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啖芳心曲》 楔子 月夜,融进大地最深处的尽头,夹带著徐缓的微风,席卷著天地间所有爱恨情欲,交织成最诱人的景致。 银晖透过窗缝漫进屋里,那一室的甜腻,有著最热烈的渴望。然后,沁出蛊惑人心的气息,甚至深入每吋肌肤,钻得如此透彻。 宽大厚实的掌心顺著优美的胴体来回探索,每一次的深入都能得到最亲匿的碰触,或轻或重地燃起名叫情欲的火花。似绚烂的烟花,也似猛烈的火焰。 她喘息、他低吼,纠缠得再也分不开,宛若是彼此体内的一部分。 她纤弱、他强壮,阴阳之别分野得清清楚楚,激荡出最悦耳的乐章。 秀媚的眼眸中,蕴含著无限浓烈的情意,是对他无止尽的眷恋还有无边际的渴望。 他一定不知道,她有多么思念他,更甚至,仅对他展现自己最温柔的一面。 “明天,还来看我。”她想要更多完整的他,而不只是短暂的激情。 “再说。”他的语调,是冷的;但是潜在体内的欲望,是热的。 “来看我。”她低语著的思念,被迫藏在他的无情之中。 他猛烈地伸展自身的欲念,甚至让她感受到痛苦的欢愉。然后,蚕食鲸吞地剥夺她企图显露出的真心。 “人,最要不得的,就是贪心。”在他含笑的眼里,没有半点情感,只有不断地向她索求、掠夺。 她浅浅一笑,明白他绝情的性子,环手将他拥得更紧,告诉自己此刻的拥有,就已该餍足。 他淡淡地望著那双被刻意压抑住情意的眼眸,唇边噙著似有若无的笑意,见她在身下颤动、挣扎、呻吟,参杂著微弱的低泣。 他能给的,只有身体上彼此相互渴求的情欲。其他的,他冷漠自私得连半点都不愿与人分享。 此刻,他投身在最旖旎的情潮之中……然后,再不留情地抽身离开。独留那夜里,纵情过后的寂寥与女人的暗自神伤。 这几年,他总是如此反反覆覆,因而显得——绝情。 第一章 明朝年间顺天府 二月二,龙抬头;大仓满,小仓流。 “来唷!来唷!爷儿看不看?姑娘看不看?嘿!不赶活儿的上这边,先看咱本事再打赏钱!” 街市里,耍百戏的班子热热络络地在奔走不停的人群里吆喝著,想藉此引来观戏的群众。那出自丹田的嗓门极为有力,一呼一喝之际,果真令许多脚底生风的人们驻足围观。 只见圈子里有个不过六岁大的女娃儿,头上扎著两个包,模样粉嫩嫩、白胖胖的,像个小肉包子,脸颊圆润得让人想咬一口。 女娃儿和众人鞠了个躬后,便躺在地上撑起两脚,蹬起比自己个头还要大上两倍的水缸。小小绣鞋蹬著缸子不停地打转,越转越快,围观者莫不拍手叫好,直呼过瘾。 水缸转得如打陀,一旁壮汉手里还有一只大缸,使劲一抛,叠在小娃儿脚上的转缸,霎时两缸子叠在一块儿,让众人惊呼,倒抽一气。 如此,还觉得不过瘾,小脚一蹬踢掉上头的水缸时,壮汉又抛上另一只缸子,踢抛之间,一大一小默契搭配得极好,在空中划下完美的半弧形。 此时,后头左右又走来一对双生姊妹,两张同个模子刻出来的精致五官,像是在照面铜镜。她们俩手里握著飞刀一掷一抛,同时擦过小肉包娃娃蹬高的水缸,竟互相用嘴巴将彼此掷来的飞刀衔个正著。 四个人扎实的工夫,讨好了围观的人们,赏钱叮叮咚咚直落个没完,乐得戏班主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大伙看得痴迷,后头祭出的花招越来越奇巧。可就在这时,其中一个双生子手中的飞刀失去准头,惊险的射向一旁的人。 “小心!” 只见冷冽的刀风一闪,众人惊呼连连,一名男子手脚俐落地揽著人群中一个被吓得惊魂未定的女人。同时,在他脸上也突地多道割口子,达一指长度。 “啧!也太神准了些。”男子扯扯嘴角,火热的刺痛感抑不住地直爬上脑门。 他的面容俊逸出色,眸眼中藏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邪魅,挂在嘴角边的笑容从容自信,流泄出的气息太过慑人。 “这位爷,您还好……”闯祸的女子赶紧上前,却在见到对方的面容当下,刷白了俏脸。“是司空大人!” 司、空、睿!这三个字直敲往在场观戏的所有人心里,个个是瞠目结舌。 闻见此名,全京城百姓身上莫不窜起一阵恶寒,心底颤个两下,脚下退个三、四步。只要是待嫁闺女便纷纷走避,深怕自个儿的名字不小心和他搅上关系而身败名裂;手里牵著妻小的男人们也宁可绕道而行,免得自家娇妻无端被司空睿当场勾得神魂颠倒、抛家弃子。 司空睿不仅家业广大,又贵为皇帝钦点的御用乐师,权势之大是城内数一数二的。由他说二,便不敢有人称一,更是可见一斑。 他笑著拍拍身旁被吓坏的女人,深邃的瞳眼里蓄著难以言喻的魅力,邪魅得宛若是吸人的漩涡,令人无法招架。 女人红著脸,因见到这张让人过目难忘的俊逸面容而悸动著,却也同样因司空睿四处拈花惹草的臭名而颤寒,不由得退了好几步。 司空睿见状,肩一耸回过头去,瞧著脸色一阵青白的女人,嘴里讪笑著。“姑娘真是好身手。” “请司空大人饶命啊!”她慌得连忙跪下赔罪,没料到会误伤京城最恶名昭彰的司空睿,这下子她们姊妹俩要在城里讨生活,简直是寄托无望了。 他扬眉,瞧她咚地一声跪落地,后头杂戏团里没人敢吭一声,个个碍于他的势力,仅能在旁观望。 当他是毒蛇猛兽吗?!司空睿不禁冷笑。 “饶命?又不是闹出人命。”他倾下身来,用修长的指勾起女人的下巴。“姑娘不知听过没?牡丹花下死,做鬼……嘿嘿!也风流啊!” 司空睿轻薄的话语弄得女人的脸色更加苍白。要是被他盯上,只怕下场是更加凄惨。 她虽不若一般良家妇女,过著抛头露面的生活,可倒也还死守著宝贵的名节! “请司空大人高抬贵手……”她话声颤抖,不敢揣想司空睿会对她怎样。 他笑得更加狂妄。“这朵小牡丹,倒是胆量如小猫啊。” “无耻!”在这当口,一个女子的声音冷冷地响起。 司空睿站直身子,挑高眉,嘴边更是噙著颇具深意的笑。自他恶名响遍全京城之后,便无人胆敢在他面前放肆,莫不是能逃则逃,能躲则躲,若可以避掉,更绝对不出头。 这下子,终是有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 有趣、有趣!好极了! 他头一抬便见到许多人惊恐地退让著步子,眼里写著:不关咱的事,俺只是路过!的畏缩表情,就知晓眼前那唯一敢抬头挺胸,横眉竖目瞅著自己的丫头,是这回难得一见的真英雄。呃……应该说,真英雌才是。 俊逸的面容始终挂著蛊惑人心的笑容,明眼人却知道那不带一丝情绪的笑,其实骨子里不知正盘算著什么折腾死人的诡计啊! “姑娘恼怒些什么?”