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不让!》 第一章 谁曾想到,先前还是细如发丝的雨线,会突然间滴落得如此迅急? 安雪璃撑起一把油纸伞,缓步走下马车。 车夫老赵在身后说:「小姐,雨大了,我们还是回去吧,被老爷知道会生气的。」 「没事的。」她淡淡一笑,「你不说,爹怎麽会知道?」 「可是……」 「我只是很好奇,在这样的荒山之中,怎麽会有这麽美妙的琴声?」她幽沉的眸光像是浸在水中的水晶,闪烁着无边的华彩,她静静地眺望远方一座荒凉的山亭。 青岚山向来不是此地最着名的风景胜地,所以鲜有人迹。今天她偶然至此,没想到竟会听到琵琶琴声。 她并不喜欢琵琶,因为它的声音过於悲怆刚烈,相较之下,古琴的温润就较得她心了,自幼父亲便为她四处觅得最好的琴师,将她调教成连琴师都叹之弗如的高手。 然而今天听到这琵琶声,她忽然发现自己过往对琵琶的认知似乎错了。 原来它也可以不刚烈,不悲怆,能这样的清幽绵长,带着几分怅然若失的忧郁,抑或是喟叹天下的慨然,惆怅中自有一番胸襟开阔的豪情,不同於青楼歌坊中歌女的暧昧旖旎。 此地也有这样绝妙的琴师吗? 撑着那把画满梨花的油纸伞,踩着石板路上的些许积水和泥泞,她一步步走向山亭。 山亭中有一男一女,男子坐,女子立,弹琵琶的却是那个坐着的男子。所以当安雪璃看到眼前的情形时她有些惊讶,又似在情理之中。 她从未见男子弹琵琶,虽然她所有古琴老师都是男子,但他们说起古琴时都将其奉为琴中圣物,却不屑於琵琶这类在秦楼楚馆中取悦达官贵人的乐器,因而在她心中,琵琶也是不入流的。 可眼前这个男子,有着一张清俊如白云般皓洁的面容,双眉修长入鬓,唇形薄而秀逸,十指修长光洁,骨节匀称且充满力量,一袭黑色狐裘大氅穿在他的身上,平添一份神秘的雍容和贵气。 他入神而忘我地弹着琴,在他身后的那个黑衣女子却警惕地握着腰畔的剑,紧紧盯着靠近他们的安雪璃。 这样一对人物会是青华县本地人吗?安雪璃很是疑惑。 「主人……」黑衣女子终於忍不住开口,而琴声也在此时悠悠荡荡的止住。 「我知道了。」一对清澈如明镜的眸子缓缓扬起,停驻在安雪璃身上。那一瞬间,她的心湖像是被明镜反射出了某种奇异的光华。 「清明遇雨,没想到无意间听到了公子的琴声,本来只想驻足旁听的,不想还是打断了公子。」她轻声出口,一手撑着伞,微微低了低头,以示敬意。 那男子起身,郑重地还礼,「姑娘太客气了,亭外风雨太大,姑娘还是进亭来避一避吧。」「那就打扰了。」她缓步走入亭中。 「姑娘喜欢听琴,看来也是琴中高手了?」他微笑望着她,笑容似如春潮烂漫,与方才身上散发出的那股雍容却显冷漠的气息截然不符。 「会弹一点,但不是琵琶。」安雪璃不想让自己显得太骄傲张扬,她歪着头,看着他怀中那把琵琶,「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姑娘有话直说无妨。」 「清明之雨,难免让人心绪低迷,但是公子的琴声中却有比清明之雨还要迷离的意境,莫非公子有想不开的心事?」 漫然的黑眸因为她这句话而跳跃起点点星光,那一抹挂在唇边的笑容也在瞬间收敛了起来,他身后的那名黑衣女子更是全身紧绷,握住剑柄的手彷佛向外抽了一下。 怎麽?她说错什麽了吗? 「我说姑娘是琴中高手,看来没有说错。」他的笑容一敛一放,只是在片刻之间。「在下今天要去赴个约,但是不知道赴约之后的事情会有怎样的变化,所以有些心绪烦乱。」 「莫非那个约,公子并不想赴?或是赴约的朋友让公子不开心?」她问完又觉得自己有些唐突,这毕竟是人家的私事,和她有什麽关系? 好在那男子显然不介意,微笑着回应,「不,这个约是我们早已定好的,只是那人与我不是好友。」 「难道是仇敌?」她一怔。 「也算不上仇人,虽然,我们以生死相约。」 安雪璃又是一怔,然后笑道:「和我父亲倒是有些像,他总是有些非敌非友,却以生死相约的会面。」 男子的眉梢一挑,「请教令尊大名是……」 「家父……」 她还没有说完,车夫气喘吁吁地跑来,「小姐,赶快回去吧,张管家都来找您了,埋怨了我好半天,他现在在车边等您,说老爷发了大脾气,让您赶快回去。」 「哦,知道了。」她怅然而歉意地对那男子道:「不好意思,家规严谨,但愿改日能再闻公子琴音。」 「古有伯牙子期的佳话,一直叫在下心生向往,今天遇到姑娘,也算是结一知音了。」对方拱手相送。 安雪璃走出几步,又回头说道:「公子,其实无论您要去赴会的是什麽样的约,公子都毋需心烦,因为那本是未开始的事情,仍属未知,谁知你们见了面之后,不会是海阔天空的景象呢?以公子的风度气质,便是敌人也会折服的,相信与公子相约的那个人亦应如此。」 男子听了她这番话有些讶然,笑容中带着几分戏谑,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听到别人的恭维之词,但是出自一个陌生女孩之口,还说得如此真纯坚定,倒是让他的感觉很不一样。 他回应道:「多谢姑娘,但愿借你吉言了。」这时雨已经停了,但是路并不如来时那样好走。她是故意选择了一条偏僻的小道,图个清幽,没想到却给马车添了好大的麻烦。 本来平顺的黄土路雨后变得泥泞,再加上还要通过一片田埂地,老赵驾车时哀声连连。 张管家喝斥道:「都是你带小姐走这条路,看,现在可怎麽回去?」 安雪璃掀开车帘探头看,「张管家,不要怪他了,是我选的路。这样吧,我下车步行,先走过这段路再说。」 「那怎麽可以?小姐,这条路又脏又难走。」 张管家还未及阻拦,她已经下车踩在地上了。 「反正刚才就踩脏了鞋子,没事的。」她低头笑看着自己那双满是泥点的白鞋。平日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双鞋子可谓纤尘不染,没想到难得出一次门,就让它遭了大劫,她这个主人可真的不怎麽样啊。 不远处忽然传来孩子的哭声和男人喘着粗气的喝声、鞭子声。 「出什麽事了?」安雪璃举目看去,原来在一处田埂上,一头老牛正陷在泥泞的稻田中,无论农夫怎样喝鞭打,老牛就是拔不出腿来,而坐在一旁大哭的小孩儿大概是这头牛的小主人,不忍心见心爱的老牛被鞭打,所以哭着乞求那老农不要再打了。 「小姐,那不关我们的事,我们还是走吧。」张管家看出她想管闲事的样子,连忙催促道。 「见人有难,怎麽可以不伸手援助呢?」她叹道:「爹若是知道了,也不会袖手旁观的。老赵,你把我们的马儿卸下套子,帮帮他们,看能不能把牛拉出来。」 「小姐,这怎麽可以?」两个家仆竭力反对,但是他家小姐已迳自提起裙摆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那边了。 「用我的马能拉动你的牛吗?」安雪璃的话让累得坐倒在田埂上的老农立刻跳起,两眼瞪得快比牛眼睛还大。「什麽?你、你说真的?」 她回头对老赵和张管家喊道:「把马儿牵过来吧!」 即使两人有千百般的不愿意,但她到底是小姐,马儿最终还是牵了过来,套上绳子,几声喝之后,两匹马愤蹄疾走,嘶鸣着,在泥泞的田埂上用力向前,试图将老牛拉上来。 农夫和小孩看着着急,也跑到牛屁股后面用力推顶着牛身,老赵则在前面高喊着,催促马儿再多用点力。 张管家拦在安雪璃面前,「我的好小姐,你就别再掺和进去了,看你现在的衣服都脏成什麽样子了,看来今天晚上我的这一顿鞭子是免不了了。」 「多一个人便多出一份力嘛。」她推开张管家的手臂,挽起袖子也跑到马车前头。 她本想抓住马口的嚼子,一起拉着马儿向前走,但她毕竟是一介弱质女流,哪有拉动马儿的力气?再加上这两匹马儿现在又累又狂,根本没有看清来人是谁,其中一匹用力一摆头,便将她重重地甩到一边去了。 安雪璃被重重地摔在地上,负痛之时听到张管家和老赵的惊呼,她强忍着剧痛,勉力笑道:「我没事,是我不该跑到马儿前面去的。」 「我的好小姐,你要是被踢到可就更要命了!」张管家的三魂七魄都被她吓掉一半了。 她从地上爬起来,雪白的衣衫上全都是泥水,惨不忍睹,她伸出手还想去抓马身的缰绳,冷不防一道疾风从身边吹过,接着有个低低的男声在她耳畔响起——「这可不是女孩子该做的事情。」 她还来不及看清来人,只觉得自己似乎被一股劲力裹挟着,拉到距离双马较远的地方,另有一道黑影从她身边掠过,接着只听一声清啸穿云而出,无论是人、马、还是牛,闻声后俱是陡然一震,彷佛被赋与了奇妙的力量,於是人奋马踏,将那头老牛硬生生地拉出了泥田。 安雪璃一声欢呼,拍着手笑出了声,这才想到要回头感谢一下来人,却不意对视上一双熟悉的黑眸。 那黑眸幽幽地投注在她身上,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她,看得她不免双颊绯红,想到自己现在狼狈的样子,恨不得立刻躲起来不要见人。 「让公子见笑了,我这个女流之辈就是这样无用,比不得公子身边这位姑娘。」她羡慕地看着那名黑衣女子,刚才从他们身边飞过的黑影便是这个少女吧?居然可以只用一声呼啸就让马儿将老牛拖出了泥淖。 这位不知名的黑衣男子依然怀抱琵琶,奇怪的是,同样是走在泥泞之中,他的大氅上竟然没有沾到半点泥点,乾净得有如刚从涤尘净世的人间走来。 他幽幽笑着,「你与掠影不同,毋需羡慕她。其实你是一个很让人刮目相看的女子,所以也别妄自菲薄。」 「公子谬赞了。」她的心头怦怦直跳,因为他的这句话和眼神,撩拨起她的心湖。「公子的约已经赴完了?」 「对方有事,所以改日再约,不想碰巧看到姑娘的义举。」他的眼中都是迷离的笑意。 「忘了请教公子大名?」她很想知道这个看起来太过不寻常的男子到底是谁。 但是他微笑着回答,「刚刚姑娘也没有告诉我你的身份,其实一个名字无关紧要,若有缘重逢,姑娘自然会知道我是谁。现在我看姑娘该上车回家,否则贵府的管家大概就要癫狂至死了。」 安雪璃噗哧笑出声,的确,张管家在旁边吹胡子瞪眼的,捶胸顿足了老半天,亏得他到现在还没有上前来拉走自己。 不过,没有问出他的名字,实在有些遗憾,或许只能听从他那一句「有缘重逢」了。只是,这世上的人千千万万,有缘相见,却无缘重逢的人又有多少?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心头一阵怅然。 安雪璃不知道这位奇特的黑衣公子是谁,更不会知道在马车离开时,他对黑衣少女吩咐的一句话——「去帮我打听一下,这位姑娘是哪家的千金。」 「主子,我们来这里的行程很紧。」黑衣女子口气古怪地提醒他。 他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怎麽?你想抗命吗?」 这云淡风轻的一问,却有着令人胆战心寒的冷厉杀气,让这个向来和他很亲近的随从也不得不低下头。「属下不敢。」 「也许,这一次赴约之行带给我的,比我预期的要多。」他的左手拇指轻轻拨动了一下琴弦,笑道:「这样不是也很有趣吗?」 安雪璃刚刚踏入后院大门,就听到一声怒喝——「雪璃!你这个丫头要造反了吗?」 她笑着抬起头,望着站在前面台阶上,满面怒容的父亲,「爹,女儿只是出去看看风景。」 「大雨天看哪门子风景?你看你现在浑身上下脏成什麽样子了?」安逸山面色铁青,「跟着你的人是谁?怎麽照顾小姐的?」 她连忙说道:「不关别人的事情,是回来的路不好走,我自己徒步下车走了几步,又遇到一个农夫家的牛陷在泥淖里,我让赵叔把马卸下来帮着拉牛,结果一不小心我自己被马撞了一下。」 「什麽?你被马撞了?撞伤哪了?」安逸山脸色大变,立刻冲过来抱住女儿,上下审视了半天,恼怒道:「你怎麽这麽不知轻重,那是你该做的吗?」 「姑父,雪璃找回来啦?」有个爽朗的笑声插了进来,「雪璃真会找日子玩失踪,你看让姑父连约都没有去赴,全府上下翻天覆地都在找你。」 「让大家担心了,真是不好意思。」安雪璃面向来人,那是她的表哥许蓝江,是她舅舅的遗腹子,跟随母亲常年住在安家,人挺聪明,所以也负责安家许多产业。 其实「安家」这样的称呼并不准确,在外人的口中尊称这里为:飞龙堡,安逸山是飞龙堡的主人,也是当今武林公推的盟主。 安雪璃,是他唯一的女儿,亦是飞龙堡上下捧在手心、细心呵护的一颗明珠。 难得的是,在这样的眷宠之下,她并没有一丝一毫的骄奢飞扬之气,她的谦逊和善、宽厚贤淑,成为飞龙堡上下口中传颂的美德,也让安逸山十分引以为傲。 所以,虽然他生气女儿突然失踪,还一身脏污的回来,但是更多的是心疼和焦虑。 「赶快回去换身衣服,好好沐浴一下,别着凉生病,叫孙大夫过来看看,把把脉,无论有事没事都来回禀我一声。」 「小姐,快随奴婢回去吧。」安雪璃的贴身丫鬟明镜赶快拉着她,回到后面的绣楼。 「谁告诉父亲我失踪了?」安雪璃一边换着衣服一边轻声问道。「不是说好了,就说我不舒服,要在楼上休息,今天一天都不见人吗?」 「就是因为小姐您说自己不舒服,老爷特意跑来看您,结果奴婢就蒙骗不下去啦,老爷差点要给奴婢一顿好打呢。」明镜说着,眼眶里还有眼泪打转。 安雪璃从自己的首饰盒里拿出一锭散碎银两塞到她手里,「好明镜,委屈你了,这点钱你先拿着。」 「这、这怎麽行?小姐,奴婢为您挨打受累都是应该的。」她赶快把钱往回推。 「别推辞了,我知道你母亲前阵子害了眼病,该给她找个大夫好好看看,或者你乾脆把她接到堡里来,堡里的大夫这麽多,肯定有能治好你母亲眼病的。」 「小姐,您怎麽连这件事都知道?」明镜呆呆地看着安雪璃,满脸激动又困惑。 她一笑道:「你以为我午睡的时候,你和明心说的话我都没有听到吗?好啦,别愣在这里,把钱收起来,别让人看到,要不然该说我偏心了。还有,外门的宝儿,你也不要告诉他你从我这里得了钱,我知道你心中喜欢他,但是宝儿这个人粗枝大叶,又好赌个小钱,就怕他把你的钱骗走了,岂不是辜负了我的一番心意?」 明镜没想到连自己和宝儿的一点私情小姐都知道,吓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安雪璃拍拍她的手背,「没事的,我不会和别人说的,再等两年,你大一点了,我告诉父亲,请他作主把你许配给宝儿不就好了?」 「小姐……」明镜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明镜,你跟着我这麽多年,知道我不喜欢这样,你我虽然是主仆,但是情意如同姊妹,快帮我梳头吧,一会儿孙大夫就来了。」 「是是,」明镜抹了抹眼泪,站起身来,又想起一件事,「对了小姐,今天你出门时我听说老爷本来是要去会见一个重要的客人,但是因为小姐丢了,老爷也推了那个约。不知道老爷要见的是什麽人,好久没有人能让老爷愿意出门去见客了。」 「是他们武林上的什麽人物吧。」她并不在意,自小到大,父亲就经常出门见客。其实说会客是委婉的说法,她明白,那不是会客,而是决斗。 决斗,听起来很可怕的两个字,好在父亲都是平平安安地出门,平平安安地回来。她从小就听到许多堡里的人都骄傲地对她说:「咱们老爷可是天下第一的高手,公推的武林盟主呢,那些来挑衅的都是些自不量力的跳梁小丑罢了。」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总会有比父亲还厉害的人,我们不应该太过眼高於顶。」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十二岁,那时所有人都不以为然,但父亲事后听了却对她大为赞扬,并且将她叫到身边,教诲道——「雪璃,你说的没有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太过傲慢地对人,结果就可能是自食恶果。你以后对待别人也要记得保持谦逊的姿态,我们安家不是靠着飞龙堡的势力压人,身为武林盟主,我身上承载的也不是一个多麽了不起的招牌,而是全武林的安危。」 「那麽爹爹您就不要再去和别人决斗了。」十二岁的她,担心地拉着父亲的袖子,「万一有一天有人把您打败了,怎麽办?」 「被打败是早晚的事,对我来说并不算什麽。」安逸山哈哈大笑,「其实在我心中,当不当天下第一都不重要,但是要知道你爹爹我被摆在这个位置上之后,有些事情就不由自主了。」 「会吗?可是他们都说您是武林第一,是最厉害的。」安雪璃很是不解。她小小的脑袋里还装不了那麽多复杂的世事人心。 「就算是天下最厉害的人,也会有害怕的事情。就像我无论在人前有多麽耀武扬威,最担心的还是我的小雪璃啊。」安逸山宠溺地看着女儿。他四十岁才得到这个女儿,爱如珍宝。这孩子的母亲在她八岁的时候就去世了,这让他对女儿更加疼爱。 当安雪璃换好衣服,孙大夫也为她把脉之后,安逸山来到她的绣房。 「雪璃,以后不要再做这麽任性的事情了,你已经是大姑娘,不能让所有人都为你受罚受累吧?」 「是女儿太莽撞了。只是今天是清明,女儿想如果只是在家中拜祭母亲的话,似乎不足以寄托女儿的哀思,所以我想去青岚山帮娘上坟,顺便走走,爹爹不是说娘亲生前最喜欢青岚山的景色吗?」 安逸山一怔,怅然道:「难为你这个女儿这麽孝顺,是爹爹错怪你了。不过下回要去的话记得告诉我一声,我也好多叫些人陪你一起去。外面的世道比你想的要乱,你孤身在外,如果出了事情再来后悔可就晚了。」 「我是武林盟主的女儿,有人敢动我吗?」她俏皮地冲父亲眨着眼睛。 「我这个武林盟主的位置,不知道多少人觊觎呢?这年头,不怕死的毛头小伙子可是不少。」安逸山还是哈哈大笑,但是这一次他的笑容中并没有惯常的满不在乎。 看出父亲眼中少见的郑重和担心,她低声问道:「今天和父亲有约的人是厉害的人物吗?」 「嗯,是个很厉害的角色,也许在不久之后这个武林就是他的天下。我老了,也该让位给年轻人了。」安逸山轻抚女儿的秀发,「不过在我退下来之前,还是希望能先为你找一门好亲事。 「雪璃,你也十七岁了,旁人家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早就嫁人了,但是到现在我都舍不得将你嫁出去,一来是因为在我眼中实在没有什麽男人可以配得上我的宝贝女儿,二来,我也怕那些提亲的男子是冲着我的名声、冲着飞龙堡才来的。只是,如果不把你的终身幸福安顿好,我又怎麽能放得下心?你九泉之下的母亲也会怪我的。」 「爹爹,您想得太多了,女儿并不在意自己会不会嫁人,就是一直守在您身边也没什麽的。况且女儿也不是什麽金枝玉叶,有什麽配得上配不上之说?」说到这里,不知怎的,安雪璃的脑海中晃过一道黑色的影子,让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心头像是被什麽震了震,连笑容都涣散开来。 安逸山是何等厉害的人物,一眼就看出女儿的古怪,低笑着问道:「怎麽?你是着急嫁人了,还是有了意中人?」 「怎麽可能?我怎麽可能会有意中人?」她红了脸,「爹爹您就会拿我取笑。」 「其实不说外人,就是这府里也有人想娶你,比如……蓝江。」 「表哥?」她诧异不已,「不会吧?表哥从没有和我说起过。」 「嗯,他倒是在私下和我暗示过几次了。不过我总觉得这孩子聪明是聪明,却有些虚浮,并不是你托付终身的好对象。」安逸山叹了口气,「算了,还是先不考虑他吧。」 安雪璃握着父亲的手,静静听着他的谆谆教诲,那一天她并不知道,这是父亲最后一次跟她的长谈,她也不会知道,几天之后,她的人生就发生了重大的变故,一切犹如天翻地覆,击垮了她平静而美丽的千金小姐生活—— 第二章 虽然得到父亲的命令,知道不该出门,但是安雪璃还是又任性了一次。 清明之后就快到父亲的寿辰了。每年到这个时候,她都会绞尽脑汁的为父亲送上一份大礼,今年也不例外。年初的时候她就和秦越坊的店家打了招呼,让他们只要购入上好的古琴就来告知她。父亲曾送了她一本珍贵的古琴谱,然而她手中的名琴却弹不出那首古曲该有的韵味。 是琴不对。有些曲子,也许终生只为一具琴而作。她的琴琴声柔和,那古曲却是曲调极为激昂刚烈。 这天早上,秦越坊的掌柜派人带话来,说她想要的琴终於找到了。 於是她带上明镜,兴匆匆而来。 一进门,掌柜的笑咪咪地将她领到后堂,捧出了一具琴。琴身通体是红色的,琴弦却是金色的。她试弹了几下,很是喜欢,於是付了钱,抱着琴走出来。 掌柜的亲自送她到店门口,一路点头哈腰地笑着,客套几句。 忽然门外停下一辆马车,一个黑衣女子走到门口,大声问道:「掌柜的!你这里有没有《潇湘岳》的曲谱?」安雪璃一震,这声音好熟悉?抬头一看,居然就是前不久在青岚山上遇到的那个黑衣女子。 她怦然心动。既然这个女孩子来了,那她的那位主人……掠影却没有留意到她,因为掌柜的已经连声应着说「有的有的」,并将她迎进门。 安雪璃本来是要离开的,但迟疑了一下,反身又走回店里。 那掌柜的从货架上拿出一个盒子,从里头取出一本书,笑着捧到掠影面前,「这可是本店的镇店之宝啊。」 她瞥了一眼封面,问道:「是真品吗?」 「当然、当然!」掌柜的迭声保证。 安雪璃忍不住出声,「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据我所知,这份曲谱是孤本,店家这本只怕有假。」 掌柜的脸色大变,看着她呐呐地说:「这……这……」 掠影的脸色也变了,向下一沉,「当真?」 掌柜的嗫嚅说:「虽然这曲谱十分珍贵,但也未必只有一本吧,我可是花重金才买到这一本的。」 安雪璃很郑重地说:「这本曲谱当年只有原作潇湘子的手稿一份传世,现在那本手稿就在我家珍存。掌柜的大概是被上一个卖家骗了,不信我可以拿我的曲谱和掌柜的这一本比对。」 掠影重重地哼了一声,丢下曲谱走了出去。 掌柜的叹气道:「安小姐,我好不容易揽到一桩大买卖,您就给我弄砸了。真也好,假也好,您不说,他们怎麽会知道?一看他们就知是外地客人,路经此处买走东西也不会回头和我算帐,您这是来阻我财路!」 安雪璃一愣,这才明白掌柜的刚才是要欺骗买家,以假充真,不由得有些生气。「掌柜的,做人要讲诚信,即便他们是外地来的客人,也不该随便骗人,败坏我们本地的名声啊。」 她走出店门时,掠影还站在车边没有走。她刚要离开,就听车内有个清澈的声音缓缓传出——「姑娘仗义执言令在下佩服,不知道可否请姑娘喝一杯茶?」车帘被人掀开,一张从容淡笑的俊容从车内浮现。 安雪璃的心弦一颤。她本已经猜到车内的人会是那名黑衣男子,却没有想到他会主动和自己说话。 不知为何,每次看到他的笑容,她的神智都会有片刻的恍惚,彷佛他的笑容可以勾走她的魂儿似。 片刻后,他们已经坐在了茶楼之中。 「姑娘一向喜欢喝什麽茶?」他问道。 「哦,我只喝茉莉花茶。」她从那份恍惚中回神过来,又忙说:「其实我也没有多少时辰喝茶,父亲不许我单独出门,而我已出来太久了。」 「既然都出来了,那就再耽误一阵子也没什麽,反正都是违背家规了嘛。」他淡笑着,为她斟了一杯茶。「不是茉莉花,只是普通的绿茶,希望姑娘能喝得惯。」 安雪璃有点不安地捧着茶杯,她这辈子第一次在外面的茶楼里,和一个陌生男子相对而坐。说实话,她实在不知道该和对方说些什麽,又从何说起。 「上次公子说要见个朋友的,最后见到了吗?」她想了半天,才想出话题来化解眼前有点尴尬的气氛。 「见到了,刚刚我们才分的手。托姑娘上次那句话之福,我心中的疑虑也都一扫而光了。」「是吗?那真是太好了。」她由衷地笑道。 他微笑望着她,那眼波很深,很柔,看得她心头有点不安,只好避开他目光中的锋芒。 「刚才听姑娘说,你手中珍藏有《潇湘岳》的手稿真迹?不知道可否出借?」 她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他邀请自己喝茶是为了那本曲谱,虽然心头有一瞬的小小失落,但还是很大方地点头,「好,公子可以请身边人和我回府去取。」 他一笑,「姑娘还不知道我姓啥名谁,就敢这麽大胆地将曲谱出借给我?不怕我拿了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吗?」 「能救我於危难之中的人,我相信他的人品。」她很笃定地回答。 对方的眼中有些动容,似喃喃自语,又似故意说给她听,「好久没有见到像姑娘这么单纯的人了。这世上如果能多几个姑娘这样的人,少一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世道就太平了。」 听他居然称赞起自己,安雪璃的耳后有些发热。 此时掠影快步走了进来,低声说:「主人,有急事密报。」 安雪璃忙站起身,「那我就不打扰了。公子若急需那本曲谱,可以到南街有一对朱红大门的人家来问。」她不敢说出自己的身份来历,并不是怕惹出什么麻烦,而是不想刻意炫耀。在很多人眼里,飞龙堡的大小姐、安逸山的女儿,这样的头衔是足以震动京城。 他迟疑了一下,也起身道:「不好意思,是在下打扰了姑娘的行程。掠影,帮我送姑娘出门。」 待安雪璃离开后,望着去而复返的属下,男子低声问:「什么事?」 掠影回答:「就是和这位安家大小姐有关,她父亲安逸山……」 安雪璃知道自己回来晚了,所以稍稍加快脚程。刚刚走到大门附近,就听里面一阵大乱,吵吵嚷嚷.像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情。 怎么回事?飞龙堡中从来没有过这样的骚乱啊?她不解地向内张望,迎面撞上急匆匆要往外赶的许蓝江。 「表哥,出什么事了?」她缰在那里,直觉告诉她这件事非同小可,因为她从没有见过许蓝江这样惨淡的脸色。 「雪璃,你刚才去哪里了?」许蓝江激动得手脚都在发抖,他努力平复情绪,低声说:「你一定要冷静,这件事情……需要你努力承受住。」他一字一顿,增加了紧张的气氛。 「到底是什么事?」