料就仿做起来,在饰品里封入魔力的技术居然一试就成,让领地里的工匠称奇不已。 至于夏里恩还是对管理方面钟情,虽然不善交际,但如果光只用文书下达指示,则完全没有问题,锡尔会考他该怎么处理领地内的突发麻烦,有时候如果答不上来,就会变成本周的功课,再找不到解答,就会被罚着擦亮所有人的食器,然后终于从那张狡黠的表情下得到解释。 他先绕至厨房跟厨师要了平时喜欢的奶茶,装到瓶子里后带出门。来到城后的蔷薇园,展开蹼翼、飞上中意的灰杉,先将茶瓶的带子勾在枝枒突起处,再将填字册放在腿上摊开,从口袋里掏出有斑节纹的羽毛笔。 刚开始就渐入佳境,正写的顺手时,树底传来的金属撞击声打断他的思路,往下一看,竟是黑花抓着双手战斧与戴欧战的激烈。 黑花的速度相当快,斧头横劈直砍犹若雨下,戴欧勉力防守,却越来越后退,左支右绌的看来相当狼狈。 「这样不行啦!使点劲儿嘛!」黑花斥喝,手里却完全不放松。 「我有使力了呀……」戴欧紧握火焰型双手阔剑挡架。 「哪里?」 黑花蹬腿展翅飞起,由空中往下俯冲,使出拿手的双斧交叉斩,铿的一声,戴欧的双手阔剑竟被砍断,剑头咻地飞得老远。 「啊……」戴欧呆愣望着剑头,任由黑花将斧口架在自己颈项上。 「我赢了吧?」黑花乐不可支。 「我可没钱买兵器了,得把剑头找回来给人重打。」戴欧重重叹气,惋惜地望着半截断剑。 「是你那个东西不好,这么容易断,肯定是给工匠诓了,我去拿把新的给你,在这儿等着哟。」黑花将双斧收回腰后的皮带上,还没等戴欧答应,转身就跑走。 戴欧望着黑花的背影摇摇头,脸上却泛起微笑。 夏里恩翻了个白眼,在心中暗祝戴欧好运,虽然黑花的身价是个千金小姐,但不是婉约淑女,要是以后嫁人,夫家说不定有得受了。 准备缩回头继续填字,但注意到有个熟悉的人影逼近,马上就确认是锡尔,正想着得跟他说声是黑花让戴欧进来的,这时戴欧却先朝锡尔打了招呼。 「公爵阁下晚上好。」 「被黑花欺负了?」锡尔似笑非笑地问。 「没有这回事,只是在玩。」戴欧忙摇头。 「那么,」锡尔突然伸起手,戴欧甚至还来不及意识到,那戴着手套的指尖便抵着他的额,「『别碰我的女孩。』」 「……咦?」戴欧的表情瞬间茫然起来,在看清楚面前的锡尔时,居然又重复说了:「公爵阁下晚上好。」 「你还不回去可以吗?黄金树那边还有事呢,不会在偷懒吧?」锡尔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指。 「不是不是,是法尔贝特小姐说……嗯?是说什么呢……」戴欧歪着头一会儿,「没什么,是记错了,那么在下告辞。」 戴欧拎着那把断剑,浑然不觉有什么异状地离开了。 「别说喔,夏里恩。」锡尔说这话时连头都没抬。 当时,夏里恩还不明白这件事有什么样的严重性,直到隔了几天,黑花跑来跟夏里恩抱怨戴欧不知为什么而疏远她,边说还哭了时,他才知道,这天晚上,不管是戴欧还是他的妹妹,都有一些重要的东西被夺走了。 那个东西叫做「回忆」。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两人脚下踏着的树叶一点也不松脆,反而硬的跟什么似的。这里是铁森林,四周都是高耸细细长长的灰皮杉,也有裂纹桦,偶尔也注意到有几棵不认识的树种。 「您知道我想问什么。」夏里恩踢着脚下的树叶走,发出难听的沙沙声。 「我才不知道。」尊贵的公爵阁下悠然道。 明白锡尔不过是在逗自己,夏里恩伸出手抓住对方的袖口,「那是能操纵记忆的秘术对吧?对戴欧做的……」 「是怎么回事呢?」锡尔停下脚步。 「请别装傻。」夏里恩严肃地道。 「听到答案你会生气的,我可不要看到整天只能板着脸的你。」锡尔轻松抽出袖口,戴着白手套的掌心拍拍夏里恩的脑袋。 「我已经在生气了。」夏里恩瞪着眼。 「喔,那就来不及了,希望你明天心情能变好。」锡尔转身继续往前走。 「我并不是想跟您讨论无关紧要的心情问题,我要问您为什么要对戴欧这么做!」夏里恩焦躁地问。 他想起黑花难过的泪、悲伤的表情,与母亲抛下他们离去那天,边咬着下唇落泪时相距不远。分离与疏远的撕裂,无论哪种,他都不希望让黑花再尝到。 「黑花可是法尔贝特家的女孩,我可不想让她跟个来历不明的小子混在一起。」锡尔冷冷地吐出。 「戴欧没有来历不明,他是贪狼一族的人,而且黑花只是跟他当个朋友!」夏里恩连忙替戴欧辩解。 「你又了解那个小子多少?」锡尔回问。 「那么祖父知道吗?」 「还有什么事情我不知道?比如说你开十一号书柜的反应、还是被琴缠着戴了爱心耳环、不然就是给威坦……」 「别扯到别件事去!」夏里恩涨红脸打断锡尔的话。 「那小子是血风将军法兰榭斯卡的弟弟。」锡尔突然冒出的发言让夏里恩呆了会儿。 「您说什么?」血风将军?那个有名的王座前第一骑士? 「你已经听清楚了。」 「那为什么戴欧会在黄金树打杂?这不可能啊?」 「那小子只是在那里体验怎么过劳动者生活而已,简单来说,就是在观摩整个黄金树的营运系统,贪狼一族有意在东方也设立游击佣兵团,东方小国众多,彼此战个不休,这倒是个好主意。 「有些部分觉得我们可以交流合作,所以才答应让那小子进来。这件事佣兵团内只有情报部门的干部知道,对其他部门则保密,反正表面上不过是个打杂的,贪狼族人又众多,普通不会直接联想到与法兰榭斯卡有关。」 「那么……戴欧看起来很弱……」 锡尔大声笑了几声:「那小子的实力是威坦的好几十倍,你可没什么资格说他弱。」 「可是他对黑花……」看起来挺好的样子。 「你相信?我可不怎么确定。尤其我很清楚法兰榭斯卡是怎么样的家伙,那一族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再过半年就是三十年一次的大将军选拔式,基本上身为将军,战力都差不多,再拼武艺就没啥趣味,所以就比功绩、比人脉、看谁在王前吃得开。」 夏里恩安静地听锡尔说话。 傍晚的铁森林显得阴森恐怖,而且死气沉沉,几只报忧鸟在枝上鸣着晦暗之歌,只让听见的人感觉压力。 「所以,当黑花是公爵的孙女,戴欧是大将军候选的弟弟,有些事情嗅起来总是有些什么阴谋味,不是吗?」 或许是这样,或许不是这样。 夏里恩的答案在这两者之间打转,但他几秒后,终于发现个更重要的问题……为了确认心中所想,所以他很快又发问:「您夺走了戴欧什么样的记忆?」 「只是减少而已,减少那小子与黑花曾经相处愉快的大部分记忆,这么一来他也不会自以为熟的可以厚着脸皮再来搭讪了吧。」锡尔回答。 「……祖父。」夏里恩这次伸手抓住锡尔包裹布料的手指。 锡尔只有勾起微笑,继续往前漫步。 「不要再骗人了,您早就知道了吧?戴欧是真的喜欢黑花,根本没有什么阴谋,因为如果是有预谋的行为,就算您消去那种记忆,他还是会找机会亲近黑花的!可是现在情况却相反,而逐渐疏远起来。」 锡尔的唇线勾得更深刻了,「那么你要怎么解决?」 夏里恩咬了咬下唇。果然对祖父而言,这不过是游戏的一环,而且还是针对了自己,他知道那天自己就在树上,比起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无法将怒气顺利发泄的黑花来说,把秘密关在心里无法对谁说出口的自己,难受的感触也许更深。 如果直接拜托,一定没有什么效果,但是又不行动武(根本不可能赢)。 「我要回去了。」夏里恩松开锡尔的手,转过身。 「今天不去,就还得过—年才能看到情报部资料库的汇整组合罗。」锡尔的声音听起来倒有点漫不经心。 「那就不要看了。」夏里恩赌气,但他生自己的气比较多,因为想不到什么好方法让锡尔好好告诉自己怎么样才能将戴欧记忆取回。 「你自己回得去吗?」锡尔又问。 「我好歹也已经走过这里好几次了!」夏里恩对于这种瞧不起人的疑问马上回嘴。 「可是每回都跟我一起。」锡尔看着对方的背影,心想真是个会找出方法才行动的孩子。与威坦瞬间就拟好腹案的机智性反应不同,夏里恩比较懂得看情况如何迂回打通所有关节,威坦则能瞬间判断情势就当即出手,但是后续可能反冲的后遗症较大。 若是能让他们一起继承自己的事业跟领地,黑花跟琴只要让她们漂漂亮亮的找个好人家出嫁,之后也就尽可以安心休息了。 「要是我回不去,您也不必来找我了!」夏里恩大步踏着脚底的硬树叶,感觉有些刺痛,却又坚持不肯放轻。 第三章 锡尔才刚踏入黄金树本部,立刻就有人前来通报。 「阁下,有您的客人,本来请他在会客室等待,但现在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也没有出来的登记记录,我们正在积极寻……」 「他的登录名是?」锡尔稍微扶了下脸上的单片眼镜。 「那是没看过的文字,已经送去监定单位了,目前还在查询中。」 「我看一下。」锡尔吩咐完,对方立刻掏出访客登录的册子恭敬地让锡尔翻阅,他只瞄了眼便道:「这个是人类的文字,叫监定单位不用再查了,只是个名字,没什么其他意义。」 「那、那么……」 「我知道这个混蛋是谁,别找了,他正耍着你们玩呢。」锡尔挥手叫人去忙其他事,自己进了本部中庭。 黄金树本部的建筑采高塔式,共五百零一层,每一层的功能各自不同。 五十层为一个大阶段,在隔层的庭外会额外拉出长长的空中走道,通过各个较富休闲或娱乐的设施,有酒场、杂书库、可供住宿的精巧别墅、珍兽园与各式花园。当然楼层越高,可享用的设施就越豪华。 对于加入黄金树组织的志愿佣兵,本部一切设施只要在认可登录下,都可以自由使用,讲白话点就是吃喝住宿都免费,不过通往越上层楼活动的资格,为黄金树立下的功绩就得越多才行。 这里是锡尔与其他几个好友一起创立的小帝国,拥有丰富的资源、广大的人脉、以及影响力甚钜的势力。 「笨蛋喜欢待在高处吧……」锡尔喃喃念着,穿越中庭,直直抵达后方的帕比特罗塔前。 帕比特罗在魔族近乎失传的古语中,意思是「夕阳般的金红色」,所以这里现在则使用泛用语,直接说成是「夕阳金色的塔」或者简称「夕阳塔」。 负责看门的守卫,一见到锡尔,立刻弯腰行礼,然后开启塔门。 塔内的地面是漂亮的拼花砖,第一层是接待与登记任务处,负责这项工作的是三名水蛇族女性,她们上半身身材姣好,穿着轻薄服装,下半身却是有着鲜艳鳞片的蛇尾巴。看锡尔从正门进来的她们,嘴里发出夹杂嘶嘶气音的甜腻招呼。 「公爵阁下晚上好呀——」 锡尔点头,转往右手边矮梯登上平台,平台上共有八道门,门上绘着锁链型的图样,其中有道门开启,将锁链分成一半半,他进入,门又自动关上。门内的空间相当宽敞,四周是浅色木造墙与深色简易装饰图案。 「五零一。」锡尔慵懒地道。空间传来微微震动,就跟飞行时升空时的感觉类似。 等待的时间对他来说有点漫长,就不能叫研究院那些家伙把能源矿动力的技术学透澈点吗? 理了理领巾、调整了单片眼睛,甚至低头看看那双亮的可以当镜子照的皮鞋。真凭良心说,现在要跟自己见面的家伙,可说是天敌般的存在吧,故此老是在意识到时,产生一种棋逢敌手的坐立难安。 终于待到门再度开启,锡尔连看都没看外头就使出真空刃,五道透明的飞刃疾速往前抛射。 「喔,盛大的欢迎式,公爵阁下的热情真是出人意料。」轻快的声音这么道。 对方身材高挑,脸颊削瘦,眼皮眯起来几乎看不见眼球,理着短短的乌草色头发,一身王城禁卫军下阶兵士的制服打扮,腰间还挂了两把普通军刀。 不逃也不闪,他只站在原地,放松姿势,让真空刃贴着自己身体表面擦过。锡尔算的准确,若对方有胆识不避开,那连衣服也不会破。 「川口文夫是吧?你连取名字的品味都很烂啊法兰榭斯卡。」锡尔啐道。 「那是在人间界闲晃时使用的名字啊,给你念起来倒是洋腔洋调的,咱们好久没有一起喝酒啦,今天来个不醉不归怎么样?」 法兰榭斯卡·阿夏·葛雷德沃夫,乃魔王座下排行第一的骑士,称号为血风,官阶则贵为将军,跟镇霸将军的门罗相同,都是近百年来王军的后起新秀。 他跟锡尔在大佐技能试炼时认识,测验时锡尔担任评审,在给予高度评价下,让他顺利晋升。 对法兰来说,锡尔本该是他尊敬感激的对象,但在多方接近后,察觉对方的心性跟个孩子没两样,在外不过用个尊贵严肃的公爵壳包起来罢了。所以他决定改变方式,与其正经八百地与这位长辈对应,还不如将对方当成朋友,尽情地一道玩乐。 「就为了几瓶酒,你耍了我的部下,还欺骗精灵给你开门?」 本来没有认证的人根本无法使用移动房上来。移动房的原理,是用元素精灵搭配能够持续释放动力的能源矿,来使之高速而平稳地移动,每个通过认证的佣兵资料会登录后交由精灵记忆起来,之后只要进入移动房,报出能够去的楼层其中之一就行了。 而不属于黄金树佣兵的法兰,则更清楚精灵的辨认方式,元素精灵介于生物与非生物之间,听从比自己强悍的事物,遵守主人给的制限规则,大多没有自我思考能力,要如何辨认事物,只能靠「比对」,通常第一个比对之处就是「眼球」。 法兰的特殊能力是「对应」,只要是碰过的东西,他就能在有限的时间内「对应」出一模一样的,包括锡尔的眼球。曾跟锡尔交战过数场的他,自然也会有接触到对方身躯的时候,故此只要在精灵进行比对时,将伪物放在适当的地方就行了。 「只是个小玩笑而已。」法兰微笑。 锡尔的视线冷冷扫过,拆下围着的长披风挂往衣架,走来沙发边,坐下,双腿优雅地交叠起。五零一层的摆设出人意料的简单,没有多余的装饰物,甚至没有挂画与悬吊的光沫灯,很明显是私人休息处,几乎也不太会客。 「那身装扮是怎么回事?」他望向法兰身上那套下阶兵士的黑制服,肩上只有金色一线、胸前也没挂勋章。 「要是穿正式的来,可就不能一路闯关到这里罗。」法兰拍着腿笑,「听说你最近多养了几个小孩啊?也对啦,骸杰那样根本不可能照顾的来不是吗?」 「我儿可不像你侄子那般杰出,能活着到处游荡就是万幸了。」锡尔像突然想起什么似地重新站起身,来到窗边,推开后往外看。 五百零一层虽还不敢称魔界最高的建筑,但也算是排行前几名的了,从这里俯瞰地面,的确有种可以把所见之物全部纳入怀中的感觉。天空还在更高的地方,却好像唾手可得,群群黑云遮住星空,聚成团状,一会儿击出紫色与蓝色闪电。 这个时节经常在夜晚下雨。 也许再一会儿,雨就会落下,不知道夏里恩有没有顺利回去。 铁森林林道复杂,灰皮衫则会散发出扰乱人距离感的气味,虽不至于有什么即时致命的魔兽在那里出没,不过迷路的旅行者倒很多,就连到过黄金树好几次的佣兵,偶尔也会着这森林的道,绕了半天就是出不来。 「啊啊灰翎啊……不是挺好管教的孩子哪,做事有些不择手段就是了。但要说到杰出,骸杰不是更厉害吗,毕竟是跟着魅影参……」 锡尔挑动眉,「我不知道你得到多少情报,但万一让风声从你这里流出去,就请你做好会被黄金树所有相关设施抵制的觉悟。」 法兰举双手投降,「是是,我可不知道有关骸杰为什么要装疯卖傻的任何事情。」 「那样最好。」锡尔低声,「你来真的只是想喝酒?」 「还有叙旧啊,最近实在无聊的紧,跃升到了将军之后,什么好朋友都不见了,部下跟伙伴全对你毕恭毕敬,门罗那个大胡子就更别提了,为了竞争大将军的位置,现在连话也不跟我讲……」法兰叹口气,几乎看不见眼睛的眼皮下,似乎透着点感伤。 「门罗不过一介武夫,凭你要打败他,想必简单的紧吧?」锡尔还是站在窗边,拉下白手套,两只蝙蝠从手背上分离出来,拍动蹼翼穿出门板。 法兰知道那是锡尔派使役魔通知仆人拿酒去了,忍不住微笑。 「这可难说……」法兰搔了下自己那头乌草色的头发,「锡尔,你有没有想过,也会有不想赢的一天?」 「不知道,我没怎么输过,不想赢的前提在于有比赢能够得到更大的利益。」 「不对,你是因为觉得好玩,所以输也无妨。」他将腰间的两把军刀解下,靠在椅旁,「我可是很认真的,如果赢了会失去更多的话……」 「你怎么还不娶妻?」锡尔突然饶富兴味地望着法兰,「如果你不要拖上这几百年的话,现在何苦烦恼。」 法兰榭斯卡与门罗抢同一对象这件事,早就已经是传到烂了的八卦,就连王都日讯报上的小栏位也不会写了。 「那真是不好意思,我跟素来出手很快的阁下不同,比较将朋友的道义放在前头啦。」法兰讥刺回去。 「人家当不当你是朋友还是问题。」 正说着时,门外传来金属扣环的交打声,想来是仆人送酒来。 一会儿门往两边打开,铁推车上层放了两只杯子与一些干燥果物、整段火腿当下酒菜,下层则放着装满碎冰的木桶,木桶中放着两瓶红酒。 女仆长的相当好看,湖水绿的短发与全白瞳孔相称,洁白的颈项下开着三道血红的鳃缝,一开一合像在呼吸。她俐落地将干果摆齐,又拿连着透明蹼的手指,开启红酒给主客两位各斟上一杯。 「好漂亮的鳞。」法兰望着女仆削肩制服下生满细鳞的臂膀。 「想要可以给你带回去。」锡尔捏起高脚杯的细跟,将杯缘拿近嘴边。 「我在军寮哪能这么奢华享受,何况家里也不缺人手。不过你从哪找来鱼人的?在人间界不是早就被捕杀光了?」 「总是会剩下几只的,趁着她的眼泪、鳞片、肉与嗓子还没被愚蠢的家伙剥削光前,就先带回来了。」锡尔悠然回答。 「谢谢您,公爵阁下。」女仆的轻声使人如沐春风。 「我想听你唱歌,可以吗?」法兰坦率地表示出兴趣。 女仆白晶似的瞳孔望向锡尔。 「想唱就唱,不想理会这个无理的家伙,就把酒从他头上浇下,然后走开就是了。」锡尔的口气听来认真,却逗笑了女仆。 女仆将火腿稳稳摆在适中的餐盘上,拿银刀开始切起薄片,粉唇轻启: 你还会想起我的事吗? 就在那深沉的夜里 会听见、会看见、那些有关我们—起的记忆 你怎能如此待我?你伤了我的心、让我哭 有时你告诉我要忍耐,你怎能如此待我? 呐、两人有相同的回忆不好吗?只是徒增痛苦吗? 你伤了我的心,让我哭 不是约定好了吗?连一点奇迹也没有吗? 我流着泪跑着,呐、两人有相同的回忆不好吗? 你怎能如此待我?你伤了我的心、让我哭 啊啊、现在我的视线,已经无法看清歪曲的景色 啊啊、现在你的声音,只剩下了略过耳边的风鸣 你让我哭泣,一直一直…… 声音毫无困难地转折上升,因为是在酒馆里耳熟能详的小曲,词很短,所以总是让歌姬在客人酒酣耳热时唱,很容易催人泪下。 经由鱼人唱出的频率就是不同,那声音在空气中凝结成绮丽的结晶、转动、变换排列,直到一曲终了,余韵仍久久不散。 「……不愧是珍宝的种族,就算是门罗那家伙听了,也非失神不可。」法兰赞道。 女仆这时正好收起刀,切好的火腿薄片倒下,散成整齐地倾倒状。 她行了个礼,「若还有其他吩咐,请叫我。」将铁推车往后拉,转了个圈,出了房门。 「用吧,都是你,让我一早就喝酒。」锡尔用长叉挑起一片火腿,这可是特别从冰霜冻土送来的珍品,风味特别好。 「对我来说,现在已经晚了。」法兰大笑,毕竟吸血一族画伏夜出的很定时,就算生活于妖魔能够在任何时段活动的魔界亦同。 「之前戴欧有写信给我,他说你的孙女很可爱,以后还请你多多关照罗,我们兄弟年纪差很多,有什么事也不见得跟我说,不过既然他特别提了,就是很重要的事吧?」 「重要的事……」吗? *** 雨下个不停,空中雷光交加,偶尔炸出火光。 魔界自然产生的雷威力强大,连锡尔都不愿在这种天气飞行,所以回到遂星堡时第一件事,就是将已经吸水变沉重的皮斗篷脱下。 把已经湿透了的装备交给来迎接的仆人,正打算到沐浴间梳洗,却意外看到威坦正靠在大旋转梯边望着自己。 「怎么啦小鬼?」 不得不承认,锡尔今天心情很好,法兰榭斯卡的来访让他得到不少乐趣。 近年已经很少进入王都的他,从对方口中听到许多跟有利害关系之外的有趣琐事,他们不知道开了多少瓶酒,也许连珍藏已久的那几瓶都拿来喝了,然后再一起去看情报部门的资料大汇整,每回看到那些符文拆散再重组的景象,都觉得美丽。 「大哥呢?」威坦低问。 「咦?他没回来吗?」锡尔真的有些诧异。 「他是跟你一起出门的不是吗?你不会把他扔在铁森林里吧?他很讨厌打雷耶!」威坦用力揪住锡尔的前襟。 「真没回来?」锡尔再确认。 「我整天没见到他,不就是跟你到佣兵团了吗!」 「……他半途不跟了,自己说要回来。」锡尔说完后,提了威坦的后领就往门外走。 「做什么呀臭老头!」威坦挣扎着吼叫。 「出门去把你哥找回来。」锡尔回道,「……还跟我说不会迷路呢。」 这回锡尔连皮斗篷都没穿,展开蹼翼就起飞,手上还抓着正晃来晃去想挣脱的威坦。 「再动就把你的翅膀拆下来。」 锡尔的警告几乎被雷声掩盖,但威坦能感觉这跟平常那样恶作剧般的态度不同,慑于无法敌过的威严,威坦不晃了,嘴里还嘀咕着要自己飞。 