司空睿以指揩掉脸上的血渍并打量著对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站在自个儿眼前强出头的对象,竟会是个看来尚嫌生嫩的俏丫头。 那模样,好看!见过许多莺莺燕燕,司空睿喜好女色的性子可说是众人皆知,而在胭脂花粉堆里打滚久了,自然是有一套品鉴的标准。 那肤白胜雪的清丽面容里,嵌著一对圆滚滚的水灵大眼,鲜活得像是会说话,弯弯的柳眉浓淡恰到好处,红艳艳的唇色可比牡丹娇红。 只见她一副正气凛然,嗓音却温润细腻,宛如黄莺出谷。匀称的身子骨不过于纤瘦单薄,却也非丰腴圆润,秾纤合度看来倒是挺入他的眼。 “恼这世道竟有人如此不懂廉耻!”她笑言,这轻软的嗓音听来无半点气愤,用辞却是夹棍带棒的充满火药味。 乍闻此言,围观的民众莫不替她捏把冷汗,这小丫头片子莫非是初来乍到,不识得司空睿的恶名不成? 他闻言颔首,轻笑道:“谁招惹了姑娘不成?真是罪该万死啊!” 司空睿不怒反笑,装傻的工夫一流,脸皮早练就到刀剑不入之境,瞧得冯怀音是气得牙痒痒的,此人厚颜无耻的程度可是前所未闻了。 “你……”果然是无赖狂徒!冯怀音不禁瞪著圆眼。 两人你来我往对峙著,形势如同水火,杂戏团里的人见状,各自抱了生财家伙作鸟兽散,连同那一对闯祸的双生姊妹,脚底抹油逃得比装了翅膀还要快。 不一会儿,原地里只剩下司空睿与冯怀音,以及一旁看热闹的百姓。眼下原本两个毫无干系的人,却突然杠了起来,若无好戏上演,可就难得了! 司空睿嚣张跋扈的性格,总算在今日遇上个对头,只是对方是个丫头,几个好心人不禁替她担忧起来,说不准这古道热肠的小女娃儿,最后也是被司空睿这匹狼给吞进肚子里裹腹。 只见司空睿眉一敛,还想开口,却被冯怀音率先抢去了。“糟,耽搁了!” “你……” “下回倘若再如此寡廉鲜耻,调戏良家妇女,我就拽你上官衙,找官老爷子评评理!听到没?无耻之徒!”指著他鼻头骂,冯怀音毫不嘴软,骂归骂,一双脚却是越退越远,说完就拎著裙摆一溜烟跑掉了,徒留下一群突然看傻眼的人们和司空睿。 司空睿瞠眼,见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骂完转身就跑,一点也不像是要急著赶去哪儿的人,反倒比较像是因碍于自己势弱,而像个鼠辈般仓皇逃跑。 “啧!下回别让我逮著。”他撇撇嘴,今日这一遭,也算是他安逸的日子里,平添的一笔荒唐怪事了。 俊魅的眼眸淡淡地扫了身旁人一圈,只见众人纷纷掩面走避不及,活像将他当成恶鬼罗刹,一刻也不敢耽搁。 司空睿轻笑,那笑容看起来仍旧是如此赏心悦目,却带著一丝轻佻之意。他双手负背而走,步子惬意徐缓,好似天塌下来也有旁人顶著。 是的,这片天还有人顶著,无须他来强出头。 他只要从从容容地享受这快哉人生,不时寻欢享乐,有酒便饮,有肉就吃。高兴时,痛饮个三大坛美酒;恼人时,睡他个三日三夜酣甜好眠,人生还有什么不痛快的事儿? 趁还有一口气时尽意欢畅,旁人眼光完全无须搭理。日后百年,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司空睿放纵的性子,在在显露著出身富裕之家的骄贵气息。在他身上见不到半点为他人设想的怜悯之心,更探不到几分男人应当有的事业野心。 他纵情惯、享乐惯、声色惯……举凡纨裤子弟该贪、该纵、该欢的,他司空睿一样都没少过,甚至挟著御用乐师的身分,比起来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老天总是有祂不公平的地方,像这样浑身上下只有堕落邪恶性子的人,偏生在富裕之家,相貌贵气俊逸,出入尽是官宦之所,还做了皇帝老子身旁的红人,吃好用好,左拥美人右抱财富,一生可说是风光至极! 是啊,风光呐!司空睿嘴里始终噙著淡淡的笑意,从未有人在他脸上看见另外的表情神态。 像他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大烦大恼? ***bbs.***bbs.***bbs.*** 冯怀音拎著裙摆急急忙忙地拾阶而上,瞧见站在门前的男人正声若洪钟地吆喝著。 “冯姑娘来了啊!”男人一见到她,便笑著招呼。 “是的!还请武爷通报鸨嬷嬷一声。”冯怀音一脸笑颜,带点羞涩之意。头一回讲授却因故晚到,这可是开了首例。 本司院,专司娼妓归类管教,举凡是琴棋书画、乐舞歌唱,坊内无一不严格调教。里头的姑娘们掏男人银两的工夫,可是个个手腕做足,甚至让有些男人为她们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沉醉在温柔乡里,便是醉死也甘心。 冯怀音心里尚且还恼著方才遇见的恶徒,若无他的话,眼下铁定不会因错过授课时辰而感到懊恼。 “冯姑娘请!里头姑娘们都还等候您授业呢。”武爷领著她边走边说著。 一进坊里,冯怀音便闻见扑鼻而来的胭脂水粉气息,浓郁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身为冯府唯一制琴传人,冯怀音琴艺的造诣也是城内的翘楚,许多人争相邀她传授琴艺,尤其是像教坊这类,为了延揽更多文人富贾,自然也需要如此附庸风雅一番。 起初冯府老爷和夫人见冯怀音连这样不正经的地方都要涉足教授,莫不反对到底,更被冯怀音气到七窍生烟。若非她嚷著学琴还有分贵贱贫富不成?这才说服了冯家两老,要不,她想要答应本司院的请托,也还真是件难事呢。 “冯姑娘要来这儿讲授,院里许多姑娘们可是高兴极了。”武爷当初举荐冯怀音来本司院授琴艺,也是耳闻她的指上功夫。 “讲授二字是万万不敢当,就当作是相互切磋罢了。”冯怀音不好意思地说。 “冯姑娘真是谦虚,您的造诣这城里有谁不知?”这被唤作“武爷”的大汉爽朗地说著。 “武爷抬举了。”被人夸赞,冯怀音也相当高兴,便忘记方才来时路上的不开心。 她这人,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爹娘都说她性子过骄,所幸忘性更大,喜怒都由著自己作主,一点儿也没有女孩子家应有的乖顺温柔,好在这张脸皮子柔柔弱弱,看来可亲,要不然准被当成母夜叉了! 在武爷的引领下,冯怀音见到了本司院的鸨嬷嬷,彼此寒暄一番之后,便由武爷领著路,进了琴房内。 冯怀音踩进里头,数十双媚眼骨碌碌地打量著她。她们个个轻纱薄衣,勾勒出曼妙的玲珑身段,在软榻上或坐或卧,媚眼生波、笑语低喃,就连她同为女人,见到此场景也不禁羞涩脸红。 “冯姑娘,在下先行告退了。”武爷没见到她俏脸突地涨红,反倒是从容地退下,留冯怀音独自面对。 “呃……”冯怀音僵直身子,从前她教过的对象不乏有妇孺,或是年轻姑娘,可眼前如此活色生香的场面,她还是头一回遇见哪! “我以为冯先生是个成熟、娇艳欲滴的女人呢!”一名女子率先调侃地说著。 “可不是吗?”另一个充满轻视口吻的女声像唱双簧般地响起。 “结果,却来了个小丫头哩!”此话一出,众人更是笑成一团,差点没让冯怀音翻脸走人。 “不知道小丫头至今尝过几个男人的味道呢?”如此放荡的话,夹著几声放浪笑声,令冯怀音气得转身就想走。今日她到底是走了什么楣运?怎会三番两次遇到这样讨人厌的场面? 在她即将推门离去时,一双白嫩的玉手伸来,按住冯怀音的肩头,阻止了她的举动。 “冯先生当真气恼了?”一个嗲声嗲气的女声响起。 冯怀音闻言转头,看到一张任谁一见便倾心的花容月貌。可是此名女子身上的薄纱掩不住妖娇的体态,让冯怀音不敢直视。 “不恼,只是想到外头透气,等姑娘们真的有心要学,再唤怀音进来便可。” 她们里头,有几个发自内心真要学琴?还不都是为了讨口饭吃,才不情不愿的跟著一道学著。 “大家都是同冯先生闹著玩,没有恶意的。”此名女子笑道,赶忙再安抚冯怀音的怒火。“同样也想向冯先生学琴,还盼您别因为咱们资质驽钝而失望才好。” 冯怀音插著腰说道:“瞧你们穿成什么模样!”既然如此,她也要把话给说明白不可,以后大家好来好往,循著规矩走,谁也别想占谁便宜。 几个本是横躺在软榻上的姑娘,见冯怀音娇俏的脸蛋绷了起来,便正襟危坐,收去先前嬉闹的模样。 “请容我自我介绍,我名唤向莞。冯先生,咱们可是本司院的姑娘。”那位女子婉转解释著,她们可非一般良家妇女呐! 冯怀音被她这一提点,突地又红起脸来。“穿这样,不冷吗。”说完,她还替向莞敞开的衣襟拉拢些。 “谢冯先生的关心,我们也习惯了,好在里头有暖炕。”向莞不禁笑道,也为冯怀音的举动而感到亲切多了。“姊妹们,来和冯先生跪拜了。” 只见几位姑娘们听著向莞的话,不约而同地走至她眼前,没了方才胡闹嘻笑的模样,皆一本正经的向冯怀音行著跪礼。 如此大礼,冯怀音从没受过,因而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别……” 向莞知道她的慌张,又安抚道:“冯先生,这是应有的礼数,我们虽为教坊姑娘,可今日承蒙您大方教授,既然入门就得拜师。”说完,她也同著其他人跪行拜礼,扎扎实实地给冯怀音磕了三个响头。 “今日起,要与先生拜师学艺了。”向莞温婉地说著。 ***bbs.***bbs.***bbs.*** 天苍苍、云茫茫,凉风拂面而来,只见树杪摇曳,飘下一地的落叶。 坐在本司院的后园里休息,冯怀音讲授已告个段落,几个姑娘正准备著晚些招呼上门的客人;有的则是继续练习,盼望她能够再度指导。 园子里不大,仅有枝叶扶疏点缀,三三两两的奇石错置,称得上是小品的淡雅格局。 她以前从没到过这种风月窝,今日受本司院的邀请,也算是开足了眼界。里头美女如云,也莫怪乎令城里男人流连忘返了。 冯怀音自知当今狎妓风气极盛,连皇帝老子都纵情声色,更遑论底下的小老百姓。甚至还有不少富贾、达官们只为个歌妓便大打出手,连脸面都不顾了。 细想至此,她不禁摇头失笑。对于金粉充斥于街巷,狎妓征歌之风行,人人莫不纵情享乐,对此歪风,冯怀音很是嗤之以鼻。 因此为了让更多人可以习琴,沉浸在乐音的优美之中,更想藉此在潜移默化中教化民心,盼能移风易俗。故凡登冯门求艺者,她来者不拒,就算只能尽自己微薄之力,她还是默默努力著。 然而如今,她受本司院请托,让姑娘们的琴艺更上一层楼,以讨更多登门的文人墨客欢心,不也是在助长此股不良风气? 不过,倘若那些寻芳客喜悦,流连在声色里,一除平日积压的阴郁,倒也是好事一件。冯怀音仅能如此安慰自己。 见休憩已足时辰,冯怀音欲起身时,察觉到一股迫人的视线。猛地抬头,竟见到早些时候在街市里遇见的男人! “真巧,又碰面了。”司空睿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噙在嘴边,眸里藏有淡淡的惊喜。“没想到,你是本司院里的姑娘。”奇了,他走趟了好几回,怎从没见过的出现? 冯怀音撇撇嘴,拎起裙摆便要走过他身侧,和这种登徒子打交道,实在有失她的颜面。 见她充耳未闻,神态冷淡地不将他搁在眼底,司空睿就感到兴趣。在她越过自个儿身侧之际,他一把捉住她的皓腕。 “架子摆得也忒大了些!”他低首,凑在她耳边说著,那温温热热的气息,颇令人觉得暧昧。“不怕我跟鸨嬷嬷告状,扯你一脚?”见她冷漠的模样,司空睿更兴起作弄人的念头。 “去啊!就怕你不说,扫了我的兴!”她冷冷地笑著,那模样实在令人说不上喜欢,却也不会讨厌就是了。 握著她的腕子,司空睿扬高俊眉,从没见过如此有胆量的姑娘家,真令他开足了眼界。 “很好,我喜欢!” 冯怀音收到他如此露骨的表白,却没有脸红,毕竟比起他这种撩人心湖的几句甜腻的贫嘴话,方才她在琴房里见到温香软玉的情景还刺激许多呢!看来她也真是入境随俗,进了这座风月窝,这种平日应当是教人难以启齿的话语,在这里绕了一圈也能听上个十来多回,如果大惊小怪还会被笑话成少见多怪哩! 一手覆在司空睿的手背上,冯怀音轻轻一推,便抽回自己的手,对他巧笑倩兮地说道:“可我不喜欢呢!这该怎么办才好哩?” 奇了!头一回有女人敢让他碰了一鼻子的灰! 司空睿含笑,瞧她目光不逃也不躲的直视著自己,又扔个教人难堪的问题,好似正等著看他下一刻会不会气得跳脚,心火冲上脑门。 “这样啊!看来要讨姑娘欢心,在下不费点心力,可就得不到青睐了。”修长的手指若有所思地刮著面颊,司空睿说得脸不红气不喘的,倒是相当自在。 冯怀音不当一回事儿,迳自越过他的身侧,便一走了之。独留司空睿一人在原地放声失笑,笑得极狂极野,甚至已嚣张到目中无人的地步了。 那丫头,还真是有趣得紧啊! 第二章 “怎么了?瞧你一个人在这傻笑。”娇滴滴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司空睿回头,见向莞一如往常那样妖艳动人,和方才那个丫头一比,可是多了女人家应当有的娇媚,一颦一笑都是勾人魂魄的冶艳,这才是所谓的教人神魂颠倒呐! “没。”他一手很自然地揽上她的腰,两人亲匿得不怕惹人非议。 