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爱死你》 楔子 广艺电台的一天,是从早上十点的早餐会报开始的。今天,员工们的士气,却是从早餐会报结束后,所听到的一句话开始的。 “莫主任,借一步说话。” 节目部主任雷昱野,对业务部主任莫静蕾,说了这么一句。 “哦。”莫主任轻轻发出这么一声,以示同意。 那瞬间,在场其他人仿佛触电,眼睛像灯泡通电一般啪兹绽亮,竭力控制脸部肌肉不因兴奋而颤动,却难挡一种热血沸腾的快感直达神经末梢。 大家都知道,雷主任彬彬有礼的邀请,是传说中的先礼后兵。 总嫌工作太苦闷的人们,正等着隔岸观火,观赏传说。 传说,雷主任和莫主任是死对头,看彼此超不爽,动辄开战。 传说,自莫主任上任以来,雷主任已想过七七四十九种谋杀她的方法,并且还在陆续增加中。 --传说是真的。 战帖下达后,场景切换到不算宽敞的办公室内;办公桌边,两位主任面对面坐着,雷主任身后站着他的跟班--绰号阿华田的助理何华田。 此时,阿华田一脸战战兢兢,不时拉拉衣领,略显不安。 雷昱野没说话,双手交叠,靠在桌边。他有一双很大的手,指节宽长,手上有各式各样的茧,写字的茧,握球拍的茧,运球的茧,还有前阵子热中于攀岩留下的茧……这是一双热爱运动的手。他最爱的运动是游泳,拥有好身材的秘诀,是他经常早起晨泳,而且心情一不好就会去游泳减压,这一年多来,因为某个缘故,他的身材越来越好。 而这个缘故,现在正坐在他面前。 雷昱野身体前倾,用一种略带侵略性的姿态,眯眼打量对座的女人。 她穿浅色套装,双手交叠腿上,仪态优雅,表情是一贯的平澹。 锐眸往她身后一扫!很好,今天那聒噪小妞不在,说话不会被打断。 察觉到这点的,并非只他一个。阿华田问了。“莫主任,你的助理怎么不在?”问完,马上收到自家老大一枚凌厉眼神,吓得缩缩脖子。 “她家里有事,今天会晚点来。”莫静蕾开口道。 “莫主任,”他决定废话少说,来个开门见山。“我认为,对于电台的员工,我们该在适当的时候给予鼓励,让他们随时保持在最佳状态。” “是。” “那么,我想请问,”他冷冷地望她。“前几天,《月光森林》的主持人德森在电梯里碰见你,你为什么对他说那种话?” 她顿了几秒。“我说了什么?”问得好无辜。 他眼角瞬间抽搐了下。妈的!他暴躁易怒,这点他承认,但这个女人特别有惹毛他的本事,这点也丝毫不假。 “莫主任贵人多忘事,也许是忘了。那时候,德森正为了听众回应减少而忧郁,所以想听听你有什么看法。”基本上,他应该不只是忧郁这么简单,而是严重秀逗,才会去自取其辱。“你的回覆,恕我直言--相当不动听。”说到这,雷昱野眸光一凛,视线朝她锐利射去。 她不语。他瞪着她的脸,不知是不是错觉,似乎听到她极轻地叹了口气……很明显的是觉得他烦。于是这次,换嘴角抽搐了下。 冷静,他要跟她讲道理。“你跟他说,他的节目以谈话为主,最近退流行了。”他双手环胸,板起了脸--听说他这模样看来杀气腾腾的,很吓人,不过这对她向来没影响。“这种说法,你唬唬外行人还可以,但是你我都知道,我们电台跟很多电台一样,是不做市场调查的……”顿了顿,用讥诮的口吻,故意礼貌地问:“那么,我能不能冒昧请问莫主任,你是从哪得来的数据,可以断定以谈话为主的音乐节目退流行了?” 她没有即答,拿起水杯轻啜一口,再把水杯放回桌面,才缓缓开口:“我并不是说‘最近退流行了’,而是‘最近可能退流行了’。” “哦?”黝黑脸上浮现一抹略嫌扭曲的笑容。“这有什么不、同、吗?”他的风度正在剥落,天知道他从不打女人,却数度想宰了这女人! “雷主任,不要把这件事看得这么严重。”她平静道。“他希望我能坦白地给他一些专业意见,正好我平时会抽样收听其它电台的节目,只是凭我的直觉,给他一点良性建议而已。” “良性建议?”雷昱野瞪大眼,跟着大笑一声。“哈!良性建议……健忘的莫主任哪,你是不是忘了你后来又跟他说了些什么?” 当时,德森反驳道:“以前无论潮流怎么改变,我的节目都一直是这样的风格,听众回应从没少过,只有这次是特例。” 结果,这女人是怎么回他的?她竟说:“有两种可能。其一,观众开始没耐性听太多抒发。其二,你的谈话内容变得沉闷,不再吸引人。根据我收听的感觉,你表达的一些想法过于自我,难免曲高和寡。” 想到这,雷昱野怒视她。“有些人的感知是很纤细的,你要给建议可以婉转点,不然不如屁也别说!”尤其德森的正职是搞艺术的,特别易感,当场心灵崩溃,事后巴着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把他家的电话线都快烧断。 莫静蕾的反应是停顿片刻,然后轻轻地:“哦。” 在旁的阿华田心中一惊。出现了!传说中莫主任的超级太极功,“哦”字诀。关于莫主任“哦”雷主任的含意,坊间流传多种版本,例如“我无话可说”、“我懒得理你”、“我放弃沟通”;而雷昱野翻译的版本则是:“你可以闭嘴吗?我听得很烦。” 他心底一把火直冒上来!今天她的眼神特别傲慢不屑,而这肯定不是他的错觉,因为她说话时视线甚至没对着他的眼,一副全没把他放在眼里的跩样。他瞪着她的脸,她左边眼角下长着一颗痣--俗称的爱哭痣;以前他深感可笑,因为那痣的含意跟她这个人完全不配;现在他却越看越火大,觉得连它都在嘲笑自己。 深吸一口气压抑怒火,他尽量心平气和。“我是在跟你讲道理,不是在借题发挥。”所以她最好停止摆出那副欠揍的跩样。 莫静蕾的反应是,停顿片刻,再次轻轻地:“哦。” 这声哦,终于把雷昱野的理智哦裂。靠!他整张脸都抽搐啦! 雷昱野:“上头并没有说德森表现不佳,要卡掉他的节目吧?” 阿华田狐疑地想:扯这作啥?老大你离题了耶。 莫静蕾:“哦。” 雷昱野:“节目部是我负责的,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说三道四?” 阿华田无奈地想:是德森自己要问莫主任的看法啊。 莫静蕾:“哦。” 雷昱野:“如果德森打击过大,无法再主持节目,你可以负责吗?他现在情绪低落到连他养的蜥蜴都会忘了喂,你知道自己多造孽吗” 阿华田恐慌地想:完了,老大快抓狂了,所以说话越来越不可理喻。 而莫静蕾还是:“哦。” 人家说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哦、哦、哦……你他妈的哦个屁啊!”怒咆快把屋顶给掀了。 雷昱野跳了起来,魁梧的身躯辐射出危险,恐怖的表情连阎王见了都要倒退三步。大事件!大事件!阿华田脸色发白,眼尖瞥见桌上笔筒里有刀片,顿感一阵晕眩,赶快飞身扑上把笔筒抓走藏好,免得有人一时失去理智让办公室溅血;然后他困难地从后架住雷昱野,惊恐地嚷:“老大!不可以!杀人要坐牢的!” “雷主任,冷静点。”面对他张狂的怒气,莫静蕾却还是面无波澜,胆识过人。“这只是一件小事,不要让它影响我们同事之间的情谊。” 情谊?他们之间有什么情谊可言看看!这世上还有更会自说自话的人吗雷昱野气到快爆炸,手上青筋突起,渴望扭断她的脖子! 仿佛没感受到空气中滋滋摩擦的杀气,莫静蕾低头看眼手表,施施然站起来。“时间差不多了,我们都去做事吧。”喀喀喀,三吋高跟鞋在地板上发出清脆声响,如模特儿走台步般稳健优雅。 “该死的女--”一句咒骂,被截断在关上的门内。 门外,空无一人。 那是因为,早在门开之前,原本挤满的窃听者,就已机灵地作鸟兽散。 广播电台内,人人拥有专业素养,加上广艺电台编制小巧,资讯流通更为迅速,不到一早上时间,两人的最新战绩,已传遍各个角落。 战绩更新了,传说却照旧。 传说,两位主任多次交锋,可怜的雷主任,从没胜出过。 --传说是真的。 第一章 “雷昱野,你太让我失望了!” 广艺电台节目部主任的办公室内,dj德森正对雷主任发飙。他是个长相斯文的白面小生,貌似富有文艺气息,内在却很神经质,容易歇斯底里;好比现在,他边痛骂边跳脚,激动地胀红了白净的脸。 “你不是说会帮我讨回公道?我听说了,你根本没有呛到她!根、本、没、有!”拔尖的声音让雷昱野吃不消,觉得耳里就似养了只火鸡。 砰!雷昱野一拍桌站起来,恶狠狠地瞪他。“再在这叽叽歪歪,信不信我分割你!”心情已经够赌烂,他还在那靠夭个没完,是不是欠揍? 他这一起立,将近一九○公分的高壮体魄带来强烈压迫感,身高矮他一大截的德森顿时气弱;私交多年,面对因怒气而显得面相凶恶的雷昱野,他还是会忍不住没种地倒退两步。越想越委屈,他嘴唇颤抖,仿佛就要崩溃。“是你……是你自己答应我的……。” “德森,你不可以怪老大。”在旁的阿华田看不过去,仗义执言。 虽然老大脾气坏,又爱对他乱发飙,但他最了解老大其实是面恶心善,他深信老大是那种会在下雨天帮流浪猫撑伞的柔情铁汉,而且他非常尊敬老大的工作态度,此时当然无法坐视有人胡乱误会老大。 “老大不是俗辣,他真的尽力了。你有所不知,莫主任她的‘哦’有种黑暗能量,听说广告调度员小吴出了个纰漏,被她叫去哦了两声,就此不举,还因此婚变……刚刚老大可是被她连哦了好几次喔。” 鬼扯!小吴分明是另结新欢才跟老婆离婚的,不举哪还能流连花丛?也只有阿华田这种单纯的笨蛋才会对那么夸张的传言深信不疑。雷昱野正这么想,居然马上碰到另一个更单纯的笨蛋。 “什么?”德森白了脸,盯着好友下半身,震惊得合不拢嘴。“对不起,昱野……我不知道自己竟做了这么过分的要求……请你原谅我。” “你他妈眼睛在看哪?”黑眸眯起,指节扳得喀喀响。“我好得很。如果你脑袋里在想些没礼貌的事,我会把它们跟你的脑浆一起打出来。” “没有、没有,我哪有在想什么没礼貌的事,你多心了。”德森哪敢挑战他的蛮力,赶快摆手澄清。 “阿华田,你也一样。”雷昱野转向助理,森然道:“再在这妖言惑众,小心我打爆你的头。” “我出去做事了。”阿华田识相快闪。 “预约的时间到了,我去录节目了。”德森也开熘避难去。 重获清静,雷昱野在办公桌边坐下,面色阴郁。 电台内的传言虽十有九虚,有关他和那女人交恶的传言倒是不假。他看她不爽很久了,而她也对他很有意见。事实上,她的“哦”根本只针对他一个,要说那真有什么能量,就是让他心情烂一整天的鬼能量! 这时,桌上的手机响了,他拿起一看,来电显示是老家。 不祥的预感,教他有一刹想把来电按掉;但理智告诉他,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挣扎了几秒,他低咒一声,不甘不愿地接听来电。 “阿野啊,是妈。不要忘了,这星期天有相亲。” 果然是为了这鸟事。“妈……。”他焦躁地耙发。“我这星期天……。” “你不会是要说你有事吧?”电话那头的声音瞬间拔高八度,他感觉耳里这次开了火鸡养殖厂。“上个月你也说你有事,我特地问你哪天有空,等了一个月的现在,你又说你有事,意思是你那时是在敷衍妈?” 没错。“不是,我当然不是……只是你知道,电台的工作很忙,最近我手上的节目要采访一个声乐家,他只有这周日有空……。” “你堂堂主任,为什么还要负责主持节目?你们公司实在溷帐,把一人当十人用,员工又不是把命卖给了公司。看看你,有时晚上七八点才回家,还没有加班费!最可怕的是,这已经严重妨碍了你的人生,你都已经三十岁,三十岁了!再这样下去,如果你到了四、五十岁还孤家寡人,难道你们公司可以负责……。” 嗡嗡嗡,耳发疼,他将手机暂时撤离耳边,决定等她念完再听。 仰头盯着天花板。一天甚至还没过完一半,他却觉得累极了。这真是个诸事不顺的早上……这一切,都是那个该死的女人害的! * “静蕾姐,听说今天早上雷主任又找你麻烦啊?” 早上十点半,莫静蕾的助理一进电台,就巴着上司关切。她是个脸圆圆、声音细细的可爱女生,身材娇小,只一四八公分,身材却凹凸有致,就像养乐多的外瓶一样,所以绰号就是养乐多,大家都叫她多多。 “不是找麻烦,只是有点误会而已。”莫静蕾说。 “静蕾姐,你风度好好喔,每次都帮他说话。不像雷主任,他那个凶神恶煞的样子,根本就像个野蛮人嘛。”多多愤愤不平地批评。 莫静蕾摇摇头。“不要乱讲。” 多多吐吐舌头,听话的收口,望着莫静蕾,心头不禁满溢崇拜。 唉,静蕾姐的个性实在好到没话说,每次她忍不住说雷主任的坏话,静蕾姐都会像这样制止她,从不道人长短;面对那个火爆雷主任的挑衅,也总是不愠不火,从没失态过,酷得要命,简直是她的超级偶像! 不过雷主任真的很可怕,每次看他跟静蕾姐对峙,在旁的她都会捏把冷汗;想到这,她不禁担心。“静蕾姐,雷主任没对你怎样吧?” “没有。” “那就好。”多多松了口气,忧虑叹道:“我每次看到他醋钵大的拳头,都有点膝盖发软,真怕他哪天抓狂过头,一拳挥过来。” 莫静蕾又摇摇头。“他不会打人的。” 看吧,静蕾姐人真好,雷主任老对她摆脸色,她还这么相信他的人格,多善良哪!盲目的粉丝再次在心中歌功颂德。 这时,多多突然发现莫静蕾今天有点不大一样。 她的眼神有些飘忽,黑幽幽的眼瞳像只高雅的猫,而且是那种在深夜月下遥望窗外,让人猜不透它在沉思什么的猫。 虽然说,一般人都会想:喂,它该不是想跳下去吧?但多多不同,她满脑子装的,不是乳酸菌,而是浪漫思维,她感觉那双黑眸散发强烈的神秘感,充满迷离的魅力,让她想揭开那层梦一般的面纱,一窥究竟……。 “静蕾姐,你的眼睛怎么了?” 莫静蕾唔了一声。“我的隐形眼镜掉了。” 多多惊愕,砰咚,从幻想摔回现实。“原来……静蕾姐你有近视啊。” “嗯。”莫静蕾眨了眨眼,似乎有点困扰。 虽然发现偶像有近视,不过这丝毫不损她在多多心中的神圣地位。 多多端详莫静蕾--她不能说是个令人惊艳的美女,但长相清丽娟秀,举止端庄,加上说话从不大小声,散发一种优雅的气质。忆起自己先前的想像,多多想:啊,没错,静蕾姐就像一只高贵的波斯猫。 能力强,个性好,气质佳,像这么优的女人……。“为什么没有男朋友呢?”不小心把内心想法说出口,见莫静蕾睇向自己,她自知失礼,脸色微红,胡乱找话说:“没什么,我随口问问的……,静蕾姐工作忙,大概没时间谈恋爱吧?听说那个……对了,雷主任也是这样。”像是想到什么滑稽事,吃吃笑了起来。“听说雷主任好像还有参加过相亲耶。” 那么大块头的男人,要正襟危坐在餐桌边,用那张凶恶的脸跟人正经八百地谈论彼此的兴趣,噢!那想像中的画面使她笑得更厉害了。 莫静蕾微微一顿。“是吗?” 哎唷!多多从嘻笑中回神,这才惊觉自己说了笨话,她这岂不是在暗指,处境相似的静蕾姐也只有相亲一途吗?她赶紧补充: “不过静蕾姐你一点也不用担心,只要你想恋爱,随时都能找到理想对象的。”多多拍拍胸脯,圆圆脸上满是笃定。“真的,相信我。” 像静蕾姐这么好,如果她是男人,一定死都要娶她为妻啦! * “像你这副德性,如果我还未婚,一定死都不要嫁给你!” 港式饮茶餐厅内,摆脱不了相亲命运的雷昱野正惨遭母亲炮轰。“说过多少次了,叫你不要把头发剪那么短,你知不知道自己看起来像什么?像刚从绿岛服刑回来的大哥!你到底是来相亲的,还是来吓人的?” “我人都乖乖来了,你不要干涉那么多了好不好?”雷昱野脸色难看。“我的发质那么粗硬,留长了看起来活像刺猬,多可笑。” “像刺猬有什么关系?总比像黑道好!明明把你生得帅帅的,你偏偏这么不自爱,才会到了这把年纪,还要妈帮你操心终身大事。”雷母痛心疾首。 事实上,没人会否认雷昱野是个长相相当性格的男人。黝黑的脸上,两道斜飞的浓眉,薄薄的嘴唇,刚毅的下巴曲线……那并非一张俊美的脸,却有种英气逼人的粗犷魅力;有人形容他很酷、很man,无奈他有副坏脾气,横眉竖目时,能使英气变成煞气,相当骇人。虽然不少女人就爱他这型的火爆浪子,他的异性缘却差到爆,只因他对巴上来的女人毫不客气,生平不知亲手捏烂过几朵桃花,不解风情的臭名远播。 “看看你,一脸暴力倾向,等下人家小姐一来就被你吓跑怎么办?” “跑掉就跑掉,还能怎么办?”他正好落个轻松。 “你以为那样就能熘之大吉?哼哼,想得美。你妈我今天是铁了心,一定要让这场相亲成功。我早料到你这不肖子会给我顶着颗丑头来,所以带了法宝来。”雷母得意洋洋地从提袋中拿出一物。“喏,给我戴上。” 雷昱野瞪着那顶牛仔帽,脸颊抽搐了下。“不要开玩笑了,叫我在餐厅里戴这种鬼东西?”叫他平时戴着上街他都不干了。 “胡说八道!什么鬼东西!我可是问过专业的。人家瑛阿姨的儿子是当造型师的,我拿你的照片问过他,他说西部牛仔造型跟你铁定搭,这顶帽子可以巧妙地把你的凶相化成豪迈。铁血男儿,女孩子最爱了。” “你不要老是说我凶相、凶相,我也不是成天都拉长了脸。” “谁说你只有心情不好时,才会一脸凶相?你这孩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紧张的时候,脸绷得更恐怖,整张脸看起来活像夜叉似的。国一的时候,你暗恋隔壁的小妹妹,人家要搬走的前一天,你跑到人家家去,不就是要跟她表白?结果口都还没开呢,就把小妹妹吓得嚎啕大哭,真是笑掉人大牙--” “妈,你放心吧。”不想听那些令自己深恶痛绝的陈年旧事,他出言打断,咬牙逼出笑容。“能够让我紧张的人,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 “呵,这就是我要你来相这场亲的原因了。”雷母笑眯了眼。“我仔细打听过了,这次的对象啊,是瑛阿姨她姊姊的朋友的女儿陈小姐,温良贤淑,又有气质,你会喜欢的。无论如何,这次你一定要成功,至少要跟对方保持联络,大家交个朋友也好,知不知道?” “知道了。”烦死人了!雷昱野不耐。 “奇怪,这陈小姐怎么还不来……。”雷母引颈朝入口张望,蓦地眼睛一亮。“来了,就是那个蓝衣小姐。微笑,听到没?要微笑。” “对不起,我来迟了。”一位小姐走来拉开椅子坐下,歉然解释:“我妈本来要跟我一起来的,她临时腰痛……。”抬头看清对面男人的脸,吓!整个人僵住。 那反应使雷母心中一惊,转头一看,只见儿子一脸……一脸凶残。 夭寿死囝仔!不是叫他微笑?他耳朵长哪去了! “阿野……这是陈小姐,跟人家打声招呼呀。”雷母直冒汗。 但是,雷昱野没有听到。他正瞪大眼,瞪着餐厅门口,那使他表情凶残的原因--一个女人背对自己,而他一眼就认出那是谁,因为他不知用眼神杀过那个背影多少次了。 shit!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雷昱野大为震惊。 老天发神经了,怎么会容许这种狗屎巧合发生!是存心想玩死他吗他的座位地利极差,等她转过身来,势必会看见他……。 情急生智,他连忙道:“妈,帽子,帽子呢?”变得急需了。 这时候还管什么帽子!雷母火大,低叱:“阿野,专心点。” 于是乎,来不及了,女人转过身来,四目交接,两人皆是一愣。 她是……莫静蕾?上下左右,每个地方都没错,就是架在鼻梁上的那副塑胶黑框眼镜不对。然而下一秒,他的怀疑马上被否定,因为她立刻撇过头去--一副不屑看他的死德性,让他心底熊熊烧起一把无名火。 干什么?他是什么?大便吗○○,他要用绳子狠狠勒得那双狗眼突出,再用筷子戳爆它们-- 心中杀气腾腾,直到大腿上传来一阵疼痛,迫使他回神,是母亲在桌下怒掐他,抬头一看,才发现对座小姐头低得快碰到桌面,显然受到了惊吓。 又来了。这些女人烦不烦!是为了买名牌包包,把胆都卖给了黑市吗?他满心不耐,只想快快结束这场相亲;这时,耳中不期然听到奇怪的念念有词:“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喝,有没有这么夸张这位陈小姐,居然诵起佛号来了! “陈小姐……”雷母尴尬。 陈小姐勐地抬头,面无血色,似欲晕厥。“啊,不、不好意思……我……我想去一下洗手间。”说完,落荒而逃,看样子是不会回来了。 雷母颓丧。“又吹了。破纪录,五分钟。”越想越怒,她骂:“你这死孩子,怎么这么不争气,没一个女孩子不在十分钟内被你吓跑的!” 雷母开始叨念,雷昱野听而不闻,心里想着的,是早已不见踪影的莫静蕾。她不会知道他是在相亲吧?她最好给他不知道!周一的早餐会报,雷主任的表现,怪里怪气。 “老大,你干嘛一直瞪莫主任啊?”偷了个空,阿华田悄悄问。 “你在胡说什么?我哪有瞪她。” “明明就……”被雷昱野写着“你胆敢诬赖我?”的危险视线一扫,阿华田毛了一下,马上爱惜生命地改口:“没有、没有,我看错了。”同一时间,会议桌的另一端,多多也附在莫主任耳边窃窃私语:“静蕾姐,雷主任干嘛一直瞪着你啊?”怪可怕的。 “嘘,专心开会。”莫静蕾说。 会议在略微诡异的气氛下结束,待大家要各自去做事时,有人发出一声:“喂,你一一”是雷昱野唤住了莫静蕾。 刹那间,每个人头上的八卦天线,吱一声,翘了起来! 要来了吗?又要来了吗?啊,是的,也该来了,第n+1场战役。 兴奋难耐,所有人竖直耳朵偷听,专注得像在听什么发财秘笈。 “你最好不要……”给我到处乱说。欲言又止,雷昱野感到困扰。 如果莫静蕾眼里有些嘲弄,或者是疑惑,他至少有些线索猜测她在想什么,偏偏她的表情还是那么高深莫测,教他不知第几次的暗骂。 这也是他讨厌她的原因之一,老爱摆出一脸酷样,好像很神气、很高傲,气定神闲,什么都不放眼里,又不苟言笑,一副不屑跟人打交道的嘴脸。 像这种难搞的家伙,他该怎么与之周旋?摘不好她啥都不知,那他岂非不打自招了?但如果她知道些什么……古有明训: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莫主任,”吸了口气,他扯出一个忍辱负重的微笑。“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中午的时候,请你吃顿饭?”他要杀人灭……不对,探探她的口风。 什么?在场观众又惊又愕,有眼镜的跌破眼镜。没眼镜的摔伤下巴。 “好。”莫静蕾一点头。 那出乎意料的爽快,教他一怔,脸色古怪地打量她的表情,还是一样纹丝不动,他不禁暗自嘀咕:怪怪怪,他真搞不懂她。 在场的人,也搞不懂雷主任究竟意欲为何? 有人说,他打算祭出贱招,在莫主任的饭里下不干净的东西作为报复;有人说,他终于自知取胜无望,打算跟莫主任讲和。 谜底越是难猜,就越使人心痒难搔,二整个早上,一群好事之徒摩拳擦掌,一心等着中午来临,准备抢个好位置,看热闹去。 然而,意外的发生,总是人算不如天算。 距中午休息时间还有半小时,雷昱野接到消息,录音室的混音机出了问题;此事非同小可,他火速赶往现场关切,工程部抢救中,录音室暂停使用,问题接踵而来,要调整预录节目的时间表、通知主持人等一切调度完,回到节目部,雷昱野敏锐地察觉气氛谜样,明明大家都在埋头工作,他却感到许多怪异的视线在偷瞄自己。 搞什么鬼?正在莫名其妙,一踏进办公室,听到阿华田问:“老大,你去赴约回来了?”阿华田难忍好奇。“你跟莫主任说些什么啊?” 雷昱野僵住,抬头一看壁钟,午餐时间早过了!“shit、shit、shit——” “老大你忘了?”阿华田愣了愣,叹道:“这也怪不了你……” “你干什么?”又是那种恶烂视线!“那什么鬼眼神?讨打吗?” “我没有恶意!”阿华田慌忙澄清。“我只是听说……老大你……” 咽口口水。“听说你……相亲失败啊?”小心的语气,仿佛怕伤到他。 “……”雷昱野不说话,脸色一寸寸转为铁青,额上青筋跳动。 好、好、好,好极了。现在他理解那些视线的含意了。 那是怜悯。所有人都该死的在怜悯他,视他为没人要的可怜虫。 那个小眉小眼、小鸡肚肠的臭女人!他又不是故意放她鸽子,她动作真快,转眼就把他出卖! 雷昱野气疯了,阴恻恻道:“阿华田,你的情报网很厉害嘛。” “不是……”是大家都在传,他不听到也难啊。阿华田有口难言。 “给你一个任务。”雷昱野咬牙道:“去放出风声,就说咱们酷酷的莫主任,私下都戴那种过时很久很久的塑胶黑框眼镜一一耸、到、爆。” 他x的,此仇不报非君子! “该死的女人,我要吊死她!”办公室内,雷昱野边帮养在窗边的植物浇水,边喃喃咒骂。 不沅朴。阿坐田悄悄拿出私人记事本,翻出贴有“deathnote”标签的那页,熟练地在上头添上“吊死”两字。 总是这样的。老大只要一对莫主任不爽,就会用嘴巴谋杀她;算算这是第五十四种方法了。想想,满清酷刑也不过十种,他对老大的创意深感佩服,想探究老大的智慧有多源源不绝,不知不觉就养成了随手记录的习惯。 窗边,雷昱野咒骂归咒骂,心情却没因此好转半分。 他唾弃自己前几天想出的可笑报复手段,有够小儿科的。莫主任有没有近视、戴什么样的眼镜,根本不及他相亲失败有话题性,所以一下就失焦。更气人的是,还有一则传言甚嚣尘上,就是他爽她约的鸟事。 “真想不到雷主任会干这种事……啧啧,怎么这么幼稚。” “真想不到雷主任这么娘娘腔,简直像小说里的坏心女配角一样……”耳畔仿佛听得到那些窃窃私语,握着浇花器的大手,青筋突起。 嘶嘶嘶,喷水声不断,阿华田越听越觉不妙,回头一看,跳起惊呼: “老大,手下留情!”冲上抢救,深恐羔羊四代又被他浇死。 羔羊,即代罪羔羊也。 雷昱野养植物是为培养耐性,一生气就浇浇水,顺便帮地球增加绿意;这立意极好,本也见效,但自从莫静蕾上任,反而害他成了涂炭生灵的刽子手。 “这几天都没太阳,不用浇那么多水啊。”阿华田委婉劝道。 雷昱野瞄眼外头,雷雨季阴沉沉的天空,把人的心情也搞得晦暗。 “我走了。”扔下浇花器,到办公桌下抓起早备妥的adidas黑色圆筒包,帅气地往肩上一甩,下班了,他老大要去健身俱乐部解压。 到地下室发动汽车,一驶出车库,稀哩哗啦下起骤雨。浓眉一皱,他转开雨刷到最高段,却还是视野模糊,足见雨势之大。 哼,那臭女人最好忘了带伞,还在湿地上摔个狗吃屎,他坏心地想。 一催油门,车子疾驶而出,转到大路上行驶,将经过办公大楼门口时,意外见到那个刚闪过脑海的人影,让他一怔。 她站在路边,伸手想招计程车一一没有撑伞。 下雨天,计程车生意好,一辆计程车从她身边急驶而过,她放下手,举目张望有无其它车可拦,滂沱大雨中,那狼狈的身影显得异常单薄。 这也许是为什么诅咒成真了,他却没有感到丝毫快意。 更甚者,他惊愕地发现自己善良毙了,心想着管她去死,良心却小小挣扎了下,就这么一迟疑,那个人影居然自己先冲了上来。难道她认出了他的车?还来不及诧异,她已急促地敲敲副驾驶座的车窗。 他倾身按下车窗,听到她说:“抱歉,能不能麻烦你送我去医院? 我外婆从楼梯上摔下来,送去急诊。”他心头一举,不假思索地为她开门。“上车。”这可不是记仇的时候,问明了是哪家医院,他急驶前往,雨点打在窗上的声音,滴滴答答的很响,更显得车内气氛沉默。 红灯时,他回眸瞥她一眼,她的脸别过一边,注视着窗外的雨幕,看不到表情;但也许是她穿着白色套装,坐在黑芭真皮座椅上,强烈的对比,使他产生一种很离奇的感觉,好像她苍白得就快要消失了。 那一瞬间,他觉得似乎该说些什么安慰她。但又不知有啥可说的,毕竟他们的交情可没好到……不对,他们根本没有交情,只有交恶好吗? 沉默了整个车程,到达目的地,她解下安全带,匆匆道:“谢谢。抱歉弄湿你的椅垫。”开门下车。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他慢慢瞪大眼,发现她……走路一拐一拐的。 她的脚怎么了?握着方向盘的手越来越紧,车停在雨中,迟迟没驶离。 最后,他低咒一声,按下车窗,吼声穿透雨幕:“你给我等一下!” 可恶!搞清楚了,不是他的良心太大颗,而是这种时候还斤斤计较、见死不救的,不是男人! 第二章 这真是世上最奇怪的处境了。 他正跟自己上一分钟还想着要吊死她的人,和平地并排坐在一起。 到医院时,她外婆己送入手术室,医生拿x光片跟她讲解,伤患右手摔断,要打锣钉、上石膏,还有轻微头部外伤,最好住院观察几天,其它则没有大碍,请他们在外静候手术结束。 “你的脚……怎么回事?”终于找到机会问一句。 莫静蕾嗯了一声。“在大楼门口,跑太快,高跟鞋滑了一下。” “……”他没说话,不由得想到先前自己心中恶毒的诅咒。 结果真的应验了。她忘了带伞,而且不但在湿地滑倒,还扭伤了脚。 shit!他不过是随便想想而已,买乐透想发财时怎么就没这么准过? 虽然讨厌她,但他可没那么阴损,真的希望她遭遇不幸。 从没看过她这么狼狈的样子,他却一点快感也没有;明知只是巧合,但也不晓得自己发什么神经,心里就是有种难以排除的罪恶感。 这时,耳中不期然听到有人说:“你受伤了。” “嗯?”雷昱野反射性回望她。 “你受伤了。”她又说了一次,这次,指指他的手臂。 他举臂一瞧,上头真的有道短而浅的伤痕;因为刚刚太匆忙,连他都没留意到是何时受伤的。“皮外伤而已。”完全不当一回事。 她停顿几秒,打开自己的包包,取出一个ok绷。“贴一下比较好。”他大吃一惊,不是因为她竟如此温柔体贴,虽然那也同样使他错愕,但更具冲击力的是一一她拿山的ok绷,上面居然有卡通图案! 