她的心头像是被人狠狠地揪起一把,满满地撑握着。乌云笼罩在她的眼前。 「姑父他,发生了意外……」安雪璃身子一晃,粉红的胭脂色从她脸上褪尽,不等他说完第二句,她便推开他,笔直地冲了出去……安逸山出事了。 飞龙堡的人永远也想不到,他们最敬爱倚重的堡主,当今的武林盟主安逸山,竟然也会有被击倒的一天。 安逸山背后中剑,这一剑非常致命,可以判断,在那一击之后他甚至没有反抗的力气便立刻倒了下去。 当安雪璃赶到的时候,安逸山尸身周围有一大圈的亲友伏在他的身上哀哀恸哭,他们不敢相信他会死得这样突然,毫无征兆,更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她走到众人面前,人群中有人想伸手拉住她,「雪璃,你还是不要看了。」 她甩脱了旁人的手,坚决地说:「不,我要去看父亲。」 安逸山平平地躺在那里,一双眼睛睁得很大,眉峰还耸堆着,像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遭受到这致命的一击。 安雪璃双膝跪倒,颤抖着用手将父亲的双眸阖起,接触到他冰凉肌肤的那一刻,她才彻底相信父亲是真的去了。这个深深疼爱着自己的父亲,前几日还对她谆谆教诲的父亲,再也不能对她发出豪爽的笑声,抚摸她的发,对她说出种种意味深长的话语了。 死亡,在一瞬间夺去了父亲的生命,也夺走了属于她的天真幸福。「雪璃,不要太伤心了。」许蓝江想扶住她,却被她慢慢推开,「不必管我。」她的确悲恸,但是她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表露。 父亲啊,你应该是知道自己这一生有可能会遭遇到这样的结局吧?但是你为何不曾告诉女儿,如果真的遇到了,女儿该怎么办?飞龙堡该怎么办? 人的生与死原来是这样的脆弱,脆弱到不过一个黑夜和白天的距离,就轰然倒塌……这几天飞龙堡里一片愁云惨雾,所有人见到安雪璃都是差不多的「大小姐,我们以后可怎么办啊?」而她总是镇定地响应,「父亲虽然去世了,但是飞龙堡不会倒,定会安置好你们。」她知道自己虽然说得掷地有声,但是没有什么人愿意相信她的话一句话!大家放心,我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大小姐,面对这样突然而至的灾难,能有什么作为?其实不要说别人,就是安雪璃自己也在疑惑着。 最让她觉得失落的,是在面对这些事情的时候,她的身边连一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她平时是待人可亲,然而碍于她的身份,亲友们对她大多是喜欢中带着些敬畏,下人们更是把她摆得高高在上,平辈里只有许蓝江愿意和她交往,可却是她避之唯恐不及的。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这诗中就是在言说她现在的处境吗……不,如今的飞龙堡,哪里还算得上是冠盖满京华? 父亲去世的消息一传出,不少武林中的同道前来吊唁。但是忙过几日之后,安雪璃就发现来的人大多不怀好意,他们其实是来观望飞龙堡今后的命运,关注这个曾经号称天下第一堡的地盘最终会落在谁的手中。 这两日明镜从宝儿那里听来一些传闻,据说江湖上已经为了谁是天下第一开始争斗不休。 看来父亲的话真的没有错,这外面的世界远比她所知道、所想象的还要纷乱复杂得多。 这一夜,安雪璃又离开了飞龙堡。 她不是要逃避,只是想找个清静的地方,独自一人好好厘清乱成一团的思绪。 老赵惴惴不安地赶着马车,好半天没有听到她开口.终于忍不住问道:「小姐,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啊?」她恍然回神,才想起自己还没跟老赵说好要去的地方。可是能去哪一昙呢?她叹口气,「青岚山吧。」青岚山上到处都是萧瑟的风声,这里埋葬着她的母亲,不久之后,她的父亲也会么口葬在这里。 跪在母亲的墓前,任那月亮的清辉漫洒在自己和墓碑之上,她叹息着坐了下来。「娘,女儿来看您了,女儿有很多事情都想不明白,真希望娘能告诉我。」她带来了心爱的古琴,琴声横放在膝头上,面对着母亲墓碑上幽红的字迹,怅然地拨响了琴弦。 哀伤、秋心苦的琴声在山林问回响,她平心静气,试图丢掉所有困扰她的心事,让自己沉浸在琴声之中,更试图通过琴声,找到所有烦恼之事的答案。 揉滑着琴弦,泪珠一颗颗地滴落在琴弦之上,生涩的琴弦划疼了她的手指,割开了指问的皮肉,血滴混杂着泪滴一起滴落,染红了琴弦。 只有在这明月之下,墓碑之前,她才会流磊出内心深处的,属于女孩子的那份脆弱。 「看来如今借琴纡发郁郁之情的人,换作姑娘了?」幽然的声音从山野问蓦然响起。 她的手指一颤,又一滴血珠滴落在她雪白的衣裙上。 「是谁?」她颤声问道。 黑夜中,一道黑色的人影缓缓逼近,那双熟悉得一直萦绕在她脑海中的明眸照照生辉。 「是你?」她轻呼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这就是缘份吧。」他淡淡笑道。低下身,不避嫌地拉起她的手指,仔细审视,「我就说琴音中不该带着这么重的哀伤,用受了伤的手指去拨弦.疼的是琴还是心?」安雪璃怔怔地看着对方握着自己的手,并用一方雪白的手帕盖在她受伤的指尖上。 「你,是来找我借曲谱的吗?」他哼了一声,修长的手指灵活地用帕子将她的手指层层包裹起来,未了,在她的手掌处打了一个结。「那件事情并不重要了,让我先来问问你,到底为什么事情伤心?上次见面,我以为你是一个开朗豁达的姑娘,什么烦恼都不会留在你的心上。」「人……总是不要轻信自己的信心。」她垂下头.「家父突然去世,家中有很多事情等着去办,但是我却无能为力。」「哦?」他挑起眉尾,眸中精光闪过.「事情很棘手?」「家里在外欠下巨款,但是我一直不知道,表哥说只能变卖了祖产才能保住堡一畏的人。」「飞龙堡。」他缓缓念出这个名号。 「嗯。」她没有去看他的眼,没有意识到他话中的笃定,更不会察觉到他眼中闪烁的光芒是怎样的诡谲多变。 「看来的确很棘手,难为你一个姑娘家要承担这些。」他思忖了片刻,忽然问道:「我能帮你什么吗?」「你?我们萍水相逢……多谢公子有这份心。」安雪璃赶快道谢,内心暗忖飞龙堡现在犹如一个看不见的无底洞,怎么能拉外人也来膛这淌浑水? 他幽幽笑道:「你不必为我担心,只是不知道你们飞龙堡到底欠下多少银子?一万两?三万两?还是五万两?」这些数字抽得她、心疼,摇摇头,「表哥没有和我说,不过看帐簿上的欠帐,只怕要有将近十万两银子才能摆平。」「的确是很大一笔。」他的声音停了停,「你那个表哥有没有除了变卖祖产之外的好办法? 而且你怎么那样信任他,甘、心把家里的一切都交给他去处理?他若是变卖了祖产,不会中饱私囊,侵吞公款吗?」安雪璃怔住,这些事情她从没有想过。 「你就像是一只被豢养得很好的小绵羊,随便一头豺狼就可以将你叼走了。」他摸着下巴,开着不合时宜的玩笑。 她眨了眨眼,低声道:「多谢你的提醒,不过这并不好笑。而且,身为安逸山的女儿,我不会是一只待宰的羔羊,周围的人也并非都是豺狼。」「是么?要不要打个赌,赌你那位表哥对你家的产业不怀好意?」他闪烁的眸光终于落入她的眼睛,让她很是不悦。 「你不了解我表哥,不应该对他做出这样不公平的臆断。」她又甩甩头,「算了,这本是我家的私事,不该和你说这么多。」她抱起琴,起身准备离开,却被他忽然一把抓住了手腕。他从下向上仰望着她的脸,那是一种专注的凝视。虽然现在的姿势是她站在高处,但是她却觉得他的目光好像在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自己,甚至是看透了她的内心一样。 「公子请放手。」她低声说,这样的肌肤接触算是轻薄了。 「我此刻的放手,也许是为了以后更久远地握住。」他说了一句听似高深莫测的话,随即直一的放开了手。 安雪璃缓步走下这片平台,这才发现那名黑衣女子站在下头,正冷幽幽地看着她。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你家主人……尊姓大名?」刚才错过了当面问本人的机会。他不是曾经说过,在两人重逢的时候,会告诉她他的姓名吗? 掠影的声音很冷淡,「这个问题你还是直接去问我的主人吧。」碰了钉子,安雪璃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了,她抱紧怀中的焦尾琴,低垂蚝首,缓步走回马车。 「赵叔.走吧,我们回去。」她轻声开口,当马车的车轮转动时,她告诉自己应该将所有的脆弱和忧伤都丢了,丢在那片山野之间,但她却丢不掉一双精明清亮的眸子,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一切,刺进了她的背脊,钻进了她的心一里! 从农庄巡视回来.安雪璃的心情更加沉重了,正如许蓝江所说,这些安家上百年的祖产因为经营不善,反而成了飞龙堡的累赘。 这么多年,父亲醉心武学和江湖事,无心农耕,农庄连年减产也没有当回事,终于造成现在的局面。如果不听许蓝江的话,迅速将其转手他人,只怕她日后要为如何负担偌大农庄的开销而头疼不已。 回到飞龙堡,她又埋首于帐簿整整一天,直到午饭时辰过了,她都没有顾得上吃。明镜悄悄进来.低声说:「小姐,表少爷来了,好像又出了什么大事呢。」「请他进来吧。」出了大事?听到这句话安雪璃就觉得头疼,如今还能出什么样的大事,难道债主上门了吗? 许蓝江走进门时的脸色,比起他告诉她父亲噩耗时,看上去更加沉重。 她紧张地站起身.「怎么了?」许蓝江的手中拿着一封信函,他迟疑了半天才开口问道:「雪璃,你……有听姑父在生前和你说过关于你的亲事吗?」安雪璃怔住,她不知道许蓝江指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亲事父亲的确曾经和她谈过一些,就在他出事的几日前,但是涉及到他们父女对许蓝江并不算肯定的评价,她该怎样对他说呢? 「你……知道夏凭阑这个人吗?」许蓝江再问。「夏凭阑?」她念着这个生疏的名字,摇摇头.从未听过。这个名字是如此诗意,如果她听过,肯定不会忘记。 「他是如今江湖上一个很神秘的人物。」许蓝江很不情愿地介绍着,「他是未及城的城主,而城址所在外人很难找到。据说他武艺超绝,富可敌国,但是生性孤僻冷傲,不易亲近,他……」「表哥,你和我说这个人干什么?我要认识他吗?」安雪璃打断了他。许蓝江将握在手中的信封慢慢递了出来,「因为这个人……现在向你提亲了。」她再度怔住,以为自己听错了。 「现在聘礼的队伍就在堡外,你可以亲自去看看。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眼前的景象,安雪璃一定以为自己是在梦中。 谁曾见过这样的求亲队伍?浩浩荡荡,至少上百头的骡马,似乎从飞龙堡的门口一直延伸到青华县的另一头。 「安小姐,我家城主命我送上这些厚礼。城主说他是诚意求亲,希望小姐不要在此时拒绝。」前来传话的是一个容貌英俊的年轻人,笑咪咪地对若安雪璃躬身致意,而他的话也让她陡然意识到了对方的意思。 难道飞龙堡的处境艰难到连外人都了解透彻了吗?而这个夏凭阑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如此声势浩大的来向现在地位尴尬,甚至毫无价值的她求亲? 她回应道:「你家城主在哪里?我想见一见他,这样的大事,我该和他当面会谈。 那人笑道:「主人知道小姐心中必定会有困惑,不过主人说了,现在暂不宜和小姐见面。这些聘礼有白银六万两,黄金两千两,各色捆缎一千匹,以及首饰珍玩、数百件,只要小姐点点头,这些东西便是你飞龙堡的,我家城主会在未及城中恭候小姐芳驾。」安雪璃脸色微变.一旁的许蓝江脱口说道: 「你们城主是什么意思?难道想凭藉财势强行娶人吗?我们飞龙堡也不是随意买卖儿女的穷苦百姓,别以为这一招对我们管用!」对方笑道:「您就是许少爷吧?飞龙堡的事情似乎该是由安家人作主,这里还轮不到您来发号施令,要不要嫁,要看安小姐的意思。」许蓝江被年轻人这么不客气的驳斥,大丢面子,更加震怒,他一拉安雪璃,说道:「雪璃,你不用理睬这种人,他们一定是觊觎飞龙堡的名声,才来求婚的。」「你们飞龙堡现在还有什么东西值得我们城主用这么多财富来交换吗?」那人骄傲地扬起头,只有在看向安雪璃的时候,气势才收敛了一些,「城主说了,他是诚意求婚,主去世之后中的道理。 无关名声地位,其实在我们城主眼中,飞龙堡也不过是个虚名,在老堡,这个虚名只怕更是不堪一击。安小姐是聪明人,应该可以想明白这其中道理。」安雪璃静静地听他一番陈述,不由得暗中纳罕。这个未及城中看来人才济济,只是一个来送信的年轻人就有如此犀利的口舌,不知道那个城主到底是何样的人物? 无论如何,对方说的对,现在的飞龙堡连虚名都没有了,从她身上也赚不到多少好处。 那么,到底夏凭阑的求亲是为了什么?心逗一点她不明白,对方又不见她,而现在的飞龙堡确实急缺一个这样强硬的靠山援手,顿时让她陷入两难。 那人似乎看出她的心思,笑道:「我们城主说了,可以给小姐一夜的时间思量,不过我们城主还是希望小姐能收下这些厚礼.不要拒绝他的一番美意。」安雪璃沉吟了许久,缓缓将视线凝在对方的身上,「不,不必一夜的时问了,烦请回复你们城主,我……愿意接受他的这份美意,这门亲事我答应了。」 第三章 这是一场最荒唐的婚礼,却又如此真切地发生在安雪璃身上。 她的出嫁异常仓卒,因为未及城城主夏凭阑求亲的条件是:三天之内她必须随队伍离开飞龙堡,奔赴未及城。 安雪璃甚至没有什么时间去和亲人们告别,事实上,这三天来她都忙于整理帐目,分发银两,平复所有人焦躁慌乱的心绪,根本没空泪眼相对,执手告别,更何况,她敏戚地觉得,她的出嫁其实让很多人都心情开朗,大松了一口气。 没有人向她道谢,即使她牺牲了自己,成全了全堡的事实是如此显而易见。 许蓝江的脸色一直不大好看,也曾几次提出要她重新考虑联姻的事情,但她只是笑着摇头,「这是最好的解决之道,不是吗?除去未及城.现在还有谁能这样伸出援手?表哥,我只希望你能好好打理飞龙堡,不要让它垮掉了。」许蓝江不甘心似的咬着牙,低声骂道:「这个夏凭阑真是乘人之危。」安雪璃觉得他说的不对,但是没有再多说什么。 现在的确是飞龙堡的危急时刻,但是夏凭阑算不上乘人之危,准确地说,他是一飞龙堡的恩人,只是这个恩人的动机太过神秘罢了。 离开飞龙堡的这一天.许蓝江率领众人来送行,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就匆匆上了马车。 不敢回头多看一眼,看一看这片她生活了十七年的土地,看一看这些曾经和她朝夕相处的人们。 她的未来将会是什么样?那个只知名字不知容貌的夫君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所要去的未及城又是一个怎样的地方?她都一无所知。 马车走了整整十天才到达未及城,安雪璃走下马车,看到眼前的景象顿时为之震惊。 她曾以为飞龙堡很大,很气派,没想到未及城之大更超过了她的想象。 城墙高大古朴,一看就知道有数百年的历史,只是不知道当年究竟为什么会在此地建造一个这样巨大的城池? 随同护送她回来的就是当初给她送聘礼的那个年轻人,他叫念武.虽然言语有些刻薄,但是为人开朗活泼,这一路来和她已经比较熟悉了。 「夫人很好奇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一座城吧?其实此处从来不是什么繁华城镇,但是在百年前却是军事重地、边关要塞,最厉害的时候城里曾进驻三十万大军抵抗外敌长达一年.如今城中百姓也有十万之众。」他的这段话明显带有骄傲和炫耀的味道,而安雪璃也听得瞠目结舌。 城门大开,许多人鱼贯而出。 「参见夫人。」上百人一个个跪倒在她面前,她倒吸一口气,退后一步,「众位请起,我安雪璃承受不起各位如此大礼。而且尚未成婚之前,我也担当不起「夫人」这个称呼。」「夫人不必客气.这是城主吩咐过的,让城中上下务必对夫人礼敬相待。夫人请入城,城中已净水泼街,鲜花垫道,静候夫人的到来。」安雪璃就这样迷迷糊糊地被迎进了城,一路被护送到城内最大的一座院落之中。 在几株梨花树的掩映之下,一座名叫「梨花斋」的小院呈现在她眼前。 「请夫人稍事休息,等会儿会有人为夫人更衣梳洗。」她再回过神时自己已经站在一张黄花梨雕刻的床前.床架子上刻着梨花的图雕工之精细,堪称巧夺天工。 看来这位未及城的城主酷爱梨花?而这里会不会就是她日后要居住一生的处所呢。 来到旁边的梳妆台前,只见梳妆镜和发梳上都有梨花的装饰。 梳妆台的两端,有一手漂亮的瘦金体书法写就的诗联! 砌下梨花一堆雪,明年谁此凭闱干。 看到这副诗联,她的心头微震。梨花雪,凭阑干……很巧都在里面。这也是他刻意安排的吗? 看来她的这位夫君很喜欢带给她神秘和惊喜让几名婢女服侍着换了衣装,安雪璃惴惴不安地坐在房内的床榻上。这是她第一次穿大红色,金丝银线绣成的喜服.曳地大摆即使是三四名婢女要托抱起来也有点难。 「夫人,城主说夫人舟车劳顿,就不以俗世大礼来烦扰夫人了。今夜未及城会宴客全城,夫人只要在梨花斋中等候就好,不用去前面应对。」一名婢女躬身说。 她怔了怔,夏凭阑的意思是他们不用在人前拜天地,只是这样就算是成亲了吗?全城宴客,唯独她这个新娘不用出席? 「不,我要去前面。」她断然拒绝了对方的好意。既然她是城主夫人,是被明媒正娶进来,为什么要像个囚犯一样,深锁于这座小院中,等待着被丈夫宠幸? 她是飞龙堡的大小姐,也是他夏凭阑的妻子,属于她的权利她不想放弃。最重要的是,她很想立刻见他一面,在灯火辉煌的地方,真真切切地看到她要相守一生的夫君的面目。 被婢女指引着,安雪璃来到了宴客大堂。听说这一畏曾是当年点将派兵的帅堂,一局大宽敞,即使堂内堂外坐了近百人的宴席都不会显得过于拥挤。堂里本来一片热闹的笑声,她的出现突然让这份喧哗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注到她的身上。她静静地站在堂前,没有急于走进去。 她目光笔直地投向正前方端坐于主位的男子,可距离太远,她看不清他的面容.直觉告诉她,那人就是她的丈夫,然而那一袭暗夜般的黑色又让她忽然有悚然一惊的感觉,这颜色仿佛触动了她的心弦,如此似曾相识。 满场的寂静让这一刻显得有些尴尬,终于有人笑出来,「城主偏要将新娘子藏起来,不让我等见到,如今新娘子自己忍不住出来见人了,看城主还怎么藏?」这一句玩笑让满场立刻哄笑起来,气氛重回刚才的火热。只是这句戏谵却让安雪璃很是尴尬,她生怕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一个如此不自重又生性急躁、喜欢抛头露面的轻浮女子。她交握着双手,轻咬着下唇,不知道自己是该进还是该退。 主位上的那个人忽然站起来了,他走下高台,一步步走近,满堂的灿烂烛火映照在他的身上,率先映入安雪璃眼中的,是他唇角的那抹笑容,那熟悉得让她浑身轻颤的笑容~「看来是我的过错,不该将你独自冷落在梨花斋中,夫人是特意来责备我的吧?」这悠长的笑语飘摇而来,虽然声音不大,却足以震住全场嘈杂的笑声,清晰地传到安雪璃的耳中。 「你……你就是……夏凭阑?」她呆呆地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男人,那熟悉的黑衣,熟悉的修长十指,熟悉的笑容,熟悉的眉眼.让她在这一瞬陷入了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中。 是惊喜吗?还是恼怒? 夏凭阑轻轻携起她的手,牵着她走向正堂上属于他的宽大软席中。「诸位,从今日起,飞龙堡的大小姐安雪璃就是本城主的夫人了,城内无论是谁,都务必要对其礼敬,不得怠慢,否则本城主是绝对不会轻饶的。」他的介绍并不是特别地郑重其事,语调轻松散漫,似乎他说出的只是一桩平常的笑话.但是所有人都立刻站起,笔直地躬身,齐声道:「参见夫人!」这声势浩大的场面从此留驻在安雪璃的、心头,不能抹去。并非因为她受到极度的尊崇,在飞龙堡中,她的地位也是如此举足轻重,直一正让她难以忘记的,是这一夜夏凭阑带给她的惊诧,以及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不再是飞龙堡的大小姐,而是夏凭阑的妻子。 从小姐,变作夫人,女人一生的转变只是一夜之间的事。 洞房记得初相遇,便只合,常相聚。 安雪璃望着眼前跳跃的红烛光,忽然觉得有点好笑。这句词曾是她幻想过的新婚之夜的景象,没想到却与她直一实的新婚之夜截然不同。 她与夏凭阑,并非初相遇在洞房之夜。万没有想到来向她求婚的人竟然是他,但是当这个事实呈现在眼前的时候,他曾说过的那句话也立刻浮现在她的心头~我此刻的放手,也许是为了以后更久远地握住。 那时他就作出了迎娶她的决定了? 脸颊有些醺热,三分为酒,七分为情。在她最茫然无措的时候,夏凭阑的出手援救让她感激,无论他是为了什么,总算解困飞龙堡于危难之中。 她曾想过,即使夏凭阑可能是个老头,可能是不能托付终身的佳偶,但为了飞龙堡,她也要嫁得无怨无悔。 万万没有想到,他是让她曾经动心的那个「他」,也万万想不明白,他迎娶她是为了相遇时曾对她有过心动,或是怜悯她遭遇飞来劫难时的软弱? 她就这样志下心不安地坐在那张宽大的拔步床上,所有的婢女早已退下,宽大的裙摆从床上一直拖到地面,张扬而耀眼的红色让她此刻的心绪更加纷乱不安。 门,终于被打开了。 黑衣静静逼入,在满室的红光中,他的黑色带来一种沉静。 安雪璃只觉得下颔被用力抬起,然后就对视上了他的眼睛。 「在想什么呢?」夏凭阑低声问道,呼吸之问还有若淡淡的酒香。「是不是在埋怨我故意骗你?」她摇摇头,「你对我,算不上骗了什么。」他的隐瞒的确有刻意之嫌,但这只能算是隐瞒,不是欺骗。 「见到是我,心中怎么想的?」他坐在她的身边。 「很惊讶……」她闻到他身上的酒香并不似父亲或其它男子那样重一人,而是一种淡淡的冷冽之香,让人只是闻到就已醺染薄醉。 「只是惊讶?没有惊喜吗?」他的手扶起她的脸颊.让她看向他,「你一定很想知道,我为何要娶你?」「是……为了帮我?」她斟酌着,说出自己的第一个猜测。他笑了,「你愿意这么想?不怕会让自己伤心吗?」「嗯?」她有点怔仲。 「女人.应该会希望你的丈夫是因为爱你而婴你的吧?」他的手掌温度比她滚烫的脸颊要清凉许多,她的不安和慌乱,都在他掌中的温度里一窥可知。 「我……不敢这么想。」她再次迟疑着。 「为什么不敢?」「因为你和我,只是萍水相逢。」她听说过一见钟情的故事,但是她不相信自己能在他的心头掀起这样的狂澜。 「两次听琴,一次相救,一次恳谈,一次流泪,在我看来,这已不是萍水相逢了。」他的唇低低地掠过她的鬓边.贴在了那滚烫的脸颊上。 他的唇是这样清凉,却让她全身颤栗.恨不得立刻将自己隐藏起来。 「我会让你不安还是害怕?」他上扬的唇拂过她的唇角.第一次,他叫出她的名,「雪璃,我很荣幸,从今夜起你便是我的妻了。」这句话算是他的告白吗?安雪璃模模糊糊地想着。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她从袖中拿出一方雪帕,「这个东西,还给你。」他斜睨了一眼,已经不记得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这是我的?」「那日在山上,我的手指被琴弦割伤……」哦,他记得了,当时他用这手巾帮她包扎伤口,只是没想到她居然还留着。 「你贴身收藏一个陌生男子的东西,万一你的丈夫不是我,可是会给自己惹祸的。」夏凭阑戏谵地在她耳边呼出一阵热气,显然他很高兴她会将这方雪帕如此小心妥善地收藏。 不知从何时起,安雪璃身上负重了一天的礼服已从肩上滑落。 他的唇烙印在她的肩头上,皎扯开了她兜衣的肩带,然后倾身而上,将她覆在身下,在她还来不及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前,将她占有在怀中。 她重重地抽了一口冷气。她母亲去世得很早,从没有人和她讲过男女之事,虽然今夜她有着几分情懂的自知,但是这样亲密的、毫无问隙的身体接触.依然让她震惊,而因为震惊更加慌乱,甚至带着几分恐惧。 「你……你这是……」她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想推开他,尽管他并没有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但是她依然觉得呼吸困难。 「这是夫妻之间的义务,看来你的家人没有告诉过你?」夏凭阑淡淡笑着,轻轻抬高了一下身子.不是为了让她喘息,而是为了更深地吻住她的唇。 一瞬问的窒息几乎让她昏厥,这份柔软和滚烫不同于他之前带给她的那份清凉,让她顿时浑然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脑中一片空白迷离。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乘势正式侵入她纯真的处子之地,这一次,是完完全全地占有她,从身到心。 