司空睿一向放荡惯了,也明白向莞甘愿和他搅上一块儿,贪的也只是短暂的欢快,是到不了所谓天长地久的。 这世道,有什么够格用“山盟海誓”这四个字来作见证? 一国之君说出来的话都能朝令夕改,出尔反尔只为他一个人的顺心;方快乐迎接新生,转个眼又遇见死亡,不也是顺应天理的运转? 至于那千百年来文人墨客传颂的情爱纠缠,不也如同转眼的云烟,更甚则是绣在黑幕里的璀璨烟花。美虽美矣,却也不过是昙花一现。 司空睿是笑,笑得极为嘲讽,却也不可免俗的流连在这样的情爱之中,但其中的真真假假,他分得极为清楚,颇有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意味。 “真的吗?”她挑眉,甜腻的问道。“真不同我说?” “本司院最近来了新面孔?”既然她追问,司空睿倒也想探个一二。 “怎么,你喜新厌旧了?”向莞板起脸来,但仍旧美得娇俏。 司空睿捏著她的脸面,淡淡地笑道:“都自己要我说了,却有人转眼间成了晚娘。” “你不晓得我是在吃味吗?”说到底,他也是要惹她心烦,才会在此刻问了这种话。 “我以为你不兴这套争风吃醋的。”司空睿说这话时,已不著痕迹地松开搁在向莞腰际的手,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若不是因为你,我眼里哪会容不下一粒沙?”说她气量小也罢,她虽身处烟花之地,可对他倒是情有独钟。 “换作别人就能宰相肚里撑船了?”他笑问,但暗讽的意味太过明显。 说到底,她跟他不也是同样的人?有情便留,有爱便贪,哪管旁人心里想些什么,毕竟纵容惯了自己。 向莞知道司空睿这话里夹枪带棍的,好似真的动了气一般,她识相的将话锋一转。“今日我学了一首新曲儿,要不让你抢先为快,听听如何?” “好。”重新揽上她的腰,司空睿之所以喜欢向莞,在于她的识时务,进退总是有分寸。 人呐!还是交情淡薄如水,别探究得那样仔细,才不会失去该有的美丽。得知太多,便开始自以为是的盼望能占据对方的人生,还得意洋洋的以为这样最好。 司空睿太明白人心永远像个填不满的洞,总是一而再、再而三、不断地向下侵蚀,永无止尽的掏空。直到再也承受不住,才会不甘心的收手,但却又无法真的死心。 求富贵,是这般;求名利,是如此;甚至求情爱,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包准你会喜欢。”向莞讨好地说著。 向莞拉著他,两人走进坊里,虽说时辰还早,尚未到傍晚,可本司院里却已是高朋满座,细语呢喃的情话中,夹杂著几句猥琐的淫声秽语。 司空睿一进坊里,忙抬眼搜寻著方才遇见的那个丫头,几经无所获,便起了放弃的念头,而向莞还在耳边撒著娇,没注意到他心不在焉的模样。 “你啊,好阵子都没来找我,要唱首新曲给你听,也寻不著人。” 司空睿漫不经心应著她的话,才转身就见到一抹倩影登上了二楼,那步子又小又谨慎,既不妖娇也没有什么地方让男人特别留眼,可他一眼便认出身影的主人。 “好啊,以后我会多到本司院里走走绕绕。”他勾著笑,拥著向莞,眼里却望著登楼的背影。 “爷,你可不许允了我又没做到呀!”向莞听见,心生欢喜,完全未将司空睿的分神看进眼中,心底高兴著他司空睿的心,终究也是被自己擒拿在手中…… ***bbs.***bbs.***bbs.*** 赶、赶、赶!冯怀音跑得生喘。 她拎著裙摆疾步踩上本司院的石阶,娇俏的小脸蛋因为沿途的奔走而染红了色泽,在白皙的脸面上看来,特别的出色娇艳。 “冯姑娘,您来了啊!”站在大门外的武爷远远就认出她的身影。 “是啊,差点又赶不上时辰了。”她顺顺气,笑著答话。 “下回别跑那么急了,本司院又没生脚,跑不掉的啦!”他呵呵地笑著,这冯姑娘虽说出身不算差,但终究比不上真正的富裕之家,一般的千金小姐哪里会像她这样,把别人的事这么认真当成自个儿的事? 娇滴滴的姑娘家,哪个不是每日专心地想著如何将自己扮得更加出色,就怕一点疏忽就让其他姑娘家给抢去了风采,到时讨不到一个好婆家,可就欲哭无泪了。 哪像她只顾著授琴,有时日头如烈焰,仍旧到处走动,都要晒昏头了,却还是甘之如饴。这份苦差事,可没有几个优渥好命的千金受得起呀。 “让家里的事情耽搁了些时候。”冯怀音知道当初是武爷举荐,自己才得以入本司院教琴,自然不愿让他失望。 “以后若真有事晚到,差人捎个口信就好。冯姑娘一个姑娘家跑得那样急,要是跌跤受伤了,本司院是担不起这责的。”他见她跑得像是后头有追兵似的,难保下回不会遇上什么意外而伤著了。 “怀音会小心的。”听闻武爷的关心之语,冯怀音乖巧地答应著。 “走吧,姑娘们正等著您的……司空大人!”武爷话未说完,见到司空睿步子轻松惬意地踩上本司院的石阶。 冯怀音一回头,眼前映入一张灿烂的笑脸,差点扭过头去大叹自己的运气不好、时运不济。 “真巧,又碰头了。”司空睿没想到今日又遇上她了,甚是惊喜。“还真是有缘呐。” “是。”冯怀音冷冷地笑,她最近三番两次老是看到这男人,这就是所谓的孽缘吗? “原来司空大人认识冯……”冯怀音当下扯了武爷的衣袖,力道之大,差点没把他的袖口拉破。“怎么了?” “姑娘姓冯啊。”这姓氏,在京城里不多见呐。司空睿以指刮刮脸面,还在想这冯姓不是城里大姓呢。 “我不认识他。”冯怀音皱著鼻头,她才不要和这种狂妄之徒相识呢。 司空睿那日轻佻的举止,已经像块烙铁印在她的脑子里,她可不要平白无故让人给占了便宜。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一向是冯怀音做事的原则。这姓司空的家伙最好别认为女人家就性子好,受了气都要吞进肚子里将自己闷死! 她这话一出口,把武爷给搞糊涂了。“可你们刚刚明明……” “我不认得!”她不过是和他打过几回照面,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著,别在此刻莫名的攀亲带戚。 “冯姑娘可是本司院的……”司空睿问著武爷,却被冯怀音当面截断。 “别和他说我的事。”话方落完,冯怀音便一脚踩进坊里,将两人扔在后头。 司空睿没想到她会这么毫不留情的浇他一桶冷水,这丫头怎可以这样好玩呐!细想至此,他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到两个肩头一耸一耸的。 武爷感到有些诧异,深知司空睿的性子,虽说总是笑脸迎人,可脾气也是恶劣到让人担惊受怕,是十足十的笑面虎。 