酷酷的莫主任,不苟言笑的莫主任,跟……卡通图案? 目睹狮子改吃素也不过如此。雷昱野感到既有的逻辑在痉挛,一时失去反应,就在他忘了拒绝时,她已撕开包装,俐落地帮他贴上。 粉蓝色的ok绷上,印有可爱的哆啦a梦,跟黝黑皮肤形成强烈对比,醒目非常。他眼角微一抽搐,霎肘有种猛男被逼穿上比基尼的羞耻感。 要命!正想着该怎么不着痕迹地把它撕掉,忽地听到一声轻响,回头见到是她不小心把还没关好的包包掉到地上,骨碌碌,一个粉饼滚出来;骨碌碌,一管口红滚出来;骨碌碌,一支……加倍佳棒棒糖滚出来……雷昱野瞪大眼,震荡的脑袋,已把ok绷这回事忘个精光。 酷酷的莫主任,不苟言笑的莫主任,跟……棒棒糖。 狮子改吃屎了? 浑然不知自己害他脑中想到了这般“肮脏”的念头,她弯腰将东西扫回包包内关好,抓好包包,扶着椅背,慢慢站了起来。 “……你要干嘛?”说话时,眼睛瞪向她红肿的右脚踝。 “我去办手续。”她向他道谢:“谢谢你送我来。”他还在瞪她的脚踝,只见她走了几步,不小心踉跄了下。 “喂你……”小心一点好不好!他反射性上前扶住她。 “谢谢。”她眉头微蹙,似感痛楚。 看她这德性,啐,算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他像先前那样搀住她,强硬地说:“走。”明明在做好事,口气却不怎么好,简直像在胁迫别人一样。 花了点时间,陪她办妥手续;回到手术室前,她用刚才跟医院要来的毛巾擦干湿透的衣服和头发,他在旁干坐着,无话可说。正烦躁地想是不是该走了,见她从包包中掏出手机一一活像被人狠狠踩过一脚的手机,机身破裂,刮痕处处。她试着按了几个键。似在研究还能不能打。 不难猜测,这手机也是在她滑倒时,脱手罹难的。 噗滋!良心被迷你箭矢插了一下,他清清喉咙:“你要通知家人的话,我的手机可以借你打。”咳,堂堂男子汉,总不能坐视她一拐一拐去找公共电话吧? 她回望他,像是有点惊讶。“谢谢。” “你可不可以不要一直说谢谢?”他忍不住不耐道。就是她从刚才开始,开口闭口除了谢谢还是谢谢,才把气氛搞得这么拘谨,闷死人了。 她停顿一下,微侧着头,像在思考该改说什么好。 忽然间,他有种寒毛竖起的预感,觉得她好像就要“哦”了,连忙说:“算了、算了,你就什么都不要说,ok?”真是怕了她了。 接过他递上的手机,她拨了号码,很快便接通。“喂?郁芯,是姐。 外婆出了点意外,手骨折吊,现在人在医院,不过没有大碍……你不用急着从学校赶来。等雨小一点,不然骑车危险……对,我是跟别人借的手机,详情到时候再说。”看她三言两语就结束了通话,将手机递还,他有点纳闷。“你没有其他人要通知?”该不会是把他想得那么小气,以为他会介意她多打几通吧? 不料她却摇头说:“没了。我爸妈都不在了,外婆也没其他亲人。” 他僵住。该死!没想到他随口问问,就问了个这么尴尬的问题。 “哈啾。”这时。耳中听到她轻轻打了个喷嚏。 他回眸瞄她。她虽不再像先前那样夸张地浑身滴水,但衣服仍湿,医院内冷气颇强,她揪着毛巾,微微发抖,看起来……有点可怜。 可怜?他表情变得怪异,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把这形容词加诸她身上。 摸摸自己肩膀,只剩微湿,毕竟先前只在雨中待了一下,加上下车时顺手抓了圆筒包挡雨……思及此,眼角余光一瞥,圆筒包正安坐邻座。 她应该还要在医院待上好一阵子吧?以这种……可怜的情况。 “我本来要去健身一一”顿住话,他暗咒一声,觉得自己找了个超烂的切入点。“咳,总之,这里面有干净的换洗衣物,你有需要可以用。”提起圆筒包,过分用力地啪啪啪拍打好几下。掩饰奇怪的窘意。 “哈啾……好。”她揉揉鼻子,颔首示谢,接过包包。“我去洗手间换。”待她走远,他靠着椅背,双手垂挂椅背旁,吁了口气,感觉莫名疲惫。 回想这莫名其妙的一切,唉!他是不是很多管闲事?简直是个超级烂好人。 他只是……不喜欢打落水狗而已。这个正直的解释,让他好过了点。 复杂的心情没持续太久,忽地,一个念头教他仿佛触电般惊跳起来。 完了,他这个白痴!居然忘了包包里还放有自己的贴身衣物一一黝黑脸上浮现暗红,他急得直跳脚,心中脏话连篇。就在他终于忍不住想冲去女厕把包包要回来时,远远望见她徐步走回来。 shit!他立刻坐回椅上,还跷起腿,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她走近坐下,将包包递还给他,脸上没什么特别表情。 其实,他的内裤只是平平无奇的单色四角裤,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只是……给她看到这么私密的衣物,他就是感觉不自在。 瞥她几眼,见她穿着他的t裇,尺寸超大太多,所以松垮垮地挂在她身上,像包了块破布似的,使他因而惊觉她的娇小。因为她身边老跟着比她还小一号的助理,加上她面对他时总是抬头挺胸,从无惧色,所以他几乎忽略了她身高只有将近一六0公分,并不算高;甚至,他虽然满口臭女人、臭女人的骂,其实根本没有真正意识到她是个女人。 这种感觉非常诡异,像是赫然发现长久以来跟自己对阵的对手,卸下了盔甲后,竟是个弱不禁风的姑娘家,于是价值观如碰到七级地震般摇摇欲坠。 “你饿吗?”她突地开口道。 他回过神来,经她这么一问,才想到已经是晚餐时间了。 “我这里有吃的。”她迳自说着,打开包包要拿东西。 见状,他悚然一惊,继卡通ok绷强迫中奖后,她不是要请他吃棒棒糖吧?正欲婉拒,却意外看见她拿出的是两包小小的……王子面。 她的包包到底是什么东西?四次元空间袋吗?错愕归错愕,当她将一包王子面递上时,他倒是没有拒绝地接受了。 因为他饿了,而他虽讨厌吃洋芋片之类的零食,却喜欢吃王子面。 咔咔咔、咔咔咔……手术室外,两张嘴巴开始嚼起王子面,发出很有韵律感的声音。该怎么说呢?还真是一点紧张感也没有。 “芥末海苔的……也不错。” “什么?”他不明所以。 “我是说,”她举起手上的包装。“王子面,芥末海苔口味。” “……是吗?”他脸色古怪,搞不懂她说这干嘛。 “你吃过吗?” “没有。”他习惯买原味的。 她低头在包包里翻了翻。“我今天没带……下次再请你吃。”他嘴角僵硬地扯了下,装作很专心的样子,吃着实已见底的王子面。 这是什么状况?认识以来第一次,她在跟他……聊天?聊……王子面?以前他就觉得了,只是现在更加确定,这女人实在是……阴阳怪气的。 这时,忽有音乐响起,是他的手机铃声,他接听。“喂?” “喂?”陌生的女声迟疑了下。“你好,可以帮我找莫静蕾吗?” 他将电话交给身旁的莫静蕾。“找你的。”不难猜到,打来的是她妹妹。 他想到,她说家里没有其他亲人了,而她妹妹似乎还在学,也就是说,她一人肩负了大部分家计? 有人说,最了解一个人的,就是他的敌人;但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在震撼中发现,自己对这个向来被他视为敌对的女人的了解实在少得可怜。 他目测着,她窄小的肩膀,恐怕不足他的半截手臂宽,这般单薄。 可以负担多少?也许这娇小的身躯,比自己以为的要有能耐多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些,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在这一刻,他认为自己那时下车帮她,是个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嗯,帮我带套衣服来。”听到她跟她妹妹这么交代,他不觉睇向她。老实说,看一个女人穿着自己的衣服,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耳里听着她讲电话,身在医院,她有礼地将声音放轻,以前只觉得她说的每句话都刺耳,因此没发现她的声音柔细,听来颇舒服。 也许是对于她的认知不停更新,大脑中枢难以负荷,暂停运作,使他有那么一时半刻,第一次忘了她的身份,只纯粹以一个男人的眼光去打量一个女人。衣服的衣领太宽松,露出她肩颈处大片肌肤;他注意到,她的锁骨长得很漂亮,锁骨旁有颗红痣,在雪肤上显得格外娇艳,形成一种浑然天成的性感;在她鬓边的几缕发丝,可能是她方才在洗手间有洗过脸,又弄湿了,这时,一滴水珠像颗透明珍珠自发梢掉落,顺着那颗痣,滑入衣领内。 血液在那一瞬间冲上了脑门,他恢复知觉,震惊地瞠目。 干什么?这是什么反应?他见鬼的是怎么回事? “……好,待会儿见。”正好她讲完了电话,将手机还给他。 他绷着脸,从她手上拿回手机,猝然起身。“我先走了。”不欲久留,雷昱野走得匆忙,甚至没给她机会说再见,因此没看见身后那双注视着他的眼眸,正漾着温柔的感谢。 虽然雷昱野好心借了衣服给她,莫静蕾还是着凉了。 莫主任请病假,以为广艺电台暂且天下太平吗?错错错,大错特错。 只要雷主任在,平静就是种奢求。瞧,一大早的,他老大就在大发雷霆。 “这是什么鬼东西?身为一个专业的企制,你怎么会让这种东西通过……”主任办公室内,一连串炮声隆隆,震得门板都在瑟瑟发抖。 前阵子,电台改以广告费抽成的方式支付节目主持人,让主持人兼任业务工作,以增加主持人的投入度,结果有个财迷心窍的主持人交来的节目流程表竟夸张地充满了“工商服务”,气得咱们雷主任抓了负责那节目的企制发飙。 阿华田在旁充当背景,眼见老大正在气头上,连气也不敢吭一声。 过了一会儿,终于捱骂完,那企制低头走出办公室,而老大一双长腿豪迈地跷上桌面,双手环胸,面色阴郁,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阿华田上前细语:“老大,小的帮您倒杯茶吧?”降降心火。 “嗯。”雷昱野心不在焉地应了声,也不知听进去了没。 阿华田小心翼翼地端起桌上的保温杯,轻手轻脚退出办公室。 而雷昱野在想什么呢?还不就是那位今天请假的莫主任。 那天离开医院后,他一直在思考,自己到底为什么讨厌她? 现在他知道了。简单来说,就是理念不和。 他承认她的确有本事。自她上任以来,几个提案皆绩效斐然,激励大家拼命往“钱”冲,例如那个什么让主持人抽成就是她的鬼主意。 他很清楚这世界的游戏规则,商业性电台以营利为主,商业化无可厚非,但节目素质是电台的基石,短视近利只会自乱阵脚,发生像刚刚那种蠢事。天知道他们节目部的人力资源多吃紧,每个企制手边一堆节目,为省开支,有时还得身兼主持人,忙到根本没空对节目有啥了不起的想法,只求正常播出就是万幸,而她还在那扯他后腿,给他制造多余的麻烦! 当然了,撇开这些不说,还有她老对他板着一张脸又哦来哦去的烂态度,而且他可还没忘记她有多恶劣,把他相亲的“秘辛”散播流传得人尽皆知,害他变成一个大笑话,可谓新仇加旧恨。 没错!明明该是讨厌她的,那天他究竟是吃错什么药?不,仔细想想,其实也没啥大不了,那不过代表他头一次意识到她是个女人,如此而已。 问题是,问题是一一她不是别人,而是莫、静、蕾! 这名字像个金箍咒,一套上去,什么都不对,浑身都不爽。 心浮气躁,使他口干舌燥,大手往前一抓却捞空。 眼一抬,桌上的保温杯怎么不翼而飞?再四下一望,阿华田不在,对了,刚刚好像听他说要去帮自己加茶。加着加着是加到哪去了? 耳朵隐约捕捉到外头的嘈杂,他起身出外一采究竟,一打开门,就见前方围了一圈人,阿华田站在背对他的位置,不知在激动什么,指手划脚的。 “……听我说,你们都误会了,老大其实很温柔,他一一他还会随身携带手帕,从不浪费擦手纸,是个珍惜资源、热爱地球的男子汉一一”雷昱野霎时脸色铁青、眼角抽搐,大步上前狠狠掴了那蠢蛋的后脑勺一掌。“你在这鬼扯些什么?”丢不丢人! 眯眼环顾众人,语气危险:“全围在这干什么?工作都做完了?” “老大,不是的!晓莉的隐形眼镜掉了,大家在帮忙找。”晓莉正是先前被雷昱野炮轰的企制,方才阿华田一走出来,就见大家边帮她找眼镜、边数落老大的不是,听得他好不服气,挺身为老大说话。 “隐形眼镜掉了?”语气不悦。“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了?每次为了找你的隐形眼镜,把整个部门弄得人仰马翻,这么会弄丢,干嘛不戴普通眼镜?” “人家今晚跟男友有约会,戴隐形眼镜比较美啦……”阿华田企图缓颇。 “有约会又怎样?你是来工作的,还是来选美的?大家是来上班的,还是来帮你找隐形眼镜的?”雷昱野严厉道:“不许找了,全部回去工作。”凶神恶煞般的面孔,让所有人噤若寒蝉,一哄而散。 待雷主任离开视线范围,几名同事凑近沮丧的晓莉,悄声安慰。 “别难过,等下大家在座位周遭帮你留意一下,说不定可以找到。” “我真不敢相信耶,他刚刚居然说有约会又怎样。”有人忿忿抱不平。 “不解风情的木金刚,完全不懂女人心,怪不得他情途这么黯淡。” “他在迁怒啦,前阵子他不是还相亲失败?根本是情人去死去死团。” “对啊,而且他还不只迁怒这项,那个让主持人广告费抽成的提案,是他的死对头莫主任提出的,他对莫主任不爽就把气出在你身上,有够过分的。”众人在痛批上司中发泄工作压力兼建立同事情谊,一举两得。 喀,直到听到门打开的声响,大家心头一惊,大魔头出来啦!马上眼观鼻、鼻观心,作势埋头工作,但马上有人发现怪事一一“雷主任……怎么是从厕所出来的?”压低声音质疑。 “他从刚刚就一直待在厕所啦。”座位距厕所最近的同事提供情报。 咦!在厕所……这么久?干嘛?大家面面相觑,交头接耳起来。 浑然不觉自己成了话题人物,雷昱野回到办公室,叫来助理。“阿华田。” “是,老大。”阿华田立刻迎上。 “把这个拿去给那迷糊蛋。”将手上拧成一小包的卫生纸交给他。 “老大你……你找到晓莉的隐形眼镜了?”阿华田惊讶得合不拢嘴。 “那个笨女人,三次有两次把眼镜掉在厕所外面的洗手台那,还在外头瞎找。”他啐声,放下卷起的袖子。“算她运气好,我上完厕所,随便看一下就有了。” “老大你……真是太伟大了!”阿华田感佩至极。嗅,他果然没看错人,他一辈子都要跟随老大!“我这就去跟晓莉说,她一定会感动死的!” “慢着。不准说是我找到的,听到没?”不容置疑地命令。 “啊?为什么?”这可是扭转老大形象的绝佳机会耶。 “问的这什么废话!我才刚骂过人,说了岂不自打嘴巴,威信扫地?” “可是老大你好像比较缺乏亲和力……”余言被一双利眼瞪回肚中。 唉,老大明明就很温柔,干嘛这么不坦率呢?不然也不会老被误解啊。 就在阿华田暗自感叹的这个时间,他和他的老大都不知道,门外的世界又有一个因误解而生的流言正不径而走……莫静蕾请了一两天病假,今天恢复上班。 “雷主任。”录音室前,雷昱野被人叫住,回头一瞧,意外见到了她。 可能是感冒未愈,她面色比平时苍白,在惨白的日光灯下更形柔弱。 拉拉领口,他有点不自在,一时不知该用什么态度面对她比较好。 或许对她还是没啥好感,但经过那天之后,他就没法再用以前那种盛气凌人的姿态对待她,尤其当她现在一脸病容,更会让他自觉在恃强欺弱。 “莫主任有什么事?”最后,他有点僵硬地这么问。 “你的衣服,我洗干净了。”她将手上拎的袋子递给他,微微颔首。 “还有,我想为那天的事跟你道谢。如果方便的话,希望可以请你吃顿饭。”吃饭?免了。他们的交情可没好到让他想跟她同桌共餐的程度。 “不用了,小事而已。”无所谓地摆摆手。 德森约了他有事谈,等下他从录音室出来要是看到他们在交谈,问东问西多麻烦。雷昱野心里希望她快走,她却杵着没动。 “雷主任,”她不疾不徐地说:“我想,我们之间可能有些误解。其女,我们的立场是相同的,都是为同一电台工作的同仁,身为不同部门的主管,如果能够好好相处,也可以增加电台的向心力,你以为如何?”什么你以为如何!她是在向他提案吗?“你到底想说什么?” 莫名其妙! “我的意思是……”她停顿两秒。“希望大家可以做个朋友。” “……你刚才说什么?”雷昱野惊愕瞠目。他是不是聋了? “我说,如果方便的话,希望大家可以做个朋友。”他瞪着她,注意到她说话时,伸出突出食指的右手到颊边,疑似向上指了指,仿佛在示意要他看上面,但一瞄之下,天花板上空空如也,啥也没有。“你在指什么?”他狐疑。她今天的一言一行都非常怪异。 “什么?”隔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的小动作,她放下手。“哦。” 哦?他眯了眯眼,吸一口气,双手环胸,没释放善意。“你说要做个朋友?那我能不能先了解一下,你动不动就“哦”我,是什么意思?”她顿了顿。“那是一种辞穷的表现。请体谅我是个木讷的人。你要不喜欢,我以后就不“哦”了。”还说得很认真。 “……辞穷?木讷?”怎么也想不到她竟会扯出这种谬论,错愕过后,他不客气地“哈!”一声笑出来,越想越好笑,差点没笑弯腰。太有趣了! 这个莫主任今天是怎么回事?感冒病毒激发了她的幽默感吗? “我只是问你在指什么,这问题有难答到让你辞穷的地步?”鬼才相信! “我不是在指东西。”她比了比那个小动作。“这是一种紧张的表现。通常我会下意识推推眼镜,只是我忘了自己现在改戴隐形眼镜了。”他不说话,盯着她。她的语气稀松平常,仿佛在说:喔。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好像截肢者仍能感到肢体的存在一样,你不用觉得奇怪。 问题是,他就是觉得她奇怪,奇怪极了! 什么紧张!她说是这样说,但从她平静的表情上,他可感受不到。 她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说这些示好的话,是何居心? “你究竟想干嘛?”满腹疑云,他索性直接发问。 “我只是希望,大家可以建立友好的同事情谊。”她慢条斯理地解释。 “这是个改善彼此关系的好机会,我们不需要让这种没意义的对立持续下去。”他瞪着她。“就因为我上次帮了你?” “该怎么说……”她抬手抵着下巴,制造一个相当久的停顿,显然意欲表达的想法煞费心思,最后才说:“简单来说,我被你感动了。” “……啊?”脑袋空白足足十秒,他只能发出这个单音。 “你雪中送炭的高尚情操,深深感动了我。”正经八百的口吻,一点也不像在戏弄人。“你真了不起,是个铁铮铮的男子汉,我打从心底欣赏你。”一连串犹如出自武侠小说、不伦不类的溢美之词,她说得面不改色,他听得……受宠若惊?喔不,简直有点吓坏了。 第一次有人当面说欣赏他,他的反应却是目瞪口呆;虽然很蠢,但还是忍不住四下张望了下,看有没有人在偷拍。这是不是谁恶作剧搞出的整人节目?再看看眼前的女人,她一双漆黑眼眸幽幽注视着自己,似在期待他的回应……这……什么?干什么?为什么?他瞠目结舌,头皮发麻,简直无所适从。 “昱野一一咦!莫、莫主任……你也在?”一句突兀插话自身后冒出,动听有如天籁,是录完节目的德森从录音室出来了。 “德森!”雷昱野一个箭步抢到救星身边。“我等你好久了。”莫静蕾对德森颔首表示招呼,再转向雷昱野。“那我先走了。” “再见。”雷昱野僵着脸道别。 “对了……还有一样东西。”像是想到了什么,她从包包中掏出一包铝箔包装的饮料给他。“这个牌子,还不错。”保证似的对他点点头。 跟着,留下一句耐人寻味的“请慢用”,佳人飘然离去。 她一消失,雷昱野马上靠在墙上,揪住胸口太口喘气。老天爷! 刚刚那是怎么回事?那说出一堆怪话的家伙是谁?是那个莫静蕾? 太诡异了! 他甚至怀疑那是外星人假扮的,她瞎掰什么推眼镜的小动作,其实是她竖起天线接收发自wo的电波,并遵循指示观察他的反应。 “喂,她对你做了什么,你怎么脸色发青?”德森被他吓了一跳。 “别提了。”雷昱野用力抹抹脸,不想回忆。 “她留给你什么东西?”德森好奇探头。 雷昱野垂眸注视手上的饮料。高纤顺畅果菜汁?什么鬼玩意儿? 看清那是什么,德森哼了声,低骂:“猫哭耗子假慈悲。” “什么意思?”雷昱野不解。 “喔……我有东西给你。”仿佛没听到他的问题,德森自顾自地将手上的东西塞给他。“这是冰烤番薯,直接吃冰的,或微波加热都满好吃。”雷昱野一脸狐疑。“你神神秘秘特地叫我来录音室前等你,就为了送我番薯?”这家伙发什么神经,当他吃饱饭撑着没事干吗! “也不是……”德森搔搔脑袋,白皙的脸皮微红。“我听说……嗯,我晓得你忙,又一个人在外头住,常吃外食,可能没办法餐餐吃到蔬菜,番薯纤维多,吃了对身体好……”扭扭捏捏,语焉不详。 “你在打什么哑谜?”雷昱野口气变坏,此刻的耐性特别差;看看手上的番薯,再看看另只手上的高纤顺畅果菜汁,越来越不爽了。“告诉我,我到底哪里长得像是欠纤维了?”莫名其妙! 德森支吾片刻。“我说了你可别不高兴。我是听说,你相亲……不太顺利,加上动不动就被莫主任激得火气大,双重压力导致这个……严重便秘……”什么?“你从哪听来的?”雷昱野大为震愕。 “整个电台都这样传啦。”德森越想越不平。“这莫主任也真可恨,明明就是她害你便秘的,还故意送你这个,摆明是要嘲笑你……” “我没有便秘。” “啊?” “我说我没、有、便、秘!”雷昱野从齿缝里进出话,表情骇人。 啪!一声响亮的爆破声,伴随而来的是德森的惊呼。 “雷昱野!”被他盛怒下捏爆的果菜汁喷得满头满脸,德森气得尖嚷,在脸上抹了几下,从指缝间见到的画面使他倏然噤声。 肚破肠流的铝箔包奄奄一息的滴着汁液,配上男人狰狞的脸孔,在飘浮着果菜汁酸甜气味的空气中,竟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血腥感。 “告诉我,是哪个王八蛋散播的无稽流言?”他要把那家伙的脑袋也像这样捏爆! 第三章 说归说,雷昱野当然不会真去追溯八卦源头,毕竟去臭水沟里淘金还快些。 被误传便秘是没啥严重性,但被人诬蔑就是不爽。坐在办公桌前,他憋了满腹鸟气。今天是怎么搞的,跟老天犯冲吗?一堆触霉头的事! 忆起方才与莫静蕾那番仿佛超自然体验的交谈,他不禁打个冷颤。 临走前还送他果菜汁,莫非是听信了流言,良心发现,对害他便秘一事过意不去?话说回来,要不是她先前散播他相亲失败的事,也不会有人借题发挥。想到这,他臭了一张脸,在心中哼了声。说什么大家都是为同一电台工作的同仁,希望能好好相处!也不想想,他可是被她害惨了,现在又要随她高兴而一笔勾销?未免把世界想得太方便自己了。 心里正老大不痛快,有人推门而入。“老大!”是阿华田。 雷昱野没好气。“你死到哪去摸鱼了?”从他回来就不见人影。 “不是的,老大,我知道是谁放出传言的了!”阿华田一脸激动。 嗯?雷昱野脸一凛,猛一拍桌站起。“是谁?”指节按得格格响。 “是莫主任那个臭助理多多!”什么?狰狞表情转为错愕。“是她?” “没错!”阿华田愤慨道:“听说莫主任很喜欢那家餐厅,跟她推荐过,那天她跟家人去吃,正巧碰到老大你在那相亲,就大嘴巴到处乱传!” “等等!你到底在说哪件事?”什么相亲?不是便秘吗? “就是老大你相亲……咳……的事嘛。我啊刚刚在电梯里碰到她,跟她随便聊了下,讲到莫主任和老大你,她不小心说溜了嘴,气得我跟她大吵一架!”阿华田忿忿难平。 “她居然说你那天没去赴约,是故意要放莫主任鸽子,好让莫主任难堪。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说她看不过去才会把这件事讲出去。 老大你哪有这么幼稚!你是被要事绊住了嘛!跟她解释?她竟说我愚忠、盲目护主,真是恶人先告状,可恶透了!亏我以前还觉得她人不错……”阿华田一向好脾气,这次却被气坏,连连跳脚,激愤得脸都红了。 “你的意思是说……我相亲的事,不是莫主任传出去的?”太过震惊,无暇生气,雷昱野如被雷劈中,脑中原本的认定全化作焦炭。 “莫主任?怎么会是莫主任?”阿华田愣住,脑中灵光一闪,握拳一捶掌心。“哦!老大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所以……是莫主任指使她说的?怪不得你要我去宣传莫主任戴眼镜的事,原来是为了报复她。” 雷昱野脸色紧绷,薄唇紧抿,眉头紧皱,没有接话。 当然不排除是出自她指使的可能性,问题是……如果不是呢? 最糟的就是一一如果是他冤枉了她,还天兵地报错了仇……唔,摸摸胸口,良心刺痛,这恐怖的可能性,真要害雷主任便秘了。 节目部的另一头,负责广告的业务部向来备受老板关注,今天异常忙碌,人来人往,电话声和人声嘈杂一片。 “好的,对照您的需求,我推荐您我们的组合式广告套餐,搭配不同时段轮播,我可以现在就把资料传过去……”亲切诚恳。 “您是要做补习班的广告,那我们还可以为您安排进一步的轮播,为您锁定目标消费群,增进效益……”专业准确。 “我刚填好的广告制作单呢?有谁看到?死哪去了!”气急败坏。 外头忙得团团转,主任办公室内当然也不悠哉,新进业务雅雯正在请示上司。“主任,绿菁的广告主发mail来,希望能在背景下雨,让他们的健康产品有更贴近大自然的感觉。”办公桌后,莫静蕾正审视她交上的卷宗;雅雯又说:“加入雨声的音效虽然不难,不过,这个雨声嘈杂单调,有可能干扰整体的流畅度吧?”还不太熟悉事务,难免有些战战兢兢。 “把你的想法整理好,做一份专业分析给客户,让他们理解你的建议。”莫静蕾将卷宗合起,递还给她。“这是客户偶尔会有的疏忽,有些效果适合用在电视广告上,但电台广告只有声音,表现手法比较受限。”哦!雅雯眼睛一亮。“是,我一定可以说服他们的。”即便资浅,她多少也抓到新上司的作风,提点总是这样简明扼要,十分受用。 这位新上司不是个多话的人,却也不严肃,讲话总是斯斯文文,声音柔细悦耳。不难相处,却也不算好亲近;原因嘛,要由雅雯来说,大概是她气质优雅,感觉就不好贸然去跟她打成一片吧? 而要换雷昱野来说,则是她的扑克脸太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多希望她能多有点表情,那他想套话求证阿华田告知的消息就不会难如登天;他多希望她能多点表情,那他就能猜测她先前那番诡异表现跟这事有没有关系,而不是想佯作不知却良心不安……“马的,我到底想干嘛?”已过下班时间,空无一人的业务部前,男人焦躁地耙耙头发,对自己低咒一声。他也不懂自己想干嘛,只是坐立难安了一整天,加完班要离开时,不知不觉竟走到这里来了。 熄了灯的空间被黑暗笼罩,正要走入,眼尖地发现不远处有道光线在地上扩展延伸,循着走到一扇虚掩的门前,是主任办公室。 她还没走?这念头教他讶异,迅速侧过身,从门缝中瞄去,见到空荡荡的办公桌,侧耳倾听,悄然无声,下意识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人走了,灯却不关?浓眉不苟同地一皱。他推门而入,办公室全景映入眼帘,在惊见位处死角的沙发上有人时,高大身躯瞬间僵住。 等一下!原来她在!该死的没错,她的确在,在……睡觉。 天助我也!他立刻决定自己从没来过,握住门把慢慢退后,嘎叽……那是什么鬼声音?他一惊,石化当场,掉头看向沙发,幸好她睡得沉,一无所觉。 这时,后知后觉地闻到空气中缭绕香气,他微微一怔……这是什么气味?含着淡淡的甜蜜,柑橘的芬芳,随着呼吸盈满胸臆……视线不觉在室内梭巡一周,发现那来自咖啡桌上的一盏精油灯。 这芳香有种舒缓疗效,不经意地放松了原本有些紧绷的情绪。望眼那盏小灯,在昏暗室内静静绽放温暖光辉,周遭如此安宁、如此静谧,忽然间,他感到怀疑,这真是电台一隅?为何他竟有错觉,仿佛误闯进了世外净上? 是不是因为这样,她才能睡得那么安稳舒适?他注视沙发上的女人,她一手支额而寐,这种睡姿照说不会舒服,她却神态放松,好似睡在柔软的云朵里。秀发穿过她的指缝,如乌黑瀑布披散扶手上。她身上总是整齐的套装有些皱了,他还注意到,她脱下了高跟鞋放在一旁,丝袜包覆的一双修长美腿并拢轻贴深色地板,散发一种佣懒的性感……在这彷若遗世独立的魔幻空间里,听得到她细细的呼息,还有他开始不规律的心跳,他将这归咎于心虚,因为无意间撞见她如此随性的一面,他有种偷窥的感觉。心知该走了,身体却不听使唤,像被什么吸引住,等到再有知觉时,他发现自己竟又在门边站了十分钟之久。 天啦!他是怎么了?撞邪了? 震惊之下,握着门把的手不觉向内一扯,想不到轰然一响一一门板居然被“连根拔起”!这……惊愕瞪大眼,眼看门板歪歪斜斜要塌下,他反射性上前环抱住,心中不敢置信。畜牲!这是怎么回事?他发誓自己什么也没做! 那声巨响惊醒了沙发上的人,她睁开眼,见到眼前壮士托着门的奇景,意外地一愣,倏然坐直身,眨了眨眼,愕然道:“雷主任?” “……我可以解释。”僵硬了老半天,他只能说出这么一句。 气氛沉默。过了一会儿,她开口道:“你可以先把门放下。”