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妆美人》 第一章 她叫越汶嫱,是个很喜欢赚钱的女人,请她做任何事都要付出代价,几十、几百、几千,她来者不拒。 你可以叫她钱奴,但别唤她拜金女,因为喜欢赚钱跟爱花钱是两件事。 其实她也没有钱可以守、可以花,她今年二十五岁,背了八千九百六十万的债务。 “越汶嫱,月底到了,还钱。”一个西装垮垮套在身上的男人在她回家的路上堵她。 靠!越汶嫱在心里骂了声,脸上还是笑得很灿烂、很圣洁,就像教堂里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 但她觉得自己比耶稣更倒楣。 她爷爷年轻的时候风流花心,抛妻弃子,奶奶一个人独自抚养儿子长大。她爸爸温和孝顺,成家后常带着妻女、母亲一起出游。十八岁那年,他们全家去洗温泉,路上遇到车祸,爸爸、妈妈、奶奶都死了,只剩她。 可她还来不及庆幸自己逃过大劫,就接到爷爷遗留给她大笔债务的消息。 她从出生还没见过爷爷呢,继承个屁债务啦! 同一时间,银行冻结了她家所有的动产、不动产,她连给家人办丧事的钱都没有。 她跳脚、打官司,但法院认为她已逾“知悉其得继承之时起二个月内”的时效,不准她抛弃继承。 等她回过神来,她不仅失去所有,还背负爷爷留下来的债,而她逝去的亲人则冻在殡仪馆里,等着她付清冰存费把他们领出来安葬。 她不知道该怨天恨地,还是骂法律不公?咬着牙借了高利贷,付冰存费、办完丧事,她在已经高筑的债台上又添了一笔。 “蚊子哥好。”而他就是高利贷派来追债的人。越汶嫱敛眉垂眸,对他比对祖宗还要恭敬,就怕他一个不爽,逼她钱债肉偿。 蚊子哥打过这个主意,但每次看到越汶嫱的脸,歪念便消失了。这女人不丑,圆圆的脸、圆圆的眸,笑起来唇儿弯弯,身上好似开始发光,像供桌上的佛像,就算逼她去卖,也没人敢买吧! 这个想法似乎有点渎神,蚊子哥哆嗦一下,怕被天打雷劈。 “越小姐,二十八号了,你知道的。”他赶紧换上一副亲切的面容。“大家都是出来混饭吃的,你方便、我方便,我没有逼你,对吧?” “当然。”蚊子哥可比银行好多了,起码是通知了她才拿钱。“我正要去收会钱,蚊子哥不介意的话,一起去,收了钱立刻给你。”她黑眸笑咪咪的,肌肤雪白,散发一股湛湛神光。 蚊子哥脚一软,差点跪下去大礼参拜。她……好像菩萨。 恍惚间,他仿佛进入了庙宇,看见堂上“有求必应”四个字,嘴巴就像泄洪的水库关不上了。 “你的情况我听说过,好像是卖身丧父吧?我也读过几本书的,这句话我知道。”说着,他有点洋洋得意。“这年代,你这样的女人不多了,像我们老大的女儿,昨天跟老大吵架,就说老大死了,她也不会掉半滴眼泪,听听,这像话吗?我女儿如果长成这德行,我直接掐死她。” “那应该只是气话,不能当真的。”她柔柔的语调,软糖一样。 蚊子哥身子轻了三分,谈兴更浓。“生气也不能说这种话啊!好像在咒人死。现在的小孩子啊……不过你怎么会穷到连葬仪费都拿不出来,要借高利贷?” 越汶嫱愣了一下,话题转得太快,差点接不上。 “我家的状况本来就不太好,又一次办三个人的丧事,所以周转不过来。” “对,我想起来了,你是全家死光光,唉,可怜啊!” 越汶嫱险些摔个五体投地。她还活着,什么叫全家死光光? “不好意思,嘴太快,说错了。”蚊子哥搔一下脑袋。“但你怎么会找老大借钱呢?利息很高的,你应该去跟银行借啊!” “我没有担保品,又找不到保人,银行不借我。”就算银行肯借,她也不敢要,什么通知都没有就申请冻结别人财产,太可怕! “你没有亲戚吗?啊!我忘了,你全家死光了。” 她还活着,不要老诅咒她。 “其实你还款记录这么好,我可以跟老大说,减你一点利息的……唉,我们老大啊,什么都好,就是太爱钱。赚那么多干么呢?又带不进棺材里。” “蚊子哥的想法真豁达。”她颔首,给人一种飘在云端的感觉。 蚊子哥的脚好像踩不着地了。“我也读佛经的,不像老大,为了赚钱,净干缺德事,将来生儿子一定没屁眼……糟糕,我在说什么?给老大听见,我也不用活了。” “蚊子哥跟我讨论佛经,老大只会觉得你有悟性,怎么会生气?” “是吗?好像也对耶!我虽然是放高利贷的,可也很有佛性,老大知道了,一定会很重视我的,哈哈哈,越小姐,跟你说话真是开心。” “我也觉得和蚊子哥聊天很快乐。”她是化妆品专柜小姐,靠嘴巴吃饭,可能开口就得罪人吗?“地方到了,蚊子哥是要跟我一起进去收钱,还是在这里等我?” 蚊子哥皱眉。“这么臭的地方有人住?” “有异味是因为李婆婆喜欢捡破烂,不过她人很好,从来不拖欠会钱。” “住在这么臭的屋子里,人会生病吧?”听说异味是捡破烂堆飘出来的,蚊子哥赶紧后退三大步。 “李婆婆不识字,不像蚊子哥这样有学问,不懂这个道理。”她笑得一脸崇拜与敬仰。 蚊子哥简直要飞上天了。“我也不过多读了几本书而已,哈哈哈……你进去收钱吧!我在这里等你。” “我很快就出来。”她说着,不忘再拍一记马屁。“蚊子哥不仅学问好,心胸更宽阔,真是个大好人。” 在蚊子哥的长笑声中,越汶嫱进了垃圾堆。这房子四处堆满报纸、旧货,叠得比她的人还高,万一倒下来,她跑都没地方跑。 “我的李奶奶、李祖宗啊,你不能少捡一点吗?”她好怕一步走错,被埋在垃圾堆里,不会窒息,也要臭死。 “这些都是钱。”沙哑中带着冷淡的声音在越汶嫱背后响起。“有人嫌钱少的吗?”李婆婆驼着背从厨房出来。 “你把垃圾丢出去,房子整理一下出租,能赚到更多的钱。”越汶嫱翻个白眼。 “我不喜欢屋子里有陌生人转来转去。”李婆婆边说,边数了四千三百块给她。“这个月怎么标得特别低?才标七百,前两个月还有八、九百的。” “会尾啦,你忘了?等下个月结束,再开新会的时候,就会标高了。” “最好能标个两、三千,我就有赚头了。” “五千块的会,标到几千,除非很急着用钱,谁会干那种事?李奶奶,标太高的会你千万不要跟,万一人家拿钱跑了,你哭都没地方哭。”越汶嫱是自助会,找的都是小门小户,而且每会只凑十二名会员,务求一年结束。 她不是个专门会头,比较像召集人,不揽会,只在没人要标的时候出手。这种做法让她的信用度和人脉大大地增加。 只要挂着“越汶嫱”三个字的自助会,不必她辛苦吆喝,就有很多人抢着参加。 她也算过,如果每期都有人标上七百,一年她就可以拿到八千四的利息,这样的投资报酬率已经很高。再高的,风险太大,她不敢要。 “要赚钱就不要怕东怕西,那还不如把钱拿去银行定存。”李婆婆轻视她,比老人家还没有冒险精神。 “我讨厌银行。”闷不吭声把人家的钱扣光光,世上就属银行最恶霸了。 李婆婆也听过越汶嫱的事,沉默一下,叹息。“不说了,烦。邻居送我一些豆腐,你要不要?” “当然要。”穷人没有挑三拣四的权利。 “等一下,我去包几块给你。” “谢谢。”李婆婆进厨房后,越汶嫱随手把客厅收拾一下。这么乱,不收拾一下,她怕过几天再来,会看到李婆婆被压在垃圾堆里的尸体。 李婆婆不止给她一包豆腐,连敬老节的寿面也送给她。老人家没对突然变整齐的客厅说什么话,送她出门。 “后天我做菜包,想吃的话过来拿吧!” “当然。”越汶嫱吞了下口水。大家都是好人啊!幸亏有他们接济,否则她一身债,过了这个月,不知道下个月在哪里,可能早被逼死了。 越汶嫱出了门,蚊子哥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你好慢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淡然的面庞又绽出春意般的笑。“李婆婆疼我,拿东西给我吃。”她说着,数了四千八百块递过去。 “垃圾堆里的东西你也敢吃?”蚊子哥看看她,又瞄一眼手中的钞票。“好啦!收你四千五就好,那些脏东西就不要吃了,拿钱去买干净的吃吧!” “谢谢蚊子哥,你真是大好人。”她笑得头上都出现光环了。 蚊子哥晕陶陶。“我就是天生心肠软,哈哈哈……”说完,拿钱走人。 越汶嫱吐吐舌头。“今天功力差了点,只赚到三百块,下次要加把劲,把八百块零头都免了才好。”没有笑容、圣光全收,菩萨变成了大姊头。 她昂首阔步,走路有风,很有气势,就是没有女人味。路旁的行人看到她,自动闪避。 现在要去哪里?今天百货公司轮休,她又不能强硬排班,这是剥夺别人的工作权。 对她来说,最好一个月三十天都上班,不要休息,赶快赚够钱,偷渡去国外。银行想要她还爷爷几千万的债务,作梦去吧! “不如到‘夜归人’酒吧要点酒喝。”那里的酒保彼得也很服她这张“佛像”脸的。“长得特别就是有好处。” 打定主意,她吹着口哨,朝目标走去。 越汶嫱推开酒吧的大门,人还没进去,就先笑得一脸春风。 “彼得大哥。”她一身圣光,整个人看起来纯洁无比。 酒保彼得愣了一下,被酒吧里的二手烟熏得有些沉重的身体顿时轻松起来。 “越小姐,你三天没来了。”他跟越汶嫱也认识三、四年了,还不敢喊她的名字,那是一种亵渎,他只敢称她“小姐”。 事实上,被越汶嫱这张“佛像”脸欺瞒的人都喜欢她,又害怕她,感觉一靠近她,灵魂好像得到救赎,可以直入天堂,但不小心得罪她,下场就是落入十八层地狱。 “我前一阵子天天加班。”她轻叹一声,黑眸笼上一股轻愁。 不必她开口,彼得立刻送上一杯威士忌。“越小姐喝点酒,润润喉。” 女孩子很少喝威士忌这么烈的酒,越汶嫱却很喜欢。她酒量好,寻常的啤酒、红酒很难让她醉,只有烈酒能够麻醉疲劳的神经,让她偶尔放松一下。 “彼得大哥,谢谢你。”她垂眸含笑,更像一尊菩萨了。 彼得开心得酒也不调了,就趴在吧台上看她喝酒。 几个服务生过来催他工作,他只当没听见,专心伺候越汶嫱。 越汶嫱喝了两杯威士忌,脸颊微微泛红,庄严菩萨顿时变成飞天神女,一样神光湛湛,但举手投足间洒下阵阵馨香,更添迷人风采。 彼得幸福得快晕倒了。 “陈彼得!”一个尖锐的声音戳破彼得的美梦。年轻女服务生手里拿着一只托盘敲他的头。“你到底还要客人等多久” “客人?”彼得恍然回神。“我──” “怎么回事?”温暖的声音像海浪,一波波地涌过来。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俊朗的脸上是一双星子般的黑眸。他斯文白净,像是长年未接触过太阳,却奇异地有着阳光的味道──不是那种正午烈日,是下午三、四点,炽热中不失和暖的光。 越汶嫱看见他,眼睛一亮。这男人身上有一股很浓很浓的钱味。她不会闻错,他是个有钱人。 啊,金钱、钞票,多么美丽的东西。她一时间看得呆了。 男人走过来,先对越汶嫱颔首,再看向彼得。“酒吧里有规定,不能让客人等超过十分钟。你已经超过了。” “对不起,周先生,我立刻动手,五分钟内搞定。”面对老板,彼得不敢再发呆,迅速动手调酒。 周凛皱眉。“彼得,错就是错,道歉不能解决问题。”他付给员工的薪水很高,要求自然严格。 “老板,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不会再犯了。”彼得舍不得这份工作啊! 两人对谈间,越汶嫱情不自禁倾过身子,靠近周凛。钱味、钱味,好好闻啊! “彼得,我给你机会,但客人不会给酒吧机会。”周凛做生意只有一个原则,顾客是上帝,不能得罪。 “我去跟客人道歉!”彼得看周凛不为所动,眼泪都要流下来了。“不然我请大家喝酒?” “彼得,酒吧一晚的酒水钱要十几万,你──”周凛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突然中断了跟彼得的对话,看着越汶嫱。“小姐,你有什么事吗?”她一直靠近他,脑袋都要埋进他怀里了。 “呃?”越汶嫱只是想多闻点钱味,沾沾财气。“我想到一个好主意,彼得不必花钱,客人也不会生气。” “越小姐……”彼得感动到眼眶泛红,霎时忘了正是越汶嫱迷得他晕头转向,怠忽工作。 “小姐,这是我们酒吧内的事,身为顾客,请你别插手。” 还有,他已经退开了,她干么还一直靠过来 “啊!”越汶嫱身子一歪,差点跌到椅子下。 周凛蹙紧眉头,却还是伸手扶住她。“小心。” 好香的钱味啊!越汶嫱忍不住将脸埋在他手掌上蹭了两下。 周凛飞快把她推回座位上,后退三大步,跟她保持距离。 越汶嫱眼底闪过一抹惋惜,不过立即敛起,接着将李婆婆送的豆腐塞进彼得手里。 “把豆腐切丁、炸酥,洒点胡椒和盐,非常下酒。” “小姐,本酒吧不供餐。”周凛说。 “这不是供餐,是送点心,就说是周年庆,让大家开心一下。” “不行。”周凛一口拒绝。 “为什么?”越汶嫱解释。“这方法既能促销酒水,又能安抚客人,一举两得耶!”除非他故意想开除彼得,否则不该拒绝这么好的主意。 “越小姐,酒吧里没有厨房……”彼得好想哭。他不要失业啊! “那总有烧水的炉子吧?瓦斯炉、电磁炉都行,只要弄点油就能做啦!很简单的。” “炉子是有,可是……不能做凉拌豆腐吗?”不必开火,倒点酱油直接上桌。 “凉拌豆腐不能让客人想喝酒。”越汶嫱说。 彼得只能把求救的视线投向周凛。“老板……” “找个人去买油,我来做。”不给周凛开口的机会,越汶嫱先下手为强。 “等一下……”这是他的酒吧吧,要做什么事也得先经过他这个老板的同意。 “老板。”微微眯起眸,越汶嫱又开始露出笑颜,一脸悲天悯人的慈悲。“彼得大哥已经知道错了,给他一个机会嘛!” 周凛有点愣了愣,这女人刚才像花痴,突然间变成菩萨了。他不自觉地将视线往下望,想看看她脚下有没有踩着莲台。 彼得也呆了,但越汶嫱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使了个眼神,要他见机行事。 彼得搔着装满浆糊的头。“越小姐今天很不一样呢!”打从认识以来,她圣洁得像供桌上的佛像,直到刚才染了点人味,却更可亲了。 彼得觉得脸有点热,赶紧找人买油去。 周凛回过神来,平静中带着一点诧异地凝望越汶嫱。这是个很会演戏的女人,忽傻忽精,差点连他也骗过去了。 “小姐──” “我姓越,越汶嫱。”她情不自禁又靠近他。真好闻,钱味……不,他身上的味道更高级,是刚出厂的钞票,还带着浓浓油墨香。 “好吧!越小姐,你不是酒吧的员工,不该插手酒吧内部的事。”他又退离她一步。 越汶嫱笑嘻嘻地朝他的方向挪了挪座位。“老板──唉,不能总叫你老板吧!贵姓大名?老板。” 别人叫老板,周凛觉得很正常,但出自她的口,总觉得带着一股讽刺。 “越小姐是不是坐好一点,小心又摔下来。” “你不要一直往后退,我就不会坐不好啦!” 让她再吃他的豆腐?不必了,他对花痴女没兴趣。 “那你继续歪吧!”他准备走人。 越汶嫱在他身后笑。“看,你真的想拒绝一个人,是不会跟对方多说话的,会用行动表示,就像你现在对我的方式一样。但你刚才反覆跟彼得讨论得罪客人的问题,可见你不是真心想开除他,既然如此,就不要一直吓他嘛!” 周凛眼底闪过一抹欣赏。以为她只是个花痴女,想不到还满聪明的。 “越小姐心思细腻、观察入微,实在不像个莽撞插手别家公司事务的人。你应该有其他目的吧?” “我要是聪明,老板大人不是更厉害?”她的神态几分无赖。 周凛的眉扬了扬。她对他的称呼有点刺耳。 “周凛。”长夜漫漫,有个人聊天也不错。他报出了姓名,免得耳朵再遭迫害。 她露出了诡计得逞的笑。“周凛。好听又响亮,有这么好的名字,干么藏着,怕人知道?” 她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他冷哼。“我没有见人就通名报姓的嗜好。” 越汶嫱缩了缩。“……你赢了。”谁教她喜欢他的味道,一见面就迫不及待自我介绍呢? “我管闲事有两个原因,第一,彼得是我朋友。第二,嘿嘿嘿……”她跳下椅子,一步一步接近他。 他们之间的角色是不是颠倒了?他觉得她像个准备霸王硬上弓的无赖,而他是那娇弱无力、正要被摧折的小花。 “越小姐,你有话不能好好说吗?”她又靠到他身边,小脑袋就要蹭到他怀里了。 “不能。我的第二个原因是,你身上有一股非常吸引人的味道,我想多闻一下,所以多管闲事,吸引你的注意力。”她凑到他胸前,用力吸口气。 周凛看到她的鼻子距离他的胸膛只差零点五公分,他的肌肤能感觉到她的呼吸,热得吓人。 她深呼吸,然后一脸迷醉,那样子好像一个吸饱毒品的瘾君子。 嗄,他是毒品? 他眯眼,想推开她,她却忽然自动退开一大步。 “彼得弄到油了,我去炸豆腐。” 接着,他耳边响起一阵笑。“我虽然喜欢吃豆腐,但只喜欢别人送的,不会对人来硬的,你别担心。”她转身跑走,脸上带着两朵赤红的云。 周凛看着她离开,清俊的凤眸稍稍眯了起来。精明的女人、狡诈的女人,却非常有趣。 “既然你是彼得的朋友,应该也是酒吧的常客,我期待与你再次相会。” 第二章 越汶嫱站在化妆品专柜里,仰头望着百货公司的大门外轰然洒落的大雨,一脸愤恨。 下雨了、又下雨了,连续一个礼拜的大雨,她柜上的业绩跌了三成。 老天爷啊!这是要绝她生路吗? “小汶,你怎么还在这里?”晚班的同事来了。 越汶嫱愤怒的脸变成苦瓜。“我想等等看,能不能捞到最后一个客人。” 晚班同事拍拍她的肩。“这、两天你不用想了,有豪雨特报,客人一定少的。” 百货公司的同事都知道,越汶嫱疯也似地赚钱,只要有班给她上,她甚至不介意替敌方专柜代班。她甚至顶过扫地阿桑的缺。 但她只会赚钱、不会花钱,在公司餐厅吃饭,她永远点最大份的,吃一半,另一半打包带走。她还常常到服务台搜括同事们寄放、快到期的零食点心。 她已经二十五岁了,头发不染不烫,连发廊都没去过,剪发一律找最便宜的家庭理发。 她从来不跟同事们去餐厅吃饭,除非对方请客,其小气、妪门的程度让人赞叹不已。 “下雨?为什么要下雨呢?雨水落在平地根本没有用,要下就下在水库上头嘛……”越汶嫱失神地喃喃自语。 晚班同事不喜欢她,觉得她太不合群,但看她这样,还是挺同情的。 “下雨虽然不方便,但也有好处啊!起码天气不会那么热,你就别再抱怨了。” 越汶嫱不想抱怨,比较想跳楼。雨继续下,她收入减少,就没钱还债,付不出高利贷……蚊子哥平时是很好,但急起来谁知道会不会砍她十八刀? “你也不要哭丧着脸,我来上班之前收到一盒喜饼,给你吧!不过我先声明,这是最传统的冬瓜卤肉,你想吃再拿,不要事后跟我抱怨不好吃。” “西瓜卤肉我都照吃。”越汶嫱决定,她明天的早餐和晚餐就是它了。 晚班同事干呕一声。“你不要说那么恶心的东西。” 会恶心吗?还好吧?比她去超商拜托店长将过期便当送她要好多了。穷人没有挑食的权利。越汶嫱眼眶含着泪。 莫名其妙的法官、王八蛋银行!她不会让他们欺压一辈子的,早晚她会偷渡出国,到时候他们找鬼要债去吧! “我回去了,拜拜。”等不到最后一个客人,她黯然离开。 越汶嫱到员工休息室换下制服,穿上雨衣,才走出百货公司,大雨迎面打来。这种天气换成是她也不想在外头蹈跶,难怪百货公司里冷清清的。 “雨啊雨……什么时候才停?”她仰天呐喊,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家里走。 路过“夜归人”酒吧的时候,她想喝一杯,脑袋半晕眩,比较不会想东想西。 但她五天前才在这里喝了一顿免钱的酒,太频繁地a东西,会遭唾弃;聪明人不该短视近利。 她咽了几下口水,依依不舍地离开酒吧,走没三步,又转回来。 “但我帮彼得保住了工作,他请我喝一杯也很正常。” “不对,彼得已经请过我了,再要他的酒喝,他会翻脸吧?”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脚自动往酒吧里迈。 “停下来!”她拍拍自己。“自制力、自制力……人类跟禽兽的差别就是,人类懂得分辨利害关系……” “不对吧?人类跟禽兽的根本差异在于人类有思维抉择、去恶从善的能力。”一个带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越汶嫱吓到跳起来,转过身,立刻呈现花痴状。 “周老板……”钱味啊,好浓好重好迷人的钱味,她像饮了醇酒,半醉半醒问,整个人像飘在云端上。 周凛似笑非笑地睨着她。“越小姐,你的口水流下来了。还没吃饭吗?”她的眼神真恐怖,好像要吞了他似的。他不禁后退一步。 惑人的氛围消失,她稍微清醒过来,追问道:“你要请客吗?” “你可真会打蛇随棍上。” “我很好养的,三碗阳春面。” 他喉间滚出一阵低沉的笑。“要不要加卤蛋?” “一颗就好,蛋虽然有营养,吃太多对身体也不好。”说是这么说,她还是给自己留了后路。“但你若让我打包,我想包三颗带走。” 有趣的女人,让他开心得不想在乎她像是要吞下他的目光。 “这么辛苦敲我一顿,就只要阳春面?你不觉得浪费好机会?”他调侃。 “这叫放长线钓大鱼。如果我一开始就敲你一顿法国大餐,下次再见,你会躲得远远的,不会再请我吃饭了。”就像她喜欢他身上的钱味,一见他,就忍不住靠过去吸一大口。他讨厌她这种行为,就一直避着她。 其实,她又不会真吃了他,只是吸几口味道而已嘛!有点小气喔……不过如果他真的请她吃饭,她就承认他大方。 “我可以把它解读成你对我别有用心吗?”他斜睨着她,酒吧大门前昏黄的照明灯在他俊朗的脸上闪烁,有一股说不出的性感和邪气。 她突然发现他身上除了钱味,还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每个人都知道水火无情,但谁也离不开水和火。他就是那种既危险,又至关紧要的东西。 不过他就算身上有毒,也不关她的事。她喜欢他身上的钱味,但她可以站远一点闻,不怕受伤。 