就这样懵懵懂懂地成了他的妻。安雪璃在次日清晨醒来时,发现夏凭阑已经不见了踪影然他走了很久,但是她的脚下却盖了一块厚而温暖的短褥。 婢女听到声响敲门进来,看到她正对着那块短褥发愣,身边的被褥冰凉,于是笑道:「昨夜城主说夜里风寒,怕夫人着凉,所以让奴婢多抱了这块褥子给夫人暖脚。」她的脸不禁红了。昨夜她很早就沉沉地昏睡过去,依稀记得自己最后是倚靠着他的胸膛,脚下的确有些凉风,所以就蜷缩起双脚到被褥的深处御寒。 原来她的这个小动作也被他尽收眼底了? 本来婢女进来时她还怕让人看到自己赤身裸体的样子而难堪,但是低头审视之后才发现,她竟已经穿好了简单的单衣。这……难道也是夏凭阑先帮她穿好的? 「夫人先沐浴吧。城主特意命城中的大夫为夫人配好了药,放在热水中,可以帮夫人止疼活血。」婢女无心的一句话却让她脸上的酣红更深。 昨夜的激情缠绵远超过她以前对男女之间的所有认知,当他贯穿她时,她甚至无法理解为何这种疼痛让她既痛又觉得欢愉? 他的手指应该是弹惯了琵琶的缘故,指腹上有薄薄的细茧,因此滑过她光润的肌肤上总是带给她清晰的颤栗感。而他的唇却又是如此柔软,每当细茧磨疼了她肌肤的任何一处,他的唇便会随之烙印其上,让她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最终为他完全释放。 为人妻,竟是如此玄妙的事情……「城主说如果夫人醒来了起共进早饭。」请夫人沐浴后就在梨花斋内等他,他会来和夫人「他,在忙什么?」她问道。 「城主每天有很多事情要忙,现在应该是上早堂的时候,所以城主先去了正堂。」听起来就好像皇上要上早朝一样。安雪璃没有再多问,在婢女为她准备好的热水药桶中泡了很久,酸疼的身子果然觉得轻松了许多。 等她换上新衣,梳好头发的时候,夏凭阑正好回来了。 他依然是一袭黑衣,这似乎是他最钟爱的颜色,只在衣服的边缘缝着少许银色的滚边狐毛,将他的俊容衬托得贵气十足。 「昨夜睡得不好吧?」相见的第一句话他就这样问道。「你的手一直抓着我不放,还真怕你昨夜作了什么恶梦。」这露骨的情话让她尴尬地偷看了一眼旁边的婢女们,只见她们都在暗暗偷笑,于是更觉得羞窘。 「其实还好……多谢你帮我多盖了一块短褥。」她说。 「夫妻之问不必这么客气,否则为什么夫妻同榻时要妻子睡在一昙面,丈夫睡在外面?就是为了便于让丈夫照料妻子。」他用筷子夹起一块甜点放到她盘中,「这是我未及城最好的厨子做的精致小点.你尝尝看.有酸的甜的,成的辣的,看你爱吃哪一种,以后吩咐他们做就是了。」「我其实并不挑食。」安雪璃慢慢地吃下那块点心,好半天,才迟疑的说道:「你……很忙的话不用陪我。」他挑眉看了她一眼,「新婚燕尔,再忙总要先顾及到你,一会儿我带你去城内走走。」门外忽然有个人影罩住了阳光,沉声说: 「城主,昭和公子来了。」两人同时抬起头,说话的那个黑衣女子安雪璃已记得她的名字一掠影。似乎从来都不爱笑,现在她冷峻的神情比起当日在青华县时似乎更重了几分。 「他来了?他来得倒很快嘛。」夏凭阑笑得有些古怪似的,对安雪璃说:这个人一会儿你要见一见。」「哦,好。」丈夫为天,他说让她见什么人,她自然要去见。 看出了她的心思,他又笑道:「不是所有客人都要让你去见,我不会用这种事情来烦你,只是这个人……不大一样,所以要见一见。」这个据说不大一样的昭和公子是谁呢?安雪璃带着疑惑跟着夏凭阑来到了正堂的会客厅。 一个身着淡金色华服的公子背负着双手,笑吟吟地看着他们到来。「没想到我会来得这样快吧?就是要给你一份惊喜。」他的口气听起来和夏凭阑很熟。 夏凭阑也懒洋洋地回应,「你向来喜欢出人意表,没什么。」「这位就是你突然为小弟娶回来的大嫂了?」昭和笑看向安雪璃。 安雪璃和他的目光一接触就戚党到这个人的与众不同,在他的目光中有某种犀利的光芒,和夏凭阑很相似,他们两个人,都是那种外表可亲,待人和蔼,但骨子里却截然不同的人。 「给公子见礼。」她走上一步,敛衣一礼。 昭和立刻伸手相搀,笑道:「这可不敢当,应该是我给嫂子见礼才对。」「你们两个就不要拘泥于这种无聊的繁文褥节了。昭和,你难得来一趟,难道没有给你嫂子带什么见面礼吗?」夏凭阑一伸臂,将安雪璃揽在怀中。 昭和的眼波闪烁了一下,盯着他搂住妻子的手臂,笑道:「我只是没想到大哥也会有为女子倾心的一天,所以很好奇大嫂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至于见面礼,哈哈,你未及城富可敌国,还在乎我的礼物吗?不过如果我今天不拿出来,只怕你要和我翻脸,说我小气了。来啊!抬上来!」几名壮汉抬着几个大箱子走入正堂。夏凭阑斜睨了那箱子一眼,说道:「我不管你带来的东西是什么,只要能讨你嫂子的欢心,就算是让我高兴了。」「这么说来我要请嫂子多为我美言几句了。 小弟如果有送礼送得不周到的地方,嫂子也一定要多包涵。」昭和客气地说着,一抬手,壮汉便将第一个箱子的箱盖打开。 安雪璃好奇地上前走了几步,她本来以为箱子里的无非是金银财宝,但没想到是一卷卷画轴。 她随手拣起一卷,展开来,大吃一惊,那竟是画圣吴道子的「送子观音图」「两位新婚燕尔,我想送这样的画应该是很适宜吧?」昭和歪着头,审视着她的表情。 安雪璃的惊讶不仅在于这幅画的珍贵,当年她母亲偶然得到吴道子一张一尺见方的画作就狂喜得几个昼夜睡不着,她犹记得父亲取笑说: 「你这一幅画快要抵我们飞龙堡几个月的开销了。」由此可见这画的珍贵。 然而这幅「送子观音图」居然有三尺之长,更不用说箱内那至少几十卷还没有打开的画作.想来每一张的珍稀程度都不在此幅画作之下。 这昭和公子是谁?竟然能送出如此大手笔的贺礼?更让她不解的是,他与夏凭阑兄弟相称,但听其话意,度其身份,他并不是未及城的人,那他和夏凭阑又是怎样的关系和交情? 「嫂子,这幅画还能入得了您的眼吗?」昭和问道。 「太珍贵了,只怕我愧不敢当。」「书画这东西不过风雅文人把玩的小玩意儿,小弟真觉得拿不出手.嫂子就别一议我惭愧了。」昭和笑着打开了第二个箱子,「这一箱中装的都是些药材,南山的鹿角,北海的龙鱼骨,药性太强不便在此展一丁。其实也不希望大哥和嫂子会用到这些药,但留在身边总是有备无患。」安雪璃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夏凭阑看似平静的脸上也至笤出几分欣喜的动容。她听父亲说过,南鹿北鱼都是世上极其罕见的东西,据说无论是练功还是做药,其药性都远胜灵芝人参十倍百倍以上。 她思忖了一下,笑道:「诗经有云:「投我以桃李,报之以琼锯」,公子这么重的礼自然不是桃李可比,而我们日后不知是否还有更贵重的「琼锯」回报公子。相公,看来你和昭和公子真的不是寻常交情。」「你可以把昭和当自家人,虽然这小子……到底是不是自家人,还有待商榷。」夏凭阑似笑非笑地看着昭和,而昭和也以同样的目光瞰着他。 她的丈夫不是普通人,连他身边的人都是这样奇特。安雪璃深深地凝望着夏凭阑的侧面,」且刻碰触到他清澈而锐利的眼神。对于所有关注他的目光,即使是偷偷的闪烁,他仿佛也都能戚受到似的。 反而是她这个偷窥者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你们慢聊,我想四处走走。」「在门口等我吧,我说了要陪你逛逛未及城。」夏凭阑松开挽住她腰肢的手。 大堂外面站着一个人,本来是背对若内堂,但是听到安雪璃的脚步声时回过了头。安雪璃骤然感觉到一股寒意扑面而来。 「夫人。」掠影低了低身子行礼,只是为了规矩,而不像是尊敬。她轻声道:「你叫掠影对吗?我听相公说起过你的名字。」掠影淡冷回应,「是的,属下十二岁就跟随城主了。」「我初来乍到,如果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你多指正。」她的话让掠影一愣,大概没有想到她会用这样谦和的低姿态和自己说话。 「夫人真是……太客气了。」掠影说得有点艰难。此时夏凭阑忽然在她身后开口,「你们两个女孩子在聊什么呢?」安雪璃的肩头让他的大手揽住了。她低声说: 「没什么,只是闲聊而已。 掠影看到夏凭阑来到,立刻行了礼,回报了几句公事上的事情之后就匆匆离开。 夏凭阑察觉到安雪璃的神情若有所思.便问道:「怎么?掠影说了什么,让你居然皱起了眉头?」「有吗?」她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摸自己的眉心,惹来他的笑声。 「真是个好骗的女孩儿,我说什么你都信?」意识到被骗了,她并不生气.她的确有件事在心底盘旋狐疑,很想藏起,却又按捺不住好奇和困惑。 「相公,掠影说她跟了你很多年了?」「嗯,大概有五年了吧。怎么?」「有件事,也许不该我来说,如果我说错了,你就只当是我在胡思乱想。」夏凭阑笑了.「你似乎总在为是否该向我进言而迟疑。」这句话让两人好像回到了初相见时的情景,那时候她的确也曾说过类似的话。于是她也回以一笑,只是笑得远没有当时自然。 「掠影她……好像一直对我不大……喜欢?」她斟酌着字句,又怕他误会,「我不是在挑拨你们主仆的关系,也不是说她对我不好,只是……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曾在什么时候得罪过她?」他朗声笑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你的确是有些胡思乱想,你怕掠影、心中喜欢我,所以对你有敌意,是吗?」这虽然是安雪璃心中所想,但是当面被他说破,还是让她的脸有点涨红,好像暗恋别人又被发现心事的是她自己。 「掠影的确有喜欢的人了,但不是我.她的意中人你也认识,就是陪你回城的那个唠叨小子。 「念武?」安雪璃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很好笑。冷冷的掠影和活泼的念武,真是一对绝配。 「至于她为什么对你这样,你也不要太在意,她自小跟着我,算是被我宠大了,别说是你,这城里有几人不曾遗过她的白眼?就是我,偶尔也要看她的脸色呢。」夏凭阑的一番话终于让她放下了疑惑,随着他一起笑了起来。 看来真的是她多虑了。 他忽然捧起她的脸,凝视着她的眸子说: 「不过你有这样的担、心也让我很戚动,知道为什么吗?」她摇摇头。 「因为这说明你、心中很在乎我,生怕我被别人抢了去。娶到一个这样在意我的妻子,岂不是我的福份?」他的话随着一记热吻滚入了她的唇中。 模模糊糊地?她很想和他说一句话!嫁给他做妻,也是她的荣幸。其实像他这样出众的男子是所有女孩子作梦也想觅得的佳偶。 从今以后,她的生活该是一番别样美丽的风景吧! 第四章 初为一城之主的妻子,安雪璃很不适应。首先她不能理解自己的丈夫到底是朝廷的人,还是江湖人?这座未及城又是一座怎样的城池? 夏凭阑没有主动为她讲解这些,她也不好急于开口去问。不过最让她戚兴趣的梨花斋中的那副诗联.后来她问过丈夫,「那对联是你写的吗?」夏凭阑幽幽笑道:「是,写得如何?」「你的字很漂亮。」她由衷地赞美。曾经她也很钟爱瘦金体,但是父亲说她是女孩子,不适合练这样犀利的笔锋,所以她只好改练最简单的蝇头小楷。 「只是字漂亮吗?」他挑挑届。她笑道: 「诗中有你我的名字,这是社牧的诗。」「我的妻子真是饱读诗书啊。」夏凭阑捏了捏她的指尖,「改天我们应该合奏一曲,我的琵琶,你的古琴。对了,我还给你买了一张新琴,现在正在运往这里的路上。」「我有焦尾琴就可以了。」安雪璃对名贵的东西从来不是很在意,她是个恋旧的人.东西直到用坏了才依依不舍地丢弃。 「总是我的一番心意。」他顿了顿,有意无意地问道:「雪璃,你父亲是怎么去世的?」「他出门会客.然后……不幸身故。」「会客?」她苦笑道:「父亲经常会出门与人比试武艺,武林人管此叫决斗吧?表哥说父亲为了维持飞龙堡,每次决斗都会约定胜利一方所获得的赌金。 但是他虽然身为武林第一,也有不敌的一天,所以……」「你父亲没有说他是败在谁的手上吗?」「父亲被送回堡内时已经走了,我没能和他说上最后一句话。」她垂下眼帘.轻叹道:「其实就算我们能说上话,我想他也不会告诉我打败他的人是谁。」「为什么?」「我爹他曾经告诫过我,待人要心胸宽广,那些他要面对的对手.他都非常尊敬。」她回想着父亲曾经感慨地说「也许日后这个武林就是那人的天下了」,「能被父亲看重的人,我想不会是卑鄙小人。只是刀剑无眼,生死有命,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最终的结局就不由自己掌控了。」夏凭阑拍了拍她的手背.「你能有这样的心胸很不容易,只是我当初提醒过你,飞龙堡家大业大,我给你的那些钱你也都留给堡里的人了吧? 这些财物你都不要了,不怕喂了狼子野心吗?」「我能为家人做的事情也只有这么多了,钱的事情我分给了几位堡内的长辈以及表哥共同掌管,应该……问题不大。不过我很好奇.你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就能找来那么一大队的迎亲人马?」他古怪地笑笑,「我未及城可以调动的人马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对了,飞龙堡的人看到你用这么一大笔的聘金来帮他们脱困.该有好好地谢谢你吧?」安雪璃无力地笑笑,她还记得离开飞龙堡时,那些亲人们不痛不痒的「依依惜别」之情。 他敏锐地捕捉到她神情之下的无奈,眉心一蹙,「怎么?他们难道连一点戚恩之情都没有吗? 「这个世上大家都是为自己而活,毋需去指责别人什么。我嫁给你,也许也是为了逃避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她没有一句埋怨,还好心地为别人开脱。 夏凭阑看着她,「雪璃,你有一颗清澈透明的心,在你的心里没有任何污浊阴暗,我但愿你的心可以永远这么澄澈。」他话里有话,让她困惑地回望着他.「你…「不用想这么多了。昨天你已经逛了城中的几条街.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就和我说,或者自己去买都可以。」他这样说代表他有公事要忙,必须走开了。 待他走后,安雪璃想了片刻,记得昨日在外面曾经看到一间琴楼,猜想那里会有不少厉害的琴师,于是请人备好了马车,打算前去拜访。 刚刚走到大门口,即将上马车时,忽然有人叫住她,「嫂子要出门吗?」城内只有一人会这样称呼她,其它人都叫她「夫人」。她转过身,低声回应,「昭和公子。」「叫我昭和就好了,和我不必那么见外。」昭和晃悠悠地来到她面前。昭和.这个名字中好像没有姓氏,甚至听上去就像是一个代号。「如果不打扰嫂子的话,可否请嫂子喝个便茶?有些话想和嫂子聊聊。」他的来意很明显.安雪璃也无意推辞.事实上她对昭和的好奇可能多过昭和对她的。 「我对未及城里不大熟悉,你有什么喝茶的地方可以推荐吗?」她大方接受。 城西的风雅颂茶社是未及城里最大的茶屋。 老板看到昭和时立刻堆起笑容道:「昭和公子啊,您可是好久都没来了。」「不必急着拍我的马屁,我今天可是给你的店一畏带来一位贵客,先招呼好她。」昭和向自己的身后指了指。 老板眼尖,一看到安雪璃的穿着气质她的身份,惊呼道:「城主夫人,安雪璃虽然被人叫了无数次的夫人,,以及身后的那辆马车,一下子就猜出了您大驾光临,小社蓬壁生辉!但是这老板的激动盛情还是让她有些不好意思。 昭和看出她的窘羞,一推老板道:「别在这里大呼小叫的,我要那问老屋,你去准备最顶尖的茅山雪雾来,今天也不要旁人伺候了。」所谓的老屋,是一间名叫「神女天涯原是梦」的包厢。 安雪璃落坐后问道:「你常来这里喝茶?」「不常来,我一年中来未及城不过一两次,每次都来这里一趟,描着指头算,也不过七八回而已。」昭和熟练地用热水冲洗茶具,看得出来他是一个深谙茶道,而且颇为讲究的品荼者。 她静静地看着他冲茶,屋中忽然变得很安静。 好一会儿之后,昭和才抬头看着她,「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要带你单独到外面来说话吧?」「你要说的话和相公有关,在府一畏说也许会有不便。」她平静地回答。 昭和倾身为她倒了一杯茶,「你和大哥是何时认识的?他向来很少出城,即使出门办事也都是匆匆忙忙,应该没有时间流连于男女之事。上次我来看他不过是半年前,他都没有提及要成亲的事情。」「我和他认识也不过半个多月的时问。」安雪璃坦言相告。他有些吃惊,持着茶壶的手停在半空中,「真的?」问完他又对若自己笑了,「大哥看上去不是那么性急的人。」「当时我家中有急难,他或许是为了帮我,所以……她的话让昭和摇摇头,「大哥可不是善男信女,或是喜欢英雄救美的那种傻瓜。我可不可以问一句,嫂子家是什么来历?嫂子的闺名我不便问,只说您娘家姓氏就好。」「安。」「安?」他眼珠子转了转,立刻问道:「是安逸山?」她点点头。 「那就难怪了。」昭和大刺刺地说完又赶快弥补漏嘴,「呵呵,嫂子别介意,我不是说大哥一定是冲着你的家世背景才娶你,嫂子为人温婉贤淑,又貌如天仙,大哥为你钟情也是情理之中。」但安雪璃听得出来他的本意不是这样的。他是在暗示自己什么吗?暗示她说夏凭阑娶她另有深意,不仅仅是为了帮她脱困,也不可能是真的对她动情。 她的沉默让昭和大找话题,侃侃而谈,「这座未及城是属于两不管的地方,也就是朝廷不管,江湖不管,所以你嫁到这里来实在是很有福,可以不为大哥烦恼那些别人妻子必须烦恼的事情。」她抿抿唇,「能嫁给他我便觉得很幸福,即使他不是什么城主。」昭和又一愣,「你和大哥认识时间这么短.你肯嫁给他是为了你的家族,还是为了你自己?」这些话问得有些交浅言深了心安雪璃知道自己根本毋需回答太明白,因为昭和这个人到底在她和夏凭阑之间扮演怎样的角色,她无从得知,而和一个这样身份不明的人说起心事,也显得过于轻浮了。 但是她天性纯善,不会掩藏心中事,再说她也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可以隐瞒别人的,于是静静地思索片刻后便答道:「初时答应嫁他,是因为他肯赠送巨资为聘礼,这是我家中急缺的援助之款。后来到了这里,才知道嫁的人竟然是他,便再没有任何的顾虑忧、心了。」「他若不是这样有钱,你便不会嫁给他了。」昭和的话又像在故意挑事。 安雪璃只是一笑.「也许吧?谁知道自己这辈子该怎样活呢?」当日在青岚山上听他一曲琵琶的确曾经动情,但那时候是为曲声动情。后来被他解教于马蹄之下,那时为他动心,动心于他的侠骨柔肠,最后她落泪于母亲碑前,他的突然出现对于她来说犹如一场梦,那时候的动心或动情便是道地道地的男女之情了。然而她当时不敢深想太多,更不敢妄想什么。 除了「萍水相逢」,她再也想不到除了这四个字之外,自己和他还会有怎样的交集。 稍后他的提亲,她的出嫁,都是一场意外。 她觉得幸福不是因为她嫁给了一个像夏凭阑这样既有钱又有势的男人,而是因为她嫁的是一个让她动心又动情的男子。 只是这样的心里话,就不便再说给昭和听了。 「不过我劝你先不要太高兴,要当好我大哥的妻子也不是很容易。」昭和古怪地笑着,「所谓「落花有意逐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城里城外觊觎他的女子实在不少.若是他有、心,这未及城中早该为他建一座后宫了。 「是吗?」安雪璃听了并不觉得怎样.她猜得出来,也看得出来.夏凭阑的确是一个光彩夺目到可以吸引任何女子目光的男人。「所以,能嫁与他是我的幸一福。」毕竟只有她才真正做了他的妻子。 「你很有自信?」昭和捧着茶杯,那双精明的,与夏凭阑有几分相似的眼睛从杯子后面窥视着她,「即使你的情敌可能就在你的左右?」「你指谁?」她沉声问道。 他诡笑反问:「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真的感党不出来吗?」「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真的感觉不出来吗?」昭和的这句话像一根偶然卡在咽喉处的鱼刺,扎在那里吐不出来又看不到,只是一种隐隐的痛,无从释怀。 安雪璃回到城主府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她刚刚下了马车就听到念武的声音! 「夫人终于回来啦!让城主等得都着急了。」她还没有走进去,只见夏凭阑已经披着一袭黑色的斗篷走了出来,一把握住她的双手,「去了哪里?去了这么久,我正要去找你。」向来都是他的体温比她低一点,但是此刻她却感觉到自己的双手比他的要冰一得。「出门时碰巧遇到昭和,和他到外面的茶社闲聊一阵,没想到日头会沉得这么快,让你担心了。」她随口说着,双手却被他握得更紧了。 「手怎么会这么凉?风雅颂那里不是有暖炉捂手的吗?」他蹙着届心,「昭和太胡闹了,带你出去却不知道好好照顾。念武.叫昭和公子来见我。」「不关他的事,是我回来时忘了关马车的车窗。」她赶紧阻拦。 「先进去吧。」夏凭阑一伸手将她搂抱在怀里,大步地走回府邸深处。 「你和昭和……是很好的朋友吧?」安雪璃捧着一杯热茶,脸低低地靠近杯口,热气蒸腾在她的脸上,凝成细密的水珠又滑落下来。 「嗯,我们认识很多年了。」夏凭阑答道。 此刻他斜靠在旁边的一张软椅上,直视着表情阴晴不定的妻子,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又不急于揭破。 个月前刚刚去了青华县,怎么眼下又要出门? 「过些日子在上扬山有一场武林盛会,我想去看看。你们飞龙堡应该也会派人去,到时候你可以见见家人。」「哦。」其实他说什么她就听什么,绝没有反驳或拒绝的意思会在她的心头出现。 「城主,昭和太子请您去。」掠影总是像夏凭阑形影不离的影子一样,出现在他左右。 安雪璃忍不住拽了一下夏凭阑的袖子。 他刚要起身又站住了.笑道:「怎么?舍不得我离开?我去一下就会回来了。」她放开了手,在他抽身离开的那一瞬,心好像也随着被抽空了。 不是舍不得他离开,而是怕看到他和掠影走在一起的样子。 虽然夏凭阑曾告诉她说,掠影另有所爱要她释怀,但是今天昭和高深莫测的一席话,一议她那些怀疑又变成乌云堆积起来。 到底丈夫和昭和之问有着怎样奇怪的关系? 掠影对他……是否有若不一样的情情愫? 最最重要的是,他们的婚姻,到底能不能像她预想的那样一帆风顺呢? 夏凭阑冷冷地看着站在正堂中摆弄着花瓶的昭和。 「你今天对她说了些什么?」「无非就是闲聊喽,还能有什么?」昭和嗜嘻笑道:「我很好奇这个女人有哪里吸引了你,让你居然破天荒地娶了她?你身边的掠影,宫里的昭阳,都对你一往情深,你却从来不假辞色,难道就因为她是安逸山的女儿吗?」「你以为我会在乎飞龙堡?」夏凭阑冷笑一声,丢给他一件东西。 昭和将其握在手中后才看清楚,便惊喜地叫道:「肓王的调兵虎符?你怎么到手的?」「上个月从帝王府里拿到的。」夏凭阑脸上冷冷的傲然与刚才在安雪璃面前的温柔已截然不同。「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方用王已经死了。」「死了?」昭和又跳了起来。「不可能啊,我出京前还得到消息说,这家伙还在招兵买马,预备下个月起兵叛乱呢!」「那是小王爷做的事情,就是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昭和兴奋于自己心头的一个祸患终于被除掉了,好奇地又问:「该不会是你杀了仓用王吧?」「像他这样的人.杀他还嫌脏了我的手。是他好命,中风不治,在我赶去帝王府的前一天就咽气了。现在就剩下他儿子还在打着他的旗号造反,妄想螳臂挡车。」他哼了一声,「权力二字让人疯狂。 昭和带着几分调侃地问:「这话……你是在说他们还是在说自己?」夏凭阑的黑眸精光闪烁,「你觉得呢?若我迷恋权力,你会如何?」他忙摆手:「罢了罢了,我怕了你,若你迷峦权势,我肯定不会是你的对手。」夏凭阑一低头,「你错了,我并非不喜欢权势,只是不喜欢朝廷那个地方。我的天下应在江湖之中。」「为什么?」昭和追问,「难道你没听说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即使是皇帝,也不可能随心所欲地做事,有些人明明该杀却偏要留.有些人明明该留却偏要杀。这种心思我懒得去想,在江湖之上我要谁死谁便不能活,要谁活谁便不能死。」淡淡的话语,每个字却都让听者为之心惊。 这样的霸道强势,无所顾忌,即使面前站着的人是未来的皇主,他都似乎毫不在乎。 昭和看着他,先是有些尴尬,然后还是展颜一笑。「你这脾气总是如此,若非你我关系是……真不知我将来是要杀你还是留你。」夏凭阑眉梢动了动,看到他身旁的桌案上摆着一个长长的铁匣,眼光一跳,「这是……」「打开看看?」昭和献宝似的将铁匣推到他面前。 修长的手指从黑色的长袖中伸出,触到铁匣上的机括,轻轻一碰,「咱」地盒盖弹开,一柄漆黑如墨的长剑映入眼中。 夏凭阑双眸陡然绽放出欣喜若狂的精光,抓起长剑,森冷的剑气如他的人一般有着凛然不可侵犯的高贵和威严。剑亦有生命,如人.剑亦如良友,择主而栖。 无论是他遇到这把剑,还是刺遇到他,仿佛是彼此等待了许久的恋人,兴奋莫名。 他屈指轻扣剑身,剑做长吟,幽沉如魔魅之音。于是他低低地笑了,笑声与剑声竟是难以言明的契合。 