喔对,妈的!他的样子一定拙毙了。他脸色铁青,将门板靠墙而立。 她低头理理发,套上鞋,朝旁边的沙发比了个邀请手势。“请坐。” “不用了。”没那心情,他黑着脸说:“我会负责赔偿。”’ “别在意。那门后的螺丝生锈,之前就快脱落了,明天会有人来修。”他恍然大悟,原来之前听到的嘎叽声,就是它的解体声,真够衰的。 “站着不好说话,坐。”她再次发出邀请。 他抿紧唇,没办法,只好依言上前坐下。莫名其妙出现,毁了人家的门,又什么解释也没有就拍拍屁股走掉,这行径怎么所都不太像人。 “雷主任这么晚来业务部,是有什么急事吗?”她问道。 他一语不发,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怎么解释?他来这干嘛? 来搞清楚那传言跟她到底有没有关系?似乎又不是。也许,在不知不觉间,他心里某处已对她改观,相信自己相亲失败的事不是她教唆散播的……不老实的家伙!觉得对不起人家,就道歉哪。一个讨厌的声音在心中凉凉响起,他闷着脸,狠捶胸口一下。闭嘴!这种事还用你来说吗! 不解于他看似自残的举动,莫静蕾纳闷问:“你在打什么?”他的良心。“莫主任,”深吸口气,他说:“我要一一跟你,道歉。上次我爽约,是因为录音室临时出了状况。” “我知道,没关系。”她善解人意的回应让他更愧疚。 “还有……你……戴眼镜的事,是,咳,我说出去的。我深感抱歉。”一番忏悔发自真心,却表达得万分生硬,一张绷得凶狠的脸孔,不像是在道歉,反倒似在追债。 不过不晓得为什么,莫静蕾总是不会被他吓到。她只是怔望着他,那充满意外的目光,将他心中的罪恶感一波接一波地掀起。 沉默着,她摸摸发梢,换个坐姿,最后像是终于忍不住了,叹了口长气。“看来,你真的很讨厌我……”低垂颈项,神情明显的落寞。 见状,他悚然一惊。“这……是有原因的。我以为先前我相亲失败的事,是你传出去的……”他承认这报复手段很小心眼,但他当时实在气炸了。 “你以为是我传出去的?”听完解释,她低垂螓首,幽幽道:“不用再说了……我全明白了。原来我在你心里是这样的人。”更受伤的样子。 “不,这……我之前确实是对你……那个,有点成见……”要命啊,他头皮发麻、语无伦次,无所适从到希望她干脆一枪打死他箅了。 “之前?”她蓦地抬头瞧他。“那现在呢?” “现在……”觉得你超畸形,但他保留实情。为求脱困,他违心道: “我对你,是有所改观了……因为你最近变得很……呃,有亲和力。” “真的?”她眸中闪过一丝光采,瞬间复活,伸手勾了勾耳畔发丝,双手优雅地交叠腿上,慢条斯理地问:“那,我们可以算是朋友了?” “……你干嘛这么想跟我做朋友?”可疑,太可疑了。他上下打量她,心头蓦地一惊!夭寿,他该不会衰到惹上了偏执狂吧? “哦,希望你不要误会,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单纯欣赏你的为人。” 她一派雍容,徐徐解释。“不瞒你说,上次受你帮助之后,我霍然醒悟,错过你这个朋友会抱憾终生,所以才决定鼓起勇气,对你展现最大的诚意。”她的意思是说,她上次跟现在这种变变态态的说话方式,都是在对自己“展现诚意”?“现在你知道你搞错了,我只是个还没搞清楚状况就随便对影子开枪的混蛋。”所以拜托别闹了,快恢复正常,对他摆出那张令人安心的死人脸ok? “快别这么说。刚刚你不是主动跟我道歉了?敢做敢当,真乃英雄本色。”她一副肃然起敬的模样。“更难得的是,你以为相亲的事是我传出去的,在这种情况下还不计前嫌的对我伸出援手,大仁大义,令人激赏。”上帝、上帝!这女人又在胡言乱语了。 他瞠目结舌,简直佩服她。听听这些文诌诌的肉麻话,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说,他都说不出口,她怎么可以说得如此镇定自若、面不改色? “你私下说话,一向这么……坦白吗?”忍不住发问。 “当然不是。”她露出奇怪之色。“我是鼓起莫大的勇气,才能向你表明心迹。”他左看看她、右看看她,脸色越来越怪,最后哈一声仰天爆笑出来! 有没有搞错?这是什么情况?他人在哪里?地球是圆的吗?精油灯仍在蒸腾芬芳,方才他被迷惑,现在他受困惑,不清楚异常的到底她还是自己。也许他真是神经错乱了,才会觉得一一“你这人……还真有趣……”他边笑边说。 “这是一种称赞吗?”她眼睛一眨,微侧过头,不确定地问。 “可以这么说。”虽然比不上她的恭维那么动、魄、惊、心。 “谢谢。”她一手轻按胸口,状似宽慰。“我很高兴。”哦?他挑眉端详她,开始感到玩味。瞧——她那张脸上毫无玩笑之色,却同样找不出喜色,朱唇如被钉死,连掀也没掀过一分……高兴?在哪里? 向后靠在椅背上,他姿态松懈了,耸肩道:“我不懂。上次你说你紧张,这次你说你高兴,可是都让人看不出来。” “的确。”她颔首。“我的情绪不太会表露在脸上,所以才改用说的给你听。”什么跟什么!居然还附和他?他啼笑皆非,实在是……猜不透她啊。 回想上回跟这回,她的种种奇言异行,脑中没来由冒出一句广告台词:健达出奇蛋,次次给你不同的惊奇一一而她也一样吗?哈。 正自好笑,突而响起的怪声打断思绪。“嗷呜……”他吃了一惊,那是什么鬼哭神号? “我接个电话。”原来是她的手机铃声。她从一旁包包中掏出手机接听。“喂……对,我等下会去医院。我加班,不小心睡着了……” 听着她的谈话,他的目光瞥向她身旁的一叠文件。她常加班到这么晚吗?最近还要去医院照顾她外婆,恐怕都没好好休息,怪不得刚刚睡得那么沉。他知道她有两把刷子,却从没真心给过她正面评价,迳自认定她专扯自己后腿,这是头一次确切体认到她对工作的认真,感觉……怪复杂的。 “好,等下见。”她结束通话的道别,拉回他的注意力。 望着她按键,他扯唇问:“你那是什么手机铃声啊?”有够诡异的。 她看了看手机,沉吟道:“好像叫夜半狼嗥。”主动又说:“你喜欢吗?那是我妹设定的,回去我问她从哪下载的再告诉你。”他嘴角僵了下。“不用了……我随便问问而已。”她这么卖力表示亲近,朝他猛搭友谊的桥梁,他不可能感觉不到,却还是难以习惯。不自在地扯扯领带,想办法找别的话说。“你外婆还好吗?” “她精神很好,再隔一阵子就能出院了。”她顿了顿。“你帮忙的事,我外婆也知道……我们希望可以请你到家里吃顿饭。”他忍不住瞪她,因为她又在推那不存在的眼镜了。 这是她第二次约他了。这一次,还附加了她外婆的名义。 不由得对她产生了新的诠释,她是不是……很渴望友情啊?所以才像第一次交到朋友的小学生,兴奋地想把对方带回家给家人认识。 说的也是。在电台好像没听说她跟谁走得特别近,只有个傻妞把她当偶像般供着。她终于感到空虚了吗?啧啧,怪可怜的……同情之下,一时不忍拒绝,他说:“等你外婆出院回家,我们再约好了。” 他答应了?她心中惊喜。“一言为定。”就在这时他发现,她的一双眼睛倒是有表情的,它们正欣然发亮,不是天上寒星那种霜芒,而是像……还没想到要怎么形容,视线先一步指向那盏精油灯。 瞧着瞧着,再次陷入了迷惘。他想,这实在是好奇怪的联想,他怎会认为一张扑克脸上的眼睛像这温煦灯光呢?淡淡甜蜜的甜橙香气包围感官,他不禁开始怀疑这精油含有迷幻成分,才会一再引发他费解的反应。 也因此,被那样一双眼睛注视着,他脑子有点乱烘烘的,甚至觉得,自己其实不太介意真的跟她做朋友……硬邦邦,冷冰冰,相当不适的触感。 他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当回过神时,他正躺在一张铁台上。 这是什么鬼地方?触目所及,尽是精密机械,活像科幻电影的场景,但他绝非片中英雄,因为他手脚皆被圈铐台上,处境有如俎上肉。 “唉。”近处传来一声叹息。有人?他困难地转动脖子,见到一旁有另张铁台,上头也绑着个人,距离使他看不太清楚,却依稀感到眼熟。 “雷主任,”那人开口唤他。“想不到你也逃不过这一劫。” “你……莫静蕾?”他惊愕地认出她。“你怎么会……这是哪里?” “太空船上。外星人的。”好一个劲爆回答!他震惊至极、不可思议,像有个炸弹在耳旁爆开,嗡嗡耳鸣。“这怎么可……我怎么会……你又怎么会在这?” “我被绑来很久了。”她的声音异常平静,似已认命。“这个外星人说她很寂寞,打算搜集几个地球人回去作伴。我跟她说,地球的规矩是要先当朋友,她信了,冒充我要去交朋友,问我有什么好人选,我就叫她去找你。” “你一一”他震怒瞠目,这个恶毒的女人! “别误会,我不是要陷害你。我们是死对头,我以为你必会察觉有异,或许还能查出真相来救我,没想到你会着了她的道……她装得这么好?”他脑中一团乱,喃喃道:“不,她……很不寻常,说不出的诡异。”原来,那个人……不是莫静蕾。是啊,他一开始不也三番两次的怀疑? 结果,曾几何时让自己起了友好之意的,居然是个外星人! 雷昱野脸色灰败,严重怀疑起自己的人格。 “唉。”她又叹息一声。“看来不是她装得太好,而是你太蠢。”什么?他光火。“你有病吗?这么荒谬的事,一般人哪会想到!” “哦。”淡淡的应声,明显的不屑搭理,教他额上青筋俘起。 好极了,这回面对的是本尊没错,而他情愿独处。 心情烂到爆,本来不想跟她多说,却有个要紧的问题非确认不可。 “你知不知道这个外星人……搜集完朋友以后,打算把地球怎么样?” “放心,她另外找到了一样很喜欢的东西,所以决定地球还有存在价值。” “什么东西?” “加倍佳棒棒糖。”铃铃铃……忽而一阵铃响刺耳,他大吃一惊,猛然弹坐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那不是外星人进攻地球的警铃声吧? 入目一片漆黑,他定了定神,望向声音来源……床头上的电话。 原来是作梦。松懈下来,他吐了口气,用力抹抹脸。 废话!不是作梦,难道会是真的?暗骂自己神经。在暗中摸到电话接起,顺手按亮闹钟的夜光功能,凌晨三点钟,哪个混蛋挑这时打来? “昱野,怎么办?我好惨,睡不着觉。”普天之下,能用一把饱含愁思、忧国忧民的语气诉说一件屁大的事的,除了德森,别无他人。 “你他妈是不是想死?睡不着把别人也吵起来?睡不着就滚去撞墙,把自己撞昏了就睡着了!”虽然感谢他把自己从那令人发毛的梦境中吵醒,雷昱野还是决定破口大骂,免得他以为自己真那么好脾气,积习成常。 “不是的!你听我说。我实在是有心事,忍无可忍,要不打电话跟你说,我会失眠一辈子的。大家朋友一场,你也不愿见我这下场吧?”他嗤笑一声。“最好是有你说的这么悲惨。”当他们第一天认识?“究竟是什么天大的事,让我们的大艺术家这样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唉……”德森郁郁一叹。“你有听昨天的《爱谈辛》吗?”原来如此。又来了!雷昱野连白眼都懒得翻了。“这么讨厌那个节目,干嘛还去听?听了又要忧郁、搞失眠,你自己说这是不是犯贱?”《爱谈辛》 是广艺电台的一个两性节目,主持人桃色毒为听众开释爱情的疑难杂症;特色是措辞辛辣刻薄,往往是在臭骂求助的听众。奇就奇在就是有人买帐,节目开播后迅速窜红,信件和留言大量涌入,还有人来函谢谢主持人把自己骂醒。 “喂,讲话别这么难听好不好?我只是……不懂它红在哪里而已。” “你的话听来很酸。”他的耳朵也听得很酸。 “你说什么!”德森拔尖声音,激动起来。“我又不靠主持电台节目吃饭,我是做兴趣的!我热爱自己的节目,也很用心做,所以才搞不懂那种……那种粗制滥造的节目好在哪里!先不说主持功力好了,那个桃色毒的国文程度差得一场糊涂,还不好好事先准备,继上次之后,昨天又凸槌,朗读听众来信,“我的心龟裂了”,“龟”裂竟被念成……噢,老天,一番感人肺腑的自白,瞬间变笑剧……” “你听得很仔细嘛。”雷昱野掏掏耳朵,真是误交损友,不得安宁。 “我就是故意听仔细点,好来跟你反映。”德森哀怨道:“昱野,你是节目部主任,难道都不能控管一下?”那种节目,听得他的心也要龟裂了。 “别说那种天真蠢话,那个节目反应热烈,上头很满意。你们的节目性质不同,别想那么多,做好自己的就好。”草草打发他。 “昱野,说真的,莫主任是不是给了你一些不良影响?”雷昱野心头一凛,脱口道:“你是说,脑电波之类的?” “你在说什么?”德森觉得奇怪。“我的意思是,我觉得你越来越商业化了。”雷昱野脸颊抽搐一下。妈的,他刚刚是在蠢什么!“那太好了,也许我就快加薪了。明天我还得起床上班,要去睡了。别忘了去撞墙。”磅一声摔上电话,他躺回枕上,揉揉太阳穴,闭上眼睛。 奇了,他到底是哪根筋不对劲,怎么会作那种怪梦? 那个怪梦起因不详,却多少在咱们雷老大心中留下创伤。 午休时间,雷昱野瞪着办公桌上不该存在的东西,脸色古怪。“阿华田,”叫来助理,他指向桌面那支加倍佳棒棒糖。“这是什么?”阿华田伸长脖子一睐。“喔,那是莫主任请的。”雷昱野背脊一僵,惊疑不定。她请的?突然送他这个,是何用意? “今天是莫主任生日,她请大家吃糖。”阿华田接着补充。 “是这样?”他大为错愕。 “老大你以为是怎样?”阿华田好生奇怪。 天知道,征服地球什么的。脑中荒唐的念头使他嘴角一掀,嗤的一笑,对阿华田说:“我的给你。”他对甜食从没兴趣。 在办公桌前坐下,思绪不觉在莫静蕾身上打转。她今天生日,什么不送,偏偏送刚出现在他恶梦中的棒棒糖,教他心里就是有点怪怪的。 当天有事加班,晚了一个多钟头下班,他本来打算去隔壁的便利商店买个东西,走出大楼时,意外在门口碰见一人。 “雷主任,现在才走?”是那个占据了他脑海一天的女人。 好巧,太巧了,巧到他又想起那个怪梦。“你怎么在这?” “我想等雨小点再走。”她指指外头的雨幕,合情合理地解释。 他顺势望去,唏哩哗啦,的确是好大一场雨。 不然她难道会是特地在这等他出来,好制造互动,以利观察?他暗翻白眼,笑骂自己白痴,居然被一个无聊的梦搞得神经兮兮。 “你很喜欢加倍佳棒棒糖?”他忍不住问。 “甜食我都喜欢。我有时会贫血,多吃甜的可以帮助改善。”贫血?听起来真虚弱。他瞄她两眼,想像她像个孩子般拿着棒棒糖吃的样子;神奇的是,那已不再使他惊讶。为什么呢?因为曾几何时,她已不再是他心目中酷酷的莫主任,而是无论做什么都不奇怪的莫静蕾。 这想法使他感觉莫名好笑,想到先前收了人家请的棒棒糖,虽然没吃,还是该礼尚往来一下,因此说:“对了,生日快乐。” “谢谢。”她双眼乍亮,语气真诚。“我很高兴。”他注视她一贯缺乏生动的面部表情,轻扯嘴角。“你紧张时至少还会这样,”模仿她宣称推眼镜的的小动作。“高兴时怎么就毫无表现?” “有的。”她伸手按着胸口,正色道:“我的心跳得很快很大声。” “是吗?”他掏耳故作倾听状。“没听到。说说看,是怎样的?” 轰隆!此时,一道闪电划过阴暗天际,雷鸣震天。 “刚刚那声很响,你应该有听到。” “那个是打雷声。” “我不是说打雷声,我是说心跳声。” “你的心跳声是轰隆轰隆的?” “是怦、怦、怦、怦一一怦一一怦一一”他挑高一边眉。“这是cos讯号吧?” “那它的意思也许是要我别那么激动。”他再忍不住地大笑出来。 拜托!她的心跳还会cos?真服了她了。伸个懒腰!多奇怪!工作一天下来的疲惫,竟在跟她聊了几句后忽然减轻许多。 外头的大雨不见歇势,不知怎地,他想到另一个雨天,也是这样猖狂的雨势中,他遥望那一拐一拐的背影,感觉她那么柔弱,就快被雨水吞没。 后来的事……啧,别提了,总之他被她搞得快神经衰弱,还作了超畸形的梦。但是,怎么回事?此时此刻,看着眼前这个女人,这个老用嘴巴表达情绪的女人,他笑想,自己是真的比较喜欢这个“外星人”的她……“要去哪?我开车送你一程。”眼看雨一时半刻不会停,他主动说。 她怔了怔。“但是我要去拿蛋糕,很远的。” “没关系,走吧。”他爽快道。 让寿星淋雨回家,天理不容哪。 第四章 她要去拿蛋糕的地方的确很远,在郊区接近半山腰上的一家观景咖啡店:店名有些趣味,叫“如愿以尝”,博他一笑。 “跟他们订生曰蛋糕,许的愿望也能如愿以偿吗?”可以订做蛋糕的店很多,她却特地远道而来,令人好奇其有特殊之处。 “我去年的生日愿望有实现。”她倒是认真回答了。 “是吗?”他抬眉。“是什么愿望?”她想了想,摇摇头。“还是不说了,免得失效。”是忌讳愿望说出来就不会实现吗?想不到她会迷信这个。他笑呋一声。 “怕什么?能够实现,就一定不是贪心的愿望。”听出他言下有些慨然,她问:“你的愿望很贪心?” “大概吧。”大雨使路况变得颇糟,他减速慢行,凝神盯着前方,戚到有点无聊,随口漫谈。“我希望我的节目能采访到陶笛大师林泽老师。”他一手包办的广播节目《艺文步道》,曾获金钟奖殊荣,一举囊括艺术文化节目奖和艺术文化节目主持人奖,甚受看重。至今节目已采访过许多艺文界的名家和新锐,然而他私心最想采访的,始终是那位才华洋溢的音乐家。无奈他联络不易,且行事低调从不曝光,机会难求。 “我知道。”她说完,在他流露讶异时解释:“我听梁总说过。”梁总是他们的上司,他的确曾跟他提过这件事。扯扯嘴角,雷昱野带点自嘲地说:“人尽皆知,怪不得不能实一一”一句话还没说完,忽然间,有条狗影撞入视线,从前方山路越过,他吓一跳,方向盘反射性向旁一打闪避,车子冲离正轨,失陷路旁。 “shit!死狗!活腻了吗?”瞪视前方林木,他怒得破口大骂,试着踩了几次油门,轮胎都只空转。瞄眼外头的雨势,拧眉道:“你在车里等着,我去外头看看。”不等她回答,熄火换档,迳自开门下车检视。 只见车胎陷入大雨造成的泥沼中动弹不得,最惨的是有几块岩石好死不死卡住退路,他不抱希望地按着车头推了推……有用才怪。 正在头大,听到一句:“我来帮忙。”她不知何时已下车走来。 “不用了。”他摇摇头。“两个人弄不好的,要找人帮忙。”抬头仰望暮色,急促的雨点打得眼睛微疼,反射性低头闭了闭眼,他脸色阴霾,心情糟透。想到她今天生日,还碰到这种倒楣事,虽然不是自己的错,心里还是有点过意不去。都怪他无聊鸡婆,要是没提议要送她就没事了。 “今年……”她模糊的话语在此时传来,但雨声太大,听不清楚。 “你说什么?”他掉头看她,用喊的问。 她提高音量:“今年生日我也会许愿,希望林泽老师能上你的节目。”啊?他愕然,脸色古怪。她干嘛忽然说这个?没头没脑的。 雨下得好大,哗啦哗啦淋在身上,她早跟自己一样成了落汤鸡。 他看着她脚踩高跟鞋踏在烂泥里,雪白足踝沾上一片泥泞……难道她是看出他的消沉,想借此鼓舞他?问题是,她应该比他更不爽才对吧? “神经……”脱口喃喃了句,他像被戳中哪个笑点似的笑了,也扯开嗓门说:“你忘了吗?愿望说出来,就不会实现了。” “不会的。一个人的愿望可能不够力,所以说出来不会实现,但两个人的愿望就不同凡响,说出来一定行。”不知打哪来的自信,非常笃定。 他听得大笑。噢!这情形多荒谬,下着倾盆大雨,他们站在车外,在雨中喊话,不是在讨论怎么脱困,而是在讨沦愿望会不会成真?最奇怪的是,看着眼前的她,雨点打在身上谅凉的,他心里却没来由的暖暖的……这时,见她伸手抹掉脸上雨水,赫然想起她不久前才感冒痊愈,他心头一凛,收住了笑。“你先回车上,免得又着凉了。” “等一下。”她跨前一步,将两手搭在车头上。 她要推车?“不用浪费力气了,没用的。”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他原本不以为然,想他一个孔武有力的大男人都没辙了,她一个弱质女子能济得了什么事?但是,眼看她神色坚定,他心中一动!对了,她是莫静蕾,也许……说不定……不觉屏息望住她,但见她目光一凛,气势十足,奋力一推——“……推不动。”她抽腿退回一步,恢复优雅站姿,很干脆。 他沉默,再沉默,最后伸出右手捂住半张脸,深吸一口气克制,却还是在五秒后爆出狂笑。老天!他不敢相信自己在刚才那一瞬间,居然真以为会有什么神奇的事发生……她是莫静蕾又怎样?喔,糟了,他开始怀疑自己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你以为你是什么?神力女超人吗?”他边笑边问。 “我是寿星,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她拨开贴脸的湿发,认真道: “你不就跟我说生日快乐了?”什么跟什么!听她把那说得像个奇迹似的……直到一个念头在脑中转了转,笑意顿凝。该不会除了他之外,没别人跟她说生日快乐吧?她人缘差成这样? 这个外星人说她很寂寞……不知怎地,这句原本可笑的梦中对话咻地钻入脑海,他看着雨幕中比自己小上好几号的纤细女子,胸口猛地一纠。 混帐东西……那些家伙还有良知吗?收了人家的棒棒糖,却连最基本的礼貌都没有……好吧,要在以前,他肯定也会不想跟她有所牵扯,但现在他却觉得她人其实满好的,甚至有点想帮她申辩一一也许,她只是不懂得表达自己。 有种异样感受让他不自在,一时难以直视她。“我去找人来帮忙。”搬来救兵,折腾半天,终于救回车;拿到蛋糕,送她到家,已近午夜,雨停了,生曰也快过完了。 他耙耙仍有湿意的头发,不知该说啥好。“真是一团糟……” “没这回事。”她正色道:“我今天很高兴。”他扯唇一笑。等她告别下车,他透过按下的车窗目送那背影……喔,她真狼狈,这次他闷笑。瞧她那一身湿皱皱的套装和脏兮兮的高跟鞋,但是多奇怪,他居然觉得这个莫静蕾,比那个总是整齐得体的莫静蕾要可爱得多。 一股莫名冲动,使他隔窗叫住那身影:“喂!”等她回头,他才发现自己是想再说一次一一“生日快乐。”语气里,藏着连自己都没发觉的温柔。 而当那双明眸因自己的话绽放异采时,他也没发觉自己的心跳变快了。 如果上次她的眼睛让他想到精油灯的温煦灯光,这次他想到的,则是灿烂的烟火、怒放的花朵……总之,都是些美丽得不可思议的事物。 站在人行道上,莫静蕾的心跳也快了;她怔怔注视着他,昏暗雨夜里,路灯的光映在车窗内他的脸上,使那阳刚线条显得出奇温暖。 他身体前倾,靠着窗沿的手臂袖口卷起至肘,不似一般天天坐办公室的白领族那样苍白瘦弱,而是肤色黝黑、结实健硕;胸前领带早被他扯松,衬衫经方才的一番折腾而湿皱,让他有几分落拓不羁的味道。 是晚风吗?吹得人心迷神醉。夜色多么温柔,而这男人,多么迷人……轻轻一眨眼,心中怦然,她想自己会深刻记得,这一年的生日,他跟她说了两次生日快乐,让她真的很快乐。 “明天见。”没有留下的理由,她挥挥手,走得有点依依不舍,不晓得身后有双眼睛一直目送着自己,直到看不见为止。 坐在车内,他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没来由地,脑中闪过她的话一一“我是寿星,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好一个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包括愿望吗? 薄唇上扬,想到她为他许的生日愿望,他注视外头的漆黑夜幕,产生一种迷失感,感觉有些很离奇的事正在发生……不,或许那早在这之前便已发生,就在那一天,那个他原本憎恶的女人前来对他一本正经地说,如果方便的话,希望大家可以做个朋友……想着想着,他不由得低低笑了,而且笑容越扩越大,简直无法自己。 实在是……该怎么形容才好?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电台会议室前,今天特别早到的梁总向莫静蕾道早。 “早啊,莫静蕾。今天怎么没看到你的助理?” “梁总早。”莫静蕾说:“她临时有事,早上请假。” “既没别人,就别叫我梁总了。一大早听到怪别扭的。”他身为电台所有人的儿子,却不摆架子;放洋回来,至今仍不大习惯以职称叫人,而且跟莫静蕾是旧识,私下总会不自觉避免那种生疏叫法。 “在工作场合,还是谨慎些好。” “嗯……说的也是。”一个搔头的小动作,配上腼腆的微笑,让斯文的样貌显得有些稚气。梁总无疑是个容易令人心生好感的男人。 她望着他,眼底不禁浮现淡淡笑意。其实她也希望多与他亲近,但他实在太可亲,为了大家好,他们还是维持公私分明的好。 “说起来,雷主任的助理好像也满机灵的。能有能干的下属,是上司的好运气。”梁总看向她,别有深意地一笑。“就好像你跟雷主任各司其职,都是我的得力助手,如果一一”说到这,身后突来的脚步声打断他的话,回头一看,欣然招呼:“雷主任,早啊。” “雷主任,早。”莫静蕾也出声招呼。见到雷昱野,她双眼微微闪烁,想到几天前生日时发生的事,那份温暖还留在心中。 雷昱野颔首不语。方才走来时,他的注意力全放在她身上,将她面对梁总时的柔和神情全收入眼底。以前没留心,观在回想起来,他们之间的气氛似乎总是很好,而这不知怎地,竟让他胸口有点绷绷的。 “雷主任,你的助理呢?”梁总往他身后瞧了瞧。 “他有事,会晚点来。”雷昱野说。 梁总一怔,讶然笑道:“莫主任的助理今天也不在,怎么这么巧。” “是吗?”雷昱野望向莫静蕾,又迅速移眸,引来她的困惑。 她不知道的是,那天之后,每对上她的眼睛,他心里就有种奇怪的躁动,总觉得如果一直放任自己去注视她,就会发生些难以预测的事。 稍晚,会议室内,例行会议开始进行,莫静蕾有条有理地汇报业绩,末了,不忘提到有特别表现的节目。“《爱谈辛》虽然资浅,但成绩超乎理想,而且目前还未流露衰势,最近仍有广告客户开口指定。” “很好。”听完报告,梁总满意地点点头。 莫静蕾补充道:“这几个月下来,《爱谈辛》表现抢眼,其它电台最近也留心到它的成功,仿效推出了不少同性质的节目。”闻言,梁总愣了愣。“已经变成风潮了?”她颔首。“不过,过一阵子失去了新鲜感,恐怕就不那么吃香了。” “嗯……”梁总摸摸下巴,忽地灵感大发,兴奋道:“这样吧,打铁趁热,我们就再做几个类似的节目,多争取点广告业绩。”什么?听到这话,一旁有人脸色一凛。“我不赞成。”是节目部主任雷昱野插话。 “风潮只是一时的,与其跟风增加同性质的节目,不如把《爱谈辛》做好;它是始祖,听众对它有忠诚度,这方面我们占优势。”梁总说:“你说得有理,但这之间并没冲突啊。《爱谈辛》当然要维持既有水准,确保收听率。而这股热潮既是我们带起的,就该趁它还没衰退前彻底利用,要是被别家电台抢了先机,岂不变成为人作嫁?”嫁你个大头鬼!你这目光如豆的二世祖!雷昱野火大地在心里咒骂。 这梁总年资不深,可能是年轻之故,为人是难得的好相处,就是脑袋少根筋,偶尔会异想天开,出些急功近利的馊主意。 压抑怒气,雷昱野说:“问题是,我们电台不是以这类型谈话节目为主,况且同性质的节目太多会让听众厌腻,随波逐流更会混淆电台定位。” “这点我放一百二十个心,有雷主任你把关,即使是性质相似的节目,一定也能做得让人耳目一新,对吧?”梁总笑咪咪、信心十足的样子。“这不叫随波逐流,叫随机应变。要营利,就要懂得把握时机啊。”对牛弹琴。雷昱野就快内伤,梁总却没察觉,转去问别人:“莫主任,不如你用业务部的角度分析一下,这方案会不会提升广告业绩。” 雷昱野霍地转向莫静蕾,绷紧了脸,用眼神警告她不要乱说话。 她却垂下视线,仿佛视而不见,思考几秒,说道:“依照这种节目目前的火红程度来看,我想,短期之内,应该是可以收到效益。”轰! 一把火从心底冒上来,雷昱野怒视她,额上青筋跳动。这女人搞什么!难道觉得这笨蛋不够利欲薰心,还在那煽风点火? “梁总,这件事必须从长计议。”他暗自咬牙,逼自己表现冷静。 “如果一窝蜂赶流行,势必流失已经习惯我们电台风格的听众。潮流总有一天会退烧,到时候又要转型,最后会造成缺乏固定听众的窘况。” “说的也是……”梁总被说服,移目瞧他,赞许微笑。“雷主任总是很有想法呢。这样好了,你做一份《爱谈辛》的分析报告给我,不过不用急,过阵子再给我也行。我想了解一下这类型节目的利弊。” “没问题。”好了,又是几个加班夜。 会议在看似和平的气氛下落幕。梁总离开后,莫静蕾走上前,有话想跟雷昱野商量。“雷主任,关于刚才梁总说的一一”他却硬声打断。“我现在不想谈这件事。”没那个心情。 她怔了怔,似乎微愕,沉默片刻。“那你什么时候会想谈?”一听此言,他胸中蓦地烧起把无名火,还有种连自己也理不清的纠结感受,咬牙回她一句:“永远不会想!”怒气张扬地拂袖而去。 吼,真是会被她给气死! “该死的女人,我要……我要……”办公室内,雷昱野边帮养在窗边的植物浇水,边喃喃咒骂,嘴巴却反常地无法爽快谋杀她。反常的还不只如此,这次,他心里除了熊熊怒火,还有股说不出的深沉郁闷。 其实,他知道她有她的立场,只是尽职回答上级的问题,那他干嘛那么火?又干嘛被她事后公事公办的该死口吻激怒?她的表现不就跟平常一样,难道他以为她会用温柔的口吻,软软地叫他别生气吗? 也许,也许他气的,就是她跟平常一样。 这念头让他倏然一震!