刚才他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她又突然退开,两人中间出现一大片空间,有点诡异。 他看着她,半晌,唇角微勾。“上回见面,你恨不得扑进我怀里。” “因为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啊!”她摸摸鼻子笑。 “我身上有味道?” 她点头如捣蒜。“有,很香,让人一闻就脑袋昏沉的味道。”说起来,她真的好喜欢、好喜欢那股味道,情不自禁就想靠近他。 他看着她偎近的脑袋,有几分好笑,却也不再后退。 距离近了,她立刻被迷得头晕目眩,什么叫保持距离、以策安全?她全部丢到一旁,贪婪地吸着钱香。 “其实……嗯,如果你不喜欢我靠得太近,丢一件衣服给我,让我自己解馋也可以。”她不贪心。 “最近洗衣店弄丢了我一批衣服,说是被偷了,应该跟你无关吧?”他挑眉,斜睨着她。 咦?他在跟她说笑吗?她还以为他讨厌她,他的表现也是如此,如今……嘿嘿,她果然也很有魅力,人人都喜欢她。 “你要先告诉我,你的衣服都在哪家店送洗,我才能犯案啊!”她凝视他,脸上写着:你说,我一定去偷。 他又低低地笑了起来。“想吃什么,走吧!”今晚,他很愉快,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开怀大笑了。 周凛以为越汶嫱说要吃阳春面是开玩笑的。 谁会赖着一个穿着手工订制西服的男人请客,却只要吃面? 所以越汶嫱拖着他到面店的时候,他有点惊讶。 她真的只点了三碗面,加一颗卤蛋,然后眼巴巴地看着玻璃柜内的卤味。 卖面的老板不赞同地看了周凛一眼。男人请女人吃饭,不该连几碟卤菜都小气,尤其周凛衣着出色,一看就不是穷人。 周凛很无辜,他没有限制越汶嫱点菜。 “想吃就拿吧!”他说。 她用力咽口水。“女人也懂得一诺千金。我刚说要三碗阳春面,一颗卤蛋,这样就好。”但她的脸上写着:我好想吃卤味。 “随便你。”难道要他说,没关系,他请客,让她随便点吗? 她都说了,她要放长线钓大鱼,他若还上钩,也未免太蠢了。 她眨着眼睛,一脸的讨好。“我没撒谎,我很好养对吧?” 三碗阳春面加一颗卤蛋,就一百多块,确实好打发。他点头。“没错。” “那你几时再请我吃饭?”她的要求不多,三天请一顿,她就很满足了。 “你应该更有耐性,把线放长一点,再收竿,这样才能钓到大鱼。”他边说,给自己拿了瓶啤酒,又点了一碗麻酱面,然后找一张桌子坐下。 “我怕线放太长,鱼钩掉了,我就白白放饵了。” “你有放饵吗?”他坐下,笑睇着她。“让我想想,上回在酒吧,那顿酒你没付帐,今天再见,还是我请客。你没付出,却想要有收获?很难。” “也是啦!”她摸摸鼻子。“那我请你吃喜饼,改天你再请我吃饭啊!”她打开一直紧搂在怀的塑胶袋,拿出喜饼,一打开,一股浓郁的饼香飘出。 她一直喜欢中式喜饼胜于西式喜饼,因为它厚实,填得饱肚子。 “好香,一定很好吃。” “的确是不错的饼,用料很实在。”他看着她,嘴角弯起一抹笑。“如果我要一半,你会很心疼吧?”这女人,从一认识就是个小气又爱占便宜的家伙,但她很聪明,懂得把握分寸,所以不讨人厌,甚至那坦诚、有点脱线的言行挺惹人喜欢。 谁知道她哼了一声。“神经,会心疼就不让你吃了。”说着,她拿出随饼付赠的塑胶刀,切了一半的饼给他,剩下的再仔细包好收起来。 他垂眸,眼底闪过一抹笑,不说话,拿起饼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越汶嫱请客从不会小气,反正她一年顶多大方这么一次。但她看着他吃饼很讶异,他的吃相好优雅。电视上常常有些皇帝、贵公子的角色,演员出场的时候都很注意气势,但一遇到吃饭的场景就破功,派头尽失。 越是小地方,越能表现一个人的教养。周凛就是这样,平常的他像一堆钱……不,是很多钱,现在,他一举手一投足,都流露贵气。 “周老板,你的出身很好吧?”隔着一小段距离看他,就像欣赏一幅绝美的风景,棒透了。但又不能靠太近,否则她会被他身上迷人的味道薰得脑子变一团浆糊。 他吞下最后一口饼,从桌上抽了张纸巾擦手。“我一出生就被丢在孤儿院门口。”他凤眸微眯,看着她,猜想她会不会说点同情可怜的话。 “那你一定没在孤儿院待很久,小时候就被世家望族收养。”一般暴发户培养不出他这种气质,所以她相信他是在名门中成长。 “你认识我?”猜得还真准。收留他的人是个卖喜饼的,要说权势通天是不可能,但对一些婚仪礼节、生活习惯却要求颇严格。 “不认识。但你的言行举止和身上的味道告诉我,你来自一个教养严厉又富裕的家庭。” “原来你会看相。”他说话的同时,两人的面和他的酒都送上来了。 “我不会看相,我会看人。”她很得意。“告诉你,我是站专柜的,别的不行,看人最厉害,什么样的人有钱、有消费能力,我一看就知道。你嘛,就是一座活金山。” 他本来已经拿筷子准备吃面,听到她的话,忍不住把筷子放下来。“你很爱钱吗?”她说他是活金山的时候,眼神像是要把他吞下去,很有趣。 “是非常爱。”他不吃,她可饿坏了,拿起筷子,迫不及待捞起食物往嘴里塞。 他看着她狼吞虎咽,想起她上次喝酒,彼得抢着替她出钱,说请她喝酒是一种荣耀、一种习惯,好像到庙里烧香就要添香油钱一样。 照彼得的说法,她就是一尊人间活菩萨,不管形容相貌、言语行动,都充满博爱和出尘的气质。 店里其他服务生都附和彼得的说法,但周凛却看不出越汶嫱哪里有“佛性”? 她五官端正,黑眸圆亮,鼻头丰润,长得是一副很有福气的样子。但她喜欢靠近他东嗅西闻,十句话里有五句会占他便宜,还很光明正大,这样的女人像神佛?他觉得她比较像钱鬼。 “你一直看我干么,我脸上又没长东西。”她干掉第一碗面,进攻第二碗。 “我很好奇,彼得怎么会觉得你有佛性?是你在他面前装出来的?彼得有什么值得骗的?”他倾过身子,细细打量坐在他对面吃面的越汶嫱,她吃得满头大汗,一根面条还挂在嘴角,不要说佛性了,连一点女人味都没有。“你真想骗人,应该好好挑对象,务求少付出,多收获。偏偏你选错人了。如果是骗我,得到的会更多。” 他靠得太近,那像是钞票油墨的气味瞬间占满她的嗅觉,醺晕她的脑袋。她手上的筷子啪地掉了下来。 周凛笑嘻嘻地替她捡回筷子,放进她手里。“你看我看呆了吗?”她的老实逗乐了他。 “啊?”她眨眨眼,一阵热气烘烧了娇颜。 “你脸红了,”他有趣地伸出食指,在她脸颊上刮了下。“而且好烫。是因为我?” 他诱惑她?还是跟她玩玩?无论如何,她很心动,心跳得快要蹦出胸口了。 她停止呼吸,两眼定定地看着他。 他故意以额抵住她的额,双眼对着她的黑眸。“看来你被我迷住了。这是你不骗我的原因?” “啊!”她惊呼一声,别过头,用力地吸气、吐气、再吸气……靠,差点窒息死了。 周凛是个混蛋,明知道她为他的气味神魂颠倒,还这样欺负她,亏她打从一开始就坦诚以待,没起过骗人的念头…… 其实那也不算骗人。走在外头,谁不会挂一张自保的面具呢?只是她的防卫意识更重,更不想让人认清真正的自己而已。 对周凛,是她生命中极少数的例外。 她是看上他的钱吗?好像是,但她也不是没见过有钱人,她站的化妆品专柜是走金字塔顶端路线的,一罐晚霜订价一万五,会去买的人,荷包都不会太扁。 有些男人为了哄女友高兴,一次就买两、三罐,让她兴奋到笑得合不拢嘴,但她也不会看到他们就头晕。 只有周凛,他似乎真的把她迷住了……这个念头闪过脑海,让她吓得低呼。 “我又没拒绝你,干么叫个不停?”他回身坐好,语气平淡得好像在说,外头正下着雨。 刚才的魅惑呢?致命吸引力呢?他真的在耍她? “我没有迷恋你。”她升起一股热气,想大声宣告,却说不出口。因为她确实觉得他棒透了。 她偷偷用眼角余光看他,瞧见他对她扬了扬眉。 “想不想吃卤味?”他说。“我请客。” 喔……他是个坏人。但他真的很好看,五官俊俏,举手投足间,一股高贵优雅的气质好似拒人于千里之外,但靠近一点,又发现他很可亲。 面店里如果有十个女人,十个都在偷看他。她们跟越汶嫱一样──好色。 “怎么不说话?不想吃?那算了。”他自顾自地喝起啤酒。 她想吃!霍地抬起头,她对上他深邃的黑眸,强烈的食欲被压过,她的身体又不受控制地靠向他。 他把冰凉的啤酒贴上她的面颊,她迷惘的神智霎时一清。 他唇角弯出一抹帅到没天理的笑。“你的面快糊了,赶紧吃吧!卤味改天再请你。” “你真的愿意再请我吃饭?”她感动得眼底浮出一层水雾,其实他人也不是太坏…… 周家在清朝时是御用的饼铺,迄今已有三百余年的历史。 它从一般的糕饼店进军喜饼业、西点业,再跨足罐头、速食面、冷冻食品,如今已是一个庞大的饮食集团。 周凛就是被这一代的周家掌舵人周风岂收留,栽培成下一代经营者。 越汶嫱看他的眼光很准,他确实是受世家教育长大。 但越汶嫱不知道,周风岂把他从孤儿院带出来还有另一个深层的原因:要他照顾周风岂的女儿,周清清。 周风岂今年八十五岁,活得久,什么都看开了,唯一放不下的只有女儿清清。 他第n次把周凛叫到病床前,询问:“你真的不愿娶清清?就当让一个老人瞑目,替我照顾她。” 周凛看了在床脚玩芭比娃娃的清清一眼。是的,清清在玩洋娃娃。她今年三十岁,出生半年,感染脑膜炎,损及智力,周家倾尽财力为她治疗,迄今,她也只有五岁的智商。 周清清一察觉他的视线,立刻把手中的娃娃往他脸上丢。 “坏人。”她一下子钻进床底。 周凛侧身,闪过袭来的暗器,看着周风岂。“你若能说服她嫁给我,我无所谓。” 周风岂咳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他在女儿一岁的时候带回六岁的周凛,周家里里外外,就连那些保全都喜欢周凛,只有周清清一看到他就哭。 周风岂想,这是女儿伯陌生人,让周凛多和她相处,自然就会产生感情。 但周清清越长大,就越讨厌周凛,完全不跟他接触。 周风岂想过另找他人陪伴女儿,但周凛是个很好的孩子,越跟周凛相处,周风岂越喜欢他,越觉得只有他能让人放心把公司和女儿托给他。 “清清、清清……”他一边咳、一边叫女儿。 “爸爸。”周清清从床底探出一颗头。 “清清,爸爸老了,也许不能再照顾你,让凛哥哥陪你好不好?” “坏人,走开。”清清又躲到床下。 “清清,别躲,出来,听爸爸说。” “不要,坏人在。” “清清。” “坏人出去。” “清清。” 周清清不说话了。病床上的周风岂不停地叹气。 其实周凛挺喜欢周清清的,她就像是个天真的小妹妹,她做什么他都不会生气。所以她讨厌他,他就离她远一点。“要不要我出去,让你们父女好好谈谈?” “周凛。”周风岂瞪他。明知道他们父女谈不出个所以然,周凛是故意气他吗? “我无法跟清清谈话,我一靠近,她就生气。你希望我们结婚,只能自己说服她。”说着,周凛想起越汶嫱,她很爱亲近他,说他身上有一股迷人的味道。他身上有味道吗?他不知道。但她那种迷惑中带着热切的视线让他心底也燃起了一簇火苗。 周风岂定定地看了周凛一眼。“如果我说服了清清,你真的会娶她?” “这问题你起码问过十次了。”周凛低叹口气。“我会照顾清清的,你别担心。” “以前你这么说我会很放心,但现在……” “我的承诺永远有效。” “你的眼睛告诉我,你现在跟我讨论清清,心里却想着其他人。小凛,你恋爱了。” 他是想着越汶嫱,但恋爱?他们八字都没一撇。周凛低声笑。“风叔,你想太多了,就算我恋爱,我还是会照顾清清──地震!”话说到一半,他惊喊。 天地突然摇晃起来,周凛看见周风岂床边的点滴架剧烈摇晃,点滴掉落,砸到床头灯。 他想也不想扑上去,用身体护住周风岂。 灯罩里的灯泡被砸得爆开,大量的玻璃碎片四射。 周凛替周风岂挡住了大部分的玻璃碎片,但仍有几块漏网之鱼划伤了周风岂的手臂,几滴血落在周凛的眼角。 “护士!”他大叫,一边清理床上的玻璃渣。这时地震已经停了。“清清,你不要出来,地上都是玻璃。” 周清清吓一跳,呜呜抽噎着。 “周先生。”周风岂的贴身护士匆匆跑进来。 “风叔受伤了,快替他看一下。”周凛说。 “是。”护士点头,却一直看着周凛。他伤得比较重吧?右上臂和后背都是血,要包扎,也应该从他开始。 “还不动手?” “可周先生你……”他一直在流血耶!护士很担心。 “我没事。先看风叔。”然后他去叫人来收拾一地的玻璃渣,清理干净了,才让周清清出来。 “小凛。”床上的周风岂突然喊了声。 “有事吗?”周凛停下脚步。 周风岂看着他,这孩子真的很好,体贴、聪明又孝顺。为什么清清讨厌他呢?周风岂很惋惜。 周凛似乎恋爱了,他以前也跟别的女人交往过,总是坦白承认,不合适,就直接分手。他不曾用那种模棱两可的话回应周风岂的问题,今天是第一次。 因为他遇到一个不一样的女孩,真的动心了,所以刻意保护这段感情? 周风岂应该要他放弃恋爱,一心照顾清清,清清是他最放心不下的女儿,但周凛是他最骄傲的儿子。 周风岂想了又想,叹口大气。“小凛啊,如果我说服不了清清嫁给你,那……你得答应我,你娶的老婆要对清清很好。” 周凛愣了一下,笑开来。“我答应你。”他又想起越汶嫱,那个聪明、迷糊又无赖的女人。他想她周围的人,就算不喜欢她,也没有一个是真正讨厌她的。她很会在不同的人面前表现出不同的样貌,这样的个性应该会跟清清相处愉快吧? 他脑海中突然闪过她带着清清作乱的画面,唇角的笑容一僵。有点可怕。 算了,他也不一定娶越汶嫱,现在想太多是自寻烦恼。 第三章 越汶嫱踩着水花,踱到“夜归人”酒吧门口。 不知道周凛在不在?上次他说过要请她吃卤味的。 她踢着水。最近的坏天气让她的心情也跟着低落,大雨下个不停,专柜里每天都在赶蚊子,可以想见她下个月的薪水单会很难看。 收入少,要还的债却还是一样多,她只有尽可能地缩衣节食。现在,她的肚子好扁……不,应该说已经凹下去了。 “我要吃卤味啊,周老板~~”她长嚎。 “你不必叫这么大声我也听得见。”周凛磁性的嗓音在她背后响起。 “哇!”那熟悉的迷人气味冲过来,她脑袋一晕,身体摇晃了三下才停住。“你走路都不出声的啊……”她急急呼吸,好香好浓的钱味,好幸福啊! “我没有踩水花玩的习惯。”他看着她落在小水池中的脚,唇角高高地扬起。 “嘿嘿……”她赶紧把脚收回来。“好巧,你今天也来喝酒。” 他低低笑了起来。“这家店是我开的。”他除了帮周风岂工作外,还自己开了一间酒吧、两家餐厅。 倒不是他不满周风岂给的待遇,只是喜欢美酒和美食,于是开了几家店以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 她拍一下混沌的脑子。今天怎么回事?老是出糗。“我记得,你是酒吧老板嘛,你巡视自己的产业很正常……那个……请问你平均几天来一次?” “你与其来这里守株待兔,不如问我的手机号码,更能把握我的行踪。” “你会告诉我吗?” “你试试看啊!” “周老板,请问你的家、你的手机、你的办公室,电话号码各是几号?” “真是贪心啊!”他笑睨着她,抽了一张名片递过去。 她瞄一眼,嘴巴大张。“秦皇食品?!那天我请你吃的喜饼就是秦皇的,你──”他说用料很实在,根本是老“周”卖瓜,自卖自夸。 “我要谢谢你称赞本公司的产品,承蒙爱用。” “你上次怎么不说?”秦皇很有名,喜饼、西点、速食面、冷冻食品,应有尽有。周凛是秦皇的总经理,也就是一座活动大冰箱。啊,她有口福了…… “你也没问。” 她嗔他一眼。被他的味道醺得晕陶陶的,能记住他姓周名凛,她已经够厉害了,还要她观察入微、理智缜密,也太难了吧? “生气啦?”他刻意靠近她。 瞬间,她的眼前好像开出了无数花朵,浓郁的香气,薰人欲醉。 “小心点。”他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她情不自禁地循着那迷人的气味,贴上他的手臂。 好棒的钱味,她好幸福喔!她倒在他的臂弯里傻笑。 周凛伸手戳了下她绵软热烫的颊,感觉真不错,再来一下……他的手有点舍不得离开她的颊,指腹贴着那分软嫩,细细地抚摸起来。 “你想继续站在这里,还是去吃饭?” 她霍地站直了身子。“你请客?” 他看着突然空了的臂弯,再看一眼她听到食物就发亮的小脸。 “我的魅力还是不够啊,连一顿饭都比不上。”他低喃着。 “什么?”他不会在乎这种小事吧?她认识的周凛是个外表冷淡,心里闷骚,却很大方的男人啊! “我的西装和一顿美食,你选哪一个?”他突然问。 老天,他真的是吃醋耶!她有点惊讶,但更多的是欣喜。 “不能两个都选吗?”只要跟他有关的东西,她都想要。 “不行。” “这个……”她陷入了天人交战。 周凛微笑,又戳一下她的脸颊。“开玩笑的,去吃饭吧!还是那家面店,或者换别家?” 她摸摸他手指抚过的脸,在发热耶!怎么回事?她心跳加速,连呼吸都乱了。 看她傻傻的,他也不催她,牵着她的手,往上次两人吃面的地方走去。 一路上,越汶嫱的神智都是在半空中飞。他的味道迷惑她的心,他掌心的温度炙烫她的体肤,连他微笑,偶尔闪现的牙都迷人得要命。 啊啊啊……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像毒品一样的男人?而她又是何时深深上瘾,无法自拔。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到了面店。越汶嫱还没回神,所以由周凛点菜。 这回老板给周凛一个嘉奖的眼光。对嘛,小伙子,请女朋友吃饭就是要大方。况且几碟卤味也值不了多少钱啊! 周凛心里一阵好笑,还是对老板颔首,谢谢对方的关心。 他牵着她的手落坐,卤味送来,他挟了一块海带送进她微张的嘴里。 她依然恍神,但海带入口,她还知道咀嚼。 他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很想知道她能呆多久,等阳春面送来,如果她还愣着,怎么吃?放弃食物?继续为他的魅力倾倒? 他很想弄清楚,在她心里,他和食物,哪一个重要? 突然,一个很瘦、满头鬈发,身上罩着松垮垮西装的中年男人走过来,拍了拍越汶嫱。 “越小姐,吃面啊?”是蚊子哥。 周凛立刻站起来,走到越汶嫱身边。“先生,有什么事吗?”这男人看起来江湖味很重,肯定是道上混的。他找越汶嫱干么?不会有不良企图吧? “蚊子哥。”越汶嫱一瞬间从迷惘中清醒,眉眼染上端肃,湛湛神光在脸上绽放。 周凛第一次看到她这个样子,有一会儿失神。难怪彼得见她如见神,确实有像。 “你是越小姐的男朋友?”蚊子哥打量着周凛。 “他只是个朋友。”不管蚊子哥平常跟她哈啦得多快乐,他毕竟是放高利贷的,沾上了,可能就一辈子摆脱不了,越汶嫱不想让周凛惹上麻烦。 “朋友啊?”蚊子哥哈哈一笑。“他很紧张你呢!” 越汶嫱起身,越过周凛,看着蚊子哥。“他跟蚊子哥一样,都是好人嘛!蚊子哥也来吃面?这里的海带很好吃喔!我给蚊子哥叫一盘,谢谢你多年的照顾。” “没有啦!哈哈哈……”蚊子哥一边笑,一边喊着老板切卤味。“老大跟人喝酒,叫我来买卤味啦!我要快点回去,不然老大要骂人了。” “蚊子哥辛苦了,外头还飘着雨丝,唉,你怎么没撑伞?淋湿了可不好。” “一点小雨哪会湿?”蚊子哥挥挥手。“越小姐,这个月的……别忘啦!”他实在不想跟她催债,她这么认真又勤劳,他看了都心软。 “一定准时送到蚊子哥手上。” “那我先走了。”说完,蚊子哥拎着老板切好的卤味往外走。 “蚊子哥保重。”越汶嫱送他走出面店,细心的叮咛比外头的毛毛雨还要轻柔。“雨势虽然小,但淋了对身体也不好,蚊子哥别仗着年轻体壮,不当一回事,你还有女儿要养,那么可爱的孩子,你不想看她读大学、拿博士,嫁一个孝顺你的好老公?” 蚊子哥自己读书少,混黑道,最喜欢什么?喜欢人家夸他有学问,养的孩子个个成龙成凤。 越汶嫱一说到他女儿拿博士,蚊子哥全身轻飘飘的,笑得嘴巴都合不拢。 “你说得对,我还要看女儿长大呢!哈哈,我这就去买伞。”说着,他钻进隔壁的便利商店。 “再见。”越汶嫱看着他的身影消失,整个人像受霜的茄子,软了。 垂着肩膀、拖着脚步,她踱回座位上,拿起桌上的啤酒就开始喝,一整罐都喝完了,她怔忡地看着空酒罐发呆。 周凛扬手,让老板再送半打啤酒过来,然后,他抽走她手中的空罐,替她开了一罐新的塞给她。 越汶嫱不说话,只是喝着酒。 周凛也不打扰她,静静地看着她喝,她一喝完,他就替她换一罐新的。 她的酒量很好,很难喝醉。但今天,她特别想醉,放空脑袋,让酒精蚀尽理智。 她喝完半打,周凛又替她叫来半打。足足灌了十五罐啤酒以后,她身子软软地瘫在桌上。 周凛叫来老板结完帐,扶着她走出面店。“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她还是没说话,两手抓着他的衣服,闻着他迷人的味道,心痛得好像有人拿刀割着自己。 她恨爷爷留下庞大债务给她,她恨法官不明事理,总是判她输,她恨自己白痴,应该先想办法办了家人的丧事,而不是一股脑儿地打官司,只想挣回自己的权利,最后却让自己输得更多。 她恨世间所有不平事,但她更恨今晚被周凛看到的一切。 在她心里,他是不同的,她希望他看到她的真、她的诚、她的美好,而非虚假。 她想常常跟他到面店吃碗面,喝点小酒,绝不去法国餐厅,因为面店的消费她才负担得起,过些日子,她手头宽裕一点,她会回请他。他们可以站在一个很平等的立场上交朋友。 虽然她很穷,他很有钱,但朋友还是可以做的,不是吗? 可是经过蚊子哥这件事,他会怎么看她?是瞧不起她?还是以为她的接近是别有用心? 他们之间,没有开始就结束了。 她缩在他的臂弯里,不停颤抖。 