「你不够快。」锡尔只冷淡地回了句。 锡尔飞离城堡,雨滴因为撞上高速飞行物而打的威坦全身发疼,锡尔倒不怎么在乎,进了铁森林的范围后压低身子飞,闪光从高空劈下,附近的灰衫立刻着火燃烧,但随即又被降下的倾盆大雨浇熄。 在林里穿梭,威坦瞪大眼睛往下看,但底下的景观却一晃即逝,根本追不上锡尔的飞行速度。想让锡尔慢点,可是碍于自尊不愿开口,但却担心夏里恩到底身在何处,最后想想还是非讲不可时,却听得锡尔说了声:「好好教会他认路,今天的点心我会让厨子做他喜欢的派。」 之后威坦的身躯便被用力往下甩去,在即将撞上地面时,才好不容易张开蹼翼撑住,在大骂前,就看见下方被雨滴淋得湿透的夏里恩。 夏里恩茫然地站在树下,肩骨上突出的蹼翼垂着,一边的上面有个被烧焦的大洞,正在淌着血。 「夏里恩!」威坦脚着地,忙抓住夏里恩的肩头摇晃,「别给雷给吓傻了!喂、大哥!」 「……对不起,我迷路了……」夏里恩仍旧眼神茫然地道。 「干什么跟我道歉?翅膀别放在外头了,快收起来!」威坦急着,拉过夏里恩的手,心想大哥八成是迷路了想飞高点要认路,结果给雷给打到了吧。 「嗯。」夏里恩慢慢点了下头,翅膀却只收了一边,受伤的别只还挂在外头,「……好痛,收不起来。」 「那就别收了。」威坦牵着夏里恩的手往前直走。 夏里恩软软地被往前拉着,脑袋依旧一片空白,好像被雷劈中时,就已经变成这样了,「不要乱走……会迷路喔。」 「我知道路啦,打雷的时候尽量不要飞比较好吧。」 「对不起,我迷路了……」夏里恩喃喃念着。 「不要跟我道歉!还不都怪那个臭老头,把你丢在这里!」威坦发现,只要头上有雷声响起,回握自己的手就会抓的更紧。 雷声让夏里恩感到焦躁、然后是紧张,他很讨厌那个会轰隆隆作响的声音。打从心里的恐惧着,当那闪光落下,就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母亲离家那天,天空也像这般…… 「祖父……生气了吗?」夏里恩紧张地问,「他生气了吗?」 「别傻了!他可高兴着呢,又整到一个了。」威坦嘴上说着,却从没见识过祖父飞得这么快,甚至好像有点紧张。 「没生气就好……」夏里恩松了口气,傻傻地低头笑,「不要生气……」 「大哥,你没事吧?」威坦小心翼翼地问。给雷打到的是翅膀不是头啊? 「嗯。」 威坦因为被扔在这里很多次,所以对林道已经很熟悉,左弯右拐的抄捷径。夏里恩根本没有跟着认,只是给威坦带着走。 一会儿威坦觉得好像不说话,夏里恩就没办法回神似的,便开口:「我一直很想问你一件事耶……」 「嗯。」 「你喜欢那个臭……祖父吗?」 「……那种事情不重要。」 「啊?」 「我比较想知道,他喜不喜欢我……」 「……一定会喜欢的啦,因为夏里恩是好孩子啊。」威坦只得这么安抚对方。 不这么做不行,不说些什么,夏里恩的伤口会变得更深,也许不太明显,但威坦许久以前就已经察觉出,夏里恩跟母亲相同,有着敏感的个性与一钻起牛角尖就开始没完没了的神经质。 可是夏里恩又不愿给其他人添麻烦,更因为身为长子,所以很难说出口,只会拼命在坏掉之前掩盖过去。 「嗯。」夏里恩点头。 「不要烦恼这种事。」威坦继续说。因为烦恼也没用,对他而言,除了追求高度精密性的强大外,还没有其他的首要目标。 他晓得自己并不适合领导,但是有自信能完成主子交办的任何事,若能找到足以让他心服的家伙,他能为那个对象付出一切。 「那么我该怎么做才好?」夏里恩停下脚步,手指滑出威坦的掌握,「不管怎么做,你们还不是都离开我了吗?什么牵绊嘛,那种东西我一点感受不到,普通可以这样转头就走的吗?只要走开就好了,这么轻松的心情我也想要啊。」 威坦知道夏里恩指的是那对乱七八糟的父母。 「夏里恩……」威坦将手指穿入兄长因湿溽而变得直了的发中,「你够好了,大哥跟我们不同,你是要继承爵位的,得要有自信才行。」 所以,无法轻松的过活吧……加上又是这种被焦虑、努力与烦恼,这样交错重叠的个性。 威坦缩回手,手上竟沾了粉红色的水,他愣了,忙将夏里恩拉近,拨开被雨水黏在一块儿的半长发,果然有道裂了的开口。 「好痛。」夏里恩说。 「回去吧,快点回去,你也想念厨子的肉汤吧。」威坦重新拉过夏里恩的手往前。 地上的树叶也吸饱了水,踩起来感觉比干燥时要柔软。 「让我继承的话,祖父会高兴吗?」 「嗯,会很高兴的,会帮你准备盛大的继承典礼。」威坦虽然是这么说着,但却没办法想像那种情景,不是他认为夏里恩的能力无法继承,而是还没办法意识到像锡尔那样精力旺盛的家伙居然有一天会想退休。 「祖父高兴的话,我就不会被丢掉了对不对?」 「对。」 「他会高兴的吧?」 「对。」 「他会喜欢我吗?」 「会。」 「……对不起。」夏里恩望着前方拉着自己走的三弟,眼神清楚起来,「对不起,还让你来接我。」 威坦不想再回头了,哪能看呢?光握着手就能感觉到,这时候的夏里恩已经变得破破烂烂的了。让大哥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正是他们最深爱的两个亲人。 威坦在夏里恩的翅膀跟脑门上细细涂了伤药,盖上纱布贴起来,「好了,暂时不要缩回去,明天就好了。」 「谢谢。」夏里恩微笑。 「去吃点东西吧,厨师做了大哥喜欢的派。」威坦坐在夏里恩的床边,这里的摆设几乎跟他们刚搬进城堡时一样,没怎么变更过。 威坦知道这不是因为夏里恩没有喜欢的布置,而是下意识地担心也许自己又会被舍弃,所以才不去动这些。与墙壁颜色相同的米黄印花床单,金边雕刻的五斗柜、小书桌与两张木头椅子,以及软软的长毛浅色地毯。 (因为到时要复原很麻烦吧?) 威坦的脑中甚至能立即浮现大哥—定会微笑着这么回答。 「谢谢,我现在不饿。」 「好吧,那你休息。」威坦说。 刚才等待夏里恩冲澡完毕后,那种摇摇欲坠的感觉就已经很明显了,现在还是不要吵他的好。 结果为此还让自己当了坏人,不给黑花跟小琴进来打搅。小琴嘟嘴就没事了,黑花还用力踹了他一脚,不过看在她担心大哥的分上,这次他就宽宏大量的原谅那个暴力女好了。 「祖父会记忆术的事情,你知道吗?」夏里恩坐在床中,抱着缩起来的腿突然问。 「他会吗?我不知道。」威坦回答,然后起身,「有事情明天再说吧,你已经累了。」 「听着吧,让我说完,黑花的朋友戴欧被祖父把记忆拿走了,那是跟黑花在一起时,很多快乐的回忆,我想把那个拿回来。」 「……那是给黑花的挑战吧?大哥没有必要干涉……」 「不,那是给我的,黑花什么都不知道,而我需要你的帮忙……非你不可。」夏里恩用力绞着自己的手,希望痛觉不要让自己陷入负面思考。 「要我怎么做?」 「你跟小皇子熟识吧?跟他拿王城图书馆封闭区域的出入许可……」 「我帮你查。」威坦提早一步抢先说。他知道只要自己开口,身为皇子的史提兰就会借给自己,但毕竟那是游走在规定线上的事,万一日后出了问题,也是自己负责而不是大哥。 夏里恩眨眨了下眼,望着威坦的眼神又开始充满歉意,非常不喜欢面对这种目光的威坦只故意看别处。 「有关记忆术的部分就可以了吧?」 「嗯,没有什么完美的术,只有为了将弱点隐藏而强大的术,就算是祖父,也会有弱点的。」夏里恩严肃道。 「要是能找到就好了。」威坦回答,他走到门边,「别想太多,窗户关好就听不见雷声了。」 「等等。」夏里恩朝正要离开的威坦招手。 威坦不明究里的折回,靠近床边,肩头却被抱住,脸颊也被亲了下。 「夏里恩!」威坦往后弹开。 「谢谢你带我回来。」夏里恩傻笑,「回答呢?」 威坦有些红了耳根,最后终于也在夏里恩颊边轻碰,「那是祖父……把我丢在那里的。」他低声道,转过身,然后出了房间,关上门。 结果看见黑花跟小琴牵着手,在外头乖乖等自己的报告。 「夏里恩怎么了?」 「大哥受伤了吗?」 「你们少给他添麻烦就是万幸了啦,也不想想在还没来这里之前都是谁在顾,来这里之后又老是『大哥这里怎么了』、『夏里恩那里怎么了』,他太累了,所以心情不好。」威坦环着胸,装作老成的朝女孩子们训起话来。 「明明就是你给他添最多麻烦,哪有资格讲我们啊!每次你被臭老头罚修剪庭院时,夏里恩都有偷偷帮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黑花边说边用手指戳威坦的胸口。 「你、你还不是一样!一看到不会的专有词都不去查,老缠着让夏里恩告诉你,只有那时才会『大哥好啦、告诉我啦!』,哪时变得这么乖巧我都快吐了!」威坦抓住黑花的手指作势要咬,结果给缩了回去。 「那是因为问夏里恩很方便啊!他可是大哥耶,帮妹妹很自然吧?而且我只是问问题,只有你才给夏里恩做辛苦的事!前周你被埋在土里也给他挖好久!」黑花挺着略微丰满的胸脯骂道。 「什么问问题而已,你那是给他精神上的伤害啦!大哥很纤细的,而且那种程度的话问我也可以啊!」 「谁要问你这个骄傲的臭小鬼!你根本不会好好回答我!」 「你们不要吵啦,只有我最乖而已!」小琴鼓起腮帮子,也来凑一脚。 「琴你也一样,三天两头叫夏里恩陪你玩无聊的捉迷藏!城堡很大耶,陪你玩很累知道吗?」因为刚才感受到夏里恩的情绪,威坦不由得焦躁地把怒火乱射。 「就是嘛,你把决斗厅的阿福(盔甲武士)给拆了拼不回去,还是夏里恩带你去跟臭老头道歉的!」黑花帮腔。 「……呜……」小琴无故被兄姐骂,眼眶里立刻溢满泪水,「呜哇哇哇哇哇哇──大哥都不会骂我!他跟露西后来有把阿福拼回去!呜呜……」 「闭嘴、吵死了!」黑花与威坦一齐吼。 「你们才吵死了,在别人房门前吵架是故意不让夏里恩休息吗?」三人身后传来轻柔却别具威严的声音。 黑花与威坦闭上嘴,只剩下小琴还在抽抽噎噎。 「全去给我吃晚餐,谁剩下我就送谁去粮场帮着收棱角麦三天。」锡尔扶了下单边镜片,上头反射的白光代表他不是在说笑。 「大哥说他不想吃啦。」威坦嘟囊。 「我来叫,你们先去。」锡尔差点就要叹气,但忍下来了。 「玩我们就算了,但是不可以欺负大哥!」黑花瞪着锡尔。 「我们才不希罕这个城堡,有大哥在就够了!」威坦说完,用力抓住小琴的手往后大步离开。 锡尔用鼻子哼笑了声,也没敲门,就直接转开门把进入房间了。 这是夏里恩搬进来之后,锡尔头一次踏进这间房,没料到这里还维持当初整理好的模样,几乎没有增添东西的感觉,小心翼翼地保存着原貌。 威坦的品味跟自己的很像,喜欢古典艺术品跟贵气的家俱,所以把房里本来的陈列物跟其他客房里的东换一个、西调一点,也让那个房里看来有八分的贵族样。 黑花则有着少女心的基调,让仆人买来黑色线蕾丝,目己勤快地缝在枕头与床单边缘,地毯更换成白色与深绿的棱型间隔花样,墙壁则把壁纸拆了贴上油亮木板,有一点庞克风味,却不会过于轻佻。 小琴的房里维持一贯的天真稚气,窗帘改为有可爱图样的印花布,无论是枕头套、椅垫、甚至连装信的袋子,全都是她自己用碎布拼的。她的手工艺品从床角蔓延到天花板,闯出一条色彩缤纷的可爱道路,就连给来客坐的小沙发,都被骷髅吉米给霸占走了。 夏里恩…… 锡尔再度忍住想叹第二口气。光是看到这样被枷锁拘束的房间,他就感觉自己有些像在受到责备。 (我应该要再对你好一点?) 边思考着这个问题,他坐往床沿。 夏里恩没看见锡尔,因为他把自己埋在被子里,然后用枕头盖住头,想着雷声怎么还不停、翅膀在痛,他睡不着。 感觉有谁坐在自己床上,他以为是威坦又折回来,将手伸出棉被,想摸摸弟弟的存在,却被更厚实的手给擒住,他才发现不是威坦,连忙将枕头拿开,爬起身来。 「您……」夏里恩知道现在自己的表情绝对很怪,颊上开始发烫,刚才缩在棉中盖头遮脸的丑态,也一定被看的清楚。 「不去吃点东西?」 「我不饿。」 「至少喝点这个。」锡尔拿出一个小玻璃瓶,里面装着鲜红的液体。 法尔贝特家的孩子不必亲自到人间界猎食,因为城堡里有血库,里头有透过特殊管道跟人类交易时所换取的鲜血。 「……不要。」夏里恩闹着别扭。 「是你说要自己回来的不是吗?」锡尔擅自拔开瓶塞,一把托住夏里恩的颈项,「不会要我用嘴喂你吧?嗯?」 「我自己会喝!」夏里恩摆脱锡尔的掌控,抢过玻璃瓶,马上就将甜美的液体灌下喉咙。 「翅膀痛吗?」 「不痛。」夏里恩握着空瓶低下头。 「你在想什么?」 「没有!」他说完咬着下唇。 「你快哭了。」 「……呜……」完蛋了、在这个人面前,什么都……「我没哭!」他不可以哭,要不然弟妹们会怎么想? 「我应该要送你回来的。」锡尔拉过夏里恩的手,将对方的身躯往怀里带。 锡尔从这四个孩子搬进城堡后,他很快的就明白,最难搞的既不是叛逆机灵的威坦、也不是豪快分明的黑花、更不是年幼率真的小琴,而是理性与敏感兼具的夏里恩。 一方面会乖乖听从,另一方面却从自己的内部开始产生细碎的裂痕,只要再给予刺激,就会一口气大量碎开。 就像现在,变的破破烂烂,只剩下好不容易才维持住的皮。 「我说要自己回来的……」夏里恩将额靠在锡尔的肩膀上,感觉有手指扯动自己受伤的蹼翼,忍不住疼痛地皱起眉,「不要拉我。」 「威坦帮你贴的?」 「明天就会好。」 「不吃东西的话,要明年。」锡尔摸摸夏里恩的头发,还有些湿,应该是洗完澡后没擦得很干。 「骗人。」夏里恩有点想笑,却又咬咬下唇。 「如果现在马上让你不痛,你就得去吃点东西。」锡尔在夏里恩耳畔道。 「我不饿。」耳朵旁的温热吐息,搔痒感让夏里恩缩起颈子,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锡尔的一只手已经环上他的腰间。 都已经不是小琴那种想要人抱抱才能安心的年龄了,多少感觉不太好意思。 「痛也说不痛,饿了也说不饿,想要什么也装作不想要,疲惫得勉强撑下去。已经哭了会当是什么?从眼睛流下的汗吗?」锡尔抚过夏里恩湿润的眼眶。 「对不起我迷路了……」夏里恩终于哭出声。 锡尔知道夏里恩的真意:对不起,我给您添麻烦了。 就是这种小心翼翼,让人觉得在意到不舒服起来,因为平时都能把所有事情处理好,所以一旦出了差错就会崩溃吗?还是因为面对的人是自己?锡尔终于用安慰的口吻道:「我又没生气。」 啊,已经几百年……这是几千年没真心安慰过谁了? 就算爱人闹点别扭,也只是哄个几句,再送个东西,马上就眉开眼笑了不是吗? 况且为了迷路而自责成这样,大概也是魔界首例吧。要是威坦每回走不出来都这副德行,看来还挺恶心的,可是啊…… 可是啊,因为是夏里恩,所以才没有违和感吧。锡尔想着,将拇指塞进夏里恩的唇缝中,在对方因惊讶而瑟缩前,找到最尖锐的那颗牙,用力按了下去…… 「唔、呜嗯……」 锡尔不让夏里恩挣脱,剩下在外的四指则扣住对方的下巴。 「好好吞下去,没坏处的,比擦药还有用。」他不在意手指上的微痛,因看见夏里恩不敢动弹的模样而愉快。 血丝顺着唾沫流往夏里恩的喉咙,锡尔的血比人类的味道还好,虽然量不是很多,但却足够叫他舒服的全身放松。 追求血液、誓约与忠贞,是吸血一族的天性,能为其发狂,也对此伏首。 被甜美的气味牵引,夏里恩的心脏鼓噪起来,舌开始主动索求指尖,呼吸急促起来。 查觉到夏里恩开始用泛着情欲的专注舔舐自己的手指时,锡尔稍眯起眼,被含住的肌肤接触温热与麻痒。 虽然很舒服,不过不抽开不行,他可还没饥渴到对个孩子出手的程度,而且…… 对了,因为夏里恩是自己一定能引以为豪的孙子嘛。 「……不痛了,对不对?」放在夏里恩腰上的手往上爬,锡尔拨开柔软卷曲的发丝,本来有道伤,现在却已逐渐合拢。 在夏里恩恍惚中张开嘴回应时,他拿出手指。 稍微溢出液体的唇,湿亮的眼睛,还有脆弱时,好像捏了就碎裂的特性,不知怎么的在这时很能吸引自己。 一下下的话,应该不要紧吧?想着,他扳起夏里恩的脸,轻轻将唇盖了下去。舌在口腔中滑动,小小的肉块想溜开,却被卷个正着,手指摩挲耳后,到颈以下来回轻擦着,一会儿听见微弱而不知所措的抵抗,而夏里恩的泪水则由精致的脸庞侧下滑。 「呜……啊呜……」 被温柔的吻袭击,还差点灭顶,在终于清醒些后,感觉自己绝对是正被这位爱恶作剧的长辈给结实地玩弄了,不由得啜泣的更为激烈。 「……呜、呜啊……呜呜……」夏里恩边拿袖口抹去泪,却又哭的停不下来。 糟糕,不小心做得太过火了。锡尔只好摸摸夏里恩的脑后表示安抚,不过显然没什么用。 「你看,翅膀好了喔!」锡尔拉动夏里恩的翅膀,试着想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谢……谢……呜啊啊……」 即使哭泣的夏里恩依旧有礼貌。 「那……这个给你,很好看的缎带。」锡尔为了掩饰轻微慌乱,从衣领上抽下昂贵的蓝色丝带,给夏里恩绑在发上。 「……蓝、呼呜……蓝色比较适合……黑花……」夏里恩的手紧揪住床单。 「别哭了、不要哭……要是能整到威坦那小鬼哭我还比较有成就感,你就免了,我只有奇怪的感觉而已。」 「我很……怪吗?」夏里恩歪着头,眼角还闪着泪光。 不,开始变得奇怪的人是我……锡尔想。 「果然您不喜欢我……」 「我什么时候说过那种话了?」 「因为……」他连哭泣都被说奇怪,至少大声取笑也可以啊。 「通常呢,我很少会帮谁擦眼泪。」 锡尔只好掏出丝巾,轻轻抹过夏里恩的眼下,「现在我还能帮你擦鼻涕。」他将丝巾盖上夏里恩的鼻头捏住,「来、笑一个,然后去吃饭。」 「……不饿……」 夏里恩压着丝巾,真的用力擤了鼻涕。 「装派的胃跟装正餐的胃不同。」锡尔牵起夏里恩的手,对方便慢慢跟他一起爬下床。 「这是人类说的。」 「我是吸血鬼。」 夏里恩扯着脸颊,禁止自己忍不住笑出来。为何总是被祖父牵着鼻子走?变的易哭易笑。 「喔喔、好聪明。」 「……敷衍。」 第四章 「黑花!点心……」还没来得及说完,夏里恩的话就被黑花急急打断。 已经生得亭亭玉立的黑花,踩着细跟红色靴子,咚咚咚地跑回,一双纤手搭在夏里恩肩头,凑上唇在兄长颊边亲了下。 「今天就不吃啦!突然有个临时任务呢。」黑花巧笑倩兮,喜欢的短蓬裙上层黑色、下层纱质则为红色,上半身一件贴身衫,扣子却没乖乖扣到领上,腰上则绑着装饰大于实用的束腰。 「去哪里要交代啊,不然祖父会担心。」夏里恩的头发比七年前长了不少,卷曲地束在脑后,用着不适合他的宝蓝色丝带绑起。 「啊哈!他才不会,你才担心我。」黑花眯起眼笑,唇上抹了比原本唇色要深的嫣红,说话时一开一阖相当诱人。 「我去废铁门一区,那里最近给群公子哥儿霸占当了游乐场,还将住民的头砍下来当球踢,我就看不过眼,要打就得旗鼓相当,我可不去睬跟虫子般弱的家伙,把弱小的东西整得死去活来有什么好自豪的?」 「废铁门一区?你可别进去中心地带,里头危险着。」夏里恩伸手,将妹妹胸前暴露的丰满之处给拉好衣服,扣上,又皱了下眉。 「才没外传的说有什么不知名的强大东西,祖父的文献里头不是说了吗?那是两个古魔王的魂核在中心地带激斗,所以空间受到影响而变得混沌,哪天我倒是想进废骸里见识见识,要是能一举消灭他们,那可就名扬魔界了。」 黑花说的兴奋,但夏里恩只能苦笑。 黑花在四年前居然规规矩矩地去给黄金树递了申请表,一身给锡尔调教出的技艺,接连把负责的测试官打得灰头土脸,很顺利地便拿到了佣兵执照。 锡尔对这件事并没有多说什么,黑花便按照正常流程,自己挑选想接的任务清单进行作业,有时单独、有时小组行动,倒也认识了不少朋友。现在做的颇有些名气,便有委托者特别指名——报丧花的法尔贝特小姐。 「好啦,你自己还是小心点,别一个人逞强。对了,好久没看到戴欧,这次任务结束后,带他回来吧,别老在外头过夜,不然好像我们家小姐去倒贴人家。」 「夏里恩就是在乎这些小事。」黑花努了努嘴,「戴欧可怕死那个臭老头了,想到说不定哪天来又给消掉记忆,他就没敢踏进这里一步。」 七年前,锡尔半恶作剧下(至少夏里恩认为有一半应该是认真的),他封闭了戴欧对黑花萌生感情的几段记忆,若威坦没有找出破解的方法、夏里恩没想出解除记忆锁链的关键句子,也许黑花跟戴欧再也不会往来了。 不过祖父真的会让事情这么继续下去吗?还是他只是想看他们几个小鬼头抱着脑袋苦思解决之道的模样? 本来黑花还不晓得这件事的,但那阵子老见到夏里恩与威坦两个鬼鬼祟祟的密商,想说是什么有趣的没给她参加,便使尽手段打扰,最后威坦受不了她烦,这才把事情的始末说出来。 「到时候你只要再掐着戴欧的脖子逼他说『我好喜欢你』不就得了?」夏里恩调侃着妹妹,然后望着对方脸颊飞红。 