昭和看此情景吓了一跳,忍不住惊叹,「真不愧是兵器谱排名第一的未及剑,好似这剑就是为你而做。」「是为我而生。」夏凭阑朗声大笑,手腕震动,剑如黑风倏然劈落,厚重的铁盒从中问处被一剑贯穿,拦腰斩断。 昭和吓了一跳,没想到他会用这种方式在自己面前试剑。「你的未及城有了它,可以算是名副其实了。」将剑抱在怀中.夏凭阑又恢复了平静.淡冷的说:「谢了,我欠你一个人情。」说完转身就向外走。 昭和忙叫住他,「怎么?这就要走?」「还有事吗?」夏凭阑站住,笑了笑.「忘记说了,问那个老头子好。」夜色中,他的身影如无声的风,瞬问消失。 昭和苦笑着喃喃自语,「敢将万乘之尊的皇上称作老头子,你果然是狂到骨头里了。」掠影还站在大堂门外,躬身问道:「太子是否现在起驾回宫?」「怎么?你的主子嫌我烦了?」昭和走过她身边,伸手轻浮地划过她的脸颊,「智勇双全的掠影啊,你应该是很喜欢你的主人吧?为什么不当面表白给他听呢?现在眼巴巴地看着他另娶别人,会不会很、心痛?」「太子的马车已经备好了。」掠影侧过身,避开他轻浮的挑逗。 昭和渐渐收起了玩笑的神情,露出威严冷峻的本来面目,应了一声,「好,我这就回京。」千里奔波了一趟,送了剑,得了虎符.看到了新娘子,还搅乱了一池春水……谁说他这个太子无所见长、庸碌无为? 第五章 上扬山本来不过是一座并不算高的山峰,但是因为前任武林盟主安逸山指定这里为武林大会的召开之所,因此这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山迅速成了天下武林人士关注的地方。 武林大会,每两年举行一次,一般多是为了处理江湖上各门各派棘手的争端.或是共同商议如何联合起来反对某些反武林秩序的旁门左道。 今年的武林大会,因为恰逢安逸山身亡,群龙无首之时,所以无数人星夜兼程地赶往这里,为的都是一个目的一看看到底最终谁能当上新的武林盟主。 安雪璃并不知道这一切,她是唯一一个来参加这场大会却全无目的的人。 以前父亲参加武林大会的时候都不会带着她,所以来到这里的人几乎都不认得她。 她和夏凭阑初来时,偌大的小镇几乎住满了各种各样的江湖人士,还好夏凭阑早有准备,以重金包下了一家客栈。 站在客栈的阁楼上,望着楼下穿梭的人流,她不知道自己已经出神很久了,身后的琵琶声一直清清淡淡地响着,没有问断。 「楼下有什么好看的,让你看了这么久?」夏凭阑的声音终于晌起。 「相公,你也算是江湖人,是吗?」她悠然问道,「和我父亲一样。」「你看我像不像江湖人呢?」「这几天我没有见你和任何的江湖人往来,但是你却千里迢迢特意赶来观看这场大会。」安雪璃转身凝视着他.「相公,你也想当武林盟主吗?」琵琶声戛然而止,夏凭阑怀抱着琴的姿势未变,但是目光却清亮起来。「为何会这样想?」「只是觉得你不像是专程来看热闹的人。」他朗声一笑,朝她招招手,「雪璃,过来。」她依言走过去,被他一把搂住腰肢,她就这么站着,略略低头就能对视上他的眼,成亲前他的双眸总是让她惶惑不安,成亲后这双眼依然让她心旌动摇。 「你不喜欢我做武林盟主吗?」他低声问。 「我父亲做了半辈子的武林盟主,他说过,武林盟主不是一个多了不起的招牌,而是要背负全武林的安危。我看着他为了这个责任,将自己的背脊一点点压弯,最终……我都没能和他见上最后一面。相公,我不希望你也走上这条路。」夏凭阑的手指在她的下巴处轻轻揉拿着,似乎故意让指腹上的细茧刮疼她柔嫩的肌肤。 「雪璃,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不过有一点你想错了,我不是你父亲,武林对我来说的意义和他不一样。」「也许它在你心中的意义不一样,但是对于我来说……江湖是一个很危险的地方,随时可能会带走我最亲的人,所以,你可不可以……」她咬着唇,艰难地说着自己的请求。 夏凭阑搂在她腰肢上的手一紧,似笑非笑地避开了她的话题,「看来你是在楼上闷太久了,才会胡思乱想。我让掠影陌你出去转转吧。」「不必了,掠影应该陪着你。」安雪璃推开他的手.「我自己出去就好。」「外面都是乱糟糟的江湖莽夫,没有人跟着你怎么行?掠影!」他不赞同,扬声一唉,掠影应声而入。 「主人有何吩咐?」「陪夫人去外面散散心,她若是喜欢什么就一并买回来。」掠影面露难色,「主人.我不喜欢逛街。」安雪璃也赶快说:「真的不必她陪着我。」「这是我的命令。」夏凭阑淡淡地道出这句话,话里没有任何的情绪,却让两个女人都不再坚持。 走下楼,刚刚绕过一个街角,安雪璃就悄声说:「掠影,你不用跟着我的,你回去吧,我这么大的一个人又不会丢。」「这是主人的命令。」掠影冷冰冰地拒绝。 她只好继续往前走,但是身边跟着像冰块一样的掠影让她觉得很不自在,就好像有把冰冷的剑一直抵在自己的后心。她想缓和这气氛,于是开口闲聊,「念武他也和你一样是从小就跟着相公的吗?」「嗯。」「你们都跟着相公这么久,可是我刚嫁给他,对他还不了解。相公喜欢吃什么、做什么,我都不清楚,以后还要请教你。」「不敢。」「掠影,未及城对于你来说是个家吧?你很喜欢那一畏吗?」「嗯。」「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以后也会有一个家?」「没想过。」「……掠影,你的意中人是什么样子的?」「不知道。」对话的气氛一直很尴尬,安雪璃竭尽全力想打开话匣子,但是掠影就是冷冷淡淡地用三两个字来响应她的问题。 她倏然站住,叹了口气,「掠影,这一会四下无人,你有什么话可以直接和我说。」掠影对视着她的眼,「夫人指什么?」「你……是不是也很喜欢城主?」掠影的眸子倏然眯成一条缝,连唇线都紧绷起来。「夫人是在和属下开玩笑吗?」安雪王离轻吸口气,既然话说了一半,就不能再收回,与其她天天胡思乱想,不如痛痛快快摊牌,「我一直觉得你对他的感情似乎不大一样,但是相公说你与念武彼此有情。」「主人是这么说的?」紧绷的唇线微微上挑,「那夫人还有什么可问的呢?」「我想听你的心里话。」掠影忽然笑了,肆意而冰冷的笑,「我要是说我的确喜欢主人,夫人要怎样?」这个问题却把安雪璃问愣了。是啊,她要怎样?她能怎样? 掠影看她怔住,又低下头,「属下不喜欢开这种玩笑,夫人以后还是不要再提起了,否则如果被城主知道了,他一定会很生气。」两人僵在那里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大声的吆喝,好像有人正赶着马车往这边飞奔而来。 掠影一把拉过她往旁边一闪,那疾驰的马车简直是贴着安雪璃的身边擦过,差点将她撞倒。 安雪璃见掠影皱起眉头,像是想去和对方理论,急忙说道计「别去惹事,我们走开一些就好。」不过掠影一直盯着那辆马车的去向,意外地发现它竟然停在她们入住的客栈前。 从马车上走下来一个红衣女子和几名婢女。 掠影看到那女子的侧脸之后哼笑一声,「原来是她,难怪这么嚣张。」「是谁啊?」安雪璃也伸过头来看。 这个女人才是夫人真正该担心的人。」掠影轻蔑的嘲讽之意溢于言表,「她曾经说过,城主夫人的位置是为她而设,她今生非城主不嫁。」怎么?掠影的事情还没有搞明白,更大的麻烦还在后头?安雪璃看着那道火红的身影趾高气扬地走进客栈,犹豫着自己是不是该回去了。 「雪璃?你怎么会在这一畏?」这时有个惊喜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定睛一看,原来是许蓝江。 「表哥,你也来啦。」和飞龙堡的人分别有两个多月了,表哥看起来和她离开时好像有了许多变化。 许蓝江以前在飞龙堡中吃穿用度都很节俭,并不是安逸山给的钱少,而是他自己常说他是外姓人,寄人篱下,就应该简朴,不过份奢华。但是此刻的他却衣着光鲜华丽,俨然是富家少爷一般。 见她的目光投注在自己服饰上很久,许蓝江尴尬地笑道:「要代表飞龙堡来参加武林大会,我怎样都不能穿得太丢人是不是?雪璃,你相公他……「他在客栈里,我只是自己出来逛逛。」她面对他时并没有任何激动或欣喜的情绪,倒是许蓝江怕她走掉似的,还在不停发问! 「你相公也来参加武林大会了?他那个人怎么样?没有为难你吧?」「多谢表哥关心,我很好。」她的心思都在那个走入客栈的红衣女子身上,全然没有注意到许蓝江闪烁不定的目光。 「夫人,还是先去买东西吧。」掠影的口气有些不耐烦。「这里不是夫人和令表兄叙旧的地方,而且在外面耽搁时间太久的话,会让城主担心。」安雪璃顺势笑道:「表哥,那我就此别过了.我就住在前面不远处的r鹤来雅」,有事请到客栈一叙。 等许蓝江走后,掠影忽然说道:「夫人,这个表少爷您还是远着点比较好。」「为什么?」「他不像个好人。」安雪璃笑了,「掠影,你以前不认识他吧?」「不认识。」「那你凭什么说他不是好人?」「直觉。」掠影的回答虽然简洁,但是口气却很坚定。「不信您可以去问主人,他也一定会同意属下的观点。」其实不用去问,她也能感觉得到夏凭阑对表哥一直怀着某种奇怪的敌视情绪,即使他们素未谋面。 再回头看了一眼客栈门前那辆马车。现在,她和相公见面了吧? 两个人会说些什么呢? 看那女子的侧面,也是个绝色佳丽。相公真的不会动心吗? 越想她的思绪越乱,身边路过的都是什么人、什么店,她全然没有注意到,直到一阵琵琶声晌起,她忽然一惊,「有人在弹琵琶吗?」旁边就是一家琴行,专门卖各种乐器。掠影不屑地撇撇嘴,「这人弹得太差,。夫人不必为他耽搁时间。」安雪璃听得出弹琴的人只是在试琴而已。想想成亲以来自己从来没有送夏凭阑任何东西,于是她动了心,迈步走入了琴行。 夏凭阑轻轻转动着手中的酒杯,似笑非笑地斜睨着站在自己面前那个气势汹汹的红衣女子。 她几步走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手中的酒杯.「不许笑!我要你给我解释清楚!」「解释什么?」他任她夺去杯子,一副无所谓样。「昭和难道没有和你碰面吗?」「就因为和他碰了面,所以我才会知道你成亲的消息!」她咬牙切齿,俏脸气得通红.「你为什么会娶她?我不是说过,只有我才配做城主夫人,不许你娶任何人吗?」夏凭阑幽然答道:「昭阳,不要以为你是个郡主,我就应该听你的吩咐。以前我不理会你的这些胡言乱语,因为那时候我觉得没必要和你计较。现在我娶了妻,更不必提前告知于你。你我认识这么多年,我有说过「我喜欢你」的话吗?」昭阳死死盯着他,「那个女人呢?你就喜欢她吗?因为喜欢她所以才娶她?」「她嘛……娶她的原因有些特别。」夏凭阑笑着,十指互搭,轻轻地彼此叩击。这说不出的潇洒优雅,让他变幻莫测的笑容更平添了一层难以言喻的味道。 这姿态看在昭阳眼中却都是痛。 「你该死!」她骂道,「你明知道我喜欢你这么多年,从见你第一面就喜欢上了你,你却眼睁睁地看着我为你不能自拔,甚至不肯救我一下。」「我为何要救你?难道要我温言软语地安慰你,还是让我告诉你说,我其实很讨厌你,对你不会有任何的男女情绦?昭阳,你一定要在这里自讨无趣吗?」夏凭阑冷冰冰的话似一把把刀子刺进她心头,她娇躯顿时一颤。 「你……你竟然说出这么绝情的话?!你知不知道,就是在京城里,皇宫内外,也没有人敢对我这样无礼!」「我知道,所以我才要代你过世的父母好好教训你一番。」他淡然说道:「我不会像旁人一样忍受你的郡主脾气.郡主如果看不惯,就请赶快回京吧。我妻子出门游玩,我可不想她回来时看到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在这里又哭又闹,还要我费心和她解释。」「你!」昭阳简直快气疯了。「那女人是谁? 你这样护着她?我偏要见见她!看她到底长了什么三头六臂,把你迷成这样!」夏凭阑笑了,「三头六臂倒不至于,只不过她比你美,比你贤淑,比你温柔,比你宽容,仅此而已。」「你是在故意气我。」她的俏脸几乎拧在一起,「我就在这里等她,等她回来之后我倒要看看她到底哪里美丽,哪一畏贤淑?又怎么温柔,怎么宽容了!」「昭阳,你该不会是想当着我的面对我妻子不利吧?」他幽冷的声音像是寒风,擦着她的耳边划过,「我很不想得罪京里的人,但是你不要逼我做错事。」「你想怎样?难道你还敢杀了我吗?」昭阳高昂着脖子。 「杀你?不敢,也没必要。」他袖子微抬,一道乌光骤然刺出.狠狠地撞到她手中的酒杯上。 昭阳一惊,没来得及躲闪,只觉得手上猛地被人撞了一下似的,她低头去看,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只见一支袖箭刺穿杯身,直直地抵在她胸前的衣襟上。 袖箭穿杯而过,瓷杯却没有碎,箭尖轻抵着她的衣服,却没有刺破衣服分毫。 她脸色由白变得通红,重重地一甩手,将酒杯摔碎在地上,然后飞奔出去。 夏凭阑微微一笑,将目光投向了窗外的蓝天! 今天真是晴空万里的好日子。 安雪璃怀抱着那一盒松香回来时刚好遇雨,即使掠影拚命拉着她躲避,雨水还是打湿了她们的一部份衣服。 跑进客栈里,她不好意思地向掠影道歉,「都怪我走得太慢了.你若不是照顾我,也不至于被雨水淋湿,赶快喝点热汤暖暖身吧。」掠影看她一眼,「我没那么娇弱,倒是夫人你应该赶快去换衣服了,被主人看到的话……」「什么怕被我看到?」夏凭阑站在二楼楼梯上,出声问道:「你们两个怎么一身湿淋淋的?」「外面刚下了雨,主人没有看到?」掠影到底是练武之人,身子强壮许多,虽然淋了雨但看上去并无大碍。 安雪璃就不一样了,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鼻头立刻红了起来。 夏凭阑似乎是在眨眼间便来到她面前,一把抱起她往楼上走。 她还不习惯在人前如此张扬夫妻之间的亲密,顿时羞红了脸,小声说:「我又不是瘸了腿,不用抱着我。」「你还怕有谁会对你说三道四吗?」他全然不顾她的反对,一路将她抱回房间,平放在床上。 她想起身,却被他按住,「别动,想要拿什么告诉我。」「我、我只是想喝口茶。」她做大小姐的时候也不曾过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她不习惯被人伺候得这样细微妥贴。 夏凭阑从桌子上倒了一杯水递到她手边,她喝了一口却呛喷出来。 「这、这不是荼……」「是酒。」他的吻倏忽落在她的唇上,有着和她唇齿问一样的酒香。「酒也可以止渴,还可以治疗伤风,不是比茶更好吗?」「是么?」她含含糊糊地响应着,已经被他封堵的嘴说不出更多的质疑。 「买了些什么回来?」夏凭阑恣意吻了她一阵之后终于放开她,看了眼她放在旁边的匣子。 「是松节油,帮你擦琴弦用的。上次我看你的琴弦有些干涩,大概你很久没有擦过油了。」他的黑眸中露出几分讶异,随之轻声笑了,「你对我的事情很关心哦。雪璃,你让我这个丈夫受宠若惊。」「这是我该做的。」她总觉得他是在逗弄自己,脸颊更红了。 他低下头,轻轻吻了吻她脸颊上最红热的地方,「和掠影一起出去,她没有给你脸色看吧?」「没有,下雨的时候她一直在照顾我。」她的脸颊好痒,但是不敢去碰,酒香就在两人的鼻翼前缭绕。 「看来她这一回表现得还不错,回头我要奖赏她了。」他的呢哝声终于在徘徊了一阵之后,重新又停在她的红唇上。 成亲两个月,夫妻之间的亲密也有过许多次,只是往常都是在黑夜之中,可以借助夜色掩藏她的不安和羞涩,然而此际天色还大亮,虽然「帘外雨潺潺」,室内却绝非「春意阑珊」。 当身上感觉到雨风的清凉时,安雪璃身子轻颤,低声说:「相公,天还亮着呢,而且这里……」「不习惯在除了家以外的床上燕好?」他戏谵着说,故意用手指划过她最敏感的地方,让她绷紧了身子,却又不得不更深地贴合上他的身体。 直到几回激情之后,她已倦得没有力气,习惯性地又依偎在他的怀中入睡。 夏凭阑见状才终于抬起手,打开枕头旁那个被她带回来的小匣子。 一小瓶上好的松节油就安躺在匣子中.瓶身也是上好的羊脂白玉,其上刻着一行诗:隔帘听飞雪,凭闱落花香。 雪,凭阑,是因为这缘故才让她买回来这个瓶子吧? 吻过她的指尖,他悄悄坐起身,帮她盖好被子后穿衣出门。 客栈的楼下只有掠影孤独地坐在那一昙。听到楼上传来的脚步声,她抬起头问:「夫人没事吧?」「你还没有去换湿衣服?」夏凭阑皱皱眉.「你也想生病吗?」「刚才夫人看到了昭阳郡主。」她却转移了话题。 他应了一声,「看到就看到吧,早晚她们要碰面的。」「郡主可能会对夫人不利。」「一个丫头能成什么大器。」他并不在意,「刚才出门时有没有留意到各个门派都在忙什么?」「武当和少林在斜对面的「客来投」合住,看起来像是早就约定好的。其它门派都各自为阵,如临大敌。刚才夫人还在路上遇到她的表哥许蓝江。」「哦?他们说了话了?」「嗯,夫人只是打了招呼,并没有多停留。」夏凭阑诡谲地轻笑,「那个许蓝江得了不少好处,应该正在春风得意的时候,就让他先过几天好日子,日后我会让他知道,志得意满之后会怎样摔得一败涂地。」「夫人对家里的事情好像还一无所知.主人会告诉她吗?」他静默许久,悠然道:「一直都不知道真相,对她来说是件好事,只怕真相的残忍程度会让她无法接受。」「夫人是您的妻子,未及城的城主夫人不该是温室的小花,被人保护着、藏着。」掠影大胆反驳。 夏凭阑看着她,笑得深沉,「这就是你一直不大喜欢她的原因吧?和你我这样的人相比,雪璃就像是一朵被保护得很好的雪花,看上去美丽而脆弱,透明又纯洁,没有任何杂质。」「这也是城主喜欢她的原因。」掠影的声音听来有点闷闷的。 「喜欢一个人很简单,要下定决心娶一个人,和她厮守一生却不容易。」他的眸光中闪耀着复杂的光华,像是沉思,像是回忆,像是微笑,也许……什么都不是,只是一种深沉。「掠影,你该好好看看念武的脸,他的眼睛里刻着你的名字,,如果你真的看进去了,你就会明白我今天说的这番话。」喜欢一个人很简单,要下定决心和她厮守一生,却不容易……所以,他娶了安雪璃,因为这份决心他已下得坚定,如盘石一般,不容转移。 安雪璃醒来时天色已经全黑了,屋中点着一盏灯.夏凭阑就在灯前低头正看着什么。 听到声响,他侧过头笑道:「要不要吃点夜宵?」肚子是有些饿了,她点点头。 夏凭阑的手指拍了拍桌面,不一会儿的工夫就有人捧着一碗热呼呼的汤圆进来了。 「是红豆沙馅儿的。」她最喜欢这种馅儿料,吃得很高兴。 夏凭阑静静地看着她吃,直到她把碗中的五个汤圆都吃完后才说道:「楼下有客来访,你要是想见的话,就去见一见吧。」「啊?」她吓一跳,「现在?楼下有人在等我?」「是你表哥。」「哎呀,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她睡了一大觉,还慢悠悠地吃了一碗汤圆,表哥在下面岂不是要等急了? 「他要见未及城的城主夫人,就要按我的规矩办事。你睡得很香,我当然不会让别人来烦扰你。」「好歹我起床后你也该告诉我啊。」她慎怪着,一边急忙整理自己的鬓发。 「让你和他一起共进晚饭?雪璃,你的丈夫可不是个大度的人哦。」他的手指落在她鬓角滑落的发锼上,帮她重新插好。 他的话让她的心头坪坪直跳,一股甜蜜不可遏止地泛滥开来。「你不和我一起下去吗?」「不了。」夏凭阑淡淡回绝,「许蓝江那个人还不配见我。」「何必把架子端得那么高,还不是一家人吗?」她嘀咕了一句,知道自己也勉强不了他。 「是不是一家人现在可还说不定。」见她狐疑的看着自己,他避重就轻的笑道:「你先去吧,我只是还不想见他而已。」于是安雪璃独自一人下了楼,许蓝江果然还在那里等着。大概是等了太久,他已经坐不住了,来回地在客栈的大堂中踱步,听到脚步声赶快抬头,见是她不禁欣喜地叫道:「雪璃,你可来了!」「不好意思,表哥,我刚才睡着了,相公没有叫醒我。」「没事没事。」他像是忌讳什么似的,赶快摆手表示,「我也没有大事,只是来看看你,不急不急。」安雪璃向四下扫了一圈,客栈中空荡荡的,除了他们两人之外再没有第三个人,正逢夜幕低垂,大堂内点了几盏油灯,灯光摇曳昏黄的光晕,把一片宁静的气氛摇得有些诡异。 「表哥专程来看我,是为了什么事吧?」她虽然心境单纯却并非不懂人情世故,白天在街上碰过一面了,晚上他又巴巴地赶来,这其中的缘故当然不是为了叙旧。 果然,许蓝江迟疑了好一会才开口问道: 「你相公……未及城的城主对你还好吧?」她嫣然一笑,「挺好的。」这笑容犹如桃花初绽,格外的娇艳妩媚,让许蓝江霎时为之炫惑。 出阁前的雪璃犹如含苞待放的白梨花,即使微笑,也是轻柔淡雅,没有现在这份艳丽妖娆的美态,显然能改变她的原因只有一个……他低垂下头,「你相公这次也来参加武林大会,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她静静地看着他,踌躇片刻,「相公没有告诉过我,这件事也不是我能过问的。」「雪璃,你千万不要以为我是在和你打探消息,只是这一次我听说江湖各派要选出新的武林盟主。你想.自从姑父去世后,我们飞龙堡在江湖的地位便大不如前,如果新选出来的武林盟主对我们飞龙堡不利,你辛苦牺牲自己换来的一切不是就付诸东流了吗?」安雪璃听着,觉得他说的似乎有些道理,可又说不出哪里别扭。「表哥,你是希望我相公出面争夺这个位置,还是不希望他出面呢?」许蓝江嗫嚅了半天,「若是你相公当了武林盟主,那是最好的,毕竟我们是一家人,他无论如何不会为难我们飞龙堡。但如果他无心于此,你帮我问问看,他能否……帮飞龙堡一把?」「帮飞龙堡?」她讶异地睁大眼睛,「你的意思是.堡内有人要做这个武林盟主吗?」「江湖上的事情你不明白,但是堡里自姑父之后还有不少武功高手,足以继承姑父的位置,你看……」「表哥,你都说了江湖上的事情我不明白,还要我怎么帮你呢?」安雪璃笑了,笑得淡而无味,「我相公是个很有自己主见的人,不是我说什么他就会听什么的。更何况这个武林盟主的位置也不是靠一人举荐就可以坐上去,当年我爹为此和各派掌门比武三天三夜,最终才拔得头筹.所以堡内如果有人想当武林盟主的话,请他也真刀真枪的和大家比一比好了。」许蓝江脸色微变.「雪璃,你这番话……是谁教你的?」她觉得好笑,「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想什么说什么,还用别人教吗?」他倏地倾身而起,「雪璃,真的不肯帮表哥一次?」他伸出手想搭在她的肩上,忽然「啊」地惊呼了一声,手立刻缩了回来。 「怎么了?」安雪璃不解地问。 「没什么,大概是被蚊子咬了一口。」他急忙掩饰着把手藏在桌案下。然而她依稀看到一道银光一闪而逝的,就像是一根细长的银针扎在他的手腕上。 「那,我先走了。」许蓝江态度转变极快的不再纠缠这个话题,匆匆道别后迅速离开了客栈。 安雪璃诧异地看向二楼的走廊,那里因为没有灯光而一片漆黑.看不到任何人影。只是空气中好像有一阵淡淡的酒香飘摇而下~是他来过了? 第六章 武林大会正式召开的那一天,夏凭阑并没有带安雪璃一起前往。 她留在客栈中百无聊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丈夫走时只是简单地告诉她,「我要去看看,那一畏人多,气息污浊,不适合你去,你就先留在客栈里好了。」安雪璃在客栈中除了等待,其实无事可做。 那天表哥问她的话,她曾经同样问过夏凭阑,就是他此来是否是属意武林盟主那个位置? 他的回答是不置可否,模糊不清。所以她猜想他其实在心中已经拿定主意要夺取武林首领这个位置,只是暂时不想明说而已。 对于夏凭阑这个人,除了知道他是她的相公,有一座未及城,有着太子这样的好朋友之外,她对他的很多面皆一无所知,她也觉得自己认识他的时问越长,越觉得这个人深不可测。 他的表情,他的心思,都不是表面所能一窥全貌的,这和她性情耿直的父亲截然不同。 当年父亲争武林盟主并不完全是为了私欲,那时候几大门派之间互有积怨,无论淮做盟主对方都会不服,最终引来一场血战.所以父亲挺身而出,以惊人的武艺力压群雄,盟主一坐就是十余年。 而夏凭阑呢?他总不是为了解决武林纷争而想争得这个高位吧? 想来想去总是想不明白,但是也有人连这个想的时间都不愿意给她~客栈前,一辆马车停下,红色的影子如疾风般闯入客栈之内。 安雪璃听到一阵脚步声急速地来到她的门前,房门霍地被人撞开,火一般美得张扬的脸映入眼里。 「你,就是他新娶的女人?」昭阳昂扬着头.盯着安雪璃上下打量。 她想起掠影的话,于是彬彬有礼地问道: 「是,我是安雪璃,请教姑娘芳名?」「这位是昭阳郡主!」连跟在她身边的婢女都同样一副趾高气扬的架式。 她一笑.「原来是郡主,民女多有冒犯了。」她用词极为客气,但是对方却不买帐。「安雪璃,我听说你原来是飞龙堡的大小姐?」昭阳还在打量她,「飞龙堡的堡主死了之后,你就投靠到未及城来了,是吗?」安雪璃还在笑,「不是投靠,而是嫁人。」「若他夏凭阑不是未及城的城主,你还会嫁他吗?」昭阳的话虽然是问句,其实却已做出肯定。 安雪璃倒觉得她的话很耳熟,仔细一想,原来是和昭和的口气如出一辙。 昭和、昭阳,太子、郡主,他们应该是亲感关系吧,昭和与夏凭阑这么相熟,显然昭阳也和夏凭阑的关系不同一般。 但是,再密切的关系也不该让情敌这样明目张胆地找上门,质问她这个明媒正娶的妻子吧? 安雪璃歪着头神游太虚,昭阳看在眼中觉得她是在对自己不屑一顾,怒从心头起,用手一戳,「我给你两个选择:一,立刻离开他:二,我送你离开。」「这两者有何区别吗?」她淡淡问道。 「你要是选了一,算是给你自己留了几分面子,我也不为难你,还可以给你一、幼笔路费,随便你去哪里都行。你若是不听我的好心劝告,那我只好送你上客栈外的马车,至于那马车去哪里,我就不知道了。」。 这明明白白的威胁并没有吓到安雪璃,她笑问道:「不知道郡主为什么这样僧。 恶我,是因为我家相公吗?莫非他在娶我之前已对郡主许诺了婚事?」