周凛摸着她细致的脸颊,柔软的触感中,透着一股温热,直入他心里,有什么东西震动了下,他的胸膛里涌起一股怜意,轻轻地,将她抱入了怀中。 越汶嫱的神智在一片雾海中飘荡,下意识地,她寻找一方安全的温暖。 很快地,她找到了,弓起身子,整个人偎过去。 下一刻,她发现有人非常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 她舒服地嘤咛一声,身子更往温暖处窝。 然后,一个低沉的笑声在她头顶响起。 好耳熟啊,好像……周凛?! 她霍地睁大眼,入目是一片金黄、璀璨,华贵得像一座宫殿。 这是什么地方?然后,她看到一个大型的按摩浴缸,就在一大片雾濛濛的毛玻璃后面。 她知道了,这里是宾馆。 但她怎么会在宾馆里?而眼前……她伸手,摸上一堵肉墙,结实又有弹性。她咽了咽口水。 肉墙瞬间僵直,一个粗重的喘息声回荡在房里。 “你这是在诱惑我吗?”周凛的喉间窜出一个沙哑又危险的声音。 “啊!”她愣了一下,赶紧收手,整个人缩得像一颗球。“我们……你……为什么在这里?” “你喝醉了,我说要送你回家,你不说话,只拉着我的手站在面店外。雨把我们两个都打湿了,然后你睡着了,我只好带你到宾馆,让你睡得更舒服点。”他只字不提蚊子哥的事。 她满心感动。会被那种细如飞絮的雨打湿,可以想见他们在面店外站了多久,他没有撇下她,就这么陪着她,照顾她。 除了已逝的亲人,她从没遇过这样体贴的人了。 “谢谢。”她语声里有几分哽咽。 “我把你带进宾馆,剥光衣服,相拥而眠,你跟我道谢?不怕我把你吃干抹净?”他话里带笑。 “是你说的,我们淋湿了,那……脱衣服也很正常啊!总不能穿着湿衣服睡觉。至于那个……我们……如果那个了,我会没感觉吗。”何况她也没有醉得那么死。她的沉睡只有一半是酒精造成,另一半是长期累积的压力和疲劳过度。 “刚才没发生的事不代表等一下不会发生喔。”他调侃道。 她咕咕哝哝。“发生就发生,我……”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像蚊子叫。“我还巴不得呢……” 他的手指弹琴一样滑过她赤裸的背部肌肤,引来她一阵轻颤。 “这样子好像我在占你便宜,不过……”他确实为她动心,不是玩玩,有了情意,这便是两情相悦。 他伸出手,抬起她的下巴,看见她酡红的娇颜艳如桃花。 真难想像,眼前娇丽的女子和不久前在面店,对着高利贷神态慈和、笑若弥勒的人是同一个。 但他不讨厌她判若两人的面孔,他自己在家里,和在公司,态度也不一样。 他也不在乎她跟蚊子哥的关系,他喜欢的是她这个人,不是那些外在条件。 他低头,吻上她柔软的唇。一丝电流窜过,他体内燃起了一把火,忍不住把她拥得更紧。 她柔软的身子贴着他,两只手环着他的脖子,十指缠绕他的黑发。 她的主动让两人的吻更加深入,他的舌头逗得她的呼吸和心跳迅速失控。 她喘息着,紧绷的身体一点一点松软。她的长腿与他交缠,身体无意识地弓向他。 “嗯……”她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声音就这么自然地流泄出来。 他的唇移向她的脸颊、耳垂,再下移到锁骨,微微用力一吸。 “啊!”她娇呼,雪嫩的肌肤上开出一朵红花。 他的身体热得发颤,情不自禁又用力吻了一下。 “汶嫱,小汶……”他轻唤着她的名。 “凛……”她抱紧他,手指忍不住掐入他的背。 他的手沿着光滑的背,来到挺翘的臀部,轻捏一下,她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 “啊……”她仰起螓首,狂乱低呼,觉得无法呼吸。 她,很为他情动。 他低头,吮住她的下唇,然后张嘴覆住她,和她深深地缠吻。 她情不自禁张开双臂,缠住他的腰杆,方便他的进入。 他的身体覆上她的,和她紧紧贴合,密不可分。 随着他的律动,甜如蜜糖的呻吟不断地自唇间窜出。 “啊,凛……” 她眼角滚出一滴泪,随即,被他推送着,攀上了情欲的最高峰。 天亮了。 周凛按下手表的闹铃,睁开眼,看见一双黑亮的眸。是越汶嫱。 “醒了?饿不饿?”他低头,给她一个早安吻。 她羞得整个人像烫熟的虾子。 “现在害羞太晚了,昨晚已经什么都看光了。”他点着她的鼻尖说。 “我……”她两手掩住脸,好小声好小声地说:“我昨晚太紧张了,没有仔细看。”语气无比后悔。 他发出一阵低沉的笑。 “你你你──”她说的是真的,不是开玩笑。 “要不要再给你一个机会看清楚?”他咬着她的耳朵说。 她立刻点头。“好啊!” 他却突然放开她,叹了口气。“不过要上班了,下次吧!” 坏人!她哀怨地望着他。不过,“下次”两个字在她脑海里爆炸。 他还要见她?他不介意她与黑道份子纠缠不清?他是想跟她维持长久的关系吗? “你……”她手指轻轻戳着他的胸膛。“下次之后,会不会有下下次?” 当然有,这傻瓜,她以为他是跟她玩玩? “我是那种一夜贪欢,玩后什么也不管的人吗?”他黑眸眯细,底下闪着危险。 他大手在她臀部上轻拍一下。“如果我只想跟你玩一夜情,现在已经付完房钱离开了。” “唔!”她逸出一阵娇吟,臀部酥麻。“你……昨晚也掐人家,今天又……”好坏,可是又让她觉得刺激。她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有被虐倾向? “我是不愿意,但它上头写着,请欺负我,我只好照办。”他语气一派认真。 “哪有?” “你不会自己看。” “我──”她刚跳起来,想转身,猛然发觉不对劲。“我怎么看得到自己的臀部?!你又欺负我。”她抓起被单,围住身子。 他大笑。“原来你在床上如此可爱,我真该早点抱你的。” “不理你了。”她坐在床上,鼓着双颊生气。 “真的不理我?我还想待会儿请你吃早餐呢!” 早餐?她两眼亮得像是点了小灯泡。 他大笑着,翻身下了床。“准备一下,退了房,去吃早点。” “好──啊!”她看见他的背,惊呼一声。 “怎么了?”他回头问。 “没事。”她捂住嘴,欲盖弥彰。 他蓦地靠近她,吻了吻她的脸颊。“下次抓轻一点。” “咦?”她两眼圆睁。这个人怎么什么都知道? “背是我的,被你抓得热疼,我哪会不知道?”他真是把她看得一清二楚。 “对……对不起……”她嗫嚅着。他背上的数道抓痕,隐现血迹,她真的太激动了。 “没关系。”他又在她的唇上亲了一下,再一下,心里有点不舍,好想再跟她上床滚一圈。她说为他入迷,其实他也着了她的魔。“下次提醒我,记得随身携带药膏。” 又一个下次耶!他是真心想跟她交往。他没有被蚊子哥吓跑。她又兴奋又感动,黑眸染雾,迷迷濛濛的。 她终于也有男朋友了。 她一直不敢恋爱,怕自己一身债务和高利贷的纠缠不清会害了对方。 但周凛够强,他有钱有势,不会怕那些小事。只要她谨慎保护他,不让他涉入她的麻烦里,他们便能相处得很快乐。 恋爱……她痴痴地望着他,眼底的深情像要将他拖入情海里。 周凛深呼吸,克制自己,很想再抱她,但不能因私忘公。他提醒自己,毅然转身走向浴室。 她依恋的目光追着他的背影,直到他的身影隐在毛玻璃后,水流声哗哗响起。 “身材真好。”她咕哝着。“好性感……”简直迷死人。 她又呆呆地看了一下,迅速翻身下床,随手抓起他一件衣物,想咬下一颗扣子。 生命里第一个男人、生平第一次激情,她要留下一点纪念。 浴室的门突然打开,周凛探出头。“不要做坏事!” 她吓一跳,瞪大了眼,嘴里还咬着他的扣子。 他深邃、黑夜似的眼睛看着她。“如果你一定要一颗扣子,拿西装上的吧!放过我的裤子。” 她整张脸红得像要滴出血来,手一松,他的裤子掉下来。“我太紧张,一时拿错了。” “没关系,只要你不动我裤子上的钮扣,其他的衬衫、西装随你玩。”他又缩回浴室里了。昨晚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在激情的最高峰,就说要拿一样他的东西做纪念。本来他以为她会拿领带或手表,想不到她要的是钮扣,真是怪异的选择。 不过,他控制不住大笑。她实在太好玩了。 越汶嫱听见浴室里传来捶墙大笑的声音,忍不住低声抱怨:“这个坏人,怎么这样了解我?” 但是她很没骨气,还是找到了他的衬衫和西装,目光在两件衣物上徘徊。要哪一个扣子呢?好像两个都不错,她下不了决心。 毫无预警地,他又打开了浴室,这回不止探出头,而是整个人、赤身露体,带着水珠朝她走过来。 好……好棒的身材。她发现自己快流口水了。 他走到她面前,对她扬唇一笑,无比温柔。“一个人洗太寂寞,你也一起来吧!”他打横抱起她。 “啊!”她手中的衣服全部落地,呆呆地被他抱进浴室。 这个坏人,温柔的坏人……她双手圈住他的颈项,螓首埋在他肩上,一点幸福在心湖里漾开。 喜欢他啊!好喜欢、好喜欢…… 第四章 “这款精华液含有玻尿酸、熊果素,还添加了玫瑰精油,不止能保湿、美白,还可以舒缓、减压,最适合夏天长时间待在冷气房里的人使用了。”百货公司里,越汶嫱一边微笑着向客人做介绍,一只手有意无意地滑过颈项。 她的颈间挂了一条扣子项链,那是三天前,她在宾馆里从周凛的西装袖口上拔下来的。 周凛虽然逗得她羞怯万分,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其实很体贴,见她捏着扣子,又喜又爱,便带她去买了条银链,将扣子串起,挂在她脖子上。 那牛角做的扣子随着她的动作,在胸口一摆一荡,就好像他在身边,抱着她、抚摸她,一股甜意让得她的心快融化了。 她素来慈和的笑容中,也添了一抹春意。 老客户忍不住嗅了嗅,凑过头,闻一下越汶嫱拿出来展示的精华液。味道清香,不浓郁啊,怎么她觉得像花开遍野了? “小汶,你遇到什么好事,笑得这样开心?”简直香得招蜜蜂、蝴蝶呢! “因为雨停啦!”越汶嫱的笑容更炽,像只探照灯,亮得让人睁不开眼。 “也是,这雨下了快一个月,下得人都快发霉了。” “天气不好,百货公司的人潮就少,每天上班连想找个人说话都难。”她按了几滴精华液,帮客人试用,同时为对方做手部按摩。“我一直等你跟我聊聊你先生在大陆做生意的趣事,之前不是到苏州吗?后来怎么样?我不好意思打电话问你,今天看见你,我还不开心?” “原来你想听故事啊!那还不简单。在苏州……” 客人不停地说,越汶嫱就反覆为客人按摩,从手、一路到肩膀、脖颈。 对方谈兴一起,不只把丈夫的事拿来讲,连女儿、儿子的求学趣事都吐出口。 越汶嫱也不插嘴,只是听着,偶尔几声低笑。 客人自己讲到喉咙发疼,越汶嫱也把人伺候得浑身舒坦,周身馨香。 客人心满意足,随口要了四瓶精华液。天知道那一瓶订价是一万二。 越汶嫱拿信用卡去结帐的时候,高兴到走路都像在飙。 赚到了赚到了,这种业绩只要保持一星期,她前阵子因雨损失的奖金就全回来了。 “哈哈哈……”领了薪水,她还要请周凛吃饭。要不要奢侈一点请他吃牛排呢?每次都拉他吃路边摊好像太苛了,去贵族世家吧!一百多块她负担得起,了不起她下两餐吃馒头或吐司,荷包也就平衡过来了。 他会不会很感动?或许他会抱着她亲一下喔……想到他的吻,像蜂蜜一样甘甜,她身体都热了。 “哇,四万多的单,你真厉害。”结帐的小姐看到越汶嫱递过来的单子,问道:“怎么推销的?” “我从来不推销。”她柜上的东西这么贵,哪是几句话推销得出去?只有让客人打从心底开心,她们才会把荷包打开。 “这么了不起。”小姐刷完卡,同时递过一封红色的东西。“既然赚了钱,这个就好应付了。记住,人不到,礼也一定要到。” 那是喜帖。越汶嫱的眼泪差点流下来。 “凛,我对不起你……”她在心里哀号。如果是其他人的喜帖,她还有可能拒绝,但这封喜帖上的署名是楼面经理,她拒绝不了。 原本要请周凛吃饭的钱得挪做礼金了。为什么出外工作总有无数的交际应酬?她恨死红白炸弹了。 “还有一盒饼,你是现在拿,还是下班再拿?”小姐问。 “我看一下。”如果是小小一盒,她直接拎走。 对方将喜饼放到柜台上,她愣了愣。是“秦皇食品”的饼,周凛的公司。 越汶嫱一把抢过饼。“我现在拿,请客户吃。”她男朋友公司的饼耶!她觉得好骄傲、好高兴。 听到她说要请人吃,小姐瞪大眼,从来只有别人请越汶嫱吃饼,她几时也知道回请人家?她一向很小气、很爱钱的啊! “是不是下太久的雨,她脑袋发霉了?”很可疑。 越汶嫱下班的时候,周凛来接她。 她一坐进车子,便迫不及待地献宝。“凛,你看,我们经理结婚,吃的饼也是秦皇的耶!”而且这个饼盒好漂亮,以原木做成,外头包覆艳红色的绒布。 打开喜饼盒盖,分上下双层,装满了西饼、汉饼、小蛋糕、和叶子和巧克力,扎实又丰富。 盒盖上还有一只小金锁,喜饼吃完,空盒就是一个美观实用的珠宝盒。 “我拿饼请客户吃,大家都说味道很好喔!”这盒饼可以抵她三顿饭,她收起来、带回家,对已凹扁的荷包大有助益,但是看客户吃周凛公司的饼津津有味,她感觉什么都值得了。 “这是秦皇新设计的真爱系列喜饼,走环保风,外盒可以再利用,里头装巧克力和奶酥的瓶子是密封罐。”他如数家珍地介绍。“饼吃完,这些东西留下来也有用。” “我也这么觉得。”她反覆摸着饼盒,爱不释手。 “你是爱盒子,还是喜欢里头的饼呢?”他忍不住笑道。 “我都喜欢。”她偷瞄他一眼,脸颊发红。其实不只喜欢饼,所有的食物她都爱,周凛公司的产品她更爱。 这是不是叫爱屋及乌?她自己乱想,想到双颊烫红,恨不得有个地洞钻。 “是吗?我以为你只爱盒子,还担心只送饼给你,你会不高兴呢!”他调侃着,从车子后座拎出一只大纸袋给她。 “饼?这么多?给我的?” “不喜欢,那我收回来好了。” “喜欢、喜欢、好喜欢……”她几乎是半抢地夺过纸袋,打开,袋子里是满满的各式糕饼点心。“咦……这是什么?没见过。” “酒酿蛋糕,是新产品。味道还不错。” “那这个呢?” “老婆饼。”周凛笑了。“研发部进来一个新人,喜欢在糕饼的形状上搞花样,还义正词严地说,不管是口味的创新,还是形状的创新,都是创新。公司不能压抑他的创意。” “嗯,物价上涨,售价又调不上去的时候,这确实是个瞒天过海的好方法。” “你赞成他的做法?” “我们专柜的保养品常常这样,本来一瓶化妆水是120ml,但原物料涨价,想要维持原来的利润,不是涨价,就要换包装,将瓶子改小一点,弄得更精致,容量l00ml。客户通常更喜欢第二项选择。” “变相涨价,也是一个方法。”高通膨时代,只要是能创造利润的方法,企业都会考虑。 “但是……”她撕开新型的老婆饼,咬了一口,皱眉。“外型漂亮是能引起购买欲,但味道太平常就让人失望了。” “老婆饼的味道就是这样,你指望它有多大的改变?” “起码加点核果,可以增添香气。” “这样又增加成本了。” “还是把饼做小一点,大约一口大小,用节省的成本买核果……嗯,或者糙米也不错。” 他欣赏地望她一眼。“你满有生意头脑的。” “有没有更喜欢我一点?”趁着等红绿灯,她靠过去,鼻于凑在他颈间嗅闻。好香啊!钱味,钞票的油墨味,简直迷死人。 “没有。” “啊……”她大受打击,话都说不好了。“没有……喜欢……” 他点了下她的鼻子。“把喜欢换成爱,就有了。” 她的黑眸瞬间亮了,像夜空中最美的一颗星。 “嘿嘿嘿……”她抓着他的衣袖,陶醉地笑起来。 “绿灯了,你不放手,我没办法开车。”他笑道。 “喔。”有点依依不舍。“凛,你几时休假?我跟你排同一天,我们去公园走走好不好?” 他脸色一黯。“我最近可能都没休假了。” 她没见过他神情如此凝重,连她也被感染,心头忽然沉甸甸的。 “凛,你有什么不愉快可以说出来,我虽然帮不了你,但是可以听你说,你的心情也许会比较好一点。” “你要替我分忧吗?也好。”换成其他人,周凛一定不会开口。他们不是羡慕他运气好,就是说他贪图周家产业,只会让他更烦。“我是秦皇的总经理,上头还有一位董事长周风岂先生,就是收留我的人。人活到一个年纪,总是有些病痛,他年纪大了,没有精力再处理公司的事,希望我接手。” “周老先生几岁了?” “八十五。” “哇,真的好老。不过他也很幸运,年轻的时候慧眼识英雄,收留了你,现在才能放心交棒,休养身体。” “我毕竟不是真正的周家人,交棒给我,等于破坏秦皇传承三百余年的历史,并非好主意。”周凛常想,若周清清的病情轻微点,请周风岂将董事长位置让给她,由他辅佐,现在公司就不会派系分裂,每天吵闹不休。 “历史是由人创造的。只要你用心,为公司创造出新历史,过个十几二十年,大家只会记得你,忘了那些纷扰。” “这样周家就彻底势弱了。” “总比所托非人,搞得破产消失得好。”她看着他。“我想周老先生会属意由你接棒,有部分原因是人才断层。这一代的周家人,能力不够,你就培养下一代吧,过个二、三十年,你再把棒子传出去,同样达到香火传承的目的。” 她说得很有道理。周凛的手指滑过她细嫩的脸颊,肌肤接触,一阵热流涌起,他心头顿软。“我有没有说过你很聪明?” “你现在说了。”她笑眯了眼,身体忍不住靠近他。“你喜欢我聪明吧?” “你说呢?我现在很想挖你到秦皇上班。” 去秦皇上班,她将有吃不完的食物,和一个最性感的男朋友。 唉,那样的日子一定会比在天堂更快乐,但不行,她一屁股烂债,去秦皇上班,万一让麻烦牵连到他身上,她会恨得吐血。 “还是不要好了,适当的距离能产生美感,太接近,我怕会有问题。” “我以为你恨不得变成牛皮膏药贴在我身上呢。”他瞄一眼她贴在他身上的手。“你连我在开车,都舍不得跟我分开。” “嘿……”她低下头,脸红似火。 “先去宾馆?还是去吃饭?”他突然转过头说。 她愣了一下,但眼里的火苗开始窜烧起来。 “可不可以买东西去宾馆吃?”她小声地问。 周凛仰头哈哈大笑。 越汶嫱笑着放下电话,在客厅里转圈圈。 “耶耶耶~~” 周凛说要替她过生日,要她下班在休息室外等他。 自从她爸爸、妈妈、奶奶去世,再也没有人替她过生日,周凛是第一个,他真是天下间最好的人。 她兴奋地冲进卧房,翻出唯一一件洋装换上。 湖水绿的衣服,v领,胸前一排扣,想性感,就把扣子解开,酥胸半露;要纯洁,便将扣子扣上,只露一截白皙如王的颈项,衬着她端庄的气质,更添几分出尘。 她一边照镜子,一边皱眉。装佛装太久,那股味道都沾在身上卸不掉了。 就有客人对她说过,喜欢跟她聊天,好像什么都能讲,不怕泄密。 她还满喜欢跟人聊天的,如果大家讲完心情变好,或者跟她买东西,她会更高兴。 但男人喜欢的是娇柔又性感的女人吧?她的模样跟“艳”字八竿子打不着。 还是换件粉红色的衬衫,下半身换吊带裤好?还是牛仔裤? 她的衣服少,真的没有太多选择。 她把柜子里的衣服都换过一遍,花了半个小时,却连一件合宜的也挑不到。 “五号领薪水时,要不要去买件好一点的衣服?”她思考半晌,又摇头。“还是算了,有钱也要留下来请凛吃饭。” 周凛应该不会在乎她穿得不够漂亮吧?反正他们从认识开始,她就是这样子啦!他也没有抱怨过。她相信他不是以貌取人的人,但胸口还是有些闷。 铃──电话又响。 她冲出卧房接电话。“凛?晚上吃饭──咦?李婆婆……什么?你别哭啊!好,我马上过去。”她挂上电话,心里纳闷发生什么事,能让那位倔强固执的老人家痛哭失声? 越汶嫱转回卧房,扫了满床的衣服一眼,还是换上那件湖水绿的洋装,出门找人。 李婆婆家距离她家,步行约五分钟。 她走到李家门口,还来不及进入,就听见一个哭天抢地的声音,接着有人高声咒骂,砸桌摔椅。 她的身子瞬间僵住了。这场景太熟悉。 十八岁那年,她刚知道自己背负大笔债务时,也是如此地嘶喊。 她借高利贷埋葬亲人,他们头一回上她家讨债,发现她要搬家,以为她要逃走,差点把她家拆了。 她哭着解释好久才让他们相信,她家被查封,她是不得已才搬家,她会还钱,只是要给她时间。 时间过得好快,匆匆七年过去,她像活在地狱里,直到认识周凛。他带她进了天堂。 有时候半夜醒来,她都忍不住怀疑,过去山高海深的压力,她怎么承受得住?怎么没自杀? “凛、凛……”她握着挂在胸前的扣子,眼眶蓄满泪水。 “不要、不要……”李婆婆三步一摔、五步一撞,追着一名身穿汗衫、上臂剌龙的男人跑出来。 男人手里捧着一只陶瓷小猪,越汶嫱认出那是李婆婆藏私房钱用的。李婆婆跟她一样,不喜欢银行,习惯把钱藏在家里。但今天,这种做法好像将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高利贷一来,整篮端走。 男人一把推开捉住他衣服的李婆婆,老人家摔在地上。 “你干什么?!”她跑过去扶起李婆婆。 李婆婆一见了越汶嫱,抱着她的手臂放声大哭。 “他要把我的棺材本拿走,以后我吃什么,呜呜呜……他存心饿死我……” 这张脸……男人指着越汶嫱,忍不住连退两步。他不是在庙里吧?眼前怎会出现神像?难道过去坏事做太多,现在遭天谴了? 他的膝盖发软,有一种下跪的冲动。 “她儿子叫我来拿的……我有借据,在在在……我找到了,在这里……”他把借据拿给越汶嫱看。 但越汶嫱不认识李婆婆的儿子,怎么相信借据上的签名是真是假? 倒是李婆婆看到借据,哭得几乎崩溃。“这个不肖子!出去就没回来过,十年了,唯一的消息竟是找高利贷跟我讨债,我造了什么孽啊……” “不是的,婆婆,不是的。”越汶嫱胸口好痛,可止不了痛。“你儿子的债跟你有什么关系,是他们做错事,不是你……”也不是她,她没有义务背负没见过面的爷爷的债,没有。 男人看着眼前一老一少两个女人,不知如何是好。 如果只有李婆婆,他拿了钱走人就是了,但多出一个越汶嫱,被她那双慈和的眼盯着,他就不受控制地想开口,替自己解释,他没有那么坏,他也是混口饭吃,是逼不得已…… 啊啊啊──为什么这个女人长得一副菩萨样?他祖母、他妈妈,连他老婆都是拜菩萨的,让他见到菩萨就想拜。 “小……小姐,子债母偿,天经地义……你不要为难我……”还有,别再用眼神凌迟他,他……他妈的,他也无辜啊! “既然是婆婆的儿子借钱,为什么不找当事人要钱?”越汶嫱不相信这种“天经地义”,各人造业各人担,没有理由牵连他人。 “那王八蛋已经榨不出钱了,他说他妈妈很有钱,会替他还。这里的住址还是他写给我们的。” 这样子出卖母亲,良心被狗吃了!越汶嫱恨不得将对方拖出来打一顿。 “小柱,你他妈的孵蛋啊?收几万块,半小时都搞不定。”又来一个光头大汉,耳朵、鼻子、肚脐,全身上下钉了七、八个铁环。 “铁头哥,我……她们……” “两个臭女人而已,一巴掌拍定就是。”说着,就要动手。 “等一下,铁头。”出声的居然是蚊子哥。这一带是蚊子哥他们的地盘,别人想插手,要先拜码头。铁头说要找一个捡破烂的老太婆收债,蚊子哥就猜是李婆婆,放心下下,便跟来看看,结果就看见越汶嫱替人出头。 唉,她怎么这样傻,自己都顾不好了,还替别人操心。 越汶嫱很讶异,蚊子哥竟帮她缓颊,他们连朋友都算不上吧?可有个认识的人在,她彷徨的心便踏实一点。 “蚊子,同行的规矩你了解,我跟你们老大打过招呼了,他也同意我来收债,你就不能妨碍我们工作。”铁头道。 “规矩还有一条,不准伤害别人的客户,以免影响还款能力。这位越小姐就是我们财务公司的客人,你把她打伤了,过两天我找谁要钱?”蚊子哥说。 “好吧!给你一个面子,你把她拖走,免得碍兄弟们的事。” 蚊子哥走到越汶嫱身边,说道:“越小姐,人家在办事,你还是不要插手的好,我们走吧!” 越汶嫱想走,可是李婆婆拉着她的衣服,两行泪掉个不停。 “老太婆,受你儿子牵连,你是很可怜,可你也不能拖累别人。你的问题只有钱能解决,放手吧!”蚊子哥说。 李婆婆不说话,只是不停掉泪。越汶嫱一颗心疼得厉害。 “蚊子哥,李婆婆没借钱,是她儿子借的,能不能找她儿子,不要找她?” “能找她儿子,铁头就不会找上她了。” “但她儿子一定比她年轻,更有赚钱的能力,才还得出钱吧?” “那个烟毒鬼,没有毒品,站都站不起来,还赚钱咧!”铁头看着李婆婆。“倒是她精神好,去捡破烂、给人打扫房子都没问题。” “那不公平,明明不是她的责任。”越汶嫱看着李婆婆的眼神从悲伤到绝望,心头很不安。“蚊子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帮我们想个办法吧!” “这个……”蚊子哥很为难。“越小姐,不是我不帮你,是我没有权利啊!除非找老大,他可能会有条件地帮你摆平,但条件绝对严苛,你考虑清楚。” 李婆婆已经不抓她的衣服了,整个人瘫在地上,失神地掉泪。 越汶嫱想到七年前,她的家被查封,她拖着行李在街上流浪,经过这个社区,李婆婆看她可怜,请她吃饭,还帮她找房子。 那时候李婆婆好有精神,推着三轮车到处捡纸箱、汽水罐,在马路上晃荡几个小时也不嫌累。 有一回她生病,李婆婆看她很久没去串门子,找到她家,发现她烧得糊里糊涂地躺在床上,便扛着她去看医生。她虽然不胖,但也有近五十公斤的体重。 李婆婆对她很好,送吃送喝,连敬老节市府送的热水瓶、羽绒被也一股脑儿地塞给她。 她现在租的小公寓里,一半以上的家具和电器是李婆婆送的。 她的家人过世后,李婆婆是第一个让她再度尝到家庭温暖的人。 她不想多管闲事,也没有那个能力化解天下不平事,何况,她的债务比李婆婆儿子欠的多上几倍,她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走吧!眼不见为净。就当她对不起李婆婆,下辈子,她做牛做马还给李婆婆。 她闭上眼,迈开脚步,只当没看见李婆婆悲伤又绝望的神情。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在心里跟李婆婆道歉,两手紧握着垂挂颈间的扣子。周凛不会看不起她这种自私的行为吧?他总是了解她、爱护她的…… 周凛……她想他,恨不得插翅飞到他身边,请他告诉她,她今天的决定有没有错?如果是他,他会怎么选择? “铁头,我和越小姐先走了。”蚊子哥说:“你催债归催债,下手别太狠,万一把人打死了,去哪里收钱?” “放心,我有分寸。”铁头跟蚊子哥挥挥手,走过去,捉起李婆婆。 李婆婆惊呼一声,那个呼喊像一道雷,劈在越汶嫱脑袋上。她可以常常a东西吃,嘻皮笑脸地耍无赖,但她做不到见死下救。 “蚊子哥,我们去找老大帮忙!” “你真的要管?很麻烦喔!” “我知道。”她有心理准备。“李婆婆年纪大,禁不起折腾,我先扶她回房休息,再跟你去见老大。” “你不必揽下这件事,这根本不关你的事,强出头只会让你吃亏,你再考虑一下吧!” “我考虑得很清楚了。”她是个大笨蛋,自找苦吃,但她放不下这个半恩人、半亲人的婆婆,再多的苦也只能咬牙忍受。 第五章 对越汶嫱而言,这是个痛苦和快乐并存的生日。 她早上为了救人,为李婆婆担保──高利贷不得再上门骚扰李婆婆,李婆婆会准时还钱,如果李婆婆还不了,越汶嫱负连带责任。 蚊子哥一直骂她笨,李婆婆的混蛋儿子都不管自己老娘的死活了,她这个外人插什么手? 她现在才发现,这个有点粗鄙,说话不经大脑的汉子,真的把她当朋友看了,他很关心她。 蚊子哥还替她争取,她和李婆婆就负担这笔债,日后,李婆婆的儿子再借钱,只管打死他,不必客气。 虽然只是一笔债,也要一百二十万,庞大的数字让越汶嫱的心又沉下去。 她还能去哪里弄钱来还债? 今天的班,她上得失魂落魄,直到下班,周凛来接她,她才稍微打起精神。 她一上车,周凛就送了她一束香槟玫瑰,和一只戒指,光亮的戒身刻着“爱”,她的手指从单字l往右移,o、v、e。 love,他爱她呢!她开心的同时,更有些悲伤。 金色戒指的光芒吸引着她的目光,她是爱钱的,金子也可以换成钱,有一些钞票在她眼前飞舞,她脑海里闪过──当铺。 啊!她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娇颜忍不住羞红。 “怎么了?小汶,你今天有点不对劲。”她的感动太激烈,让他有些不安。 “我……”她若开口,请他帮忙还债,他会答应吗? 庞大的债务已快压垮她,她想躲进周凛怀里,天塌下来,由他顶着。 “凛,如果……那个,朋友有难……我……”她不知道怎么说。 “你是不是有麻烦?你说,我听着。” “没有!”她的声音有些神经质地扬高。“我帮别人问的……没错,是朋友的事,我很好,好得不能再好。” 她不要向他求助,拿了他的钱,承受他的恩情,他们还能像现在一样,平等而快乐地交往吗? 她宁可自己辛苦点,也不愿两人的关系增加丝毫不确定的因素。 “小汶,你的样子不像没事。”他瞥她一眼。“说吧,只要我能力所及,我都会帮你。” “没事。”她的声音又尖了三分,把自己都吓一跳。 周凛在路边停下车子,倾过身,轻拥着她。“放轻松点。你今天是不是压力有点大?” 她的表现有这么明显?她应该是个很会演戏的女人,但在他面前,她假装不起来。 因为他是周凛,她的男朋友,他们以最坦诚的心爱着彼此。 不能说谎,那就选择不说吧! 她垂下眸,掩住了起伏剧烈的心情。 “我没事……戒指……”她勉强扯出一抹笑。“你知道男人送女人戒指有特殊的意义吗?” “你心里的疙瘩就是这只戒指?”他不相信。 她继续闪躲问题。“你太敏感了。”说着,她对他伸出小手。“帮我戴上吧!” 他从善如流地拿起戒指,套上她的中指。 “小汶,我喜欢你。”他说。“有一天,我会送你钻石戒指。你所有的问题我都会帮你,只要你开口。” 她诧异抬头,定定地看着他,几度欲言,又把话吞回去。 他说有一天会送她钻石戒指,代表他想跟她结婚,她好高兴。 “凛。”她探直了身子,用力在他唇上一吻,再吻。“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他们彼此相爱,但她不能嫁他。一旦他们成为夫妻,就算办理财产分开制,他不必替她还债,但三不五时有人找她要钱,他们的生活还是会受到影响。 退一步说,他有钱,愿意拿出八千多万替她解决麻烦,可她不服气,明明不是她借的钱,为什么要她还? 不,这种债她绝不承认。 周凛抚摸着她的脸,笑得意味深长。“这招是不是美人计?把我迷晕了,就不会再探究你的压力是什么。” “胡说,我本来就喜欢亲近你。”她握住他的手,嗅闻着他身上的味道,浓浓的钱味让她心头一阵激荡。 “小汶……”他低叹。 “我没事,真的。”她爱他,所以要保护他,不让她的麻烦连累他。“我爱你。你呢?” “我也爱你。”周凛唇角是一抹苦笑。她还是不肯老实说。其实,她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 “夜归人”酒吧是他的,她是酒吧的常客。里头每一个工作人员都认识她,酒酣耳热后,总有无数耳语流传,只要他稍微注意,连她早餐吃了什么,他都晓得。 她不知道她很有名吧?亲人俱亡,却莫名地继承了大笔债务。很多人同情她,有意无意送她一些吃喝用品。 她的情况他很清楚,但他不在意,他真心喜爱这个坚强又有点小无赖的女孩。 “小汶,如果有一天,你想找人分担心事,记住,一定要找我。”他不逼她。他要他们在一起时,她是放松的、快乐的。 “当然,我们是情侣,我有事,一定会告诉你。”她捧着他的脸,在他唇上印下一吻。“凛,我们买东西去宾馆吃好不好?”因为多了一笔债务,她得增加工作时间,才能赚到还债的钱。接下来她会很忙,没时间三天两头腻着他,所以要把握时间,多爱他一点。 她想用情欲麻醉心伤吗?也算一个好主意。周凛调笑地以指轻划她的脸颊。 “小汶,你脸红了。” 她转过头,咬一下他的手指,又立刻放开。 “谁教你这么香!”害她每次靠近他,都有一种脑袋发晕的感觉。 “从来没人说过我身上有香味,只有你,你确定你的鼻子没问题?”其实她身上的味道才迷人,像西洋菊,清清冽冽又舒人心神。 “把你的衣服和别人的混在一起,我一下子就能知道哪件是你穿过的,信不信?” “信。”他咬着她的耳朵,温热的喘息喷在她颈间。“待会儿要不要再剪一颗扣子?” “你不如整件衣服都给我。” “你是希望我裸着身子走出宾馆?被人看光了,你也不吃醋?” “谁吃你的醋?自大狂。” “你没发觉你的语气很酸吗?” “讨厌。”她闷了一天的坏心情在他的逗弄下,消失大半。 “了解。”他张口,含住了她的耳垂。“你的讨厌代表喜欢。会说反话代表你害羞,瞧,你不止脸红,连耳朵都热得发烫……” “才……才没有。”她一颤,心头的情火狂烧。 “你可以看一下后视镜,就知道自己有多热情──” “还说,都是你害的。”她抓住他在她身上造反的手。“看看你对我干了什么?” “我的右手正在摸你的胸部,左手嘛……我想摸一下你的背和臀,你可不可以把身子挺起来?” “不可以。这里是马路边,随时会有人经过,万一被看到,我们就糗大了。”她的身子更往后退。 “看到什么,我们又不玩车震。”他放开她,一脸无辜。 她瞪大眼,好像看到六月的艳阳天却飘起细雪。 “我误会了吗?你其实是想车震?”他的手爬上她的大腿,一路摸,一路啧啧有声。“你在发抖,这么想要的话……好吧,我牺牲,配合你。” 她愣了下,扑上去,十指对他开抓。 “谁要你牺牲了?!我要你开车。”先去买一堆吃的东西。再去宾馆,然后……宾馆的浴缸很大,或许他们还能洗个鸳鸯浴。 “小汶、小汶……”他举手做投降状。“我知道你爱我,一见我就情欲勃发,但攻击目标放低一点,身体任你抓,不要抓脸,我还要见人的。” 她扑过去,在他胸膛上咬了一口,啐道:“没见过你这么不害臊的。走啦!” “走?去吃饭?”他装傻。 “你故意的。”她解开安全带,爬上驾驶座,半个身子压住他,又抓又咬。“开不开车?开不开车?” 他搂着她的腰,大笑。“我立刻开车,但你得先从我身上下来啊!” 她嗔他一眼。“让我再咬你一口,我才要下来。”但这回她没咬他的胸膛,她咬他的嘴,惹来一记缠绵的深吻。 然后,不只她目光迷离,连他都黑眸泛水,不想动了。 “小汶,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在你身边。”他把座位放低,让她躺到他身上,所有的挑情动作都停止了,只是单纯地抱着她,满满的幸福氛围便将他俩包围。 没人接。 周凛纳闷地看着电话。奇怪了,都已经晚上十点,越汶嫱怎么还没回家? 他刚开完会,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想邀她去“夜归人”酒吧喝两杯。 她最近特别忙,他们已经有十一天没见面,说话的次数更是少之又少。 他拿下挂在颈间的钮扣。这是她生日那天,她从自己的洋装上拆下来送他的。 那时她满脸羞红,把扣子塞进他手里,两只小手将他的大掌包起来,紧密无间。 “这虽然只是个普通的塑胶钮扣,但……人家只有一件洋装,很喜欢的,现在我把扣子给你,你要好好珍藏喔!” “呵……”他把玩着钮扣,很普通的材质,却有不同的意义。 还有穿过扣洞的红色结绳,每一条线都很细如发丝,被她密密地纠缠,编成0.5公分宽,45公分长的带子。 她说,这是一条幸运带,会给他带来幸福,远离恶运。 他不知道,不过是结绳,也有这么多分类,但是精巧的手工让他叹服。 她,很疼他呢! 他忍不住凑过唇,在扣子和幸运带间各落了一吻。 恍惚间,他鼻端窜进一抹清冽的甘菊香,是越汶嫱的味道。他的心律加速了几拍。 她总说他身上带着香气……或者“钱味”才是比较贴切的形容词。她喜欢在他身边腻着,收集他的味道。 每次看她在他身上嗅来闻去,脑袋在他怀里蹭着,他总忍不住笑意。她该不会是属拘的吧? 但现在,他也染上了她的习惯,对着一颗扣子发呆。 “小汶……”相思苦、苦相思。他们何时才能再见? “总经理。”一个头发花白、年近五十的妇人走进来。 “杨秘书,你怎么还没下班?”周凛不着痕迹地将手中的钮扣和幸运带收进西装口袋里。 “老板都不下班,我能走吗?”杨秘书瞪他一眼。“这是销售部提出来的新企划,我整理过了,你看吧!” 周凛一边看文件,一边和杨秘书哈啦。“谁让我们两个都是孤家寡人呢?又没约会,只好在公司加班。” “你自己孤僻,不要牵拖我,我有男朋友的。” “我怎么不知道?” “我有必要向你报告自己的私事吗?” “也对。好吧,你若要跟男朋友约会,我让你先下班,甚至请假都可以。毕竟,你年纪也大了,错过这一个,不知还要等多久?” “呸呸呸,我这叫成熟,什么年纪大,没水准。”杨秘书哼了哼。“你如果想帮我,叫工程师帮我的电脑装视讯,再换一副好一点的耳机,方便我们上网聊天。” “靠科技维持感情啊?你不觉得好像缺少了点什么?没有真实感,没有肢体接触时,那种亲密和眷恋。”他说着,还是写了批条,让杨秘书拿着文件到工程部申请她要的东西。 “有钱又有闲的人,想时时腻在一起当然无所谓。但我和我亲爱的都很忙的,一个月能见两次面就要偷笑了,其他日子不靠电脑、手机联络,怎么维系感情?” “也有道理。”他推开椅子站起身。“我下班了。”他和越汶嫱就是联络管道太少,她没手机、不上网,临时有事想找她都找不到。 尤其她最近异常忙碌,家里电话老是没人接,他去酒吧守株待兔,等了两夜,也没等到她。 酒保彼得也说,越汶嫱一个多星期没露面了。 他有必要给她买一支手机,随身带着,哪怕工作再忙,没时间聊天,也能传个简讯互诉情衷。情侣间,太久没联络,感情容易生变。 杨秘书瞪着周凛的背影消失。“居然放一个老人家开灯锁门,真不体贴。” “你还能交男朋友,不老。”他竟然又转回来了。 杨秘书对他一笑。“我去拿皮包,你关灯锁门。” 周凛笑了。“到底谁是老板、谁是员工啊?” “下班了,没有上下之分,我年纪比你大,论辈分,你要叫我阿姨。” “是的,杨阿姨。” “你都叫我阿姨了,你女朋友也是我的晚辈,她是卖化妆品的,是不是该有点表示?” “你怎么知道小汶是化妆品专柜小姐?” “前阵子你一下班,就开车往百货公司跑,载了美人去吃面,谁不晓得?” “真是没有隐私。”幸亏他也不怕人知道。“你想要化妆品,明天跟我跑一趟百货公司。”既然消极的做法找不到越汶嫱,他干脆到她工作的地方堵她。 而杨秘书就是一个最好的理由──送礼物给这位劳苦功高的秘书,他能堵越汶嫱堵得理所当然又光明正大。 周凛买了要送给越汶嫱的新手机,带着杨秘书上百货公司找她。 将近两星期不见,越汶嫱的容颜显得有些陌生。 越汶嫱是化妆品专柜小姐,但她很少上浓妆,总是以一层薄薄的粉底修饰脸色,t字部位以浅色蜜粉打亮,整个五官就立体许多。 但今天,她脸上的粉明显厚了,却遮不住眼下的黑青。 他走上前,还看见她瞳底带着点血丝。 越汶嫱正在跟客人解说一瓶乳液的成分。“……人参可以红润脸色,珍珠粉抗老,加上当归、薏仁等数种天然植物萃取,使它同时具备美白、嫩肤、抗痘三大功效,这一瓶就够了,不必再加什么精华液、晚霜。” “可以让我试用看看吗?”杨秘书插口问。 “没问题。”越汶嫱按了几滴乳液在杨秘书手上。她还没有看到周凛。“我帮你推开。”她为杨秘书做手部按摩。 乳液的效果不错,推开后,轻爽、细致,带着一股优雅的清香。 杨秘书很满意地点头。“给我两瓶,后面的人结帐。” 越汶嫱抬起头,对上周凛的目光。 “啊!”她低呼。他怎么会来? “我老板因为找了女朋友十几天找不到,只好拖着可怜的秘书当藉口,到女朋友工作的地方堵人。”杨秘书扬起带笑的声音。 越汶嫱一听,脸颊发热,红若晚霞。 原本站在柜旁听越汶嫱解说产品的客户,立刻让开了位置,躲在一旁看热闹。 周凛也不客气,占了一个绝佳位置,大手习惯性地想摸摸越汶嫱的脸。 “咳!”杨秘书哼了声。“我知道你们感情好,但不必表演给别人看。” 周凛瞥了杨秘书一眼,还是把手缩回来,细细打量她显出憔悴的面庞。 “你最近很累?黑眼圈都出来了。” 他一凑近,迷人的香气瞬间窜进她的鼻间,她心头一阵震荡,眼泛水雾。 “还好,我不累。”就是想他,上班想、吃饭想,连睡觉的时候都摆脱不了他的身影。她多想把工作扔下去找他,但她的债务增加,不工作不行。 “送你。”他拿了一支手机给她。“以后有事,打电话给我,发简讯也行,就是别让我找不到人。” “对不起。”她承认,她在躲他。不是因为感情问题,她是怕自己自制力不够,见了他,会忍不住开口跟他借钱度过难关。 任何关系,只要牵扯到钱,都会很麻烦。 她宁可自己累死,也不想让他们的关系被金钱扭曲。 “我比较想听的是,你把自己搞成熊猫的原因。”周凛低叹。他想帮她,但她坚持不开口,让他想插手都无处着力。 “唔……”越汶嫱低下头,倔强地抿着唇。 有些事是怎么也说不清,甚至,她心里都是一团乱。比如,她爷爷留给她的庞大债务。 她打从心底觉得法律很荒谬,竟然要她这个连爷爷的面都没见过的孙女继承债务,每个月银行从她的帐户里扣钱的时候,她嘴里的脏话就没停过。 被债务逼得喘不过气时,她会幻想,若能中乐透,一举解决债务,她就出头了。 但只要给她一点时间冷静,她一定会收拾包袱,带着奖金溜出国。白痴才要去扛那种不属于自己的责任。 请原谅,她只是个普通,有点小心眼、自私的女人。 周凛看她顽固的小脸,就知道是白费唇舌。 他无奈地摇头。“你可以选择求助或隐瞒,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尊重你。但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别太劳累,那些麻烦不值得你拚命。” 她眨着眼睛,有些困惑地凝望他。 他凑近她,呼息吐在她耳畔。“酒吧传播流言的速度很快,而我又是酒吧的老板,有什么消息是我没听过的?” 所以,他清楚她的麻烦,也不害怕,仍然喜欢她、和她交往?越汶嫱揉揉鼻子,有一股想哭的冲动。 “不必太感动。”他还是没忍住,在她脸颊上戳了戳,皱眉。“今天的触感没有前一阵子好,你要保养了。这个乳液,拿六瓶吧!” “你用喝的啊?”她低呼。 “两瓶给杨秘书,两瓶给我的小妹妹清清,两瓶给你。”回去以后,他会尽量找人跟她买东西,让她多赚些奖金。 “我不用啦!”大庭广众之下,她实在不好意思说,她们专柜的东西太贵,她用不下手。即便非用不可,她可以员购时再买,能打六折呢! “快去结帐。”他想帮她做业绩,当然不小气。 “可是……” “你下班的时候我来接你,一起去吃饭。” “我还要打工。” “今天请假。吃完饭,你回家睡觉,把体力养足了,才有精神应付接下来的问题。” “你又不是秦始皇!”这么霸道。 “我是暴君。”比秦始皇更胜一筹。“小汶,你瘦了好多,我很心疼,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我想,是不是?” 他的声音像天鹅绒一样柔滑迷人,她感觉骨头都酥了。 “是……当然是……”脸又开始烧。她别开眼,不敢看他。 “那就去结帐吧!”他递上信用卡。 “是。”她拿起信用卡,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向结帐柜台。 杨秘书露出不满的神色看着周凛。“勾引小女孩很得意吗?” “不只得意,还非常有趣。”他的手指忍不住又去摸胸前的钮扣。 “我早就想问了,你干么挂一颗钮扣在脖子上?越小姐送的?” “她脖子上也有一颗我的钮扣。” “干么不送项链,弄颗钮扣……奇怪,那边在吵什么?地上躺了个人,好像是……越小姐耶!” 杨秘书话还没说完,周凛已经冲过去了。 “怎么都没有处理紧急事件的常识?要先打电话叫救护车嘛!”杨秘书一边散着步走过去,一边打电话。 那头,周凛正抱着越汶嫱,一身肃寒。 