是了,因为他以为他们已经是朋友了;因为他以为经过那天,该有些什么不同了;因为他以为她至少会出言认同他,帮着他避重就轻,或是帮他说几句话劝阻梁总……这是代表他希望她对自己与众不同、希望他们之间有心照不宣的默契? 这是什么心情?想着想着,胸口忽如受到重击,咚!使他再次一震。该死! 这又是什么感觉?好像有好大一只什么怪物在乱撞……心烦意乱,让他没有注意到周遭,当迟到的阿华田走进办公室时,见到的就是一一“天啦,四代!”他脸色刷白,惊呼抢上。 雷昱野回神,垂眸一瞧,才发现羔羊四代已惨遭灭顶。 阿华田难过极了,怎么他才一下没留意就……可怜的四代,都是他的错!“老大,你……唉,你早上又为了什么事跟莫主任杠上了?” “问这么多废话干嘛?”哪壶不开提哪壶! “没有、没有。”被他狰狞的表情吓到,阿华田缩颈哆嗦,大气都不敢多吭一声,埋头苦干抢救盆栽,偶尔偷瞄到老大铁青的脸色,心下不免犯嘀咕:自己不在时,莫主任到底做了些什么啊? 这问题阿华田始终没弄明白,却颇确定莫主任肯定做了十恶不赦的事;因为之后一连几天,老大只要看到她,脸色就像便秘了十天。 这天的早餐会报结束后,莫静蕾走到雷昱野面前。“雷主任。”有点意外她会叫住自己,雷昱野看着她,感到于心不安。那天对她不假辞色,全为一己情绪,为何如今非但不道歉,还对别人摆脸色?一切都要怪那罪该万死的怪物。在那之后,每当他看到她的脸,它就会开始在胸口乱撞,像现在,又撞得他心浮气躁浑身不爽。 “干嘛?”该死!这语气怎么那么像在找架吵? 一旁,阿华田看看四周人已走光,是谈判的好时机。再看看莫主任,嗯……确定她不会对老大构成危险,机灵道:“我到门外守着,免得有人偷听。”阿华田离开后,剩两人独处,莫静蕾在他身旁的座椅上坐下,打开包包,取出一样东西递给他,一脸慎重。“之前说过要给你的。” “……你叫住我,就是为了给我王子面?”他脸色古怪。 她静默几秒。“其实,我只是想用个比较有亲和力的开场白。”说着,拿出一个资料夹给他。“我是想把这个给你。这是《爱谈辛》的业绩分析,包括长短期的广告助益评估、广告客户型态和未来发展趋势……我想应该会有帮助。”他错愕地望着她,咚咚咚!是胸内那怪物不但在作怪,力道之猛更是前所未有,使他皱眉揪着胸口,忍不住从牙缝中进出低咒:“混蛋,烦不烦啦!”再下去他就要吐血了!他咬牙切齿,不堪其扰,眼着才后知后觉想到这反应恐怕会引发误解,尴尬地一抬头,入目情景使他心头一震。 虽然她总是缺乏表情,这次的表情却特别空白……简直有点空洞。 喉头紧缩一下,他微哑道:“我不是在对你说。” “没关系。”她低下头,轻轻说:“你不用勉强……真的……”这一次,他非常明白地听出来,她沮丧极了。莫名有点心慌,他试着解释: “你听我说,是我最近……这个,身体出了点毛病……”她听不进去,感到不适,起身想走,蓦地一阵天旋地转一一砰咚。 见她突然倒下,他脸色大变,抢上前察看,震惊地发现她面无血色。 “喂!莫静蕾!你怎么了?”情急中,没发觉自己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 她虚弱睁眼,恍惚中见到的世界,被他焦虑的脸庞占满。咦!他是在担心她吗?她还以为她把他们的关系搞砸了……思及此,她喉头涩然,头昏眼花好像又加重了点。唉,交友这门学问,实在太深奥了。 雷昱野眼看情况不对,正要叫人来帮忙,门就被人用力推开。 “静蕾姐!”眼前的景象,令从洗手间回来的多多脸色刷白,尖叫冲上。“雷主任你、你怎么可以打人!”她就知道!她就知道总有一天会发生这种事! 尾随而入的阿华田也被这情况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想理由:“不是的不是的,老大他……他在教莫主任做仰卧起坐一一” “你们两个给我闭嘴!”雷昱野喝止。“她突然昏倒,还不来帮忙!”被他的气势震住,两人同时噤声,连忙上前听命。 雷昱野看莫静蕾面色苍白,似贫血症状,一手横过她的腿,将她下肢略微抬高,对旁吩咐:“去拿样东西来,把她的脚垫高过头。”他圈住她腿的健臂,温热又充满能量,这是他们第一次有如此亲密的接触,她几乎可以感到他腕间的脉搏贴着自己的肌肤跳动,不禁轻颤一下,心跳骤然失序,过于强劲的节奏,教她好像更晕眩了几分。 “你怎样?还好吗?”沉稳的声音令人安心,抬眸见到他的月光紧锁住自己,专注的关心那样真切,使她心跳更剧,说不出话来。 不只莫静蕾失神,在旁的多多也同感迷个,呆呆注视着他。从刚刚开始,他一连串动作迅速果断,不慌不忙地发号施令,让她不由自主地觉得这向来讨厌的雷主任好……好有男子气概、好可靠喔。 雷昱野见莫静蕾不言不语有些呆滞,仿佛神智不清,浓眉紧紧蹙起,心中焦虑,对阿华田下令:“去叫救护车。”听进此话,莫静蕾顿时回神。“不用了,我没事……”作势要坐直。 雷昱野瞪着她依旧发白的嘴唇,骤然怒从心上起。干什么?人都昏倒了,难道还想工作?要认真也不是这种作法!“你坐起来干什么?”他火大地把她按回去。“这种时候还逞什么强!”莫静蕾怔怔瞧着他凝重的表情,心中不禁有些尴尬,不确定自己接下来说的话会是他想听的一一“我只是没吃早餐,血糖过低。”霎时,像是上帝赶着去嘘嘘,随手按了遥控器,所有人当场暂停,鸦雀无声。 “啊。”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多多,她跑到桌边抓起莫静蕾的包包,熟练地打开翻了翻,拿了几颗巧克力回来。“静蕾姐,吃点甜食。”雷昱野一双眼瞪得跟铜铃般大,眼睁睁望着莫静蕾没事人般吃起巧克力,想到自己方才的反应过度,嘿嘿嘿嘿……忽、然、很、想、死。 “你……到底搞什么鬼?”他放开她,绷紧一张凶脸。咬牙道。 “不好意思……我起床晚了,所以没时间买早餐。” “你不会吃王子面顶顶先吗?” “那怎么行。那是要给你的。” “神经病,我又不会晕倒!”他粗暴咆哮。 “喂,你怎么可以骂静蕾姐神经病!”多多跳出来护航。 雷昱野铁青着脸,转身就走,不甩多多在后头怒骂跳脚。 莫静蕾凝望着他的背影,想到他方才那样为自己担心,心头洋溢暖洋洋的感动;但再想到他怒气冲冲离去的模样,不禁眸色微暗。 她是不是又不小心惹他生气了? 雷昱野是生气。当然生气,不生气才有鬼。 一想到她那副像要升天的样子,他还心有余悸,简直有点窒息感。 长那么大还不会照顾自己,害他像个笨蛋似的穷紧张,莫名其妙!下意识用怒意掩饰自己的过度关心,他边翻阅她给的资料,边在心中咒骂不停,直到一股幽香若有似无地拂过鼻端,他一顿,很快发现那是那叠资料薰染上的,并不陌生的柑橘芳香,上次闻到,是她……加班到很晚的那天。 我起床晚了,所以没时间买早餐一一这个原本被他唾弃的可笑说法,在此时,经过了某种理解之后,突然变得相当难笑。 “妈的……”他喃喃低咒,通常骂脏话是代表愤怒,但这次他也不清楚自己想表达什么。他想,八成是因为就要下班了,外面却开始下雨。 下班后,雨还没停,大楼门口,莫静蕾伫立打量雨势。 叭!耳中传来一声短促喇叭声,直觉抬头一看,意外见到一辆眼熟的车停在不远处,隐约可见车内的人在对自己招手,使她不禁一愣,迅速抽回已采入包包中的手。她冒雨上前,车门马上为她打开。 “又没带伞?不如我送你一程。”驾驶座上的男人再次主动提议。 没拒绝他的好意,她道谢闪入车内,关门将雨隔绝。 车辆前驶,气氛静默片刻,在一个红灯前,他终于开口:“咳嗯……你给的资料,我看过了,很有用。”shit!说这些不着边际的废话干嘛? “我的意思是……上次对你乱发脾气,我很抱歉。”他是特地来向她道歉的?她出乎意料地怔住,侧头看他。他的目光仍对着前方路况,微绷的下颚透露不自在。从上次的经验来判断,她想他大概很不擅长道歉,却还是硬逼自己宋向她赔不是。 “你不需要道歉。”她摇头敛眸。“是我自己有时表达得不好。” “我说了那是我乱发飙,跟你没关系。”他眉头一皱。 “不是的。”语气坚持。“你知道,像是那时候,我给你王子面一一” “我不是在气你给我王子面。” “我知道。不过那时候,我原本是想借此表达善意,却弄巧成拙,还晕倒造成你的困扰一一” “我不是在气那个?”搞不清楚状况!“我是在气你不好好爱惜自己身体!”一句冲口而出的话,让两人同时愣住。 该死!他在说什么?一方面觉得自己有够鸡婆,一方面又无法否认这是实话。他别扭起来,僵硬地转头驾驶,不再看她一眼。 她则因他的话而悸动。他为何这么关心她?这让她、让她……气氛变得说不出的怪,像是尴尬,又荡漾着微妙隋愫。车程中,一旦遇上红灯,两人都有点坐立难安,各怀心思,回避着眼神的接触。 沉默中,却似仍有声声激越轻响。那是雨声,还是谁的心跳声呢? 终于到了她家路口前,他靠边停下,她说:“谢谢你送我。” “唔。”他应了声。 她没立刻下车,只是凝视着他。他的表情并不柔和,甚至硬邦邦的,然而想到他方才的话语,这铁石般的面容却使她嘴巴发干,心跳加速……“你真温柔。”一句话就这么脱口而出,发自肺腑。 温柔?这样破天荒的评价,若在平时,连他自己听到都会大笑出来。 但这时他却没有,因为真正温柔的,是她的声音。 她脸庞逆光,没法看清她唯一有表情的眼睛,那太过真诚的话语却掀起他胸腔内一阵骚动。他粗声粗气地说:“我只是要告诉你……既然我都道歉了,你就别那么多废话,乖乖接受就好了。” “好。”她听从地点点头,心波动得厉害,下意识一拨刘海,自觉不宜再留,开口道别:“那我走了,再见。”开门下车。 他没有立即驱车离开,目送她的背影,见她用包包遮在头上疾行,雨点在她身上飞溅,他不觉蹙眉。刚刚该把车再往前开一点,送她直达门口的……正做此想,雨幕中的人影蓦地一顿,然后转身飞快跑了回来。 怎么了?以为她忘了带走什么,他为她打开车门;她探头进来,在淅沥雨声中扬声问道:“我们现在……是不是和好了?”语气慎重。 什么?他愣住,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对……没错。” “太好了。”她明显松了口气。“那明天见。”砰!车门再次被关上,她小跑步离开,这次没有回顾。 她是……特地跑回来问这个问题的?他越想脸色越怪,最后忍不住大笑出来。遥望那渐渐看不见的身影,怎么同事?他怎么会觉得她好可爱? 他该觉得她奇怪才对,因为当他乱发飙,她非但不气恼,反而还努力不让他讨厌她,教他错觉跟自己当朋友仿佛真是件多了不得的事。 想到刚刚,她发丝垂挂颊畔滴水,脸上水珠晶莹,那狼狈模样让他忆起上次送她回家,也是这样一个雨夜;隔着车窗,那双眼眸绚丽如流星,令人不由得迷失其中;因此方才有一瞬间,他竟有点不想她离开,想拉她进车子,边帮她擦干脸边笑骂她疯子,为了问这么个问题冒雨跑回来……忽而意识到脑中的画面太过亲昵,他震住。 搞什么鬼!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倏然惊恐,他像碰到烫手山芋那样将呼之欲出的答案甩开。不可能!王八蛋!前面那句是对自己的理智提出的抗辩,后面那句是对胸内那忽又开始发疯的可恨怪物发出的怒吼。 变得心浮气躁,他没回家,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台北街头闲晃。 雨停之后,在一家便利商店前停下,入内买了杯咖啡回到车上,狠狠灌了一口,试图冷静。他按下车窗透气,顺手扭开音响,听到广播入耳一一“……我曾经非常讨厌一个女孩子,每次碰面都跟她针锋相对。 后来,我们之间发生了一些事,忽然间我发现,我好像对她产生了一种很微妙的感觉……现在我们虽然算是朋友,可是,我始终摸不透她的想法,所以也不敢有所表示,怕她会不喜欢我,毕竟我们先前的关系那么差……”是自家的节目《爱谈辛》,主持人桃色毒正在朗读听众来信,而且这情节听来怎么有点似曾相识?他忍不住越听越出神,到最后全神贯注。 “……请问我该怎么做才好?”念完最后一句,气氛陷入沉默。 忘了喝咖啡,他侧耳倾听,心脏怦怦猛跳,不觉屏息等待。 “唉……”终于,主持人以长叹打破僵凝。“我说这位小兄弟,能不能拉开你的裤子,低头看一下一一你有小鸟吗?不然怎么会这么孬?”什么?瞬间瞪大眼,耳中听着主持人越来越难听的臭骂,他眼角抽搐,脸色一寸寸变得铁青,矫捷一伸手,狠狠把音响给扭哑! 这是什么鬼节目?简直狗屁不通!什么小鸟……至少也是老鹰! 跳望窗外夜色,他脸色阴沉、思潮汹涌。他见鬼的到底是怎么了?明明不久前还觉得她可恨,现在却怎么觉得她可爱?而且心脏还没事对她乱作反应!用力一抹脸,他觉得自己要不是神经接错线,就是……就是什么,实在没法想下去,因为那荒谬的程度简直要命。 第五章 昨夜大雨过后,今日天气难得晴朗。一早,阿华田跨入办公室,有点意外地见到上司双手负背站立窗前,貌似沉思的背影颇富有哲学性。 “老大,早安。”阿华田恭敬道早。 雷昱野回身,面色肃穆,沉吟道:“阿华田,你也跟了我很久了吧?”咦!老大怎么突然说起这个?阿华田一愣,感觉有些什么事就要发生,不觉立正站好。“是的老大,从第一天上班算起,共两年又五个月。”雷昱野思了声,走到办公桌边坐下,跷起腿,双手交握腿上,淡淡道:“你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说到这,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我现在要告诉你的事,是最高机密,你小心听好了。”阿华田心一凛,战战兢兢,心儿怦怦跳。“是!”如同新兵被初次交派a级任务,心中既兴奋又忐忑,直到听到一句一一“我打算追求莫静蕾。”语出惊人的雷昱野,表现出一派平心静气。 经过一晚的沉淀,他现在已能诚实面对自己的心情。好吧,没错,仔细想想,他似乎是对那个莫名其妙拼命想跟自己交朋友的女人有了特别感觉。那又怎样?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喜欢就喜欢了,他才不会孬到不承认! 于是,思考了一晚,他心中有了决定。也许他们以前是死对头,也许她是难以捉摸了点,但,是男人就该不畏挑战,敢爱敢当! 而此时此刻,听到他惊人的计划,阿华田的反应又是如何? 只见他呆愣地沉默一秒、两秒、三秒……讪讪发问:“呃,对不起,我听得不是很明白……老大你……是指哪个莫静蕾啊?”黑眸一眯。 “还有别个莫静蕾吗?”轰!平地一声雷。咚咚咚连退三步,阿华田瞠目结舌,好半天才能吐出话来。“老大,我、我很尊敬你,可是……可是欺骗别人的感情,这太下三滥了!”胀红了脸。激动道:“你、你现在是被仇恨冲昏了头,不晓得自己在做什么。听小的一劝,不然你将来会后悔的!这会变成你人生的污点、人格的缺陷一一” “谁跟你说我要欺骗别人感情了?”雷昱野脸色铁青地打断他。 “咦!”阿华田一呆。“你不是要把她骗到手,再狠狠甩掉?” “甩你个大头鬼,”这蠢蛋是肥皂剧看太多了是不是?“老大你是说……你真的要追求莫主任?我们电台业务部那个莫主任?”阿华田一脸茫然。“难道老大你……你喜欢莫主任?”这是发生在哪个异次元的事? 危险视线凌厉扫来。“你有意见?”语气就像在问:你活腻了? “不敢、不敢。”阿华田胆颤心惊。白痴啊他,老大做事自有深意,他多嘴什么!“老大你有何吩咐尽管说,我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你的情报网不是很厉害?”雷昱野斜睨他,抱臂说出目的。“去帮我打听她的喜好,或是任何有价值的情报。”雷昱野就这么兴匆匆地计划了起来。他天真地想,没看过猪走路,也吃过猪肉,追女孩子嘛,不就是那么回事,哪里难得倒他! “我有两张买东西送的电影票,要不要一起去?”夜里,握着手机,在心中默念第五遍这句台词,ok!男人毅然拨号。 “嗷呜……”同一时间,莫家客厅,桌上的手机发出狼嗥。 “蕾蕾,你的手机响喽!”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外婆中气十足地喊。 莫静蕾从洗手间走出来,拿起桌上手机一瞧,怔了怔,转头说句: “不用等我了,你们先看。”回房讲电话去。 “谁打来的啊?这么神秘。”外婆推推老花眼镜,满腹好奇。“妹妹,你看你姐也到了有秘密的年纪了……妹妹?妹妹?”怎么睡着了? “别吵我……我今早五点才睡……”躺在沙发上的人爱困地咕哝。 “厚,你这丫头,是你说要看这个几百壮士,我才陪你看的咧。要睡回房睡,在这睡着凉怎么办?还有,先帮我换个片,我要看六点半蕾蕾帮我录的哆啦a梦,这打打杀杀又玉体横陈的,对老人家太刺激了……”房外,外婆碎碎念;房内,莫静蕾看着手机萤幕上的来电显示。 这是前不久交换号码后他第一次打来,会是为了什么事? 莫名有点紧张,她摸摸胸口平抚情绪,按键接听。“喂?” “喂?我是雷昱野。我有两张……”话到喉头,蓦地硬生生卡住。 等一下!这会不会太假、太不自然了?干嘛谁都不找专找她?他脸色一凝,越想越觉得这伎俩有够逊,他是不是头壳坏去,怎么会想要用这方法? “两张什么?”听他语焉不详,她不解地问。 他清清喉咙,努力运用急智。“我是说,我有两张买东西送的电影票……就快过期了,浪费了满可惜的……不过,可以约的人都没空,所以想问你有没有空,也许可以一起去。”该死!他在说什么?这下不是太假、太不自然,而是欠打又没诚意! “我的意思是……你知道,上次我们和好了,所以……”可怜咱们节目部的台柱雷主任严重缺乏追求经验,平素做节目采访时的优秀应变能力在这时连一成都发挥不出来,说话智障到连自己都想去撞墙。 那一端懊恼得要命,这一端的莫静蕾却因出乎意料而微有出神。 他……约她?怦怦怦!心跳不觉快了。“什么时候?”意外得到善意回应,他胸口一跳,惊喜复活。“这礼拜六怎么样?” “礼拜六不行。”她垂眸失望。“我家水龙头坏了,买了新的要请人来换,我要监工。”外婆和妹妹都有计划,已说好了由她负责。 他一听此言,却是暗喜天助我也,赞!好水龙头,坏得妙啊。“你找的是谁?可靠吗?只有你一个年轻女子在场未免太不安全了。”她想了想。“那我明天打电话问能不能改时间。”其实她外婆差不多是那时回来,所以她不会是一个人,只是她想,也许这样那天就能空出来了。 “没关系。不如这样吧,反正我那天很闲,我去你家帮忙装。” “你?”她愕然,没想到他会自告奋勇。 “我一个人住久了,这方面很在行。”说得理所当然。 “不用了,这样太麻烦你了。”她哪好意思。 “这点小事算什么。你不知道吗?朋友就是要互相帮助。”义正辞严。 用猛烈的友情攻势说服了她,周六,他堂而皇之来到佳人家中当义工;踏入她家,他的第一印象是,干净一一非常非常干净。 坐在一尘不染的桌边,他看着前方光可鉴人的地板,怀疑它至少被拖过三次以上,看来有人十分注重维持这屋子的洁净。 “请喝。”这时,莫静蕾将端来的茶杯放在他面前,又是入厨房,端出一个点心盒,里面的分格装满各种咸的甜的零嘴。“请吃。”哗!这也太丰盛了吧!他哑然失笑。不过他可不是来当贵宾,而是来当水电工的,所以只随意用了些茶点,就要她领自己到浴室开工。 关闭了水源,他拿着工具探入洗手台下方,开始拆除旧的水龙头。 她伫立门边,由上望着他工作的宽厚背影,不知是不是家里没男人的关系,此时多了一个他,气氛似乎变得不大一样,连空气都温暖几分。 她不由得就这么枯站着,注视他专注工作的模样,移不开眼睛,像是在太阳下曝晒太久,脑袋热烘烘的,唇瓣也微有干涩。 当他起身,从镜中见到她直勾勾盯着自己,奇怪地回头。“怎么了?” “没事。”她回过神来。“辛苦了……口渴吗?想喝什么?” “不用了,还没完呢。”她一直站在这里看,是不好意思放他一人在这苦干吗?“我一个人来就可以了,你先去忙,弄好我再叫你。”说完,正要动手拆除水龙头,眼角余光一瞥,忽地动作一顿,检视起洗手台的接缝,再走到浴缸边,改为打量浴缸和墙的接缝,眉头微蹙。“这些接缝裂了,最好尽快补起来,不能让水一直渗进去。”她上前观看,明了地点点头。“我会找人来修。” “不用那么麻烦,我顺便把它搞定。”他爽快道。 他理所当然的态度教她怔住,胸口一热,垂下眼,心跳有些快。他为什么这么好?为人既大方又热心,对她真帮忙……“不过我需要一点工具。路口不是有家五金行?我抄张清单,你去买一下。”怕她不愿麻烦自己,他先一步发号施令。 等她出门采购,他继续换水龙头的大业,还顺便检查一下马桶有没有问题,要把她家浴室来个大翻修,任何表现机会都不放过,让她每天洗手、洗澡甚至上厕所都想到他有多厉害、多可靠、多有心,哼哼……越想越觉得自己这招有够高明,他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沉浸在愉快的想像中,安装好新的水龙头,叮咚,门铃响了。 她回来了?是忘了带钥匙吗?门铃又响了几声,他伸手抹去额上灰尘,没有多想地迈步走到玄关,打开大门。 “我提早回来一一”门外的却不是莫静蕾,而是个左手拄着拐杖、右手打有石膏的老奶奶,见到他,她脸色大变,暴喝一声:“你是谁?” 猜她定是莫静蕾的外婆,他连忙解释:“我是一一”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一只高跟鞋迎面飞来,鞋跟神准地砸中额角;教他痛得闷哼。 “贼!好大的贼!来人啦,有贼啊!快报警,快抓贼啊!”外婆扯开嗓门惊嚷,扔下拐杖,抓起鞋柜里的鞋一只只向他夹头夹脑扔去。 听她那样乱嚷,他脸黑了一半,绷紧一张脸,大吼澄清:“我不是贼!我是你外孙女的朋友!”被他的凶相吓坏,她嚷得更是声嘶力竭: “救命!杀人啦!”雷昱野又急又气,无计可施,想干脆上前捂住她嘴巴再解释,就在这时,叮一声,电梯门打开,莫静蕾及时回来,救星驾到。 深恐匪徒对她不利,外婆惊惶尖叫一声:“蕾蕾快跑!我挡着!” 护孙心切,困难地捡起拐杖,举高准备厮杀。“老身跟你拼了!” “他是我朋友!”眼看情形不对,莫静蕾忙喊。 “……啊?”总算听进去了,外婆大为错愕。“你……你朋友?” “我朋友今天要来帮忙换水龙头,我不是告诉过你?” “你说的……就是他?”外婆瞪着他,惊疑不定。眼前这男人,大块头又一脸凶相,不似善类,蕾蕾上哪认识这种人的? 莫静蕾看他身边散乱一地的鞋,再看他灰头土脸、满身鞋印,猜出前因后果,心中歉疚。“抱歉,你没事吧?” “没事。”强忍脸颊的抽搐和怒火在胸内造成的三级烧伤,他拍掉身上鞋印,努力展现风度。“是我不好,吓到你外婆了。” “就是啊,我差点被吓到挫赛咧。”外婆吁了口气,放松下来,在一旁的阶梯上一屁股坐下,有气没力。 “你们先进屋,我跟邻居解释一下。”莫静蕾到对门去按电铃。 外婆却没动作,哀哀嘟囔:“我腿软了走不动怎么办……” “我抱您进去吧。”耳中听到这句话,跟着头上黑影笼罩。咦!外婆才刚抬头,枯瘦的身体一轻,被一双健壮手臂腾空抱起。 “哇!”低呼一声,一只手在半空中抓了抓,差点以为自己会掉下去,随即发现他抱得超稳,有力稳健的手臂毫无摇晃。 转头见到男人刚毅的下巴,他目视前方,大步跨前,老奶奶七老八十了,在他怀中竟自觉像个小婴儿。这境遇教她眼中透出迷蒙,忽然间,心境神奇地青春起来;先前受他惊吓,现在却觉得他威风凛凛,像极古代骁勇的大将军;而她,喔,是的,她就是皇朝里艳冠群芳的第一公主啦。 走到沙发边,雷昱野将她轻轻放下,低头见她一脸迷茫,嘴边还挂着诡异的傻笑。怎么回事?他奇怪地问:“您还好吗?” “哎唷!”恍然从幻想中醒来,外婆低头摸摸老脸,好害臊咧。抬起头,以一种改观后的崭新眼光打量他。这年轻人看起来凶煞煞,却满细心的;她看看自己打了石膏的右手,他刚刚很小心,都没碰撞到。 看他头好壮壮,很有安全感,外加很神勇能打的样子,可以的话,她并不想反对外孙女跟他来往,但是一一“你是混哪条道上的?” “……”他使劲挤出个微笑。“我姓雷,是莫静蕾的同事。”姓雷? 同事?外婆愣了愣,像被雷劈中,脑中灵光一闪。“哦!难道你就是上次我急诊时,送蕾蕾去医院的那个人?” “对。”蕾蕾?他脸色有点古怪。这小名也真是……太可爱了。 “原来就是你啊!我一直想见你一面,终于见到了,太好了太好了!”外婆开心地哈哈笑。“你今天来帮忙啊?那水龙头装好没?” “装好了。” “赞赞赞,我去看看!”外婆兴奋地跳下沙发,冲向浴室。 看她精力充沛的样子,跟先前判若两人,让他惊讶又好笑。 跟着到了浴室,见莫静蕾已回来站在门边,手提一袋刚买回来的工具,回头见到他,她愕然道:“你的额头……”方才廊上灯暗,加上他肤色黝黑不明显,没发现他额角多了块瘀青,是被外婆伤的吗? 他就着浴室的镜子一照,无所谓道:“没事。”怕她介怀,马上又说: “工具都买到了?那我要赶快动工,完工后还需要点时间风干。” “还要动什么工?水龙头不是装好了?”在旁的外婆奇怪地问。 “我要顺便修补一下浴缸跟洗手台的接缝,漏水会有很多问题。” “哇噻……好厉害,你什么都会呀?”外婆啧啧称奇。 他勾唇,听得有点虚荣。“一点小事不算什么。” “那厨房的日光灯坏了一支,能不能也麻烦你顺便换一下?” “没问题。” “真的没问题?”外婆双眼放光,喜孜孜道:“不如这样,我上星朝买了把需要组装的摇椅要放客厅,也麻烦你顺便装一下哦?还有,之前我帮卧室挑了组新窗帘,一直没换,也麻烦你顺便一下一一” “外婆,那些小事我们自己来就可以了。”莫静蕾出言打断。 “没关系,我喜欢做这些。”雷昱野赶快说。 外婆一听大喜。“你喜欢?哎唷,那太好了,我有个朋友家最近浴室漏水,正想找人去修,肥水不落外人田,我介绍你去赚外快啦!” 不……这……该怎么说好?哑巴吃黄连,苦到快抽筋,正不知如何婉拒这盛情,还好莫静蕾把过分热情的老人家拉走。 结果,他真的当了一下午劳工,顺便了好多次。修的修、装的装,把卧室的窗帘换好时,回头问坐在床沿的外婆:“这样可以吗?” “可以可以!好极了。你效率真不错,家里有个男人帮忙实在太好了。”外婆极力赞美。“你真好,像你这么热心助人的人现在不好找咧。” “小事而已。”他大方道。 “不小、不小,大得很呢。”外婆微笑,左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床铺,老花眼镜下的眼睛闪着精光,端详的视线教他一阵不自在,正欲开口,就听她说:“老实说……你想追我们家蕾蕾,是不是?”他瞬间僵住,又惊又愕,还有点窘,因为被看出别有用心。 “被我说中了?呵呵……不要看我疯疯癫癫,我心里头啊,跟明镜似的。”外婆起身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笑道:“不过别担心!外婆我中意你,我会帮你的一一”伸手拍拍他的背,哎唷一声,抽回手甩了甩。 低叫道:“厚,你这肉是怎么练的,怎么这么硬啦。”他忍不住笑了。听她说要帮自己,他心花怒放,开始觉得她真是位可亲的老人家。 “我还要恭喜你,你眼光好好。”外婆对他眨眨眼。“不是我老王卖瓜自卖自夸,我们家蕾蕾很害羞的,这种女孩子现在很难得喔。”什么?雷昱野惊诧,差点当场爆笑出来。拜托一下,这位外婆肯定不晓得她外孙女上班时的表现……害羞?哈! “对了,我已经跟蕾蕾说啦,要留你下来吃晚饭。”外婆说完出房,房门一开,一阵食物香气飘进来。他跟着出房,听到厨房传来锅铲声,莫非是莫静蕾在烧饭?想到可以吃到她亲手做的晚餐,感觉真不坏,他窃喜,操劳一下午的肉体神奇地恢复了活力。 开饭时,他坐在桌边,望着莫静蕾将菜一道道端出,共四菜一汤,颇为丰盛,只不过,炒蛋碎烂,青菜枯黄,鱼煎破皮……显而易见,她的厨艺不太好。原来她也有弱点啊……这发现让他暗笑在心,觉得这样的她意外的可爱。 三入围桌吃饭,过没一会儿,外婆突然说:“哎唷,怎么搞的,忽然想上大号……嗅,妹妹上次买的那个果菜汁真有效咧。”抱着肚子离开饭桌,扬声留下一句:“你们先吃啊,我很快回来。”饭桌上少了个人,气氛微凝,而莫静蕾始终端坐着,用那一号表情默默吃饭,可恶……好吧,他来找话题。“这个炒芋头很好吃。” “……那是我外婆做的。”用左手做的。 “shit,这……这鱼也很好吃,盐巴调味得刚刚好。”亡羊补牢没有用,她低下头,显得消沉。她们家向来是外婆掌厨,这阵子外婆手不方便,她下班回家又已太迟,所以都由妹妹下厨。如果事先知道他今天要留下来吃饭,她会先练好几道菜,省得献丑。 气氛越发凝滞,忽然铃声响起,太好了!他暗地松口气,放下碗筷,拿出机,一看来电显示,脸色一凝,庆幸瞬间不见。 “……喂?”他按键接听,有种不好的预感。 “阿野啊,是妈。在做什么?吃饭了没啊?” “我正在跟朋友吃饭……”边说边向对座的莫静蕾比个抱歉的手势,走到不远处的墙边去讲电话。 她目光不时瞄向他,听他压低声音,随着讲话,薄唇渐渐拉直,神色越来越压抑,最后终于忍无可忍地低咆:“我最近真的没空相亲!” 