昭阳语塞了一下,冷笑道:「你以为他为何会娶你?还不是因为你的家世有可利用之处,你又长得有几分姿色。等他当了武林盟主,厌倦了你,你就会像是被贬入冷宫的妃子一样,一文不值!」她叹口气,这样的威胁在她听来是越来越好笑了。并不是她有多坚信夏凭阑对自己的感情,而是她不能理解昭阳这样高的气焰和自信.到底是来自于她的郡主身份,还是她对夏凭阑一腔的火热爱情? 「郡主为什么不把这些话直接说给我家相公听呢?」她「好、心」提醒,「相公很快就会回来的,郡主如果想让他休了我,也可以当面去说。」「没想到你还有一张利口。」昭阳冷笑,「看来你是不准备选第一条路了,那么就别怪我不客气。来人,请这位安家大小姐上车!」安雪璃的双臂被两名健硕的婢女抓住,拽出房间。她没想到对方说着说着真的动粗.难免有些惊慌,但是还不容她呼喊什么,就有人从旁边闪出,轻轻巧巧地将她从桂桔中救了出来。 待她回过神时,只见那两名婢女已经倒在地上,哎唷哎唷一个劲地呼痛。再看看身边这个人,她更是喜出望外。 「掠影?你没有和城主一起走吗?」「城主知道郡主会趁他不在时上门捣乱,所以特命属下在此等候。」一身黑衣的掠影气息冰冷,让昭阳骄如火的气焰也灭了几分。 「掠影,你这是做什么?你我认识的时问可比你认识她的时间长吧?当年我还曾经和你说过,如果我做了城主夫人,就会让城主纳你为妾的,你忘了吗?」昭阳急于拉拢掠影而说出来的话让安雪璃一震。原来在她不知的「过去」里,她们还曾经做过这样的谋划,而掠影,看来是真的喜欢夏凭阑了? 掠影并未承认,也未否认,她只是面无表情地回答道:「城主给我的命令就是保护好夫人,任何人都不得伤害,或妄想将其带离这里。郡主如果不信的话,可以亲自来试一试。」昭阳见拉拢无用.恨声道:「掠影,难道你也被这个女人收买了吗?她许给你什么好处了? 二夫人?」安雪璃轻轻叹气,掠影看了她一眼后回应道: 「我不像你,一天到晚总想做城主的妻子,却不用镜子照照自己,究竟哪里配得上城主?」昭阳脸色大变,用手一指安雪璃,「难道她就配得上?一副娇娇弱弱的样子就可以把夏凭阑迷倒吗?掠影,我不信你会服气。」「我不懂得什么服气不服气,我只知道恪尽职守。」掠影抬手一摆,「郡主还是请吧,否则城主回来了.郡主的面子就会丢得更难看了。」昭阳后来终于走了,虽然走得心有不甘,咬牙切齿.临走还恶狠狠地瞪着安雪璃,用威胁的口吻说:「我倒要看看你能保有他的眷宠多久?」这句话安雪璃心中并不赞同。何谓「保眷宠」?难道夫妻之问的情意还用保吗?自首到老,鹅蝶情深,这不是人人都知的道理? 难道她还会像皇帝后宫中的女子一样,为了丈夫一日的垂青而使尽浑身解数,与无数女子拚命争宠? 因为一直想着这些事情,所以当夏凭阑进屋时说出的第一句话「抱歉,今日让妇无端受气」时,她竟然没有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眨了眨眼之后,她回过神来,苦笑道:「我不知道你的身边会有这样一个女子,如此深切地喜欢你。」「我不认为这是喜欢,这只是昭阳惯有的占有欲罢了。」他对昭阳并没有半点疼惜或歉意。 「你此行这一趟,顺利吗?」安雪璃轻轻拨开关于昭阳的话题,她最关心的还是他的「大计」。 「认得这个东西吧?」夏凭阑举起手,在他的食指上有一个金色的指环,熠熠生辉。 她当然认得它,这枚金色镶嵌紫玉的七宝指环曾经戴在她父亲的手上许多年。这是武林盟主的象征。 「你真的做到了?」她轻叹着低呼。「可是,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这么容易?只是轻轻松松地出去了一个白天,武林盟主之位就让他睡手可得? 「怎么做到的并不重要,不过你的那位表哥,肯定是恨我入骨了。」夏凭阑深深地笑,一手揽过她,「这边的事情办完了,明天一早我们就回城去。」「嗯。好。」她想了想,「不过那位昭阳郡主……」「不用管她,让她自己发疯去。她以为皇城上下都会让若她,人人都要听她的吗?」。 [可是,得罪了她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在她的认知里,皇室中人是这个天下势力最大的。 夏凭阑笑着为她开解,「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嘛。但是你不要忘了,她是女人,是郡主,再怎样爬也爬不到昭和的前面。」「如果昭和也不喜欢我呢?」她的话让夏凭阑一下子眯起了黑眸,「你说什么?」安雪璃感觉到他握着她的手腕用了几分力气,生怕自己的话有挑拨他们朋友关系的可能.忙道: 「我只是想,昭和和昭阳,他们大概是兄妹关系吧?难道哥哥不该帮着妹妹?」「他们的关系就像许蓝江和你,并不是嫡亲的兄妹。况且昭和也不会为了这个愣丫头而得罪我。」他瞥了眼门口晃动的人影,问道:「有事吗?」掠影迈进一步,「那个许蓝江又来了。」「要见我还是见夫人?」「见夫人。」夏凭阑冷笑道:「他还真是不怕死啊。」「我这就去。」安雪璃刚要起身,却被丈夫一下按住。「他叫你,你就去?去心了你现在在谁的旁边吗?」她疑惑不解地问:「怎么?你觉得我不该去见他?」「不是不该,是不必。出嫁从夫,你既然嫁了人.却一再和娘家未娶妻的表哥私下来往,你将我置于何地?」他这似真似假的逼问让安雪璃觉得好笑,这是两回事啊。「表哥和我只是亲感关系,他找我一定是为了家里的事情,我又不会和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私情。」「家里的事情?为了当武林盟主而来求你帮忙,这算是家里的事情?我看是为了他自己吧。」她闻言警醒了一下,「那天是不是你在楼上用银针刺他?」「你看到了?」夏凭阑的话算是默认.他欺身贴近她的脸,凉唇吻住她的耳垂,「这是给他一点教训。我夏凭阑的人,岂容他人染指?」「他也没有做什……」再也无法为许蓝江解释什么,因为丈夫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 掠影悄悄退了出去,站在楼梯口,居高临下地看着许蓝江,冷冷地说:「你请回吧,夫人现在无暇见你。」。 许蓝江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吞吞吐吐地说: 「那……请代我向贵城城主致意,不知我是否有幸改日登门拜访城主?」「未及城如果有意请你,会给你下帖子的。」她不耐烦地打发。 许蓝江走时很不甘心的样子,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好半天,才终于走出店门。 在男女之事上安雪璃总是比较矜持的,若不是夏凭阑故意挑逗,她不会主动。但是这一次丈夫的挑逗让她觉得有点不一样,好像他为了故意隐瞒什么,或是为了拖住她。 莫非他知道许蓝江要和自己说什么?白天的武林大会里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觉睡醒时,难得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先一步离开床榻,只是被他的手臂抱拥着,让她几乎动弹不得。 都是被他惯的,害她这种从来不会吃夜宵的人现在一到晚上就肚子饿了,可是要是放任自己吃下去,会不会吃成一个胖女人?到时候不知道他会不会不要自己了? 想到这里,她把自己逗笑了,噗啡笑出声之后就听到身后的他懒洋洋地问~「是睡醒了,还是饿醒了?」「……有点饿了。」她不好意思地按着自己的小腹,虽然没有咕噜咕噜叫,但总觉得空空如也,好想赶快拿东西把它填满了。 「那就起来吃点东西吧。」然而他的手臂却没有放开。 她的颈后感党到他呼出的热气,吹拂着发际根处,痒得不行。 「你想吃什么?要不我叫店家做点你喜欢吃的东西?」她尽着妻子的本份问道。 「如果想知道我想吃什么,你最好还是不要走开。」他的吻随着话音盖落在她脖颈后最骚痒难当的地方,顺着她光滑的背脊迤迹而下。 安雪璃轻颤着,紧紧咬着唇,生怕会发出让她自己都害羞不已的声音。 「你的身体很美.就像一朵白梨花般娇嫩,以前我从不知道女人的身体也可以美到让我难以自持的地步。」他的气息和话语轻飘飘地穿过她身体。 她却觉得心头微痛,以前有很多女人和他这样亲密过吗? 她的沉默和身体的僵直让夏凭阑意识到了什么,于是停住挑逗的动作,幽然问道:「怎么? 不会因为我的这句话而生气吧?」「没有。」她知道自己的话很违心,所以声音都显得微弱。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以后我的怀里只会抱着你一个的。」他的指腹从她的腰畔划过,把那一畏也弄得痒痒的,然后他的手稍一使劲,就将她翻过来面对自己,这下子她眼中的黯然无所通藏。 「雪璃,你在忧郁什么?」他密密实实地抱着她,「你显得很不安。」「我……一直不知道相公为什么会娶我。」她准备再问一次,就算他依旧不会给她答案,她还是想问。「所有人都觉得我是因为相公的地位而嫁给你,但其实这一场婚事的主动权并不在我,不是吗?」「你说的「所有人」是指谁?昭和?还是昭阳?难道是掠影?」夏凭阑吻住她苍白的唇,「别再否认说没有,我知道他们带给你一些不安,不过你难道忘了洞房那天,我亲笔写的那两句诗了吗?」砌下梨花一堆雪,明年谁此凭闱干。 她怎么会忘记? 「我第一眼看到你,就想到了梨花。白雪般的梨花.纯洁而不染纤尘,然后我就想到这首诗,忽然问我觉得冥冥之中好像你与我有某种缘份。」他悠然道出的话一议她全神贯注地听。 「没有过多的为什么,只是喜欢你,所以不喜欢看到你流泪。如果娶你可以让你不再哭,我为何不这样做?更何况,娶了你,就可以拥有你。」她的心弦荡漾。「是这样的吗?你是因为喜欢我,就像我喜欢你一样,所以才娶我?」「我有骗你的必要吗?」夏凭阑像笑话一个小孩子一样的笑她,「不过我真想知道婚前的你是不是真的喜欢过我?」「在未及城第一次见到你时……我松了一口气。」她含羞低下头。「我想.上天虽然夺去了我的父亲.却也好心的赐给我一个你这样的丈夫。」「你的这句话实在很动听。」他笑着.「那你还有什么不安吗?无论是昭和还是昭阳,都不足以挡在你我之间。」他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化解她心头的乌云,于是绽放在唇边的那抹美丽笑容让他又覆了上去,辗转掠夺。 感受到怀中她的身体从僵硬又恢复了柔软和甜蜜后,夏凭阑的笑容却微微收敛起来。 他当然知道许蓝江会跑到雪璃面前胡说八道什么,若不是还没有实在的把握能一下子击垮许蓝江,他才不会给这个小人半点接近雪璃的机会。 武林大会上,他以一招「无限江山」,力挫最有实力登上武林盟主之位的少林掌门和武当掌门,其它几大门派不过是乌合之众,更不敢与他一争高下。 人人都知道武林盟主这个宝座既让人眼红又是烫手山芋.甚至江湖中早已传说安逸山的死并不是一般的决斗争锋中一时失手,而是有人想霸占盟主宝座,所以将其除掉。 如果没有足够的把握能将这个烫手山芋握在掌中,大家最后还是选择将其转让给这个让他们无法探测深浅的未及城城主手里。 不过,七宝指环戴在手上并不代表他就可以服众,以后还会有不少艰难,但这些事他不会和雪璃说。 她只是他的妻子,只要挂怀他一人就可以了,其余的事情,但愿她永不知道。 洁净的雪,纯真的花,怎禁得起风刀霜剑的侵袭呢? 还好他有足够的自信,可以在自己的怀中为她搭建一个休憩的庭院,让她安睡一生。 清晨,安雪璃先一步上了马车,准备出发。 在车上随意掀开车帘时,意外地看到对街站着许蓝江熟悉的身影。 他像是焦虑着什么,担心着什么,想过来,又不敢过来。接触到她的目光时,他又惊又喜,向她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说他有话急于对她说。 安雪璃又看了眼客栈的大门。夏凭阑还没有出来,联想到前一夜他不让自己见表哥的事,她心头一动,又走下了马车。 「我去对方的店一畏买几件东西,马上就回来。」她和车夫交代了一下,就走到了对街一家甜饼店里。 许蓝江也一闪身走进来。 「表哥,有什么急事吗?」许蓝江的表情异常紧张,不时地向店外瞥着,「雪璃,这件事很严重,我现在没有实质的证据和把握,但是如果不告诉你,我怕自己会死不暝目。」她困惑地看着他。「到底怎么了?」「你还记得姑父是怎么去世的吗?」他一口气说了下去,「我们都知道他出门去做什么了,但是姑父为了不让我们去怨恨他的对手们.所以从不说他要去见的那个人是谁。」安雪璃全身一紧,「你的意思是,你现在知道那个人是谁了?」「我还没有确切的把握,但是,有七成的可能性了。」许蓝江迟疑着,「雪璃,如果我说出这个猜测,可能你无法接受,但是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有机会接近事实的真相……」她的脸色微变,心底有种隐隐的不安让她想逃避,「表哥,既然你还拿不准.那就不要说了。」许蓝江见她有要走的意思,急忙拦阻,「雪璃,你别着急走。是不是你自己也知道了什么线索?夏凭阑为什么会突然向你求亲.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但是我偶然得知当日姑父去世之前,曾有人在青华县见到他的踪迹。 「你想,夏凭阑是何等人物?为什么会突然来到我们青华县?青华县又有谁值得他走出未及城?姑父虽然没有告诉我们他要见的人是谁,但是他也曾透露过那是很厉害的人物。那个厉害的人物到底是谁,难道不是呼之欲出了吗?」安雪璃紧抿嘴唇,始终不发一语,直到许蓝江全部说完之后,她才淡然响应,「表哥如果说完了,我要告辞了,今日我会和相公起程回未及城。」「雪璃,你难道以为我在和你说笑话吗?」许蓝江还执着地想留住她。「你有没有去问过夏凭阑,到底他当时为什么要去青华县?姑父去世的那一天,他到底在不在现场?是否曾经和他会面?」她叹了口气,「表哥,我爹爹已经去世了,执着于这些问题的答案其实并无意义。无论如何,相公并没有亏待飞龙堡和我,而且爹爹生前也和我说过待人要宽容,刀剑无眼,身在江湖之中的人也许早晚都会有父亲那样的结局,而我不希望冤冤相报无时了。」「雪璃!我不是让你为姑父报仇,但是你无动于衷地嫁给这个可能是你杀父仇人的人,你不觉得胆战心寒吗?如果真的是他杀了姑父.他又明知道你是姑父的女儿,他为什么还非要娶你? 总不会是为了赎罪吧?」安雪璃的目光穿过店门,看到对面的客栈中夏凭阑已经走了出来,站在马车前,像是在问车夫自己的去向。 她轻声道:「表哥,多谢你特意跑来和我说这些,但是……我想做个宽容的人,我愿意相信相公是真心待我。就让一切都过去吧。你自己也要保重,飞龙堡还要靠你继续维持下去。我相公要过来了,我想他不会愿意见你,所以你暂时还是不要出去和他碰面为好。」安雪璃迎着夏凭阑走了过去,一抹笑容轻飘飘地挂在她的唇角。 夏凭阑看到她迎了过来,握住她的双手,问道:「那店里有什么好吃的吗?怎么什么都没有买?」「看来看去没有中意的,还是回城再说吧。」她轻声回应。 靠在他的肩上,跟着他走上马车,她看似平静的外表下,一颗心正备受煎熬。 她可以在表哥面前故作镇定地为夏凭阑开脱,因为她本能地将许蓝江当作外人,而父亲和夏凭阑却都是她至亲的亲人,他们之间的恩怨她不想和外人去说。在夏凭阑的怀里,她悄悄瞥了他一眼,他高耸的鼻子挺秀坚毅,目视前方时清澈的眼波深邃坚定。 这个男人真的是杀害她父亲的人吗? 她闭上眼,一瞬间,与他初相识的场景在脑海中重现。 青岚山上,他要见的人因故失约,而那一天,父亲正为了找她而推掉了一个重要的会面。 他曾说他要见的人不是他的朋友也不是仇敌,但是要赴的却是生死之约……父亲说他要见的是个很厉害的角色,也许日后的武林会是那个人的天下:……表哥说:「你无动于衷地嫁给这个可能是你杀父仇人的人,你不觉得胆战、心寒吗?」她陡然打了寒颤,身侧的夏凭阑」且刻感觉到了,低头问道:「冷了?叫他们拿一件厚衣给你吧。」「不,不用,我只是刚刚作了个恶梦,被自己的梦吓到了。」她含糊地响应,双臂不由自主地抱住他结实的腰部.接着就感觉到他的唇落在她头项的发际分线。 「梦里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吗?如果怕作恶梦,就连我一起梦进去好了。」他开着玩笑。 她很想笑,却笑不出来。 夏凭阑真的是她的杀父仇人吗?如果是,她真的可以做到宽容,不计较.不抱怨,不追悔? 安雪璃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做到这一切,她只知道。自己已无法停止爱他。 第七章 未及城如今不再是过去的未及城了。 自从夏凭阑做了武林盟主之后.向来在外人眼中神秘莫测的未及城敞开了一扇大门,允许各门各派的造访,前提是必须事先递交拜帖,并由城内专人领路,不许带刀剑入内。 夏凭阑比起以前更忙了,而安雪璃一天可以见到他的时间也比以前少了很多。 她一如以往的平静过日,但是她也感觉到自己比以前沉默了许多。 这点变化夏凭阑应该也可以感觉到的,但是他并没有任何特别的表露,如旧的嘘寒问暖,如旧的温柔甜蜜。 她想,也许表哥的那些话只是臆测推断,并不是真实的。或者就如她对表哥所说的,过去的都已过去,她不应该继续挂怀于心。 自古以来,杀父之仇子代父报,结果冤冤相报何时了的故事比比皆是,她不会去做那种悲剧的制造者。 只是每每看到丈夫挂在腰畔的那把未及剑时,她又忍不住地在心底问自己,当初刺入父亲后背的那一剑就是这把剑吗? 于是她晚上睡着的时间越来越短,一是因为心事太多,二是怕自己在梦中说出不该说的话来。 有一天晚上,她刚刚躺上床,夏凭阑就进了梨花斋。他向来不让下人通报他的来到,为的是不惊扰到她,但是她已经习惯在夜色的风声中辨别他的足音,而那一天,她选择了假装睡着。 感觉到他清凉的手指抚摸过她的脸颊时,她也没有睁开眼。 接着是环佩声响,他的剑放在了桌上。 她屏息等待他下一步的行动,却听到掠影轻微的声音传来! 「主人,京城太子来信。」「先放着吧,我明天再看。」夏凭阑走到门口去说,声音很低。 「这件事好像很紧急。」掠影的语气里也有几分困惑,「太子很少用火漆封口,而且还派了专人来,说是要等主人的回复。」椰榆。 「京中有变,还是朝中大乱了?」他戏谵地大概他还是接过了信,安雪璃听到他撕开信口将纸张抽出来的声音,片刻后,他的声音骤冷了几分! 「昭和几时这样听昭阳摆布了?还想让我也陪着她一起闹吗?」那张纸被揉成团,丢在地上,掠影大概是检起来看了,因为她紧接着问道:「昭阳郡主以为这样寻死觅活就可以达到目的?太子不是向来不把她当回事吗?」「昭阳搬出她父母为国捐躯的事情去打动太后,太后又是个老糊涂。哼,不用理睬,把信直接丢回给那个来使,就说我无言可回。京中的事情让太子自己解决,与我无关。」掠影道了声是,脚步声逐渐远去。 安雪璃依旧阖着眼,但心中却是疑云重重。 昭阳郡主做了什么?听他们的对话,似乎她以死要挟太子和太后什么事情,而这件事太子无可奈何,只好来找夏凭阑商议。 昭阳还是没有死心吗?她不由自主地轻叹了一口气,然后突然发现自己的这一声叹息暴露了她并没有睡着的事实。 她干脆睁开眼,看到丈夫正站在床前,微笑的俯视着她。「把你吵醒了吧?」他柔声说。 「没有。」她很想问问昭阳的事情,但是他没有给她问话的机会。 「我已经很久没像最近这么累了,雪璃,今夜借我半张床休息一下吧。」他斜躺下来,闭上眼,像是真的很疲倦,疲倦到已经不想说话。 安雪璃怔怔地看着他,「你这样睡会着凉的,还是先换了衣服……」夏凭阑翻身将她抱在怀一畏,「偶尔违反常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还是怕我的衣服弄脏了你的褥子?」「她的事情与我无关,与你就更无关了。」他截断她的话,「以后不要再提起她,你不觉你多提起她一次就是多折磨你自己一次吗?」「我是怕……」「如果你怕我有事,那你就是在杞人忧天。 如果你怕的是自己受伤害,那么你只要记住你身边有我,就足够了。」安雪璃默默地抱着他的腰,这是她最喜欢和他相处的姿势,但是她的心为什么不似以前那样坚定了呢? 忽然外面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掠影的声音再度响起~「主人,城内进来了一伙闹事份子,像是跟着武当派的人混进来的。」夏凭阑伸了个懒腰,并没有立刻起身,「他们做了些什么?」「其中几人放火烧了我们一个粮库,城里的守军已抓到了那些人,不过怀疑还有同伙在城内其它地方。」他笑着叹气,「就不能让我休息一下吗?掠影,关闭城门,不要放走一个人,抓住了作乱份子,只要审问清楚,就地格杀!」「是!」他的话,掠影的回答,都让安雪璃咚嗦了一下。「也许事出有因,总要问清楚再发落啊。」她现在怕听到那个「杀」字。 夏凭阑拨开她额前的发,笑看着她的眼睛,「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就是我做人的原则,雪璃,不要以为你凭一颗爱心就可以化解掉人世上所有的黑暗。先睡一觉吧,我一会儿就回来。」他起身出了门,但她怎么睡得着? 他的话一直萦绕在她、心里,杀人对于夏凭阑来说是如此容易的事吗?不管那条人命是否该死? 她呆呆地想,一会儿担心他杀了太多的人而给自己带来积怨,一会儿又怕敌人会在暗处对他不利。 终于她忍不住也走出了门,梨花斋的跨院里十分清静,但侧耳倾听却可以听到府外依稀有嘈杂人声。 「这就是他妻子住的地方。」她忽然听到有人压低声音在说话,说话的位置似在墙外,但转眼间有几条黑影从墙上无声无息地跳了进来,那些人乍看到她站在院内.反而吓了一跳。 「你们是什么人?」安雪璃意识到来者不善,思忖若是该高声呼救还是按兵不动。 那几人对视一眼,瞬间抽出宝剑,「你最好乖乖地不要动,也不要叫,我们现在问你一句,你就乖乖地答。」「你们问吧。」她果然很乖巧。「这里是不是梨花斋?」「是。」「夏凭阑的夫人是不是住在这一间?」「是。」「她人现在在哪里?」「我就是。」她的回答又让那几人吓了一跳,没有想到他们费尽心思谋划的事情竟然这么容易办到.几人喜动神色,又对视一眼。 其中一人问道:「怎么办?现在带她走?」「要带她出城谈何容易,想办法在城里找个地方把她藏起来。」安雪璃听着他们的对话,微微一笑,「几位是要抓我去要挟我家相公吗?」对方见她一直有问必答,而且笑容可掬,忽然心中没了底,警戒地四下看看,又看不出有任何埋伏的迹象。 于是其中一人大着胆子伸手去抓她的肩膀。 安雪璃纤纤弱质,眼看着对方鹰爪一般的五指就要扣在自己肩头时,对方却负痛惨呼了一声,手臂在空中倏然坠落。 其它几人表情大变,冲过来护在同伴左右。 安雪璃本来以为自己铁定要被对方抓住了,但是这突起的变故让她觉得惊诧又似曾相识,她忽然想到许蓝江当日在客栈里也曾因为要抓她而被夏凭阑的银针伤了手臂。 她转头环视四周,在东边的屋檐处依稀可见一个黑色的人影斜跨而坐,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到的,也不知道那么脆弱的瓦片上怎么可以无声无息地坐着一个人。 「本以为你们几个冒险潜入我未及城是冲着我来的,我还想给你们几分敬意,但是你们竟然将主意打到我妻子头上,你们以为我还能饶得了你们吗?」夜空中,这淡淡飘来的声音像是风中飞雪,冷而清泠,让院内所有人都为之一凛。 「走!」安雪璃听到他们压着声音低喊,那几条黑影同时掠起,飞向来时方向,其中一人架起受伤的同伴,另一人突然反手将手中长剑掷向她所在的方向。 她根本来不及反应,只成觉到有冰冷的风声挟着银光飞向自己,蓦地眼前一花,那银光倏然坠落,接着就是一声惨呼,暗夜中似有血光飞起,一人手臂被什么东西斩断,跟枪几步之后倒在地上。 她低呼出声,随即有双宽厚的手臂从后将她揽抱住,紧紧压在胸口。 「没事了。」夏凭阑低幽地说道。 没多久,小小的梨花斋中出现了许多黑衣士卒,夏凭阑冷冷道:「将尸体抬走,把这里打扫干净。那几个人呢?」「已死在墙外弓箭手的乱箭之下。」有人禀报。 安雪璃打了个寒颤。他将她揽得更紧了一些,口气更冷,「我不想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的,把尸体丢到城外去,别让他们脏了我的未及城!」「今晚你这里不干净,换个地方睡吧。」他不由分说就将她带离了梨花斋。 安雪璃一直不知道丈夫自己的寝院在哪里,自从成亲之后,夏凭阑如果要与她同宿,也只是留宿在梨花斋。 当她走进这座三层宝塔式的阁楼时,她立刻知道这里是他常住所在。 四周的墙壁包括楼梯都是漆黑如墨,墙上没有用任何的山水画做装饰,只有他常用的那只琵琶挂在墙上。 床榻干干净净,在这看似漆黑一片的屋中,只有床单是雪白色的,一尘不染。 她坐在旁边的软椅内,轻声问道:「以前也有这样的事情吗?」「从未有过。」夏凭阑亲自为她倒了一杯茶,「因为外人从不知未及城所在,而且他们也和我没有任何恩怨。」「这一次,是为了你当上武林盟主的事?」「十有八九吧。」「为什么不留几个活口审问一下?也许他们还有更大的计划或者同党。」「不必,我知道他们的来历。」他轻蔑地冷笑道。 「知道?」她不解地看着他,「那你……」「以后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我能解决。」