听围观的人说,越汶嫱走着走着,突然一头栽倒,撞上饰品柜的展示架再落地,就动也不动了。 周凛抿着唇。她不止瘦了、憔悴了,连体力都变差,这十几天她是怎么过的?一个人倔强要有限度,是想把一条小命玩完吗? “傻瓜!”等她醒来,他们要好好谈一谈,这种情况不能再持续下去。 “总经理,救护车来了。”杨秘书领着两名医护人员走过来。 周凛点头,将越汶嫱放到担架上,然后跟着一起去医院。 第六章 世界是昏沉的,视线望出去,天地成扭曲状态,越汶嫱感觉神智在海中飘荡,久久捉不到浮木。 有点恐怖,她忍不住呻吟。 一片清凉在她脸上漾开,是周凛拿了湿毛巾在帮她擦脸。 “你醒了。”他的声音很低,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她下意识地缩了下身子,紧闭的眼皮微微颤抖。 “医生说你劳累过度。”他丢出来的每个字都像冰。 她的神智被彻底拉回来了,嗫嚅一声,身子朝他的方向挪了挪。 “你还有营养失调的现象。”他伸出手,推开她。 她的眼睛张开一条细缝偷看他,他的脸色好黑,她心一慌,又赶紧闭上眼。 “我很生气。”他说。 她震了下,像只小猫以脸颊轻蹭他的手。 “对不起……”她也不是故意的,实在是被债务逼得太急了。“我以后不会了。” “还有以后?!” “没有了、没有了。”她又偷偷看他,他眼底还烧着怒火耶!“凛,别气了,这次真的是个意外,平常我很注意身体健康的。” 他没说话,但沉默的脸却更教人害怕。 她咕哝着掀开棉被,窝进了他怀里,搂着他的腰。“原谅我一次嘛,凛,你最大方了。” “可以。”他提出条件。“告诉我你的问题。” 她的身体在他怀里僵住了。 “坦白对你来说是一件这么困难的事?” “不是的。我没想骗你什么,但……”她懊恼地坐起来。“拜托,凛,就这件事,别问好不好?” “给我一个理由。” “我……”因为她自卑、她愤怒、她不甘心……她很讨厌很讨厌自己负债的事被公开,虽然它早就闹得满城风雨。 “小汶,如果我们要维持长久的关系,一些大事必须坦诚。你不能总是像这一次,没消没息突然消失十几天,让我找不到,担心个半死啊!” “这次是我疏忽了,我保证再也不会。你相信我一次,别再追问,好吗?” “你躲躲藏藏的态度就已经够让人怀疑了。” “那你要我怎么办?”跟他开口?八千多万不是小数目,他们现在爱火正热,他可能会帮她还,将来呢?会不会有一天,他觉得自己吃亏了? 即使他们的感情一世不变,她也不想他帮她还债。那笔钱不是她借的,跟她无关,为什么要她承担?还牵连她身边的人? “告诉我你的问题,我们一起商量解决。”她的情况他很清楚,他有四、五种方法帮她彻底解决问题,但必须经过她同意,否则就不是好心,而流于自大了。 “那不关你的事──”话才说出口,她立刻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他本就黯沈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我知道了。”他扶她躺回床上,站起身。“我不会再多管闲事,你好好保重,再见。” “凛!”她扑过去,拉住他。““对不起,我错了,我不是那意思,我──” 他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打断她的话。 “我必须接电话。”他说,接通了手机。 越汶嫱眼眶含泪,两手紧紧拉住他的西装外套。她无意说出那种不知好歹又疏远的话,她太急了,脑袋一片混乱。 拜托,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吧!她真的喜欢他,就是太喜欢了,才总是在他面前犯错。 “我必须立刻回家。”他讲完电话,脸色像是开始刮风又下雨。“风叔病危了。” 她愣了愣。这种情况下,她无法强留他。但放他走,他们还有机会和好吗? 她吸吸鼻子,放开他,憔悴的小脸抹上更多的惊慌和无措。 周凛深深望她一眼,叹气。“我不知道你隐藏那些秘密做什么?但你不想说,我也不逼你,我不是那种完全不能商量的人。” “对不起。”她眨了眨眼,泪流了下来。 “没关系,你先休息吧!” “你还会来看我吗?”她伸出手想拉他,又不敢,心慌意乱。 “当然会。”他倾过身子,在她额上印下一吻。“你是我女朋友,你生病,我怎会不来看你?别胡思乱想了,我先处理风叔的问题,晚一点打电话给你。”他打开她病床边的柜子,拿出他送的手机,递到她掌中。“里头有我的电话,你若有事,就打电话给我。拜拜。” “拜拜……”她咬着牙,跟他挥手道别。 他的身影一从病房消失,她拉高棉被盖住头,开始放声大哭。 她是个白痴!为什么会说出那种蠢话?她伤了周凛。 对不起、对不起……她有一万个对不起想对他说,但现在,他没有时间听她说了。 越汶嫱很慌张。周凛说要再打电话给她,却只是要杨秘书来看她,并传给她一封简讯。 因为周风岂过世了。 “杨秘书,我能不能去上香?”她想好好跟周凛道歉,看看他有什么要帮忙的。 “最好不要,总经理不会希望你跟那些周家亲戚见面。”杨秘书一口拒绝。 “我……”越汶嫱拨拨自己的头发,拉拉衣服。“为什么?我很难看吗?” 杨秘书看了她一眼,真奇怪的女孩,在百货公司第一次看到她,浑身云气缭绕,差一点以为是神佛显灵呢! 她帮客户试用产品、按摩的神态更是圣洁,让被服务的人有一种不掏钱消费就是对不起天地的感觉。 可一离开工作岗位,哇,神仙从云端上栽下来,变成一个普通的小女孩了,有一点无赖、有一点自卑。 不过杨秘书觉得她现在的样子更可爱,惹人亲近。 “你想见人,外头一堆,就不要去跟那些牛鬼蛇神打交道了。” 越汶嫱低呼。“周家的亲戚这么恐怖?” “老的脑满肠肥、小的花心下贱,卖喜饼卖了一辈子,还搞不懂什么叫三书六礼,倒是新娘子要塞几个胸垫,罩杯才能多一个尺码,他们就很清楚。因为他们包养了太多二奶、三奶、四奶。这种人你觉得怎么样?” “不太正常。” “只有周小姐很正常。”周家唯一不造孽的好人。 “她现在一定很难过。”想起了当年爸爸、妈妈、奶奶一起过世的情景,越汶嫱忍不住就眼眶泛酸。 周清清能理解什么是死亡吗?杨秘书想了想,不置可否。 越汶嫱摸摸鼻子。“杨秘书,你刚刚说的三书六礼,我知道有聘书、礼书、迎亲书,其他的是什么?我也……”她笑得尴尬。“搞不太懂。” 杨秘书噗哧笑了。“六礼是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也就是要有提亲、夹八字、过文定、过大礼、择日和迎亲等动作。现在喜饼业很竞争,所以秦皇不只提供汉、西、日等各式糕饼供新人挑选,也免费赠送聘书、礼书、小卡片。订饼超过两百盒,秦皇就替新人布置婚宴会场,超过千盒,还招待出国蜜月旅行。” “哇!”越汶嫱有点傻眼,喜饼业的学问真不得了。 “这些事其实做习惯就好。你有兴趣,可以请总经理解释给你听。” “我知道了,谢谢你,杨秘书,请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越汶嫱躺了两天,躺得身体快生锈。 “我就是来接你出院的,手续也帮你办好了,随时可以走。” “不用付费吗?单人房要补健保差额啊。” “总经理交代过了。” 又让周凛破费了。越汶嫱想起自己说要请他吃饭,一直没实现呢! 如果她说要还他钱,他一定会生气,最好是送他一点小礼物,或是请客,但他现在忙着办丧事、接掌公司,能抽出时问和她见面吗? 她前天说错话,伤了他,她道歉了,他也说没关系,但她毕竟没有对他坦承一切,那个心结变成了横堵在他们之间的墙。 不管她向不向他求助,他肯不肯替她还债,这面墙都要拆掉,两人的关系才能更进一步。 “杨秘书,请你帮我跟凛说声谢谢,另外,可不可以麻烦你替我送一封信?” “送给总经理?” 越汶嫱点头。 “有什么事你不能当面跟总经理说?” “他最近不是很忙吗?我再打扰他,他就太可怜了。写信给他,他方便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我不忙,你转告他随时打电话给我,或是传简讯也可以。” 随时?那岂不是要二十四小时待命?年轻人的恋爱果然火热,嗯……杨秘书自信也不老,晚上叫男朋友学着点。 “你写吧!什么时候写好,什么时候给我。” “谢谢你。”越汶嫱笑得眼睛眯成了弯月,迅速找出纸笔写信。 杨秘书眨了眨眼,唉呀,是错觉,又看到神佛云间飘了,或许是越汶嫱的出尘气质不必特意装,只要心里喜悦,自然形于外表,真不知道是周凛在哪里挖到的宝。 “你写信吧!我去便利商店买点东西,你有没有想吃什么?” “没有。”越汶嫱埋头写信。“谢谢你。” 杨秘书在便利商店逛了大约半小时。她算过时间,情人写信,一定又臭又长,三十分钟差不多。 等她拎了两瓶牛奶,再回去,越汶嫱已经整理好东西,拿着信,站在病房门口等她。 “杨秘书,我写好信了,麻烦你。” “不会。”杨秘书收起信,把一瓶牛奶递给她。 “谢谢。” 杨秘书弯身要帮她提行李,越汶嫱赶紧拒绝。 “一个小袋子而已,我自己来。”开玩笑,她妈若还活着,大概也就杨秘书这年纪,她怎么敢劳烦她。 杨秘书也不跟她抢,两人并肩走向停车场。 越汶嫱回到家,把东西一放,又出门去探望李婆婆。 她住院两天,不知道李婆婆好不好,有没有病了、累着?她儿子没再欠高利贷逼她还钱了吧? 她跑向李婆婆家,但在前一个转弯处被一个正在翻垃圾桶的身影吓一跳。 “喂,那块面包发霉了,不能吃!”嗯,让她去吐一下,那个流浪汉准备塞进嘴里的面包长满霉菌啊! 那个人听见越汶嫱的话,好奇地转过头。 是个女的?越汶嫱讶异地走过去,拿走她手中的面包。“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在这里翻垃圾桶的东西吃?”那女人虽然长得瘦小,但面目颇清秀,只是一身肮脏,好像在泥巴里滚了一圈,连头发都糊成一团黏在脸上,她才会看错她的性别。 “清清肚子饿。”女人看着那又掉进垃圾桶的面包,委屈得眼眶发红。 “你叫清清?你住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见她又要去捡发霉的面包,越汶嫱赶紧拉住她的手。 “不知道。”清清挣扎着要捡面包。“肚子饿。” “我带你去吃好料的,那个面包坏了,不能吃。”这叫清清的女人似乎有点问题,言行举止幼儿化,连家里地址都不知道。越汶嫱决定喂饱她的肚子后,再去一趟警察局,请警察查一查,附近有没有失踪人口。 听到越汶嫱要请客,清清笑了。“吃肉包。” 越汶嫱翻一下口袋,剩一百块,买三个包子给清清,她还能再吃两碗卤肉饭,虽然不太饱,但看一眼清清兴奋等着食物的小脸,她无法拒绝。 “吃肉包前,你先跟我去探望一个人。” “先吃肉包。” “去探望李婆婆。” “吃肉包。” 越汶嫱摸摸鼻子。这个女人好固执,真难沟通。 她想了想。“李婆婆很会做菜包喔!我们先去看她,说不定她正做好菜包等着我们去,你可以吃完菜包,再吃肉包。” 清清立刻点头。“先吃菜包,再吃肉包。” “呃……好。”越汶嫱额上滑下一滴汗。这个清清真像她,一样爱吃。 清清拉住她的手,越汶嫱僵了一下,那只手刚在垃圾桶里搅过……清清靠近的时候,她闻到一股酸腐味。 也许应该先带她去洗个澡,再请她吃东西,送她去警局。越汶嫱想。 她们手牵手到了李婆婆家,越汶嫱上前敲门。 “李婆婆──唉哟!”门边的回收物堆得太高,她大喊,旧报纸忽然倒了下来,正好砸在她身上。 “我就说这些东西早晚有一天会压死人吧!”她哼了哼。 清清帮忙把她从旧报纸堆中挖出来。 好心果然有好报。越汶嫱揉揉腰嘀咕着。要是刚才没对清清心生同情,拉着她一起走,现在她就被压在回收物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痛痛,飞飞。”清清看她眼眶含泪,很体贴地帮她从肩膀按摩到脚,顺便把黑手印印满她全身。 “不痛了、不痛了。唉……我的衣服。”越汶嫱更想哭了。 “吃菜包,吃肉包。”清清拉着她的手摇晃。 “我先进去看一下李婆婆在不在,然后我们去买包子。” 越汶嫱要清清在外头等她,但清清不肯,拉着她的手不放。 越汶嫱拿她没辙,只好说:“你要跟我一起进去也可以,小心一点,屋里到处是暗器,你的每一步都要非常小心,知道吗?”她故意说得很夸张,要清清谨记在心。 “嗯。”果然,清清很用力地点头。 两个人进入李婆婆的屋里,前后左右,每一间房都看遍了,也没见到人。 清清张着疑惑的眼看她。“没人。” “难道出去捡汽水罐了?”越汶嫱摸摸头。“算了,等会儿再来吧!我们先去买包子。” “包子!”清清大叫,声量震倒了一个人那么高的杂志。 “不──” 越汶嫱又被埋了一次,还是清清把她挖出来的。 “对不起。”清清偷偷瞧她。 “算了,算了。”越汶嫱抚着腰,好疼。“出去的时候要小心,别再叫了,知道吗?” 清清两只手捂住嘴巴。 越汶嫱带着清清离开李婆婆家,上便利商店买了三颗包子给她。清清兴高采烈地吃着包子。 越汶嫱又带她回家洗澡,但她居然有怕水的毛病。 越汶嫱一拉她进浴室,她就尖叫。“不要洗澡!不要洗澡!” “不洗不行,你全身都是泥巴。” “清清讨厌洗澡!” “不然用泡的。”越汶嫱跟她打商量。“我用香香的沐浴球给你泡澡好不好?有玫瑰、薰衣草、檀香,随便你玩。”那玩意她多的是,都是专柜周年庆活动剩下的赠品。 “不要。” “我拿玩具给你玩,我们来扮家家酒?” “不要。” “那你想怎么样?姑奶奶,你不洗澡不行,好臭。” 清清低头踢着水花,一脸要哭不哭的样子。 “不然我陪你一起洗,来嘛,给我一个面子。” 清清为难地点头。“洗一下下就好。” “没问题。”趁清清还没改变主意,越汶嫱赶紧帮她脱衣服。才脱下她的裤子,解开衬衫的钮扣,她挂在胸前的名牌露了出来。那是一份个人基本资料,写着:周清清,女,三十岁,连络人:周风岂、周凛:地址、电话…… 越汶嫱尖叫。“你是周清清?!凛异父异母的妹妹?你家不是在办丧事,你你你……你怎么没留在家里?”糟糕,周凛一定急死了,得通知他。她跑去找周凛送的手机。 “等我!”清清愣了一下,也跟着跑出来。 越汶嫱找到了手机,打电话给周凛。 手机只响两声就被接起。“小汶,我现在很忙,晚一点再回电话给你。”周凛的声音很焦急。 “等等。”越汶嫱赶紧说:“我捡到一个人,她脖子上挂了一个牌子,名字叫周清清。” “清清在你那里?!把她留下来,我现在过去。” “我知道。” “等我。”他挂了电话。 越汶嫱还拿着手机发呆。隔了两天再听见他的声音,她心跳得好快。 他颀长的身影在她脑海里盘旋,黑眸深邃如海,暗藏着温柔,总是定定地凝望她。 她很喜欢他的味道,一开始以为是被他的气息吸引,靠近他,好像自己也多添点财气。 事实却不然,她爱的是他这个人,不管他有钱没钱。反正他再富有,她也不会、更舍不得占他便宜。 单纯的爱、单纯地为一个人着迷。她想着,脸颊开始烫红。 清清突然从后头扑上她的背。“不许走。” “我没有要走,这里是我家,我能走去哪里?你先下来──唉哟,我腰快断了。”她的腰今天犯太岁,被回收物压了两次,又被清清欺负,好痛啊! 第七章 接到越汶嫱的电话,十五分钟后,周凛就开车到了越家。 “小汶。”他呼唤着,奇怪,这里居然没电铃。 “小汶。”他拍门。 呀──门板在他的掌心下敞开了。 越汶嫱根本没锁门?她怎么安心?现在治安如此差。 “小汶。”他推开门走进去,一个小客厅,没有桌椅等家具,倒是摆了十几只抱枕。 周凛注意到那些小熊、小猪娃娃,全是手工做的,针脚缝得虽然不太细密,整体做工却挺有味道,是她的作品吧? 他笑了,继续找越汶嫱和清清。“小汶,清清,你们在哪里?” “凛,你先别过来!”越汶嫱手忙脚乱地找衣服遮身。衣服呢? 清清指了指正在浴缸里游泳的布条。“衣服。” “破了?”越汶嫱想哭。“等等,衣服没了,那我的宝贝呢?”她从周凛衣服上咬下来的扣子到哪里去了?“清清,快帮我找一条银链,上头挂了一颗扣子。” “没有。”在家的时候,周凛请了三个看护,分别照顾周老先生和清清。那些人的知识、能力都很棒,唯一的问题是不肯陪清清玩,差点把清清闷死。 好难得家里忙,没人理她,她就自己跑出来玩了。 外面的世界果然有趣,有人请吃包子,还陪她打水仗,哈,她现在不怕水了。 清清跳起来,溅起大片水花,然后,她整个人埋进浴缸里。 “喂,别闹了,我要找东西,你先起来啦!”那颗钮扣是她打算拿来当传家之宝的。 “先玩。” “不行,先帮我找东西。”越汶嫱板着脸,一下子又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来嘛,清清,拜托,那颗钮扣对我很重要的,不然……你帮我找东西,我请你吃饭?” “要吃肉包喔!”条件交换完毕,清清从浴缸里爬起来。 “啊!”越汶嫱瞧见那条卡在出水口的银链,飞快捞起来。“好险好险,万一掉了,我会哭死。” “我也有。”清清跑到架子边,摸出自己的名牌。 越汶嫱将手里的钮扣凑过去。“嘿,我们是一对了。” “姊姊。” “你说什么?!”越汶嫱吓得下巴差点掉下来。“我是姊姊?你……” 清清摸摸自己的鼻子。“妹妹。” 这动作好熟悉,似乎在哪里看过?越汶嫱一时想不起来。 “可是清清,你的年纪比较大,应该你是姊姊,我是妹妹才对。”清清三十,她才二十五,怎么当清清的姊姊。 “不要。清清做妹妹。” “这样有点不合礼耶!” “不管,你是姊姊,清清是妹妹。” “ok,我是姊姊。”只是称呼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如果她能摆脱债务,跟周凛结婚,她还是她大嫂呢! “姊姊,一起玩。”清清拉着她。 “好。”越汶嫱刚要点头,却瞧见浴室门口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她曾在无数的梦里见过他──周凛! 越汶嫱吓得尖叫。清清也学她乱喊。 “别叫啦!我把眼睛闭起来了。”周凛皱着眉头说。 越汶嫱两手捂住嘴,清清也学她。 不过,清清闷住的嘴里还隐约吐出两个字。“坏人。” 周凛低叹。“我听到你们的尖叫声,以为出事了,才过来的。既然你们没事,赶紧把衣服穿上,出来,我有话说。” “知……知道了。”越汶嫱一看见他,眼眶忽然一热。周凛真帅,微笑的时候像清风明月,染上轻愁时,又别具一番落拓沧桑,特别能打动女人的心弦。 周凛离开之后,越汶嫱拉着清清的手。“起来吧!” “不要,清清还没玩够。” “明天再玩吧,我陪你一起玩。” “不可以撒谎喔!” “说谎的是小狗。” “清清喜欢小狗。” “汪汪。”越汶嫱装小狗咬她,逗得清清嘻嘻哈哈,好不快乐。 越汶嫱把她打理妥当,要拉着她去见周凛,但她不要,两人僵持了半天,越汶嫱认输,让清清在她房里睡着,并答应她,只要她听话,待会儿再买包子给她吃。 清清一睡下,越汶嫱立刻冲到衣柜旁选衣服。就围着这么一条大毛巾,见不得人。 还有她的脸要上点粉,病了两天,脸色黄得难看。 快一点、快一点,周凛在客厅等!不能让他等太久,万一他不耐烦了,走了,她非得哭倒万里长城不可。 “唉哟!”她太紧张了,转身的时候,不小心又撞到梳妆台。“我今天一定乌云罩顶!”她眼眶含泪,手揉揉撞伤的腰,还是坚持要打扮得美美的,让周凛看了心花朵朵开。 “凛。”越汶嫱整整衣服、拨拨头发,对周凛害羞一笑。“她就是你提过的小妹妹清清吧?” “嗯,你在哪里找到她的?”周清清突然失踪,整个周家差点吵翻了。周凛把失职的看护辞退了。周风岂才刚过世,万一清清又出意外,周凛想,他要在灵堂跪三天忏悔了。 “就在我家对面那条巷子,靠近小公园那里。我要去探望李婆婆,看见清清在翻垃圾,问她地址、电话,她也不说。我想先把她肚子填饱、弄干净了,再带她去警察局。谁知道她身上有名牌,兄长那一栏还写着你的名字。” “我真要谢谢你,帮了我一个大忙。”他拍拍身边的位置。“坐啊!”这里她才是主人,不用他招呼吧? “我……凛……之前……”她欲言又止、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嗯?”看她的样子,像一只急欲讨主人欢心的小狗,周凛忍不住好笑。“放心吧!我不会生你的气,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对你生气。” “凛。”她咬咬唇,坐到他身边,歪着脑袋靠着他的肩膀。“谢谢你,但我还是要跟你道歉,我不该把你的关心视为理所当然,还说我的事与你无关,对不起。” 周凛伸出手,将她搂进怀里。“没关系。感情再好的两个人也该尊重彼此的隐私,你不想说的事,我不会逼你。” 她坐在他的大腿上,抱着他的腰,鼻间窜进他的味道,化成一根羽毛,轻轻搔着她的心。 她闭上眼,小脑袋埋在他怀里,好好闻,好好闻啊! “小汶。”他忍不住笑。“你想把我衣服上的扣子全部蹭掉吗?”这样太费功夫了,不如直接动手来得爽陕。 一提到扣子,她两眼一亮,小手在他的胸膛上摸索起来。 “呵。”他有点痒。 她摸到他挂在颈间的钮扣,快乐得整个人快飞起来了。 “你一直戴着吗?”她看着那颗扣子。 “你特地送我的,我当然要穷身携带。” “我也戴着。”她拉出颈间、他送的那条项链。“我连洗澡都戴着它。”好像他随时随地伴在她身旁,一刻也不离开。 十几天不见,她好想念他,好不容易,他找到她工作的地方,她却累倒了,两人还在医院吵了一架,没说到一句甜言蜜语,想起来她就觉得呕。 “凛,你……”她想留他住一晚,但想着周风岂刚去世,他正忙着,她这样任性,不是给他添麻烦吗? 周凛看穿了她的心思,歉疚一笑。 “对不起,小汶,最近我可能都没时间陪你。下星期吧!我一定抽出时间陪你。” “我知道。你忙归忙,也要保重身体。”她仰起头,吻着他的下巴。 他把她抱起来,双唇封住她的檀口。 她的唇有点凉,但非常柔软香甜,她才刚洗好澡,肌肤光滑,好像丝绸一样,吸引着他的手。 他深深地吻了她好久,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别光说我,你也要保重身体。” “我会的。”她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那个……凛,我……有些事……”讨厌,瞒他瞒得太久了,现在要坦诚招认自己负债累累的事,居然说不出口。 不过周凛大量,又有耐心,也不逼她,只是静静地听着。 她深呼吸又深呼吸,才鼓起勇气。“凛,我欠了很多很多的钱。”她把全家出车祸,只有她侥幸逃过一劫,昏迷两日再清醒,被通知继承大笔债务的事说了一遍。 其实这些事情周凛早就知道了,无辜少女继承大笔债务,报纸头条刊过好几天,不过没有她亲口诉说来得详细。 她一直说,说到替李婆婆作保,眼眶都红了。“我是不是很呆?我都自身难保了,还想保别人。但我真的放不下李婆婆,我刚搬到这里的时候高中才毕业,一点谋生能力也没有,是李婆婆三天两头送些米、面粉、油、盐给我,我才能活下去。如今她有难,我没办法袖手旁观。” “你知恩图报,很好啊,别想太多。”换成周风岂出事,要周凛卖命,他想他也拒绝不了。有些事情就是这样,明知不可为,却一定要去做。 “你不怪我吗?”她扁嘴,眼泪快滴下来了。 “这有什么好怪的?”他笑着视一下她的耳朵、她的脸。“是人都有恻隐之心,你并没有错。只是我心里有些疙瘩,我们是情侣,你就没想过跟我说,宁可让自己忙到倒下去。” “怎么可能不想?”她低头看了看他的西装。“每次看到你的衣服、你的车,我都会想,把它们卖掉,会是多大一笔钱,全部给我,一定能帮我解决问题。但是我不能老是依赖你,也不希望我们的感情因为扯上金钱而变质。更重要的是,我不爽付钱给银行,那又不是我欠的债,凭什么要我还?” “那先把高利贷还清呢?”他提议。“好歹解决一部分,你的压力也能减轻一点,不必再没日没夜工作。” “这个办法在帮李婆婆作保前是可行的,但现在,高利贷看我突然把债务还清,一定会要求我顺便解决李婆婆儿子欠的债。等债务全部还清,李婆婆的儿子没了顾忌,又会再去借,变成恶性循环,不好。” “我请人去跟李先生谈,断了他借钱的念头。” “如果他可以戒赌就好了。” “好好跟他谈,应该没问题。” “嗯。”她轻轻颔首,耳朵贴着他的胸膛,倾听他的心跳,有力的、强壮的,让她迷醉的。“你怎么说就怎么做吧!”那些事她管得太烦,也没能力支撑下去,他能帮她,她满心感激。 “我先让会计师整合一下你的财务,再与律师讨论你的情形能不能从法律途径讨回公道。另外,你家大门要换了。” “啊!”她傻笑。“反正家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就……随便喽!” “没有值钱的东西,但有值钱的人,还是得小心。”说着,他打电话给杨秘书,请杨秘书找个师傅来帮越汶嫱修理大门。 她呆呆地看着他,早知道他是秦皇的总经理,举手投足都有世家风范,家里有钱有势。 但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很少想起他的身份,哪家的总经理会常光顾面店?他只是她的男朋友,一个拿出去卖,可以卖很多钱的男朋友。当然,她不会舍得卖他。 直到他那么有信心地说要解决李婆婆儿子的事,再请会计师帮她整合财务,请律师为她讨回公道……他变得有点遥远、高高在上,不是她可以随意碰触的。 “怎么了?突然不说话。”她的安静让周凛颇不习惯。还是爱她的小无赖,贪恋他身上味道时的娇俏。 “我忽然发现……我们是生活在不同世界的人,你好了不起。”而她,有一点自惭形秽。 “难道你以前觉得我很差?”他抬起她的下巴,在她颊上亲了一口。 “怎么可能?”她螓首埋进他的胸膛里,嗅着那迷人的味道,脑袋晕沉沉。“你本来就很棒,多认识你一天,就多发现你厉害一点,你越来越好,我却没有改变……”她声音渐低,陷入了茫然。 “又胡思乱想什么?”他笑着在她额上轻敲一记。 “唉哟!”她摸着头,嘟嘴嗔他。“人家很认真在烦恼耶!你每天前进一步,我却停在原地,总有一天,你会远得我再也看不见。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不管我去哪里,都会把你绑在身边,随身携带着,这样你放心了吧?”轻柔的吻落满她的娇颜,他把她放倒在沙发上,身躯缓缓覆上。 “说好了,不许反悔!”她藕臂轻抬,圈上他的脖子。 “我是不会反悔,但某人就很难说了,谁知道她会不会又哪条神经搭错线、搞自闭,忽然消失十来天,没有半点消息。”他捏了一下她挺翘的鼻尖。 “呵呵呵……”她傻笑。“过去的事就算了,做人要放眼未来。” “我可以不计较之前的事,但你怎么补偿我呢?”他的手掌沿着她的脸、她的脖子、丰满的胸部,来到她柔软的腰。 “爱计较。”她轻哼,喘息渐急。 “我是生意人,当然要算得清清楚楚。”他的手指滑过她柔软的腰,弄得她娇喘吁吁,但他就是不肯更进一步。 “凛……”她扯着他的衣服,黑瞳泛着水光。 “你想要,自己来。”他解开她裤子的钮扣,然后不动了。 “怎么这样?”她拍了下他的胸膛,但他就是不动。 周凛坏笑着凑近她的耳畔。“有没有听过‘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这句话?” “没有。”她在他的脸上抓了两下。“我只知道你欺负我。” “我继续做下去才是欺负你吧?我现在是守规矩。” 守规矩的人会把她的衣服脱到这样?她气呼呼地瞪着他,好一会儿,又笑出声。 “你真的能守规矩?”她手指滑过他结实的胸膛,从衬衫钮扣间溜进去,指尖揉按着他的胸肌。 他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 她的双颊兴奋得绯红,曲起膝盖,在他男性部位上磨蹭。 周凛心跳失控,体内情欲如火燃烧。 “你这个小妖精──”他吻住她的唇,舌头探进柔软的唇内,滑过每一处。 她热烈地回应,双手拉开他的裤头。“凛、凛……”她发出甜腻的娇吟。 他的一只手解开她的扣子,她难耐火热,身子在沙发上扭动着。 “小汶……”他脱下她的上衣。 她双手紧紧抱住他,感受他的爱抚、他的挑逗、他的…… 好像有什么地方怪怪的。她眨眨迷濛的大眼,喘息着问。 “凛……你有几只手?”越汶嫱问。 他对她扬高了两只手。 “你的手都在这里,那摸我头的是谁?”她迷糊了,周凛的两只手都在面前,是谁拍她的头? 周凛迅速掩住她的衣衫,抱着她坐直身子。两个人、四只眼同时往沙发椅背望去。 那里多出了一只手,细细小小的,沿着手臂看过去,一张纯洁小脸笑得正开、心。 “清清!”周凛和越汶嫱不约而同惊呼。 “清清也要玩。”清清拉着越汶嫱的手说。 越汶嫱额上冒出大片冷汗。“那个……清清,这种事不可以乱玩的。” “姊姊玩,清清就要玩。”清清跳上沙发,一下子就把越汶嫱扑倒。 “啊啊啊!”她的腰!越汶嫱哀号。它今天是第几次受创了?痛! “清清,先起来,你压伤姊姊了。”周凛伸手去拉清清,以便越汶嫱逃命去。 但清清从小就莫名地讨厌周凛,他越要拉她,她越用力去扯越汶嫱。 “坏人,走开,清清要跟姊姊玩。”说着,她还坐在越汶嫱身上一扭一扭的。 “可恶--清清!”越汶嫱痛得眼泪都飙出来了。“你再不从我的身上下去,再也没有肉包吃!”,, 一听到不能吃肉包,,清清立刻哭了。“不要,我要吃肉包,姊姊下能骗人……” “想吃肉包就下来。”越汶嫱咬牙低喊。 清清抽噎着。“刚刚坏人也有坐,姊姊只骂我。” 越汶嫱痛得发青的脸上闪过一抹尴尬。她跟周凛亲热的景象该不会被清清看光了吧?她偷偷看了周凛一眼,他面色如常,真是好大方、好气度。 “你搞错了,清清,刚才我并没有坐上去,我是用趴的。我不会把全身的体重都放在小汶身上,这样会弄伤她。”周凛居然很认真地跟清清解释起来。 “够了。”越汶嫱有种快抓狂的感觉。“你们是当我死了吗?!在我面前讨论这──”她自己都不好意思解释,只好说:“全给我闭嘴!清清,下来。” “姊姊别生气,清清不敢了。”清清含着泪爬下来坐好。 越汶嫱哼哼吱吱地扶着腰,在周凛的帮助下坐起身,也痛得出了一身汗。 “今天的事谁也不准再说,听见没有?”她的脸都丢光了。 周凛凑近她耳畔,轻声说道:“不说可以,下次你得弥补我。” 越汶嫱瞠大眼。他几时变得这么好色?记忆中,她对他的迷恋比较多,常常一见到他,眼底的爱心就四处飞。他则冷静自持,哪怕处在情欲高峰,也有闲情逸致逗她。 但现在,他们的角色似乎颠倒过来了。 周凛拉住她的手,轻声说:“我爱你,自然为你神魂颠倒。” 轰地,越汶嫱的脸又烧起来了。 周凛吻了她脸颊一下,才对清清道:“风叔去世了,你必须在家里帮忙,应付来访的客人。”她翠竟是秦皇食品创办人的血脉,意义重大。她可以不做任何决策,但只要有她在,一些居心叵测的人,便不敢太放肆。 “不要,那些人讨厌,清清要跟姊姊在一起。”清清紧紧拉住越汶嫱的手。 周凛看着越汶嫱。“不然小汶,你先跟我回去,照顾清清几天,等风叔出殡,我再重新请看护,如何?” “好啊!”反正她也满喜欢清清的,大人的躯壳里藏着一个纯洁的灵魂,不虚伪、不狡诈,很容易相处。“清清,我陪你回家好不好?” “耶!”清清捧着越汶嫱的脸乱亲。 两个人亲亲热热的,连周凛看了都吃味。女朋友被占了,而妹妹……他待清清也不错啊,为什么清清从小讨厌他?他没人缘吗?想不透。 第八章 今天是周风岂出殡的日子,周凛从早就忙,忙得脚不沾地。 丧礼倒是小事,但应付周家的亲戚、股东和记者们询问秦皇栖下来的发展就麻烦了。 大家都想知道谁会接周风岂的位置,每个人都想在这关头多争一点权和利。周凛有种悲哀的感觉,周风岂已经被彻底遗忘了。 “人啊,一死万事空,还争什么?”他叹息着回到家,上楼,先去探望周清清。 房门打开,里头昏昏暗暗的,他等了一下,眼睛适应黑暗后,看见房里一片狼藉。 “怎么了?第三次世界大战?”他走进卧房,一边捡拾满地的图画纸、色笔、洋娃娃,还有乳液、精华霜等试用品。 玩具一定是周清清的,保养品则是越汶嫱的杰作。 他走到床边,果然看见她们──见鬼了!她们两人脸上涂得一片漆黑,是在干什么? 他认出越汶嫱的脸,手指在上头碰了碰,干干的,有弹性,放在鼻间一闻,漾着淡淡芳香。是面膜。 周凛一靠近,早与周公下棋,杀得难分难解的越汶嫱立刻将棋盘翻了,口里呢喃着他的名宇。“凛、凛……”她的身体自动往他的方向挪。 好香啊!是会让她神魂颠倒的迷人香气,全世界只有周凛身上有。 她蹭呀蹭地靠近他的手掌,脸颊在上头摩挲着。他的手掌好似带着细微电流,电得她体软骨酥。 周凛看她小狗般的模样,忍不住好笑。“今天玩得开心吗?” “唔……嗯!”她的双手缠住他的手臂。 “你要继续睡,还是陪我吃个宵夜?”他低头想亲她,却发现没有“下嘴”的地方。面膜糊得太密实了,只露出双眼和嘴巴,他嘴亲下去,一定会吃到面膜。 他改吻住她的耳朵,舌头缠着她的耳垂打转。 越汶嫱怕痒地缩起身子。周凛又拍了她屁股一下。“小声点,别把清清吵醒了。” 她坏笑着,对他张开双手。“抱我。” “赖这么久的床,我以为你不想起来了。”只顾着跟清清玩,却放他在外做牛做马,这小女人真没良心。 “你没时间陪我,人家无聊,只好睡觉嘛!”她两手勾住他的脖子,双腿圈紧他的腰,像只小无尾熊一样,被他抱着走出清清的卧房。 “现在想去哪里啊?客房?我的房间?”他双臂一用力,托高了她的臀部,正想再吃点小豆腐,却看见那漆黑的面膜,什么浪漫情怀都消失了。“你的面膜已经干了,可以撕下来了吧?” “啊!忘了,面膜敷太久会长皱纹。”她赶紧把面膜除下。“凛,你看我有没有变白一点?” “面膜又不是仙丹,敷一次就有效果。”他还是看她素净的脸顺眼,那种黑面膜,恐怖。 他狠狠吻上她的唇,吸吮着她的下唇,又香又软,还有那檀口里的芳津,甜蜜得教人心软。 “才不是只敷一次,我每个星期都敷脸的。”她是穷,但她勤劳,所以她美丽。 “每星期敷?那也不便宜。” “不用钱的。专柜隔一段时间就要清理一次试用品,如果有剩下的,就由我进行‘人道毁灭’。”这是专柜小姐的福利。“你要不要也来做个脸?我帮你。” “把我的脸涂得像张飞?谢了!没兴趣。”他抱她进房间,把她扔到床上,才想要脱下西装喘口气,她又把他拉过去。 越汶嫱翻身坐在周凛身上。 “面膜又不是只有黑色,还有绿色、白色、透明的,各式各样,总能选到你喜欢的。” “我不习惯在自己的脸上添加其他色彩。” “那单纯地做脸好了,先帮你做个深层清洁,再来个背部舒缓,包你疲劳尽除,重新变回一条活龙。” “我曾经是一条死龙吗?”他拉住她的手,覆到那亢奋的坚硬上。 “以前不是,但你最近太累了,看,黑眼圈都出来了。再不好好保养,小心过了五十岁,全身上下该硬的都软了,该软的却全硬了。” “什么东西软?什么又变硬?”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媚笑,像极了一个准备霸王硬上弓的色狼。 “软嘛……”她伸出一根手指,在他裤裆上点了点。“明白了没?” 他俊颜一阵红、一阵青。“你这家伙──”他翻过身,将她压在身下。“我应该教训你一顿的。”但他又爱极与她调笑,每天闹上几分钟,他再多的疲累也烟消云散了。 “教训?我喜欢。”她拉下他的脸,反覆不停地吻着。“最好是罚我在上面辛苦,你呢,躺着享受就行。” “你说的。”见她一点头,他随即翻过身,背对着她。“按两下吧!就是你刚才说的背部舒缓,是不是?” 她大眼眨了眨,还以为他春情荡漾了,谁知是耍她。 她没好气地哼了声,又忍不住笑了,小手揉着他的肩。“你太累了,要好好休息。” “嗯嗯……”她按得他太舒服了,不小心打起瞌睡。 她唇角挂着笑。能够帮他,她很开心。 她也不吵他,由着他睡,不过五分钟,他已经开始打呼。 她放轻手脚从他身上下来,拎了条凉被替他盖上。 帮他塞好被角的时候,她的手碰到他的西装口袋,一个四方形的绒布盒掉出来。 越汶嫱瞪大了眼。“这是……” 她颤抖着手捡起盒子,打开,一抹闪光耀过双眼。那是一只钻石戒指。 她生日时他说过,先送她一枚黄金小戒,过些日子,他还会准备钻戒跟她求婚。时间到了吗? 但她还不想结婚啊!背负这么大笔债务嫁人,等于拖累对方。 “小汶……”他只眯了一下子,又打着哈欠醒来。“嗯……你看到了?嫁──” 她扑上去吻住他的唇。 不要说,就这样交往下去,才是他们两个的未来。 他的心意她感动,但不能行动,除非有一天,她无债一身轻,但是那很难…… 周凛瞪大眼,看着她凑过来的脸,眼角闪着泪滴。她是太高兴他要求婚?还是不想嫁,很为难,不知道怎么拒绝? 他很久以前就想向她求婚,和她相处很快乐,他很珍惜跟她在一起的时光。 但他忙、她也忙,很多事情就耽搁了。直到周风岂过世,他突然发现,有些事情不能拖,会后悔一辈子。他就来不及告诉周风岂,谢谢他抚养他,他就像他的父亲。他想喊他爸爸,但现在喊也没人听了。 那一日,他亲手帮周风岂换了寿衣后,就打电话给珠宝公司订了钻戒。很意外地,戒指完工的当天,周风岂出殡。 周凛感觉这是天意,周风岂冥冥中告诉他,要活在当下。 可是……他注意到越汶嫱眼底闪过的痛苦,她不愿嫁他吗? 越汶嫱手一扬,绒布盒滚到床底下。她急切地解开他的裤子,将那亢奋纳入她的身体里。 她一边吻他一边哭,眼泪打湿了他的胸膛。 恍惚间,他猜到了她的心意。不是不愿嫁,是不能嫁…… 越汶嫱以为可以用身体迷惑周凛,让他意乱情迷,忘记求婚的事。 但她低估了周凛的毅力与坚持,他是被迷得晕陶陶,但他没有忘记请求她嫁给他。 他温柔地看着她,半跪在她面前。“小汶,嫁给我。” 她的心开始痛了,眼泪模糊了视线。 “对不起……”她摇头,声嗓梗住了。 “你是不爱我?还是顾虑自己继承了庞大债务?”他伸手抹去她的泪。她已经哭过一回,再哭,她都要变成兔子了。“如果是后者,你不用担心,我会帮你的。” 但她不想要他帮,虽然他有钱,可以轻松解决那些债务,但钱不是她借的,要她和周凛收拾善后,她不甘心。 “凛,我不甘心,为什么要我为一个没见过面的人背负债务啊!” “这世上多的是没道理可言的事,法律规定如此,我们就得遵守。”因为人本身就是一个不完美的生物,制定出来的法则自然会有漏洞。但人们却不能不守法,否则社会就要大乱。 “但这不公平。我继承债务的时候才十八岁,我的人生就此毁了。” “那你想怎么样?” 她要是知道就好了。不想还债,又躲不了,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要苦,她一个人苦就好,别拖累周凛。 “我可以跟银行协商,让你只还本金,不必还利息,这样债务会减少很多。然后我出钱替你还清欠债。”他拉起她的手。小小的手,掌心有点薄茧,那是她辛苦求生的证明。她的日子一直过得很拮据,让他很不舍,他希望她生活得更好。 “小汶,把那些不愉快的事都忘掉吧!我们还有很长的未来,我们可以追求更多的幸福和快乐。” 她看着他,黑色西装衬出他的俊俏,朗星般的黑眸里,无限深情。 她情难自禁地扑进他怀里,嗅着那迷人的味道。 她真的很幸运,遇到这样一个多金又专情的男人,爱她、哄她,试图把她保护得无微不至。 她的债务将迅速地获得解决,但是其他人呢?社会上有这种经历的人很多,他们身边没有一个周凛,注定要苦一辈子。 她隐隐约约知道自己要什么了。她想获得公平。 “凛,对不起,我想继续上诉,我希望有一天看到这个法律变得更完善,我可以光明正大地说,我没借的钱,谁也不许赖到我身上。” 他看着她,明丽的小脸上有一抹坚持,就好像酒吧里那些人形容的,一点佛性。她是供桌上的神,仁慈博爱,世人仰望她的笑,不自觉被感动,被救赎。所以他们心甘情愿请她喝酒,正如进庙烧香会捐香油钱一样。 “修法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也许要几年,甚至十几年,你要我们两个一直这样拖下去?” 她没脸看他,垂着脑袋,泪水在眼眶打转。“对不起,我太自私了。”但她就是说不出口,让他们结束吧!她有她的理想,他有他的生活,他们相爱,但不合适。 他扒扒头发,叹口气。“你准备花多久的时间去打官司?” “我不知道。”她爱他,舍不得放手,又无法给他承诺,这算什么?越汶嫱都想给自己一巴掌。 “所以你要我没有目标地空等?”他沙哑地说。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 “你的理想比让我还债更难。”他手指刷过她的头发,轻叹。 “我们……”她巴着他,可怜兮兮的。“如果到时候你没有交女朋友,我们就在一起,如果你爱上别人,我会放手,这样好不好?” “你真的能放手?”他声音低沉得充满杀气,大有她一点头,立刻绑她进礼堂的气势。 “呜呜呜……我很自私,我会改,我……我会要自己放手的……”但她的手脚却缠得他好紧,像一只章鱼圈住他。 周凛笑了,他要的就是这份不离不弃,她给了,他也就不在乎那些形式了。 “小汶,你有看到我口袋里的戒指吗?”他记得刚回家时还在,怎么一下子就找不到了? “凛……”她抬起泪眼望他。 “你把戒指藏到哪里去了?” 她瘪着嘴,移开目光,不敢看他。 周凛叹口气。“我不逼你,你先把戒指给我。”就算他们不结婚,他也要她戴上戒指,就像他们已许诺终生。 她哀怨地离开他,趴在地上,搜寻那只绒布盒。 “找到了。”她的手伸到床底下,用力拨,结果盒子滚得更远了。 突然,床铺被抬了起来。 越汶嫱转头,看见周凛抬起大床的样子。他不是很瘦吗?居然这样有力。 她赶紧爬过去,捡了绒布盒,再爬出来。 周凛放下床铺,似笑非笑望着她。“这是刚才我们太激情,不小心弄掉的,还是你故意把它藏到床下?” 她红着脸,不敢说话。她确实很鸵鸟,以为把戒指藏起来,他就会忘记求婚,他们可以维持现在的关系直到永远。但那是不可能的。 她把绒布盒还给他。 他接过盒子,打开,望着戒指。每看一次,都好像见到了周风岂,又在教导他做人、做事、经商等各种道理。 这只戒指是不同的,他只会送给占据他心底最重要位置的女人。 “你的手。”他凝望她。 “凛……”她抿着唇,又开始掉泪。 “我不会逼你的。”他把戒指套入她的手指中。“你的梦想,我也会帮你,下管是一年、十年,我都会陪在你身边,你也不要忘了我。我们不能结婚,没有证书,这枚戒指却代表一切,今生我只认定你是我的妻。” 她上前几步,搂住他的腰,大哭。“呜呜……好……凛,我爱你……” “唉,都几岁的人了?怎么哭起来遗像小孩子呢?清清都哭得比你斯文。” “还不是你害的。”他对她那么好,百般迁就,如果她还不感动,简直不是人。 “是,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他摸着她指间的钻戒,真合适她,小小的蓝钻衬着她纤细的手指,展现优雅的韵致。 “好漂亮……”她忘神地低喃。 “是啊!”他低头,在她指上亲了一下。“我早知道我老婆最适合蓝钻。” 她抿了下嘴唇,用力抱住他,拚命亲他的脸、他的下巴。 “老公、老公、老公……”她,好爱他。 周凛坐在办公桌后,一枝笔在指间转着。 向越汶嫱求婚失败──其实也算是成功,她把自己许给了他,但不办婚礼、不签结婚证书。 他是个传统的男人,他相信越汶嫱的感情,他们彼此相爱,不会因为没有一张结婚证书就改变。 但他不喜欢没有结果的爱情,那显得有些不负责任。 男人和女人还是应该结婚,行完仪式,正正式式成为一家人。 但是要越汶嫱嫁给他,只能等她的债务清偿。 而她又不要他出钱还债,因为钱不是她借的,所以她不要自己或身边的人背负责任。 唉,倔强的女人。偏偏,他连她的固执都喜欢。 现在帮她摆脱债务的方法只剩一个──修法。 咚咚咚。有人敲他办公室的门。 “进来。”他看见杨秘书推门走入,很开心。“坐。” 杨秘书忽然又转身往外走。 “等一下!陆周凛喊住她。“你连进来的原因都没说就要走,那你进来干么?” “我来请总经理签文件。但你的表情像正等着小丰自动送上门的大野狼,我不走,等着被色狼吞吃入腹?” 周凛的脸黑了。“不要说得这么暧昧,你大了我十几岁,我可能吃你吗?” “那可难说了。我男朋友最迷恋的就是我这种成熟风韵。”杨秘书的男友是个从英国来台湾教书的老师。 “外国人的品味总是比较特别。” “那是你没见识,女人只要谈恋爱,永远都漂亮。”杨秘书撇撇嘴,拉了一张椅子坐在他面前。“说吧!有什么事要请教?” 他这个秘书比他还大牌,但她很能干,会七国语言,听说都是男朋友教的。真不知道她交那么多外国男友做什么? “杨秘书,你知道怎么推动一个法案修正吗?” “总经理想推动继承法修正案,帮助越小姐摆脱债务?”杨秘书很聪明,一点就迩。 “对。”越汶嫱只肯在无债一身轻的情况下嫁给他,所以这件事他一定要想办法。 但杨秘书当头泼他一盆冷水。“很难。” “简单的话我就不必烦恼了。” 杨秘书思考了下。“总经理知道汽机车强制险吧?那就是因为儿子车祸身故的柯妈妈拚命争取来的。她花了八年的时间。” “八年啊……”十八年他也不怕。“帮我查一下柯妈妈的资料,她用什么方法、做了什么事才促使这个法案成立。” “总经理其实不必走柯妈妈的路,耗费的时间太长。你有其他优势。” 周凛也是聪明人。“你要我参选、从政?”他想了下,摇头。“我对政治没兴趣,不过捐款帮助几个理念相同的候选人倒是可行。往后适逢选举,有人来募款,你就把这件事提一下,请他们帮忙。我也会组织有切身之痛的受害人,联名抗议,争取修法。” “我知道了。”她点点头,又叹气。“修法很麻烦的,不如直接还钱,省钱又省力。” “我也是这么想,但小汶不会答应的。”越汶嫱很倔强,她觉得偿还债务就代表她承认自己借了钱,这是原则问题,不是她干的事,休想她乖乖认帐。“换个方面想,这也是件好事。现在的继承法并不完善,很多人因此受苦,能够修法改善,大家都会很开心。” “爱情是盲目的。”杨秘书只能这么说。“换成以前的总经理,你会选择最简单、迅速的方法解决问题,而不是绕个大圈子。” “我被小汶传染了心软的毛病,不只要自己好,也想别人无债一身轻……”他说到一半,手机突然响了。他对杨秘书比了个手势,接起电话。“喂……好,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去。” “什么事?” “清清又不见了。” 杨秘书耸耸肩。“大概又跑去找越小姐了吧?她这个月已经跑了五次了,总经理有没有想过请越小姐搬进周家?或者你带着清清小姐去窝越小姐的公寓?大家住在一起,她就不会三天两头逃跑了。” “我现在开始想了。”不知道清清为什么这样黏越汶嫱?但这也是件好事,给了他一个藉口,要越汶嫱同居。 她不愿意结婚,不过住在同一间屋子里应该没问题吧? 他是孤儿院出来的孩子,对家庭有种莫名的渴望,一个家、一个心爱的女人,两人一起生儿育女,光是想像,他就幸福得颤抖。 不过这条路还很长,他还要继续努力。 第九章 三年后 周凛牵着周清清的手走进百货公司。 没错,他们手牵手了,清清没拿东西砸他,也没咬他,虽然嘴里不停念着:“坏人,姊姊是我的。”她不喜欢周凛,打小就讨厌,一直活到三十几岁,对他的感觉没改变过。 但她喜欢越汶嫱,姊姊会和她一起做脸、买包子给她吃,是天底下最好的姊姊。 姊姊喜欢周凛,清清很伤心,但也没办法,只能在百般艰难中,接受周凛的靠近。 “对,她是你姊姊,也是我老婆。”周凛凉凉地说。 清清恨得又想咬他了。“姊姊还没有嫁给你。” “她收了我的钻戒,就是我的人了。” “我把钻戒丢掉。” “小汶会剥了你的皮。” “坏人……”清清跺脚,眼看着就要失控了。 周凛按住她。“到了。”他们停在一个化妆品专柜前。“你不想让姊姊看到我们吵架吧?” “坏人。”清清瞪他一眼,然后转向正在跟一位女士介绍卸妆乳的越汶嫱,挥手娇笑。“姊姊!” 越汶嫱比了个手势,要他们等一下,她还有工作没完成。 清清很难得地乖乖坐下等她。 同凛在一旁陪着她。他的领带拉掉了,衬衫的扣子解开两颗,露出锁骨,显得休闲又性感。 他的衣着一向正式,黑、灰、蓝,极少有花俏的颜色,但这份端严配上他白玉般的俊俏脸庞,却变成一种独特的魅力。 越汶嫱的目光情不自禁往他身上溜。三年多了,一千多个日子的相爱,她居然没有餍足的感觉,反而日复一日地迷恋他。 有时候她会很困惑,一个人能够爱另一个人多深? “小汶,你什么时候有妹妹啦?”熟客问道:“那个男的是你妹的男朋友吧?好帅。” “不是啦!”越汶嫱指着周凛说:“那是我男朋友,清清是他妹妹。” “眼光不错!不过……”熟客偏着头。“你男朋友有点眼熟耶!他是做什么的?” “卖喜饼。秦皇食品。” “秦皇的饼超好吃!小汶,你帮我问问他,我订喜饼能打几折?” “好。”越汶嫱走向周凛,低语:“你都听到啦,能给几折?” 他对她比了个手势,越汶嫱会意地颔首。他让她全权作主,她心里有些高兴,又有几分不安。他这样给她做面子,她是很光荣啦,但他太吃亏了。 “难道你不怕我把秦皇的饼半卖半送?”她用眼神威胁他。 “我无所谓,只要你舍得。”他对她眨一下眼。 她回了个轻哼,还真舍不得占他太多便宜。自己老公嘛,虽然还没举行婚礼,已经当他是一家人。 “姊姊!”清清突然扑上来。“你什么时候下班?清清饿了。” “再半个小时就下班了。你等我一下。”她弯腰,打开柜下的抽屉,抱出两个大纸袋。“两条眼霜、三瓶乳液、一瓶晚霜、化妆水十罐、粉底液十罐。这是你们这个月订的东西,点一下吧!” 周凛随手把东西拎走。“你办事,我放心。” 反倒是越汶嫱不安心。“你公司里的人真的用得了这么多保养品?不是你逼人家买的吧?” “在办公室里搞宣传、拉大家团购争取优惠的是杨秘书,跟我无关。” “杨秘书还不是听你的话?” “是我都听杨秘书的话。不信你问清清,公司里谁最大?” 清清点头附和。“杨婆婆最大,她发脾气的时候好恐怖。” “现在杨秘书不在,随便你们兄妹说,哪天我遇到她再问她。” 周凛两手一摊。“杨秘书明天要去美国出差,反正短时间内你都看不到她了。” “赖皮。”越汶嫱觉得他耍无赖耍得真是豪爽又大气,忍不住笑了。“不跟你说了,我去招呼客人。” 越汶嫱回到熟客身边。“他说可以给你七折,再送喜卡、婚书、鞭炮。我呢,私人赞助一个月的美容护肤,包你做全台湾最美的新娘。” “那就说定啦!这个卸妆乳我先拿三瓶,面膜一盒。逛完百货公司我就去挑饼。”说着,熟客递出了信用卡。 “那我的动作可要加快了。”越汶嫱拿着信用卡去结帐。 结帐小姐一边帮越汶嫱刷卡,眼神始终没离开站在化妆品专柜旁的周凛。 “小汶,你去哪里认识这样一个优质男人,又帅、又酷,简直迷死人。” “夜归人酒吧。” “那里还有没有其他好男人?” “很多,你要自己去挑。”然后顺便给酒吧贡献一点金钱。周凛的酒吧赚钱,等于越汶嫱口袋饱满。 “找个时间我也去看看。”结帐柜台小姐把信用卡、签单和发票一起递给了越汶嫱。 “谢啦!”越汶嫱赶紧把签单拿去给客人签名,然后下班时间到了,她迅速交班,换了衣服,跑出百货公司。 周凛和周清清已经在员工休息室外等着。 越汶嫱看到周凛,一双眼像灯泡一样点亮了。“凛──”她扑上去。 但清清的动作比她快。“姊姊!”她撞进了越汶嫱怀里。 “啊啊啊──”越汶嫱被撞得一口气差点喘不过来。 “清清,你小力一点。”周凛笑着走过去,解除女友的痛苦,把她拉进怀中。 越汶嫱拚命蹭着周凛的胸膛。好香啊……和他交往越久,越迷恋他的味道,一天不闻,她都觉得生活没了味道。 “姊姊!”越汶嫱不注意她,清清很懊恼。 “啊?噢?嗯?”越汶嫱被周凛迷得头晕目眩,哪里还有闲情关心清清。 清清对越汶搐发不了脾气,只好把火气出在周凛身上。她抬脚踢他。“坏人走开,姊姊是我的。” 周凛一个闪身,清清的攻击落空。 更过分的是,越汶嫱一碰到周凛,整个人就像无尾熊一样巴在他身上。 清清瘪瘪嘴,就要放声大哭。 幸亏越汶嫱没有重色轻友得太离谱,藕臂一伸,也把清清搂过来。“不许哭,我们去吃包子。” 清清抽噎了两下,也变成无尾熊,攀在越汶嫱身上。 越汶嫱被压得面红耳赤,差点跌坐到地上。 还是周凛的体力好,两个女人一拖一拽,依然走得威风、走得潇洒。 真厉害。越汶嫱看着他的眼神又柔了三分,不知道他的体力怎么锻炼的,明明不壮,却很结实。 她的手忍不住贴上他的胸膛,触到一方结实,心跳漏了一拍。 晚上,越汶嫱哄清清睡了,回到房里,周凛正坐在床上看文件。他们已经同居三年了,仍然没结婚,因为情人不需要担负对方的债务。 她爬到床上,摸呀摸地摸到他的肩膀,小手就在上头按摩起来。 周凛舒服地轻哼一声。“对,就是那里,好酸。” 她按得更卖力。“累了就早点休息,不要每天熬夜看文件嘛!” “这不是公司的文件,是讲稿,我已经背起来了,睡前看一遍,只是增强记忆。” “你要去演讲?”她探过头望一眼讲稿,心便化成云朵一般的绵柔。“原来是为了继承法修正案。凛……” “不要说对不起。”他放下讲稿,转过身搂着她。“这是我应该做的,而且它有意义。没有参与,我不知道这种事如此可怕,还有六个月的婴儿继承债务的,简直不可思议。” “嗄?比我还惨。” “没错。”他低头,亲了亲她的额。最初的心软是因为她,舍不得她为债务烦恼,所以出手帮忙。 真正参与之后,他发现“父债子偿”这条法律真的很变态。他组织了一票人提起抗争,他们每次聚会,大家就交换彼此受害的经验,以及辛苦的谋生经历,然后抱着哭成一团。 周凛看着这些涕泪纵横的脸,总是跟越汶嫱的脸重叠起来。如果他们没有相遇,不曾相爱,她会不会也像那些人一样,凄惨煎熬着,等待某一天,再也撑不下去,自我了断。 这个念头只要一闪过他的脑海,他的心脏就痛得几乎麻痹。 因此他无论如何都要推动继承法的修正案,他要她活得无忧无虑,快快乐乐地嫁给他。 她整张脸埋在他怀里,闷闷的、很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他把她抱起来,看着她的脸,手指情不自禁地抚过嫩红的颊,温度热得烫手。 “只有口头的答谢?” 她嗔他一眼,小手抚上他的胸膛,解开他的扣子。 一个钮扣掉出来,在她眼前晃着,那是他们心意初通时,她送他的。 当时她没钱,只能以一条幸运带穿起钮扣,让他挂在脖子上。后来她慢慢地赚钱,一点一滴地存,把红绳换成银链,又换成金链,直到现在,变成了白金链。 他们的感情就这样一点一点地加深。 她摸着那颗钮扣,神色有点痴迷。 “怎么了?你不是看过很多次了。你脖子上也挂了一个啊!”周凛解开她的上衣,一眼就看见那颗曾经缝在他西装上,如今成为她贴身之物的扣子。“它比我幸福,我还没办法这样无时无刻黏着你。” “那我以后趴在你胸前就好,其他什么也不做。”她两只手扯着他的裤腰带。 “我不羡慕钮扣了。”只能贴着,那多无聊。他的手指顺着她的背,来到纤细的腰,留连忘返,感觉到她的身体在颤抖。 “凛。”她娇吟一声,手指解开了他的裤头。“我真的喜欢你,我爱你……”浓浓的情意,还有一点点悲伤。 “我也爱你。不过你今天似乎心情不好。”他张嘴含住她的耳垂,细细舔弄。 “不,我很开心,有你,有清清……大家都对我这么好,我真幸福。” “真的幸福不必一直强调。”他解开她全身的衣服,将她横放在床上。 “我……”她抬眸,看着他结实的躯体覆在她身上,那么性感,那么迷人,她好爱他,想跟他组织一个家,想像他们有了宝宝,男孩像他、女孩似她,会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偏偏…… “凛,我二十八岁了。”她想哭。 他不太了解。“我也三十八了,有什么不对吗?” “我……”她自己选择的道路,他也陪着她走,她该知足。只是人心总想要得更多。“我今年二十八,接下来就三十八、四十八……凛,我就快老到没办法当你的新娘,替你生孩子了。” “你的时间过得也太快了吧?还有一、二十年呢!”他失笑。“况且,我以为清清已是我们的大女儿。”虽然周清清的年纪比越汶嫱还大,但心智一直是小孩。 “我很喜欢清清,但我更想要你的孩子。”她捧住他的脸,亲他的眉、眼、鼻子、嘴唇,这么俊、这么有魅力,教她越看越爱,真想要一个这样的宝宝。“可是我不敢生,我不想孩子有个一屁股烂帐的妈。” “那就资助孤儿院吧!那里有很多跟我一样的孩子。院长是个好人,记得住每个在院里待过的孩子的姓名。所以不管那些孩子离开多久,只要他们回去,院长都会像亲人一样欢迎他们回家。” 对了,周凛也是孤儿院出来的,但他比她坚强许多。他总是认清目标,勇往直前,绝不退缩,不像她,表面很强,脑袋却很傻,又爱钻牛角尖。 “好,看几时有空,我们一起去孤儿院。” “礼拜天。” 她点头。“还要买点礼物送院长。” “院长会让你把礼物换成点心、饼干给孩子们的。” “这不是便宜你了,你就是做食品的,别的没有,吃的最多。” “有一个人在我这里吃更多呢!” “你有意见吗?”贪吃也不是她的错,有一阵子真的是很穷,穷到吃了这一顿,不知道下一顿在哪里。跟周凛同居以后,发现他家的食物真多,车载斗量的,她还不拚命吃? “我怎么敢有意见?研发部那边还等着你品尝完毕,给他们一点意见呢!秦皇今年的新产品就靠你了。” “嘿,我也是很厉害的。”自己一边说,还有点害羞地缩成一团。 周凛就爱她这种截然不同的可爱表现。 “小汶……”他拉高棉被,覆住两人,炽热的情火在被窝里点燃。 “啊,凛……唔,嗯……” 她攀着他的身子,幸福得像要飞上天去。 又到月底还高利贷了。 今天再还一次,她自己借的债务就全部还清了,只剩爷爷遗留给她的。 蚊子哥把钞票点了一遍。“数目全对,借据给你,谢谢惠顾。嗯……”想了想,又把三百块的零头抽还给她。“去买东西吃吧!” “谢谢。”越汶嫱接过钞票和借据,激动得全身颤抖。好不容易啊,拚死拚活了十年,终于……揉揉眼睛,她想哭。 “唉唉唉,你别哭啊!我们老大已经不搞地下钱庄,不用暴力讨债了。现在我们是财务管理公司,大家是文明人,和平做事。你还钱,我还要谢谢你呢!”威吓债务人还钱的事蚊子哥也做了不少,就是没对越汶嫱凶过。 这样柔柔的、出尘的,抿唇一笑,就像庙里神像的女人,欺负她,他很怕被天打雷劈。 “我没哭,只是还清了,我好高兴。”身上的重担轻一半。 “高兴就好、高兴就好。”蚊子哥抹一把额上冷汗。 “蚊子哥,看你什么时候下班,我请你吃个饭,谢谢你这么多年的照顾。”这句话是真心诚意,绝无灌水。 世上那么多放高利贷的,有几个会考虑到债务人是饿是饱,还把零头退回来。 是她幸运,碰上了蚊子哥,从来都好声好气的,没有凶过她。 “我再收一笔债就收工了,你跟我一起去,收完钱就去吃饭,不如我请客吧!你也没有多少钱,还是留下来当嫁妆。女人啊,没嫁妆会让夫家看不起的。我们老大的女儿最近就在吵这个,办公室都已经被她砸毁、重修了三次。” 越汶嫱跟着蚊子哥的脚步走。“到底要多少嫁妆,能吵成这样?” 蚊子哥比出一根手指。 “十万?” 蚊子哥摇头。 “一百万?” “一千万。”蚊子哥公布答案。 “这……到底是娶人?还是娶嫁妆?” “这句话好,开口就要一千万,当我们印钞票的!”蚊子哥骂了几句,又叹气。“不知道等我女儿长大,要给她准备多少嫁妆才够?” “你把女儿教得温柔体贴、聪明机智,就是最好的嫁妆了。” “呵呵呵,先别说,我女儿还真符合你说的那些条件。” “这就够啦!你为你未来女婿调教出一个最棒的老婆,他该付聘礼、感谢你才是,还要什么嫁妆?” “是啊!我养女儿很辛苦的。”跟越汶嫱说话就是舒服,蚊子哥很喜欢跟她聊天。 “还要叫女婿孝顺你。” “对。哈哈哈……” 说完,蚊子哥停在一栋熟悉的透天厝前。 越汶娇呆呆地看一下房子,又望一眼蚊子哥。 “你……今天最后要收的是李婆婆的债?” 看到这间像垃圾站的房子,蚊子哥的笑容就垮了。 “不是,是她儿子。”一个蚊子哥讨债以来,见到最无赖、卑鄙、下流的男人。 “李婆婆的儿子不住在这里啊!” “前天搬进来的,还跟老大多借了二十万。”蚊子哥拿出怀里的帐本算了一下。“现在他总共欠老大五十万了。” “当初不是说好,不再借钱给他?” “他妈昏倒住院,他说要筹医药费,在我们公司门口哭了快一个小时。你能想像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坐在地上踢腿蹬脚嚎哭吗?” 越汶嫱打了个寒颤。“那个画面……对胃不好。”她想吐。 “我跟老大都吐过了,只好把钱借他。” “蚊子哥,你知不知道李婆婆住哪家医院?我想去看她。”生命真的很无常,她上星期才拉着清清一起去探望李婆婆,才过几天,老人家便倒下了。 “不知道是马偕还是长庚,总之就这两家了。” “那……蚊子哥,我们改天再吃饭,我先去看李婆婆好不好?” “可以啊!”蚊子哥又在口袋里摸了摸。“哪,三百块,你顺便也帮我买份礼物送过去吧!那老太婆人不错,很有志气,从不拖欠。不像她儿子,唉!” 他算是最有情义的高利贷吧!越汶嫱接过钱,很认真地跟蚊子哥鞠个躬。“谢谢。”然后她去探望李婆婆。 可惜,她晚到一步,没见着李婆婆,因为李婆婆过世了。 李婆婆过世了,她那个混蛋儿子居然说没钱办丧礼,就逃跑了。 越汶嫱差点气死,最后是周凛出钱处理李婆婆的后事。 出殡这天,蚊子哥来上香,告诉越汶嫱,不必担心她担保那件事,财务公司不会跟她要钱,他们决定盯死李婆婆的儿子,先叫他把继承的房子卖了,若有不足,再要他打工还债。 蚊子哥走后,周凛对越汶嫱说:“他还满讲义气的。” “是啊!”她揉揉泛红的眼。“他一直对我很好,跟我要债,常常零头就不拿了,叫我去买东西吃。我这辈子虽然倒楣,也遇到很多贵人,我很感谢他们。” 他可以想像,她十八岁亲人俱亡,失去一切,又背负大笔债务,若无这些好心人三不五时伸出援手,她早就饿死了。 不过她也尽力回报了,比如这场与她毫无关系的丧礼。他只负责出钱,其他准备工作都是她一手包办。 “我也很感谢他们。”他对着李婆婆的遗照恭恭敬敬地鞠躬。 她看着他,眼底升起疑惑。 “感谢他们帮助你,让你顺利成长,我们才有机会相遇。” 她笑了起来,眼底含着泪。“那我也要好好感谢周老先生,没有他养育、教导你,我就没有这么好的男朋友。” “每天给他上炷香,逢年过节烧点好菜甜甜他的嘴,他就满足了。” “你又不是周老先生,怎么知道他想什么?” “他会托梦给我啊!” 她嗔他一眼。“瞎扯。” “怎么扯都无所谓,你笑了就好。”他搂住她的肩。“我知道你舍不得李婆婆,但每个人都会死,你想她,我们可以常常去灵骨塔给她上香,但你不要为此哭坏了身体。”她红肿的眼让他很心疼。 “我知道。”她靠在他的手臂上,呼吸着他的味道,芳郁得让人仿佛置身天堂。“我不会再哭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对啊!你明天要去总统府前静坐。”周凛组织为继承法所害的受害者,让他们团结,还找了秦皇食品的律师团免费帮他们打官司,争取修法以摆脱债务。 但越汶嫱没有跟他一起,她选择静坐,给五院院长写信,向总统递陈情书。 他们都不知道自己的努力何时才能看到效果,但是他们不会放弃。 “凛,你说这次总统会不会接受我的陈情书?” “我不知道。” “唉,其实我很讨厌静坐。” “那来参加我们的集会,你就负责演讲,向社会大众陈述你的切身之痛。” “这个社会大众包不包括记者?” “当然包括。有媒体帮我们宣传,效果会成倍数增加。” “那我还是去静坐好了,我最不会应付记者了。”偏偏他办的集会都很庞大,动辄三、五百人,各家报章杂志都会到。 她曾经远远偷看过一回,会场里,闪光灯此起彼落,记者们不只问推动法案修改的问题,还很好奇他的感情生活,从他几岁交第一个女朋友、准备什么时候结婚、会不会先有后婚,什么怪问题都问,差点没把她吓死。 她逃出会场,绝不想再经历一次。 “你在静坐的时候,也有记者上前询问采访,那时你就不怕。” “两、三个人提问,跟几十个人围上来,几乎把麦克风塞进你嘴里是两件事,况且──” 她话说到一半,两人的手机同时响起一阵铃声。 周凛和越汶嫱对视一眼。是简讯。 “真巧。”他说。他们一起拿手机查看简讯。 讯息是杨秘书发的,内容很简单:他们赢了第一宗继承法官司了。 周凛立刻打电话跟杨秘书确认。越汶嫱拉着他的衣服,紧张得两手发抖。 三分钟后,周凛慎重地对她点头。“是真的,彰化地方法院判的,允许未成年就继承大笔债务的少年,在二十岁成年后提出抛弃继承。” “啊!”她瞠圆了眸,泪水一滴滴往下掉。 终于……她努力多年的方向出现一点光,以后再有类似的个案,都可以循这个案例解决了。 “小汶……”他抱住她,也激动得红了眼眶。“有了这个判决前例在,往后我们要争取修法就更容易了。” “嗯,嗯……”她除了哭,再也说不出话来。 