「我好喜欢你」这句话就是解开记忆封印的答案。 从威坦到王立图书馆所挖出的资科记载,记忆封印的解除手段有两种,一种为施术者主动解除,二为关键字解除。 基本上方案一大概是行不通的,所以暂时放在旁边不管;方案二的关键字解除,只要能让被施术者主动说出与被封印记忆有彼此关连的一句话、或是单字,就能解除。 到底是什么样的关键字,夏里恩跟威坦想了将近两个月有余,最后决定,用这句最简单、却也最相关,而且份量十足的表白。 所以……夏里恩抱着姑且试试的想法,让黑花逼着戴欧说了。当时戴欧脾气还挺硬,不开口就是不开口,急得躲也后头偷看的威坦差点就要冲出去揍人。 「才不要呢!丢脸死了!」黑花用力蹬了下脚后跟。 「现在也一定常对你说不是吗?」夏里恩微笑。 「现在换啦!」黑花凑在夏里恩耳边轻声:「都说『我爱你』了哟!」然后她轻快地出门了,腰后背着与七年前相同的两把轻斧,在傍晚斜阳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夏里恩听着倒有点不好意思了,搔搔发尾,习惯地用指头搓了搓那条宝贝的蓝色丝带垂下的尖端。 「那我也要出门了。」 掌心拍了夏里恩后背,已经变得比自己高大的威坦,声音也比七年前稍低。 「去哪里呢?」 「约会。」威坦笑笑,黑色短发往上推,与平时打扮很不同,一袭活动方便的贴身黑衣,手肘与腿上甚至装备了重护甲,那手腕上还带了能弹出利刃的钢环。 「骗人,这可是暗夜厄影活动时穿的。」夏里恩翻了个白眼。 下任魔王继承者之中,总会有几个会比较积极地建立自己的人脉、扩张势力与建立功绩,虽不见得能够顺利中选,但要是真成了王,先前有打基础的话,也较好推动政策,而威坦则替皇子之一的史提兰效命,偶尔刺探情报、偶尔铲除妨碍、以及其他更机要的。 由于他执行任务时的冷彻无情,所以被封的称号是「暗夜厄影」。 「别担心,今天不过是去探查读月的武器商私卖长射锁定炮给某个贵族的事是否属实,不会很危险。」 「那么早上回不来了?」 「明早没办法,那贵族的领地有些远;后天早上我会在美人那里过,就交代厨子别弄我的,还有叫露西暂时不要让人进我房间打扫,刚换了几个装潢,有些地方还没固定好。」 「我知道了。」夏里恩点头,「你呢,对象也别换得这么频繁,上次的还不到一个月吧?也不学学戴欧专情。」 「那是因为他给黑花给套牢啦,要是他去找其他爱人,现在哪还有命在?黄金树的情报部全给凶婆娘买去了,那小子敢花都没门儿。」威坦耸肩,「大哥才是,几乎不出领地的、开了宴会也只待上一会儿,那些对你有意思的,还直追问我你喜欢的类型。」 「那你回答什么?」夏里恩倒不知自己也会受欢迎,有些兴趣地问道。 「这时候呢,只要偷偷指着那个臭老头,就可以吓走一大票了。」威坦拍了下夏里恩的头,抽高后的他,总喜欢从上方俯瞰兄长的发旋。 「威坦!」 还没等夏里恩焦急地反驳完,威坦就迅速开溜。 「大哥、大哥!我订的银线还没送来啦,茜皇后还等着我编给她呢!」 小琴还是老样子,喜欢碎花布、宝石、贵金属、可爱的(?)玩偶与轻飘飘的洋装。她手艺惊人,做出来的饰品都有贵妇名媛要争相高价买下,她拿了那些报酬,整修遂星堡数个无人使用的房间,摆上材料、陈列作品,俨然成为她的小收藏馆。 「我知道了,等等就帮你联络送货的。」夏里恩好言安抚。 「……大哥抱。」小琴伸出两手,还扁着小嘴。 「这样祖父不是又要笑你了?」夏里恩嘴上虽这么说,还是把小琴抱在怀里。 「没关系,我也笑他,昨天我看到他抱着穿长裙的阿姨上楼,那个裙子不好看,没有花样,边边也没有亮片。」 「……嘘……」夏里恩苦笑,「不可以把这件事挂在嘴上,女孩子说这个不好。」 「喔。」小琴嘟嘴。 *** 法尔贝特公爵的领地紧邻王都,领地内最著名的两个地点,一为铁森林里的佣兵组织黄金树,二为与铁森林方位相对的赤月魔殿,而遂星堡则处于这两个地标中央。 黄金树的夕阳塔不用说,已经是全魔界最大的佣兵集散地,就算不隶属于黄金树,只要身为佣兵,就会想来走一趟朝圣,反正低楼层也有收费便宜的住宿与饮食,所以经常会有旅行者借住。 赤月魔殿只开放地上部,供一般民众参观祭拜,魔殿前的空地偶或租借给游艺者做表演,地下部则为古魔王真正的祭祀之所,出入口加了层层封印,并且隐藏。 夏里恩开始真正帮忙锡尔的领地事务,至今已经过了四年,他越做就越佩服锡尔的能力,光只靠他一个人,就能让底下的人与事都井井有条,还不光是各种遇到麻烦时的应变方案,以及黄金树的各式复杂管理等。 夏里恩觉得自己还没做到锡尔日常处理的十分之一,就觉得累了,但公爵阁下却丝毫不觉疲态,甚至还有心情偶尔举办小宴会,或是在领地内设计各项竞赛跟庆典,让领民在勤奋工作之余也有狂欢放松之刻。 若是舞会酒会什么的,夏里恩总是只待开场,其余时间则下意识避开,也许有些是他讨厌交际,也许是他讨厌那些宾客总是跟锡尔说着自己所不知道的、那些曾经共有的「回忆」。 在那个地方的锡尔,会变成自己所不知道的锡尔,有着如此冗长的时间代沟,一旦开始在意,就会无可避免的继续深掘,最后感觉到丢脸、然后莫可奈何起来。 他知道锡尔有几个玩伴(之所以这么称呼,因为猜那不是认真的),各型各色,有的美艳、有的清新、也都……很干脆。通常那些玩伴们并不会特别接触自己在内的几个孩子,但也不会不客气,她们的目标很清楚,就是锡尔而已,大体就是有礼貌地点头、问候、结束。 偶尔在走廊错身时,夏里恩总是会有种冲动,想立刻假装自己有事想找锡尔,然后打断房里头正进行的好事。 他还记得,以前曾经发生过的,他只站在锡尔的门边,对方就开了门,给自己进入,然后将那种对象请出去。 这件事让夏里恩事后回想起来,有些许得意的气味,自己也许比较重要…… 夏里恩没有再尝试过这么做,也已经不是可以这么做且被原谅的年纪,他想给自己糟糕的心态找个理由,无论是替已经过世的祖母抱不平、或者是看不惯那种放浪、还是其他根本不成话的原因,这都无法让他心安理得的说服自己:「这样的我没有问题。」 「怎么了?站在这里,不难受吗?」 好听的声音传来,伴随戴着丝质手套的手,轻轻将廊道的窗帘拉上,避免讨厌的阳光射入。 「没什么,发呆了会儿。」被阳光晒到的手与脸颊,变得有些麻痒,「要是能在阳光下生活,好像也不错。」 「那就找个人类当新娘,让她对你死心塌地,签下契约,就可以了。」锡尔摸了摸夏里恩给晒痛的脸颊,感到有些不舍,却又没表现出来。 「我不去人间界。」夏里恩摇头。 「给自己放个假也无妨。」 「我不累啊。」 「可是皱眉头了。」锡尔压着夏里恩的眉间。 「在想着怎么应付您的恶作剧时,都会这样子的。」 「那不过是穷极无聊的时候,你的反应无趣到让我想哭。」 「为什么我非得着急地做出反应来取悦您不可呢?而且若是让您觉得有趣,我往后的灾难肯定没完没了。」夏里恩继续皱眉,而锡尔的手指则一直想将他的眉头推开。 「那么你这么努力地想在处理事情的手腕上表现给我看,难道不算是想拼命取悦我吗?比起这些,我比较乐于看见你因为错愕而慌张的模样。」 被如此一针见血地这么说,夏里恩停顿了一下,目光犹疑着不想与锡尔的相触,「我是为了自己,所以才努力工作的,以后我也会,继承您的位置……吧。」 「哦……」锡尔双手突然搭住夏里恩的肩膀,「我倒不晓得,你有这么大的野心要取代我啊?」 「咦、啊、我不是……那个意思。」夏里恩低下头。祖父明明就知道的,自己的能力根本不及他的十分之一,不要说取代了,连身为助手,他都觉得很惭愧。 「那么是什么意思呢?」锡尔将搭着对方肩膀的手往前伸,接起后就便成贴近的拥抱。 咚。 心脏…… 咚。 「我……」好,好难过……被靠近的时候,这种…… 「脸好红。」锡尔改为单手圈住夏里恩的腰,另一手则拉扯对方的脸颊。 「我没有很想要爵位!我只是想帮忙您,虽然实在做不了多少,可是我……」说到一半,手指上感觉冰凉,往手上瞄去,食指底部竟被套上了枚银钻戒指,银钻底部则透出金线绘制的遂星堡轮廓,以及法尔贝特家的开头字母。 那是代表爵位的继承戒指,夏里恩从没想过居然来的如此轻易。 「想要的话就说嘛,我最不小气了。」锡尔边笑边松开夏里恩的腰,「所以,以后我就叫你『公爵』怎么样?」 夏里恩着急地拆下戒指吼道:「请不要戏弄我!这么重要的东西,请不要抱着开玩笑的心情给人!您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你觉得这个戒指很重要吗?」锡尔若有所思地望着夏里恩气急败坏的表情。 「当然重要!」夏里恩想也没想地回答。 「对我而言,若是拿你与戒指相比,哪种比较重要?」锡尔继续问。 「……这、这种事情……没办法这样比……」这又是锡尔的恶作剧吧?若是说戒指重要,便会感到心痛,但要他说自己比较重要,这种话却是怎么样都没办法出口。 「这么简单的比较都不会吗?」锡尔露出狡猾的笑容。 「我……」说不出来,怎么都说不出口。 这个戒指代表的不只可以继承法尔贝特家的一切,还有过往所累积的名声、威望,以及领地所有居民对于这个领袖的信任。 好重、实在太沉重了,他背不起来,至少现在还不行。 夏里恩瞬间就像断了条操纵线的木偶,歪着头,颤抖着用掌心将戒指捧住,却微笑,「戒指,比较重要。」 锡尔早该料到,却总是忍不住想试探,夏里恩是会游戏完全结束前,先强迫自己退场的人,因为没有必胜的把握,所以想在受到伤害之前脱身。 (在坏掉之前……) 「是吗?真是失望。」也许是有一点点的生气吧,明明知道夏里恩掩盖在笑容下的瑟缩,锡尔还是忍不住说了对方最怕的几句话之一。 失望……吗? 「非常的对不起。」夏里恩乖巧地道歉,眼神却空空如也,像为了代替承受损伤,所以换了另一个东西出来制式的应付。 明明就没有做错什么,但这小子却怎么样都不明白……「既然是这么重要的戒指,你就好好保管吧,要是不喜欢了,可以丢掉。」 「我知道了。」夏里恩点头,把戒指放进口袋里。 「……已经早上了,去休息了吧。」锡尔不知为何感到有些挫败,明明觉得要是偶尔能让夏里恩气的大吼大叫是乐事一件,结果反倒像被躲开了去。 不灵巧的,微弱的,但就是给溜了。他想着明天傍晚,也许那只戒指就会好端端用盒子装起,放在自己的书桌上,然后当成这场闹剧根本没发生过。 什么戒指跟夏里恩哪个比较重要?这还用说吗? 若是对方小小声回答是「自己」的话,那还可爱些。 「好的,那么日安。」夏里恩说完,转过身,用力把狼狈与羞耻的碎片扫起来带走,他的脸上还挂着笑容,脑袋却一片空白。 空白的状态一直维持到夏里恩穿过通往后栋房间的廊道时,才总算切换回来,他听见自己重重的喘息,冷汗直冒,脚步声在空旷的廊道上响,每一下都叫他的心脏快承受不了。口袋里的那枚戒指,像要渗出毒液一样,在碰触大腿时又热又痛。 ——真令我失望。 不然他还能怎么做? 锡尔说的没错,他拼命工作学习,的确是刻意想要讨好对方,希望能得到几许称赞,这样就够了,比起能成为继承者,他更想要的是更简单的东西。威坦不会、黑花不会,因为他们不执着于此,而有更远大的目标。 如果祖父高兴的话……这样不行吗? 指尖,开始颤抖,他伸手搓了搓脑后发带的尾巴,希望自己能冷静下来。 边胡思乱想着,夏里恩不知不觉已经通过挂满画的长廊,到达遂星堡的后栋,本来这里是无人使用的地方,而小琴却看中了几间房,要求中间打个门能互通,整理过后才好摆上她的艺品与材料。 就连门上的告示也别出心裁,用便宜的绿色水晶在石板上拼成了「欢迎请进」的字样。其他偶尔也会出现粉红色的「我不在这里喔」以及「现在在忙」这样的牌子。 他慢慢踱到门前问:「琴、是我,可以进去吗?」 「喔喔,夏里恩大哥,当然可以啊!」门里面传来小琴轻快的应答。 夏里恩推门进去。在视线给那些花花绿绿的成品、半成品吸引前,眼尖地瞧到小琴正趴在地上,手里拿着黑色炭笔在皮纸上涂涂抹抹。 那是黑花的肖像,大大的眼睛、分明的唇,绑着高高的马尾巴,头上还盖着串了珠子的黑纱。 「是黑花啊。」夏里恩蹲下来,也往地毯上坐。 小琴因为地毯软软的不好画,下面还垫了一块不知从哪来的方木板。 「是二姐啊,她要嫁给戴欧哥哥,所以画了头纱。然后,我给她做件有好多层的礼服,还要绣花跟珠子。」小琴晃着没穿鞋的脚丫说。 「还早的呢,也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嫁。」夏里恩有预感,要是黑花真嫁给戴欧,那婚礼的排场绝对会很不得了,法尔贝特家与葛雷德沃夫的贪狼一族联姻,光是要气派、要嫁妆、要聘礼、要宾客邀请,这可就够忙一个月有余。 「会嫁的、会嫁的啦,我都在剪布了!」小琴鼓起腮帮子踢脚。 「好好,会嫁的。」夏里恩苦笑,看见一旁已经有几张画过的纸,随手拾起翻看,有小琴自己眯眼笑的脸、也有威坦不服气正板起的脸,还有自己……正在想事情,有些郁色的脸。 原来自己在小琴眼中,是会摆出这样的表情吗? 「我画得很好吧?」小琴一脸要人称赞的模样。 「嗯、画的很像喔。」如果自己也能这么坦然地说「请您称赞我吧」这样就好了。 夏里恩低头,亲了小琴的颊边,却像突然想起的问,「没画祖父的?」 「……有啦,在那里。」小琴朝一团已经揉起的纸嘀咕。 「怎么揉坏了?」夏里恩伸长手把纸团拈来,「可以打开吗?」 小琴慢慢点了下头。夏里恩拆开纸,不知怎么心脏一紧,那是锡尔正等着看好戏,流露出守株待兔的狡诈表情。 「还、还真像……」他咽下口水。 「本来要画普通的祖父,可是变成『这种的』祖父,所以才不要了……」小琴细声道。 「那么,给我吧。」夏里恩脱口而出。 「咦?」 「啊、我是……想要大家的画,你看我的房间不是没什么装饰吗?我想把大家的脸贴在房间里。」夏里恩连忙补充。 「嗯!那我再多画爸爸跟妈妈的,这样所有人都在一起。」小琴把已经画好的黑花推开,又拿了张纸放在眼前。 「……嗯,所有人。」夏里恩像只学舌鸟的重复道。 第五章 「你这个白痴女!」 威坦听闻此事后,忍不住暴喝。 「怎么了嘛!不过是小事而已,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黑花将花茶拿到嘴边一口气喝下肚。 夜晚的凉风很舒服,正好在蔷薇园摆上茶具点心享受。 「什么小事?这种是小事的话,没有什么可以称为大事的啦,我的天啊,你怎么可以蠢成这样!」 威坦开了嘴就停不下来,劈里啪啦地拼命骂,他跟黑花年岁差不多,从小就没把对方当姐姐看。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那你自己又如何?敢肯定每次做都有让她喝那种恶心的药水吗?」 「废话!谁会在外头乱留种啊!我还记得自己是法尔贝特家的人、还记得我要娶的新娘得配的上这个姓,要谁说有了孩子,我连母亲一起杀。」 黑花这时突然往腰后摸去,双斧抽在手里挥动,斧刃在威坦的喉头上划了道口,马上鲜血直流,染红了米白桌巾。 「咳、你……」 威坦一手抓住喉头,另一手亮出锐爪,恶狠狠地瞪着黑花。 虽然他跟黑花两人老不合,也经常动手,但今天的气氛却完全不同。 「你是给那个会把自己兄长从塔上推落的小皇子,调教成连心都没了的杀人鬼啦?」黑花无视于威坦的威吓,迳自把斧头收回腰后,「『那个啊』可是活着的东西啊,只是要杀的话,对我们来说都很简单吧?……当着女性面前说这种话,没给你点教训怎么行?」 威坦的指缝还漏出红液,本来狰狞的表情却逐渐恢复成平时,爪也收了起来。 「真难得……咳,我也有觉得你是对的时候。」 「哼!居然说出那种话,去醒醒脑袋吧,要不连那个臭老头听见了,也会给你好受的。」黑花若无其事地继续喝茶。 「还提臭老头,现在最麻烦的就是他,谁不知道他跟血风将军是宿敌,你还没嫁过去就怎么了,可是给他大失颜面,以后休想过清静日子了!」威坦将领巾整条拆下,揉成长条用力绑住伤口。 「我又不是要嫁给法兰榭斯卡,正跟我交往的是戴欧啊。」 「戴欧是血风将军的弟弟,这样就行了,你还无所谓,要是戴欧那家伙,肯定会给臭老头整的七荤八素。」 威坦暂时还不敢喝茶,怕喝了从颈项上漏出来。 「这么说你其实是在关心戴欧罗?」黑花笑道。 「谁关心那个家伙啊,真是的,随随便便就让你……」威坦露出难得一见,有些别扭的表情。 「啊啦、那可真是多谢了哟。」黑花只稍微愣了下,之后则沁出漂亮的笑容。 「我也不是什么都没有想啦,反正都跟他交往这么久了,把往后的日子托给他也没什么不好,当然也可以不嫁,不过……这样戴欧会生气吧?他很少生气的哟,毕竟是个好家伙嘛,跟那个动不动就要杀什么的小鬼完全不同啦——」 威坦啧了声,「你跟戴欧说了吗?」 「嗯,马上就去办王立图书馆的借阅证了,天晓得他家书这么多,一辈子根本没想过要踏进图书馆。」黑花叹了口气。 「要做什么?」 「找『命名大字典』。」 「都还没生呢!而且又不见得是他的!」威坦差点从椅子上跌下,这也未免太太兴奋过头了吧,戴欧…… 「……要我再砍你一下吗?」 「又吵架啦……威坦、你的脖子!」手上带本书,准备也来加入月光茶会的夏里恩,一看见威坦染血的颈项,连忙抛下书要察看。 「没怎么样啦,一下就好了。」威坦往后缩。 「黑花!做什么这么粗鲁,以后会嫁不出去的。」 夏里恩舍不得看弟弟受伤,忍不住斥责。 「是我不好啦。」 没料到威坦居然这么说,夏里恩反倒吓了一跳,改去探对方的额。 「我也没有发烧!」 「为什么吵架?」夏里恩只好坐到椅上,威坦不给碰,担心的目光好阵子停留在血迹斑斑的领巾上。 「那个白痴女,有孩子了啦。」威坦摸摸喉咙闷声。 「……咦?」夏里恩愣了会儿,下一秒表现出与威坦截然不同的反应,「恭喜你,爸爸是戴欧吧?」 「我也想不到还有谁了。」黑花无辜地耸肩。 「谁知道……」威坦还没念完,脑袋就给夏里恩打了下。 「别把黑花在这方面跟你相提并论。」夏里恩瞪眼,「那么对方怎么说?要是不高兴的话,我可不会放过他。」 「兴冲冲地正在想要取什么名字好呢,在发什么蠢嘛……唉哟、不要打我了啦!」理所当然地,威坦头上又给赏了下。 只有夏里恩打他时,他才不会想要回手。 「还轮不到你帮我说!」 黑花用脚在桌下也用力踏了下弟弟。「总之,是说马上要把我娶回家,反正葛雷德沃夫侯爵的领地离这儿也不远,我想回来随时都可以回来嘛,就可惜铁森林的好风景,傍晚不去逛一圈就像什么事没做。」 「你答应求婚了?」夏里恩望着满脸幸福的妹妹。 「还没。哎呀,总是要稍微装模作样一下不是吗?等戴欧哭着来求我的时候,再答应好了。」 黑花哼着轻快的声音。 「你啊……不要太欺负人家。」夏里恩苦笑。 「我说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啦?」威坦看兄姐两人说的热烈,忍不住用指头叩起桌面,「臭老头答不答应啊?」 「祖父有什么好不答应的?」夏里恩奇怪地问。 「那臭老头跟血风将军之间的恩怨情仇先摆一边,重点是戴欧是贪狼,所以黑花的孩子也是贪狼,不会变成吸血鬼,基于血脉问题,我看那臭老头就有话说。」 大致上来说,只要父母亲有一方是属于吸血一族,由于血脉强势,诞下的孩子几乎无条件都会归于黑暗,但贪狼血统则属例外,能压倒吸血鬼血统,若吸血鬼与贪狼结合,则会成为贪狼,能在阳光下活动、没有渴求鲜血的特质。 「你在乎?」夏里恩看向威坦。 「跟我无关,干什么问我。」威坦撇头。 「果然会在乎哪……」黑花叹着气。 「说的也是啊。」夏里恩也跟着叹气。 「就说干什么问我了嘛!」威坦拍桌低吼。 「因为你跟祖父(臭老头)最像啊。」 兄姐的异口同声让威坦为之气结。 「才不像!我身上没有一丁点的肉屑像那家伙!」 「爱欺负人。」夏里恩竖起食指。 「心机重。」黑花接口。 「打扮的品味。」 「思考模式。」 「长相!」最后一句两人又同声。 除去发色,威坦长越大,轮廓就跟锡尔越显神似。 「……呜……」一下子被共同攻击,威坦感觉受到的杀伤力不小。 「那黑花,你要自己跟祖父说吗?」夏里恩抛开玩笑的心情,认真地问。 「大哥要帮我说是最好不过了,我们之中只有你跟那个臭老头最亲,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忍受他的,前几天我进门的时候还故意伸腿绊我,真是的!一有机会就老寻我们开心,那样哪像祖父,内心根本就是小孩子。」 