快被母亲的蛮横给气死,他放大的音量教她一震,锵!一支筷子失手落地。停顿几秒,她弯腰捡起筷子,听着他跟人讨论相亲的事,看看一桌的菜,食欲骤减,也不去拿新筷子,木然地改盛蛤蜊汤喝。 “总之我现在在朋友家,不方便说,回家再谈。”好不容易摆脱缠人的老妈,他回到座位,见对座的莫静蕾已在喝汤,看来是吃饱了。 她喝汤喝得专心,他似是这时才有空闲打量她。今天她穿七分袖的浅紫洋装,一头柔顺秀发用发夹夹起,露出光洁纤细的颈项,是比平时要居家的打扮,却一点也不随便,脸上上了跟平常上班时一样精致的妆,无疑她是个相当重视仪容的人,看她现在甚至还戴着隐形眼镜……蓦地想到自己的下属晓莉,戴隐形眼镜是为了装扮给男友看,他好奇地想,她又是为了什么?“你为什么会想戴隐形眼镜?”她抬眸,顿了顿,徐徐开口解释:“电台附近有家拉面店很好吃,我常去吃。戴隐形眼镜,吃面时眼前不会起雾。”仿佛要示范给他看,她拿汤匙舀汤送近唇边。“像现在这样喝热汤时也是。”他沉默几秒。“你……都没想过把眼镜拿下来再吃吗?” “那样就看不清楚食物了。我视力很差。” “哦,原来如此,有道理……”他憋笑摸摸下巴,故作了然。所以,她吃饭吃这么慢,是要把食物看清楚才吃吗?这种奇怪的执着,该不会是为了表示对食物的尊敬吧?这想法使他再也忍不住地笑了声。 就在这时,一声叫喊传来:“蕾蕾,没卫生纸啦,帮我拿一下!”她告声失陪离开,帮外婆拿卫生纸时,瞥见一旁的药箱,想了想,顺便找出消瘀药膏和棉花棒,回到桌边问他:“等下帮你擦药好吗?”经她一提,他才想起额上那点皮肉伤,虽然根本不以为意,但听到心上人要帮自己擦药,他心中愉悦,哪会傻得去拒绝。 于是,饭后,他坐在客厅沙发上,她站他面前,轻轻说:“别动。”一手将他挡住伤处的头发往后拨,一手拈着棉签,将药膏轻柔涂上。 他却一点也不如预期般享受她的温柔。视线正对她曲线柔美的胸口,u型领露出雪白肌肤,眼睛无法不去看那颗长在美丽锁骨上、非常冷艳性感的痣,他喉结动了动,强自压抑身体深处的燥热,逼自己放低视线,这下进入视线的,是她白皙的小腿、优美的脚踝,还有娇小的脚掌……喔,她的脚怎么会那么小?他怀疑自己甚至可以一手盈握。 她擦药怎么那么慢?是怕他痛吗?拜托粗暴点,用戳的都可以,他需要痛觉来让自己保持清醒。该死!脑中的遐想挥之不去,他可以感到体温飙得多高,深怕她贴在额际的手感觉到。 他不晓得自己的担心纯属多余,因为她的手温也正持续攀升。 掌心下的皮肤粗糙温热,搔刮指腹的短发刺刺的,犹如带有静电,教她心头浮动。身体间距离极近,近到她可以感受到他身上的热度,闻到他身上的男性气息,他灼热的吐息吹拂手上,更增刺激,体内某个地方在收缩战傈,她呼吸变细,原本的平心静气逐步崩塌。 空气变得又热又重,安静的气氛反而形成一种微妙张力,就在这一触即发的时候一一“哈啾!”好响亮的喷嚏从外婆房内传来。 客厅的两人吃了一惊,她倾身的姿势一个没站稳,踉跄了下,他反射性伸手到她腰上一带想帮她稳住,不意却将她拽到了怀里。 两人暖昧地叠在一起,像是触电一样,不约而同震颤了下,但还没有多余的举动,玄关忽地传来开门声响,有人回来了! 两人迅速分开,有点心虚似的左顾右盼,眼神闪烁不定。 “我回来了。”一名大学生模样的女子从玄关走入客厅,见到两人,微讶顿住。“有客人?”不大客气地打量起雷昱野。 “我朋友。”莫静蕾平缓心绪,瞧向雷昱野。“药擦好了。” “时间不早,我也差不多该走了。”他趁机起身告辞,怕再待下去,自己真的会失控。“帮我跟你外婆说声再见。”她送他到门口。“今天真是谢谢你的帮忙。” “朋友之间客气什么。”他没有多想地顺口接了这样一句。 她为这句话眉心一凝,过了好几秒,轻轻说:“当你朋友真幸福。” 一句话如针刺进心里,他穿鞋的动作一僵。“没什么。”道别离开,回家路上,他越想越懊恼。朋友?谁想跟她当朋友啊?今天吃了她亲手做的饭菜,还得到她外婆的暗中支持,进展奇隹,原本满心欢喜,但这下好了,一整天的努力,该不会都成了友谊加分? 都怪他自己先说什么朋友的,简直自掘坟墓,真他妈是个超级大白痴! 第六章 “阿华田,合理地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午休时分,主任办公室内,雷昱野双手环胸,森然质问面前的助理。 “老大,是、是这样的……”阿华田吞口水、擦冷汗,感到生命正面临威胁。“上次你说,要我去打听莫主任的情报嘛,所以我想,最可靠的情报来源,莫过于距莫主任身边最近的人……” “你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吗?”磨牙霍霍。 “雷主任,你别怪阿华田,他本来只是向我探听消息,是我硬逼他说出内情的。”一旁个头娇小的女子跳出来为阿华田解围。 “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阴狠慑人的目光扫向她。 被他吓得脸色一白,多多强自镇定,咬咬唇,耍赖道:“你……你吓唬我没用的,反正这件事我既然知道了,就不会坐视不理。”雷昱野看向阿华田,黑眸闪着危险光芒。“你之前不是说很讨厌她,几时又变同党了?”还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出卖上司! “就是……上次老大你跟莫主任杠上,我们俩不都早上请假不在吗?”阿华田扭捏搔头。“其实,我是在路上碰到她,她蹲在大楼旁的咖啡店前哭得好伤心,我于心不忍,就过去看看。一问才晓得,原来前一天她不小心在莫主任面前露了口风,莫主任发现老大你相亲的传言是她放出去的,训了她一顿,她万念俱灰,不知该再用什么脸去见莫主任……”莫静蕾知道了?雷昱野微讶。“废话少说,讲重点。” “总之就是……她真的很认真反省了!”阿华田激动起来。“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老大你该给人家机会将功赎罪啊。” “雷主任,上次静蕾姐晕倒,你的表现真的让我……让我刮目相看。”说到这,她低头摸摸耳朵,看似有点腼腆。“长久以来是我误会你了,我已经改过向善。我跟在静蕾姐身边这么久,一定可以帮上忙的。”雷昱野却不领情,嗤道:“不用你多事。我已经打算直接表态。” “咦!”多多一惊,迟疑道:“可是……这样会不会太躁进了?是不是循序渐进,从朋友开始做起,慢慢累积好感比较好……” “我们已经是朋友了。”雷昱野扯扯嘴角。“不知道为什么,她很希望跟我做朋友。”现在他反而怕突破不了这道界线。 “真的假的?”阿华田惊愕得合不拢嘴。 “既然如此……那我有个好主意!”多多双眼晶亮,神秘兮兮抓了阿华田绕着雷昱野围巾小圈子,说出心中的绝世好计。 “噢,这招赞耶!”阿华田听完,掌声鼓励,举双手赞成。 雷昱野却不置可否,微眯着眼,思量有几分可行性。 见状,多多拍拍胸脯,卯起来给他保证。“雷主任,你要相信我啦,再没什么会比这招更棒的了。交给我安排,我敢打保单会马到成功!” 加班的晚上,莫静蕾离开电台时,意外在大楼门口碰见一人。 “嗨,好巧。”男人懒懒地对她一挥手。 “你也现在才走?”即使在夜色下,那伟岸身影还是那么醒目,教人难以忽视。想到前几天在自家发生的事,她心头一跳,不觉别开眸。 “嗯。你要搭捷运回去?”他看眼手表。“不如我顺路送你一程。 这么晚了,现在捷运之狼很多,单身女子很危险。”闻言,她眼中闪过一丝奇异之色,偏头凝眸直盯着他瞧,瞧得他浑身不自在。干嘛?他表现得太不自然了吗?该死……扯扯领口,他清清喉咙,故作若无其事。“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她摇摇头,谢谢他让自己搭便车。 得到她首肯,他满意地扬唇。车程中,状似不经意地转开广播,转到一个友台的音乐广播频道。到了她家前的路口,他将车慢慢靠边停下,拉尖耳朵听广播,shit!还没来吗?薄唇一抿,正开始有些焦虑,听到主持人及时说:“接下来,是台北的雷先生点给莫小姐的一首歌……”她轻噫一声,倏然回头看他,眼中盛满惊讶。 他却瞪着音响面板,面色凝重,因为背景开始放起的前奏,旋律熟悉,但是不对,怎么会是它?主持人搞错了吗?惊恐下,听见主持人用悦耳的声音继续说:“周华健的《朋友》,希望他们友谊长存。”朋友一生一起走,朋友不曾孤单过……悠扬歌声灌入耳中,回荡在他冰封心中的,却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那杀千刀的臭丫头,胆敢设、计、他! 嘴角扭曲了下,雷昱野气到快爆血管,脸色难看得可以,身体绷紧坐直,握拳克制自己不要当场来段精采国骂,那模样看在莫静蕾眼中,却误以为他是不善应付这种感性场合而在尴尬。 他特地点歌给她?她轻轻一眨眼,一时感到混乱,不知该怎么形容这种矛盾心情,胸口既有灼热的感动,又有些……难言的晦涩。 希望他们友谊长存吗?他对她那么好,太好了,好到她一度以为……不,不对,她只是以为……自己该更高兴的。没错,她是很高兴,她的原意就是想跟他做朋友而已,不是吗?只是,在不知不觉间,她好像……闭了闭眼,她深呼吸一次,摒去那些不该有的杂念和黯然,再睁眼时,心念清明,决定这么告诉他:“谢谢……我很喜欢这首歌。”那诚恳话语和柔和目光,不知怎地,竟把他的心霎时提到喉头,不对,这非他本意!正要开口解释,却快不过她那句将人打入深渊的话一一“我也希望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 雷昱野疯了。他疯了,才会当真相信养乐多的话!他疯了,才会生平头一次不介意真的杀人! “养乐多小姐,你喜欢哪种死法?”他微笑问面前的人。 “老大请息怒!”阿华田万分惊恐,第一次见他这样笑里藏刀,好吓人。“我们先把事情弄清楚……多多!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恶!害他变帮凶!阿华田气愤地看向多多,却见她正望着老大,目光幽怨,他怔住,她这是……一个可能性猛然钻入脑中,阿华田抽了口气,揪住胸口,瞪眼道:“难道你……喜欢老大?”此言一出,雷昱野愕然,多多顿住,气氛凝结整整五秒。 “你在说什么鬼话!”多多不可思议、不能接受、歇斯底里地又叫又跳。“莫名其妙!谁会喜欢这种……这种大怒神!” “啊?”阿华田呆愣。“什么大怒神?” “就、是、他!”她站定,指向雷昱野,h艮冒火,脸胀红。“静蕾姐是悠然自得的摩天轮,他是毫无格调的大怒神;静蕾姐是优雅高贵的波斯猫,他是那种一一那种野蛮凶暴的大狼狗!” “胡说八道,你太过分了!”无法忍受有人这样污辱偶像,阿华田气结。“你就因为这样而搞破坏?你怎么这么……这么阴险毒辣!” “阴险毒辣的是他!”多多对着雷昱野龇牙咧嘴,像只发怒而拱背竖毛的小猫。“你骗得了愚忠的笨部下,骗不了我!想就知道,你怎么可能喜欢静蕾姐,亏我上次还对你有点改观,你居然想出这种卑鄙的毒计。静蕾姐人这么善良单纯,要真被你欺骗了感情怎么办!” “我……我哪有愚忠,哪有笨。老大做什么都有他的深意。”说来说去,没人相信他是真心的就对了。深吸一口气,雷昱野睨着脸红脖子粗的两人,叱喝一声:“闹够没?”成功达到肃静效果。 再看向多多,他眸光一凛,带着追人的威严,冷冷道:“我要提醒你,你虽不是我的直属部下,但我也算是你的上级。上次你任意散播传言,侵犯上级的隐私,这件事,我没有说过不追究。”她瞪大眼,脸色一白。“你……你要公报私仇?”其实雷昱野虽恼火,还真没想过跟这白目小女生一般见识,只是想警告她,却被她说成公报私仇;他沉着脸,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 不爽到了极点,他双手环胸,带点恶意地嘲讽:“我告诉你好了,是你的静蕾姐先找上我,非常执着地想跟我做朋友,你一个局外人在旁边干跳脚,不认为自己很可笑?”不意多多睁大眼,反应竟是噗哧一声笑出来。“你以为自己很吃香?你以为无缘无故,静蕾姐会想跟你做朋友?嘻嘻……” “挑拨离间是没用的。”幼稚!他轻蔑地一撇嘴角。 “喔不不,我只是猜想有些事你可能不知道。”她转动眼珠,掩嘴笑,爆出惊人内幕。“其实呢,梁总曾经好几次跟静蕾姐暗示,说你们俩就像他的左右手,他希望你们可以好好相处,所以喽……”什么? 有如冷不防被反捅一刀,雷昱野心头剧震,身躯一僵,但马上恢复常色,漠然冷嗤:“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咦!那出乎意料的反应教多多错愕愣住,还没机会多说一句话,就被冷冷送客。“废话说完了吗? 那你可以滚了。” ——他妈的。 午后,第十三次发现自己在发呆,他在心中火大地低咒一声,坏脾气地摔笔,再握拳用力揍了无辜的桌面一拳,砰!好大一声。 搞什么!他居然真被那小妞的一番鬼话影响了。寒着脸,他瞪着不知名的远方,试着向自己举证他们的关系绝非那么不堪一击。 “你真了不起,是个铁铮铮的男子汉,我打从心底欣赏你。” “不瞒你说,上次受你帮助之后,我霍然醒悟,错过你这个朋友会抱憾终生,所以才决定鼓起勇气,对你展现最大的诚意。” “那,我们可以算是朋友了?”不想还好,这一想,脸色越发难看,竟更受动摇。谁教一开始他比谁都怀疑,他们之间所谓的友谊,是萌芽在养分奇妙的外星土壤上……烦!胡思乱想不是他的作风,他决定直接问清楚。 “我有个问题要问你。”下班后,他约她见面,单刀直入地问:“你真的是因为我帮过你那一次?所以忽然想跟我做朋友?”莫静蕾怔住。他怎么会突然这样问?难道他……知道了什么?“也不尽然……其实,我早就想跟你交朋友了。”好扯。如果是以前,他会这样想,然而现在,看她隐约垂眸回避的模样,一颗心沉了下去,他沉声问:“是吗?为什么?”她沉默了很久,当她动唇看似欲言,他不知怎地,竟像是被人骤然扯紧了心弦,一句话先蹦出口:“是梁总的意思是吗?”她脸上瞬间跃现错愕,那反应让他几乎肯定了,因而眸色一黯。那张总是缺乏表情的脸,第一次出现这样明显的情绪,却是因为他提到了另一个男人,这项认知令他不觉握了握拳,感觉……不爽极了! 她微别过头,低声道:“为什么提到梁总?” “事到如今,你就不用再装傻了。”他面色不佳,笑不由衷。“梁总跟你说过,希望我们可以好好相处,是不是有这回事?” “你……”她脱口问出:“你怎么知道?”这问题教他心口狠狠一抽,像是被人当面甩了一耳光,充分了解自作多情的感觉。想到之前,他还真信了她那些莫名其妙的示好言语,甚至觉得那个拼命想跟自己做朋友的她很可爱……哈,他真白痴,白痴到爆!不想让自己更难堪,他撒谎:“他会跟你说,当然也有可能跟我说。”什么?她心头一颤。 “那你答应跟我做朋友……” “放心,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我还没那么无聊。”不禁带点讥诮。 他的不快很明显,听出他有所误解,她连忙解释:“我不是因为梁总而假意跟你做朋友,是那一次你帮了我,我才决定一一” “我知道你不是假意。”他打断,这一点他还分辨得出来。 那他到底在不爽什么?是了,这一点,他也还分辨得出来。 因为,她对他虽非虚情假意,动机却跟梁总多少脱不了关系。一想到她当初费尽心力亲近自己,原来还隔着另一个男人的影响,他的感觉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嫉妒。酸酸酸,酸得牙都疼了。 粱总的话对她有这么重要,她这么唯命是从?难道她……喜欢梁总? 这念头使他震动,更恐怖的是,细思之下竟觉得不无可能。毕竟早在加入电台前,她跟梁总就有私交,正确来说,她是梁总找来的……希望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一一这句杀伤力十足的话重现脑海,突如其来的心慌扰乱了他。她喜欢梁总,而他只能跟她“永远”当朋友?别开玩笑了!“告诉你,我才不想跟你做朋友。”他面色转为铁青。 她一震!过了一会儿,涩然道:“你……反悔了?”顿了顿,一反常态地追问:“为什么?有哪里不对?”仿佛急欲修正错误之处。 第一次听到她这样着急的口吻,怎么?她就这么怕自己跟她“切八段”吗?他扯扯嘴角,却笑不出来,忍不住又把这跟梁总的意愿连起来,心情晦涩,冲口道:“我不想跟你做“这种”朋友。”加强语气。 “这种?”显然完全听不出他的意有所指,她咀嚼这两个字,居然一派严肃地深思起来,大概是在想不是这种会是哪种。 有没有这么难懂!“我的意思是一一”突兀断节。 她抬起头,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有如自知鲁钝的学生恭候老师指教。 “我的意思是……”他全身紧绷,舌头僵化,像得了失语症。 他们站在骑楼里一家便利商店旁,对立不语,形同对峙,店内有人进进出出,但他什么都听不到,只听心跳声怦怦怦、怦怦怦! 该死……不要要废了!甩开紧握的拳,他咬牙逼出话。“我一一” “年轻人,有话好好说,无论如何,千万不能打女人啦!”一声呼喊蓦地打断他的一鼓作气,是个刚从店里出来的多事老伯冲来劝解。 “你说什么?”他霍地回头,震惊瞪他。“我看起来像要打人?” 你紧张的时候,脸绷得更恐怖,整张脸看起来活像夜又似的一一那次相亲时,母亲所说的话在脑中闪过,提醒他不堪回首的往事。如今,不知是幸还是不幸,能够让他紧张的人终于出现了,他看起来却像是要打人? 这事显然不值得怀疑,因为老伯面无血色的惊吓表情已说明一切。 “对对、对不起,当我什么也没说……”老骨头禁不住打,惊觉自己没命管这闲事,老伯临阵退缩,眼一挤呀脖一缩,撒腿逃命去。 雷昱野僵立着,心灵创伤复发,忽然不敢直视面前的女人,下颚紧绷,硬声解释:“我的脸看来可能有点……不友善,不过别误会……” “误会什么?”平稳的声调,听不出恐惧,只有不解。 他猛地看向她,就在这一刻,发现自己爱死她的面无表情了。没错,绝对是她,除了他的真命天女。还有谁能面不改色地听完他表白? 吸一口气,上!“我的意思是,我对你有……就是……你知道,那种很难形容的、非比寻常的一一欢……喜……倒过来的、那种感觉。” 事实证明,表白对雷主任来说,是比道歉更艰巨的任务。 沉默蔓延。男人绷着张凶脸,女人……脸色渐渐凝重。 “欢喜……倒过来?”语带消沉,似乎往不太好的方向想去。 吼,这样还不懂?“就是喜欢嘛!”他终于失去耐性地咆哮。“我想跟你做的是男女朋友,这样懂不懂!”笨死了! 话出口,她却像没听到似的静默不语,平静脸上彷若波澜不兴,细看却有微妙变化,如被冻结,十秒、三十秒、一分钟……竟连眼也没眨。 这吉凶末卜的反应使他惴惴难安,凝窒的气氛使他郁闷。妈的……她倒是说话啊!他焦躁地抹脸,正要开口问个生死,没想到一一“呼!呼!呼!”她猝然按胸开始喘息,且面色微白,身体轻晃,几乎有点站立不稳。 他一惊,扶住她,脸色变了。“你一一有气喘?”她握着他的臂膀,摇头示意,花了好半天平顺呼吸,才能开口。“我刚才……不小心忘记呼吸了。”嗓音微哑。 “你……”这女人到底是……他哑口,找不出字眼来形容自己的心情,只觉得他实在是……永远都摸不透她。既摸不透,就只有用问的了。“这是代表你很惊惶?很害怕?很紧张?很无措?还是……” 慢着!为什么想到的没一个好的? “很高兴。” “……你再说一次。” “我、我很高兴。”可能是方才剧烈喘息的缘故,她脸上泛着薄薄的红晕,看来妩媚动人。“其实,我也……你。”再见,谢谢惠顾一一好死不死有人走出便利商店,音响把重点盖掉。 但他依旧震动,直勾勾盯着她。她也什么?听来不像是坏兆头,捺下言之过早的欣喜,他心脏狂跳,哑声道:“再说一次。” “我也……你。”叭一一这次,是马路上不知哪个混蛋乱按喇叭。 他瞬间面容扭曲,怒从心中起。有完没完?是怎样,这地方风水太糟,还是全世界都跟他作对?脸色一凛,他抓住她手腕,二话不说,强横地拉了她就走,直到离开热闹大街,来到一条僻静巷前。 “可以了,现在,再说一次。”他贴近她,贴得很近很近。 她呼吸微促,是疾走之故,更是他靠近之故。“我也……你。” “……”沉默几秒,他扯扯没耳背的耳朵,又撑着额头,仰天深呼吸一次,似在忍耐什么,直到终于忍不住,一字一字说:“借问一下,中、间、的、字、呢?”为什么被挖空了?被她吃掉了啊? 她垂下眼眸,嘴唇动了动,又动了动,最后泄气地轻抿一下,幽幽开口:“对不起……我太害羞了,实在说不出口。”害羞?害羞?他瞪她,顿时想到她外婆曾说过类似的话。 原来她真的会害羞,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噢,他哭笑不得。 这下该怎么办?要他将就着就这么雾里看花?那他今晚肯定失眠!穷极懊恼中,忽而灵机一动。“算了,不如这样,我来问你,你只要点头或摇头就好。”吸一口气,问道:“你也喜欢我,是不是?”十秒过去……佳人轻轻点头。 欣喜若狂,他笑咧嘴,心情好上天。果然,是男人就该直来直往,喜欢就直说,搞什么迂回战术!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怪不得要失败。 不过,且慢,志得意满以前,还有个例行问题要搞定。“那我们从现在开始改为当男女朋友,同不同意?”十秒过去,二十秒过去……佳人僵立不语。 这下他有点急了,霸道地说:“喂,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她没听进他的话,如坠梦中。能跟他当朋友已是如愿以偿,现在发生的事,却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居然达成了她的非分之想,这……可能吗?不可思议的感受,教她脑中一片乱烘烘。 “莫静蕾,你怎么了?没事吧?”她失魂的模样教他开始担心。 她望向他,深深地望着。这……真不是梦吗?如此感动,美丽得恍如虚幻,他的声音响在耳里,晚风拂在脸上,一切知觉真实清晰,她却不敢眨眼,怕转眼即醒。怎么办?她这样一定会让他感到奇怪,该说点话,但心脏跳得太猛太快,让喉头紧缩难以成言;而她热胀的脑袋,也想不出该怎么表达这番心情。“我……很高兴。”最后她说。 她就没别的话好说吗?这么辞穷啊?他翻白眼,有点粗鲁地说: “这我知道了。”好像很嫌弃,其实是被那太过真挚的语气打动。 他注视她,路灯下,树影映在她脸上,随风轻晃,他不觉伸手轻触,一触及那柔嫩肌肤,心头泛起一阵热,对上她幽深的眼眸,不由得想再靠近一点,把里头的情绪看得更清楚,于是俯首慢慢采近。 她没有回避,也未露排斥,情况就这样被放任下去,眼睛对着眼睛,同时,唇与唇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她……突然软倒。 他大吃一惊,及时伸手一捞,将她抱个满怀。 “呼!呼!呼!”倚着他喘息,吸入的全是他的气息,她长睫轻颤,胸口发烫,感觉自己似乎更呼吸不过来了。 他则眼角抽搐,压抑地深呼吸。她又来了,在这个时候?很想发作,但是,低头看怀中的女人,唔,她的腰好细,身体好软,味道好香……而且,就在他怀里。没出息地就此恼怒全消。唉,带点认命意味地扯扯唇,他一手轻贴她后脑,在她耳边说:“我也很高兴。”更准确一点来说——是爽毙了。 第七章 “呼……呼……”阿华田推门进入办公室,觉得今天不是好日子,一早就碰到电梯故障,害少运动的他硬是爬了千几层楼,就快喘死。 放下包包,见到上司,他愣住。“老大……你怎么笑成那样啊?” 办公桌后,人逢喜事精神爽的雷昱野因这问句回神,立即敛容,故作漫不经心。“哪样?”该死!他泄露了什么? “就……满猥亵的。”这小子不知想到啥,居然还脸上一红。 飞拳k去!“你脸红个屁啊!”害他鸡皮疙瘩都飙起来了。雷昱野凶狠瞪他一眼,瞪掉他的废话。“都迟到了,还不快开始工作!”他谨慎地收敛情绪,以免给阿华田看出自己跟莫静蕾之间有所进展,谁知这小子会不会又被多多套出话,他可不想再出岔子。 想到莫静蕾,他嘴角上扬,心情愉悦。今晚受她外婆邀请,要去她家吃饭,还要将他正式介绍给她妹认识。 加班到晚上七点多,他们约在地下停车场见。他比她晚十分钟走,怕她久等,加快脚步走到电梯前习惯性一按,没见按钮亮起,才想起电梯坏了。推开一旁通往楼梯间的门时,意外目睹一个身影,是莫静蕾? “……嗯,那把带子放回去,记得关掉录影机的电源。”她回头见到他,对手上通话中的手机说:“那就这样,我准备走了。等下见。”合上手机,她望向他,反射性伸手拢拢头发。“要走了吗?” “你在等我?” “……嗯。”她瞥眼旁边的楼梯,像是有点不好意思。 她在等他。忽地容光焕发,工作一天的疲惫一扫而空。奇怪,这么件小事哪值得他乐成这样?但是,嗅,他没法否认,这感觉真不错! “这里空气不好,下次在外头等吧。”他率先下楼。“走吧。”这时间,商业大楼已人去楼空,楼梯间分外安静,嚏嚏嚏……一层楼走到一半,却只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回头果然见她杵着没动。 “莫静蕾?”他奇怪了。“怎么了?” “喔。”她像是这才回神,应声上前,握住扶手走下来。 他由下往上仰望她,只见她非常小心缓慢地踏下一阶,站在阶梯上停了五秒,忽又退回,一下缩到死角,从他诧异的视线中消失。 搞什么?她怪怪的样子让他担心,一步两阶冲回楼上,见她目视前方墙壁,神色之凝重,教他心头一凛。“到底怎么了?”她垂下视线,略显不安。“有件事,有点难以启齿。”他将双手放在她肩上,定定注视她,眼神强而有力,语气坚定可靠。 “别担心,告诉我,我来解决。”过了好一会儿,一句话在楼梯间幽幽传开:“我有惧高症。”之后的十秒里头,呼吸声,成为唯一的声音。 “……你有惧高症?”他重复一次,好确定自己没听错。 “嗯。”她轻轻点头,似乎有些挫败。 他努力试着保持沉默,却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所以她在这里等他,是因为不敢下楼梯吗?他知道惧高症是什么,但没想到有人会严重到不敢走楼梯,更没想到这个人会是莫静蕾。 莫静蕾,酷酷的莫静蕾!喔,他再次为自己从前的误认感到滑稽。 “你该早点跟我讲,这样我们才能一起走。”他上前握住她的手臂。 他语气有些严峻,指责她的逞强,不,是指责她不该在他面前逞强。 她垂眸瞧那握着自己的大手,为那言下之意感到丝丝甜意。 跟他一起到了楼梯口,她向下看了眼,有种晕眩感,不禁又退回一步,见状,他一手坚实地揽住她的腰,笑道:“这样吧,你闭眼别往下看,我带着你走,当我说“下”的时候,你就往下踏一阶楼梯。”接下来,楼梯间就只剩他一声声的指令:“下……下……”她紧紧挽着他,身体紧依着他的臂膀,偶尔他回眸,见她紧闭双眼,将安危交给他,那种被全心依赖的感觉,令他不禁虚荣了起来。 而她身处黑暗中,知觉格外敏锐,几乎整个人贴在他身上,使她充分感受到他身上的热度,还有那钢铁般的体魄。他说下、下、下,她却渐渐听不到,只听到怦、怦、怦……擂鼓般的心跳声。 慢吞吞地协力走下三层楼,她忽而停步,抿抿干燥的唇。“我还是自己走好了,这样太慢了。”而且再这样下去,她怕自己会缺氧晕厥。 他眉一皱,不喜欢这个主意,低头想说些什么叫她打消念头,却被她先伸手轻轻一推胸前,只好放开她,在臂弯落空时感到些许失落。 看看楼梯间,他很快有了其它对策。“我有个更好的主意。”走到她身前,以背对她,微矮下身。“上来,我背你。”莫静蕾一怔。“这……” “不要啰嗦,快点,你外婆还在等我们回去吃饭。”他语气强势,不容质疑,最县说服力的,却是那句说得极其自然的“等我们回去吃饭”,当中隐含的亲昵让人心悸。她望着他宽厚的背影,眸中闪过一丝腼腆,乖巧地上前伏在他背上,双手圈住他颈项。 他双手向后勾住她的腿,稳若泰山地拾级而下。 下巴抵着他厚实的肩头,莫静蕾闭上眼,被他的体温烘暖,被他的气息包围,感觉自身随着他下楼的动作而晃晃悠悠,仿佛置身摇篮中。父亲早逝,这是有记忆以来首次被男性背负。是不是男人都能给人这样的安全感?她不知道,唯能肯定,在爸爸背上,她绝不会这般脸红心跳。 她心头小鹿乱撞,雷昱野可也非心如止水,隐约感到她柔软的曲线贴伏背上,他不觉屏息,牙根微紧,糟!这样心神不宁,走得了几楼?他随意说话来分散注意。“刚刚你是在跟你外婆讲电话?” “是跟我妹。我叫她确认一下预录节目的录影带还剩多少时间。” “预录什么节目?” “我外婆要看哆啦a梦。” “你外婆喜欢哆啦a梦?”他诧异几秒,又因觉得适合而想笑。 “嗯。”莫静蕾回忆道:“小时候,我们住的房子比较小,我跟妹妹睡一间,晚上外婆工作完回家,哄我们睡觉,就拿哆啦a梦的漫画当床边故事念给我们听。后来长大识字,自己看得懂了,外婆就不再念了,不过每晚睡觉前,还是会亲亲我们说:“晚安,祝你梦见小叮当。” “对了,以前是叫小叮当。”他嘴角上扬,想像她描述的画面,感觉很天真。“现在你长大了,换你录小叮当给她看了。”而且,也换她照顾外婆了。先前她外婆住院,她加完班还要赶去医院,想到她那阵子的憔悴,胸口不禁一纠,脱口道:“一个人养家很辛苦吧?” “不会的,我们家现在不是只靠我,我妹也有收入。她很有生意头脑,很早就开始负责自己的生活费了。她现在在念研究所,还有跟朋友共同经营一家网路商店,常常忙到半夜,比我还辛苦。” “辛苦有什么好比的,神经。”他没好气地低骂一句,顿了顿,又说: “听好,以后你们家有什么东西坏掉,或是哪里需要装修,都要来找我,知不知道?有些粗活就该交给男人做,少在那逞强。”那是粗声粗气、缺乏温柔的一句命令,却将她的心瞬间融化。 将脸贴在他背脊上,整个身体都热了,暖到心坎里去。 决心要跟他做朋友后,她努力地把情绪改用说的给他听,现在她也想这么做,但是,此刻的这番感动该怎么说呢?“你……真好。”她慢慢地说,很慢很慢,慢得仿佛连时间都要忘记行走。“我很幸福。” 那是未经润饰、毫不巧妙的一句话,朴拙得像块灰岩,却让他骤然有如被注入了过多能量,呼吸哽住,心脏几乎要麻痹。 完蛋了!他怎么有种被攻陷的感觉。而最销魂的,莫过于她胸前的柔软正紧压背上,这是多么……多么甜美又痛苦的滋味啊!咬紧牙关,他哑声道:“你……不要勒那么紧……”他会死,压抑而死。 她这才发现自己不觉抱紧了他,连忙放松,他却一点也没得到纡解的感觉。感到她温热吐息近在耳边,更拉紧了体内的弦。默默深呼吸,他目不斜视直祝前方,还差一点就要到平台了,收心、收心。 在他身后的莫静蕾岂会未察他的紧绷,她好生奇怪地由后瞧着他古铜色的后颈,接着发现他耳根微泛暗红,直觉伸手一摸一一好烫! 未料这一摸,简直像摸到他的痛处,他浑身一震,一个重心不稳,差点跌落楼梯,跳了几步才惊险站稳,两人一时都有点惊魂未定。 过了几秒,他将她立墙放下,动作不怎么温柔。 “你实在是……”他似恼怒又似无奈地咬咬牙,一手按额,一手撑在她脸旁墙上,倾身俯近她,有种将她圈困怀中的意味。 她到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动有多不妥,热血瞬间冲上脑门,思绪乱烘烘的,不知该说什么好,最后低声说:“抱歉……” “我又不是要你道歉。”该死!他的语气怎么凶巴巴的?他的脸部怎么硬邦邦的?要命!他现在的表情肯定缺乏亲和力。担心她会错意,他移眸看她,映入眼帘的,是她……面无表情的脸。 一对两情相悦的情侣,彼此靠得那么近,近得连对方的心跳声都能听见,明明暧昧得很,神情看来却彷若两尊复活岛的石像庄严相对。 不知为何,感觉这情况古怪又荒谬,他嘴角一抽,低头以额抵着她的,低叹:“你啊……”就不会给点害羞的反应吗?脑中的这个念头,在碰到她、感到她的同样紧绷时被打散,他倏地抬眸炯炯凝视她。 那视线如火般赤裸灼人,她却没移开迎视的目光,如飞蛾扑火忘了闪避。两人前额相抵,眉宇相印,鼻尖几乎相触,距离之近,她可以清晰感到他炙热的吐息吹拂唇边。他伸出空着的手,以掌心托着她半边下巴,手指轻轻摩挲她的脸腮,薄茧粗糙的触感,使她不禁轻颤。 “……喂,你可别又忘了呼吸。”可恶!为何他非得这么杀风景不可?,但见身前佳人停顿一下,用力喘了口气,还真是差点忘了。 他有点不爽自己居然开始习惯了。唉。“放松点,吸气、吐气,吸气、吐气……”不期然想到暑假时,他教亲戚的孩子游泳时就像这样,可能是这情况实在有点可笑,紧绷的黝黑脸庞得以放松,薄唇甚至勾起一丝笑意。“别忘了,最后要深深吸一口气。”等她依言而行,他一手支在她腰后,目光烁烁,贴在她耳边低哑道:“准备好了?” “嗯。”柔细的嗓音,带了点性感的沙哑,让他黑眸深幽,一侧首,暴风般的袭上樱唐。 他的吻有如烈酒,强悍又带着蛮劲,长驱直入,掠夺她刚补充完的氧气,刺激得人意乱情迷、神魂颠倒、似梦似幻、如痴如醉。 她有点无助地闭上眼,晕头转向,任漩涡吞噬,诸般感受激烈壮丽,又有种将要灭顶的恐慌,令她伸手揽住他的颈项,如遇浮木紧捉不放。 他有力的双手圈着纤腰往上提,支撑她发软的身体,也方便自己的攻占。她的唇远比想像中温软甜美,如云鬓发传来淡淡的洗发精香气,在这时是种魅惑。她轻浅的回应更是种撩拨,他辗转吮吻,时而嗜啃。深入探索,勾引她的热情,占据她的心神,牵领她来共舞。 寂静楼梯间,两具身躯紧贴彼此,两颗心脏激情共振。 呼吸紊乱,原本只想浅尝即止,却彻底失控,直到一一“哞……”石破天惊。 “……” “哞一一哞一一” “你……换了手机铃声?”气息不稳。 “是……澳大……利亚的……乳牛叫声。”补充氧气。 “哞一一哞一一哞一一”真他妈的吵! “别鸟它!”老大不爽,恶狠狠下了“封口令”。 “……”于是有口难言,不过,也并不想言。只想抵死缠绵。 “蕾蕾啊,刚刚你的手机怎么打不通啊?” “收讯不好。外婆,我们快到家了。” “好好,我去叫妹妹起来。还好饭还热着。”讲了几句话,莫静蕾切断通话,车上再度变得安静。这对情人,初次亲吻就这样尽兴,事后反而都有点傻傻地不好意思起来。 最后,雷昱野清清喉咙,试着找话题。“弄到这么晚,会不会耽搁你妹的作业时间?”才听说她是个大忙人。 “不会。她今天特别空下一整个晚上。外婆和她说过你的事以后,她就很想认识你,今天是她主动提议要请你来的。” “喔。”他听了,愉快地挑起嘴角。她的家人如此积极热情,使他感到了种吉兆,显示他们的交往会非常顺利。 而莫静蕾的妹妹莫郁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上次只匆匆一瞥,这次正式碰面,他发现她跟莫静蕾并不像,至少打扮不像。一副大眼镜遮住半张脸,露出尖尖下巴,凌乱刘海覆盖镜缘,给人一种没精打采的印象……不,是本来就很没精打采。除了一开始跟他礼貌性打过招呼,饭桌上,她始终一副神游模样,让人怀疑下一秒她会误把饭吃到鼻孔里去。 饭后,莫静蕾和外婆在厨房不知忙些什么,雷昱野在客厅休憩,莫郁芯踱来,在另一张长沙发上坐下,蜷靠椅背,模样困顿,眼眸半闭,在他以为她睡着时,却听到一句悠悠发问:“你就是mrt-shirt吧?” “什么mrt-shirt?”他奇怪地看向她。 “之前在医院,是你借我姐衣服?”看体型就知道。 原来在说这个。“对。” “上次你来修浴室,姐从三天前就开始整理房子,又花了一下午出外采购茶点,就为了招待你。”莫郁芯若有所思。“她真的很重视你。”原来还有这样的事。雷昱野听得惊讶,随即扬起嘴角,心里飘飘然又乐陶陶的,很受用。嘿,想不到莫静蕾会这么可爱。 “干嘛一副暗爽的样子?看了就恶心。”笑意凝住。什么?她刚才说……“不妨老实告诉你,我不喜欢你。”她语气还是懒洋洋,说的话却句句刺耳。“就是你吧?先前一直忽视姐的心意,害她老是黯然神伤。 你倒好,只要坐享其成,享受被人暗恋的滋味,等到心血来潮再略施小惠,哼!直厚脸皮。” “你在那瞎掰什么?”他被说得脾气都上来了,从来最恨被人胡乱冤枉。“她哪时暗恋我了?”狗屁不通、莫名其妙! “她到电台工作后,上班前花好多心思打扮,还特地换了隐形眼镜,一看就知道是恋爱了,对象当然是同事。你不就是她同事?”有这种事?雷昱野又惊又愕,不过很快有了见解,暗笑这位小妹的多心。 “我看是你想太多了。就我所知,她本来就是个注重仪容的人,初到新环境,慎重打扮以给人好印象,不失为她的作风。至于她戴隐形眼镜的理由,不久前她才亲口跟我说,那是因为她很喜欢电台附近一家拉面店,经常去吃,戴隐形眼镜,吃面时眼前不会起雾。” “为了吃面时眼前不会起雾?”莫郁芯猝然坐直,低喊出声,像被完全惊醒,眼睛第一次睁那么大,感觉非常震惊。 “看来你并不完全了解她。”他调侃地挑高眉。 莫郁芯沉默几秒,推推眼镜,直勾勾盯着他,仿佛在看什么异类,然后一字一字慢声说:“先生,请问你是呆子吗?”青筋爆起!“小姐,劝你说话客气点。”他涵养用尽。 她又开始批判性地打量他。“你一定没交过女朋友,对不对?” “你这——”咬住恶言,呼……呼……努力用平息怒气的呼吸法。 忍耐,她可是莫静蕾的妹妹,而直达是个女人,千万不可挥拳相向! “姐会提早上闹钟,花差不多两小时装扮,注意,是每天喔。她在到你们电台上班之前可没这样。这番辖变,除了女为悦己者容,还有什么更合理的解释?还是说,你真以为这世上会有人为那种可笑的理由戴隐形眼镜?”她对他不解风情的程度感到万分不可思议。 这席话如雷声霹雳,轰得雷昱野脑袋空白几秒,心生动摇。这件事的确扯到不行,当时他怎会深信不疑?对了,那是因为……她是莫静蕾。“但是,你姐她很……嗯,特别……”他试着解释。 “胡说什么!”显然他误踩地雷,那双老是昏昏欲睡的眯眯眼倏地罩上一层薄霜。“你根本就不了解她。她害羞又纯情,也会渴望恋爱,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小女人。我跟外婆都担心她会受伤,不过外婆跟我说,你是个值得托付的好对象,如今一见,哼哼。”她冷笑。 “是我失言。”他举手投降,可不想被莫静蕾的家人当成那种会伤害她的烂人。看看眼前这位小姐剑拔弩张的模样,雷昱野忽然有点想笑。奇怪,莫静蕾有这么欠保护吗?连她妹妹都要为她操心? 她害羞又纯情,也会渴望恋爱,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小女人……想到方才听到的形容,他更是差点笑出来。喔,她家人的认知可真是与众不同。 虽然这位小妹适才一度让他很火,但想到她是为了莫静蕾,他就神奇地气消了,和颜悦色地解释:“不过有件事我没说错,她绝对没暗恋我。事实上,之前我们之间并不和睦,是那次你外婆出了意外,我阴错阳差送她去医院,我们才真正开始有所交流。”所以肯定是她哪里弄错了。 “是吗?”她脸色缓和了些,目光在他身上梭巡片刻,略带困惑。 “我也觉得奇怪,你跟她之前喜欢的类型完全不一样。”这句话像只巨槌在胸口用力一敲,他黑眸一眯,有种非常不愉快的感觉,沉沉地问: “她之前喜欢的类型是怎样的?” “都是身材修长、长相斯文,笑起来很有亲和力。”梁总!脑中蓦地闪过这个全部符合的人,他心头一震,变了脸色。 见状,莫郁芯怔了怔,恍然大悟。“哦……”莫静蕾暗恋梁总?这不是雷昱野第一次思考这个可能性,但一时间还是具有相当的冲击性。 莫郁芯心中也有了底,看来他的角色应该是那个把姐从没结果的暗恋中解放出来的人喽?原本先入为主的敌意因此消失,看他此刻瞬息万变的精采表情,显然对姐很在意,她放心了,态度也就变了。 “不好意思,刚才误会你,所以对你很不客气,不要放在心上。外婆说得对,你这人满好的,以后大家都是自己人,有机会我也会帮你的。” 说完,伸个懒腰,放松躺下,双手枕在脑后,闭目假寐,又恢复成那副懒骨头的样子。 这情况可真是急转直下,雷昱野感觉诡异地瞪眼。这些莫家女人都很有个性嘛,翻脸像翻书一样。但他可没这么收放自如,心情就此被影响。 压抑不断上涌的烦躁,内心五味杂陈的男人,不晓得当晚自己离开后,她们祖孙三人便聚在客厅讨论起他。 “妹妹觉得昱野怎么样啊?”外婆已经将他喊得好亲热了。 莫郁芯不答,趴在姐姐身上。“姐,你喜欢他吗?” “哎唷,傻丫头,不喜欢怎么会跟他交往咧?”外婆笑她。 “外婆你不懂啦。”感情的事很难说。“姐,你喜欢他吗?” “……嗯。”哦,害羞了……莫郁芯鼓起腮帮子,把脑袋瓜蹭到她胸口。唉,姐又香又软,从小就是她最爱的枕头,真舍不得她被抢走,但为了姐的幸福,没法子。“那你要放下从前的失败,不时表达给他知道呀。”姐在这方面的表达能力不太好,但那种“救赎型”的对象应该会特别缺安全感吧? “呸呸呸,什么失败,多难听。只是几次暗恋没结果,算得了啥? 外婆我年轻时才了得呢,班上十七个男同学,我暗恋过十六个一一” “唯一没有暗恋的那个,最后却成了我们的外公。” “咦!妹妹你好聪明,怎么会知道?” “外婆,你说过好多次了。”听到都会背了。 “是吗?”外婆呵呵笑。“爱情就是这么充满意外啊。” “这句话你也说过好多次了啦。”莫郁芯边打呵欠边说。 在旁,莫静蕾眸含悦色,从没一次觉得这句话这么有道理。 爱情的确充满意外,正如雷昱野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喜欢上莫静蕾,更没想过自己会像个思春期的小鬼,为了恋爱而心浮气躁。 “昱野,你有没有在听啊?”察觉他心不在焉,德森在电话那端问。 雷昱野拉回思绪,随口应了声。“怎样?” “我说,我最近在新声电台接了个新节目,他们是个年轻电台,规模不大,不过很有干劲,方向也够明确,还满值得看好的。其实是他们台长来邀我的啦,我跟他是不久前在广播研习会上认识的……” “对了,是广播研习会。”雷昱野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说道。 “什么?”德森没跟上他的反应。 雷昱野躺着仰望天花板,眉头微拢。“没什么,只是忽然想到,梁总曾说过,他跟莫静蕾是几年前在一场广播研习会上认识的。” “原来他们那么早就认识了?哼,怪不得老是一鼻孔出气。”德森开始碎碎念些不好听的话,雷昱野没听进去。从回到家开始,他满脑子就被莫静蕾占据。事实上,也没什么好惊奇的,一切早有苗头,她与梁总相识在先,也许她会应邀到电台工作就是为了可以近水楼台,之后每天费心装扮,是为了吸引梁总的注意;当初巴巴的要跟他做朋友,初衷也是要讨梁总欢心……说她没暗恋粱总才是不合情理。 “德森,你认识我这么久,觉得我有什么优点?”他忽然问。 德森一惊。“喂,你可别乱想,你的工作能力优秀得很,不要糊里糊涂被动摇了自信。”明明是杰出的人才却遭排挤,太没道理了。他越想越为好友不值。“老实说,我今天打来是有件事要跟你……啊!” 一声惊嚷高分贝得让雷昱野耳痛。“混蛋!想死吗?鬼叫什么!” “不好了,我怎么那么粗心,消夜时间晚了,我的小甜甜一定饿坏了!你还没要睡吧?我晚点再打给你,一定要等我,是很重要的事……” “闭上嘴巴,快去喂你的蜥蜴吧。”比蜥蜴还不如,会有多重要? 这家伙真够废的。雷昱野挂上话筒,正好也没啥心思讲电话。 没想到今天乘兴去她家造访,会带个冲击性的事实回来。 不过,那又怎样?就算她曾暗恋梁总,既然她会喜欢他,就表示他一定有比梁总更吸引她的地方,所以他要将之发扬光大,让她更喜欢自己。 雷昱野不愧是雷昱野,毫无那种患得患失的敏感心思,完全硬汉作风,行动第一。他想,没错,梁总算老几?她现在可是他女友,他占尽上风,稳操胜券。 有了主意,心情愉快多了,看眼床头钟,时间已晚,她现在在干嘛? 睡觉了吗?长夜漫漫,他已开始想念她。 心有灵犀,城市的另一端,莫静蕾也正想着他。开完家庭聚会,大家各自洗澡准备睡觉,她在房内对镜搽上保养品,看着自己的嘴唇,蓦地想到今天的那个吻,心里顿时又麻又热,全把睡意赶跑。躺在床上,拿起电话又放下,反覆几次,最后还是忍不住拨下号码,想不到马上就接通。 “还没睡?”他抢先说了句,声音听来颇为愉快。 “嗯……”还没酝酿好想说的话就冲动打了电话,她一手揪着被角,信口说:“我外婆说……哪天有空,要你再来吃饭。”他微笑。“帮我跟你外婆说,今晚的三杯鸡很好吃。” “好。”她暗暗记下要学这道菜。 “不如下次找一天,我请外婆她们吃饭。”两人开始讨论选什么餐厅好。窗外夜空中,眨眼的繁星像在困惑,明天还要上班呢,却净在讲些不用着急的事,是为什么? 其实呀,只是想再听听对方的声音,多一下下也好。 直到最后两人都困了,声音懒洋洋,说话有一搭没一搭。 “莫静蕾……”隔着电话,他叫她的名字,似咀嚼,似沉吟。 他想着,今天他什么都没做,她却说她很幸福。他从来不懂女人,却第一次想懂一个女人,想问她:“你喜欢我哪里?”但此刻,夜很静,耳边可以听到她细细的呼吸节奏,隔着话筒却好贴近;这向来直来直往的男人,突然知情识趣起来,觉得这时不该问这问题。 因此他只是说:“晚安。” “晚安。”她顿了顿,又低柔说一句:“祝你梦见小叮当。”那像句美丽咒语,霎时点亮他的笑意,心仿佛装上了竹蜻蜓,徜佯在温柔的月色中。臂弯忽而空虚起来,怀念圈着她的温暖感觉,嘴唇也跟着寂寞,渴望她柔软馨香的吻,渴望得身躯都紧绷……小叮当,如果真有小叮当。他会要来任意门,好能立刻见到她。 毕竟他想梦见的,不是小叮当,而是她。 “昱野,你昨晚在跟谁打电话啊?讲到那么晚,我后来都打不进去。”电梯中,德森问道。他挂念着昨天没讲完的要事,今天没要录节目,却特地跑来电台,就是要拦雷昱野一顿午餐时间。 “你说有要事要说,到底是什么?”雷昱野不答反问。 “嘘、嘘……这边人多,不方便说。”雷昱野斜睨他一眼,由他故弄玄虚去,脑子一转,又想起莫静蕾。虽已打定主意要让她更喜欢自己,却还没拟好计划。都说万事起头难,但最伤脑筋的,是他连头都还没找到,啧。 烦心间出了电梯,刚出大楼门口,忽有一个娇小身影跳出来展臂拦路。 “雷主任,等一下。”又是她。她很闲嘛。 他冷睨她,一语不发。多多自己先开口:“我……我听说……”说话却支支吾吾,气势异常虚弱。“你们……你们已经在交往了?”哦? 浓眉一扬,薄唇勾笑。“你从哪知道的?”多多将视线瞥到一旁,双手绞紧衣摆,扁嘴不语。 “想必是“你的静蕾姐”告诉你的?”雷昱野语调轻快,对她积怨已久,这会儿心情爽歪歪。哼哼,这幼稚的臭丫头,幻想破灭了?活该。 “昱、昱野,她说你在跟谁交往?静蕾姐是……莫静蕾?你……你……”在旁的德森震惊地蒙住半张脸,声音不觉拉高。 “你……你这个大骗子,小心天打雷劈!”多多怒骂。 雷昱野眼角一抽,开始很想揍人。深吸一口气,压抑住扭断她脖子的暴力冲动,他阴骛道:“小妹妹,长大点,你把自己当成了什么? 飞天小女警?来主持正义,打击怪兽?爱幻想可以,但给我滚、远、点。” “是不是幻想,你心里有数!”多多胀红脸,气到眼泪汪汪。“等着瞧,我会让她知道你的真面目!”恨恨一跺脚,转身跑走。 “昱野……不妙喔。你看我这。”德森指指自己的眼睛。 “什么东西?”有眼屎啊?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你看我右眼是不是跳个不停?”雷昱野抬眉。“我只看到你一直在抛媚眼。” “去你的!是我从没出错的第六感告诉我,你惹了不该惹的人。” 他哈了一声,觉得好笑。“爱说笑。她能怎样?” “你还笑得出来?”德森脸色一变,三分怨慧七分气恼,重重一哼。 “亏我把你当好友,你真不够意思,交女朋友了也不告诉我。是电台里的人哦?居然连莫静蕾都知道她是谁,肯定只有我被蒙在鼓里……当我棒槌啊!”揪发瞪眼,开始有抓狂倾向。 “哈……哈哈!”雷昱野大笑。他就奇怪,德森知道了他们在交往后怎么会那么冷静,没想到他误会了个彻底,曲解的功力一流。 “可恶!你还敢给我笑!”德森戟指尖嚷,气得直跳脚。 “我干嘛瞒你?走,先去吃饭,饭桌上告诉你。”雷昱野爽快道。不过当然得等德森吃完饭才爆料,不然他恐怕有噎死之虞。 雷昱野坏心地等着送好友一枚炸弹,全没将其先前的第六感放在心上,直到当天下班回家前,他眼皮突然也跳了一下。 怎么搞的?正怀疑自己脸部神经出了毛病,说时迟、那时快,砰一声,原本已走掉的阿华田撞开办公室门冲进来,高呼:“老、老大,大事不好了!” “穷嚷嚷什么?”shit,别再跳了!雷昱野皱眉按住眼睛。 阿华田惨白着脸,一脸欲哭无泪,浑身发抖,投出一枚更让人措手不及的威力炸弹。“多多她……她把我的deathnote拿走了!” 第八章 开除、杀人、鞭尸,这是雷昱野现在最想做的三件事。也就是,开除阿华田那白痴,毙了养乐多那三八,再让她死无全尸。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姐很不对劲耶。”打不通莫静蕾的手机,改打她家电话,接听的莫郁芯一句动魄惊心的话,暂时阻断他内心的杀意。 “怎么个不对劲法?”他不觉扯了扯领带。 “她一回家就把自己关在房里,以前她心情低落时常会这样……你们吵架了?你做错了什么?”理所当然的护短问法。 “我没……”有才怪。可是,慢着!这能全怪他吗?谁会想到原来他的助理上班时都在干这种蠢事,随口的咒骂都会被留底备案,那小姐八成就是看了那玩意儿才对他存疑。如此说来,罪魁祸首该是那白痴阿华田。 越想越火,雷昱野铁青着脸,确走到时候要连他一块串了。 “忠孝东路soso那里有家铜锣烧专卖店。”莫郁芯忽道。 “唔。”他心不在焉地漫应,正在思考该怎么化解这次危机。 “喂,你有没有在听?姐很喜欢那家铜锣烧,快去买一盒来,当道歉礼物。你该不会打算两手空空来求和吧?”笨耶,莫郁芯没好气。 买铜锣烧当道歉礼物?这是不是有点哆啦a梦模式?雷昱野很不想跟窝囊的大雄干一样的事,却只能勉为其难地纳谏去买。 匆匆买好,来到莫静蕾家,是莫郁芯开的门,她到莫静蕾房前高喊:“姐,雷大哥来了!”乒啷乓啷一一房内清楚传来一阵声响。这反应是吉是凶?眉间掠过阴影,雷昱野脸部肌肉一僵。“我可以进去吗?”过了几秒,房内传来闷闷一句:“可以。”他开门入内,见到莫静蕾正在捡散落地上的书,反手带上门走上帮忙,心中庆幸有事可做。 不过这个想法在目睹她捡起一本眼熟的记事本时,化为无形。“咳,关于这个……”该怎么说好? “我看过了。”喜怒不形于色,高深莫测。 “……”畜牲!他的情途为何如此波折?才打定主意要让她更喜欢自己,就出这么个大纰漏,黑心月老给他牵的这条红线究竟是啥不良品,彷佛比蛛蜘丝还脆弱。雷昱野耙耙发,焦躁道:“我那时……” “你不用说了,我都明白。”她在椅子上坐下。 “啊?”他一愣。他都还不明白,她明白什么? “我知道,那时我们之间有点误解,才会……不,应该说,是我不够……”自觉语焉不详,她停话,垂下眼睫。“有件事很难启齿,但是,我刚刚想了很久,觉得瞒着你不公平,所以……我要对你坦白一切。” 那凝重的语气,让他的心莫名一跳。“什么?” “我……”停顿将近十余秒,她换个坐姿,深呼吸一次,想到一个好办法。“我想说个故事给你听。”决定换成第三人称来表现。“有个女孩子,恋爱运很糟,从小到大,暗恋从没成功过。”这遭遇怎么听来似曾相识?有人下意识感到共鸣。 “有过几次失败经验,她发现最好的方法,是不去接近对方,保持美好距离,就可以平心静气,不计较得失成败。只是,她没想到,几年前,她遇见一个非常特别的人,让她情不自禁打破这个守则。”雷昱野僵住。他晓得她要说什么了,她以为他不知道她一一“第一次见到那个人,是在一次广播研习会上,之后她就一直忘不了他。那真是不可思议,她第一次这么感情用事,决定到他任职的电台工作,绝大部分只是想更接近那个人。但是,后来……”一番情思却还是一场空一一他在心里帮她接话。她对他这样坦白,他该欣慰,但此时听她语气微顿,似有伤感,难忍醋海翻腾,怕再听下去会酸死,于是换他说:“你不用说了,我都明一一”话未说完,她却己接着说: “他果然跟预料中一样讨厌她。”他脑袋瞬间被打了个结。“他……讨厌她?”原来还有过这种事? “那时候,的确是这样没错。不过现在……”她顺了下呼吸,正襟危坐,轻声说:“那个人成了她的男朋友。”轰隆!有人在脑中开炮,把万物炸个粉碎。“你……”瞪大眼,握紧拳,震惊震怒,他声音都变了。 搞半天,她这什么说故事的噱头,是要跟他摊牌?“你……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所以……她只是耍着他玩,把他当备胎吗?他妈的好样的,他快……他快气死,更快心痛死一一“一星期前。”什么?她好大胆,那不正是……等一下!一个极度不可思议的想法陡然钻入脑中,他诡异地说:“你说的那个男朋友,是……” “你。”轰隆!轰隆!轰隆隆! 爱情的发生,有时也势如炮火,轰隆,在意外时击中人心。 “今天是我们电台的节目部主任跟我一起来的,他在那边,那个个子很高的。”当年,那场研习会结束后,主办单位提供场地和自助餐给大家交流的机会,梁总主动前来找她攀谈。他指向一个方向,她顺势一瞧,见到一个身影,没怎么留心。 “梁老师好吗?”她问候。梁老师是她大学时代的讲师,也是梁总的父亲。他们师生的关系其实并不密切,不过她踏入广播界后,曾在别的研习会上见过他,两人有过交谈,算是有点交情。 “我爸这几年病痛多了,所以想逐步交棒给我们这一代。”梁总跟她寒喧几句父亲的近况,笑道:“幸好他培育出的干部都很能干,让我学到不少。像那位节目部主任就很厉害,撰稿、播音、控机样样行,我跟我爸都很看好他主持的《文艺步道》,今年我们电台会报名金钟奖,我认为这节目很有希望得奖。”这番话,可就教她惊讶了。 能被上司以如此看重的语气提及,那是很了不得的。但真正教她惊讶的,是那男人竟是《文艺步道》的主持人。她听过那节目,对主持人印象深刻。记得有一次做现场节目。访谈中,来宾突然哈啾一声,打了好响一个喷嚏,然后显然慌了手脚,空白好几秒,忘了要说的话。 啊,这可糟糕了,她暗自想。发生现场节目最怕碰到的意外,眼看局面面临崩塌的危险,没想到下一秒,主持人机敏地用几句话来转移尴尬,不着痕迹地把节目重新带回轨道上,应变能力超一流。 这人好有一套,她惊奇佩服,留心记住了他的名字一一雷文。 此后,她偶尔会收听他的节目,渐渐熟悉他的风格。这雷文,不幽默风趣,但谈吐间显露自信,从不结结巴巴言不及义,领导局面驾轻就熟,将话题和节奏精准掌控,访谈切入要点,事前做足功课,总让来宾尽兴、听众投入。这雷文,制作的节目内容扎实用心,也有灵巧之处,更会在节目尾声放上相关的小常识,令人耳目一新,会心一笑。 这雷文,声音低沉厚实,说不上柔和悦耳,不知怎地,她想到了外公生前搜集的蒸气火车模型。童年时,她跟妹妹常拿它当玩具,在大大的老木桌子上手动推行,发出控控控、控控控的声音。 这雷文,会是个怎样的人?他专访过众多文人雅士,在她的想像中,他该也颇富文艺气息,也许斯文庄重,甚至还有些古板。 而现在,她有缘见到了雷文本人。 他伫立窗边,高大背影像座巍峨山岳,跟想像中不大一样。浓密短发下,衬衫领子一边翻起遮住颈子,略显随性,铁灰色西装裤包住健硕长腿,午后的阳光,如佛光包围住他的背影轮廓,有点庄严的感觉。 他会是什么长相?她正在想,就听到一声惊呼,有一名从他身旁经过的女士不小心绊到桌脚,手上一杯蔓越莓汁往他身上招呼。 他侧身闪避,却仍来不及,哗啦!泼湿胸襟。 一阵抽气声传来。“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声音微抖。 远观的她,注视那张转过来的男性脸孔,惊愕交集,完全可以理解那位女士的惊恐反应。这、这雷文……不对,那是谁? 那粗犷男子浓眉紧皱、满脸煞气,令人退避三舍,他一语不发地拿纸巾擦拭胸前,那位女士连连道歉后,逃命似的跑开。 “抱歉,失陪一下。”也注意到那头情况的梁总匆匆上前。 只见梁总对他表示关切,他脸色不怎么好看地回了几句话。她察觉他瞄了出口一眼,猜他应该是想走了,但梁总似乎出言挽留了他,因此他非常勉强地打消去意,却消不去眉宇间的阴霾。 她移开目光没再看他,无法否认心中多少有些失望。本来以为雷文会是个斯文有礼、风度翩翩的绅士,没想到他看起来跟自己想像中差了十万八千里。 他们的缘分却未止于此。散场后,她搭捷运回家,意外地在同一节车厢上见到醒目的他,就在她身后,与她隔了一个人。 尖峰时段,车厢上人潮汹涌,她百般无聊地目光随转,忽地感觉身旁的年轻女子朝自己靠拢了些,肢体异常僵硬,她奇怪地回眸瞥去,发现对方脸色苍白,而她身后有个男人正过分贴近一一“你这男人之耻!”还没反应过来,一声暴雷似的大喝震动耳膜。 她一转头,愕然见到那男人被一人扣住手腕,那是……“你、你干嘛?”相貌斯文、配戴眼镜的男子脸色发青。 “我干嘛?是你干嘛吧?”雷文一一也就是雷昱野,恶狠狠地瞪住他。 “你这只贱手刚才干嘛来着?好大狗胆竟敢偷摸小姐。”这阵骚动引起注意,车厢里的乘客全往这边看来,眼镜男惊惶失措,发青的脸转而胀红,大声反驳:“你少血口喷人!” “他刚刚是不是偷摸你?”这句是对那女子发问的。 那女子泪盈于睫,难堪地低着脸,轻轻点头。 “胡说八道,不是我!你有什么证据一一” “眼见为凭。你这混蛋还想抵赖?”雷昱野狂怒。“看你相貌堂堂,却是个斯文败类,搞臭男人的名声,还敢作不敢当,罪加一等!” 眼镜男破他的气势吓坏。瞧这男人怒发冲冠,面目狰狞,再一看,妈啊!不得了。他西装外套内露出的衬衫,胸前一摊刺目腥红,那……难道是血迹?