要不,这闹得满城风雨的恶名到底是从何而来的?绝对不是空穴来风啊! “司空大人和冯姑娘有过节吗?” “没,不过是小小误会。” “这样啊!那不如今日就解释个清楚吧,冯姑娘性子挺好的。”见司空睿就翻起脸来,这让武爷很意外。 司空睿指著门里,不禁又大笑起来。“性子好?”她方才喷了一口气进门哩! 武爷搔搔头,笑得很勉强。 是啊!要是知道这男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司空睿,就不晓得冯姑娘还端不端得住那张生气的面孔,还是吓得没命跑掉哩! 那姑娘谁人不去认得,偏遇上司空睿。武爷叹一口气,看来她要全身而退,是太难了。 ***bbs.***bbs.***bbs.*** “司空大人,了不起吗?”冯怀音嘴里喃喃地念道,心底很不开心,这一日的好心情全因为又和那男人碰头,而显得很丧气…… 不不不!是晦气。她竟然厌恶到改了更加极端的词儿。 “冯先生,你认识司空大人?”向莞手里拨琴的动作停了,转头看著一脸生闷气的冯怀音。 “他到底是何人?”怎么大伙一提起他,或是见到他,全像同个模子刻出来的模样,惊吓到好像后头有个恶鬼在追人。 “你怎么会认识他?”向莞吃惊,没想过司空睿和她会相识。 “我不认得,只是打过照面而已。他难道有三头六臂不成?”冯怀音见向莞嘴张得好似可以塞进一颗大梨了。 “那怎么和司空大人有牵扯?”怪了,普通姑娘家莫不是闻见他的名声就逃得像是后头生对翅膀般,为何她却老神在在……不!应该是说摸不著头绪。 “他是个大人物吗?我瞧大家对他敬畏有加,简直当他是皇帝老子……” “司、空、睿!这三个字怎不是个大名?”向莞怪叫道,她难道没听闻过他的名声? “喔,原来他就是那个色欲薰心、性喜女色,无色便没命,最喜辣手摧花的那个狂蜂浪蝶啊!”京城里大概也只有他这人的恶名是令人闻风丧胆,冯怀音这才知道那男人就是那恶名远播的司空睿。 见她一连用了数个不堪入耳的字眼形容司空睿,向莞不禁动了气。 “他吃你豆腐了吗?还是占了你半点便宜了?非这么骂他不可!” “没啊!可前几日,我亲眼见到他轻薄个卖艺的姑娘,那张嘴脸还真是……啧啧!”冯怀音不禁摇头,暗叹这世道已经乱成这样,他明明相貌还算端正可看,偏生是那种死人德性,还真是糟蹋了那张好皮相。 “方才在本司院门口也遇上他,真是流年不利!”冯怀音摇头,对他的行径更不齿。“这天还亮著呢,他竟早早就登本司院寻欢作乐,莫怪被人说成那样。” “冯先生这么讨厌司空大人?”那向莞就放心了,虽然她一点也不认为自个儿会被冯怀音比下去。 “谈不上什么讨不讨厌,不过就是个路人嘛,希望以后别再遇见就行。”他跟她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对于这样的人,要费气力去生厌、去憎恨,冯怀音只觉得没有必要。 “我很少听见有女人这么说司空大人呢。”一般莫不是带著十分爱慕,就是八分惧怕的心情,哪像她劈头就先是一顿喊骂。 冯怀音起身,在琴房里绕了一圈,看还有哪些姑娘不谙指法,或是姿势不良,指导其修正过来。她这才发现本司院里的姑娘弹琴太过随性,基本工夫又不足,乍听甚觉不错,可太过复杂的转折却显得火候不到,难免有后继无力之感。 “冯先生,你当真和司空大人相识?”另一个姑娘趁冯怀音走近身侧,藉机问了一声。 “不认得。”冯怀音将她的指头搁在对的位置上,这拨弦的方式又走偏了。 “那你不觉得司空大人的模样挺诱人的吗?” “还可以。”冯怀音专心地看著其他姑娘,嘴里没有留意的应和著。 本司院里的姑娘听见,窃笑连连。这冯先生也算是奇女子了,和司空睿几回照面,却没被他的风采迷得团团转? 冯怀音不以为意,她就是对这种浪荡子没有好感,会疏远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好了,今日便到此为止,明日就考姑娘们的指法,请各位多加练习。”冯怀音清清嗓子说道,正式结束今天的指导。 向莞款步走来,艳丽的俏颜盈满笑意。“冯先生,若不赶著回去的话,不如就请厨娘替您做些可口的小点心,尝尝我们本司院的手艺。” “好啊。”冯怀音终究也是个女孩子家,听见有可口的小糕点能尝,怎么能够推辞呢。 “我就知道冯先生喜欢,这可是我向人打听的呢。”向莞开心地揽著冯怀音,笑容媚得让人神魂颠倒。 “向莞,谢谢你了。”冯怀音开心极了。 两人走出琴房,方下了二楼就见到一群姑娘嘻嘻哈哈地笑闹,其中还夹了一个司空睿。他蒙著眼布,张著双臂,一瞧就晓得正玩著娃娃游戏。 冯怀音嘴里轻叹一声,她怎总是遇见这男人?尤其是三番两次看著他宛若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流连于声色之中,正经事没做多少,却早早就入花丛里寻欢。 还说是个大人,领著官职也不见有何作为,恶行恶状倒令人开足眼界,冯怀音不免摇头,这还算是个领俸禄作事的官儿?那天下大乱不过是迟早的事儿! 冯怀音脸色一沉,不愿见到一群人才大白天便放纵地玩乐,她神态冷淡地走过,却遭人一把从后头抱住,她的脸色倏地一变,显得铁青难看。 “放开我。”冷著声调,冯怀音按捺著脾性。 而后头的人像是没听到她的话,继续将人抱个满怀也不愿放,甚至还很恶质的收拢双臂,令冯怀音不由得心火窜上脑门。 “还不放?”她转过头,一见果真是那该死的男人,蒙著眼布嘴边噙著笑意,那笑越是惬意,就越让她看得生火。 “唉,方才就说了,捉到就要让人亲一口,现在逮著了,就想耍赖逃掉啊?”司空睿轻薄地说道,那话说得还真是自在轻易,甚至还脸不红气不喘地。 “与其蒙著布巾装傻,不如扯下来好好看清你现在手里抱著的是什么人。”冯怀音挣扎著,说得咬牙切齿。 “那还得先让爷儿我亲一口再说。”司空睿笑得更灿烂,一张嘴就要凑过去。 “你分明是讨揍挨!”不待他脸再落得更近,冯怀音挥拳扁个正著,将司空睿的俊脸狠狠打歪。 见到此景,本司院里的众人都惊吓住了。尤其是向莞,更是张著嘴发怔,没见过冯怀音撒泼过,今日真是大开眼界。 这一出手,司空睿果真放开人来,不过嘴边肿痛的感觉提醒著自己,这丫头的手劲还真是不小,一出手就让他毕生难忘。 虽说这力道没有打伤他,但男性的尊严可是被她敲毁得一丁点儿也不剩了。 司空睿扯下布巾,嘴边依旧噙著笑容,不过眼神倒是见不到半丝情绪,冷得透出一丝诡异的寒气。 “原来是冯姑娘。”他故作惊讶,其实早就知道怀里的女子是她,只是他没料到她的出招可以令人完全招架不住。 