安雪璃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相公,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怎么?」「我一点武功也不会,遇到歹人只能束手待毙。如果你不在我身边,我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力量,而且……对于你城中事务,我也毫无参与的能力。我嫁给你时连一点象样的嫁妆都没有带来,甚至连我这个飞龙堡大小姐的名号,现在听来也会一议人觉得可笑。」夏凭阑一指托起她的脸,正色地盯若她的眼,「是谁带给你这样的自卑?雪璃,我这个人不喜欢扭扭捏捏地猜测别人的心事,我知道你最近的心绪烦乱,所以我没有问你,我希望你能自己想明白。但是既然你已经把话说到这里,我只好问个明白。」「有件事,我也想问你……」她紧咬下唇。 「什么?」「当初,你去青华县……为了见谁?」夏凭阑的脸色慢慢凝结成了冰霜,「是谁在你的耳边胡言乱语了什么?」「相公,我知道你不会对我说谎的。」她的手指紧紧抓住他的袖口,艰难地说:「我、我想知道你要见的人,是不是……我父亲?」他的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满是痛苦挣扎的眼,语气退尽了所有的颜色,「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在怀疑什么?」「我……」安雪璃瞥了他一眼,为他的眼神所惑.后半句话却再也说不出口。 「说不出来吗?」他却看透了她的、心思.「那好,我替你说出来,你在怀疑我就是杀了你父亲的凶手,是吗?」「如果你们是比武中失手误杀,你……不能算是凶手,但是,我想知道真相。」他幽幽地笑了,笑容绽放在唇角,却如一朵冰凉的雪花.「雪璃,这句话你不该问我的,虽然我明知道你早晚会问,但我还是希望你不要问,因为一旦问了,就表示你将我们夫妻的情意看得并不如我想象的重要.难道我这些日子以来对你的种种温存都不能让你释怀这些疑虑吗?还是你那个表哥对你的影响要远多过于我?」「我……」她张嘴,却被他一手盖住,他的手比起平时似乎更冷了。 「不用和我辩驳什么.那日在客栈前,你在对面的店里和你表哥说了些什么我不想知道。我看到了,但是我不问你,这是我对你的尊重。不过,雪璃,你很让我失望。」说完,他丢下她,径自走下楼去。 安雪璃怔怔地坐在那里,不知何时泪水从眼眶迅速滑落,滴到了手背上。 夏凭阑没有给她答案,到底是不是他杀了她的父亲?但是现在这个答案已经不再重要.她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会让他如此生气、失望,甚至是伤心。 这不是她最初的愿望。 她独自坐在这空荡荡,黑漆漆的房子一昙,平生第一次觉得孤独又恐惧,似乎他丢给她的不是这一室的黑暗,而是永远的抛弃。 不要,凭阑,不要走。 她在心底拚命地喊着,但是口中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这一夜夏凭阑没有回来,次日清晨她醒来时,有婢女端着水盆在房门口等她。 「夫人,该盥洗了。」她全身好像都没有力气,懒懒的,任凭婢女扶着她坐在水盆前,一低头,清澈的水波中看到了自己憔悴无神的脸。 「城主去哪里了?」她小声问道。 「奴婢不知道。可能是在议事堂吧?夫人要找城主吗?奴婢可以去通传。」「不必了。」她虽然很想见他,但是又不敢叫人去找他,如果他不肯回来呢?她该怎么办? 「夫人,楼下有客人说要见夫人。」盥洗完毕,有下人来通报有人要找她,她问: 「是飞龙堡的人吗?」「不是。」她以为是表哥,不想再给她和丈夫僵冷的关系上平添一份烦恼,但不是表哥的话,哪里还会有什么她的客人呢? 下了楼,她意外地看到了昭和。 「太……」她差点叫出来,随即想起城内没有人叫他太子,也许他的身份除了夏凭阑之外其它人并不知道,于是转而改口,「昭和公子,你怎么会……」「我怎么会又来了,是吗?」昭和苦笑着,「京里出了些麻烦事情,我本来写了信叫手下人来送,但是转念一想,大哥那个石头脾气啊,只怕一封信说不动他,所以我快马加鞭地也赶来了。 果然,他硬生生给我一个大钉子碰,竟然一点面子都不给我。」安雪璃想还以一笑,但自觉自己的笑容也有些苦涩。 「怎么?那件事他和你说了?」昭和捕捉到她嘴角的苦意。 「你是说昭阳郡主的事情?」她柔柔问道: 「事情真的很棘手吗?」他叹气道:「我也没想到昭阳不惜割腕自杀来逼迫父皇,父皇很震怒昭阳的做法,但是又没办法,因为太后是最疼昭阳的,所以也帮着昭阳给父皇施压。」「郡主想怎样呢?」她不解,「她想让相公把我休了吗?」昭和一震,又笑道:「还没有那么绝.太后也不会同意让大哥休妻的,毕竟你是明媒正娶,又是有身份地位的安家大小姐,总不能不顾及你的面子啊。所以太后的意思是,让大哥也娶了昭阳,一夫双妻,你们以姊妹相称,就像上古的娥皇女英.不也是一段佳话吗?再说,男人三妻四妾都是平常,以大哥的身份地位.娶两个妻子也不算多。」「哦~」昭和看着她,「嫂子,我知道要你一下子接受这件事比较难,昭阳那个人你应该是见过了,她的脾气是骄纵一些,但心眼儿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坏,和她相处并不是难事。」「殿下,」安雪璃直视着他,忽然改了称呼,「殿下希望我能答应,是吗?不,或者说我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殿下只是来通知我而已。」昭和郁塞了一下,看着她的眼神也复杂了一些,「嫂子,我曾问过你为什么会嫁给大哥,因为我觉得江河日下的飞龙堡实在配不上如日中天的未及城,不过身为一个好妻子,如果不能给丈夫带来太多的荣耀,起码不应该为他增加负累,这样才算得上是德行兼备。」安雪璃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脸孑l一下子变得雪白,身子好像摇晃了一下。他的话敲在她的心里像把刀,刺得很疼,尤其刺中了她心中最脆弱的地方。 一直以来她都为自己为什么有幸嫁给夏凭阑而困惑不安,昨夜她才与他心中芥蒂,这种不安现下变成一种更复杂的情绪。 那个昭阳与她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她沉静如水,昭阳热烈如火,她在昭阳的眼底看到了近乎偏激的嫉妒和疯狂,那是一种强烈的爱得不到响应而演变成的。 她呢?她对夏凭阑的爱不似昭阳这样火热奔放,充满了占有,但是绵绵久久的爱意却已刻在她的心底,溶入骨血之中。 她知道娥皇女英的故事,以前并未觉得有任何特别,如今想到自己也要成为故事中的一员,却是说不出的心酸心痛。 原来她在闺中学了那么多的女德,却依然不能接受与人分享一个丈夫。 「昭阳……想什么时候嫁过来?」她听到自己虚弱的声音。 「当然是越快越好。」昭和听她话意已经算是同意,松了一口气的笑道:「若是你不反对,我就去劝大哥,大概这个月底,下个月初……」「昭和!」冷冷一声厉喝划过,夏凭阑如黑色的疾风出现在他身后,一手扣在他的肩头,「想让我」且刻轰你出未及城吗?」「大哥,嫂子已经同意了,你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多娶一个老婆坐享齐人之一福,天下哪个男人会不愿意?」昭和满不在乎地说道。 夏凭阑冷厉的目光扫了过来,盯着妻子,「你同意了?」安雪璃不敢对视他的目光,别过脸去,「为了你,和你的未及城,我想这样也许是最好的。」「哼,多谢你的贤慧和大度,但我最恨别人为我安排我的路。」他扣在昭和肩上的手向后一扯,「昭和,你跟我出来!」她急忙叫了一声,「相公!」夏凭阑看了她一眼,闷声道:「你还要说什么?」「他是太子。」她轻声道。 他的脸色更加难看,冷笑道:「太子?!太子值几个钱?」安雪璃听他竟然用如此轻蔑的口气讥讽,对昭和甚至没有半点尊重,不仅又为他担心起来,想跟着去劝几句,但是夏凭阑那如冰山积雪般的眼神让她又收回了脚步。 「在这里待着!哪里都不许去!」他甩下一句,拉着有些跟枪的昭和走了出去。 「你到底要干什么?」夏凭阑甩开他,怒声问道。昭和揉了揉自己被抓疼的肩膀,笑道: 「大哥下手真是狠啊.一点兄弟情义都不给我留。」「收拾你的包袱,我立刻派人把你送回京城去!」他的话让昭和又笑了,「你何必这么急着轰我走?」「因为我很怕自己会做出什么让你和京里的人都颜面扫地的事情!」他严厉的口气让昭和渐渐收敛了笑容,「大哥,娶一个昭阳让你这么生气吗?她不过是个爱你爱到快疯了的女人,你娶了她,只要给她一点好脸色,她还不是乖乖地任你摆布?」「昭和,我觉得你很可笑。」夏凭阑斜睨着他,「如果我愿意娶昭阳,早就娶了,不需要她玩一哭二闹三上吊这一套。我不像你,娶了一个正妃三个侧妃还不够,还时不时地娶上七八个小妾。」「我只是玩玩而已,天下的女人就如百花.有的富贵如牡丹,有的艳丽如桃花,有的清雅如雏菊,不一一尝遍,岂不是妄活一世?」昭和摇着头,说着自己的「理想」。 夏凭阑哼道:「你就玩下去吧,早晚把自己的身子折腾垮了。」「这种事情我当然有分寸,可是大哥你不过两个女人,就畏如洪水猛兽,你不是这么胆小怕死的人吧?」他沉声说:「你一再问我的想法,怎么不好好想想雪璃的感受?你刚才对她说的那番话肯定伤透了她的心,难道她就不是人,她就不该被你尊重?」昭和怔了怔,「大哥,你说什么呢?妻子出嫁从夫,就应该以夫意为天。她这一辈子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你过得好,女人本来就是为了取悦我们男人而存在的,难道你要不要娶二房还非得她点头,莫非你怕河东狮吼?」夏凭阑轻蔑地冷笑,「昭和,你被宫廷那个地方调教出这种想法我并不吃惊,但是不要把你的想法强加到我的头上。」「我就怎么被宫廷调教了?难道你不是从那一畏出来的吗?」昭和有些生气了,「大哥,我是为你好,你不要把我一片好心当作、当作……」他一时不知道该找什么样的词汇来形容。 「好吧,昭和,我只和你说最后一次,不管你明白不明白,我,是绝对不会娶昭阳的.因为我一点也不爱她。我不爱的女人,我不会娶,你明白了吗?」昭和眯着眼,不解地看着他,「这么说来,你是想告诉我说,你爱那个安雪璃?」夏凭阑没有回答,只是侧过身,冷冷地昂着头。 「真可笑,我一直以为「爱」这种东西是大姑娘春心荡漾时才会有的幻想,怎么也想不到你会说这样的话。」昭和喃喃自语。 「昭和,应该说你很可悲,因为你这一生没有爱过什么人,所以你不会对我的话感同身受。 我不在乎你是否懂得我的话,只要你记得我的警告!不许你再去碰雪璃,无论是任何的言语刺激都绝对不允许你碰她一下!」昭和闻言气结,许久,重重地哼了一声。 夏凭阑盯着他,一字一顿的道:[昭和,不要把我的警告当作玩笑,你应该知道,我这个死过一次的人是什么也不怕的,要是有人伤了雪璃,无论是你、昭阳,还是宫里的皇上、太后,别怪我到时候翻脸无情!」 第八章 安雪璃连着几天都住在阁楼中,她曾想搬回梨花斋,但是刚刚走出阁楼外的院门,就有人来告诉她,「夫人,城主说了,夫人今夜暂时不要回梨花斋,城内有点乱,还是这边安全。」夏凭阑没有再露面,即使这一处是属于他的私人休憩居所,他每天晚上夜宿哪里,她也不知道。 她很不安,不知道她与丈夫之间的心结到底能否化解开来,等在楼上静候他出现,那种煎熬更是让她度日如年。 终于,夏凭阑回来了。 他的神情淡淡的,看不出任何心绪,一见到她,他就皱了皱眉,「怎么好像瘦了,下人没有按时送饭吗?」「不是,是我吃不下。」她看到他时心头一阵狂喜.但是看到他冷峻的神情又不由得将狂喜暗暗压回心底。 「把晚饭端到这边来,我和夫人一起吃。」夏凭阑吩咐跟在他身后的掠影。 掠影看了安雪璃一眼,转身走了。 「这几天是掠影在陪你啊。」她望着掠影的背影远去。 他睨着她,脸一沉,「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没什么,你别误会。」她意识到自己的话的确有些问题,但她真的没有想偏了去,她只是想着掠影是他最亲近的亲信,有掠影在身边照顾他,他在行动坐卧时总算有人照顾。 但是夏凭阑听到的感觉却不是这样,他冷冷地说道:「如果你还想和我打探掠影和我到底是什么关系,我想就不必了,我觉得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我说过的话向来不喜欢再重复第二遍。」他的话听来带着怒气,让她更不敢开口了。 看来当日她询问凶手的事情真的惹恼了他.新婚之后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冷冰冰、硬邦邦地和自己说话。 安雪璃默默地跟在他身边,直到饭菜都摆上了的餐桌后,她也只是默默地吃。 「昭和……走了吗?」她觉得这样僵持下去不好,但是一开口还是犯了他的忌讳。 夏凭阑夹起一根笋尖丢在她碗里。「昭和说的话你不必总是想来想去,他说的都是胡闹的玩笑,你若放在心里才是愚蠢。」她呆呆地看着那个笋尖,嗫嚅道:「也许我真的是很愚蠢。」当琅一声,饭碗突然摔在桌上,夏凭阑一手挑起她的脸,直视着她的眼睛,「好吧,既然你非要挑起这个话题,我就问问你,你那么在意昭和的话到底是因为你很认同,还是你很恐惧?」「昭阳郡主……是个很美的女孩。」她搜索枯肠地想词儿,却不知道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错的。 他的脸色阴沉下去,「那又如何?」「她、她是郡主,是皇上和太后宠爱的人。」他继续反问:「那又如何?」「你如果不娶她,也许会平白伤了一条性命。」「那又如何?」「娶了她,对你并无损失,而且还有不少好处……」她的手指紧紧抓住自己的袖边,不经意地揉搓之下,袖边缝制的花边几乎都要揉斓在她的纤纤十指上了。 夏凭阑全身僵硬,厉眼盯着她,「你真的是这么想的?」「是……」「你以为这样做是为我好?」「也是为了未及城好。」「你就不怕我娶了那个女人之后,未及城内便无你的立足之地了吗?」他的连续质问终于让安雪璃的回答停顿了一下,想了想,她绽出一个笑容,这笑像是初冬时绽放的第一朵梅花,美丽而脆弱,也许历经一阵寒风就会凋落。「你不会那么绝情吧?不过如果你党得这样可以帮到未及城,我、我可以让位。」夏凭阑的手指紧紧按在桌角,语声冷冷进出: 「我真没有想到,你是如此的「贤慧」,看来我对你的了解还不够深。」她听得出他的讽刺,嘴唇翕动着,想收回她的话.想告诉他说这不是她的真心,但是他接下来的话让她再也没有辩驳的机会,同时还给她的心上套上一个无比巨大的伽锁~「好,既然你如此贤慧,我就如你所愿,今天就给昭和去信,告诉他我同意这门亲事了。至于城内如何打点迎接昭阳郡主,就由你一手负责,我只要坐享齐人之福就好。」说完这句话时,掠影正好上楼来,手里捧着一封信,他甚至没有问一句话,便起身走了出去。 掠影看了安雪璃一眼,才急忙跟着夏凭阑一起下楼。 「主人。」掠影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您说了什么,让夫人看起来那么伤心?」夏凭阑看她一眼,「我们夫妻之问的事情一定要告诉你吗?」她很难得的笑了,「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属下一直以为主人是专情又长情的人,一辈子不会对夫人变心。上次您又对太子说出那样恶狠狠的警告,无论怎样看,您似乎都不该把夫人气哭了才对。」「谁说她哭了?」「您前脚下楼,我回头去看,夫人的眼圈都红了。您看她两眼浮肿,显然是几夜没有睡好,又偷偷哭过。属下不明白,既然主人不准备另娶,夫人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夏凭阑沉默了片刻,「掠影,你见过这种女人吗?又怕失去我,又要急着给我再娶?」掠影回答,「见过。」他诧异地看着她,「真的?」「我娘在生下我之后不久又生了一个小弟弟,本来是很开心的,但是我的小弟弟三岁就夭折了,然后她就再也没有生育过。她怕我父亲会变心娶了别人而不要她,就傻呼呼地先给他另娶了一房,新娘就是我娘陪嫁时的贴身丫头。 「这丫头很争气,嫁过来之后的第二年就生了一个大胖小子,非常得我父亲的欢心。我娘本以为她为父亲娶的是自己人,她也可以跟着一起享福,没想到那个丫头当了二夫人后变得越来越不满足,还想做大太太,于是拚命在我父亲面前说我娘的坏话,终于有一天,我父亲把我娘休了,二夫人变成了大夫人。 「我娘觉得被丈夫休离很丢脸,就带着我远走他乡,我们母女俩一路吃尽了苦头,最终我娘积郁成疾,客死异乡。」夏凭阑静静地听,等她说完之后才问道: 「你们女人为什么总喜欢自找苦吃?难道没有了儿子,你父亲就不会再喜欢你娘了吗?」「我不知道,我娘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如果妻子生不出儿子来,就犯了七出,要被休,或是被抛弃。」「哼,愚蠢的想法。」夏凭阑的蔑视却让一直追随附和他的掠影摇了摇头,「主人,您这样说是因为您不了解女人,女人自幼就被教导要如何孝顺父母公婆,礼敬夫君,要如何不嫉妒,如何为丈夫尽贤能。其实这不怨女人,而是因为世上大部份的男人都欲求不满,男人又强过女人,所以女人只好逼迫自己妥协于男人的想法。」他有些诧异地看着掠影,「你从哪里来的这些古怪想法?」「看到我娘这一生的凄苦之后,我就慢慢懂得了这些道理。所以,主人,如果夫人做了什么愚蠢的事情让您生气的话,请不要气太久了,因为夫人的的确确是非常在乎您的,她只是不知道如何做才能让您真正高兴而已。」夏凭阑久久地凝视着她,然后轻幽地一笑,「今日真是有趣,我先后看到两个女人不一样的面貌。掠影,我一直把你当孩子,看来你是真的长大了。」她借低下头的动作掩饰略带红晕的双颊,「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那好吧,掠影.你帮我去做一件事。」「是。」「保守住我们今天对话的内容,然后帮夫人去做事。」「做什么?」「做任何她想做的事情,因为我已经许诺她可以负责筹划婚礼。」「谁的婚礼?」「我和昭阳郡主的。」掠影睁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不用诧异,就是我和昭阳的婚礼,或者说,是在她心中必然存在着的那场婚礼。」她眼珠子一转,立刻明白了,「主人是想蒙骗夫人,让她以为您要另娶?」「不让她心痛到死一次,她就不会知道人间真情意的珍贵。」夏凭阑清澈的眼波投向阁楼顶端的窗棂。那个傻女人还在为了子虚乌有的事情而流泪吗? 最近他有许多事情要忙,不能时刻陪在她身边,故意冷落她也是为了惩罚她轻信别人的话,而不顾及他的感受。 但愿他做的还不算太绝,只是如果不狠狠地伤她一下,只怕日后她还会傻傻地把他往外推给别的女人。 就让她深深地痛这一次吧。只这一次,算是让她受一回教训,也是为了让她那脆弱不堪的自信能重重地淬炼一次。 世上的男人有千百种,大多数男人不会将女人的意志看得很重,他们将女人看作是取悦自己的工具,如昭和、皇上。 但是他夏凭阑不是他们,他的心中只永远烙刻着一个女人的名字!安雪璃。 安雪璃手捧着清单,一件件清点着眼前的物大到雕花竹榻,小到紫霞萝纱,每一件都要在她点头确认之后才可以由下人搬到新房去。 新房,是夫婿即将与昭阳郡主成亲的地方,是她亲自挑选,亲手布置。 相公说他已经接到京中传来的书信.上面说昭阳郡主将于三个月后从京城动身,也就是说,他们这边至少要再等上三个月的时间。 安雪璃怕自己不懂而有所遗漏,即使时间充裕,她也不敢掉以轻心,于是这一忙就是十数天。 也正因为她的这份「热情」表现,让未及城上下议论纷纷,看来这位夫人比他们所想的要贤慧得多.不愧是贤内助,能做到这样无嫉无妒,大大方方的接受别的女人和自己共事一夫.当年的娥皇女英不过是因为姊妹的血肉之亲才能这样大度,而夫人的这份胸怀真可以说是天下无双了。 但是……她的心究竟是什么样的,谁曾见过? 「夫人,这床鸳鸯被是放到婚床上的吗?」侍女捧着一床大红的锦被问她。 她转过身,眼睛像是倏然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这锦被,有些眼熟……想起来了,当时她和相公成亲的时候,婚床上也有这样的一幅「鸳鸯戏水」。 不到三个月就物是人非,曾经以为他们的婚姻就像戏文中的佳人配英雄,谁知如今佳人不再是佳人.英雄却依旧是堪配佳人的英雄。 她默默地接过那床锦被,说:「人家贵为郡主,这锦被上的图样与郡主的身份并不相配,叫绣坊另绣一条龙凤双喜被送来吧。」将鸳鸯被放回原处,手指还有些留恋地在那丝绸上多停留了片刻。留不住丈夫的人,总算能留下一点值得回忆的东西,不算输得太惨。 她忍不住对自己苦笑,我这是怎么了?竟然会为了一床锦被搞得如此神伤?这能怪谁?还不是怪自己,若不是她一再保证自己大度能容,逼迫相公娶昭阳郡主,她怎会陷入这进退两难的绝地呢? 手边还有一个方盒子,也是从仓库搬出来的,不知道装的是什么,她就顺手打开了,一畏面是一面水晶镜子。将镜子捧在手上.真金白银的外框,水晶的镜面,每一样都是冰冷的。 这件东西可以摆在新人的床头吧?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很美的景象。她记得这是昭和太子当初送来的贺礼之一,但是她并不大看重这些东西,就叫人收了起来。 如今,她将相公拱手相让的时候,连这件东西都要一起让出来吗? 手中一滑,那面镜子忽然掉落在地上,清脆的撞击声后,一面上好的水晶镜子陡然破裂成了许多片。 「哎呀,夫人小心!」旁边的婢女们都惊呼着跑过来。 安雪璃还木然地感慨,「多好的一面镜子啊,那么完美,却被我不小心毁掉了。」「夫人,您的手受伤了。」一名婢女抓住她的手腕,那儿被细小的水晶碎片划过了,鲜血一下子涌了出来。 「快去找大夫!」婢女们慌乱地喊着。 「没事,只是一个小伤口而已。」她摆摆手,并未立刻感觉到痛,因为这么多日子以来,真正能让她感觉到痛的是她的心。 手腕伤口处流出的血,如晶莹的红珍珠一颗颗跌落,融进土里。 大夫飞快赶到,,夏凭阑也来了。 他走进屋,看了眼屋内站得密密麻麻的人,皱了皱眉,「都下去吧,又不是什么大事。」好在安雪璃的伤口不深,及时处理即可,就在大夫包扎的时婢女们都出去了,大夫还在为安雪璃手上的绷带打结,夏凭阑拍了拍他的肩膀,「许大夫,您也先走吧。」许大夫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但也没说什么,悄悄的退出去了。 「耽误你的事情了。」安雪璃低头说:「我没事,只是划伤了一个小口.是下面人太大惊小怪了,其实我一点也不疼……」突然间她的手腕剧痛了一下,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因为夏凭阑的手掌紧紧地瘪住了她包扎好的伤口。 「真的不疼吗?」他像是在嘲笑,「雪璃,当着我的面不用说假话,因为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听假话。」「没有……那么疼。」她艰涩的回答让他的嘴角挂起一抹笑,这笑容是心疼,是怜惜,也是觉得好气又好笑,只可惜她看不出来。 「东西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他一进院子就看到满地的箱子。他任由她傻呼呼地为着一场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婚礼而心力交瘁,他最近在调查一件事,在事情没有水落石出前,他不想打扰她的「好兴致」。 「千头万绪,不知道该从哪里做起。」她想把还没有打好结的绷带弄好,但是一只手怎么也不灵巧,无奈之下.她只好抬头看着夏凭阑,恳求的目光楚楚动人,让他根本无法抗拒。 他一边打着结,一边问道:「有什么地方不明白吗?你可以去找念武,他最喜欢忙这些事情,当初你我的喜房就是他布置的。」「哦?是吗?」她呆呆地看着他为自己包扎完毕。这是他第二次为她包扎伤口,第一次她的手指被琴弦割伤,他的温柔和那方雪帕成了打动她心扉的原因,然而这一次……是否是最后一次了? 「明日你就可以搬回梨花斋。」夏凭阑不经意似的说道,「那里我已经叫人重新整修装饰过。」「其实不必这么大费周张的。」她这些日子已经在他的地方住习惯了,这座阁楼里有属于他的味道.即使他不回来,她依然可以感觉到他的无处不在。 忽然问让她搬走,她反而无法接受了。 「最近家里有人来找过你吗?」他再度不经意地转换了话题。 「家里人?」她这些天忙得昏天黑地,以为他指的是未及城的人,于是懵懂地回答,「只有掠影一直陪着我。」「我是说飞龙堡的人。」他的眸子中亮起一簇幽幽的冷光。 「没有。」她自从上次和表哥在街边小店里说完话之后,就再也没有飞龙堡的消息了。表哥在记恨她吧?因为她当时不肯为了父亲的死去质疑相公什么.只是没想到,最后她还是为了那件事和他走到这一步。 「如果家里有人来,你见见也无妨。」夏凭阑忽然出人意料的说了这一句话。 