难道这、这家伙刚杀过人?眼镜男倒抽一口凉气,对……肯定是,看他那张脸,他绝对杀过人!“英、英雄饶命……别、别杀我。”脚一软,扑通一声跪下,脸色惨白,簌簌发抖,连连求饶。 他那副孬样,更让雷昱野气炸。“你他妈是不是男人,跪我干嘛!” 跪地的男子,长相温良,可怜兮兮,反观在他面前怒吼的男子,凶神恶煞似的,怎么看都像是坏人在欺压良民,连那个被英雄救美的小姐都被他凶狠的样子吓到,胆怯地缩在扶杆后。 只有从头到尾目睹一切的莫静蕾丝毫无惧,她怔望他昂然而立,威风凛凛,有如神将;那张横眉竖目、棱角分明的脸,变得一点也不可怕……为什么会觉得他可怕呢?她惭愧自己先前的失望多么肤浅,这人远比自己空泛的想像要好多了啊。 这时,列车到站,眼镜男冷不防跳起来,没命似的冲下车,见到前方有名捷运警察,揪住他大喊:“救救我!车上有杀人犯!”警察大惊,见到追下车的人,吓!铁定是这家伙。“不许动!” “这家伙是色狼!”雷昱野怒视那躲在人后的孬种。 什么?警察一头雾水,混乱了,看看身后发抖腿软、脸色如土的眼镜男,再看看眼前这……老大!他绝非善类。“我叫你不许动!” 无端被人拿警棍指着,雷昱野气到快呕血,正要破口大骂,尾随而至的莫静蕾先一步帮着解释:“警察先生,那人是色狼。”警察一楞回头。 这……横看竖看,他都像是受害人啊。 “是啊,警察先生,你弄错了啦。”几个跟下车来看热闹的好事之徒,也围上来七嘴八舌帮忙解释,终于理清误会,警察尴尬道歉。 一位欧吉桑觉得看了场精采好戏,对雷昱野哈哈笑道:“少年仔,你真衰咧,以后碰到这种事少管为妙,这年头太热血只会惹祸上身啦。” “什么话!”雷昱野还在气头上,一听,加倍不爽,瞠目咆哮:“别说以后,就是刚才再来一次,我照样要抓这下流胚子!”哎唷喂呀,不慎被怒火烧到,欧吉桑连忙闭嘴,大伙都乖乖扮哑巴,心中直念阿弥佗佛,怕怕、怕怕,此男戾气深重。 但是,在旁有个人却与众不同,觉得那不是戾气,而是浩然正气。 这年头,很多人好事,更多人怕事。更显得此人多么难得。 这男人,额爆青筋,脸色肃杀,声音里满是火气。这一刻,她联想到那火车模型活过来,气势磅礴,无视险阻昂然前进。 那一声咆哮,就这么,震动她心扉。 她怔怔仰视那魁梧身影,轻微恍神,霎时如时空转换,回到多年前那个豆蔻少女,情实初开,为了一个少年,心跳不已。 依然记得,那年盛暑,烈日普照的午后,操场的柏油被晒得滚烫到可以烤肉,空气闷得让人有点喘不过气,趁体育老师有事离开,一群学生在树荫下乘凉偷懒,几个男同学在升旗台边负责把风。 几个同学口渴,偷溜到福利社买饮料,她偷看升旗台旁的他,犹豫了好久,终于也大着胆子偷溜,想买饮料送他,假犒劳,真示好。 该怎么开口才不会不自然呢?回来的一路上,她紧张地一直在思考,还没到操场,却见他跟同伴站在穿堂边乘凉,已跟人换了班。 “刚刚莫静蕾是不是也偷溜去福利社啦?”意外听到有人提到自己的名字,她心头一跳,反射性藏身楼梯间。 “哼,老师不在嘛,就不用装乖宝宝了。”一句轻蔑十足的话语,使楼梯间的人影瞬间僵住,因为那说话的人是……“哇,你干嘛?好像很讨厌她。” “她本来就很讨厌好不好?老对我摆脸色,也不知才个屁。早上我负责收数学习作,逼不得已到她面前,她就一副不屑我的死德性。” “真的假的?不会吧,你哪惹到她了?” “谁知道啊?管他的,反正我也看她超一一不爽啦!”他们又讲了一会儿,然后趁老师还没回来,也溜去买饮料。 那道人影始终在那,似尊雕像,站了好久好久。阳光斜斜照进来,即使被建筑物挡去大半,热度还是强劲,强劲得让人微微发晕。 “到底是……”茫然的一句呢喃,融化在暑气里。 困惑的少女,歪着脑袋,怀抱着为了不让人起疑而买了人人有份的冰冷矿泉水;酷暑中,瓶身泌出水珠,滴答摔落地上。她拿起其中一瓶,贴上额际,想以痛快的冰冷刺激热昏昏的脑袋清醒。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唉,想不明白。 那是她国一的第一次想不明白,后来,国二的第二次想不明白,再后来,高一的第三次想不明白……到最后,不明白也明白了。 出错的,只怕是她。她可能天生有病……不,不是病,是奇怪的缺陷。 只要面对心上人就会害羞紧张,虽为人之常情,不幸的,是她不像一般会因此而脸红红、羞答答的可人,而是会变得面无表情,越羞怯,脸部僵化就越严重。更不幸的,是那时而并发的表达不良症,让她木讷难言。 只要是她喜欢的人,好一点的,会觉得她冷漠难近;惨一点的,会觉得她目中无人。无一幸免。经历这样一段不足为外人道的惨绿少女时代,任谁都会认命收心,把对恋爱的甜美憧憬丢到糖果罐里喂蚂蚁。 直到那命运的一天,莫静蕾邂逅了雷昱野。 那天,她没想办法跟他要联络方式,反正知道他是雷文,她窃喜地想,可以借由当他的听众跟他有所牵连,多幸运哪。不去接近对方,保持美好距离,就可以平心静气,不计较得失成败。嗯,这就对了,她什么都想好了,就是没想到……他的节目,太动听了。 她的耳朵收听他,她的心欣赏他,慢慢地,没他节目的日子,听不到他,变得难熬,有他节目的日子,听得到他,却又空虚。所幸还有梁总这道桥梁。自那次在研习会上结识,他们借电邮保持联系,熟稔些后,偶尔也会通电话,让她有机会刺探他的消息。 当他的节目勇夺广播金钟奖,她欢喜,更多的却是莫名失落。渴望逐日滋长,原本的消极了开始多了些如果:如果可以对他说声恭喜就好了;细果除了耳朵以外,眼睛也能常看到他就好了;如果……可以认识他就好了。那样的话,就算是……可能被他讨厌,也没关系了。 “才、怪、哟。”这话要给莫郁芯听到,肯定会哼声吐槽一句。 怎么可能没关系嘛,当然有关系,超有关系;所以跟他成为同事又果真被讨厌以后,她泄气消沉,下班回家常闷闷不乐,外婆都曾担心探问:“蕾蕾啊,有什么问题,别忘了外婆可以帮忙喔。”外婆不知道,那次她出事送医,在某种意义上就帮了大忙。 就是那天在医院发生的事,深深撼动了莫静蕾。那次他在捷运上伸出援手,是对一个陌生人;这次对她伸出援手,却是对一个讨厌的人啊。 这男人,怎么会那么好!太好了,比她想像中还要更好更好。 她霍然醒悟,自己绝不可以错过他,否则定会抱憾终生。她只要……能跟他做朋友,就够了。对,以前一定是因为老心存贪念,才会不得善果;她从而立志,不抱非分之想,想必就能表达得比较好。 于是,她鼓起勇气开始努力示好,一开始虽然非常笨拙生硬,幸好渐入佳境,似乎有慢慢将自己的诚意传达给了他。 总而言之,无论如何,她绝对、一定、死都要跟他当成朋友。 “你是说,你那时拼命要跟我交朋友,是因为……因为……”薄唇张合无语,耳中所闻太匪夷所思,脑袋难以融会贯通。 “因为你是个见义勇为、施恩不望报的奇男子。”啪叽!脑袋里的思考回路断裂,雷昱野短路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故事?他霹雳混乱,尤其听她娓妮道来,语带仰慕,让他开始错觉自己是个王子,而且还是个自恋王子,才会幻想眼前这明明是自己追来的女朋友,其实对他暗恋已久。 “你是说,你的扑克脸不是天生的,而是因为害羞?”他瞪眼又问。 “还有紧张。” “那你以前动不动就……” “哦”我一一这两字没说完,因为他突然想到,这问题他早已问过,她的回答至今让他印象深刻。 “那是一种辞穷的表现。请体谅我是个木讷的人。”当时他哈哈大笑,现在他一一瞠目结舌。总是、总是,她总是突然语出惊人,惊到他心脏快麻痹,脑袋快栓塞! 抬眸与她视线相触,他定定凝望,想着她那些很玄的话,如在梦中,不禁伸手轻捧住她的脸。“你说……你是因为我,才到我们电台来的?”黑眸里透出困惑。“但是,我完全不记得你。” “我记得你。”一句简单的话,令他陷入更深的迷惘中。 她遇见一个非常特别的人,让她情不自禁打破这个守则。 那真是不可思议,她第一次这么感情用事。 她就一直忘不了他……忘不了他……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这比和尚……不,是比太监娶妻生子还要玄。 不能怪雷昱野难置信,那么一往情深的故事,怎会投射在他身上?他可是个从小到大跟恋爱绝缘、想告白还曾把人吓哭的家伙咧。 “莫静蕾。” “……那你用心打扮去上班,跟改戴隐形眼镜,也是因为我?”螓首倏抬,眼里有被揭破用心的微窘。“呃……嗯。”震撼太大,他有点茫然,心念杂乱,电光石火间,霍然醒悟。“那次你在餐厅撞见我相亲,立刻转过身去,也是因为这样?”螓首又垂,声音有点含糊:“那天我穿得很邋遢……”邋遢?他怎么没印象?还有,他只参加过一次研习会,却对她没丝毫印象。他在捷运上抓过色狼,但连对被害人都没印象了,何况是旁人。 “我记得你。”她却用仿佛很是择善固执的语气这么说。 像是每天回家的路上,某个从未留心的街角,竟有一丛花默默为他盛开许久;乍然领悟那份美丽的执着,他痴傻,甚至有点无措。 他哪有那么好?老对她凶巴巴,连她喜欢他,都没看出来……“莫静蕾……”脱口而出,从没这样充满感情地咀嚼一个名字。 搞了半天,他居然到现在才真正了解她。她才不是什么外星人,她害羞又纯情,也会渴望恋爱,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小女人。 她妹妹该死的对极了,而他该死的蠢毙了。 “我……”这时,莫静蕾说话了,但说一个字就中断。“……等下下。”走到梳妆台前,打开抽屉,取出一样东西,用力嗅了一下。 “你在……”疑惑还没问完,认出她手上的东西、绿油精? “我要说的是……”顿了顿,又拿起绿油精,像在嗅什么醉人花香似的深一一深——吸一口。“我……喜欢你,很久了。”终于战胜害羞,成功说出。讲了那么长的故事,这才是她真正要讲的重点。 噗通!心跳声震耳欲聋。“……借我闻一下。”他恍惚地拿过绿油精一一唔,这玩意儿原来这么刺激,差点激出他的男儿泪。他清醒了,从脑门清醒到脚底板,意识到这听似不可思议的一切,都是真实。 心头震荡,爆炸般的感动,如亿万伏特电力啪兹啪兹在四肢百骸流窜,真是……极乐呀!狂喜咧!骨酥肉麻,神魂颠倒,心融得一场糊涂。她已这般表明心迹,不有所回报怎么说得过去? “我也……咳……这个,很喜欢你。”可喜可贺,终于啊,交往至今,双方都能顺利说出这句话。 然后,等他回过神时,已将佳人带入怀中,对准那张水嫩红唇,火热热地亲下去一一仿佛再没有比这更该做的事了。 有如被开了天眼,眼中所见的这个女人,变得真可爱,太可爱了。 可恶,干嘛这么可爱?扑克脸看来也娇羞无限,她目光如水雾氤氲,可谓媚眼如丝,在他眼中化身为举世无双的性感女神。 他热烈地吻她、吻她、再吻她……有如一种本能。这前所未有的感受是什么?内心的情感如涨潮,快满出来。喔,那也没关系,就满出来吧,就这么欢腾地将他们包围。各种感受在心头冲撞,没办法太温柔,想要愉悦叹息,又想兴奋大叫,想要将她揉入体内,时刻拥有。 喜欢她,真喜欢她!胸口发烫,温香软玉在怀,女性淡柔的馨香变得刺激,澎湃的心潮化为原始的冲动,以指尖出航探险,血脉债张,细胞叫嚣,海浪滔滔我不怕,车稳舵儿往前划——“等一下……”直到耳边传来一句话,勒住脱缰的神魂。是没有准备的莫静蕾快被他爆发的热情烧融,太紧张,脱口喊暂停。 雷昱野回魂大惊。喂!他刚刚想干嘛?在这扑倒她?他疯啦? 这是她家这是她家这是她家……铛铛铛!理智的小和尚敲响脑中的钟,危险危险,施主回头是岸,莫被心魔所惑,此处不宜乱来啊! 呼……呼……放开她退后一步,他闭了闭眼,试着用平息欲火的呼吸法,成效却有限,高温难退。视线乱瞄,瞥过梳妆台时大喜,差点忘记它了,他如获至宝,抓起绿油精就闻。 呼吸困难的莫静蕾马上效法,凑近热得冒烟的脑袋与他共闻。 很快地,他们就庆幸早一步控制了场面,因为下一秒有人闯了进来。 “蕾蕾一一”外婆开门,冷不防见他们围在一起不知在猛嗅啥米碗糕,形迹可疑,一时痴呆。“你、你们两个在干嘛?”吸毒哇? “外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莫郁芯从她背后冒出来。 “我刚回来,看到桌上有好大一盒铜锣烧,蕾蕾买的吗?啊昱野你什么时候来的?一起出来吃呀。”外婆笑咪咪瞧着他们小俩口,跟着后知后觉发现他们头发乱乱,又眼神飘飘,哎唷……她是不是打断了什么?“不过也不用急啦,等下想吃再吃喔,呵呵。” “外婆,铜锣烧就是雷大哥买给姐吃的,当然要叫他们一起出来吃啊,只有我们吃,多不好意思。”莫郁芯笑脸甜甜,眼睛却瞪着两人。 看来他们不但顺利和解,还和解得水乳交融喔。 外婆不知她的心思,嗔她一眼。厚,这笨丫头,怎么那么钝啦。 “外婆回来了正好,大家一起吃吧。”这时,雷昱野说话了。他决定赶快离开这诱人犯罪的密闭环境,免得真的把持不住。 就这样,大家围在客厅吃起铜锣烧,收看外婆最爱的哆啦a梦。 莫静蕾坐在雷昱野身边,享用他特地为自己买的美食,感觉窝心。 曾经很多今夜晚,她想,小叮当,如果真有小叮当,多希望他的万能道具可以帮助自己,将所有关于雷昱野的想望都实现。 但是没有小叮当。她没有大雄的运气,就只好靠自己了。 如今,偎着身旁的男人,奢侈地享受着他的体温;她嘴里甜,身上暖,觉得自己比大雄要幸运多了。亲手握住了幸福,她更加肯定,之前所有的暗恋失败,一定都是为了等到这个让自己不再退缩的他。 客厅里,外婆看着电视哈哈大笑,莫郁芯手拿吃了一半的铜锣烧,不小心又打起盹来;趁没人注意,有两只手悄悄在身后握住了彼此。 其实经过了刚才的真情告白,他们都还有些不好意思,所以眼睛盯着电视萤幕没相触,但是心心相印,都觉得能跟这个人在一起,就是圆满。 一直待到时间晚了,他告辞离开。到了车上,他并没有立即发动引擎,而是打开小灯,掏出口袋里一个小小记事本。那是他偷偷从她桌上拿回来的什么deathnote,凝着脸色,他吸了口气,决定看看她看到了些什么。 打开逐一翻过去。喝!果真沭目惊心。什么毒死、掐死、吊死……花样百出,令他越看脸越僵,牙关紧咬,胃部紧抽。直到翻到最后一页尾,忽地一愣,坐直了身,诧异地靠近光再看,怀疑自己是否眼花。 揉揉眼睛,再搓搓纸面,见鬼了!那两个字还是在。他百思不得其解,过了一会儿,嗤之以鼻,索性将本子扔一边,不管了。 趴在方向盘上,漫无目标地眺望前方夜灯闪烁。回想她今天揭露的甜美秘密,他心悸,不觉咧出一个有点傻气的笑。 先前赶来时多慌忙,哪想得到会带着一颗感动满满的心离开? 雷昱野长到这么大,从没这样喜欢过一个女人,尤其是今天,他觉得自己简直是……爱死她了。 爱死。这两个才看过的字再度流过脑海,这次引发他的一声笑。 那是阿华田的突发奇想?胡牵乱扯?还是对他追求行动的终极曲解? 不管怎么说……那蠢小子,也许真有点误打误撞的邪门想像力。 虽然他实在罪该万死。不过,算了,这一次,就姑且赦免他吧。 第九章 拨云见日,心灵相通,感情更进一步的两人,打得火热。 热恋期,周末是情人最宝贵的时间,逛街、踏青、兜风、看电影,约会行程无数种,但雷昱野主张挖掘共同兴趣。休闲时,他爱健身,就问她有没有喜欢哪种运动,她说游泳不错一一喔,心有灵犀、情投意合啊!于是他欣然订下约会,相约在泳池。是不是好健康? 只是,在旁人眼中,却不见得是这么回事。 这天傍晚,莫郁芯搁下网路商店的订单,百忙中随下了班的莫静蕾到百货公司。得知莫静蕾周末的约会行程,她硬要当跟班。 “这件啦,这件超好看的。”泳装专柜前,她从衣架上拿下一件连身泳装,奋力向姐姐鼓吹。 莫静蕾看了看。“这个花纹不好。” “没关系,那换一件。”莫郁芯挂回去,唰唰唰翻着衣架,暗暗埋怨: 可恶,现在的泳装怎么款式都这么开放?这世界真是病了。“姐,是你提议要去游泳的,还是雷大哥啊?”状似不经意地问。 “是他。” “果然。”莫郁芯脸色悻悻。“哼,男人。” “游泳不好吗?”莫郁芯倏地回头,眼神诡异,叉腰凑近她。“姐,你不会不知道吧? 你们要去的,是饭店附设的健身俱乐部,饭、店、耶。”莫静蕾怔了几秒,一颗心猛地怦跳,唔了一声。“那只是……他正好是那边的会员,平时都去那里。” “最好是。”莫郁芯撇撇嘴。“你们才交往多久啊,真是看走眼了。之前看他一副不解风情的呆样,还以为他没什么经验,很老实,没想到也是个急色鬼。哼哼。”不齿啊。 “别想歪了。他说饭店里有家餐厅不错,游完泳可以顺便去吃。” “哦?那吃完饭以后,他八成会说,这饭店的房间不错,床睡起来更是舒服得飘飘欲仙,我们可以顺便去住……你打算怎办?”咦!芳心跳得更急了。他是那个意思吗?莫静蕾想到,上次在她房里,气氛热情如火,但她实在太紧张了,如果他想……她……“在想什么?”看她面色微黯,哼哼,也对他人格失望了吧。 “我怕……我会紧张。”啊?莫郁芯愕然瞪眼,气焰顿消。“姐……你真那么喜欢他哦?”莫静蕾没说话,只是低着头,手不自觉地在面前泳衣上磨啊磨。 “不要磨了,都要被你磨穿了。”莫郁芯揪住她的手,片刻后,一顿足。唉,没办法,姐的意愿最重要嘛。“既然如此……”锐眸一扫,唰一声,抓出一件泳衣给她。“来,这当你明天的战袍。”看着手中款式大胆的白色比基尼,莫静蕾一时怔愣。 “你身材那么好,皮肤又白,穿这种明亮颜色,肯定明艳动人,迷死人!”莫郁芯竖起大拇指。“到时候,就算你紧张到僵硬如木乃伊,保证他照样为你疯狂,像头色……饿狼一样扑上来。”说完,悄悄嘟嘴,心里还是不太平衡。好处都给那家伙占尽了,世上有这么便宜的事吗?她摸着下巴思索……嗯哼,眼中精光乍现,有了主意。 时至周日,到了俱乐部,雷昱野热门熟路,先带她参观一番。到了举重区,手机铃声响起,他拿出手机接起。 “喂?昱野,你想清楚了没?”是德森。 他眉头一皱,回眸瞄了莫静蕾一眼。“我现在没空跟你说这个。” “什么没空!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德森嚷嚷。 “我现在人在外面……”在他讲电话时,莫静蕾的眼光被远处玻璃门内隐约闪烁的波光吸引,绕过去一瞧,原来里头就是泳池。望着池畔景色,她想到听从妹妹怂恿而买下的泳衣,忽然有点脑袋发热。 等下她真要穿那件比基尼吗?她这辈子还没穿过那么大胆的衣物,想想那款式,等于是几根细线加上三块布,感觉很不坚固,会不会游一游泳就松脱啊? 正在胡思乱想,一声呼喊使她回头。“莫静蕾?”入目的,竟是梁总的父亲,她十分意外。“老师。” “怎么那么巧,在这碰到你。” “老师来健身?” “是我小姨子从国外回来,住这家饭店,我跟我老婆来找她,我听她们聊天很闷,就来这瞧瞧。你一个人来?会不会打网球?要不要跟我对打?” “我跟人来的。”话刚说完,雷昱野就找来了。 见到眼前的熟悉面孔,他也怔住。“梁董。” “雷昱野?跟她一起来的……是你?”梁董惊诧不已,目光在他们身上轮流打转,倏地灵光一闪。“难道你们在约会?”一语中的,两人点头承认,免不了有些尴尬。 “噫……我那傻儿子还说你们两个不和,原来你们是故意作戏,办公室恋情保密到家啊?”梁董笑搓下巴,眼神促狭。 这可真是个大误会。雷昱野只得头大地试着解释几句。他们没刻意隐瞒交往的事,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确实颇为低调,这下意外被上级撞破,不得不应付对方的好奇,压力很大。 好不容易摆脱梁董,两人都感扫兴,中断参观,直接游泳去。 更衣室内,莫静蕾拿着比基尼,还是有点犹豫。回想妹妹的那句“为你疯狂”,啊……会那么热烈?胸口开始小鹿乱撞。 片刻后,在泳池畔,见到从女子更衣室走出的心爱女友,雷昱野果然反应热烈,一双瞪大的眼如欲喷火,却不是欲火,而是怒水。 纯白比基尼性感又带点纯真,跟白皙肌肤相映成雪,一朵红花横亘胸前,娇艳欲滴,诱人失魂。稀少布料难以蔽体,窃窕曲线一览无遗,原来她……身材这么棒!眼睛感觉销魂,心情又矛盾地恼怒,气这么多人跟他一起发现这该由他独享的秘密,还敢给他看得两眼发直! 醋劲狂涌,他抢上一步,以魁梧身躯挡住她,像在捍卫自己的宝贝,回眸扫射一圈,恶狠狠地用眼神警告:混帐,想死再看啦! “走,下水。”噗通,拉着她迅速下池。 “我还没做暖身运动。” “不用了,刚才在外面走了那么久,够了。”他搪塞一句,随即暗恼这话的愚蚕程度。他看她一眼,她面无表情……看不出在想什么。也许她觉得他很怪?连他也觉得自己小题大作,但他该死的没法控制。 焦躁地耙耙发,他自觉像个妒夫,完全没心情游泳,只想把她藏起来。 假日人多,会不会有人混水摸鱼动手勾脚?他杞人忧天了起来,像雷达频频探测,护花心切,亦步亦趋跟着她,只是做做样子划水。 他光顾着焦虑,没发现莫静蕾一直很沉默。 自从入了泳池,他就没再正眼看过她,甚至没跟她说过话,只顾着游泳,而且还板着一张脸,看起来一点也不高兴……妹妹的保证全不灵。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想到刚刚在更衣室,她还踌躇了好久,才鼓起勇气穿上这件泳衣。唉,她暗暗沮丧,觉得自己好呆。 他们各怀心思,都感懊恼。难得约会,该很快乐才是,为何气氛那么僵? 于是他问:“要不要去烤箱?”换个场地,也许可以改变心情。 “嗯。”她漫应,心里苦恼着,该怎么做才能改善现况? 他们来到其中一间原木烤箱,并排而坐。 雷昱野想像自己是受火炼而心如止水的修行僧,闭目静坐。他人高马大,连坐着都高人一等,且板着的面孔不怒自威,活像尊凶神,压迫感十足,烤箱里的人渐渐变少。 等他回过神来,才惊觉烤箱里放眼所及己没有别人,不觉讶然动了动身体,臂膀传来温软触感,却是碰到了她的肩膀,那么近,教他一震。回头一睐,她盘腿闭目,跟自己刚才一样,一副打坐模样。 烤箱内,温度高,空气稀薄,木香弥漫。四下无人,直到这时,他才真正放肆打量她,跟着再次确认到,那件比基尼,实在该死的太性感了……他开始非常不想让她出去。 烤箱内的高温加速融化冷静,看着迷人的她,他心律不整,情绪高昂,身体亢奋,胸腔紧绷,忍不住沙哑地开口唤她:“莫静蕾……”长睫轻颤,她缓缓睁眼,平时明亮的眼眸像罩了层薄纱,迷蒙性感。 “嗯……”嘤咛一声,略带佣懒,仿佛被打扰了好梦。 他眯眼瞧她,黑眸中跳入一簇火,这时,她伸舌舔舔干涩的唇瓣……砰咚!仅剩的自制力顷刻崩塌,伸臂一把圈住纤腰,他有点粗鲁地将她拽向自己,咬了下她耳朵,危险低语:“你在挑逗我?”她不答,软热的身体只更紧贴他,轻喘搔刮他颈畔,刺激颈动脉狂跳,他气息粗重,听到她调情般的软语呢喃:“我……好热……”砰咚。娇躯骤然下滑一一软倒。正好,栽在他最兴奋的部位上。 喂?喂?喂?“莫静蕾!”一声虎吼,没反应。他震惊,忙抱近她审视,只见她双目紧闭,很显然,晕过去了。 激情瞬间退散,他一把打横抱起她,冲向门口,粗暴地一脚踹开门,飞奔而出。 又出错了……躺在床上,莫静蕾的心情是说不出的低落。 破他紧急送到医务室,一番折腾下来,也别游什么泳了,约会全毁。 从医务室离开后,她的头还有点昏沉,就开了间房间稍事休息。 这时,浴室门打开,雷昱野洗好澡出来。“你怎么样?还好吗? 要不要也洗一下?”方才事出突然,现在她衣服里还穿着泳衣。 她点点头,走进浴室。等她关上门,他吐了一大口气,走到沙发边坐下。天知道面对她时,他有多隐忍。他不是坐怀不乱的君子,但也不能当禽兽,毕竟她才……脸色倏地阴沉,他还是不敢相信,在那种激情勃发的紧要关头,她居然昏、倒、了。他的男性本能深感屈辱,同时非常不满足,体内被发动的野性小马达还在轰隆隆的运作不停。 浴室里,莫静蕾也在回想适才的事,连莲蓬头的流水声听来都悲情。 唉,她是怎么搞的,明明想改善情况,却只是给他添麻烦。 满心歉疚,洗完澡,她匆匆走出浴室,对他说:“对不起。” “怎么没擦干头发?”他把她拉到床边按坐,到浴室拿了条毛巾回来,盖在她头上。“别介意,好好休息。”很想帮她擦干那头柔细发丝,又怕擦着擦着擦出心火来,打算走远点,却被她拉住。 “我……”她挫败地低垂螓首,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抱歉……我不是故意……难得我们约会,却被我搞砸……”可能是先前昏倒过,现在还有点气虚的关系,她坐在床沿、拉着他袖口的样子看起来格外楚楚可怜。轰隆隆、轰隆隆,野性小马达更兴奋了,他痛苦地暗自吸气压抑。“那只是意外,跟你没关系。” “不,是我总是出错。”她越说越气馁。“只要我想对喜欢的人不好,就一定会这样。就像刚刚在泳池的时候……” “在泳池的时候?”他奇怪。“有怎样吗?” “你看起来很不高兴。”他停顿好几秒,陡然明白过来,改为瞪她,沉声道:“我是很不高兴。你穿成那样一一”眯起眼,想起来还很火,他磨牙。“你知不知道在场有多少混蛋在看你?”他会高兴才有鬼! 她怔住。“可是,我是穿给你看的。”冲口而出一句过于赤裸的真言,让她大为羞窘。她在说什么啊!这下连眼睛都不知该往哪看了。 他们忽然都沉默了,却不是不快的沉默。这场约会在这之前其实都是糟糕的一一先是遇到不想遇到的人,又因各自气闷而僵凝,然后又发生意外,但是现在,却慢慢酝酿出一种柳暗花明的甜蜜。 她想着,原来他刚刚臭着脸,是在吃醋?他则想,原来她穿那件泳衣,是为了取悦自己?心悸同时发生,空气里多了点暧昧,心里原本的不开心,因为有了理解,忽然产生强烈反差,既喜悦又不好意思。 黑眸黯下,他慢慢俯身贴近她,对住她的眼睛。“那就在只有我一个人时再穿,我可受不了跟人分享。”她羞涩地不敢直视他火热的视线,只能垂着颈子,喔了一声。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她刚刚那句话让他胸口烧大火,看她无措的眼神游移,手揪着身侧被单……惨了,她怎么那么可爱! “看你,不擦干头发,衣服都被弄湿了。”他说着,伸手覆上她头上的毛巾,为她擦发,然后,凑近她颈畔,吮去肌肤上的一颗水珠。 她呼吸停窒,心跳骤狂,脑中空白,抬头傻傻望住他。 “莫静蕾……”他贴在她耳边低唤她的名字,沙哑的声音好煽情,火热的唇舌沿着她的颈线向上,吻过鬓边,最后在她耳廓轻啃,令她颤栗。 他扯掉毛巾丢一边,顺势将她放倒,高大的身躯覆住她……哗啦啦……浴室传来水声,是雷昱野在洗澡。 床上,莫静蕾掀开被角,不时偷看浴室的方向。 热烈的缠绵过后,他们疲倦地相拥而眠,直到不久前才醒来。其实,他刚一起身,她就醒了,只是怕羞,所以装睡。 本来还怕自己会紧张到僵硬如石,没想到后来她不是普通的投入。一想到先前的激情,哎……她腼腆地把脸埋在枕里,过了一会儿,又偷偷把头挪到他睡过的枕头上,呼吸他的味道,恍惚着,作梦般幸福。 现在几点了?她抱着他的枕头,从被单中探出身体,勾来放在床头上的包包,拿出手机一看一一五点半?这么晚了……“哞……”手中手机猝然响起,她吓一跳,怕给浴室里的男人听到,还没心理准备面对他,慌忙按键接起。 “莫静蕾,我听说了哟。”话筒中传来的男人声音,明显带笑。 “梁总。”认出对方,她尴尬,知道他打来干嘛。 “现在不是在工作,不用那么见外叫我梁总……啧啧,你真的很见外,跟雷主任在一起,何必瞒我?我又不反对办公室恋情,而且你们俩都不是公私不分的人,我放心得很……”很想结束这话题,但他说得正兴起,她只好无奈地等他讲完。 “嗯……”他讲着讲着,突然沉吟起来,像有什么事不好决定。“既然如此,有件事我想问问你,希望你不要让别人知道。” “什么事?”他郑重的态度让她坐直倾听。 “最近我听到风声,听说新声电台意图从我们这挖角……他们似乎有跟雷主任接触过。这件事,你知道吗?”什么?胸口剧震!莫静蕾脑中霎时一片空白。雷昱野他?她、她没听说啊……一阵干涩堵住喉头,她愣愣握着电话,心瞬间被搅乱。 “莫静蕾?”她回神。努力冷静下来。“我没听他说过。” “是吗?”他松了口气,声音轻快多了。“连你也不知道,那我想他应是拒绝了。太好了,我们电台需要他,我也非常不希望他离开……”后来的话,她没用心听。有好多问题想确认,却知道不合宜,只能强自忍住。那消息是哪来的?可靠吗?她没头绪地想着,仓惶无措了。 结束通话后,她随手将手机塞入包包,缠绵的心思全没了,变得心神不宁,怔望浴室方向。为什么……他什么都没告诉她? 雷昱野从浴室出来时,见到的,就是她裹在被单中,坐在床上发愣的样子。他走近,对她笑说:“醒了?我帮你放了洗澡水。”她慢半拍才抬头看他,没有说话,神色有些异样。 “怎么了?”他奇怪地问。 “你……”仿佛难以启齿,欲言又止,这时,手机铃声忽又响起。 她收口,拿过包包,从里头摸出手机,不意夹层里的东西被手机的天线勾住,一起被带出,飘然落下,有如天女散花,温柔地亲吻地面。 空气骤然冻结,两个人,四只眼,全望着地上的……那两条丁字裤。 一条豹纹,一条黑色薄纱,而且,都是设计给男用的款式。 仿佛被雷打中,两人同时僵住,死死瞪地。 