冯怀音冷瞅著他。“司空大人倒是愿意摘下布条,好好一探究竟了。”她还在想,自个儿下手要是不够有力,可能还要再加上一拳才能打醒这颗浑沌的脑袋呢。 “先前冒犯冯姑娘了……”司空睿抚著下巴,被扁过的地方还生疼著。“但冯姑娘也不是省油的灯呢。” 他的冷嘲热讽令冯怀音不甚滋味。“是啊,受得起这大礼的,除了司空大人之外,至今别无他人。”她甩著手,只怪他脸皮太厚,欠扁讨人揍。 冯怀音不认为自己言行有所不妥,她已经敬告在先,只怪他不当一回事。好在她也不是什么习武的底子,否则下场可不仅是单单一拳。 “我以为姑娘家都是娇滴滴,连话都说得轻软。” 司空睿言下之意,是在暗讽她的粗暴?冯怀音冷冷地睐他一眼,要是以前,她还是小丫头的时候,准是扑上去咬他个几口,令他不敢再吭气。 若不是爹娘早叮咛、晚交代,要她像个大家闺秀一样,别随意就把坏脾气显露出来,留点名声让人探听,别丢了冯家的脸面,要不然他也不会有这么走好运的时候。 “那司空大人见过的女人,还真是不多。”她此话一出,令本司院里的姑娘倒抽一气,她的挑衅无疑是将自己推入死胡同里。 他闻言欺近一步,低首在冯怀音眼前,那眉眼间尽现暧昧的气息。“在下以为自己还算交友广阔呢!”尤其是女人!他无不手到擒来,更从不曾为此伤神。 “那还真是自以为是过了头。”冯怀音甜甜地笑,眼神却恶狠狠的。 “是没遇过如冯姑娘这般直性子的。” 她举起紧握的拳头,虽说不过是花拳绣腿,可她瞧这男人也不是什么练家子,她区区这点力道,打在肉上也是会生疼的。 “我的拳头是比我的性子还要直些,还盼司空大人见谅。”若是再有下回轻薄的意态,她铁定多补两拳送他当赠礼。 冯怀音撂下话,怒火攻心之下她也不愿再多留,转身欲走之际,却又遭司空睿强拉进怀中。 “做什么?”他是嫌方才那一拳打得不够疼,还想讨第二拳吗? “冯姑娘打了人就想跑?”司空睿笑道,话说得轻松,然而手里的劲道一点也不马虎,掐得冯怀音腕子发疼。 “是你无礼在先!” “但姑娘打人就是不对,未免也太野蛮。” “我可比不过大人的厚颜无耻。”冯怀音说得咬牙切齿,难不成他想打回来泄愤? 司空睿眉一挑,低首凑近,便在冯怀音的脸上留下一个如蜻蜓点水般的吻,在她还未回过心神以前,便迅速地退离开来,淡淡地笑望著她。 “这样才称得上公道。” “你——”冯怀音气得颤抖,他这人分明就是狂徒! “有来有往,也不算过分。”司空睿耸肩,见她气鼓鼓地,便觉得可爱。 有些女人,是笑起来才好看,不冷不热温暖暖地让人心情快活。而有些女人,是怒起来才娇艳,怒冲冲的眉宇间烧著熊熊热情。而她便属于后者,性子呛辣得让人眼睛为之一亮。 冯怀音哪里受得来这种鸟气?瞬间扬起手来狠狠给他一掌,打得所有人,包括司空睿在内,个个措手不及。 “你……你混蛋!” 第三章 幽香弥漫,在夜里尽显暧昧的气息。 轻纱飘飘,在风中隐隐流动成最诱惑的样貌。 屋里,一对男女交缠的身影,一阴一阳分野得清清楚楚,方才的激情似乎还未延烧殆尽,随时会在转眼间再度热烈翻腾。 雪白的身躯伏在精壮的胸膛上,那双媚眼生波,温柔娇娆得令人抗拒不了。 “疼吗?”向莞抚著司空睿被打肿的下巴,嘴角还留有一点淤血。 司空睿轻笑,咬了她肩头一口,那玩世不恭的神态,邪魅得狂放。“莫非你心疼了?” “倒也不是,只是没见你吃瘪过。”向莞哼了一声,但心里是舍不得的。 “没想到那丫头开了先例。”司空睿嘴角勾起笑。“下回要是见面,就给她点苦头尝。” “你不会要动冯先生的主意吧?” “冯先生?你说她就是本司院最近请来授琴的先生?” “可不是吗,还是你将人家当成本司院的生面孔了?”向莞爬起身来,睐了他一眼。 “她看起来不过像个小丫头,没想到是个先生……”司空睿沉思片刻。“她说姓冯,该不会是那个以制琴术闻名遐迩的冯氏?” 冯氏制琴,在京城里为第一把交椅,制出的琴器莫不教人趋之若鹜,然而造琴之术须讲究其中无数细节,缺一不可,少了谨慎自然是造不出好琴。 再差的木质,也同样能绷上琴弦弹奏出琴音,然而音色优劣高下立见,劣材终究成不了大器。甚且,冯氏在制琴此道之中,不但讲究选材,更谈阴阳造琴之说,是开足了同行的眼界。 司空睿万万没想到,那个众人口中传了许久的冯氏第十代传人,竟是个黄毛丫头,俏生生的,却也相当泼辣。 “是啊。”他何须大惊小怪?向莞真是不懂。 “原来冯氏第十代传人,不过是个小丫头。”司空睿坐起身,邪魅的瞳眼里,透露出些许惊异的光彩。 向莞挨近他心口。“怎么,冯先生呛辣辣的性子,对了你的脾胃?” “你何时成了我肚子里的虫?”司空睿下了床,精壮的身子在窗外的月色照耀之下,一举一动都蕴含著慵懒懒的气息。 见他穿上衣衫,向莞感到诧异。“要走了?” “你知道我不在外头过夜的。”司空睿将自己打理妥,转身就要离开屋里。 向莞自后头拥住,忙拦著他的身影。“只有一夜,为我破例吧。”想想,他们的交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然而他却若即若离,一如当初。 司空睿拉开她的手,甚至头也没回地说:“不会有例外。” “是不是我方才说的话你不喜欢听?”要不,他怎会走得比往常还早?司空睿的个性她不会拿捏不准,这男人看似冷淡,可喜好都由著他性子走。 “向莞,穿上衣,夜里凉了。”他淡淡地道,视线留在窗外的月色中,温存后的激情,在他眼里全然不见踪影。 “下了床,你倒是翻脸不认人了?”向莞轻笑,说到底,他也不过当她是个青楼女子,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有了索求可供发泄,不过是他身下承欢的对象。 司空睿一掌擒住她的咽喉,将她粗鲁地按在桌案上,不顾她喊声疼,另一手滑向她软嫩的身躯,燃下点点名唤情欲的花火。那双黯瞳里,亦无半点温暖的热度,依然是那样冷冷淡淡,却始终含著笑意。 “睿……”向莞颤抖抖地,在他的掌控之下,开始沉沦在另一股被刻意挑起的漩涡之中。 司空睿吻咬著她雪白的肌肤,蛮横地留有自己占据的痕迹。直到向莞再也忍不住地和他索讨更多时,他身形一撤,拉开彼此距离,冷眼笑看她的纵情恣欲。 “向莞,你要记住,人一旦贪多了,表露出的嘴脸便显得很不堪。”说完,司空睿迈开步子,独留向莞赤裸裸的愣在原地……动弹不得! ***bbs.***bbs.***bbs.*** “走开!” “哎唷,你瞧这呛丫头,架子摆得真大哩!” “再不走开,我打人了。”冯怀音觉得自己不但走了楣运,还是专门引来色鬼黏人的倒楣运! 