黑花无力地摊手。 「多亏有他,我们才有如此充实的生活呢。」 夏里恩摇晃头,「好吧,我帮你跟祖父说……不过,你没答应戴欧的求婚,是因为想先让祖父同意对吗?」 「咦?」黑花露出惊讶的表情,「哎,真是什么都没办法瞒过夏里恩。」虽然嘴上还是对锡尔的行为颇有怨言,但实际上对方仍旧是占了她心中很大的部分。 终究还是非常非常重要、无可取代的亲人。 「如果能得到祖父的祝福,这个孩子以后一定是个大人物呢。」夏里恩微笑道。 「这倒是真的……」威坦歪着还刺痛的脖子。 *** 夏里恩在书房找不到祖父,问了露西之后,她说看见主人往沐浴间的方向去了,应该是例行的领地巡视完后,想先洗个澡,最近气温开始上升,多动一下都感觉黏热。真佩服威坦跟黑花整天干的都是体力活儿。 他来到沐浴间门口待着,不知道祖父会洗多久,他其实应该节约时间先去做别的事,然后交代仆人等锡尔沐浴完毕来叫自己。 可是…… 他就是想等待。所以站在这里,安静地。 莫约十分钟后,沐浴间的门咿呀呀地被推开,门后传来阴侧侧的声音:「夏……里……恩……」 「呜啊!」夏里恩被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反抗之前,就被拖进沐浴间,一时视线被蒸气遮蔽,嗅到独特的柚子香油味,接着就是迎头被浇了盆凉水。 「想洗用不着排队嘛,反正很大啊。」锡尔的声音从面前传来,愉悦的表情显然是对于夏里恩刚才发出的惨叫很满意。 「我并不是要洗澡!」夏里恩拨开被水冲到眼前的头发,却看见锡尔裸身的模样,只得慌忙将视线移开。 「反正都湿了嘛。」锡尔伸手扯松夏里恩的领巾,夏里恩赶忙阻挡。 「真是的!您为什么这么喜欢恶作剧呢?一般来说,身为个德高望重的祖父,怎么想都不会出现这种行为才是,偶尔、不、就算是五分钟也好,多少反省一下好不……请不要继续脱我的衣服,我并没有要洗澡的意思!」 「一起洗,我才要听你说话。」锡尔微笑。 夏里恩会一直站在外头这么久,肯定有事。但并不是非常急迫的,不然肯定大声叫自己。 「我没带换洗衣物。」夏里恩还想做最后的抵抗。 「让露西拿来啊,而且你这样也出不去了吧?」锡尔理所当然地道。 「也不想想是谁害的……」夏里恩低喃,看锡尔还站在原地盯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发怒:「我要脱衣服了,请不要一直在这里看。」 「在你还只跟吉米一般高度的时候,我也帮你洗过澡啊……」锡尔像有些失望地掉头,走下青白石砌成的阶梯,泡进加了少许香油与桃红花-瓣的水里。 浴池呈长方形,皆由青白石打造,非常宽敞巨大,忽略深度的话,甚至能在里面游泳。浴池边另有给人在浸泡前先冲洗身体的小型蓄水池,以及简单放置换洗衣物的架子。 「您只是把我跟威坦一起从池边推下去而已吧?而且我不记得当时我有那么矮。」夏里恩边驳斥,边解开衣服只剩两颗的扣子。 「小孩子总是希望自己长高点嘛。」 「并不是那种问题!」 「那等一下我帮你刷背吧,正好刚换了新的海绵,是蓝色的。」 「不、不用了……」夏里恩感觉脸颊发烫。 「不让我刷的话,我就不听你说话了。」 「哪有这样子的!」夏里恩瞪向正优哉游哉泡在浴池里的锡尔,但对方只回给自己一个好看的笑容当成回答而已。 他希望自己的叹息不要这么明显。慢慢抽开系在发上的缎带,让头发散下,偷瞄向正跟小琴遗留的漂浮骷髅人偶(名为约翰,听说是吉米的弟弟,虽然长的不太像。)玩的祖父,终究还是重重的叹了口气。 褪下衣装,由于刚才被当头浇了盆水,吸了水的衣服颇有些重量,他将那些好好放在架子上,等之后露西过来收拾。 来到蓄水池边,有个金属盆漂浮在水上,池里的温水源源不绝的溢出,却不会将盆弄落。 先将头连身体冲个大约两次,再细细抹上紫草淡香的沐浴水。跟蓝湖石碎末做成的粗皂不同,并没有太多泡沫,但却可以将身体洗得相当干净。 待全部冲洗完毕之后,夏里恩将吸饱水的发丝用力揉挤,再慢慢踱往浴池边,踏下青白石阶梯,最后将半身没入水中。 像跟约翰玩腻了似的,锡尔倚在池边,从前额散下的银发失去平时往后梳起的威压感,看起来更年轻了。 夏里恩一直觉得祖父的外貌实在能称的上异常,就算是吸血一族坚韧不易退化的rou体,在经过漫长的岁月洗炼后,总该被刻下些衰败的痕迹,但锡尔却没有,至今保有令人望尘莫及的强大魔力、高精密性的行动,以及清晰透澈的思考能力。 就连古魔王的魂核与意识,都会因为过长的时间而进入劣变期。 「为何您还能保持现在的模样?」夏里恩看着锡尔,视线由端正英挺的面容移到正滴下水珠的发梢。 「因为我有王的祝福。」 锡尔口中的王,大多数是那个曾经陪他走过前半段生命的那个,既豪爽又有各种劣性的傻大哥,现下那个家伙早就不知道转生到哪里去享受新生活,而他的子孙们不管出了几代魔王,在锡尔眼中总还不是那么的份量足够。 有些东西可以舍弃,就如同那家伙让出王位后,毅然地找上冥王投入转生之道。 有些东西无法割舍,就犹如公爵头衔下所建筑的荣耀,一旦生命终结,对于王的忠诚与爱,似乎就会在眼前断线似的,飞住再也无法捉住的远处。直到现在,在魔界曾经与王同生共死过的家伙,用指头算就数的出来。 也许再过个几年,那样的联系更会一根根断开,最后被整个世界所遗忘。那曾经骑在巨牙龙上,在兵力最为疲乏困顿之际,孤身杀入敌阵的骁勇善战之姿…… 为了那样壮烈固执想追求胜利的模样,所以自己才对那个家伙发誓忠诚(除了女人没让他之外)。 「王对您说什么?」夏里恩低头望着身下的水波,靠着石壁往下坐,地下有阶梯般的台子可供坐着。 「他说:『你这么狡猾,肯定会早死,为了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我先想办法让你保命吧』之后硬在我头上亲了一下,留下口水跟源源不绝的魔力。」锡尔珍贵地露出莫可奈何的表情。 「所以您的身体中,还有着陛下给予的魔力在活动吗?」如果是真的,能够维持上千年不灭的魔力……不愧为深不可测的魔王。 「是啊,因为能量不虞匮乏,甚至可以不用吸血,除了还是讨厌阳光之外,我变得在物理上没什么弱点。」 锡尔抓起放在池边的蓝色海绵,质地有些粗,用力刷皮肤也许会感到麻疼,但却能将污垢一点也不放过的清走。「过来吧。」 「我已经洗得很干净了。」夏里恩挪动身体,坐远点拒绝。 「过、来。」公爵命令。 夏里恩最后只好垂头走过去,他知道要是自己不过去,对方也会过来,赤裸身体逃走也太不雅观。 「坐这边。」 锡尔还真没做过帮人刷背这种事,等夏里恩侧着身坐好,卷曲的长发盖上背,他觉得碍事,于是双手指间碰触后拉出魔粒子丝线,将夏里恩湿溽的头发高高撩至脑后绑起。空出来的颈项与肩光滑,因为浸泡热水而透出香槟玫瑰似的粉色,这让锡尔有点想用力咬下尝尝味道。 夏里恩感觉脸颊的火烫已经烧到耳根,只闭口不语。 锡尔伸指抚过颈后,感觉对方身躯微微一颤,先是露出恶作剧的笑容,在夏里恩耳畔吹了口口气…… 「请您不要戏弄我!」 果不其然,夏里恩低吼。 「别这么认真嘛,光是刷背的话,不是有点无聊吗?」锡尔假意叹口气,握着蓝海绵往夏里恩背上往下刷。 「呜……」粗糙感在细嫩的肌肤上爬动,对方又过于用力,加强了疼痛感。 「……这样呢?」锡尔放轻力道。 「嗯……痒痒的。」这次过于轻,像在搔痒的感觉让他想笑。 「那这样。」锡尔再度调整。 「……好……」夏里恩知道在此时放松不太对,可是这种适中的舒服感,一下松弛了本来紧绷的神经,而且又是崇敬的对象正在替自己刷洗,便感到非常的受宠若惊……不对!他来这里是要跟对方报告事情的,怎么能沉溺在享受中而忘记正事? 思及此,夏里恩重新危襟正座,「有、有件事要跟您……」 「我知道了,腰也要吧?」锡尔故意没给夏里恩说完,海绵拉到水下,滑过夏里恩的腰。 「啊、哇……」敏感的腰骨被粗糙刺激,夏里恩慌张地发出吓一跳的可爱声音,反射地要逃跑。 结果腰却被一把揽住,夏里恩往后倒,却被锡尔抱个正着。 「请、请放开我……」 「嗯,长大了呢。」锡尔得意地将夏里恩从后面抱满怀,将下巴靠在对方的肩头,忍住想用力咬下去的欲望。 「您在看哪里!」呜啊、已经没办法逃了。跟锡尔比力气只是自讨苦吃而已,这点四兄妹都有共识。 「身体啊,以前小小的,多好玩,还可以骑在我肩膀上。」锡尔伸舌舔了下夏里恩已经红透了的耳后,不能咬至少也这样过过干瘾。 「咿咿……您只有把威坦跟小琴放肩上过!威坦还是被强迫坐上去的,因为您说不坐的话要把他的翅膀拆下来!」 「听起来像是嫉妒喔,因为没对你做吗?」 「我才不会因为这种事嫉妒!」 「真的吗?」锡尔的舌伸进夏里恩的耳朵里,感觉怀中的人正不断因为忍耐而发着抖。把持着不管自己怎么施加玩弄,夏里恩都不会失去对自己的崇敬这一点,使他总是不知不觉地越过线,想做的更过份。 「呜……啊……」夏里恩缩起身,却根本躲不掉这种过于刺激的折磨,「您……不是要刷背吗……」现在早就不是在洗澡,而是在……性、性骚扰……咦?对自己吗?为什么?对黑花还有点……不对!他怎么可以拖自己的妹妹下水,可是…… 「嗯,说的也是,那么来洗身体吧。」锡尔愉快的声音正黏在夏里恩耳畔。 心跳声则从内部开始逐渐堵塞能思考的部分,夏里恩只想着正抱着自己的锡尔,胸口被发热地占据,本来让他紧张的行为,也逐渐转成一种微甜的引诱。 海绵擦往夏里恩胸前,已经抓到技巧地往那稍微凸起的地方碰去,微妙的刺痛感让夏里恩咬了下唇,却发出微弱鼻音抵抗。 「嗯、嗯……」 「变红了耶,这样会太用力吗?」锡尔虽然这么问着,只手却绕过对方腋下,爬上胸膛,捏起另一边红缨搓着。 「啊、啊嗯……不要……请不要……」锡尔的唇还贴在他耳边,夏里恩因为敏感处被不断碾弄,下身也逐渐像着火似的烫了起来,他紧合着腿,想压下躁动,无奈一阵阵麻痹从脊背窜上后脑,吓得他不敢动。 「自己……玩玩看?」催眠般好听的声音诱劝。 夏里恩拼命摇头。 「很舒服喔。」锡尔放开夏里恩的胸前,指尖滑过对方的手臂,往水下伸,握住手腕,拉往紧闭的腿间。 「呜呜……」夏里恩羞耻到眼泪都落下来,当自己的手指被压入腿间缝隙,只稍微碰触,便失去坚持的力气,任由锡尔带领着,包覆、挪动,甚至轻勾住前端的皮肤往下退,拿海绵按压。 「啊、呼呜……您啊……不要、啊……」那里被蹂-躏地坚挺起来,腰也无意识晃动,被锡尔的手触碰过,肌肤诡谲地放荡起来,渴望更深的烙印、能一路将自己撬开到最深的地方。他擅自想像锡尔这时的表情,肯定是将别人当成傻瓜,然后露出像孩子拿到糖后的满足模样吧? 「在这方面,你实在太单纯了点。」锡尔由夏里恩耳后亲到发上,让温柔的声音与爱-抚结合。夏里恩就连喘息的声音都干净的诱人犯罪,为何至今连个对象也没有?是本身对欲望压抑着,还是别有考量? 「呜……呼呜……」泪水落到唇缝中,张口就流进嘴里,感觉已经到了极限,本来消极的手却自行摩擦起来,海绵已经挪到下方,有一下没一下地顶着袋子,有些疼,可是万一停下来又想要,「啊、哈啊……呜、呜……」 「话说回来,你好像找我有事的样子?」锡尔自若地在这时才假装想起好像有这么回事。 「呼嗯……有、啊、那个……嗯嗯啊……您到底、要不要让我……说、啦……」夏里恩觉得自己要瘫成铁森林底下的黑色软泥,快意升高,肩颈之间有什么锐利的东西扣上,几秒后他才意识到那是锡尔的牙。 「能不能让我咬一口?」锡尔舐着底下洁白的身体,无视于夏里恩的问题。 被这种比起骗子的甜言蜜语还要来得悦耳动人的语调拜托,无论是谁都无法坚定拒绝,更何况是从小就对锡尔心醉的夏里恩。 「嗯……嗯呃。」很小很小声的,当夏里恩才发出「好」的前半音,在那层薄皮肤被刺穿同时,不断被挤压着的火烫也抖动着洒出浊液,最后散在水中。 一会儿终于给痛觉打醒神智,望着已经被循环水流冲到远方去跟约翰作伴的海绵,夏里恩想大哭却又不敢,胸膛上下起伏,他还听得见自己正在喘息,而锡尔正从背后紧拥过来,脸上的红潮根本不可能退的了。 「已经……不只一口了……」他呐呐道,自己的血一点一滴被抽吸,让他全身发麻,他不怎么咬人,现在却被咬。 锡尔虽然还有些意犹未尽,总算是把牙拔出,眼前两个洞内血丝丝往外冒,他舔几下给止住了。 夏里恩低着头,望着水面自己羞赧难堪的表情,紧闭嘴唇,一会儿又滴滴答答地落下泪。 (反正我什么也办不好……连反抗都做不到……) 「转过来吧。」锡尔说,然后扳过夏里恩的肩,看见那张哭得凄惨的脸,脑后好像给什么东西戳了下,「我好像总是会弄哭你的样子。」 「威坦不会哭。」夏里恩颊边的泪给手指抹去。 「对、他不会,只会到处嚷嚷要宰了我,那种反应还可爱点。」锡尔看见夏里恩把突然握紧的拳头往身后藏,「你现在也想个方式来反抗一下怎么样?」 夏里恩的视线从对方的胸膛往上移,完美的琐骨、颈项、富含魅力的黄玉双眼,有一种近似怒意的不甘油然而生,被瞧不起也罢、被同情也罢,包含着其他零散的想法被胡乱搅和,矛盾地在四肢百骸中流窜。 他往前踏步,弯腰、将唇贴上锡尔的,然后品尝苦涩、等待被打、被推开、被嘲弄。 如果结局是这样还好过点。 但锡尔却回吻,任意将舌滑动,夏里恩易碎的纤细化为丝线,缠绕在他周遭,从耳孔钻进,在内脏深处纠结,虽然只要使劲就能破坏,但那样正走着钢索的对方,会因此…… (坏掉。) 「父母两方的缺点都有了,我该拿你怎么办呢?」锡尔摸摸夏里恩的头发,将魔粒子丝线撤了,茫然的目光、湿嫩的唇、以及散落下的发。 夏里恩有着母亲安雅的神经质,还有父亲骸杰的不安定,他从小就在跟这两种特性对抗,总算勉强的统合而坚强。 「都是您害的……」夏里恩哽咽着自己擦去泪。 「说的也是。」锡尔笑了。 「戴欧向黑花求婚了……您、您怎么看……」直到此时,夏里恩才终于将要事说出,不过状况的确颇为狼狈。 「没办法,那就让黑花跟那小子断绝往来吧。」锡尔满不在乎地道。 「不行!这样黑花会难过,她很爱戴欧的,而且在一起这么久了,请不要拆散他们!」夏里恩马上极力反对锡尔的提议。 只有为弟妹们的事情,才会如此坚持力争……锡尔想。 「也就是你要我答应给他们办个婚礼,然后把我的女孩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拱手送到葛雷德沃夫家罗。」 锡尔这时半眯着眼,像在闹小孩脾气,夏里恩懂这个模样,那叫做「舍不得」。 锡尔总是把黑花跟小琴叫做「我的女孩」(偶尔他也会这么叫露西),而夏里恩与威坦自然是「我的男孩」,那是独占欲十足的叫法,不过锡尔自己不承认,威坦跟黑花则会假装无视。 「都已经有婚礼了,哪里不明不白,而且葛雷德沃夫家也是贵族,正好门当户对。」 「谁跟那个蠢侯爵门当户对,明明只是在王身边搬弄是非的小丑,我就不明白他为何晋升贵族之列。」锡尔冷哼。 「这……可是、黑花……请您答应,她并不是嫁给侯爵,而是嫁给戴欧,一族内总有强弱高尚低下,戴欧现为黄金树的铜叶团长,是您也认可的优秀人才。」 「赛伯拉斯家的大女孩,是银叶团长,可比那小子优秀。」锡尔哼声。 「这、话不是这样说,黑花她还没答应求婚,就是因为想先取得您的同意,她心里肯定希望您能给他们祝福。」 「好吧,我知道了。」锡尔呼了口气,松动似的摆出无奈表情。 「您答应了是吗?真是太好了,我马上去跟黑花说。」夏里恩高兴地笑道, 「那么就弄个热热闹闹的婚礼,把傻丫头嫁出去吧,宾客就请一千个,叫魔王小子跟其他贵族都得来,会场在中庭,酒跟食物都拿最好的,红毯要一路从门口铺进,路旁洒满蔷薇花-瓣,乐团请王立音乐厅五组不间断演奏,从开场到结束。 「当然还有服装跟珠宝,至少也得准备十套以上,花童去找领地内最可爱的小孩担任,别忘记还有餐具得全部用新的、以及跟工匠订做送给宾客的纪念品,还有纪念酒。」 一连串的准备让夏里恩听得目瞪口呆,他咽了口口水道:「这也……」 「我把泰蕾娶回来的时候,排场可是这个的两三倍,这样算朴实的。」 「朴实……」夏里恩喃喃重复,但下一秒,他意识到另一个最根本的问题:「黑花是要嫁人,这些东西应该是葛雷德沃夫家要准备的吧?」 「开什么玩笑?那个蠢侯爵一点格调也没有,谁知到他会安排什么寒酸的婚礼?我早一千年前从他衣服的装饰就看出来,那家伙不只长的差劲、品味也差劲。」 「那个……侯爵也算是美男子之流,而且他的领地不见得比您的小……」 完全不管夏里恩小声替黑花未来的长辈说话,锡尔自顾自地继续说:「我才不管葛雷德沃夫那边怎么样,总之婚礼会场非在这里办不可,去告诉戴欧那个臭小子,聘礼让我不满意我会当场就叫他滚蛋,再也别想碰我的女孩。」 「聘礼的部分都还好商量,可是婚礼在这里办,这也未免有些强人所难,而且这也会让侯爵认为,这是您、呃、瞧不起……他。」夏里恩发现,光是让锡尔答应让黑花嫁过去不过是第一幕,后面接踵而来的还有更多刁难。 「我打从千年前就『摆明了瞧不起他』,要不是王阻止,我早就把那个小人拆了丢到冥河里面当鱼饲料,那家伙居然有法兰榭斯卡这样的孙子,肯定是突变、不然根本不是他们家的种。」 锡尔说毕,对着夏里恩露出亲切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微笑:「当然,婚礼的诸多琐碎事宜,就全权交给你去办了,毕竟你现在可是握有戒指的『公爵』嘛。」 夏里恩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全身发寒的站在热水中,动弹不得。 第六章 从那天起,夏里恩就忙到不太能阖眼,一查古礼教典,发现宾客请帖居然要婚礼前三个月就发出,不同阶层的客人还得选用不同样式,而且目前手头的宾客名单只有法尔贝特家这部分的。 要如何说服侯爵,这就交给威坦去负责,看来放弃色诱术对他来说,这个任务的挑战度升高不少。偶尔会看见他阴沉地在小憩时拿钢条剉指甲,让夏里恩很想去提醒:别把人家给宰了,即使这可能最方便。 小琴也有帮忙,不过给黑花的十套礼服可吓坏她,整天躲在工作房间里面,一下画设计、一下剪了布却不满意,串珠时打了个盹后不小心散了,只好哭着重新来过。 本来豪快的黑花这回也慌了手脚,一方面担心那个傻戴欧开出的聘礼不合锡尔的意,这场婚礼就准备告吹,另一方面对于监赏实在不怎么在行的她,为了分担夏里恩的工作,只得硬着头皮到店里订食具。 至于为什么非得跟时间赛跑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不想让黑花肚子里的孩子拖太久。 第一点,这几个兄弟姐妹协商后决定,有孩子的这件事最好还是别让锡尔知道。 光是要把孙女嫁出去,条件就够多了,要再加上个孩子,谁晓得还会有多严酷的考验,况且他们也都心知肚明,锡尔「超」喜欢(玩)小孩的,要给他知晓了,搞不好会硬留黑花在遂星堡里待产,等婴儿一出生,立刻抢去进行恐怖教育。 至于第二点则可有可无:因为肚子大了会穿不下「漂亮的」婚纱。 锡尔方面还真的光看孙子们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完全没想要出手帮忙的意思,尤其是葛雷德沃夫侯爵那边,更是甩都不甩。 夏里恩后来针对他们的关系稍做打听,侯爵与公爵并非像锡尔对法兰榭斯卡相同,抱持着感情不错的针锋相对,而是侯爵「很怕」锡尔,但在面子上又完全不想输。 好像打从先先先(中略略)王时期,就一直是类似单方面压倒性强势的关系。 早晨,夏里恩的眼睛几乎要睁不开的时候,露西推着大拖把来到他身边,偷偷细语说:「主人在盘点外地商人送来的粮种时,似乎随口说出自己要嫁孙女的事,还多订了批黑花小姐喜欢的红果苗。」 夏里恩只点了点头,祖父疼黑花他当然高兴,但因为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份,心情又沉重了起来。 踏上楼,转弯。熟悉到不能再熟的地点,锡尔的书房。 夏里恩敲门,里头永远没回应,然后他试着压下拐杖型把柄,如果锁上,就代表里面没人,若是可以开,锡尔就会在里头,透过单片眼镜审视自己。 门往内侧安静地滑开,锡尔低头在写信,手上的羽毛笔是没见过的花色,夏里恩记得上一枝巨鹰羽毛做的他送给了威坦。 「祖父,关于中庭的修整与装饰都已经整理的差不多了,大概明后天就可以着手进行布置。