气氛陷入死寂,只有澳大利亚的乳牛还在卖力叫着:“哞——眸一一” 不消说,那两条性感的小裤裤,当然是莫郁芯的杰作。 因为这劲爆事件,他们之间在那之后变得有点尴尬。他虽试图装作若无其事,但她有心事,心情始终放不开,接下来几天也因此魂不守舍……“喂,你的笔掉了……莫主任?”一声呼唤叫回她,她才察觉自己又出神了。“谢谢。”德森抬头看电梯到几楼了,又瞥眼弯腰捡笔的莫静蕾。在此巧遇,原本没啥意愿搭理她,却突然想问:“对了,你会收听新声电台吗?”那电台名称让她心头一震,她力持镇定。“有时会。” “哦……那我在新声电台主持了一个新节目?不知道莫主任有没有听过?”他低头看看左手指甲,呵呵一笑,跟上次一样说:“我想听听看你的专业意见,你可以直说没关系,不用顾忌。”听说他的新节目表现不错,连新声电台的台长也赞他用心,这下她没话说了吧?但这莫主任反应神秘,脸上不见喜恶,沉默了一会儿,嘴巴动了动,终于要说话一一“慢、慢着!”他有点神经质地嚷,揪住胸口,略见惊恐。“我改变主意了,你……你还是当我没问吧。”怕被她打击出心脏病。 “抱歉,我没听过那节目。”啊?“喔。”他讪讪道:“那算了。”唉,他干嘛紧张成那样,正感丢脸,好在“叮”一声,电梯来了,他赶快入内。 电梯上升,只有两人,要去的是同一楼层。 他瞄她,倏而心念一动,对了……这不正是个时机?他是该跟她谈谈那件事。“新声电台是个好地方。”他意味深长的话,让她回头,心一紧,隐约晓得他要说什么。 “新声电台有意找昱野过去,这件事,你知道吧?”他直接切入重点,赶在到达楼层前讲完,因这话题敏感,不好在电台内讨论。 她瞳孔一缩,涩涩道:“是吗?可是……他没跟我说。”而她也没问。 虽然好几次想开口,问他为什么没跟她说,最后却又却步。怕他会露出尴尬又为难的表情,告诉她,其实……他想要离开。但是,他知道她是为了他才到广艺电台来的,所以一时不知怎么开口……“他没跟你说?”德森微愕,随即脸一凛,决定帮好友一把。“他一定是不知该怎么跟你开口。那我来告诉你,他已经决定要去了。” 一番话教她胸内地震,一阵心乱。 他又严肃道:“你应该知道,他碍于你们电台的决策限制,被迫做过多少妥协。他很有才华,不该被这样局限,现在有别的地方更能让他一展长才,你要为他好,就不要阻碍他。”叮!电梯抵达楼层,德森收口,对她一颔首,迈步离开。 隔了一会儿,电梯门关上,电梯内的人猛地回神,连忙上前拍按开门按钮,却已来不及,电梯往楼下去,飞坠的速度,一如她的心。 她抬手覆额,垂眸看脚尖,忽然有些恍惚。她发现自己没法反驳德森的话,因为她的确知道雷昱野对现况并不满意。想他们以前感情那么差,有部分就是起于公事上的摩擦。刚刚,听到德森证实他去意的那瞬间,她慌乱,第一个念头就是想出言挽留他,但是一一“你要为他好,就不要阻碍他。”这句话,像根刺一样扎在她心上,让她再也没法思考其它。 晚上,跟雷昱野通电话,她心紧绷着,说道:“我想问……” “什么?”握着话筒的手紧了紧,最后却说:“我们……周末要去哪?” “你想去哪?要不要去乌来踏青?夏天那里很适合玩水。”明明不该这么轻松,他们却若无其事地讨论超周末的计划。她心乱如麻,无法集中注意力,最后只是漫应着,心思远扬。 “怎么了?”察觉她的心不在焉,他顿住话问道。 “我……”我希望你留下来,好吗?她张开嘴,几乎就要说出心愿,但想到德森的那句话,喉咙里好像卡了什么,上下不得。最后,她只是说:“我昨晚睡得不太好,现在有点累。” “那你早点休息。”她听来的确没精神,他不疑有它。“晚安。”结束通话,她侧躺枕上,心慌地想找点事来做,随手扭开床头的收音机,一个一个频道转过去……最后在新声电台停下。静谧的夜里,主持人声音悦耳,她听着听着,心口突然一阵闷痛。 神色黯然,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何无法直率恭喜他找到适合的发展。那是因为,跟他共事,参与他制作节目的过程,是她至高无上的快乐,所以即使他们之间有过不和,她却从没后悔来到广艺电台。 这一夜,莫静蕾失眠了,辗转反侧,柔肠百转,心揪着,郁郁想着——如果他走了,她会多么失落,多么寂寞啊…… 第十章 周六早上,莫静蕾坐在玄关处,最后一次检查背包里的必需品没有遗漏,弯身穿鞋。她敛眉低首,浮动多日的心在这一刻慢慢沉淀,吸一口气,她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个决定没有错。 “姐?”身后传来脚步声,是莫郁芯。 莫静蕾回头看她,微讶。“今天那么早起?” “不是,我还没睡呢。”莫郁芯揉眼睛,声音爱困。“你要出门?” 打量她的装扮,奇怪……“你要去爬山哦?” “嗯。”莫静蕾拍拍她肩膀。“你快去睡吧。” “我还不能睡啦,要把产品上架完才行。”莫郁芯打个呵欠。爬山? 肯定是那家伙的主意,她心里嘀咕。 送莫静蕾出门后,她回到电脑前奋斗,过了一会儿,伸个懒腰,瞥见桌上的防晒油,哎呀一声。上次跟姐借了忘记还,她应该有另外带别瓶吧? 姐那么怕晒……心里不禁有点担心,她拿起桌上的无线电话拨莫静蕾的手机一一不通?她皱皱眉,转念一想,找出雷昱野的手机号码拨给他,打算叫他转接,而且她正好有事要交代他。 另一端,雷昱野看着来电显示。莫静蕾家?他接起。 “喂,我是莫郁芯。”对方一开头就劈哩啪啦一串话。“我要告诉你,姐天生怕晒,稍微晒久点就会皮肤发红好几天,你一定要好好注意,不要让她逞强……话说回来,你能不能找点时下年轻人的约会方式啊,又是游泳又是登山,健教老师都没你这么健康耶。” “你到底在说什么?”他听得莫名其妙。 “什么什么?你们不是要去爬山吗?” “你是说我跟莫静蕾?”他拧眉,感到怪异。“她今天不是跟老同学有约?什么时候跟我一起去爬山了?”咦!电话那端的莫郁芯听了微僵。喔哦……她是不是戳破了什么? “她去爬山了?”他嗅出了不对劲。“你刚才说,她天生怕晒,为什么还去爬山?”越想越奇怪。“而且她明明跟我说,她约了人吃饭。” “哦……我也不知道。可能他们临时决定去爬山吧。”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可疑的态度让他心微凛,沉声问道。 “你这男朋友都不知了,我哪知?”她回想姐最近的行为,忽觉这一切都有迹可循。“姐从上礼拜天回来后就怪怪的,老在发呆……你“又”干了什么?”不想帮忙圆谎了,因为她强烈感觉是自家人受了委屈。 他不答,这时已明白是莫静蕾撒谎,感到震惊。 “总之你先过来,我们赶快把事情搞清楚。”莫郁芯说。 他驱车前往她们家,一路上,回想那天与莫静蕾的对谈,她说朋友要出国进修,她要为对方送行,所以要取消他们已计划好的周末行程。当时他不疑有它,现在细思却发现,她的态度的确有些吞吐奇怪……胸口骤紧,他感到莫名的焦躁不安。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以说,你到底做错了什么?”一到莫家,就被兴师问罪。 他做错了什么?雷昱野试图回想,却茫然不解。 他们热烈缠绵、浓情蜜意,一切不都那样美好? 突然间,脑中灵光一闪,他忆起当时,他醒来后洗好澡走出浴室,她的表现有些异样;之后几天,她也时而心不在焉,偶尔被他发现回避着目光,但他以为她还在为丁字裤的事尴尬,因为她生性怕羞。 若非如此,那会是为什么?莫非……是他那天的表现有哪里让她不满意?他是不是太急躁了?还是太粗鲁了,不够体贴? “我知道了。”见他脸色越来越难看,莫郁芯心里有底,目光饱含批判地打量他,缓缓说:“你没有穿,对不对?” “什么?” “丁字裤。”他倏然瞪眼。“我为什么要穿那种一一” “哪种?”她眯眼。“你对我们公司代理的产品有什么意见?” “你们公司?”他惊诧。 ““亚历山大的秘密”,听过没?”孤陋寡闻的家伙。“那天我偷塞给姐的,是我们店里卖得最好的两款。你有何不满?” “……”他脸颊微微抽搐,不想跟她争辩这种问题。 “结果你不肯穿给她看,是不是?”她不悦嘟嘴,枉费她一番心思帮他们助“性”,搞什么嘛。“身为猛男不敢秀,难道你屁股上有疤?” “你真是……”看她那副理所当然的怪罪样,他啼笑皆非,连生气的力气都没了。“莫名其妙。”她不知道她害得他们之间有多尴尬。 “谁莫名其妙?”她生气了。“姐肯为你穿比基尼,让你享尽眼福,你倒娇贵,穿不得丁字裤来回肴哦?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对,她说得有理,但、是一一为什么他们要在这种关头讨论这个?“现在先不要讲这个,找到你姐再说。”他焦躁道。 “哼哼,投错,你最好快去找她。她对你说了谎,对不对?代表她对你很不爽,搞不好你们就此感情破裂。劝你最好在裤里穿上丁字裤,见到她就秀出来,表示你的诚意,也许她会接受一一” “说够没?我自己去找。”妈的!他火气上来,转身就走。这小妮子满口风凉,屁用没有,他真来错了,一开始就该靠自己。感情破裂? 这句话像块厚布,盖得他心头闷得慌。鬼扯淡,事情哪有这么严重! 但是……她无端端干嘛对他说谎?难道……真因为他没穿丁字裤? “急什么!你知道去哪找吗?”算了,先不跟他计较,确定了姐的行踪再说。“叫你来,当然是因为这里有线索。跟我来啦。”他停步回身,将信将疑地跟着她走到客房,看她打开桌上电脑。 “姐的笔电送修了,最近她在家都用这台公用电脑。昨晚我出来吃消夜,看到她还没睡,在上网不知查些什么……”她打开浏览器,叫出历史,依浏览顺序排列。“奇怪,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啊。”雷昱野凑近看,入目的网页名称让他蓦地震住。 “咦!新声电台、新声电台……怎么都是新声电台?”她发现了蹊跷。 姐平常虽然会留意其它电台的动向,不过半夜三更研究这干嘛? “这家电台有什么特别的?你们电台最近跟它打对台吗?”他惊愕不语,思潮暗涌。新声电台是没什么特别的,只不过,它正是前阵子经由德森招揽自己的电台。这件事,他没跟某静蕾提过,难道她由别处知情了?所以她才说谎骗他,独自跑去……干嘛?他还是摸不着头绪,却感到不妙。她是不是气他什么都没告诉她? 胸口一窒,他说:“让开,我来看。” “啊!你干嘛?”硬被他挤开,莫郁芯正欲抗议,见他一脸凝重,被他弄得紧张起来。“怎么了?你有什么线索了?”他握着滑鼠,飞快点阅过浏览记录……畜牲!一点有用的东西也没有。 “你姐有可能去啦,你有没有一点头绪?” “不知道。这事怪得很,因为她怕晒,从来不参加登山活动的……” 她突地心念一动。“对了,有阵子她常在周末假日时去光顾一家咖啡店,好像就在山区……可是不对呀,谁会穿着登山装去喝咖啡?”咖啡店?经她一提,记忆复苏,他想起他曾载莫静蕾去过一家半山腰上的观景咖啡店,拿她的生日蛋糕;那家店的店名很特别,他到现在还记得。不放过任何可能,他立刻打开搜索引擎,键入“如愿以尝”四个字,很快便找到店里的电话,拿出手机,照号码打去问。 “你们有一位常客,之前曾跟店里订做生日蛋糕……” “哦,你是说莫小姐吧?”对方立刻理解过来。是好兆头。 “对。请问她现在在你们店里吗?”他不觉握紧手机。 “没有耶。”一句话让他陷入失望,下句话却让他立刻精神一振! “不过,她早上有来过喔。”黑眸霎时放光一一宾果! 据说,莫小姐在店里用过一顿简餐后,就往山上去了。 将车停在咖啡店的专属停车场,雷昱野也往山上去,一路追寻她的行踪。照说她那么大一个人,不可能走丢,一定晚上就会回家,但他不愿等到那时,因为她诡秘的行事,让他感到事态严重,非常介意。 她干嘛对他说谎?有事不能直接问他吗?还有,她到底跑到山上来干嘛?猜不透当中的环节,他烦躁得快发疯了。 一路往山上去,人越来越少。他边走边往来梭巡,迟迟没发现伊人芳踪,不禁心中焦虑。他会不会跟她走了不同的路?她会不会早就下山了? 她不惯登山,独自一人,不会出什么意外吧?脑中刚闪过这念头,就瞥见路旁的灌木丛有道青影—一是条赤尾青竹丝! 她该不会被毒蛇咬伤,性命垂危地受困山里吧?这念头让他悚然一惊,仿佛被人拉紧了神经,脚下走得更快,边走边喊她的名字。 “莫静蕾——莫静蕾——”啾啾瞅——鸟叫悦耳作答。 “莫静蕾——莫静蕾——”唧唧唧——虫鸣宏亮响应。 “莫静——” “吵死了!”一句咒骂从顶上砸下。 有人?猛地朝声源望去,上头有个平台,用篱笆围起,隐约见到似有炊烟,雷昱野心头一喜,加快脚步上去,隔着篱笆,见到一个老人半卧在一块大石上。 这老人身材瘦小,发须尽白,但看来精神矍铄,让人猜不出确切年纪。 他身穿深色复古唐装,一手枕在脑后,跷着腿,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嘴里咬着杆长烟斗,啵啵啵吐着烟圈,十分悠哉。 雷昱野站在篱笆外,礼貌询问:“请问一下,你有没有见到一个女人经过?她个子不高、长头发……可能还穿着很多衣服。”问完了,老人却毫无回应,仿佛充耳不闻。 “老先生?”雷昱野奇怪地唤了声。要不是方才骂他的声音听来苍老,而这里除了老人以外没别人,他恐怕会以为他是个聋子。 啾啾啾……唧唧唧……回应他的,还是只有鸟叫虫鸣。 搞什么!雷昱野很快沉不住气,推开篱笆门,走到老人面前。“老先生,请问你有没有见到一个女人经过?她一一” “吵死了。”一模一样的声音,一模一样的话。 雷昱野脸色凝住,顿时冒火。这死糟老头,别人客客气气地问他,不答就算了,这什么鬼态度? “你刚刚在那鬼吼鬼叫,把天地灵气都搅乱了。”老人怪罪。 呼!呼!忍耐、忍耐。“抱歉,我是一时情急。” “你再说一次,她长什么样子?” “个子不高、长头发,可能还穿着很多衣服。”老人静默几秒,淡淡道:“你又没送我水果礼盒,我为啥要回答你?”轰!爆炸。“你个老疯癫,马的神经病!”气死了,害他浪费那么多时间,雷昱野转身就走,迈出几步,听到身后传来一句一一“是不是长相秀气、肤色白净、眼角有颗痣?”雷昱野霍地顿住,微僵地回头看他。“你——” “我要吃烤蕃薯。”老人忽地天外飞来一笔。 “……什么?”他脸色古怪,觉得这老头秀逗得厉害。 “我说,我要吃烤蕃薯。”老人终于看向他,对着他两眼一翻。“年纪轻轻就耳背啊?要我说两次,啧。” “我没有烤蕃薯。”雷昱野咬牙,努力忍住掐死他的冲动。 “我知道你没有。后头的厨房,地上有一箩筐蕃薯,你去烤就有了。”老人指指后头的红砖瓦舍。 “开什么玩笑!我急着找人,哪有空烤什么鬼蕃薯!”老人不再说话,仰天躺下,旁若无人地继续吞云吐雾。 雷昱野怒视他,但好不容易有线索,又不能就这么走了……shit! 就去厨房看两眼,很麻烦就拉倒,心中脏话连连,他大踏步走到房舍后头的厨房,高大身躯蕴满怒火,砰一声,用力推开门。 一阵浓烟扑面而来,熏得他眼睛一闭,再睁开眼,发现破烂的厨房全是落后设备,而烧着火的炉灶前蹲着一个身影,那是一一“莫静蕾?”他错愕叫道。 她回过头来,见到他,显然也极意外,整个人愣在那里。 “你在这干嘛?”终于找到她,他却满腹疑窦。 “我……”她瞄眼手上的柴薪。“我在烤蕃薯。” “……”他找她找得快疯掉,她却在这烤蕃薯?“你到底是……” 他眼角抽搐,觉得脑神经快断裂。 她抹掉被柴火熏出的眼泪,咳了几声,用微带鼻音、可怜兮兮的声音说:“能不能让我把蕃薯烤好再说?” 晴空万里,微风宜人,凉荫舒爽,蕃薯烫手。 闷热的厨房里,两个都市人汗流浃背,笨拙地跟那原始的炉灶奋斗好久,好不容易烤好蕃薯,紧张的气氛全没了,他甚至差点忘记自己是来干嘛的。 此时,坐在树荫下,他们默默剥着蕃薯,气氛有点沉滞。 “我不是故意骗你的。”终于,她开口打破沉默,想了想,又修正道: “我是说,我不是恶意骗你的。”她没想到自己偷偷摸摸的行动会被他戳破,而且他居然还找到这来,让她错愕、尴尬又有点仓惶。 “你到底来这干嘛?”她低头,很慢地咬了口蕃薯。“我听说,有别的电台找你过去。”果然是为了这个。“关于这件事……没跟你说过,是我不好。”他耙耙发,试着解释:“我只是没把它当一回事,因为我立刻就拒绝了——” “你说什么?”螓首猛抬,她惊愕打断。“你拒绝了?” “怎样?”她的大反应让他纳闷。“有什么问题吗?”她沉默很久,用很低的声音说:“没关系……你不用顾虑我……” “什么?”他诧异,在状况外。“我拒绝跟你有什么关系?”她咬咬唇,干涩道:“德森都跟我说了,你已经决定要去……”他蓦地瞪眼,恍然大悟,跳起怒骂:“那个混蛋!”握住她肩膀,对她澄清:“我才没要去,你别听他鬼扯。我好端端跳槽干嘛?” “可是……”她感觉错乱。原本以为他是误解自己,为此恼怒,所以只好改变决定。难道不是?“他干嘛骗我?” “大概是要你帮忙劝我走吧。”他嘴角一抽,决定回头要去找那个制造混乱的浑球算帐。“他认定我在广艺电台很不幸,想帮我脱离苦海。”他隐瞒了部分实情。事实上咧,德森对他们交往的事很有意见,认为他是长期压力过大,导致神智不清,才想借此打入别人的小团体,所以在他拒绝后,坚持要他考虑几天,好好想清楚再作答。这番内情他不想在她面前讨论,那时在健身中心才对来电的德森推说回家再说。 “你……真的没有要走?”她愣愣望着他,不觉揪紧了手。 看她那不敢置信的模样,他突然想笑,挑眉道:“嘿,怎么?这么怕我走啊?”故意调侃她,却见她认真点头。 连日来高悬的心终于落下,她松一口气,喜出望外。原来一切是场误会!傻傻忧愁了那么多天,该笑话自己,但只难忍满心的庆幸。 “因为你……”她闭上眼,喜悦呢喃:“你是我工作的醍醐味。”那么温柔真诚的声音,可以把铁石心肠都融化,何况是一颗为她倾倒的心。雷昱野怔怔瞧她,忽然口拙了,不知该说什么好。什么醍醐味……明明是这么怪的形容,怎么却让他心口暖暖,满是柔情。 “你怎么不直接问我、弄清楚再说?”搞得奸人得逞,误会一场。 “你没跟我说,所以我以为你是不知该怎么开口。”她顿了顿,轻声道:“我知道你在广艺电台受限很多。” “是没错。不过跳到别家也一样,商业电台嘛,哪能随心所欲那么理想化。”德森毕竟只是个兼职的,不完全懂得这个业界,所以一厢情愿,他却非常理解。“我从学生时期就在广艺电台工读,从基层做起,熟悉内务,要做什么都比较得心应手,何必舍近求远。而且,在需要妥协的环境下做出受听众欢迎的节目,更有成就感。”他不畏挑战的自信模样,让她心跳怦然,不禁着迷,脱口道:“我也希望能做出受听众欢迎的广告。” “哦?受欢迎的广告?”没听过,那是什么?他感兴趣。 “广播节目做得好,就会受听众欢迎,广告也一样。如果能把广告做得跟节目一样出色,那就算在进广告时。听众也不会感到不耐,还会听得津津有味。”这也许有些理想化,却不是不可能。 他睁大眼,哈哈笑了。这可不容易。想不到他的莫主任,志气竟比他还高啊。“原来我们的理想这么像,太酷了。”瞅着她,黑眸发亮。 “我的节目加上你的广告,让人没办法关掉收音机,那有多爽!”两个理想变作一个,两双眼睛你对着我、我对着你,都闪着愉悦神采,在这一刻,心更贴近了,风在轻轻吹,吹得他们身心舒畅。 “你以为我要走,怎么不主动开口留我?”她摇头。“如果你要走,我不要妨碍你的发展。”只是,她也还没准备好可以欢送他离开,所以才决定先来这里。 “那你到底来这干嘛?”他还是没搞懂。 “我是来找人的。”她的答案出乎意料。“我听说林泽老师曾在下面那家咖啡店出现过,但我一直无缘碰到他。我打听到他就住在山上,所以这一次,我决定主动上山找他。”他震愕难言。她说什么?林泽老师?那位陶笛大师? 耳中听到她又说:“我是想,你要走的话,至少要在最后采访到最想采访的人,不要留下遗憾。”他怔怔望着她,霎时领悟了,被她的用心震慑,忽然间,呼吸困难,中暑似的,浑身发热,心头激荡,一时竟喉咙干哑,说不出话来。怎么搞的!是他越来越善感了吗?不,不对——是她太让人感动。 曾觉得她是健达出奇蛋,然而哪里是,她其实是个万花筒,每一次转动,都给他一片崭新的、冲击性的绚丽景致。 长臂一伸,将她抱到自己腿上。他看着这女人,炎炎夏日,她一身长袖长裤,把自己包得像个粽子;怕晒,却为了他独闯山中。登山辛苦,她衣上可见尘土,适才在厨房一阵折腾,她头发凌乱,颊畔还有些脏污,在他眼中却是美到爆。他剧烈心动,满腔激情,让他甚至热血沸腾了。 “你……”他抵着她的额头,抚摸她的脸庞,又亲吻她的鬓发,轻轻叹息。“你要我怎么办好?”语气却是懊恼了。可恶!为什么老是她让他感动得一场糊涂?这令他觉得自己做得太不是,远远不是。 “要怎么做,才能让你觉得很幸福?”他鲁直地问。 他不懂浪漫,不会调情,不温柔体贴,而且脾气不好,老被嫌凶狠粗暴,即使如此,他还是想给这心爱的女人至高无上的爱情,急欲为她付出所有。那不是为了回报她,而是因为她值得。 他问得那么认真,让她感觉甜蜜,真心道:“你已经让我很幸福了。”如愿以偿跟他在一起,她从没觉得自己这么幸运过。 她心满意足,他却很不满意这答案。也罢,反正以后他会更加用心对她好,什么都为她办到……正这么想,忽而忆起不久前,她妹妹才指责他只懂享受不懂付出,他眉头一皱,非常介意这项罪名。 “我看,下次……嗯……”他清清喉咙。“我穿给你看吧。” “什么?” “就是……丁字裤。”她一呆,血压冲上脑门。“那、那是……我妹……” “我知道是她塞到你包包里的。”咳、咳咳。“你……不想看吗?” 她低头,停顿好久。“也……”声若蚊呜不可闻。“也不是……”喔,真的说出口了,她羞得把脸埋在他颈边。 “唔……咳、咳……”感冒似的。当然会不好意思啦,不过,岂止是穿丁字裤,只要能取悦她,要他跳钢管舞、演猛男秀,他都甘愿。 这厢两相交心,却有杀风景的呼喊传来:“两个小娃,过来。”她回神抬头,要从他身上下来。“我们过去吧。” “别鸟他。”他蹙眉扣住她的腰,听到那颐指气使的声音就有气。 “你干嘛那么乖?还帮他烤蕃薯。”敬老尊贤也要看对象。 “没办法,我带了水果礼盒给他,但他想吃烤蕃薯。” “你管他想吃什一一”戛然止话,悟出她言下之意,他陡然瞪眼,脸色变得极其古怪。“难道他是……” “他就是林泽老师。” 在知道林泽之前,雷昱野连陶笛是什么乐器都不清楚。是在多年前,他无意间听到林泽的演奏专辑,那样轻灵悠扬,音质清亮,教他瞬间陷入了乐曲的情境,身心如受洗涤,心驰神往,被深深打动。 他动用人脉,几番试图邀他接受专访,都徒劳无功。听说林泽隐居深山,连唱片公司都难联络上他。在雷昱野心中,他仙风道骨,如陶渊明般淡泊风雅,是的,他从他的音乐中感觉得出来……个屁。 瞪着眼前那吃饱喝足、一手搔肚皮、一手拿牙签剔牙的懒散老头,雷昱野感觉脑袋仿佛破了个洞,过往认知统统流光。 “要采访我的人,是你吗?”林泽瞄眼莫静蕾,懒洋洋地问。 “不,不是我。”她指向身旁的雷昱野。“是他。”林泽转向他,“哦——”了一声,摸着胡子,慢吞吞地说:“那么……你倒是说说看,你打算怎么采访一个老疯癫、神经病?”还很会记恨!“走,回去了。”雷昱野霍地起身要拉莫静蕾。 “这位小姐这么努力,特地跑到山里来拜托我,你倒挺豁达,说走就走。”林泽看也不看他一眼,专心地把面前的茶杯注满。 这番话让他僵住。他当然不想枉费她的一番苦心,但……难不成要他低声下气求这死老头? “还不坐下?年纪轻轻就这么坏脾气,跟你在一起只怕要吃苦。” 他大怒,破口大骂:“少放屁!” “我吃了这么多烤蕃薯,怎么可能少放屁。”林泽拿起桌上的茶壶晃了晃。“没茶了……去厨房冲壶热茶来。”他是将茶壶递给莫静蕾,眼看她就要起身,雷昱野伸手拦截,见不得她被奴役,咬牙道:“我来。” 抓着茶壶悻悻离开。 林泽将一杯倒好的茶推向莫静蕾。“喝茶。” “谢谢。”她捧起茶杯。“《文艺步道》这个节目,他做得很用心,也受过金钟奖的肯定,希望您能给个机会,接受我们电台的专访。”林泽望着她,白眉一耸。“你们两个小娃可真有趣,一个好有心地跑到山上来,帮另一个人要求专访;另一个急慌慌跑到山上来,叫啊叫把嗓子都快叫哑,找对方找得团团转,好像掉了命根子似的。”莫静蕾一怔,心生赧意。啊……他……低头喝茶,一时无语。 很快地,雷昱野回来了,把装满的茶壶放在桌上,在莫静蕾身旁坐下,看看眼前这毫不可亲的老头,一时不知走好留好。 气氛微凝,最后,是林泽先开口:“我要吃烤蕃薯。”还吃?雷昱野嘴角抽搐地提醒:“桌上还有很多没吃完。” “我是说,我下礼拜还要吃烤蕃薯。”那关他们屁一一心中的粗话还没具体化,莫静蕾比他先开了口:“那我们下礼拜再来。” “唔。”林泽不置可否地应了声,低头品茗,朝他们摆摆手。“好了,回去吧。”赶人了。 就这样,两人动身离开。离开篱笆圈住的地域,他问她:“你下礼拜真的还要再来?”不晓得她干嘛答应。 “也许再来烤几个礼拜的蕃薯,他就会答应了。”呆子,何必那么拼,采访不到又不会怎样!“下次我一个人来就好了。”不要她那么辛苦。这时,他衣袖忽被揪住,回头见她煞住脚步,脸色微白地看着前方阶梯,他一愣,才慢半拍地想起——她有惧高症。 “如果我没来,你打算怎么下山?”他抬眉,有点好笑。 她深呼吸。“我听说有人用爬山克服惧高症……我想我也可以。” “惧高有什么关系?”他一把将她拉入怀中。“抓紧我就好了。” “嗯……”她害羞应声,圈紧他的手臂,心白热热地甜。 他们协力下山,他揽紧她,突然微笑,感觉奇妙,回想以前曾那样仇视她,现在却是这么的喜欢她,因她在怀中,就觉得喜乐,不在意这山路走不完。又回想他们的交往,是大祸没有、小事不断,老遇到旁人瞎搅和,幸好她外婆从一开始就很支持他,还有她那个难搞的妹妹……思绪一顿,他笑意微凝,低下头,对怀中女人含糊道:“你可不可以别让你妹知道……其实我就是你暗恋很久的人?”他可没忘记第一次见到莫郁芯时,她尖锐的指责,当时他只觉冤枉,现在……咳……“为什么?”她疑惑。 “因为……”唉,一言难尽,他苦恼了。“因为……”因为我爱你——这样解释,不知行不行? 尾声 广艺电台的一天,是从早上十点的早餐会报开始的。今天,员工们的士气,却是从早餐会报结束后,所听到的一句话开始的。 “雷主任,借一步说话。”业务主任莫静蕾对节目主任雷昱野说了这么一句。 “好。”我们的雷主任爽快地点头同意。 那瞬间,在场其他人一如以往般兴奋,如久早逢甘霖,只因两位主任不知怎么回事,偃旗息鼓了好一阵子,让他们好生苦闷。而且,今天一反平常,是莫主任下战帖,看来战况将有全新发展咧。 呼朋引伴打算照惯例到办公室门外窃听,岂知今天竟是闪电交锋,为时不到一分钟,他们只来得及抢好位置,连乖乖都还没开,扼腕! “多多,早上两位主任在办公室内都说些什么啊?”只得打探。 “什么都没有啦。你们烦不烦哪?一个问完另一个问。”多多臭着脸,吝于透露。她才不会说出静蕾姐帮雷主任带了爱心便当的事……呜,讨厌,静蕾姐干嘛对那个野人那么好嘛,她好看不过去。 “阿华田,早上两位主任在办公室内,都说些什么啊?” “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喔。”老大交代不可乱说,谨遵圣命。 当天的午餐时间,雷昱野心情绝佳,拿出期待已久的便当,迫不及待地掀盖,边动筷吃起,边打手机给身处另一部门的女友。 “便当很好吃。”他眉目含笑,吃得啧啧有声。 “外婆说,你在外面住,容易营养不均衡,中餐一定要更注意,所以她特别多炒了点青菜。” “晚上见到她,一定要好好跟她说谢谢。” “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合胃口?”她的声音好像有点紧张。 他看到菜色里的三杯鸡,眼底浮笑,就是有种感觉,这是她做的。 “没有,很好吃。唔,这三杯鸡还是一样好吃,你外婆手艺真好。” “真的?”她欣喜。 “怎么?是你做的?” “嗯。”她腼腆。 “真厉害,尽得你外婆的真传。”他力赞她,让她飘飘然。 他可不是故意哄她开心。比起外头油腻的外食,这便当充满家的滋味,温馨细腻,而且心爱的女人作饭给他吃,连心都满是幸福滋味啊。 这一整天下来,雷主任心情特别好,总是和颜悦色,火爆脾气没发作,让节目部的人吃惊,以为他中邪。在业务部,莫主任也精神焕发,偶尔被人发现流露温柔神情,不知在想什么,很不寻常。 这情形持续好几次,引起议论纷纷。 眼尖的人发现,两人的便当盒长相相似,而且连菜色都很像……不,是根本一模一样。这还不是最可疑的,之后更有人目睹,莫主任几次下班后搭雷主任的车离开,顿时疑云四起,八卦喧哗。 群众半信半疑,但关于他们交恶的传言,确实不知不觉换了新风向。 传说,雷主任和莫主任不打不相识,其实早已化干戈为玉帛。 还有更奇的。传说,雷主任和莫主任表面上规矩正经,私底下打得火热,以前战火多烈,现在爱火就有多炽。 ——传说是真的。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