她不解地看着他,因为她知道相公不喜欢许蓝江,甚至对飞龙堡的死活都漠不关心,为何现下他会作出这样的决定? 「以后也许你会很寂寞,若有亲人陪着你会感觉好一些。」他的话别有意昧。 「雪璃,你觉得我们夫妻做到现在这个样子,有意思吗?」她张开唇,一股酸一股痛从心一昙深处向上涌动。她想告诉他,她后悔了,真的后悔了,也不想再用伪善的面具来欺骗自己和所有人,她不想和昭阳分享他,她害怕会因此失去他曾经给予她的爱,但是,看着门外屋内满地还在整理的箱子物品.那些话又都哽在喉中,泪也硬生生的忍住。 夏凭阑静静地凝视了她一会儿,没有听到她的任何回答.脸上露出一丝失望。 「雪璃,人心难测,不要考验我是否可以做到一心二用。」他没有解释他的话就走了。 安雪璃怔愣着看着他的背影,深恨自己为什么不追上去,一把抱住他的肩膀,将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积郁的委屈、不安、惺恐和悔恨都一古脑儿地倒出来。 是因为她还有一点怕吧?怕他已经渐渐地开始厌倦了自己,怕他为了父亲的事情和她开始割裂情意。如果她满腔热情地追上去,换来的却是他一记冷冷的眼神,该怎么办? 安雪璃搬回了梨花斋。她没有关注这里到底有什么变化,事实上从回来后,她就将婚礼的所有事宜全部丢下了。 梨花斋好像是紧闭自己的一个小方盒子,她拒绝走出去半步,也不再和人交流。 这里,俨然是禁锢她的一座冷宫,却是她自愿走入的。 其实早在此之前.她就已把自己锁在一座心门之内了。 坐在窗边,她反复在纸上涂鸦着一首词! 洞房记得初相遇,便只合、长相聚。何期小会幽欢,变作离情别绪。况值闱珊春色暮。对满目,乱花狂絮。直恐好风光,尽随伊归去。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早知您地难拚,悔不当时留住。其奈风流端正外,更别有,击人心处。一日不思量,也钻届千度。 成亲的那一夜,坐在满室的红光之中,她想到的便是这阙词的第一句!洞房记得初相遇,便只合,长相聚……但她没有想到.他们短暂的婚姻生活会从纯净的幸福甜蜜变成了现在的黑幕沉沉,词中的「直恐好风光,尽随伊归去」就成了她的写照。 为了想知道杀害父亲的凶手是谁,她得罪了丈夫。 为了不让自己背上妒妇、不贤的罪名.她亲自为丈夫操办婚事.让他去迎娶别的女人。 除了丈夫以外,所有人都赞誉她的贤德和大度,却不知道她的心境是这样的凄苦。 不想再装模作样下去了,就像那天她无意问划伤了手,他紧紧握住她的伤口问她疼不疼,明明很疼的,但她就是不敢对他说实话。 明明后悔了,为什么不挽留他? 胆怯?羞涩?还是为了那不值一文的面子? 于是她将自己关在这一方狭小的庭院里,这里曾是他们亲密生活的见证,然而现在却找不到他的一点影子或气息。 砌下梨花一堆雪,明年谁此凭阑干……毋需到明年了,也许明朝依偎在他怀中的人就已经不是她了。 将自己深埋进这座院落中吧,让她变作那墙角的梨花,从此之后,默默地守着年华老去,从此之后,如同皇帝后宫内最可悲的冷宫女人,再也无人关心她的生死。 凭阑,凭阑……只有念着他的名字时,那份苦涩的甜蜜才会流过心头,让她在痛楚中感觉到一丝快乐。 「凭阑……凭阑……但愿除了我,再没有人可以这样亲密地念你的名~」「姊姊,我的球掉进院子里了,能帮我捡一下吗?」窗户对面的墙头上忽然传来一个小孩子的声音。 安雪璃缓缓将视线移过去,发现是个小男孩正趴在墙头上,清亮的黑眸忽闪忽闪地看着她。 她走出房门,看见在院子中有一个布做的彩球,她弯腰拾起,「你下来拿吧。」「我不敢。」男孩摇头,「我娘说这里不是我们能来的地方,要是被城主知道了,会生气的。」「没关系,下来吧,城主不会知道的。」她温和地说,现在还会有谁关注她这里的事情? 男孩的眼珠骨碌碌转了好几个圈,依然没有动,「姊姊,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吗?会不会很寂寞?要不要我陪你说说话?」「谢谢你,不过……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她淡淡地拒绝了这个孩子的好意。 但他却不肯走,依然饶有兴味地说:「姊姊,你长得真好看,像我娘常说的月宫里的嫦娥。可是嫦娥不是都会抱着一只玉免吗?你的兔子在哪里?」「我没有兔子。」她听到孩子这样赞美她并没有觉得开、心。说来,她现在的确像是被困在月宫的嫦娥,月宫太冷了,嫦娥怎么能住上千年? 「姊姊,我给你唱支曲子吧?」男孩在她身后扯着细嫩的童音唱道:「旧酒投,新酷泼,老瓦盆边笑呵呵。共山僧野叟闲吟和,他出一对鸡,我出一个鹅,闲快活……」这孩子唱得抑扬顿挫,古同低起伏,很是有趣。 安雪璃终于又回过头来,「孩子,天色不早了,你该回家去了。」「姊姊不喜欢我唱的曲子?」男孩还执意要表演给她看.「这是我从戏文里听来的,我每次一唱,我娘就是有再多的烦心事都会笑出来的.可是姊姊为什么不笑?」「因为姊姊笑不出来。」她走入屋内,反手关上门。 那男孩一跃而下,对始终默默站在自己身后的人说:「城主,我没让夫人笑,是不是就领不到赏银了?」夏凭阑摇摇头,他拿出一锭银子放在孩子的手中,低下身说:「不,你做得很好,倘若你明天还能来,我还会继续给你赏银。」「谢谢城主!明天我一定还来!」男孩欢天喜地地跑掉了。 安雪璃发现这几天那男孩像是故意似的,一次次跑来找她,有时候借口说有东西掉落到院子里了,有时候甚至连借口都不找了,只说来看她。 初时她几乎什么话都不回答.只是静静地坐着,后来他的话越来越多,让她很难继续无动于衷下去,偶尔和孩子对上几句,于是她知道他叫「牛牛」,家里只有一个母亲。 「我爹常年在外面做生意哦,根本不回来,所以我现在都记不清我爹长什么样子了。」牛牛说起这句话时满脸都是抱怨。 「你恨你爹吗?」安雪璃问道。 「恨?什么叫恨?」「就是比讨厌还要厌恶这个人。」牛牛想了想,「我不讨厌爹,爹每次回来都会给我买好多好吃好玩的东西。」「看来你爹也是真心疼爱你。」她幽幽地想着,似是自言自语,又好像在宽慰别人,「所以你也要真心地爱他,千万不要失去后再追悔莫及。」「姊姊,你说什么?我不懂。」牛牛困惑地看着她.然后又恍然大悟地说:「哦!我知道了,姊姊一定是有想见的人,可是却像我和我爹一样,总是见不到,是不是?」安雪璃一惊,难道她的心事连孩子都知道了? 牛牛笑着说:「姊姊皱眉头的样子和我娘说起我爹时的样子好像,我娘还常背一首曲子,不知道是不是在说我爹……自送别,心难舍,一点相思几时绝。凭阑袖拂扬花雪。溪又斜,山又遮,人去也。」她浑身如遗雷击一般。为何又在诗文中听到了她和夏凭阑的名字?难道无论天上地下.他和她真的是绑在一起,解不开的夫妻结吗? 如果真是如此,为何她和他的缘份会这样浅? 想到这里,她不禁笑了。 「姊姊笑了!姊姊笑了!」牛牛兴奋地跳下墙,挥舞着手臂跑去找夏凭阑领赏。但是他不知道,夏凭阑想看到的.并不是她此刻嘴角边这苦涩得如药汁一般的笑容。 掠影偶尔也会来看看安雪璃,发现她都默默地独自一人或弹琴,或看书,掠影和她说话,她也很少回应。 掠影不由得开始担心起来。于是她去找夏凭阑,将她的情况告诉他。 「主人,有一件事属下还要提醒您,女人的、心胸大多没有男人宽阔。您想考验一下夫人,或者气气她,这本无所谓,但是不要弄假成真了。 夫人现在是自暴自弃,满肚子的伤感却不敢和您说,我看您还是去和她坦白吧。」夏凭阑微蹙眉心,「有那么严重吗?上次牛牛还和我说他已经把雪璃逗乐了。」卜一个七岁小孩子说的话,能有几分可信? 有句话叫「强颜欢笑」,您应该是听说过的。」掠影到底是女人,最了解女人的心,「您若是真的心里在乎她,就不要再折磨她了,我怕夫人把自己逼入一个死胡同里,再想出来就难了。」这时候梨花斋的婢女慌慌张张地来禀报,「城主.夫人病了。」夏凭阑眉心凝结,即刻丢下手边处理中的事务,快步奔向梨花斋。 第九章 安雪璃不能不病。 正如掠影所说,她的心胸没有那么宽阔,或者说在「情」字上想象的那样心胸宽大,她的确将自己逼入了一个死胡同。 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逼迫自己不再去管他们的新房和婚事,一切就可以获得暂时的心情缓解。 但是这梨花斋内空空荡荡,再也没有了夏凭阑的体温和气息,后的梨花斋几乎完全变了个样子。 她不知道这是他刻意命人做的,为的是怕她再想起那一夜被人险些挟持的可怕记亿。她只是伤感在新屋中已经很难找到相公过去留下的影子,她就像是一个陌生人,住进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四周一片冰冷,无依无靠。她吃不下饭,也睡不好觉,所以最终病倒了。 一场突然而至的高烧击倒了她,全身内外如火如荼的持续高烧不退,让她的神智完全陷入昏迷。 她好像在昏迷中看到了对她和蔼微笑的父亲,于是她拚命伸出手想去抓住他的胳膊,大声地喊着,「爹爹!」然而梦中的大喊在现实中只是抽泣的呢喃。 「夫人是有心事郁结在胸,愁闷不发.昨夜大概又染了风寒,所以……」她听到有人在说话,断断续续的,模糊不清。 「爹……父亲……」她还在无力地乱抓,眼泪顺着眼角斜流,「我想回家……」一只清凉的手握住她的,指上凉凉的温度让她的燥热好像退去了几分。 「你的家就在这里。」她听到一个低沉而清彻的声音说道。这声音像是有魔力般,一议她烦躁不安的情绪也得到了些许缓解。 忽然间,指上的凉意一抽,离开了她的身体,她急得喊道:「别走!」「我没有走,只是你该喝点水了。」那声音又在耳畔晌起,然后一只有力的手托起了她的后脑,有什么东西抵住了她的唇。 她勉强喝了一口,但是喝完之后又咳又吐.无法下咽。 「这是怎么回事?」那声音问道。另一个听来苍老一点的声音说:「大概是夫人心中抗拒治疗,这样很糟糕,只怕她一会儿连药都不喝了。」「雪璃,你在抗拒什么?」低喃的声音在她耳畔划过。「去煎药吧。」一个命令不知对谁下达。 片刻后,她被人从床上托抱着坐了起来,一个柔软的东西触碰到她的双唇,然后有个灵巧而同样柔软的东西挑开了她的唇齿,一股清凉的水灌入她的口中。 她想咳嗽,但因为身子是坐起来的,哺入口中的凉水一下子流进了咽喉,她唇上的那份柔软执拗地封堵了她的退路,而她在激烈的颤抖之后渐渐地平静下来,任由对方将一口又一口的凉水哺入唇中。 体内的燥热好像得到了一点缓解,但是皮肤上如火烫般的温度还是没有退去的迹象。 「凭阑……」她喃喃念着自己很少叫唤的名字,眼泪比刚才流得更凶,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念出这个名字,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但是控制不住的话就这样,一串串倾倒出来~「我不想你娶别人,真的不想……别离开我,我会害怕……」「雪璃~」她听到一声欣喜似的慨叹,然后自己被人紧紧拥住,「乖孩子,早一点对我说出心里话该多好。」。 「凭阑,凭阑……」她从未像现在这样迫切地叫着他的名字,抱着他的身体不敢松开,好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股苦涩的药汁晡入她的口中。她皱着眉想抗拒,但是耳畔的声音坚定而有力! 「乖乖地喝药,不要让我生气。」她像是个犯了错误后因为恐-惧而急于悔改的孩子,勉强地喝下那些难以下咽的苦水。 「城主,给夫人净身的温水已经准备好了,让奴婢服侍夫人净身吧。」「不,我来。」她感觉到自己被人抱起,好像走入一个新屋子,这屋内有白雾般的水气缭绕,而她身上的衣物被人小心的一件件剥离。 高烧引起的大汗淋漓让她一身黏腻不已,此时全身浸入到温水当中,她有一种新生的感觉。 一双手轻轻地帮她擦拭全身,轻柔而细腻的动作让她坚信自己是在一场美丽的梦境之中。 好舒服,她真的不想醒过来了……沐浴之后,她被什么东西裹住后抱回床榻。 她生怕自己被丢下,紧紧抓住身畔的那只大手,不敢松开! 「你的体温还是很高啊。」那清凉的手抚摸着她裸露在外的肌肤,低声自语。 她呢哝了一声,热得难受的身体在床上再度煎熬若,辗转反侧。 片刻后,原本盖在她身上的被单被扯开,一具温凉而宽厚的躯体覆盖在她身上。 「还真是个让人操心的孩子。」似笑非笑的慨叹让她不明所以,紧接着她的唇就被人谴蜷封住。 情欲之火迅速燎原,她被他撩拨的身体因为过于敏感而立刻有了反应,当轻吟伴随着喘息和汗水同时进离出她的身体时,一种巨大的被占有感侵袭了她的全身,赶走了她所有在病痛下被折磨的不适。 「凭阑!」她呢喃着他的名字,感受着一波又一波的浪潮,极度眷恋地将自己深埋在他清凉的怀抱中,辗转着身体。极力地想拥有他的一切,就像他拥有自己。 「雪璃,今夜过后,让一切都过去吧。」她恍恍惚惚地听到这句话,但是无力思索的她只是任凭自己陷入了甜蜜的睡梦之中。 雪璃,今夜过后,让一切都过去吧。安雪璃以为这句话,只是她痴痴幻想的一句梦话。当她睁开眼时,映入眼中的是刺眼的光线和婢女如释重负的表情。 「夫人,您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她浑身上下都在酸痛,但是身体内外的热度已经完全退去。她张张嘴,好不容易逼出一句话,「他……在哪儿?」「他?您是说城主吗?」婢女微笑着.「城主今天好像要去校场.要奴婢帮您通传一声吗?」「不用了。」她阖上眼,相信自己昨晚的种种缠绵感觉真的只是梦境。 稍稍动了动身体.却发现被褥之下她穿的衣服不是昨天那件青蓝色,而是月白色的。想来是生病时衣服脏了,婢女们帮她换的。「谁帮我换的衣服?代我多谢了。」婢女们捂着嘴笑道:「是城主亲自换的,您要谢,还是当面谢他吧。」她陡然怔住。凭阑?他真的来过? 忽然有开门的声音,婢女们回过头去。「呀,城主来了。城主,奴婢们还以为您去了校场。」「先出去吧。」夏凭阑淡淡的声音飘来,一下子揪住了她的心。 下人们退出去,她立刻紧盯着他的脸,与他的视线纠缠着,她微张着口,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许久后才断断续续地说:「昨夜……我,是不是又麻烦你了?」他已走到床前,弯下身,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一下子噙住了她的唇。她猛地窒息一瞬,然后就感觉到那股熟悉的清凉逼入到自己的唇齿之间。 「烧已经退了。」他松开了她,微笑着斜坐在床榻上。 那俊逸明亮胜过朝阳的笑容,让她痴迷而惊诧,「昨夜……」「昨夜的事情你都不记得了吗?」他的一只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温柔的眼波将她的记忆满满开敌。「雪璃,你让我有些挫败,看来我昨天对你还是不够温存,否则你怎么会忘得一干二净?」「呀!」她轻呼出声,双颊一下子红透,昨夜所有激情缠绵的梦境都变得清晰起来,原来那竟然不是梦,而是真的? 见她居然羞涩得想用被单遮住自己的脸,夏凭阑又好笑又是疼惜地拉住被单一角,低声说: 「都是老夫老妻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老夫老妻……这个词听来很暖人心,但是她依然感觉到一种惺恐。 如果昨夜梦境是真,那最后时刻他说的那句「让一切都过去吧」,到底是什么意思? 安雪璃悄悄将头从被单下面探出,对视上他黑亮的眸光,支吾的说:「相公,我……」「别再叫我「相公」了。」他忽然阻断了她的话,让她本来就起伏不定的心绪猛地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压到。 看出她的不安和紧张,夏凭阑轻轻勾起唇角,「我喜欢你昨晚叫我的方式。」「昨晚?」昨晚她是怎样叫他的?她叫了他的名字。但是她一直以为直接叫丈夫的名讳会显得不够礼敬,所以清醒之后,面对着他的脸,反而不能再大声地叫出来。 一我的名字很难敌齿吗?」他不解地看着她,轻轻的探过身,两人脸与脸的距离不过毫厘,他伸出灵活的舌尖在她的唇边轻轻勾勒了一下,「快点,再叫一声吧,雪璃。」她本就红热的脸颊因为他的动作更加嫣红,与昨夜不同的是,昨夜的红是病热,今日的却是因为情火……她蒙蒙咙陇地想着他昨夜最后说的那句话,雪璃,今夜过后,让一切都过去巴……让什么变成过去呢?是他们之间的矛盾、心结吗? 「凭阑!」她轻吟出声,真切地感觉到他唇齿问的温度,被他抱拥在怀中时的安全感。 「除了这句话,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他的唇擦过她的耳垂,「雪璃,我昨晚说的话不知道你听到了没有?」「不知道……我一直昏昏沉沉的。」她含糊地应着。 「那么,我就只好再说一遍了。」他捧着她的脸,「不要再为昭阳的婚事操心了,如果你不想再把自己弄病一场的话。」她的心一抖,「你是说,让我交给别人去做?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我已经……已经没怎么动手了……」看她还在吞吞吐吐地猜疑着,夏凭阑好气又好笑地说:「你还没明白我的意思吗?没有什么婚礼了.昭阳就是成亲也不会在我们未及城一畏,所以不需要你再这样劳累自己的身心。」她脱口问道:「为什么?」「因为!我从没真正答应过要娶她。」安雪璃张大眼睛.脑子一昙还不敢相信他的话,或者说不敢相信他的话是否和自己想的一样。 他无奈地将她更紧地搂在怀中,手掌轻拍她的后背,就像在哄一个小孩子似的,柔声说: 「雪璃,以前我告诉过你,你的丈夫不是一个很大度的人,所以我不喜欢看到你和别的男人太亲密。我没有告诉过你,我同样不需要我的妻子是太大度的人,尤其这种大度还严重地伤害了我们夫妻之情。」「我不懂。」她喃喃地说:「我不懂你的意思,你是因为我病了,所以才说这些话来安慰我吗?」「傻孩子,你是因为把自己的心门关闭太久,所以变得这么迟钝了吗?如果我真的要娶昭阳.很早之前我就会同意娶她了。从满足男人私欲的角度上想,昭阳如你所说,美丽,对我一往情深,我没必要推拒。但是我没有娶她、娶了你.这说明什么,你知道吗?」安雪璃的心狂跳了几下,看着他明亮的眼波,欲言又止。 「不必怕自己猜错了.也不要怕自己是一厢情愿。雪璃,我告诉过你,我是因为对你动情所以才娶了你。从小到大,我都不是一个顺从命运的人,我最厌恨的就是被人安排我的路到底该怎么走.我也不是一个大善人,为了解教一个丧父的千金小姐而不惜以自己的终身做作为安抚她的礼物。」「我……我希望你不要因为我而遇到任何的阻力,因为我嫁给你,没有为你带来任何的……好处。」夏凭阑忍俊不住,「成亲是在谈一桩买卖吗? 还要用谁得到实惠或好处做为衡量?雪璃.我明白你心中的感受了,因为你父亲去世,家中突遣变故,所有的压力要你一人承担,你一定是看到不少人心前后的背离.所以你不敢相信这世上还有人不仅无条件地娶你,还送你重金帮你度过难关,即使这个人说他是多在乎你、多喜欢你,对你一见钟情,你依然觉得亏欠他良多,无法报答,也无法补偿。是不是?」安雪璃沉默了,因为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敲在她的心坎儿上,戳中了她心底的死穴。 「可是雪璃,我应该早点告诉你,夫妻是什么?是携手一生的人。所以不需要你和我彼此感恩什么,将来我若老了,病了,或者再也不能走路时,我会希望能有个你在旁边扶持着我。这就是我对你最大的愿望。当然,你若能为我未及城诞育下一个未来的小城主,我会非常乐见的。」安雪璃又是感动,又是羞涩,嗫嚅着道: 「可是,可是我已经答应了昭和.而且……」「昭和的话我早和你说过不用理睬,到底他是你丈夫还是我是?」夏凭阑故作愠怒。 她忙辩解道:「他是太子,昭阳是郡主,他们的背后是皇上、太后,是整个朝廷,你的未及城再大、再厉害,也不能与朝廷对抗啊。」夏凭阑忽然笑了出来,手臂移到她的肩膀上,「雪璃,你应该先问问我,和太后、皇上、昭和,到底是什么关系才对。我想你一直以来都有个困惑,为何昭和与我称兄道弟?为何我对他总是可以随意指责?」「是。」她点头,终于可以听到这个疑惑的答案了,她全神贯注,屏息凝神。 没想到他只是笑着拍拍她的手背,「但是这件事说来话长,你大病初愈,我不想拿这件事烦你。今天我带来一个人见你,或许你也想见到她。」骤然被他转移了话题,安雪璃再次陷入新的疑惑中。她也想见到的人?会是谁呢? 夏凭阑击掌三下,片刻后,一个身形瘦弱、衣着单薄的女孩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她起初是低着头的,安雪璃根本看不清她的脸,只看到她抖动的双肩。 安雪璃看了眼夏凭阑,他笑得诡异而神秘,于是她轻声道:「你是谁?把头抬起来好吗?」那个女孩听到她的声音,陡然一震,立刻抬起头,两人对视之时,她立刻泪流满面的扑过来跪倒在安雪璃床前。 「小姐!我可算找到你了!」安雪璃惊诧地看着眼前这个哭得很惨的女孩,好半天才问:「明镜?」「是的,小姐,是我!」明镜拚命地点头。 「你怎么会来这里的?」她伸手去扶,被夏凭阑伸臂拦住。「她一路奔波,没有梳洗就来见你了。」安雪璃明白丈夫的意思,是怕明镜一身的脏污脏了自己的手,但她说:「明镜与我虽然名为主仆,但情份犹如姊妹,我不在乎这些。」明镜一边哭着抹泪一边说:「是奴婢不好,不该以现在这个样子来见小姐,但是家中发生大事,奴婢是冒死来找小姐的。」安雪璃惊怔,「家里出什么事了?明镜,我记得我走前曾经让表哥尽快给你和宝儿办婚事,你怎么还是姑娘的打扮?」明镜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小姐啊,如果当初小姐带我一起嫁人该多好啊,那奴婢就不会这么惨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听得更加胡涂,直觉告诉她飞龙堡一定出了大事。出嫁前她没有带任何陪嫁一起到未及城,因为那时候她不知道她要嫁的人是谁,自保也许都难了.她不想牵连其它人陪她一起受苦。 当时的明镜和家里的小厮宝儿已是郎有情,妹有意,她愿意做一个月老,为他们牵上红线,可是……她好像做错了什么? 明镜抽噎着,断断续续又吞吞吐吐地说: 「小姐走后,家里完全是表少爷作主,小姐的那些陪嫁,一大部份都不知道去向,而表少爷的吃穿用度却越来越讲究。」这一点其实安雪璃也不意外,尤其上一次见到表哥时,看到他的穿着比起以前的朴素大不一样,她就隐约猜到了,当时她在心中告诉自己,这是人之常情,毋需大惊小怪。然而看明镜此时哭诉的凄凉,这难道只是「大事」的冰山一角? 「后来飞龙堡中时常有些奇怪的客人来访,整天和表少爷吃喝玩乐。据说表少爷一心想当武林盟主,所以拉了许多人来帮忙。小姐的院子空了,表少爷就把我们几个下人遗散到其它主子的院子里做事,奴蜱就被分到了表少爷的院子里。」明镜越说,语气越是低哑,安雪璃望着她痛苦的表情,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她的手。明镜的手很脏,手掌是冰冷的,还不住地颤抖,被安雪璃握住后她突然放声大哭,边哭边说:「有一次表少爷宴客,叫奴婢去陪酒,后来客人走了,表少爷喝醉了,抱住奴婢喊小姐的名字,然后他就把奴婢、把奴婢……」「别说了,明镜。」安雪璃也因为震惊、愤怒而开始颤抖,她怎么也无法想像,外表谦和有礼的表哥竟然会对柔弱无辜的明镜做出这种十恶不赦的事情! 夏凭阑悄然将两人分开,叫来一个侍女说: 「带这个丫头去梳洗,给她准备吃的。雪璃,有什么话以后慢慢说,你看她现在哭成这个样子,泣不成声,还能说话吗?」安雪璃望着明镜孱弱的背影离去,忽然重重地敲了一下床榻边的木架子,恨声道:「表哥真是太过份了!」夏凭阑拉住她的手,「可恶的是他,该死的也是他.所以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出气。」她看着他,「你怎么找到明镜的?你怎么知道她要找我?」「她应该是从飞龙堡逃出来,一路打听着来到未及城。因为我没有开城门,所以她在城外昏倒,守城的人将她教进来后,她一直叨念着要见飞龙堡的大小姐,于是我才亲自去了一趟.把她领回来。」他沉静地回望着她,「雪璃,你表哥的事情并不仅是坏了明镜名节这一件事,我一直不想让你和他走得太近,就是因为我信不过他。他是个精明油滑的人,连你父亲都不信任他,若不是我当初将你强行娶走,也许后来受害的人就不是明镜,而是你了。」安雪璃今天所受的震撼着实不少,而夏凭阑的这一番话又让她十分惊诧,「你怎么知道我父亲信不过他?」「雪璃,还记得我们为什么闹僵吗?」夏凭阑悠然一笑,「你怀疑是我杀了你父亲,对吧?」她抿起唇,「那件事……我不会再问了。」「你当然可以问,因为事实上他和我的确在青岚山有约,在他去世的当天,我们见过面。」他的坦白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她害怕听到他承认她父亲是他亲手杀的,那会让他们之间刚刚建立起来的信任和柔情立刻添上新的裂痕。 「你这个表情好像你正面对什么可怕的事情。」夏凭阑笑着用食指按在她的眉心处.「不用怕,或者就是怕,也不要怕我。我和你父亲在青岚山见面时,他还曾经赞美过你,说你是个很有主见的女孩,但是似乎是我的专宠和周围人的强势.