黑花也订了细工餐具,威坦则跟王立音乐厅交涉完成,琴的礼服完成三件,还没做最后的修改,进度稍慢,但是大约能赶上。」 夏里恩来到离锡尔书桌前一段距离,他不故意去看锡尔再写些什么,他觉得那不礼貌。 「宾客的动线研究过了吗?」锡尔头也没抬,笔尖流泄出的黑墨水,逐渐排列成高雅的文字。 夏里恩稍愣,最后小声道歉:「还没。」 他根本没想到这件事,毕竟之前来遂星堡的客人大多与公爵熟稔,不会任意乱闯,所以也不大需要仆人在旁引导。 「还是你比较希望看见千名宾客打架?」锡尔微笑。 「我立刻让露西安排,拟定后会呈给您看。」夏里恩说。 「这些是新增的邀请函,都算是老朋友了,内容我已经写好,让底下人去寄吧。」锡尔的神情与平时那种睥睨一切的高姿态不同,好像有些怀念的模样。 开始学会分辨这些情绪的夏里恩,总是偷偷地为此感到欣喜,那是其他人无从判别的事,然后他将这点当成宝贝般藏在心底。 「我知道了。」 夏里恩伸手接过小叠已经装好的信封,封口的腊上打印着法尔贝特家的徽记,那清晰可辨的遂星堡轮廓。 映入眼前的姓名让夏里恩吓了一跳,不禁道:「库因·佛兰克林……子爵?」 「怎么?」 「不,前阵子不是闹得很大吗?子爵被宰相大人追杀而逃到人间界,由于庇护他的是研究院的人……」 「李。」锡尔出声。 「是的,格林·李先生,研究院史上最厉害的研究员。他派手下将子爵带回,所以现在跟宰相大人闹翻……」 「嗯,那又怎么了?」 「可是您却邀请子爵来参加婚礼,这么一来不正等于与宰相大人过不去吗?」 「你以为我会在乎这种事?」 锡尔将戴了白色手套的十指交错,放在颈下。 「多少也是得注意一下的,宰相大人前阵子还写信请我担任王城结界顾问,虽然实质意义不大,但对法尔贝特家释出亲近之意,而我们却邀请他的死对头,这样等于给他打了个巴掌。」夏里恩叹气。 「那我们也邀他不就得了?虽然他派刺客追杀库因这棋走的差,但不能掩盖他辅佐王时的尽心尽力,如果别这么不知变通的话,倒是珍贵的人才。」 锡尔顿了顿,突然想起来似的加了一句:「跟你很像啊,碰到特定的事就开始死脑筋起来了。」 「……以后我会注意这点。」夏里恩说。 像这样子的调侃,最近已经不会太难过了,他努力让自己维持坚强,然后慢慢以为真能如此。至少锡尔还愿意指导如此笨拙的自己,这样就好了。 他希望能够这样子,一直下去。 「侯爵那边我已经先用正式书函通知,说希望婚礼能在这里举办。」虽然若不答应,锡尔显然也不会就此打消念头,而且比起侯爵的不满,夏里恩更在乎自己能不能达成锡尔的即兴考,「不过尚未接到回应,我想不管内容的措辞再怎么客气,对方大概也会感觉到恶意吧。」 「我的恶意?」锡尔露出兴味十足的表情。 「如果您自己如此坦承的话……是的。」收到信的侯爵肯定不会看到来信者的署名叫做夏里恩·法尔贝特·莱斯,而是直接在脑海中跳出那个难缠公爵的形象,说不定还有哇哈哈哈哈的音效自动播放。 「喔,最近难得听见你的尖牙利嘴,要是跟我以外的人打交道有这样,事情就有趣多了。」 「我由衷的相信,您以外的大部分对象,比较喜欢平和而双方都得利的交涉,毕竟以有趣为前提的方式,是闲暇之余的消遣,既不实际,对方也不会高兴。」 「也就是你觉得我很闲是吧?」 「不,我的意思是非常羡慕您,能同时处理这么多事,又有额外的闲心安排自己的喜好,我及不上您的十分之一,望着您我只有感觉挫败的分。」 「这种毕恭毕敬的句子倒练的挺熟的嘛,实际上字里行间倒是充分表现出针对我个人的不满吧?」 夏里恩鞠躬,「我……并不讨厌您给的题目。」 「我有做什么吗?」 「如果您不想承认,那就当成是我自己会错意就行了。」 锡尔思考了会儿,视线朝上方移动,最后吐了小口气,「无聊。」 夏里恩直起身子,泛起令人心痛的苦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 两周后,威坦带回好消息,说侯爵那边有了回应,答应将主婚礼的场地仪式交由法尔贝特家负责,不过婚礼隔天的「二次会」,则得在葛雷德沃夫的豪宅举行。 听起来像是妥协于锡尔的恶势力(?),但实际上就是有意要跟对方在排场及豪华度上一较高下。 两方领地说近不近,中间正巧隔了个王城都森罗万象,葛雷德沃夫家派来管家到遂星堡负责双方接洽事宜,黑花开始觉得事情发展至今,就各方面来说都迈向有些不妙的境界。 夏里恩感觉自己惨到没时间吃饭,好不容易跟仆人要壶茶送来房里等着喝,一会儿却又不知道为何开始瞎忙,等签完回覆、丢掉无法实行的提案、退回所有不合理的报价单,回神后,发现茶叶因为浸泡太久未拿出而使饮料苦到难以下咽,终究只好倒了。 然后,夏里恩终于想到个很重要的问题,为什么他没有想到应该要请个助手? 也许不只一个,他可以请一整个团队然后下指令叫他们处理杂务。 为何自己之前完全没有想到? 吸口气,停顿三秒,他好像听见自己的声音:因、为、我不是祖父……可、是、我想跟他一、样……一、样。 连中阶军官都有副手,夏里恩也应该可以有几个。 可是锡尔没有,一直以来他都没有,不对,是因为不需要,银血钻的法尔贝特公爵不需要谁的帮助。 夏里恩支着头笑出声,在想出如何解决忙碌之苦同时,反而打伤了自己。然后像在跟自己赌气似的,决定在黑花的婚礼结束前,不打算着手聘请助手的事。 就算死也得撑下去,反正也不可能真的死。 放下处理十张就会增高二十张的文件山,他站起身,拉开房门走了出去,他需要月光与凉风,最好再来点处子的血液,填补莫名饥渴。 *** 锡尔俯瞰自己庭院中,大约完成的三分之一布置,马上就知道是威坦的杰作,那孩子跟自己最像(但要是被那小鬼听见,肯定否认到底),懂得何时该努力,也懂得怎么享受,若有心培育他当后继者,大概会变得跟自己一样吧? 不过这个魔界,不需要另一个锡尔,所以他并不特别想要四个孙子的谁来接掌遂星堡领地的未来,只是,他有种出自内心深处的微妙希望,他的男孩与女孩们,每个都是漂亮又不规则的拼图,只要他们在一起、只要合作无间,就能嵌出最璀璨的图案。 这就是锡尔的希望。 但他从来都没有表示,所以,对那些现在、未来、会相继各奔东西的小鬼头,只要谁离开,就像珍贵的宝物,被硬生生敲下一块带走。 先是黑花。 下一个是谁? 「听说笨蛋喜欢高的地方。」伴随着那个反叛意味浓厚的声音,感觉有什么踹在他背上。 「对这个家的主人最好放尊敬点,小鬼。」锡尔并没有动,只出言警告。 「黑花要嫁人了耶,你就不能表现高兴一点吗?」对方数落。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不高兴?」锡尔只伸手往后,擒住对方的小腿,一把将他拽倒在地,翻了个身,稳稳坐在不断挣扎的家伙背上,「为什么碰到我你就变笨了?在外挑衅比自己强的家伙,不是禁忌吗?」 对方一时回不了话,压在身上的锡尔却好像突然变得有千斤重,使他动弹不得。 「大哥看起来很累。」 「所以呢?」 「我觉得你在欺负他。」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锡尔抓起底下孙子的单脚,将上头的鞋给拔了,「我听说人间界有种酷刑,是用羽毛给脚丫子搔痒,直到犯人给痒的受不了,就会说实话了。」 「……幼稚!」他踢动脚,却被紧抓,最后连袜子都给扯下来。 「刚才用这只脚踩我背的家伙就不幼稚吗?喔,怎么这么巧,我身上刚好有带羽毛笔。」锡尔哼哼地冷笑几声。 「快放开我!」 「你就用这种态度跟那个蠢侯爵教授交涉吗?这样就算他的脑跟陆行兽一样迟钝,也会轻易把你扫地出门的喔。」 「当然跟对你这个臭老头不同,那我可是费尽心思的……」 「例如?」锡尔拔下威坦的另一只鞋。 威坦没办法动,只好放弃抵抗,「先找法兰榭斯卡,他疼弟弟,会帮这边说话,但他在葛雷德沃夫家不太插手家务,所以影响力有限。」 「贪狼一族家系庞大,他讨厌跟里头的人穷搅和,在军部只要相当的实力就有办法升迁,对他还比较容易掌控些。」锡尔从口袋里拿出羽毛笔,在威坦脚掌上开始涂鸦。 「你真的是幼稚毙了!」感觉像有什么恶心的东西在身上爬,威坦痒的用力伸展脚指。 「我记得大部分看到你的人都会觉得跟我很像。」 「那是误解。」 「与其争执这个,还不如说说后面怎么样了?」 虽然是这种愚蠢的状态下,不过难得锡尔也会有对他办的事情感兴趣,威坦才继续说:「然后我找了侯爵夫人『们』,聊那种不着边际的话题真是快睡着了,正好她们对侯爵最近光宠爱新欢有那么点意见,正好想给他丢些面子。」 「苏利妲跟叶露丝不错,葛雷德沃夫家一半实权在她们手上,背景也显赫,她们联手的话,连我都要客气些;菈迪儿只是个空有野心没头脑的蠢货,找她交涉只是浪费时间。」 「在我还没兜大圈子找对方法前,你怎么不说?」威坦紧皱眉,大部分是因为脚板痒的关系。 「不经一事,不长一智。」 「这事到这里还不算成,为了以防有变,我还买了另一个保险。」说到这里,因为想起很糟的记忆,威坦咬了咬牙。 「法兰榭斯卡的小侄子,好像叫灰翎吧,已经升少佐罗。」锡尔涂鸦完毕,把羽毛笔收起来,底下的肉垫坐着挺舒适,看来还不打算放人。 「如果不是侯爵最宠的小孙女崇拜那家伙崇拜的要死,我又何苦给他讥刺半天。」威坦想到那比自己还要高出半颗头,跟他招呼时那嘴角泄漏出的不屑、以及冷静到让人厌恶的神情,打从初次见面后,他就直觉自己与那家伙绝对不对盘。 「那小子八成心想不管婚礼办在哪里都跟他无关,偏偏为了这档子事你还得欠他人情,所以感觉好笑吧。」 「关于这点,我倒跟那家伙有志一同。还不都是你这个臭老头硬要刁难别人,大哥给你累惨不说,连琴都开始疯疯癫颠。」 「平时没给你们做事,现在知道什么叫忙了吧?」锡尔发出低笑。 「你就会使唤大哥,平时他不也忙前转后的尽力帮你,也没看他待遇比较好。」 「那是他自己跑来要我使唤,整天就只乖乖的板张脸,使唤你还有趣些;对他恶作剧呢,也只会反覆说『请不要戏弄我』,听了这么多年都腻了。」 威坦在心里冷哼:要是真腻了,你才不会连续做这么多年。 「大哥一直很希望能跟你一样,为了能成为好的继承人所以拼命努力着,我是不晓得你在想什么,不过他是一旦被逼到极限,就会开始哪里崩坏,然后言行就会变得很奇怪,非常敏感的人,别怪我没先提醒,要是你让他变成那种要死不活的德行,我会认真的想干掉你。」 「那么你想要成为公爵吗?」锡尔语气轻松地迸出这句。 「……这是什么意思?」威坦警戒地问。 「我的意思是,夏里恩可能不行。」锡尔盘坐在威坦背上,拿手臂支着歪了一边的脑袋。 「为什么!大哥他为此拼命地……」 「硬要说理由的话呢,应该是,我很不喜欢他现在这个样子。」 那种,总是无意间,会让锡尔焦虑的。 明明从夏里恩那里感觉到了什么,然而回头后,却看见对方把自己拘束在角落,边微笑边给自己锁上链子,已经动弹不得了,却还觉得不够。 (如果可以做更多就好了。) 在这种状态下,还非得维持这个想法的话,很快的,就会有种名为「绝望」的东西降临。 *** 夏里恩从来没有这么想死过。 可是边哭着的瞬间,他却顿时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甚至想出了个不怎么样,却足以舒缓情绪的恶作剧来回敬锡尔。 但下一秒他就开始后悔,为什么自己要没事跑到顶楼去? 如果不知道的话就好了。 不对,知道的话,就轻松很多了,做不到的事就是做不到。 ——我很不喜欢他现在这个样子…… 「对不起,我不知道您这么看我。」 夏里恩对着自己房里的墙壁说。 墙上凌乱的贴着全家人的绘像,除了第一次拿回来的那几张之外,后来琴又多画了好些,说可以让他换着。 上面没有锡尔。 其实不是没有,因为夏里恩把那张放在最下面,只有自己才能意识到的位置。他的房间跟刚搬进来时相同,几乎没变,摆设就是那几套,连威坦进来时都很讶异,说至少地毯花色可以换别种。 明显跟过往不同的,就是这道靠近小书桌前的墙,连他自己也不晓得,他会将那些画歪歪斜斜地、重叠了部分,很随性地贴在这里。 把最重要的东西,藏起来。 无法直视,难以面对,甚至感觉羞愧,这件事…… 他好几年前,就已经很明白的,知道了。 夏里恩拉出抽屉,从里头拿出跟小琴要的绿绒戒指盒,掀开后,里面便是象征公爵地位的银钻戒指,钻底用金线绘出的遂星堡轮廓,永不褪光的闪耀。 套上食指,感觉松动,换成无名指倒刚好,听说人间界有交换戒指才能完成结婚仪式的习俗,好像就是戴在这只手指头上。 他想到黑花的豪华婚礼,别看她作风明快豪爽,其实还挺死心眼的,希望戴欧能就这样好好陪伴她一辈子。 嗯,小琴的话……她好像比较喜欢跟女孩子玩,酒会上如果发现有男孩想跟她搭话,会立刻溜到露西那里。看这次婚礼上有没有什么机会,让她多交些朋友吧,老一个人躲在工作间里面也不好。 至于威坦……这小子最麻烦,哪天他要是想定下来,讨哪家千金为妻,大概在那之前,那可怜的小姐会先被之前那些莺莺燕燕给烦死吧。 夏里恩想着,把戒指拿下,放回盒子,然后塞回整齐的抽屉。 戒指束紧的感觉还停留在无名指上。 (你一点也不适合这个。) 有个听起来非常晦暗的声音这么对他说。 「嗯……」 (再怎么努力也得不到的,放弃吧。) 「我……知道了。」夏里恩顺从的回答,然后拖着因为大量疲惫涌上而感到恶心的身躯,用力把自己摔在床上。 抽下发带,踢掉室内鞋,将脸埋在枕头里,最后还是忍不住流着泪入睡。 就算不能成为祖父的继承者,只要能待在他身边帮忙,这样就好了,夏里恩做着消极却满足的梦。 *** 「夏、夏里恩……怎么办、哇、怎么办啊!」准新娘黑花·法尔贝特·莱斯,甩着刚梳好的卷曲马尾,抱着头在小琴工作间旁的大更衣室里慌慌张张地走来走去。 「黑花别晃,装饰花都给你甩下来罗。」夏里恩苦笑着阻止妹妹不安的举动。 黑花身着又长又重的拖地黑色礼服,相较于平时大胆卖弄身材的服装,这套显得保守高贵,头上顶着至少也有一公斤重的银铸雕花发饰;有绉折的纱质高领,由颈项延伸到手臂上半部,下侧则为亮面缎,束至胸,又变为拉出绉折的厚布,上头镶嵌远望如繁星的碎钻,裙子为大型千层蓬裙,裙摆也缀上碎钻,意外的选择了典雅风格。 「我真的非嫁不可吗?」黑花苦着脸。 「到这种时候还说什么蠢话,现在不嫁,之前那些准备不就白费了?别说其他人对落跑新娘怎么想,我第一个就不放过你。」威坦理理绣了金线的敞领外套,又神经质地调整领巾上的宝石别针,今天他跟露西一起负责总招待,说不紧张是骗人的。 「我嚷嚷而已,关你屁事。」黑花噘着嘴。 「黑花,出了这房间就别再说粗话啦,威坦你也是。今天你姊姊要结婚,让她点成不成?」夏里恩叹气,「宾客都还没来呢,先别穷紧张。」 从半个月前,法尔贝特家领地的旅社就间间客满,除了要来参加婚礼的宾客先包下之外,还有许多虽然不在受邀名单之内,却也想来附近凑热闹的低阶贵族,或者小有名气的能人。 「琴还没起床吗?」黑花问。 「昨天赶完最后一件之后就睡死了,还是仆人把她抱到床上,刚才露西叫了也不醒,还被当成点心咬了口。」威坦说。 「再去叫一次,她也该换衣服了,你跟她说要是再不起来,就让别人来拉黑花的裙子,不给她当花童了。」夏里恩笑道。 威坦点头,出房间前突然回头望着黑花:「看在你今天要结婚的份上,稍微称赞一下好了,今天的你是我认识你之后最漂亮的一天,『姊姊』。」 然后他迅速的闪身出门,听见后头爆出的尖叫: 「一点也不可爱的臭小鬼!」 早料到黑花会有什么反应的夏里恩,悠然将手指从耳朵里拿出,「他不老实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 夏里恩顿了下,继续说:「祖父这次面子做的还真够大,魔王陛下、茜皇后与裘丽皇后,以及大皇女、二三皇子都会到,记得到时要先敬他们。」 「我会努力不忘记的。」黑花呆滞的晃头,任由沉重发饰拉扯头发。 「早叫你多看些礼法书,就是不听,现在糟了吧?」 「哎呀、夏里恩你人最好了,一定会帮我的嘛,既然是开场主持,就可以正大光明的提醒我该做什么啦。」黑花眯眼笑的模样,夏里恩觉得挺像挂在偏房的祖母肖像。 夏里恩只宠溺地拍拍黑花肩膀,「对了,戴欧那边的聘礼……有着落没?要是没真拿出点东西,就算祖父给你嫁去,少不了嘲讽一番。」 「嗯……这倒有点玄了,无论我怎么问,那家伙都神神秘秘地不告诉我,只说他要娶的是我,所以一定会拿来能让我开心的东西,至于祖父怎么想,他可顾不了。」 「既然戴欧有自信,那我们就拭目以待吧,如果祖父要搞破坏,我会尽力阻止他的,毕竟你是我最重要的妹妹。」 黑花笑着一把搂住夏里恩,把已经涂上艳色的唇贴在他颊上,「还有谁会对我这么说呢?威坦跟琴不说我是他们重要的姐姐,臭老头也不会说我是他重要的孙女,只有夏里恩而已,你真是个好哥哥。」 夏里恩回搂一下,「大家都会想你的,所以要常回来,真的。」然后他悄声问道:「小宝宝怎么样?」 「应该很健康,等生下来,我再拎着他的尾巴来给你玩儿。」黑花也小声说。 夏里恩不禁笑出声。贪狼族人小时候都会有狼尾巴与耳朵,长大一点才能自由变化看要不要藏起来。 「我去做最后的巡视,也许已经有宾客等不及想进来看看了。你多休息会儿,要什么叫仆人给你拿,别把一身打扮弄坏了。」夏里恩说完,给黑花一个打气的微笑,推门出去,却看见锡尔靠在工作间门旁,银发梳的一丝不乱。 「您怎么不进去看看黑花?」夏里恩问。 「也不急于一时。」锡尔平心静气地说,并未因为今天是嫁孙女的日子而有任何动摇。 「好吧,那么我去巡一下,待会儿见。」 夏里恩要走,却给锡尔拉住手。热度透过白手套传了过来,他立刻就觉得耳根发烫。 「你在盘算什么呢?夏里恩……」 「我不懂您在说什么。」夏里恩垂下眼睑。 「有好好吃东西吗?」锡尔问着,伸手扳起夏里恩的脸,将拇指抹过对方的唇缝,比平时更苍白的脸、从内部被掏空的精神……「在想着怎么反抗我之前,最好学学威坦怎么照顾自己的方法。」 「那么您就只理会您喜欢的威坦就行了,我怎么样都无所谓。」夏里恩微笑着回答。 又开始了,笨拙的挣扎。对了,就是这种,从手心跑开,一个没捉紧……就会眼睁睁看他逃走,可是收紧了,锡尔无法保证,会不会碎开。 很难拿捏力道。 甚至能说,至今他尚未完全的成功过。 手指伸入那柔软的唇,他望见夏里恩露出失措神情的瞬间,指腹擦过锐利的牙,让血洒在他口里,也把手套染了色。 (我会变成怎么样呢?) 夏里恩品尝到甜美的毒药,对他而言,锡尔的存在,就是……毒。 「不要哭,等一下有客人。」 「我不会哭的。」 「你在心里哭的话,我也知道。」 锡尔露出夏里恩无法判定的表情,通常这种时候,他会普遍把这种状况,归类成轻蔑。 第七章 由门口开始铺进中庭花园的红毯,就跟血色一样美丽。说起这条红毯,还是特别请商人到龙领附近的纺织店订的,因为全魔界大约也只有那附近的气候,才能养出毛丝蜘蛛,毛丝蜘蛛吐出来的丝既粗却软,又兼具韧性与些微弹性,大多拿来做厚披风或毛毯。 本来踏上时,理应非常舒服才对,但黑花盖在黑色纱网头盖底下的面容,却因为紧张而微微扭曲,不管脚下踩到什么,感觉也如踏针毡。 身边轻轻挽着她行走的,是那个既高傲却富含魅力、贵气逼人可又优雅自持的法尔贝特公爵,她的祖父。 空中盘旋着无数黑蝙蝠,每只颈项上都系了庆贺用的红色丝带,那些是法尔贝特家的使役魔,平时会在领地内做例行巡视,若发生什么重大事故,则能彼此用音波传讯,通知遂星堡。 不过今天它们倒成为了吉祥物,不知是否因为知道待婚宴结束后,它们也有好料的可享用,嘴里发出的吱吱声比平时要吵杂许多。 红毯尽头站着夏里恩,穿着平时并不钟情的黑色合身礼服,面带微笑地望着他的妹妹。 一旁站着血风将军法兰榭斯卡的小弟戴欧,相较于初识时,对方似乎又变得更高大了,削短平头、浓眉端正,嘴角下拉抿起,他衣装华美,耳上还挂了个长长的翡翠装饰,模样显得有些别扭,黑花想他这身装扮,大概也是有生以来穿过最贵重正式的衣服了吧。 锡尔突然停下脚步,黑花一时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几秒后才意识到居然已到红毯尽头。 「戴欧·阿夏·葛雷德沃夫,你同意以真诚的心献出誓言,一生对黑花·法尔贝特·莱斯承诺忠贞,以礼相待吗?」夏里恩背出先前已经练习多次的问句。 「我同……」戴欧还未说完,一道影子却直逼近他喉头,正落在前方几厘处。 