周凛却在心里想,如果能溯及既往就更好了。 现在的情况是嘉惠来者,但已不小心继承庞大债务、年过二十的受害者,无法受益。 不过没关系,有进展总比原地踏步好,他不会放弃的,总有一天,他会为她争取到无债一身轻,让她快快乐乐地嫁做周太太。 第十章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吵醒酣睡的越汶嫱。 她打个呵欠,挣扎几下,才不甘不愿地睁开双眼。 “唉,怎么这么快就天亮了?”她还想再睡一会儿。 “不是天亮得快,是你昨天太操劳,才觉得睡不饱。”周凛体力好又勤劳,已经换好衣服,随时可以去上班了。 “哪里操劳?我的生活习惯一向如此,又没变过。”上班、静坐、写陈情书……她想起来了,昨天陪清清疯玩了三个小时的捉迷藏,难怪爱困。 “记住了?”他伸手在她肩背上捏了两下,帮助她恢复精神。“下次别玩得这么疯。” “嗯嗯……凛……”他一靠近,就让她陶醉。好好闻啊!她坐起身,小脑袋不停地往他怀里窝。 “我不介意陪你玩一个早上,我打个电话给杨秘书,请她另外安排会议时间。”他捧起她的脸,细细吻过那精致的五官。 “但我介意。无故不到要扣钱的。”何况她还想要全勤奖金。但还有一点时间,她可以再贪恋一会儿他迷人的味道。 对他,她永远要不够。 “确定?”他含住她的耳垂。“我以为我的魅力比钞票大,只要看见我,你连‘钱’要怎么写都不知道,看来我太高估自己了。” “钞票怎么跟你比?我赚钱就是想送你生日礼物,否则我何必这么辛苦?”她伸长手臂搂住他的脖子。 周凛笑着吻了吻她的唇。“买什么礼物?你找一条缎带绑在自己身上,将你送给我就够了。” 她回吻他一下,然后转向下巴,来到凸起的喉结,来回地舔吻。 他忍不住吞口唾沫,喉结上下滑动,让她吻得更欢。 “不行的,凛。”她微喘。“我总要帮你买一条丁字裤,这样我生日的时候才能要求你眺猛男舞当作我的生日礼物啊!” “我年纪似乎大了点,不适合跳猛男舞了。” “放心,不管你几岁,在我眼里,你都是最棒的。”忽然,她手表的闹铃响起来。要起床了,不然上班会迟到。 可还是舍不得他。她在他怀里赖了一会儿,弄绉了他的西装和衬衫,然后笑着跳下床。 “恶作剧吗?”他把她抓回来,按在床上,热吻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我投降、我投降……”救命啊,她没气了。 他放开她,她赶紧起床,冲进洗手间。 他看了眼自己绉巴巴的衣服,眼眸含情地笑了起来。 时间会冲淡情侣间的热情,但有一种爱却会随着相处日深而浓郁,比如,他和越汶嫱。 他走到洗手间,身子倚着门框,看她刷牙洗脸。 他一伸手就可以碰触到她,这种感觉好幸福。 星期天,越汶嫱又到总统府前静坐,抗议继承法的不公。 有两个记者过来采访,但更多人习以为常地从她面前走过。这女孩常常在这里,路人们已经很习惯了。 太阳有点大,她从背包里摸出一个水壶,往嘴里灌水。 “没了……”她翻转水壶,晃了两下,一滴水落入尘地里。 “姊姊,给你。”一瓶矿泉水从后头递过来。 越汶嫱讶异地转身,看到周清清,还有笑得如清风明月的周凛。 她接过水,扭开盖子,灌了一大口,真舒服。 她唇角大大地往上牵。“你们怎么来了?” 周凛笑着走到她右手边坐下,清清就故意坐她左手边。清清讨厌周凛,三十余年不改变。 “我的演讲提前结束,就来看看你。”他今天也有集会,说了“父债子偿”、“贫苦世袭”的坏处,希望大家支持继承法的修正。 为了越汶嫱,他几乎成了修法案的代言人。杨秘书曾经说过,如果他把集会和帮助受害者打官司的钱省下来,早就可以还清越汶嫱的债务,不知道他们在固执什么,竟然妄想替所有莫名背负债务的人讨公道。 周凛也曾经有过那个念头,但随着时间过去,他越来越觉得越汶嫱是对的。她没借钱,债务就不该由她承担,那样不公平。 况且这几年下来,继承法逐渐完善,他和越汶嫱的努力是有回报的。 他期望有一天,继承法能真正地公正和平等,用它来证明他和越汶嫱永远不变的爱情。 “那也不要把清清带来啊!这里热死了。”越汶嫱白他一眼,摘下头上的遮阳帽,放在清清头上。“清清,让凛陪你找个咖啡厅坐好不好?” “不要,清清要跟姊姊一起。”清清靠着越汶嫱的肩膀,拉紧她的手。“叫坏人走开。” “唉。”越汶嫱叹口气。“清清,姊姊好奇很久了,你为什么讨厌凛?他欺负过你吗?” 一个问题让周凛和清清同时呆住。 “我没欺负过你吧?”至少在周凛的脑海里,没有那个记忆。 清清支支吾吾厂半天,只有一句:“清清讨厌坏人。” 毫无理由的厌恶。越汶嫱也只能叹息以对。 “喜欢也好、讨厌也罢,我们都在一起生活这么多年了,还想那些做什么?”周凛拍着越汶嫱的肩,安慰她。 “也对。”越汶嫱瞄一眼手表,三点半了。她原本打算坐到下午五点,差一个半小时,算了,她舍不得清清晒太久。“我们去喝点饮料。” “好哇!”清清拍手欢呼。 周凛先站起来,再去扶越汶嫱。她又窝进他怀里,例行每次见到他都要做的动作,吸取他身上迷人的味道。 清清也学越汶嫱的行为,不过她窝的是越汶嫱的胸膛。 “啊,清清,别……呵呵呵……”越汶嫱怕痒,清清一来,要不是有周凛撑着,她和清清一定跌个四脚朝天。 “姊姊好香。”清清说。 越汶嫱愣了一下,抬眼望向周凛,瞧见他眼里同样的错愕。 周凛放声大笑。“清清吃了你太多口水,把你的坏习惯学了起来。” “我什么时候让她吃口水了!”她的口水都是给他吃的好不好? “也对。”尤其她激情热吻的时候,他常常一碰就情欲勃发。“晚上再让我吃一点吧!” 她抬脚,本来要重重踢他一下的,又舍不得,结果是高高抬起、轻轻落下。 “越小姐。”一个声音打破了他们甜蜜的氛围。 越汶嫱的表情立刻正经起来,她离开周凛的怀抱,再扶周清清站好,转过身去,跟来人打招呼。 “李先生。”这是一个自由记者,自从越汶嫱规律性地到总统府静坐、写陈情信,李先生就常来采访她,把她的故事写成一个系列报导,很受欢迎。 这让越汶嫱的抗争得到多数人的赞同,甚至还有热心人士发动一人一封信给总统,支持继承法修改。 越汶嫱深吸口气,五官肃凝,没有刚才的可亲,变成一种端庄、慈和的姿态。 周清清不喜欢越汶嫱这种表情,很疏远,不像她亲爱的姊姊,像家里神桌上供的观音菩萨。菩萨很好,帮助人,大家都喜欢,但距离很遥远。 周凛靠近清清,很小声地说了句:“一会儿就恢复了。” 其实,现在很多人都知道越汶嫱的佛像脸是装的,她本人很亲切,有一点小无赖,又爱钱,性子满可爱的,会装成那样是十八岁家变以后,自己的保护色。 但大家都不讨厌她这种伪装,还很喜欢跟变脸的她聊天,那种感觉就像惶惶不安的时候,进庙里,向菩萨诉说心里的痛楚。供桌上的神像不会有所回应,但越汶嫱会,尽管只是几句安慰的话,也能让人心安。 “越小姐,我们都知道彰化地方法院做出了新判决,未成年继承债务者,得于二十岁成年后办理抛弃继承。这已经能够解决多数问题了,你为什么还要继续静坐?”李先生一边问,一边做记录。 “彰化地院的判决是基于保护儿童,但幼时继承债务,又已过二十岁的怎么办?动辄几百、上千万的债务,也许有人赚一辈子都还不清。”越汶嫱自己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所以越小姐这次的诉求是溯及既往?” “是的。”越汶嫱点头。“同时我们希望法院、银行甚至各大机关在催讨债务时,能先发函通知当事者,而不是直接冻结债务人银行帐户的资产。” “但事先通知岂不是给债务人一个事先脱产的机会?” “也许有人会事先脱产,可愿意协商的还是有。再说宪法保障人民的财产权,而现在这种扣押房子、冻结财产的行为,却是违反宪法的。” 越汶嫱和李先生越谈越投机,不知不觉,竟聊了半个小时,而且还没有停止的迹象。 清清等得不耐烦,嘴一瘪,几乎要哭了。 周凛赶紧插嘴。“两位,我们不如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谈。” 越汶嫱这才注意到清清的不对劲,忙道:“不好意思,李先生,我们家清清累了,我们找间咖啡厅坐下来谈如何?” “没问题。”李先生说着,又看向周凛。“不知道周先生能不能也让我做个访问?你现在已经成了继承法修正案的代言人,很多读者对你有兴趣。” “当然。”周凛点头。“我们走吧!”他领着李先生走在前头。 越汶嫱在后面扶着清清。有姊姊陪,清清也不想哭了,亲亲热热地腻着越汶嫱。 “姊姊,我想吃冰淇淋。”她小声说。 “好。”越汶嫱摸摸她的头。 越汶嫱虽然与周凛同居了,但在未抛弃债务之前,她不想结婚,也不敢生孩子。清清虽然年纪比她大,但个性天真单纯,她常常忍不住就把清清当成自己的孩子。 三年浚 西元2010年 越汶嫱躲在洗手间里,看着验孕棒,想大哭,又想大叫。 这个世界果然没有百分之百的避孕法。 她怀孕了。 其实想想也很正常,她跟周凛同居多年,恩爱了不知多少次,过去没怀孕,那是幸运,现在,是理所当然。 但是继承法修正案还没通过,她跟周凛也还没结婚,生了孩子,那叫什么?私生子。 唉唉唉,怎么办? “小汶,你准备好了没?”周凛正在敲洗手间的门。“八点半了,你动作不快点,上班就迟到了。” “来了。”她手忙脚乱,抽了两张卫生纸,将验孕棒包起来,扔进垃圾桶。 “我帮你把衣服拿出来了,你自己穿,我去热车。待会儿先送你去上班,我再到公司。”周凛说着,走出卧房。 越汶嫱看着他的背影,眼泪差点掉下来。 她想跟他结婚,想生他的宝宝,但她到现在还没争取到继承法的完全修正。 其实就算她嫁给周凛,她的债务也不会连累到他,只要她申请财产分开制,她的债务永远是她的,与周凛无关。 但法律规定是一回事,人情道理上又是一回事。 银行的催收人员只要每天打一通电话到周家,烦都烦死人。 而周凛不会对她的困境视若无睹,百分之一百二十会主动扛起债务。 偏偏,越汶嫱就是不想他替她还债。她自己都不想还了,干么还要周凛出钱? “可恶、可恶──”她该拿这个来得时机不对的孩子怎么办?她很喜欢小孩,她不要堕胎,尤其,这是周凛的孩子。 “小汶,你怎么还没换衣服?”周凛都把车子开到家门口了,等了三分钟,不见越汶嫱,只好又进屋里找她。 “我正要换。”她脱下睡衣,换上衬衫,再拿起牛仔裤,突然想起孕妇穿这种紧身裤对胎儿不好。 她放下牛仔裤,走过去打开衣柜,偏偏入眼的都是牛仔裤。 “我该买新衣服了。”她还没下定决心要不要这个孩子,但情感上,她已经在为孩子考虑了。 最后,她脱下衬衫,换上那一百零一件的湖水绿洋装。 “怎么了?今天穿这样漂亮。”他吹了声口哨。“跟男友有约?” “对啊!”她嗔他一眼。她会怀孕还不是他的杰作,有点想k他一拳,又舍不得。“帅哥,要不要请我喝酒──还是不要,喝酒对身体不好。我们去夜市吃蚵仔煎和生炒花枝。” 她转性了?竟然懂得节制酒瘾了,遗说喝酒不好?嗯,难不成她…… 他好奇的视线一路从她的脸溜到她的小腹,便定住了。 “看什么?”她总有种作贼心虚的感觉。“不是要送我上班,走啦!” 他戳了下她的脸颊,又软又嫩,触感真好。 “小汶,你长胖──不,应该说丰满了。你的身材越来越好。”他搂着她的腰,还是一副细柳样,随着她行走摆动,摇出了迷人风采。 “你再赞美我也没用,要上班了,我不会因为你几句甜言蜜语就跷班陪你上床。” “我没有那种色情念头,那是你才会想的。” “找死啊你!”她在他背上捏了一下。 他皮粗肉厚,根本不痛不痒。“我只是好奇,你脸圆了,小腹有没有跟着圆?” 她瞪大眼。这个人是她肚里的蛔虫吗?她什么心思都瞒不过他。 但她也不打算吐实,低哼一声。“不告诉你。”她大步走出卧房。 他摸摸鼻子……这个动作好像是她的习惯,他们相处得久,他居然也学起来了。 “不穿紧身牛仔裤、不喝酒,莫非是有了?”他笑得很得意。他的精子太强了,不管是保险套或避孕药都挡不住,还是让他偷渡成功。 如果他猜得没错,再过几个月他就要当爸爸了。 啊!人生真是美妙。 周凛一直在等越汶嫱告诉他怀孕的消息。 他等了一天又一天,两个星期过去了,她一个字也没讲。 搞什么鬼?难道他猜错了,她没怀孕? 不可能,他算过她的经期,她将近两个月没来了,肯定是怀孕了。 莫非她不想生,要把孩子拿掉?开什么玩笑,那是一个生命耶! 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越汶嫱和清清玩游戏,她正用冷霜帮清清按摩,然后蒸脸、敷面膜。 清清很喜欢这种游戏,百玩不腻。 越汶嫱搞定清清,魔爪又伸到周凛身上。 “凛,你也来做一下脸好不好?”她扑进他怀里,又在他胸膛上来回磨蹭。 “我是男人,又不是女人,做什么脸?”他是古板的人,总觉得男人搽乳液、敷面膜,很娘。 “男人也要保养啊!万一你到了五十岁,看起来却像六、七十,很恐怖的。”越汶嫱一直在挣扎,要不要告诉他怀孕的事?应该要说,他是孩子的爸,但说了,他一定会要结婚,顺便处理她那些烂债。 但是偿还一笔不属于她的债务,她很不甘愿。 她想争取修法,摆脱债务后再跟他结婚,但这条路漫长得似乎没有止尽。 她和他努力了六年,梦想尚未达成。 也许她这辈子都等不到修法了,就这样一直跟周凛虚耗下去,只同居,不结婚……这种感觉差劲透了。 “我以为你只在乎我的味道,什么时候你也注意起我的脸了?”他看着她,黑瞳深邃,有点像正刮起飓风的大海,很危险。 越汶嫱低下头,被他的眼睛看得很慌张。她是作贼心虚。 他低喟,摸摸她的发,意有所指地道:“小汶,不止你会注意我,我的视线也总是跟着你,你的一举一动全都印在我心里。” 她身子轻颤一下,头垂得更低。 “你都知道了。”她声音细如蚊蚋。 “我什么都不知道,等着你告诉我。”他很尊重她。 她抱着他的腰,不停地吸着鼻子,好半晌,期期艾艾地道:“凛,你觉得继承法有可能修改吗?” “只要我们努力,就有可能。” “那要努力多久?” “小汶,你得有耐心,况且这几年继承法逐渐完善,可见我们的努力是有成果的。” “我有耐心,可是……”她的肚子等不了啊!泪终于滑下,她想结婚,做他的老婆,跟他生孩子。她梦想着有一天,别人会叫她周太太。 他捧起她的脸,细细吻着她的泪。“小汶,相信我,我们会成功的。哪怕要花上几十年,只要我们不放弃,就有希望。” 她倚着他大哭。“我相信你,你从来没有骗过我,我……呜呜呜,我怀孕了。我明明有吃药,为什么还会怀孕?我好怕,可是我又很高兴,我想要你的孩子想好久了……我想生下孩子,再跟你结婚,但我们怎么结婚?就算我们办理夫妻财产分开制,你不必替我还债,但万一有人来闹呢?你一定会替我出头,我又不想麻烦你……我……我不知道怎么办……” 周凛才觉得头痛。她一边哭,拉拉杂杂说一堆,前言不接后语,听得人脑袋发胀。 他只能安慰她。“没事的,一切有我在。你安心等着当新娘和妈妈就好──啊!”他后脑被敲了一记,是清清下的毒手。 “你干什么?”他瞪着清清。她居然拿拖鞋打他,当他是蟑螂吗? “不许欺负姊姊。”清清又拿拖鞋打他。 “清清,住手,凛没欺负我,是我自己爱哭。”越汶嫱赶紧阻止清清行凶。 “真的?”清清很疑惑。 越汶嫱拚命点头,拉着清清回她的卧室,哄她睡觉。 客厅里,周凛看一眼被越汶嫱哭湿的衣服,再摸一下惨遭清清毒手的后脑勺,他突然觉得这个家里女人太多了,每次有事,都是他这唯一的男人倒楣,希望越汶嫱肚子里的是个男孩子,这样他就有伴了。 尾声 四个月后,周凛和越汶嫱结婚了。 她的肚子很大,因为是双胞胎,份量十足。一般的新娘礼服她都穿不下,只能订做。 他其实想早点结婚的,但她不要,她拒绝做六月新娘,说太热,十月的天气比较凉爽舒适。 周凛只要她肯嫁,什么事都依着她。 现在,他觉得她挑的时间非常好,因为三天前,继承法修正案通过了,困扰她十余年的麻烦一朝烟消云散,她笑得合不拢嘴。 她坐在饭店的休息室补妆时,周凛走进来,告诉她喜宴要开始了,让她动作加快。 她很有兴致地问:“凛,我帮你上点粉好不好?” “我又不是女人,干么化妆?”他白她一眼。“而且再过几个月,又有两个女儿让你玩,你就别打我的主意了。”是的,越汶嫱怀的是两位千金。 周凛也不是重男轻女,儿子女儿他都爱,但他不喜欢家里永远是阴盛阳衰,万一这些女人联合起来欺负他一个,他连喊冤的机会都没有。 “我又不是要把你画成妖怪,稍微扑些粉,让气色好看一点。”她走过来拉他的手。 “我的气色很难看吗?” “不会啊!很好看。”她说着,情不自禁又往他怀里窝,吸取他的气味。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就喜欢他的味道,匆匆六年过去,她对他的眷恋始终不改,还有愈加沉迷的趋势。 “既然如此,还化什么妆?再说,你不怕粉味沾到我身上,让你最爱的味道变质?” “呃……”她点点头。“你说得有理。凛,我喜欢你的味道,你永远都不要变喔!” “那你就别再打我的主意。” “没问题。”她踮起脚尖,亲了他一下。“我保证不会动你的脸一根寒毛,但你背上那两颗粉刺让我挤出来好不好?” “不好。”真是的,女孩子都喜欢这种游戏吗?有够无聊。“走啦!去让大家看看我们美丽的周太太。”他牵着她的手走出休息室。 她满心欢喜。周太太耶!他们终于结婚了,她好像置身天堂,瞥一眼他斯文俊俏的侧脸,恍惚间,她回到了六年前的夜归人酒吧。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也是如此心动,时间没有冲淡她的感情,只有日复一日地加深,她越来越爱他,永远爱不够。 ※爱与面包的抉择,请回味:【米虫生涯】之一。采花689《素颜美人》、【米虫生涯】之二。采花711《假面美人》! 后记 董妮 本故事纯属虚构。假的、假的、假的。 如果有一天,继承法修改,那一定跟周凛和越汶嫱无关。 倘若它永远不改,那也跟周凛、越汶嫱无关。 这只是一个故事,请不要追究那些作者刻意美化的法律问题,谢谢。 故事里,那则彰化地方法院考量年幼子女承担父母庞大债务是立法疏漏,判决准予二十岁成年后抛弃继承,这案子是真的。 法官是张德宽先生,于2007年判决。 目前的继承法是: (一)民法第一千一百五十六条:三个月期间。 1。为限定之继承者,应于继承开始时起,三个月内,开具遗产清册呈报法院。 2。前项三个月期限,“法院”因继承入之声请,认为必要时,得延展之。 3。此三个月之起算点,为“继承开始时”。至于继承人是否知悉继承开始,则在所不问。 (二)民法第一千一百七十六条第七项:二个月期间。 1。因他人之抛弃继承而应为继承主人,其限定继承时,应于知悉其得继承之日起二个月内为主。 2。其起算点,为“自知悉其得继承之日”,与之一般情形有所不同。 可不管哪一项,都不溯及既往。也就是说,已继承债务、同时年过二十的人,还是得继续背债继续还。 这也就是故事里,越汶嫱十八岁继承债务,却一直抗议到三十一岁才获得解脱的原因。 可妮子要慎重声明,这个解脱定我编的,全属虚构。 《化妆美人》写到越汶嫱怀孕,为了不让孩子成为私生子,终于点头嫁给周凛,至此,故事完结。 我记得打“完”的时候是七月九日凌晨三点。 然后我爬上床,一觉睡到下午,起来看到报纸,大受打击。 报载一名三个月大的赵姓男婴,在出生前两个月,就“隔代继承”已过世外祖父的债务,虽然父母在他出生役赶办抛弃继承,但法院认为已超过“知悉二个月”的时效,驳回声请,使赵姓男婴成为台湾年龄最小的债务人。 这是依民法第一千一百七十六条第七项判决的。我看到新闻的时候,脑子是糊掉的。 三个月大的债务人,唉…… 七月九日晚上,我对着电脑一直发呆。 【米虫生涯】这个系列从《素颜美人》、《假面美人》到《化妆美人》,女主角都是二十八岁结婚,当初就是这样设定的。 但是越汶嫱,我突然很不想她就这样步入礼堂,不只为她,还是为了那些莫名继承债务的小朋友。 我挣扎了好久,不想让人说捏造一个修正法案很不好。 但我过不了自己那一关,我想写一个真正完整的happyending。 所以《化妆美人》没有像前两本那样,让女主角二十八岁就步入礼堂。 我把时间拉到未来,让修法案正式通过,越汶嫱无债一身轻地和周凛共结连理。 201o年,继承法会不会全面修正,我不知道,可能会,也可能不会。 如果有人觉得随便写法案修正,看得很不爽,丢我石头吧! 不过事先声明,不准丢脸。 写这个故事,我也算长见识了。本以为保养品七、八千就很贵了,谁知道,破万的一堆。 reviveintensitevolumixongserum光采集致精美,一瓶21800。 prairie鱼子美颜丰润保湿霜,12350元。 cledepcaubeaute精质乳霜,15000元。 chanaille钻石级乳霜,13000元。 至于海洋拉娜就不用说了。 我一边写,一边看着堆在五层柜上的资料,每瞄一眼,心脏就颤一下。 为什么会有这样贵的保养品,几乎要花去受薪阶级一半的薪水啊! 它们真的有神效?可以化迟暮为青春?我不知道,就算人家给我钱去买,我也不会舍得买的。 嗯,我算是一个满小气的人。 对于保养品,我一直觉得搽了它们,能让我三十岁时,看起来就像三十岁,而非四十岁,那就不错了。我的要求很低。 另外,我要慎重声明一件事,故事中的高利贷蚊子哥虽然是个不错的人,但故事还是故事,请不要以为借高利贷是件好玩的事,小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最后,祝大家看书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