本司院里依旧如往常般纷闹,而今日当冯怀音才方踩进门里,欲登二楼的琴房时,却被一群醉鬼团团围住,先是用不堪入耳的话语轻薄,见她不愿搭理之后,竟然大胆地动起手脚来。 冯怀音瞪眼,她马上就要授琴了,嘴巴上是逞能,但她可不允许自己再挥起拳来赶人,那回揍了司空睿,回头后她的手在半天之内皆无法拨琴自如。 她终究是个女人,身子骨自然没有男人健壮,毫无习武的身底怎能应付得了这群喝得醉醺醺的狎客力道? “嘿!姑娘说要打人?那就记得下手准些,爷儿我最近肩膀颇沉,给你捶捶也好。”醉客猥琐地笑说,几个男人听闻,也是哈哈大笑,没将冯怀音的臭脸瞧进眼底,又开始伸出手来企图将她抱个满怀。 冯怀音偏下身形躲开,嘴里大声喊叫著,盼望本司院里有人出手相救,然而这里本就是供男人取乐的地方,几个狎客见她喊叫也不以为意,而偎在客人边的姑娘们,个个冷眼旁观,摆明眼就是在看戏。 几个男人张开手围著冯怀音跑,浑身酒气难挡,见她惊得到处奔躲,更是雀跃的大声咆哮,男人们无不欢快开心。 冯怀音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就在他们快要捉到自己时,她机警地抬脚一踹,登时踹得其中一人哇哇大叫,却引来对方更大的火气,非要捉住她不可。 “该死……”冯怀音拎著裙摆奔走得无处可躲,加上无人相救,这其中的冷暖让她心寒到底。 在她被人拉住,纠缠不停的当下,她见到不过五步之远的司空睿,正悠悠哉哉地揽著本司院里的姑娘饮酒作乐、弹琴寻欢,好不惬意。 两人眉眼一对,司空睿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却又很快被往昔的笑意给取代,唇边依旧噙著弯弯的笑容,如座木雕佛像般,却不若仙佛慈悲,只是冷眼看著冯怀音身陷一群狎客的包围之中。 “可恶……”冯怀音咬牙低语,她最不愿遇见的,就是那男人!别开脸,她使劲地甩脱掉对方紧握不放的大掌,奋力的抵抗。 冯怀音暗想,说不定姑娘们会通报武爷来搭救,她宁可欠武爷人情,也不愿以后留给司空睿话柄,成天缠著她牵扯不清。 司空睿以为她会和他讨声救命,或是惊吓得掉下眼泪来博取他的同情。然而,她却什么也没有做,宁可独自拚命,也不愿讨他个出手相救。 “哼,傲骨头!”他戏说了一句,斟起酒再一饮而尽。可是两眼,却始终没有离开过她的身上。 他见她被几个狎客戏弄著,她又叫又捶的直呼对方巴掌,不因为自己是个弱女子,天生形势处于弱势而屈服,反倒是奋勇迎击,骄傲的气焰很是不小。 直到后来,见到冯怀音气力不敌他们,差点被这群人扛在肩上带走,也不肯回头跟他求助一声时,司空睿动怒了,抓起一旁花瓶走向那群人,兜头就砸往带头的男子,一把抢下冯怀音,狠狠敲得对方头破血流。 “浑帐!”司空睿啐了一口,从不曾在外人前显露另一种表情的他,两眼生出火光。 冯怀音被他拉往身后,讶异他的挺身而出。因为这男人看来就是独善其身的模样,绝对不会想替人出头惹上什么麻烦。 “他老子的!你找死!”其他同行的狎客见司空睿出手狠烈,将人打昏在地,莫不露出狰狞的面孔,像个蛮子般欲将他大卸八块。 司空睿抬脚踹倒几个扑上前的人,带著冯怀音退往后边,怎知对方个个急著上前逮人,硬是将两人逼退到后边儿。 “你怎不教训他们一顿?”他光是一迳带著她退往里边,能起什么作用?冯怀音吼著,心底因为方才遭调戏而不甘心。 闻见她这番话,司空睿瞪眼。“恕在下无能,并非是个习武之人。”他今日也是脑袋浑沌,自揽楣事在身。 如果他拳脚功夫厉害,早就揍得这群狎客哎声连连,怎会像现在这样狼狈得拖著她直往后头退?就是因为他不过一介文人,最多身强体壮,足下逃命速度不算太慢,但是她要是以为他能飞天或遁地,那也实在太过抬举他! “你……”冯怀音瞠眼,她以为他好歹也有三两下可看。 司空睿转身,见有桌就翻,有酒壶便扔,砸往那群无赖的恶徒身上,以抵挡他们张狂的行径,直到后来只剩桌上一把春雷琴,想也不想的就想砸往前头。 “你疯了吗?这是一把琴啊。”冯怀音忙拦住他的手,他到底是不是个惜才爱物之人?胆敢在她面前毁了琴器! “你想活命还是想死?”司空睿喷了她一口恶气,这祸事到底是谁闯出来的?若非她,他有必要破例和人强出头吗? “司空大人,那是皇上御赐的春雷琴啊!”一旁姑娘们见到这场景,莫不吓得花容失色。本以为不过是小小耍闹一番,却惹得如此风波,而御赐的名琴如今要毁在本司院里,那可是无人担得起的杀头罪名啊! “春雷琴?”冯怀音差点没被嘴里的一口气给呛著。“那是当今圣上御赐的春雷琴?” 眼见对方就要扑往两人,司空睿奋臂一振将琴给砸过去,立刻倒了两个敌手,削减狎客猛烈的气势。 “该死!”司空睿再啐一口,见还有人侥幸闪过毫发未伤,脸一变又要向他们讨命,连忙牵起冯怀音钻向本司院的后门,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bbs.***bbs.***bbs.*** “你这个疯子!”冯怀音被司空睿沿路拉著逃跑,边跑边骂出声来。“圣上御赐的名琴,你胆敢砸坏,还要不要命?要不要命啊!” 司空睿充耳未闻,拉著她跑离本司院有三条大街之外,两人钻入无人烟的小巷里,确定后头狎客不再穷追不舍之后,方才喘息歇腿。 冯怀音倒在墙边,司空睿将她圈在怀里挡著她娇弱的身形,怕要是有个万一,再拖著她绕城里一圈也还来得及。 “你的嗓门……比我想像中的还大。”司空睿边调整紊乱的气息,边嘲笑著她泼妇骂街的行径。 “你……你……你是不是患了疯病了你?”冯怀音捶他心口一拳,累得快喘不过气来。“那把琴……那把琴……” 她讲了半天,没一句话是兜在一起的,全支离破碎得快让人听不出,她从来没有跑得这么急、这么喘,小命差点给飞掉。 司空睿拥著她,低低的笑。“这样就受惊吓了?方才你的气焰倒是不小呐。” 推开他,冯怀音又心火攻上胸口来。“我也没要你帮忙。” “若我不出手,只怕冯姑娘要被人给吞掉了。”怎么,才转眼就立刻翻脸不认人了?也真是够忘恩负义的了! “那就在此谢过司空大人的出手相救,小女子先行一步。”冯怀音头一撇,就打算转身走人,却被司空睿一把拉住。 她皱起眉头,娇俏的脸蛋上挂著明显不耐的表情。“大人还有什么话要说?” 她这句话说得直接,反而让司空睿顿时词穷。只见他松开手,没有多加拦阻。“我说,你是不是得罪本司院里的哪个姑娘?” 方才她有难,却个个冷眼旁观,也没见个人来帮忙,而武爷就是那么刚好被支开,鸨嬷嬷也不见踪影,任她平白无故惹上麻烦,这不也太奇怪了些? “哪有?”