锡尔出手之快,令人难以想像,戴欧武艺身手在黑花之上,比法兰榭斯卡略低而已,他却无法防御,只能僵在原处动弹不得,双眼望着那抵在喉前的手杖。 「凭什么?」锡尔问的很简单,但熟知他性子的宾客,甚至现任魔王科霍特,都知道若是戴欧的回答稍有差池,这场婚礼便算告吹。 戴欧轻轻吸了口气,大胆地将目光移至黑花身上,接着从怀中慎重掏出一张纸,锡尔只瞄了一眼,冷笑了声,却收回手杖,竟似有些不情愿地道:「算你还行。」 戴欧看黑花愣着,还不知道那纸张上写的是什么,便对她说:「这是废铁门一区的地上契约,我用至今在佣兵团里挣的报酬,把那里全部买下来了。」 「我知道你老挂记着那里被欺负的人,可是总有些小混蛋还是时不时进去『狩猎』,今后那里便是你的领地,以后若要重建,我会帮你的。」 黑花微张着嘴,为何这个平时老实的跟什么似的男人,会如此了解自己?她忍住差点溢出的泪,上前用力拥住他。 「我现在除了头衔以外,其他就一文不名了,就连今天这礼服都是大哥给我准备的,这样你还要嫁给我吗?」戴欧给新娘抱着,揉揉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我同意嫁给你……」黑花像深怕戴欧不相信,又补充了句:「非常同意。」 夏里恩心想:这下可好,接下来他也别问了,新娘自己都同意同意说个不停,他哪好意思再煞风景。 「现在,葛雷德沃夫先生,你可以亲吻你的妻子了。」夏里恩说。 戴欧感激地望了夏里恩一眼,他知道自己当初能恢复记忆,夏里恩可帮了不少忙,然后他捧起黑花小巧的脸,真挚地吻了下去。 锡尔不着痕迹的给乐团指示,乐团立即从隆重庄严的的曲目转为温柔华丽,半空中的蝙蝠也不再吵杂乱叫,安静地滑到两旁树上挂着,忠实地扮演诡异装饰品的角色。 宾客们鼓起掌,而这不过是狂欢婚宴的前奏,锡尔转身来到魔王科霍特面前,右手贴近胸前,朝对方一家人行礼。 「公爵请别多礼,论辈份,我还在你之下。」 科霍特蓄着短髭,身材高大,他本武将出身,看来一如当年即位时的英姿飒爽。曾在魔界内地东征西讨,将不从王令指挥的兽一族、幽灵骑士军团驱除扫荡,以及跟龙领方面达成互不侵犯的和平协定。 最值得魔界居民津津乐道的,则是他还曾与天界的圣武天使希格德利法大战数日,最后圣武天使败于他手,被斩下单边翅膀当成战利品带回王城。 在科霍特身边,一左一右的两名女姓,则是他的妻子:紫月皇盾的茜皇后,与冰水晶的裘丽皇后。 茜皇后一头淡紫发色,在头上盘了两圈,并不戴冠,剩下的便自然垂在背后胸前,总是面带亲切微笑,有着晶莹而大的杏眼与能轻易逗人开心的嘴,爱热闹却不失端庄。 裘丽皇后则是头戴金丝编成的小冠,锡尔认得那是出自琴的手,她体贴的给戴来,希望琴能觉得自己做的的东西被重视地使用。长到臀部的白金色发丝流泄,面貌有些冷漠,但细长眼里却温润,偶尔一笑则使见者失魂。 「公爵下午好。」三位青年男女朝锡尔问候。 一个个头较高,神情却还像个孩童,他是茜皇后之子史提兰,另一个则一看就知道是由裘丽皇后所生,容貌与母亲非常相似的诺特别克。站在他俩后方的,则是位看来爽朗的短发少女,发色为葡萄紫,为两人的大姐,是长公主,也是茜皇后的孩子。 「你们好,研究院最近怎么样?没给那些疯老头搞垮吧。」锡尔欣赏诺特在术阵方面的才能,挺喜欢他,偶尔会邀他来遂星堡作客几天。 「教授们都很好,除了李还是一样,喜欢把他们捉弄得大吃不消。」诺特轻声说。 「他也有对你恶作剧吗,小哥?」史提兰转过头问。 「跟你没关系。」诺特转过身,故意离史提兰远点。 锡尔与科霍特到一旁谈话,仆人机灵的给他们送上餐前酒。皇后们感情融洽地对厨子表演指指点点,偶尔掩嘴偷笑,也跟来攀谈的其他淑女们聊天。 「你有这么多好孙子,我的两个儿子却总不融洽,大女儿却又只对种粮草果树有兴趣,其他国事也不参与些。」科霍特举酒敬锡尔。 「发生了那种事,要融洽也未免强人所难,早叫你把诺特给我就不听,要是他来这里,也能避开那些头脑顽固的蠢家伙,什么与天界人势不两立,早在你母亲那辈就该过时了。」锡尔哼声,拿起白酒啜饮。 「有件事得跟公爵您说抱歉,是我让他去探查冰霜冻土的情况,现在那里动荡不安,所以没办法赶回来参加婚礼。」科霍特口中的「他」,指的是锡尔的独子骸杰。 骸杰为王的密探,这件事只有王都中几人知道而已。 「那个浪荡子怎么了,我可不清楚。」锡尔淡淡的道。 科霍特没办法,也只能耸肩继续喝酒,「你也去跟侯爵说点什么吧,毕竟都已经是亲家了,他同意让你在自己的地盘办婚礼,也算给了个大面子。」科霍特说。 「用命令的我就去。」锡尔言下之意就是:除非王命令他去办这件事,否则按照自己的意志,是绝对不会去做的。 「公爵你啊……」科霍特摇摇头,「我去看茜跟裘丽了,孩子们帮我多注意,别给他们喝太多酒,尤其是诺特,他醉了很容易招蜂引蝶。」 这时中庭另一边,夏里恩与威坦正摆出营业用微笑,招呼来宾喝酒吃点心,现在不过是前菜宴,等会儿还有会给每个人都分得到的主菜,然后黑花则去换下一套衣服。 「威坦……」夏里恩轻声叫。 「怎么,累了吗?累了就去休息会儿,这里我跟露西来就好。」威坦关心地说。 夏里恩却摇头,「趁着今天黑花结婚的好日子,我也给你个礼物吧。」 「喔?不会要帮我介绍女朋友吧?那个我很多了喔。」威坦笑道。 「我才不会介绍谁给你残害呢,你先乖乖把眼睛闭上。」 威坦看夏里恩说的认真,只得把眼睛闭上。说起来,大哥虽然很照顾自己,却也没怎么送过东西,这可真难得。 他感觉手掌被握住,一个冰冷的东西正圈住他的食指,心想原来是戒指,虽然自己的戒指也不少个,但这个既然是大哥送的,就算是废铁做的他也戴。 睁开眼,望见夏里恩的笑容,虽然跟往常一样温柔,但他就是嗅到了不对劲的气味,才瞄了眼手指,却气的全身颤抖,但因宾客都在,不能当场发飙,只低声问:「你搞什么鬼!」 「祖父喜欢你。」夏里恩像是对威坦说,却又像是喃喃自语。 威坦伸手想摘掉那只戒指,但那像有了自己的意志般紧紧攀附着,他知道这是夏里恩的绑缚结界,可以轻易将一物体紧黏在另一物体上,小时候他曾着了这术的道,却没想到大哥会用同样的招数对付自己。 「夏里恩!你才应该是公爵,别闹了,快点把这玩意儿弄下来!」威坦抓住夏里恩的手臂低声道,「臭老头不会承认我的,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哎,你怎么就挑这时候发作!」 「什么发作?」 「你只要扯到祖父的事,就开始不正常。」威坦力气大,一把将夏里恩拖到刚换摆饰,还空着的桌边,「从小时候开始。」 「我才没有!我、自己听见的,他要你当公爵,讨厌我……」夏里恩涨红脸。 「那种事情当然是他在胡说八道……」威坦自己还没说完,稍一愣他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夏里恩虽然对武术没什么兴趣,但像隐藏气息方面却没比自己差,所以自己当时全副心力都放在应付锡尔,因此没发现他在也属正常,不过…… 「你那天也在顶楼?」威坦严肃地逼问。 夏里恩点头。 「好、很好,我知道了。现在跟你说什么都没用,这戒指我就暂时收下,但总有一天,会回到你手上,给我记住了。」 威坦放开夏里恩,转身回到接待处,做出方才的一切像是从未发生过的平稳表情。 夏里恩知道威坦在生气,通常威坦的愤怒都会针对锡尔,但这回不是,这让他感到很难过,可是他既然遵照锡尔的心愿把戒指给威坦,虽然感觉刺痛,但也算解决一件不停压在他胸口的事。 总是有眼尖的客人发现威坦手上的继承人戒指而出声询问或恭喜,只听威坦冷淡地说「暂代、暂代」就过去,但还是不停有人过来祝贺,他觉得烦,却又不得不陪笑脸,想把戒指拿下来,却不得其法。 威坦知道夏里恩虽然容易心软,却聪明的很,他不让自己拿下戒指,就是要趁这公众场合让所有人都知道,是自己继承了爵位,便无可推托。 旁边的夏里恩觉得有些待不下去,就绕去另一头。管家露西注意到他脸色不太好,拿了点热茶来关心,她今天还是跟往常相同的衬衫短裙,只是多了些发上耳上的装饰,就连颈后的细鳞片,看来都特别耀眼,显得端庄娴淑。 夏里恩接过茶喝了,觉得胃里开始刺痛,却将露西遣开,让她去忙自己的。推说要去看黑花怎么换这么久,他拖着脚步往内厅走去。 由于所有人手几乎都被调往中庭,所以整栋城堡内部反倒显得冷清,他靠在雕刻夜魔神与蔷薇花的柱上喘息一会儿,在他觉得自己没问题,转而想回到中庭时,突然一双手从后头搂住自己,而且还捂住他的嘴。 「终究还是做了啊,本来还以为能撑久一点呢。」 好听的声音,像要将夏里恩的全身渗透。 (如果是您的愿望的话……) 夏里恩没有回话,回不了话,他有遵照锡尔的话去做了呀,为什么那听起来还是在取笑? 「威坦估计在生气吧?」 (……) 「想不想知道……我现在怎么看你?」 抱住自己的手松开,夏里恩毫无抗拒力的转身,看见锡尔意味不明的笑容,他已经不想再进行无谓的猜测。因为他知道不管自己说的对不对,对方都还是会这个样子,好像离自己就近在咫尺,却又捉摸不定,光只为探知一点心意而欣喜,简直就是蠢到极点。 夏里恩伸手抓下锡尔的领巾扔到地上,上头的蛋白石摔破了个角,但他的怒气却凌驾在歉意之上,「我怎么知道!我才不知道你对我怎么想!我还有什么能给的?我本来就一无是处,要拿我怎么办,都随您的便吧。」 心脏的鼓噪声掩去了他的听力,连血液都不自觉的沸腾起来,周身像被火焰包围,喉咙干渴。对了,这是……饥渴。 专属于吸血鬼的饥渴。 不是对那鲜红的液体。 而是对另一种事物的追求:他非常的……想要——眼、前、这、个、人。 所以,先前所做的一切并不是违背自己的心意勉强行事,而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不对!不是达到,是拼命地、将自己推往这个,想要的结果,所以…… 「我能不能……」 高热延烧到脑子。 他才刚开口,身体就被拉近。 (不管了。) 当唇相接时,灼痛感逐渐消退,转成另一种被越卷越深的执着,手臂用力搂抱自己永远都抓不到的人。 (我对您啊……) ——你只要扯到祖父的事,就开始不正常!从小时候开始…… 威坦的声音,在夏里恩脑里重新回荡。 他现在倒是很清楚为什么了。 舌贪婪的夺取,因为不会所以只能粗率的吻着。夏里恩不解为何锡尔不抵抗,对方光用鄙夷的目光,就足以杀死自己好几次,蕴含先王赐予魔力的身躯,只要手腕挥动,就能戳入自己体内,把内脏撕裂。 然而锡尔只有轻轻回吻,手指由下而上穿入夏里恩绑扎整齐的发丝,感受透过手套而变钝的触觉。实际上他一直以为夏里恩会在这时哭泣,但是没有,要是对方哭泣的话,泪水就会沾到自己了。 现在应该要做出什么反应好呢? 不,开始思考这种问题的自己,也有什么地方变了吧? 并不是完全没有那种预兆,只是因为夏里恩经常在那种情感外,包着令人厌恶的滑溜态度,得体地不迎其锋,迂回地避开了要害。 但这回却无法躲开,所以笔直地摔落在刀口上,鲜血四溅地凭自己处置。 抓着锡尔的力道逐渐松了,唇抽开,夏里恩的身体缓慢往下坠,最后跪跌在他脚边,垂着头,却轻轻抓住裤管的一小角,当那是能救自己的伤药。 锡尔蹲下,握住夏里恩的手,要他放松,十分轻易就脱开,对方的前发因低头而遮住脸,但看得出来,耳朵已经泛成漂亮的淡粉色。 「好了,出去吧。」锡尔晃动比自己小上一点的手。 「……现在不行。」 「那把头抬起来我看。」 「……现在不行……」 「笑一个给我看?」 「请不要……强人所难……」 「那刚才感觉怎么样?」 「不要问我这个……」 「不是你自己主动要的吗?」 「那种事情……我忘记了。」 「真不会说谎。」 「那可真是对不起喔……」 夏里恩感觉捉住自己手腕的力量扯动,不可思议地竟很快站起身来,但锡尔却仍旧握着自己的手没放。 「这样不就好了?」锡尔说。 「我不懂您的意思。」 「我是说,尽量发挥本性吧,不管是抵抗,还是用力挣扎,都随便你。我有四个孙子,你是跟我最不像的,所以想跟我一样是不可能。」 锡尔停顿了下,「你现在一定在想,我是不是正在拒绝你吧?」 夏里恩的头只难以察觉地轻微晃了一下,咬了唇没回答。 「说老实话,我很讨厌被人捉住把柄,也就是对自己不利的事,至于我为什么会感觉不利呢……」 夏里恩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眼里充满讶异。 「『所以我呢……只好让你忘记啦。』」锡尔漾出甜美的微笑,将食指抵在夏里恩的额头。 当夏里恩意识到,自己身上即将发生与好几年前戴欧所发生的事相同时,已经来不及了。 (不要……拜托!) 等待几秒后恢复知觉,脸颊边也只剩下莫名空洞的泪水,以及亲切的让他难以置信的锡尔,因为他正握着自己的手。 他为何而哭? 因为最近压力太大? 他在这里做什么?他该回到会场帮忙照料宾客?他该跟威坦说声抱歉,可是希望他能收下戒指,因为那是祖父的期望。 「您刚才对我做了什么吗?」夏里恩抹去眼角的泪痕。 「我刚才对你做了什么吗?」锡尔回头,帮他把脸颊的水渍也擦去。 「我不记得。」 「那真是好事。」 「我不这么认为。」夏里恩拧起眉,心中有种郁结的感触,刚才到底怎么了? (好像是……很重要的事。) 「来,笑一个给我看?」 「请不要强人所难!」 听到这个回答,锡尔在夏里恩转身离去时,露出了若有似无的苦笑。 第八章 夏里恩一手端着托盘,一手晃动锡尔卧房门上两个龙头咬的金环。 「祖父,我能进去吗?」 门往内侧打开,夏里恩的视线往右方挪动,门在他进入后,又自动紧闭起来。他自花车游行途中折回,有些内疚地将后续事宜交给威坦,但他想着接下来的二次宴是由葛雷德沃夫家主事,而且法兰榭斯卡也在,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乱子才是。 琴则跟着黑花一起坐在敞椅马车上,能够尽情往外洒花-瓣跟五色碎纸似乎让她很开心,他想到了葛雷德沃夫的宅邸时,那边的仆人也会好好接待她的。 锡尔打从花车开动以后,就没有跟着了,夏里恩注意到那张看起来有些寂寞的侧脸,胸口一下子填塞上许多情绪,最后终于折回。 「我想您在婚礼上并没有喝很多……这是公主殿下送来的水果酒……」他望着正坐在床边,目光直盯着自己的锡尔,最后小声道:「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和您一起用一点。」 「坐吧。」锡尔拍了拍身边的床垫,手指勾了下,本来放在房间左侧的高脚几缓缓挪动了过来,他示意夏里恩将托盘连着酒与杯一起放在上面。 夏里恩乖巧的照办,在锡尔身边坐下。 锡尔说了:「你可以不必这么拘谨,遂星堡里只剩下几个仆人,其他全跟去游行了吧?」 夏里恩点头,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琥珀别针,困难地开口:「我……我想我摔坏了您的领针,所以,这个……」他还记得,那时在大厅里,地上的蛋白石别针摔了个角,最后给仆人收下去了。 锡尔不会这么粗鲁,那么,就只有自己…… 「你是想起来了呢,还是猜的?」锡尔收下别针,拿在手上把玩,他的手套已经除去,露出修长的手指。 「……请、请您……还给我,请把记忆还给……我。」夏里恩猜到,锡尔也许对自己使用了,那个不祥的技能。 有件很重要的事。 被遗忘。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喔。」锡尔的口气带了点怜悯。 夏里恩往身上背太多东西,自己却浑然不觉,直到长子的责任与执着的天性将他压弯了腰。 「拜托……」夏里恩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锡尔伸手拿起那瓶淡金色的酒液,用指甲拔出瓶塞,味道很烈也很甜,有种勾引的气味。夏里恩望着锡尔优雅地倒出酒,然后他发觉自己拿错杯子,脸上一阵红,有很多气泡的酒,应该要用窄口。 锡尔像是没注意到这些,拿起其中一杯往嘴边凑去,酒液沾湿了姣好的唇,而夏里恩下意识地咽下焦躁与唾沫。 (又来了……) 从胃里窜出灼热的苦痛,这种感觉他尝过,一定是在那时吧?已经变得空白一片的那时……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好热……就像烈酒刚烧过食道、他想吐,然后,他抓住锡尔手中已经空了的透明酒杯,摔在地毯上。 衣服的摩擦声、自己的喘息、还有比什么都要透澈的黄玉瞳孔,无庸置疑,锡尔已经完全地——完完全全地看透了自己! 「您永远都知道我想要什么,可是我自己却蠢的不知道!」夏里恩粗鲁的咆哮,然后揪紧锡尔的肩,故意用力地将对方压在床上。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可能会因为看到锡尔感受屈辱的模样为乐,但这个念头只让他的胃更不舒服。 「不,你不笨。」锡尔否定,「你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无论是领地的事、还是黑花的婚礼,每一项都做得很好,我没什么可挑剔的,吹毛求疵也不行。」 夏里恩扯出难看的表情,锡尔正在称赞他,而且还是最棒的那一种,可是他仍旧不感到满足,有个东西露出贪婪的獠牙,驱使夏里恩应该追求别的。 「不……对。」他说,「不对……」 可是他遗忘了那件事,锡尔把那一瞬间、意识到的爆发、羞赧、苦痛与甜蜜,抢去了。 夏里恩努力地瞪着他的祖父,但对方看上去很开心,他不知道还有什么方式可以跟这个难缠的对象沟通,那就像个孔武有力的大人,俯拾起孩子重要的宝贝,只要对方想——他就永远也拿不回来。 「什么不对?」锡尔悠悠然地问。 「我不知道!」 「靠自己想起来,就给你点奖励。」 「我不知道!」夏里恩叫的更大声,感谢现在遂星堡没什么人,「我不懂,您——」 然后他的声音消失,泪水从眼角滑落,滴落在对方至今依旧年轻英俊的面容上,他低下头吻上锡尔的唇,再放开,「我知道为什么您会这样了。」 夏里恩的语气中混和着坚定与绝望。 「您已经……打算,休息了。」所以才那么地要自己,不可以产生那种,比亲人间更加深沉的情感。 「分离」足以让牵绊变得衰弱,让情感化为痛楚。 通常如果不遇到意外的话,吸血一族的寿命可以很长,太长了……所以,他们可以对自己下咒,自我终止生理的一切机能,陷入永眠状态。 不是生、不是死,但也等于死。 夏里恩认为锡尔有这个打算。 「我说过你该很聪明的,比威坦想的更周详、比黑花做的更稳重。」 「您承认了?您要抛下我们?」 「说什么抛下,你们不是都长大了吗?」 「我还不够好。」 「有这种自觉,就代表你会再进步。」 「我……」夏里恩的手指紧扣锡尔肩头,「想要一直……待在您身边。」他低头,将额靠在对方胸口,「我现在知道您夺走我什么了,但就算如此,那种东西还是会不断产生。」 锡尔笑了,就跟孩子似的,有时候,他会不知道该拿夏里恩怎么办,不,是经常地……他扯松夏里恩的发带,像是第一次发现,这是很久很久以前,他给他的那一条。 夏里恩披散头发的模样,他觉得很好看。 烦恼的模样,他觉得很可爱。 哭泣的时候,他觉得有一点舍不得,可是又会忍不住去逗弄。 「要不要奖励?」锡尔问。 夏里恩从锡尔胸前抬头,望着对方那别具诱惑的姿态,脸颊爬上红潮。 「这是你的游戏之一?」 「是。」 「结束后,你会再让我忘掉,对吗?」 「我会把你抱回房,给你做个好梦,我抽掉你最尖锐的感受,这样才不至于痛苦的要死掉。等我永眠,过段时间,这记忆就会淡去,也许你会开始在我的棺材前哼歌。」 「我不会把您忘记,永远不会,别说的这么容易!您知道咬着尾巴的蛇,它只会反覆吞着自己的身体,就算被消去了记忆,还是不断重复同样的行动!我就是那条蛇。」 锡尔把笑容收敛了些,看着夏里恩认真的神情。 「我想抱您,可是不想被消去记忆,如果有痛苦致死的话,那就让我死好了,我毫无怨言。」夏里恩努力地想传达告白,每个字都说的非常用力,用力到胃里面开始刺痛。 已经很久没有谁,对锡尔用如此诚意而且掏心挖肺的说话方式,沾着血淋淋的诚意、还有拼了命的爱情。 感觉哪里有些酸,为了挥去那些,他开始有所行动。