让你越来越不敢坚持自己的想法了。」安雪璃真的呆住了,父亲曾经在生前和他谈论自己? 「我想你父亲那时候大概就有意招我为婿吧? 只不过我们那时是初交,这些话还不好直接说。」他竟然还有几分得意。「能被前任武林盟主看中的人,不知道除了我还会不会有别人?」她还在愣神中呐呐的问:「你和我父亲见面,不是为了决斗吗?」「起初他以为是的,但实际上我是想和他连手。」「连手?」「他年纪不小了,做武林盟主太多年,已经力不从心。而我如果要想得到这片江湖,就要从他手上先过招。我并不是怕和他决斗,而是我觉得可以用另一种方法,兵不血刃地让他「让位」。」「我父亲肯听你的?」「他当然不会一开始就听我的,我是陌生人,如何得到他的信任?我专程去了趟青华县.郑重邀约,他以为我是要和他决斗,带着一身杀气而来,我却弹了一曲「醉平沙」,卸掉了他那身杀气之后,很快的我们就发现彼此已惺惺相惜,意气相投。」安雪璃好像可以想象当时的情景! 清明的细雨之期刚过,父亲手持长剑走上青岚山,亭内怀抱琵琶,一身黑衣的夏凭阑一如她初见的那样,不疾不徐,从容不迫的优雅,只是粗粗一瞥,便会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心动感。 原来,为他所惑的人除了久居深闺,不识人世的她之外,还有父亲这种阅人无数的江湖老手? 她轻吁了口气,卸下了心头一个背了很久的包袱。只是她依然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会被人杀死? 夏凭阑看着她闪烁不定的明眸,猜透了她的心思,继续说道:「我和他谈了将近三个时辰,彼此尽欢之后相约下次相见之期,而后我就先走了。没想到在路上又遇到你,还记得在秦越坊我们的再次相遇吗?那时我就是刚刚下山。但没过多久,掠影就带来你父亲去世的消息。」她记起来了,那一天父亲与人相约出门了,她在琴馆前偶遇他,两人在茶楼上喝茶时,掠影后来说有密事禀报,她就离开了。原来掠影要说的竟然是父亲被害之事,但是……「到底是谁杀害了我爹?」她激动地问。 「在你、心中,你父亲的武功绝顶,轻易不会被人打败,是不是?」安雪璃点头。 「然而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奇怪,你越认为不可能的事情,其实做起来就越简单。雪璃,如果是你要杀你的父亲.你觉得是否容易得手?」「我?」她诧异地睁大眼睛,「我怎么可能会杀害我爹?」「别紧张,也别动怒,我是说如果,你看你都这么激动,因为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倘若凶手在你父亲心中的定位就如你这样,你父亲也认定是不可能的.他是不是就很容易下手了?」安雪璃的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豁然开朗,「你……你该不会说那个凶手是……」「即使不是,也与他脱不了干系,更何况,我实在想不出还会有其它人选。」夏凭阑静静地说出结论。 某人的名字在两人的面前呼之欲出一许蓝江。 「表哥他就算是想得到飞龙堡,也不必用这样的办法吧?」她的心中还是有最后一丝的困惑和不信。 「如果只是他自己想得到飞龙堡,他大概还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如果他的背后还有别的厉害角色,就说不准他是否有这样的胆量了。」「背后有别的厉害角色?」她不知他在指谁。 「那个人其实你也认识。你细想,会有什么人能有这样强势的力量,引诱许蓝江为他做事,许以他远高过你父亲给他的利益?」安雪璃飞快思索,比父亲武林盟主之位还要高,还要强势的……难道是朝廷? 太子昭和?皇上? 夏凭阑紧握住她的手,冷哼一声,「许蓝江那种龌龊小人对你垂涎三尺不够,居然还欺负无辜女孩儿宣泄色欲,我第一个不会饶过他,而京城中那个在背后支撑他这份狗胆的人,也该是我亲自去和他们见个面的时候了。」她紧贴着他的胸口,喃喃轻语,「无论你到哪里去.请一定要带着我一起,我要找到杀害我父亲的罪魁祸首,我也绝对不会再和你分开了!」 第十章 深幽的皇宫内,一身素服的昭阳已经不吃不喝好多天了。 太后陪在她身边苦口婆心地劝着,「孩子啊,为何要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你再不吃饭,是会伤了你自己的,可是那个人……他会知道吗?他会在乎吗?你何必为了一个不在乎你的人而这样伤害你自己?」 昭阳背对若太后,一动不动地躺着。 门一响,昭和走进来,轻声问道:「她还是不肯吃?」 「你这个当哥哥的,这么点事情都做不好!连累了你妹妹受苦。」太后劈头盖脸将他一顿数落。 昭和也觉得委屈,「您要是让我娶昭阳,我当然无所谓了,可是昭阳要嫁的人又不是我啊,我说了不算,那个人的脾气您是知道的,他认定的事情,就是老天爷来说都说不动他,何况是我?」 「都是你父皇!当初就不该答应让他出宫,我原本以为他不过出去玩几天,见了外面的世面就会回来,谁想到他一出去心就野了,再也不肯回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太后垂着泪叹气,昭和只好垂手肃立在旁边挨训。无意间看到外面有个太监探头探脑地像是要禀报什么事情,就凑到门边,低声道:「有什么事快说!」 「是,皇上让奴才告诉太后和殿下,说是有贵客到。」 「这皇宫里还有什么人算得上是贵客?」昭和哼了一声,「那人是谁?」 「奴才不认得,只听说那人姓夏。」 「夏?」他双眼一亮,一扭头还没有张口,就见太后激动地站起身,颤巍巍地说:「快!快带我去!我要见他!」 床上原本一动不动地躺着的昭阳也忽然翻身坐起,一双大大的眼睛在近日消瘦几分的面庞上焕发出夺目的光彩。 昭和却是心中一叹,傻妹妹,你以为他来这里会如你所愿吗?只怕会让你更加失望啊。 这位贵客的确是夏凭阑,而且不只是有他,还有安雪璃。 安雪璃起初的心情是很不安的。她从未到过皇宫,没有想过这一生会见到皇上和太后,尤其没有想到的是,有一天自己会和他们为敌。 她紧紧握住夏凭阑的手,不是害怕自己会死,而是怕他会因为惹发雷霆之怒而身遗不测。 夏凭阑淡淡地安慰她,「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艰难,有些事我原本想等到合适的时候再告诉你,没想到他们却把我逼得这么紧。你知道了也好,从此我们夫妻之问便再没有任何秘密了。」 这一句话像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嘱托,交到了她的手上,顿时,她所有的不安都烟消云散,与夏凭阑并肩站立在皇宫门口时,她偷偷看了他一眼,看到他的神情一如以往的镇定,好像他即将要去的不是什么皇宫内院,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只是一个他常去的寻常地方。 他们没有等太久就被太监引领进去了,穿过几条并不宽阔的甬道、一座名为金鲤的内湖,他们来到一片宫院门口。 「请二位在这里稍等片刻,陛下马上会到。」安雪璃看了宫苑门上的匾额:青龙院。「皇上住在这里吗?」她小声问道。 「不,皇上住在卧龙宫。」卧龙?青龙?这两个名字似乎有些关联。她想了想,又问道:「那就是太子住的地方?」他笑了,笑得有些古怪,「你是说昭和吗? 昭和现在应该住在骑鹤殿,因为他自小就喜欢那里的栀子花,吵着闹着要搬过去住。皇上说那里历代住的都是嫔妃,不适合皇子,但是他坚持要住,皇上只好依他了。」安雪璃听他如数家珍地讲着这些往事,沉默了片刻,悄声道:「凭阑……坐果的人,都是你的故人吧?」夏凭阑望着那块匾额,幽然道:「这座青龙院,曾经是我的寝宫。」一句满是惊喜的高呼由远而近,当安雪璃转身看时.夏凭阑已经先一步单膝跪地,面对着奔来的那个黄袍人,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父皇。」虽然心里已经右所准备,但安雪璃还是浑身一震的呆住,若不是反应及时,她几乎忘记了要和夏凭阑一起参拜这位九五之尊。 「昭阑,起来吧,你难得回京一趟,朕知道你最讨厌这些俗礼。」皇上欣喜万分地扶起他,「真难得你肯回来,上次你母后做一寿,连给你发了几道旨意让你回来,你都不肯。江湖上有什么事情拖住了你的脚步,让你连家都不回了?」「请恕儿臣不孝,那几日忙于自己的婚事,所以只得有负母后了。」夏凭阑伸臂揽过安雪璃,「这是儿臣的妻子,安雪璃。」皇上这才注意到他身侧一直默默不语的女孩,他当然也知道她的存在,曾经他埋怨过.若不是有这个安雪璃,昭阳也不会寻死觅活到现在这个样子.但是一看到她,他满肚子的埋怨和厌恶却化走一半。 和昭阳性如烈火的性子不同,这女孩真是沉静如水,冰澈如雪一般的干净清一丽,又温和宜人,没有冰雪那么冷漠。 知子莫若父,他有些明白为何儿子会娶她而不要昭阳。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昭阳虽然有一定的诱惑力,但像安雪璃这样的女子才是最适合娶回家珍存的。 「昭阳和昭阑的事情,昭和说已经告诉过你了。」皇上面对着安雪璃,想她身为正妻一定会有许多的怨气不满,所以才妨碍昭阳的亲事。 不等她开口,夏凭阑冷冷道:「父皇,这件事我已经不想再提.昭和应该把我的意思带回来了,我说过我不会娶昭阳,这与雪璃无关。」「你!大男人娶几个妻子有什么大不了的? 昭和还不是左一个右一个地娶进门,我可从来不管他。只要大男人立足于世,能有一番作为就好,女人不该是我们的绊脚石。」夏凭阑听得很无趣,抬了抬头,也不管自己的姿态是否有以下犯上的意思。「父皇,儿臣在宫内归您管,出了宫.儿臣就不归您管了.您忘了当年我出宫时您答应过儿臣什么吗?」皇上脸色一沉,「朕现在后悔了。」他轻笑道:「可是君无戏言。」「大哥!」昭和匆匆跑来,又是兴奋,又是不安。「你怎么会特意回来?」「为了你做的那些事情,我必须要给雪璃一个交代。」夏凭阑看到昭和时,眼波冷凝下去。 昭和笑声一梗,咳了两声,「我们到旁边去说。」夏凭阑低声对安雪璃道个完满的解释。「在这里安心等我,我很快回来,回来时我会给你一个完满的解释。」「嗯,我等你。」安雪璃柔声回答。 「我知道你要问我什么。」昭和笑得有些勉强,「肯定不是为了昭阳的事情,而是为了飞龙堡,对吧?」夏凭阑冷冷地看着他,「你很聪明,你一直是很聪明的,所以当年我放弃太子之位,只身独闯天涯时,我没有任何的遗憾。但是你这个聪明人为什么要做蠢事? 背后唆使许蓝江加害安逸山的人是你吧?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会不知道原因?」昭和的眼神中忽然进发出一种愤懑的情绪。「你难道不知道,虽然你离宫十几年,宫里的父皇母后,包括太后,都一直对你担心牵挂?就是我这个弟弟,虽然顶替你做了太子,也依然把大哥你当作我最可敬的人。 你要去江湖漂泊,我们就让你漂泊,你要建立你的王国,我们把未及城送与你。眼看你要做武林盟主了,我怎么能让安逸山成为你的绊脚石?」「我知道你生气那个许蓝江在背后给你捣乱,你放心.我已经在他身边安插好些眼线,那些人让他沉迷酒气美色.用不了多久,这个人就算是毁了,你可以兵不血刃的……」「昭和!我不知道你从哪里来的这副替天行道的气派?」夏凭阑疾言厉色地说道:「我要去江湖漂泊,不是你们让不让的问题,我想做的事情,谁也休想斓住! 「我占了未及城时,那座城还是一片荒凉,可不是我白捡了你的便宜!这些年我未及城上下暗中为朝廷做了多少事情,不算帮你平定育王之事,你大小欠我的人情不下十余次,我可没有向你讨过报答,你又哪儿来的自作聪明帮我除掉安逸山这个你眼中的绊脚石?」昭和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大哥冯你不要因为娶了安雪璃那个女的就黑白不分,乱怪好人,连兄弟之情都不要了,你不是也和安逸山约好了决斗?我若是不叫人暗中帮忙,你要除掉他还要多费一道工夫。」「你几时看到我是个喜欢背后下手的小人了? 我和安逸山见面为的是什么,我有告诉过你吗?」昭和急怒道:「这么说,我为你辛辛苦苦做了这么一大堆事,现在你反过来要怪罪我?那城主大人准备把我怎么办?不会是就地格杀吧?」夏凭阑幽沉眼波,「你的事与雪璃关系太大,我不知该怎样和她解释,你若能一议她解开心结,我便不追究。」昭和闷闷地说:「我不去!」昭和不肯说,但此刻有人正在和安雪璃面对面,这人就是昭阳。 昭阳一身雪白素衣的打扮,与安雪璃记忆中的鲜红形成鲜明的对比,此时的昭阳脸上甚至没有过多的脂粉,与安雪璃上次见到的她判若两人。 安雪璃看得出来她的憔悴,同是女人,她为昭阳心疼、同情,但是,身为夏凭阑的妻子,她绝对不会再让自己犯傻,将丈夫拱手相让。 所以当昭阳突然出现,阻止要和她说话的太后,直接说要与自己私下谈时,安雪璃没有反对。 她的确应该和昭阳好好地谈一谈。 昭阳领她来到金鲤湖。现在不是盛夏时节,金鲤湖中的鱼儿并不算多,四周颇有些草木萧瑟的感觉。 昭阳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片刻后说道:「太子告诉我,你同意让夏凭阑娶我。我觉得很可笑,因为论身份地位,我远高过于你,凭什么要你点头?难道让我嫁过去做小妾吗?我要的不是共事一夫。」安雪璃点点头,「这也不是我要的。」昭阳捏紧衣角,有些激动,「你的意思是,你愿意让出?」「不,我的意思是,我不会把凭阑让给你,一半也不让。」安雪璃坚决的态度让昭阳一怔之后,立即愤怒起来。 「你说什么?难道你之前和太子说的都是瞎话了?」「不,那时候的我很愚蠢,我以为这样可以帮到凭阑。」她抿紧嘴角。「但是后来我想通了,我成为他的妻子,或许是出于偶然的机遇,但是我若将他拱手让出,便是不珍惜上天赐与我的幸福。 「郡主殿下,我知道你认识凭阑的时问比我长,也许你了解他比我多,你爱他、倾慕他,犹如飞蛾扑火一般不管不顾,执着不已,但我心中对他的爱绝不比你少。曾经我以为少了凭阑的一部份爱,我还可以活得很好,后来我才知道,我只要几天见不到他,那种如被烈火煎烤的痛苦就会让我崩溃,我才终于明白,原来凭阑是我这辈子最不能放弃的人。所以,我不让!」昭阳愤懑地瞪若她,「你为什么喜欢他?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前任太子!所以他才会有现在的一切!你爱的无非是他的钱财和地位罢了。」安雪璃悠然一笑、「的确,来到这里之前我不知道他是谁,我第一次见到他时,我根本也不知道他是谁,那时候他没有给我看他那座辉煌的未及城,也没有给我展示他富可敌国的财势。我只是静静地听他弹了一曲琵琶,此后就永难忘怀。 郡主,这世上不是只有你一人可以爱他、他也不是任何人的禁蛮。」昭阳急怒地说:「但我是先认识他的!是我先决定嫁他的!」「他也是先决定要娶郡主的吗?」她眸光晶亮,「如果他曾经给郡主这样的许诺,最后却反悔,我可以退出,因为他失信于人在先。」昭阳用手指着她的鼻尖,「你!你!你不要太伶牙俐齿!你算准了他没有答应我,所以你才可以这样自信满满。但是我告诉你,太后和皇上都站在我这边,你得意不了多久!」「我不是得意,而是想劝你一句,郡主你年轻貌美,富内外的年轻才俊着实不少,为何郡主不把眼界打开……」「你少和我说这些胡话!」昭阳忽然从袖中亮出一把银闪闪的小剪子,怨毒地盯着她,「我就画花了你的脸,看他还会不会喜欢变成了母夜叉的你!」安雪璃没有想到她会有这样的举动,躲避不及,被她一下子抓住了胳膊。 「昭阳!你做什么?」因为不放心她们而赶来的太后看到这景象,差点吓昏过去,她心中疼爱昭阳,也疼爱凭阑,毕竟后者是她嫡亲的孙子,万一昭阳伤了凭阑的妻子,把他惹怒了,后果不堪设想。 昭阳见有人来了,猛地将安雪璃反剪双手拉到自己胸前,大声道:「太后陛下!您知道我的脾气,向来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夏凭阑和昭和此时也赶到,夏凭阑的到来让昭阳高度戒备,又大声说:「你要是再进一步,我就把剪子桶到她心窝子里去!」因为双方之问还有一段距离,夏凭阑不敢贸然前进,他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地逼入昭阳的耳朵里,「昭阳,你记住,在我心里,玉即使碎了,我还是会悉心爱护,一如往昔,但是打碎玉的人我是绝对不会轻饶的!」昭阳凄然一笑,「你是在威胁我吗?你总是为了她而威胁我。她到底哪一畏好?阑哥哥,我很小的时候,看到你加冕做了太子,心中不禁为你高兴,那时候我就很喜欢你,但是我们年岁相差太远,你不会注意到我这个小丫头。 「后来你出了宫,我把自己关在宫一畏哭了三天三夜,然后我发誓总有一天我要再找到你.陪在你身边一辈子。现在,你却用这样的话来刺我的心……女孩儿家的心事你真的不懂吗?」夏凭阑沉声道:「我不是不懂,只是情爱之事总要你情我愿,我不能在娶了你之后再告诉你,我一点也不喜欢你,那时会对你伤害更深。」「我不在乎。」「你会在乎的,当你从我这里得不到丝毫的真心温存之后,你会在乎,而且会比现在怨恨十倍。」「我不信,你骗我,你们都骗我……」昭阳举起了握着剪子的手,安雪璃面对着夏凭阑,发现他的手腕也悄悄扬起~她本能地喊了一声,「不要!郡主她不会……」但是昭阳的剪子已经飞快刺下,同一时刻.三枚银针如闪电般刺入昭阳手腕,她负痛之下松开了手,倒退几步,突然失足跌入旁边冰冷的湖水中。 宫内众人一片惊呼,太后皇上和昭和都大叫着「教人」,夏凭阑本来要奔过来查看妻子的伤势,不想她居然反身跑了两步,扑通一声也跳入了湖中~冰冷的湖水简直可以将人的手脚冻僵,安雪璃拚命划动四肢才不让自己被这冰冷禁锢了手脚。 水底有些浑浊,要找到昭阳让她费了一番工夫,几次她都以为自己抓到了昭阳.但其实是水草。她屏住的那口气就快没了,急忙浮到水上猛吸了一口气,同时她听到夏凭阑急切地呼唤~「雪璃、上来!」然而她顾不得响应,再度潜入水中,这一回她终于抓住了昭阳的衣服,手中确实的触感让她兴奋不已,使尽全身力气用力划水,努力将昭阳带出水面。 此时几个会水性的侍卫太监也游到她们身边,七手八脚地将两人托回岸上。 她刚刚靠岸,就被夏凭阑一把抓出水面,抱入怀中。 「胡闹!你怎么可以跳下去!这么冷的湖水……」他的指责还没有说完,安雪璃就匆忙回头问: 「郡主怎么样了?」一个侍卫回答,「好在郡主呛水不多,没有大碍。」果然,片刻后,被众人急救苏醒过来的昭阳吐出了几口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众人关切的脸和太后满脸的泪水时,她「哇」地哭出声来,「你们救我干什么?让我去死……」安雪璃推开丈夫,跪倒在她身边,诚恳地说: 一郡主?生命是何其珍贵。我父亲前些日子不幸身亡,我痛彻心扉,却依然不能唉回他的生命。 如果郡主今天出了意外,这些人都会为你伤心的。」昭阳猛地推了她一把,「我不要你管……」夏凭阑气恼之下、一掌打过来,眼看就要打在昭阳脸上,却被安雪璃挡住了。 她对丈夫摇摇头。 「她心中的痛多过我们,不要用你的惩罚方式试图让她想通什么,让郡主先休息吧,平静之后她也许会想明白。」众人将昭阳抬走了,太后在追过去之前又回头对安雪璃吞吞吐吐地说道:「好孩子,今天多亏你了,但你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啊。」她微微一笑,「多谢太后的关心,我没事。」「还说没事?」夏凭阑低声斥责,「看你浑身都冰透了!一个劲地发抖,只怕一场大病是免不了的。」她秋波流转,「生一场病,救一个人,这个代价值得。不过……相公啊,为妻该去哪里换衣服呢?」他无奈地看着她,「先去青龙院吧,只不过那里恐怕没有适合你的衣服。」「没关系,穿相公的衣服也是一样的。」她难得的和他开起了玩笑,然后又像想到什么疑惑问道:「相公,我以为你刚才也会跳入水中救我,可是你却没有这么做,是我高估了自己在你心中的地位吗?」夏凭阑抱着她急速走向青龙院的殿门,沉默半晌后闷闷地说:「父皇自幼不许皇室子女学习泅水。」「哦!」安雪璃拉长了音,唇角勾起,没想到夏凭阑是个旱鸭子,不由得感慨道:「原来你也不是无所不能的。」他双眼一瞪,「现在还笑得出来?看我一会儿怎么罚你!」她紧紧依偎在他的怀中.柔声说:「任凭相公处置。」 尾声 「为何你不当太子了?」安雪璃后来问出这个困惑。 夏凭阑只是淡淡地回答,「不喜欢宫里的生活,也不喜欢别人命令我做任何事。」 「不当太子不遗憾吗?!」 「有什么好遗憾的?」夏凭阑白她一眼,「你应该庆幸,如果我是太子,你就不会嫁给我。」 于是她笑着搂住他的腰,「是哦,相公。」知道他喜欢她叫他的名字,所以偶尔的一句「相公」,反而带着玩笑的味道。 昭阳跳湖的第二天,昭和来看他们。面对安雪璃,一向气势高傲的他显得有些扭扭捏捏,「那个……多谢你救了昭阳,虽然昭阳现在还没有想通,但已经平静许多了。」 「昭阳如果发生意外,我第一个就会不安。」安雪璃坦然地看着他,「不过我有个疑问想问殿下,当初殿下用言语刺探我,总像是故意挑唆我心中的不安,是因为殿下不喜欢我做凭阑的妻子?」 昭和不安地看了眼夏凭阑,叹气道:「有件事我没有告诉你,你父亲的去世与我有关。」 「我知道了。」她点点头。 她的平静让昭和更加不安,他抓着自己的手,似乎不知道是该道歉还是坚持己见,「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和大哥无关,他不知道。」 「我相信。」安雪璃再点头。 「我怕你知道真相后还留在大哥身边对他不利,所以……」昭和霍地一昂头,「所以你若是心中想恨,就恨我好了。」 她摇摇头,「死者已去,我不想再追究什么。你是我丈夫的手足,如果我看不开,我想我的后半生不会有任何好处,我父亲在天之灵也不会开心的。我好不容易确认自己要凭阑,我就要竭尽全力保住这份宁静的幸福。」 「当日之事是我考虑欠周全。」昭和终于表露了歉意。「我以为这样可以帮到大哥。其实我本意并不是想要你父亲的命,只是要许蓝江想办法不让他参加武林大会,但是许蓝江会错意,出手杀了他。我和你说这些不是想推卸责任,究其根本,我是主谋没错。」 「你爱凭阑是发自直内心的。」安雪璃按捺下听见父亲真正死因的酸楚,反过来开解他。 「就像昭阳一样,只不过用错了方法。」昭和苦笑道:「昭阳和我的脾气其实有些像,虽然我们并没有骨肉之亲。这大概就是大哥所说的,我们被宫廷这个地方惯出来的臭毛病吧。」 昭和走后,安雪璃不禁又问夏凭阑,「昭阳和你们没有骨肉之亲?」 「她父亲当年为国捐躯,母亲殉情,所以太后收养了她,赐她郡主的头衔。」夏凭阑握住她的手,柔声问:「你真的不会记恨昭和吗?他确有可恨之处,而且犯了天大的错事。」 「要恨的人其实很多,包括表哥。」安雪璃转而问道:「你把我表哥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他故作不解。 她的纤纤玉指戳了戳他的腰「前几天我看到掠影来了,和你嘀嘀咕咕的,一定是在说表哥的事情,你还想瞒我吗?」 「你想为他开脱?」夏凭阑眉心一蹙。一想到明镜说许蓝江在奸污她时叫着雪璃的名字,他就恨不得立刻把剑刺到许蓝江的心里去。 安雪璃悠然想了很久,叹气道:「家里事,江湖事,都由你作主吧,我只怕自己插手后会将好事办坏。我现在知道了,只凭一份好心,未必就能办成好事。」 「那你为何要救昭阳?还原谅了昭和?」 「他们是因为你才做了错事。昭阳是个可怜的女孩子,可怜她所爱之人不爱她。其实那时昭阳的那一剪子要刺的人不是我,而是她自己,我感觉得到,她那时候已经心灰意冷,不想活了、她并不是失足落水,而是主动投湖自尽的.你不要把她想成是心狠手辣的毒蝎女人。而昭和是个过于自信的皇位继承人,还很年轻,难免走错路。我希望他经此一事后可以成长,几事三思而后行。」 夏凭阑微微吃惊地听完她的话,感慨道:「我的雪璃似乎长大了,成熟了不少,难怪最近我看父皇母后和太后都对你青眼有加。」 安雪璃低头抿嘴一乐,「他们对我另眼相看不是因为这些事。」 「那是为什么?」 「那天我落水之后,太医来帮我把脉,他什么都没有和你说吗?」 「说什么?」他不解。那天他只顾着气恼她不顾自身安危,跳下冰冷的湖水救人,太医说了什么他压根儿也没往心里去,或许是他那冷如冰山的气势把太医吓住了,所以也没敢多说就退出去了。 「太医说,以后我绝不能再做这么冒险的事情了,因为不仅会伤到自己的性命,还会……伤到腹中的孩子。」 「什么?」夏凭阑一惊之后是大喜,「真的?」 「太后说这孩子要生在冬天了,怕他会受苦。」 他不屑地一甩头,「做我夏凭阑的儿子还怕吃苦吗?再说他有这么多厉害的爷爷奶奶叔叔姑姑,还能吃什么苦?」 听他如此张狂又自信的宣告,安雪璃幽然一笑,手轻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父亲去世时,她伤感于与亲人生死相隔的痛苦,没想到这么快她就要迎接一个新的生命。苍天有眼,赐与她这样的幸福。 虽然人生在世不能事事完满周全,但她衷心期望全天下的人都能获得和她一样的幸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