拉下对方的颈项,把唇贴了上去,然后从夏里恩的眼里挖到开始涣散的神智。 看吧,这孩子并没有自己想像的那么牢固啊。 变得冰冷的指尖,开始褪去锡尔的衣服。锡尔想着已过世的妻子泰蕾对这件事会有什么看法,没准会从那个黑木棺材里头跳出,朝自己暴跳如雷地杀过来,然后抱着夏里恩,边搔乱他的头发边说:「这个可怜的孩子。」 他不否认有些勾引的味道。 可是很奇怪,其他三个小鬼都会避开危机、至少心灵上是……然而夏里恩却总是傻傻地靠过来,露出毫无防备、让人想欺负得不得了的态度,因为身上没有流着法尔贝特家狡猾的血液吗? 唇彼此摩挲,锡尔觉得夏里恩的舌都开始变得冷了,已经接过不少次吻,就这回……让人感到最不安。 「不要……讨厌我喔……」夏里恩歪着头说。 「我没说过那种话吧?」 「不要丢下我喔……」 「忘了吧,然后好好享受。」锡尔怜惜地抚摸夏里恩的脸,「追求享乐并不是什么坏事,我觉得你该懂这些。」 「你是故意的。」 *** 威坦看起来有些狼狈,两天没有睡眠还不至于让他如此,只是外加参与各种仪式、与他认识跟不认识的宾客们握手寒暄,然后摆出连自己都不相信的笑脸迎人,感谢古魔王在上,他边撑了过来,然后边在脑中把葛雷德沃夫家看不顺眼的摆饰从头嫌弃到脚,只是为了排解烦躁。 好不容易、在半天前,他从还在狂欢庆贺的群魔乱舞间脱身。一路上还有不少恭贺自己成为公爵、或者朝他推销自己的女儿。疯子、一群疯子! 「你说哪桩?」锡尔望着已经把领巾胡乱扯下,看起来精疲力竭的威坦。 「那天在顶楼,你知道夏里恩在,还故意说出那些话!你知道他把戒指套在我手上的时候,用的是什么表情吗?我说……」威坦深吸口气,总算压下部分愤怒,然后用了一个很老套、却很精确的形容:「你伤了他的心。」 「总比让他毁灭好。」锡尔微笑,「我敢说,你一年内没花多少时间去『照顾』你哥,你让他觉得你很自由,随心所欲、可以不对领地内的事负责,而我放任你随心所欲,所以我比较爱你……至少夏里恩眼中看到的是这样。」 「不!那是他自己要这么做,我不想跟夏里恩抢,我、我觉得让他当继承人很好,我只是想……让他觉得,他是遂星堡里唯一能让你托付的对象。」威坦因为说太急,而有些结巴。 「你这些怎么不自己去跟他说?」锡尔问。 「哪里说的出口!你知道,那听起来像是在『让』他,无论如何,连我自己听来都会变成最糟的事态,可是我没那个意思。」 「所以,我们达成共识了对吗?」锡尔绽出精明的目光。 「对……才怪!我才不想当公爵!而且你也不是非我不可。」威坦竖起右手背,食指上还套着戒指,「这个该死的东西,到现在都还拿不下来!」 「夏里恩的一番好意。」锡尔说的一副跟自己无关的表情。 「我只感觉你的恶意。」威坦厌烦道。但他知道锡尔针对夏里恩的评论是对的,即使是用很粗鲁的方式试探所得到的结论。 「要不要爵位?」锡尔的口吻就像问「要不要再来颗糖」那样轻快。 「不要。」威坦笃定。 「我不需要你帮我什么,可是夏里恩需要,你还想不清楚吗?夏里恩一直都很想开口跟你求救。」 「比起找我这个放荡成性的弟弟,找你更适合吧?夏里恩期待你对他伸手,他只要你拉他一把,说点好听话,别故意欺压他,就跟你平时哄女人那样,夏里恩的精神问题本来就没什么药救,由他最崇拜的你去安抚不是最好吗?」 威坦冷哼,认定这不过又是锡尔另一种整治所有人的手法。 「我不可能一直顾着那孩子啊。」 「什么?」威坦胸口里抽动了下。 「你听见了。」 威坦紧拧着眉,「不行!夏里恩没有你会疯掉的!」 「所以啊……」锡尔拉着手套指尖一会儿,「不觉得应该好好考虑一下之后要怎么办了吗?史提兰小鬼让你暗中铲除异类的事,已经办的差不多了吧?那小子是当王的料,他的头脑比他老爸还清楚,一旦荣登高位,他不会让你这种见不得光的杀手站上台面。」 威坦觉得脊背冒出阵阵寒意,他从来就没告诉锡尔自己在做些什么,就连夏里恩也只知道是一些秘密侦察活动,然而锡尔却直指自己是个……杀手。 魔界脱离不同种族互相吞噬、以绝对的粗暴与血腥来取得领导权的时代,至少也过了千年以上,其间各族类不断进化,改由谋略取胜。 但魔族就是魔族,屈服于本性、对抗理智的纯粹黑暗魔物至今也还不在少数,而威坦的工作,就是把那些非正常交涉手段能沟通,放任不管会破坏安定性的对象铲除。 以最干净的手法抹煞,扫荡王领直属地区、也更往西方幽冥地带推进,与另一个神秘搭档「未亡之黑」联手,忠实地完成任务。 「我不接。」威坦总算放缓口气,却还是摇头,「那是夏里恩的位置,而且那种工作我做不来。」 「不,你很适合这个位置,只是……还欠缺一点点的……嗯,『温柔』。过于精明能干,只会让你变成毫无品味的残忍。」 锡尔只眯了下眼,威坦的颊边竟迸出道血痕。「我是喜欢有个纯血的小蝙蝠抱着玩胜过贪狼小鬼,但并不代表我会对毫无反抗能力的东西动手。」 威坦想起黑花跟自己说怀孕的那天,月下茶会发生的事。 锡尔知道了?为何? 见到威坦疑惑的目光,锡尔说:「你以为这里养的使役魔是用来干么的?」他指的是那为数不少,总在城堡内外附近盘旋的黑蝙蝠。 「它们可不会到处打小报告。」威坦沉下脸。 「对,可是我对它们下的指令里面,有一项『如果发生流血事件,就得来跟我报告』,当然,它们不会说话,我直接读了记忆。你给黑花砍了一斧是吧?」 「我承认那是我的错。」威坦说。 「可是你眼中的杀意假不了。」锡尔弹着手指,威坦脸上的伤口又裂的深些,鲜血淌落下颔。 「要我说的话,你这是杀红眼的前兆,再过不久,你就会开始觉得,就算把黑花杀了也无所谓,变得对于『尊重』这个词无缘,吸血一族能站在几乎所向无敌的地位,与绝对力量相辅相成的是,我们跟人类很像,有法典、礼仪、规则、制约、甚至还有怜悯与良知。」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用不着你提醒我!」威坦觉得心中有那个最软弱的部分被揪出,非常的焦虑难受。锡尔很少跟自己谈的这么深入,而且句句戳入要害,这样子简直……简直就像个……「祖父」。 威坦觉得很不习惯,现在想起来才觉得惊讶,锡尔很少摆出这种长辈般的脸孔。 锡尔耸了下肩,「以前我也有过,在战场上,又累、又饿、满脸血污,心里只想赢,除了杀以外,什么都忘了,连过来支援的同伴也差点就动手,如果不是泰蕾把我的肩膀削了个洞的话,说不定我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喔,我现在都还记得她气到想把我支解的脸。」 「那又……怎么样?」威坦低声。 「我认为你应该暂时远离那些工作,让别人去为同为魔族的黑血疯狂吧,你很冷静,不过感受性却高,这样不错。」 在威坦想着锡尔这话算不算称赞时,腹部却不知怎么的一阵剧痛,然后他发现锡尔的拳头抽了开。 「呃、呜……」威坦瞪大眼,可悲地发现自己连一丁点还手的机会都榨不出来。 接着令他感到更恐怖的,是因为对方的唇竟贴上、在舌尖相触的刹那,他变成了魔化型态——一只巨大的黑蝙蝠。 而且后颈还被轻易拎起,嘴里只能发出愤怒的吱吱声。 「去人间界看看吧,人类虽然一掐就会死,可是总能叫你惊奇。」锡尔空下来的另一只手,往旁推去,连咏诵咒文都没有,竟凭空出现个由白银文字构出的十二角术阵,「等你该帮夏里恩的时候,我会让人抓你回来。」 他擒着大蝙蝠压往术阵,只见蝙蝠的身躯从贴着术阵的面开始,逐渐没入其中,直至完全消失。 「威坦——」 听见声音,锡尔回头,这时白银阵已经完全消失了。 夏里恩慌张地上前询问:「威坦怎么了?您……那是空间术,您把他送到哪里了?」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锡尔答非所问。 「我感觉有扭曲的空间反应,威坦他到底……」 「没什么,只是打了一架,我把坏小子扔到人间界去,给他好好反省反省。」 「打架?为什么?」夏里恩下意识摸着腹部,感觉胃里又冒出烧灼感,头有些晕,身体虚脱,傍晚起床发现桌上有瓶烈酒和一只杯子,酒剩三分之一不到,可是他却没有喝了那些的记忆,也许不要记起来好,他无法想像自己大口灌酒,然后醉的一塌糊涂的模样。 锡尔望着夏里恩白纸般的脸色,阻止自己伸手扶他,今早夏里恩把头埋在枕头下睡着,好像以为这么做,就可以阻挡记忆被消除。 「他发现我帮他安排的相亲对象,是以前曾被我钓走的前女友,所以生气了。」锡尔随口扯谎。 「然后就打起来?」夏里恩怀疑地问。 「对啊。」锡尔回答。 知道从锡尔那里再也套不出情报,夏里恩只得放弃,他唯一希望威坦会平安,但他也知道,若是锡尔下手,通常对他的四个孙子,都已经将危险度降到最低。也许等会儿他派几只使役魔去人间界看看,那里不过是脆弱生物的聚集地,凭威坦自己应该应付的过来。 「我昨天……有没有做什么对您失礼的事情?」夏里恩试探道。 「比如说边哭边发酒疯?」 「我这么做了吗?」夏里恩不知道锡尔是否说的是玩笑话。 「或者边唱歌边跳艳舞?」 「我才不会这么做!」这句他很确定是开玩笑的。 「去吃点东西,然后再休息一会儿,今天没有你可以做的事。葛雷德沃夫那边有消息联络,说等一等就派辆快车送琴回来,她跟几个新朋友聊天聊到累了。」 「嗯,我……」夏里恩想说自己很好,但胃却越来越痛,他扶着墙勉力支撑,模模糊糊地回想起与谁贴近拥抱、非常温柔的…… 「夏里恩?」锡尔终于伸手。 「呜……咳、呃……」夏里恩觉得自己快吐了,然后下一秒,有东西从腹部冲到喉头,终于呕了出来。 是红色的。 第九章 夏里恩缓缓睁开眼睛,发觉他躺在自己熟悉的房里,然后嗅到有好吃食物的味道,觉得饿了。 转头竟看见锡尔坐在自己床边的简单木椅上,喝着角麦片泡的牛奶,手里拿着一份军务通讯报。他注意到装麦片牛奶的杯子,是自己的。 「我想那是露西要泡给我喝的。」夏里恩缩在棉被里,有些发冷,他想起自己吐了血,着实地吓了好大一跳,然后很干脆的晕倒。 锡尔放下杯子,露出像被抓到狐狸尾巴的调皮神情,「反正还有一半,而且根本不好喝。」 「露西听见会抗议的,她对自己的料理手段得意的很,喔,她从贪狼那里回来了吧?」夏里恩虚弱地扯动嘴角。 锡尔感觉夏里恩有什么地方开始不太一样,应该说……豁达?还是、也许他想起什么最好不要被想起的事? 「我梦到小时候的事。」夏里恩突然这么说。 「是吗?」 「我喜欢书库……以前跟威坦还在里头打过架,那时候每天都很愉快。」 「你现在不愉快吗?」 「我想是因为我太在意您的缘故。」 锡尔闻言,沉默许久,目光拉回通讯报上,最后才像有点困难的吐出:「抱歉。」 夏里恩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奇怪,相当错愕、又觉得恐怖,他把手移动到腹部上,认为下一秒又会开始痛。 「你可是近千年来头一个让我对自己的言行举止道歉的,稍微得意一下好吗?」 「我胃痛……」夏里恩还是很害怕。 那个锡尔会道歉?喔……那个公爵阁下……露西的麦片牛奶里放了什么? 对于夏里恩的不捧场,锡尔感觉到微妙的挫败,只得装作不在意继续说:「严苛一点来讲,我好像把你逼的太紧了。」 「『严苛一点』……哪。」夏里恩重复。 锡尔看向那面贴着家族涂鸦绘的墙说了:「琴画的?」 「您知道威坦跟黑花画的图……是种前卫艺术,我是说如果您看的懂的话。」夏里恩回答。 「看起来我不在其中。」 「有,在最下面,被我盖住了。」 「为什么?」 「我不要说……会比较好。」 「为什么?」 「我不想再一次忘记,那个最重要的事。」夏里恩用力吞了吞口水,「除非您让我,连您的脸都记不住,不然我永远都会知道……」 他赌锡尔只会夺走最初爆发的情感冲动,在尊敬、崇拜、心醉提升到更高的「爱情」之时……危险的结晶,锡尔大概觉得自己没办法承受那些。 「我不会一直陪你,我活的够长了,你得让我休息。」 「那就去休息!」夏里恩把手臂遮在眼前低叫,「去陪泰蕾祖母吧!我会把你们的黑棺材摆在一起,放上红蔷薇,每年定期检查钉子牢不牢靠,省得又有谁嫌无聊想偷跑出来整我!」 「那不错。」锡尔只这么道。 套句威坦说的,他又伤了夏里恩的心。 「我不会有事。」夏里恩吸口气,尽力想表达自己没问题,「我很好……」 算了,连他自己都不信。 锡尔不希望看到夏里恩再吐血,他也不让夏里恩知道两小时前,他呕出的血量几乎要了他的命,而那原因出在自己身上。 压力几乎把夏里恩腐蚀殆尽。锡尔早该明白,他跟他其他的男孩与女孩,非常的不同。 「遂星堡后面,好像有座盖到一半的旧塔……」夏里恩低声。 「本来要给泰蕾当观景塔用,不过在盖好之前她就过世了。」 「那个给我好吗?」 锡尔没办法说出拒绝的话。 *** 「夏里恩少爷,好凉的风。」露西梳理在头侧被风吹的摇摇晃晃的两撮大卷发,她靠在窗边,欣喜地望向地面。 「是啊,我也很喜欢这个窗户……」 夏里恩话还没说完,塔底下就传来「砰」声巨响。 「主人真是的。」露西叹口气。 「别理他,他进不来的……至少暂时进不来。」夏里恩叹气。 搬入万华塔,至今已经两年,他觉得在这里很好,这里只有他住,每层都放了满满的书,除了必要的王城结界检视工作非得让他出塔不可,不然平时他只会待在塔里,把喜欢的书啃过一本又一本。 领地的工作,他放弃一半,剩下那些谁要处理他不管,没人做也就罢了,让锡尔去烦恼吧。至于黄金树的事务,他更不想插手,黑花跟他联络过几次,夏里恩听出妹妹有意想接,自然乐见其成。 不过看她来信中有提到,如果让戴欧一起帮忙,说不定祖父会不高兴。而夏里恩的意见则是:如果锡尔讨厌戴欧插手黄金树的事务,一开始就不会让你嫁了,他那么精明,一定早料到有这种可能。 去年黑花的第一个儿子出生,是个小不点男孩,结果如大家所预料,不是吸血鬼、而是贪狼,因为还很小的关系,感觉有点笨。按照当初约定,她把儿子抓来给夏里恩看,结果小男孩在房里追着自己的尾巴打转,还把墨水当饮料喝,弄得整张嘴变成黑色。 戴欧告诉夏里恩,进门时他看见锡尔偷拉他儿子的尾巴,然后小孩开始放声大哭时,又装出什么也没做的表情。 另外要说这两年来,遂星堡内有什么改变的话,就是……父亲……骸杰回来了。也许是巧合吧,在前任魔王退位后没几天,那个看起来要比自己还小的父亲,竟突如其来的出现在面前,然后厚着脸皮说:「以后请多多指教。」 到底要多多指教什么啊!他到底回来要做什么?之后又要何去何从? 不过……夏里恩心里还是有一小部分妥协了:回来就好。 「砰!」 又一声巨响。 夏里恩望着露西:「你可以去告诉祖父,让他别再炸我的结界吗?」 露西摇头时,两边的卷发晃的厉害。「主人对大少爷您只针对他设的结界好像有所不满,我想他是想看看您过的好不好。」 「好吧,随他去,我的结界会自动再生,看他要弄几个月都行。」夏里恩无奈地歪了下脖子,「你去跟他说我好得不得了,有吃有睡,肥的跟食用豚一样。」 锡尔大概只是来看本来要给祖母的塔变成了什么样子,可是他不想让他进来。 他还不想……这么快,见锡尔的面。 「少爷如果这样算跟食用豚相同,那养食用豚的牧场可都要饿死啦,宰了也卖不到多少钱。」露西笑道。 「小露西也变得很会说话了呢,整天应付祖父很辛苦吧?」 「要叫我『露西姊姊』喔,大少爷。其实主人挺不错的不是吗?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少了主人的恶作剧还不习惯呢。」露西好脾气地道。 「你能不在意就好。」 露西从来就没有抱怨过遂星堡里谁的不是,也许是傻大姊般大而化之的个性使然,就算吃了点亏也能一笑置之。 「大少爷您不再回城堡里住了吗?」露西从窗边离开些,帮忙把刚送过来的几叠信件,整齐地放好在夏里恩的办公桌上。 「我在这里很好啊,既轻松又没人打扰,反正我不擅长交际,正好可以藉此不去参加宴会。」夏里恩微笑道。 「宴会?」露西像是愣了下,「已经很少办了,至少这两年很少,要不,来的都是几个主人最要好的朋友。」 夏里恩点头。 「要是主人走了,我们仆人会很寂寞的,少爷跟小姐们也是吧?」露西突然忧愁地抿起唇。 「祖父跟你说啦?」那件事。 「……应该说,我们感觉的出来,主人比往常更安静,而且他还送我漂亮的别针跟缎带,虽然我很喜欢,可是如果主人愿意留下,我宁愿把东西退回去。」露西用指尖绕绕深草色的发尾。 「他活太长了不是吗?」 「也许是,主人背着大家都看不见的东西,从先先先(中略)王时期开始。」 「以前我没想过,原来他也会痛苦,因为他看起来太完美了,所以大家都忘记这一点……包括我,所以总是想着过分的要求。」 「主人应该不希望被谁知道,若依我了解他的程度,他会想带着一大堆秘密躺进棺材。」露西拉扯了下脸皮,想让表情不那么严肃。 「那我最好先练习学会那天到来时,怎么不让自己哭。」夏里恩展出俊逸的笑颜。 这两年他想了很多事、也学习不去想很多事,锡尔那时说的没错,他不可能永远陪伴自己,所以,如果不振作起来的话,一定会被取笑吧? 然后游刃有余地处理自己能做的,不再想拼命、不期待得到称赞,因为他是为了自己的领民在做事,那是种义务,他该做的。 领民们辛勤工作,而他过如此优渥的生活,理所当然的要负起责任。 与能不能帮上锡尔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关连,身为法尔贝特家的长子,是个就算不继承爵位,也无法推去的担子。 再过几年,也许威坦就回来了,他可以教他怎么写官方函与重要通知,这个他已经十分驾轻就熟了。若是共同管理领地,领民们也会比较放心吧? 「大少爷好像变得不太一样了耶?」露西瞪大眼,望着夏里恩的目光,像在瞧什么稀奇玩意儿。 「什么不一样?」 「以前像水晶杯,现在是钢杯。」露西竖起食指。 「你喜欢洗哪种?」 「偶尔会不小心碰撞到食器,我喜欢不会破的那种。」露西走近窗边,由背后拉出一双缀着班点纹路,粗骨架的墨绿肉翼,从大开的窗口一跃而下。 夏里恩吸口气,整天与书跟古老皮卷为伴,偶尔想念锡尔,就从窗户望出去,比遂星堡还要高的万华塔,能够刚好看见古堡全貌。 闲暇时就专心研究结界术,通常就拿万华塔做实验,外头的结界做了一道又一道,而且还故意设限让锡尔进不来。 他想自己不在,锡尔可能有点无聊,有时晃过来,就炸掉他一圈防护,也许这对他锻链结界术有些帮助,每当外头被拆掉一层,里头就多做一道。 结界反应施术者的精神,越安定结构越密、越专心张力越强,配合吸血一族本身的强大魔力,做出半永久的坚固防御,夏里恩靠制造结界来锻链心灵。 他痛恨自己脆弱的神经,所以才想改变,两年前难受到呕出血来的情况,他不允许自己再有第二次。 转回办公桌前,文件依旧堆得很高,甚至有一部分倾斜在粗砖墙上。万华塔的结构很简单,每层的空间都是圆柱型,并不是很大,甚至放了桌椅与文件之后,塞下自己就全满,所以并不加多余的摆饰。 但是这种没有多余浪费的配置,让夏里恩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单调的浅麦色砖墙、深棕地毯、一落落处理完的文件、与竖直归类的皮卷,日夜安静地陪伴。 黑花对这里肯定大摇其头,威坦重重叹气,而小琴则一直想把决斗厅的阿福(空盔甲武士)弄到这儿来陪他。 夏里恩随手翻弄信件,发现一封紫色外皮、用金漆封上的邀请函。金漆上的标记是个由荆棘编成的皇冠,那是王都森罗万象的记号。 「王都啊……」夏里恩伸长指甲剔开金漆,抽出里头的卡片,上面写着是邀请夏里恩参加史提兰陛下继任王位一周年纪念舞会。 附注:会中备有深远守护王女提供的「一见钟情酒」,正是与您钟情对象提升亲密度的圣品! 「……一见钟情酒?」夏里恩抽动嘴角,这是什么玩意儿? 信末的龙飞凤舞的签名是魔王史提兰。 夏里恩重看一次函,认真地考虑要不要参加。也该让小琴对社交活动积极点了,她要是认真打扮起来,绝对是可爱得要把人融化的蜜糖。 第十章 「露西不去吗……」小琴嘟着嘴,眼里的泪水开始蓄积。 「父亲也不去,露西得负责照顾他啊,要不然在中庭迷路怎么办?」夏里恩连忙拿出手绢,压了压小琴眼眶边。他这个小妹妹在上马车前,才听说露西并没有要跟她一起到魔宫参加宴会,就开始一脸要哭要哭的模样了。 「父亲给他迷路就好了啦,蝙蝠会找到他的,我要露西、我要露西一起去嘛!」小琴抓着夏里恩的袖子,想将大哥拖回城堡里带露西。 夏里恩知道露西对小琴的意义,不只是管家、不只是会照顾她的大姐姐,更是……「母亲」。小时候被母亲抛下的回忆,也让小琴受了伤,因为有露西在,才能逐渐复原,但也造成有时候她没有露西就不行的个性。 「乖、别这样,那里有很多好吃的点心,也可以认识新朋友,快上车吧,要是迟到了,对陛下很失礼的。」夏里恩揉揉小琴的头安抚。 「可是……露西也一定想去参加舞会嘛……」小琴继续扁嘴,一点也不高兴。 「露西是想休息一会儿啦,她每天忙东忙西、又得照顾你很累呀,趁这个机会让她放假不是很好吗?」 「呜……」 「别任性,快上车,不然打你屁股。」 在夏里恩还在努力跟小妹妹交涉中时,身后传来那个熟悉的声音。 「祖、祖父?」夏里恩讶异地回过头,竟看见锡尔穿着正式服装、提着手杖、脸上的单片眼镜反射夕阳光辉。 「再不上车就真的要迟到了,还是你打算用飞的去?」锡尔说着,一名仆人给他牵来另一辆车。 「是。」夏里恩虽疑惑着,先前露西跟自己说,锡尔不太像有要去参加这种宴会的意愿,莫非是临时起意?「琴、听话,先上车再说,我保证你会喜欢舞会的,听说陛下请了很多表演者来。」 好说歹说,总算让小琴乖乖坐上车,当夏里恩也要上去时,却听锡尔说:「你过来坐这台。」 「……是。」 「那就快点。」锡尔催促。 夏里恩替小琴将车门关上,嘱咐车夫要注意安全,再走近另一辆更有派头的车边,这时锡尔已经先上去了,他随后跟上,也钻进车里,由车夫给他们带上门。 马车开始动,没怎么颠簸,大概是轮子较一般车大的关系。 「您最近好吗?」夏里恩率先开口问。 「没什么特别的。」锡尔望着窗外不断往后流泄的景色。 夏里恩泛出微笑,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以这么自然的态度面对锡尔,喜欢归喜欢、爱归爱、感伤也会感伤,但是这种波动已经变得可以控制。对了,这个就叫做「自信」吧? 锡尔以往一直想教会自己的,大概就是这项。 「变得比较可爱了。」锡尔还是望着窗外。 「感谢您的称赞。」夏里恩回答。 「我想看黑花,你负责叫她回来。」 「后天怎么样?让他们一家来这里度假吧,城后的几间房正好一并叫人打扫了。」夏里恩说,「威坦那边怎么办?听说过的乐不思蜀,大概有点难。」 「我会叫史提兰小鬼抓他回来。」 「真不愧是您,连魔王陛下都唤的动。」夏里恩知道锡尔从不夸口,说出的事就是有九成以上的把握。 「那是他自己要把饵吞下,愿者上钩。」锡尔淡淡地道。 「我会想念您的。」夏里恩明白那一天终将到来,所以他才要把在外的所有孩子都叫回,「请不用担心。」 「我有说过会担心你吗?」 「没有。」夏里恩轻松地耸肩。 锡尔掏出一个红绒盒子,安静地递给夏里恩,夏里恩打开,里面是只戒指。 「我很确定,这个是你的。」 黄钻戒指,钻底用银线绘出遂星堡的轮廓。与之前的银钻同款不同色。 也许是本来就有的,也许是锡尔后来又命人打造的,但夏里恩很开心地将戒指套在右手食指上,这次……非常合适。 「谢谢。」夏里恩盯着散发温柔光芒的黄钻,「我尽力就是。」 一路上他们并没有再交谈,夏里恩感觉自己应该有更懂锡尔一些,但他不会说出口,之后可能也再没机会说了,不过他仍旧决定要保有这个秘密。 车轮喀啦喀啦地翻滚,敲出轻快的曲子,一路往王城前进。 夏里恩对于自己居然有颇高的知名度而感到讶异,他每周至少会来巡一次王城的防御结界没错,不过却几乎没有跟任何人交谈,更因为王城守军都认识他,会直接放行,所以连招呼的机会也无。 可是现在却一进王城的宴会大厅,许多他认识或不认识的宾客便一齐围上寒暄。 「啊、夏里恩!」一个清亮的声音介入,蓄着红色杂乱短发的青年奔来,将夏里恩抓到旁边,「上次模拟演习多谢你帮忙啊!」 「赛伯拉斯少佐。」夏里恩微笑。 「你有没有那种可以防止被姐姐们凌虐的结界?比如说把自己藏起来让她们看不见啦、还是她们哭时让我看不见啦……」少佐苦着脸。 夏里恩知道对方有四个姊姊,个个才貌双全。 「如果您坚持要订做的话,我回去可以研究看看……」 「喔好吧,反正我会逃。」少佐翻了个白眼,「那就先这样啦,祝你玩的愉快。」 对方说完,又一溜烟走了。 夏里恩想,这个少佐是魔王跟前的红人,却没什么特别的架子,这倒不错,看来是个可以轻松谈话的对象。 这时轻音乐停下,由魔王史提兰开始为今晚的宴会致词,夏里恩转头找寻锡尔的身影,发现他在跟大将军门罗低声耳语。 等史提兰发表要大家今夜尽情放纵狂欢后,宰相诺特别克接着开始介绍一项余兴节目,他命人搬来个奇怪的箱子,从里头抽出一张有六十四方格内填有数字的卡片,身后则放了跟卡片样式一样的大型看板。 这个游戏的玩法好像是,由主持者念出号码,而参与者手上的卡片上若是有相同号,就会自动烧出洞来,若是横、纵、斜不限,只要被烧出三条线,就可以得到奖品:一见钟情的红酒。 游戏采志愿参加的方式,想玩的可以去那个大箱前抽取卡片,在游戏还没正式开始抽号之前,可以自由跟人交换。 小琴在说明结束后,立刻就拉着夏里恩一起去抽,本来在进来前还嘀咕着露西没来就不好玩,结果这回在其他几个同辈女孩的招呼下,便高高兴兴地提着裙子跑去拿饮料了,本来还想提醒她对人要注意礼貌的夏里恩,看妹妹终于开心,也就不打算再说什么了。 夏里恩靠到桌边拿菜吃,每道菜都既豪华又精致,不禁想着如果要求厨子学几道,会不会太强人所难。 音乐变换,居然让宫廷乐团奏出小酒馆里,平民都耳熟能详的小曲。一名女子缓步上台,拖着半透明水蓝的亮片缀裙,手腕至手肘,展开魔化状态时的长鳍,尖锐的指甲上沾了蓝色晶粉、颈上挂着紫靛玫瑰项链,绝美的脸蛋、衬上批散长发,开口溢出哀戚柔美的歌声。 是那位曾经在黄金树工作的鱼人,夏里恩认得。 她现在已经贵为伯爵夫人。 克路登伯爵亲自来到黄金树洽谈需要短期护卫的事时,遇见了正边哼歌边擦拭窗户的鱼人。就此对她一见倾心,展开猛烈的追求。 半年前,鱼人终于答应嫁给伯爵。不过因为亲族反对的关系,所以是个只有邀请亲友的小婚礼,但对他们而言,其实只要交换誓言就足够了。 你怎能如此待我?你伤了我的心、让我哭 啊啊、现在我的视线,已经无法看清歪曲的景色 啊啊、现在你的声音,只剩下了略过耳边的风鸣 你让我哭泣,一直一直…… 酒杯中的白酒晃动、从中浮出水纹,夏里恩呆愣,下一瞬才意识到,是自己的泪滴进杯里。 好厉害的歌声。 他苦笑着,抹去脸上的水渍。 众人在歌声停止后,犹如从梦中醒来一般拼命鼓掌。 鱼人用同样缓慢的速度下了台,走向她丈夫怀中。伯爵的神情中满是宠溺,谈话间只要提到妻子,就不由自主的开始赞赏,鱼人的脸则羞红了。 「嗨,你是法尔贝特先生?」夏里恩面前来了位少女,率性的声音与态度、还有绑成双边长马尾的红发,都让夏里恩想起某位青年。 「我是,你姓赛伯拉斯是吗?」 「以前是啦,现在不是了。」她做了无奈的耸肩,「你叫我依卡珐就可以了。」 「好吧,依卡珐小姐。」夏里恩从善如流。 「我姐姐好不好啊?她在你们的黄金树当银叶团队长,本来还想说难得从龙领回来可以看看她,结果又出任务去啦。」 「啊、是赫琉思小姐,她很好,非常杰出。打扰你们姊妹相聚的时间真不好意思,最近黄金树的案子多得不得了,就连我妹妹与妹婿现在都还留在夕阳塔工作,脱不开身参加舞会呢。」 「唉,那她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工作啊?」 「如果依卡珐小姐需要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去查。」夏里恩亲切地道。 「不麻烦吗?」依卡珐眨了眨大眼。 「不会。」夏里恩笑着,从手背上分离出一只棕色小蝙蝠,蝙蝠拍动翅膀,往出口的方向去了,「大概一小时之后就能告诉你,令姐的工作表是何时休息。」 「真是太感谢了!」依卡珐笑开脸。 「这是应该的。」夏里恩说。 音乐带来轻快旋律,依卡珐随着拍子晃呀晃,夏里恩则伸手邀请:「依卡珐小姐,不知你是否愿意跟我共……」 「我说你这个登徒子不要太过份了!你想对我的女人做什么!」 耳边传来声暴喝,震的夏里恩耳膜发疼。一个削短绿发的男性,非常具有「野性」气息地冲过来指着夏里恩。 「咦?你的……女人?」夏里恩微愣一秒,这么说,这个家伙是…… 「佐九罗!最近本姑娘不断的在让你,很久没发飙你忘了是吗?」依卡珐握紧拳头,夏里恩几乎能看见她额上冒出的青筋。 「原来是灰羽龙领的碎翼王,欢迎来到王都,我是夏里恩·法尔贝特·莱斯。」夏里恩相当有礼貌的道,对方的地位甚至比公爵更高,以特别领地的方式来看,俨然是一国之主。 「名字这么长是要害我记不住吗?谁管你是谁,我说你刚刚想对我的女人干嘛?我告诉你,早在我在龙领把她咬回去的那天,她就已经变成我的东……呜啊很痛啊!」碎翼王抱着被依卡珐揍的头大叫。 「夏里恩,真的非常对不起,这家伙是……」依卡珐面对夏里恩时满脸歉意。 「你的丈夫。」夏里恩微笑。所以她刚才才说,现在已经不姓赛伯拉斯了。 依卡珐垮下脸,「没错……我到底为什么会嫁给这个白痴我自己也不晓得。」 「啊、你又骂我了!我是你的主人耶!你应该要乖乖听我的话才对啊!喂!依卡!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依卡珐用力推开碎翼王不断咆哮着的嘴,「真是拿他没办法,要是让这笨蛋在这里变成龙的话,整个王厅会全毁的,所以……」她回头对碎翼王说:「佐九罗,带我去跳舞吧。」 「……我不会跳。」碎翼王鼓着腮帮子,好像要他跳舞是种刁难。 「转圈圈总会吧?」 「要转多少圈?」 「这个嘛……」 夏里恩看他们进入舞池,微笑地叹了口气。 接下来的时间,他都在恍神中度过,偶尔听见几首熟悉曲目,不自觉跟着哼几句,有女孩约他跳舞,他也跳,但不专心,渴了拿酒就喝,最后干脆绕着餐桌转,把刚才因为客气没吃的食物都尝一点。 舞池中响过一曲又一曲的的乐音,他故意不去寻找锡尔的身影,因为他觉得若是看见对方跟谁亲密拥舞,他会不开心。自觉现在心情还算不错,两三杯酒下肚后,飘飘然的感觉很舒服,若是现在立刻就能躺到柔软的床上去,再拿本书盖脸,不知会有多好。 乐曲突然变得小声缓慢,宰相走上台,宣布现在是玩游戏的时间,本来因配合气氛而昏暗的光线,一下全亮了起来。 有参与游戏的宾客,纷纷掏出那些写有数位的卡片,宰相用温柔好听的声音,宣布抽中的号码。夏里恩本来不甚在意,毕竟是陪着小琴去拿的,但看自己抽到的卡片上,随着宣布号码而不断烧灼出一个个洞,居然也感到一丝丝兴奋。 连成三条线…… 咦? 这不就是了吗? 第十一章 「祖父……」夏里恩找到靠在窗边往下俯视的锡尔。 「嗯?」 锡尔沐浴从窗口外洒落的月光下,显得超脱悠然。 「这个!」 夏里恩将高脚杯递到锡尔面前,里面装着芳香醇厚的红酒。 锡尔接过,嗅了下,便将酒液随手往窗外泼去,「哼,骗小孩的玩意儿。」回头见到夏里恩失落的表情,才说:「我不喝加料的酒。」 「咦?」 夏里恩不明所以地望着锡尔。 「大概是魔王小鬼弄的吧?什么一见钟情酒,不过是放了些兴奋药而已,酒本身是不错,却给药破坏了。」锡尔嗤之以鼻。 「还好您没喝,要是肚子痛就糟了。」夏里恩安下心笑道。 锡尔这时却突然问:「为什么要给我?」 「要是我说,只是想尊敬长辈,您会相信吗?」夏里恩微笑。 「你真的很不会说谎耶……」锡尔闭了下眼,缓缓道:「要不要回去了?」 「啊、好啊,我去找找琴,您稍等……」 「让她自己在这里吧,琴也不小了,别老是把她当孩子看,而且她自己也可以搭车回去。」锡尔说完,就转身往出口附近移动。 夏里恩追上,「我怕她找不到我们会哭。」 「她没这么笨,哭也会挑场合,尤其是有个傻大哥就吃这一套的时候,你看她对黑花跟威坦有那样吗?」锡尔冷笑。 「这、我……」 「别宠坏她,该叫她做事时,还是得强硬点,她可是未来唯一一个魔力有可能超越我的小鬼,资质与研究院的李差不多,再过一阵子,就送她到镜水厅去上点课吧,会有帮助的。」锡尔边走边说。 「也不知道她愿不愿意……」 「不愿意就打她两下屁股。」 「这我可舍不得。」夏里恩失笑。 两人刚出城门,立刻就有士兵通报在外等待的车夫,驾着他们来时乘坐的黑马车过来,车夫先下来,恭敬地帮两人拉开车门,这时锡尔却解下别针与领巾,抛给年轻的车夫。 「赏你的,车我会驾,你自己想办法回去。」 锡尔说完,却只轻声跟负责拉车的双蹄马说,「好好走回去。」然后就上车了。 夏里恩虽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因为锡尔本来就常不按牌理出牌,一时兴起也算不得什么,便也跟着上了车。 马车开始轻轻晃着,往公爵领地回去,夏里恩虽知道双蹄马有认路的本事,却从来没真让单匹自行拉车前往目的地。 「今天的宴会,有许多不同的客人呢。」夏里恩随口聊起。 「有些不过是跳梁小丑,但这样也好,让那些蛮族见识我王都的军备,新王登基正好是他们趁势作乱的开端,此刻恩威并施,倒也不算太差的方法。」锡尔说。 「看来新王陛下也花了不少心思呢。」 「那些不过是常识吧。」 「原来如……嗯、唔……」夏里恩话还没说完,就被不知何时靠过来的锡尔夺去口唇。 领口遭扯开、丝巾滑落、肩膀被压住,就连整齐扎进裤中的衬衫也被掀出,流畅迅速的动作,只在一个交缠的吻间完成。 「……呃、咦?啊……那个……」 「不要吗?」 「这样问太狡猾了吧!」 「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 「……算了。」夏里恩自己献上吻,「早该知道您把车夫遣开的意图。」 「早一点察觉的话,你就不会上车吗?」锡尔挑开夏里恩衫前的钮扣,手指擦上胸前,轻轻抚弄柔软的凸起。 「把我丢下去我都会再爬上来的。」夏里恩眯起单眼,「……这不是第一次喔?」 「很难说。」锡尔舔吻方才搓揉之地,身下的颤抖传来。 「……那是什……嗯……」舌在红荑上来回舔-弄,夏里恩的脸开始烫了,听见那里被亲吻的细响,开始连腰附近都麻起来。 「哪种的第一次呢……」锡尔只手压上夏里恩的裤头,解开、拉下…… 锡尔从后方搂紧可怜颤抖的躯体,夏里恩口里不断溢出恼人的吟叫。 「你……喜欢我吗?」 像在加深亢奋,却又似真诚提问,锡尔扣住夏里恩的手指。 「喜、欢……我、一直……」夏里恩的胸口上下起伏的厉害,泪水不住往下滑落,「……好喜欢你……一直……以后、到……永远。」 锡尔满意地扬起嘴角。 *** 「呜哇、呜啊、呀、呀呀!」长着狼耳朵的稚龄男孩,嘴里含糊不清地想表示什么,只是没人听的懂。 「黑花,克洛咬我。」夏里恩把湿湿答答的手背从男孩口中抢回来,顺便跟男孩的母亲告上一状,但还是宠溺地将他抱在怀中。 「那是爱情表现,他一定很喜欢夏里恩。」黑花用力伸了个懒腰,拿起红茶啜饮。 久违的法尔贝特兄弟姊妹的月光茶会,在黄金树的周期性业务终于全部转移负责人之后,又再度开始了。 「我也喜欢大哥。」小琴拿着饼干跳下椅子,一把搂住夏里恩的颈项。 「我也喜欢琴。」 夏里恩在小琴脸上亲了下,回头望向正检视蔷薇园中新换雕像的威坦,「还有洋芋片吗?我喜欢人间界的零食。」 「不是全拿来孝敬你了吗,夏里恩,下回我会记得多带几箱回来。」从人间界回来一周的威坦,变的比以往要温和不少,而且很意外的,他并没有否认这一点。 「人间界有趣吗?」 陪着妻子一同喝茶的戴欧,虽然不属于吸血鬼家族,但其他人显然已经将他当成真正的亲人看待,所以参与月光茶会并不显突兀。 「人类很有趣,很弱小,也很聪明,欲望不输给魔族,但有时却有让人惊讶的良善,总之是一种矛盾到了极点的生物。」威坦忠实地说出感想。 「新娘的事情,你跟祖父报备过后,他怎么说?」夏里恩拿了饼干剥成小片,逗了怀中的克洛一会儿,最后还是进了小贪狼嘴里。 「没怎么样,只点头而已,谁知道他打什么坏主意。」威坦摆出不耐烦的脸。 「别的可不敢说,不过我赌你最了解我打什么坏主意。」 一个声音无声无息地突然出现在威坦背后,夏里恩则微笑地拉起克洛的手,让小手对那人招招。 威坦有些狼狈地闪身,无论如何,他就是没办法跟让自己跟锡尔太亲。一方面是感觉哪里怪不舒服、另一方面是种难以释怀的复杂情绪。 「喔、贪狼小鬼。」 在锡尔靠近克洛时,克洛就像反射感觉到危机似的,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威吓声,却又不住往夏里恩怀中缩去。 「不会怎么样的……应该。」夏里恩拍拍克洛的背。 锡尔伸手,摸的却是夏里恩的头发,「剪短一点吧,都盖住眼睛了。」 「明天剪。」夏里恩回答。 黑花跟威坦两人,同时都感到一股恶寒,不管是因为温柔行为的锡尔,还是因为感觉好像有点甜蜜的夏里恩。 「那这样我就看不到了。」锡尔的语气似乎带点惋惜。 法尔贝特家的四个孩子,同时心中都一凛。 「你会有我的书房跟书库内所有钥匙,明天起,就从万华塔搬回来,懂了吗?」 夏里恩愣愣地望着锡尔一会儿,然后从椅子上起身,终究点了头。 「你身为黄金树正式负责人,别让替你工作的人失望。」锡尔转向黑花。 「……知道了啦。」黑花说完,咬着下唇。 「你是公爵,该怎么不给你哥添麻烦,应该不用我多说才对。」锡尔拿手杖指着威坦,一会儿才放下。 「至于你……」锡尔稍微弯下腰,看着小琴,「你有很好的资质。」 「我没有!你为什么要走?」小琴用一种跟平时完全不同的口气质问。 「你有,你自己知道,到镜水厅把它那套学全,然后超越,你会成为全魔界最厉害的术者。」锡尔拍了她两下头。 「……我最讨厌你了!」小琴转身跑向大厅。没有哭比哭更严重。 锡尔说完就离开了,临走前他没有多看夏里恩一眼。 威坦看着他的大哥,大声抱怨:「我啊……现在不爽到了极点耶!那个该死的臭老头……以前我真的很希望他去死……可是……」 黑花开始抱着戴欧泣不成声,夏里恩则把克洛先安放在椅子上,然后对威坦摊手。威坦将他拉过,抱的很紧,因为他知道夏里恩是跟锡尔最亲近的。 没有哭比哭更严重。 *** 夏里恩努力让自己先别绕到锡尔的卧房,而是先进入书房。有那么一点期待,锡尔会如同往常,坐在里面,给文件签字。 谁都不在。 垂下眼睑,书桌上被清的干净,一把钥匙明显地放在桌面,那是书库的万能钥匙,只要有这只,所有的柜子都能开启,可以堪称是遂星堡里最珍贵的东西。 夏里恩把钥匙收进口袋,视线环绕四周,到处都充满锡尔的气味,与曾经在此活动的痕迹。不过从今天开始后,就再也…… 终于让自己接受锡尔已经不在了的这个事实,夏里恩摇了摇头,指尖搓着发上的缎带,他步出房间,朝锡尔的卧房前进。 在把他的身体放进棺材中安置前,夏里恩想他还有几许时间,能好好端详那张漂亮的脸孔。他应该把黑花他们都叫来,可是却自私地不想这么做。 夏里恩期望能多独处一会儿。 卧房门上的金龙依旧,在这间房里,他曾被锡尔吻过、拥抱过、也被开玩笑过,现在那些已经变成,重要的回忆了。 房门无声无息地向后退开,夏里恩挺直脊背步入…… 「这衣服太大了,眼镜也太大了,什么都太大了。」一个银发青年盘坐在床,用力抖着件丝质衬衫,满脸堆着不高兴。 「……祖、父……您怎么……」夏里恩不知道自己的表情现在是什么模样,是开心吗?还是震惊?或者他又想哭了? 「你是谁啊?」 青年转头,他有着与锡尔相当神似的容貌……不!他就是锡尔,所有与锡尔熟识的人,绝对都会这样一致认定。 可是为什么? 「咦?」夏里恩呆住。 「我只记得自己把魔力跟太多的记忆舍弃了,因为反覆背着那些太累,我想过自在的生活……话说回来,你到底是谁啊?」 「我是……」夏里恩走向青年,「遂星堡的主人。」他朝青年伸手,抚摸头发跟脸颊,心想这种「舍弃」对自己而言,意义到底为何? 夏里恩明白锡尔身上的东西有多重,所以抛弃一切重新开始,这是「重生」,也是「死去」。而且他忘记自己,还有那些牵绊。 「我叫夏里恩,你要……重新,记住我。」夏里恩哭了。 「为什么你总是要让我的恶作剧得逞?」青年极其自然地抹去夏里恩的泪,「这样一点成就感也没有,不是吗?」 夏里恩不知道锡尔到底还记住多少东西,或者真的忘却多少东西,他只哽咽着低声喃念:「请不要戏弄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