冯怀音瞪眼,他另一项本事,就是喜欢挑拨吗? “你是本司院里的授琴先生,却反而吃那些狎客们的亏,实在令人发噱。” “你这什么意思?”冯怀音呛辣辣地脱口,他就是非得要惹她不快才甘心吗? 司空睿轻笑,表情恢复一贯的淡然模样。“不过就是要冯姑娘当心些罢了。可别以为同是女人,就掉以轻心。”有时候,最为可怕的反而是女人的妒心,就怕她太过天真,失了戒心。 “她们待我很好。” “却见你身陷虎口,冷眼以对?”司空睿不认为自己的揣想有何不妥。“算我多话一句,冯姑娘还是少到这种风月窝走动,免得坏了自身名节,得不偿失。” “我行得端、坐得正,何惧之有?”她挺起胸膛,不认为自个儿有哪里不妥当的地方?“倒是你!成天流连花丛、纵情声色,成什么模样!” 司空睿噗嗤笑出声来,“冯姑娘开始关心起在下来了吗?真是受宠若惊。” “你少痴人说梦!别以为人人都吃你脸面那一套。”空有张好皮囊,却无半点应有的作为,也未免太堕落。 “她们也都是心甘情愿。”他肩一耸,不将冯怀音刻薄的话听进耳里。“没人勉强。” “你……”见他如此骄傲,冯怀音感到厌恶。 “冯姑娘不是要走?恕在下不送,慢走。”他举起掌挥了挥,笑得一派轻松自然。“记得回头别遇见那票狎客哩!” 他奚落人的嘴脸真是无情,冯怀音早知道他这人是不会有什么好心肠的,先前的出手也不过是不得闲而插手,完全无关乎什么见义勇为的良知。 “可惜啊,我真是倒楣,赔了一把春雷琴。” 冯怀音转过头去,两眼射出锐利的目光。“我不是要你别扔吗?那是当今圣上御赐的名琴啊!”现在倒了楣就要拖她一块遭殃。 “你也知道春雷琴。”司空睿哼了两声,摆明眼就是在捉弄人。 “能得到当今圣上御赐的春雷琴,你……”冯怀音拧起眉来。“就是那个钦点乐师?” 她是清楚司空睿的恶名昭彰,却不知道他竟也是那个名满京城的御赐乐师。坊间传那乐师可是文采遒艳,恒有才辩,习琴乐音样样拿手,城里几首名曲也是出自于他手里,如今供人传唱…… 也难怪他做的曲得以流行于京城内,原来里头有不少是在伎馆流传开来的啊! “如假包换。”说起这话时,司空睿显得平淡又冷漠,甚至还有淡淡的嘲讽。 “那你……还敢摔了那把琴……”他果真是个疯子!冯怀音一点儿也想不透这世上怎有如此狂妄的人?“不怕明日有人告上朝去,你的脑袋不保?” “悉听尊便。”要死要活,不过就是这般?君无戏言,要是走到那步田地,司空睿倒也能坦然面对。 既然做人总是无法随心所欲,顺了心意,倒不如两眼一闭,进了棺木企图贪个眼不见为净。 “就你这模样,让人看了讨厌!”什么都漠不在乎的样子,真是教人生恼。 司空睿淡笑,“冯姑娘这么将我搁在心里边儿吗?” “谁理你!”她喷了一口气,呛辣辣地。“别在我面前耍嘴皮子。” 他始终保持淡淡的笑意,但总是夹著几分淡漠且客套的神情,冯怀音在今日意外察觉到他另一种表情,以为他永远只有一张吊儿郎当的脸面。 “冯姑娘不是要走?”瞧她眼睛瞪得圆滚滚,快要喷出火来,既然讨厌他,却还留在这儿,敢情是对他依依不舍? “现在就走。”冯怀音冷哼一声,扭头就拐出巷口,再纠缠下去,只怕她的坏脾气又要发作,届时传进爹娘耳里,免不了又要捉著她叨叨念上半天。 只见路子没走几步,后头跟了个司空睿,冯怀音又再度扭起眉来。 “你还跟著做什么?” “回本司院的路子只有这一条。”指了指这条大街,他一脸也是百般不情愿的模样。 “你还敢回去?”他难不成被人打不怕?这男人皮厚肉粗吗,还是九尾狐狸附身的,有九条命可供挥霍? “要不,谁替我收拾春雷琴的尸首?”他懒懒地说了一句,当下令冯怀音面红耳赤。“难道你以为那把琴还会自己爬起来不成?” “亏你身为钦点乐师,竟还毁了它!”她打死都不愿意承认那把琴是间接毁在她手里,她明明就阻止过他了。 “有琴无琴,我依旧是我。没有它,我倒乐得轻松快活。”司空睿说得云淡风轻,两眼眺向前方,藏匿著一丝憎恶的情绪。 是的,很多人都不知道,不知道司空睿这个人,到底真正藏著什么心眼儿,以为他不过是花名在外,恶声传城外的浪荡子。 “走啦!冯姑娘自己保重,下回眼睛可得放尖些。” 两人至大街口分头,司空睿踩著悠悠然然的步子负背而行,不时瞧著一旁摊贩挑来卖的杂物,一边分心著浏览身旁路过的美人儿,悠哉得像是毫无烦恼之人。 冯怀音望著他的身影,不明白方才从他眼里看见一闪而过的怨怼火花,究竟是为何生起? 罢了、罢了!她为何要去揣测个跟自己既不对盘,也八竿子打不著的人?那男人除了女人之外,才没有什么追求的正当志向,要是哪日溺死在温柔乡里,冯怀音也是一点都不意外。 是啊!届时她还想要啐他个几声,好好奚落他才过瘾呢!哼! ***bbs.***bbs.***bbs.*** 方踏进本司院里,司空睿见先前一片狼藉已被收拾得差不多了,就连那群狎客也被请出楼里,而未逗留此处。 他继续往里头走,瞧见向莞蹲在地上抚弄著被砸坏的春雷琴,和一旁姑娘们高声阔谈著。 “向姐,我们会不会做得太狠些了?” “狠?只是逗逗她罢了。”向莞将琴搁在一旁几上,倒是可惜了这把名琴。“这种小胡闹也承受不起,她真以为自己是官老爷的千金呐?” 司空睿扬高眉,冷冷地瞅著她们,心中了悟了不少。 “好在冯先生没事,要不鸨嬷嬷追问下来,这可怎么办才好?”几个小姑娘怕惹事,也没想过事情会发展成这副模样。 “有事,我扛啊!”向莞嫣然一笑,不像她们才那么一点鼠胆。“谁教她眼睛没生好,有事偏往里头跳,谁能拦得住她?” 她转过身去,步子还没站稳就遭人一把擒住咽喉,重重地按在墙面上,疼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司空大人!”几个姑娘从没看过司空睿发火,全吓白了脸不知所措。 向莞被掐得俏脸涨红,头一回见他动怒,虽然面容依旧如同往常,让人探究不到他到底有多气恼,但她终究和司空睿交情不似一般,所以更能感受到那股迫人的气息。 “我还在想是谁呢,有本事能让本司院里的姑娘们乖乖听话。”司空睿笑道,那眉宇间没有半点戾气,笑容也是令人如沐春风,然而话声却教人胆寒。 “是她自己活该。”向莞挣扎著,却被司空睿掐得更紧。 他毫不在乎自己粗暴的动作是否坏了平日的作风,但在听见向莞说的那句话以后,司空睿抑制不住体内的冲动。 “她是碍著了你哪里?说!” “怎么?我才请几个老客人招呼她,你就动怒了?”向莞望著他,他不是从不替人出头,也不将谁搁往心里边吗?这又算什么! “是谁先一开始就坏了规矩的?”司空睿太冷漠,可是手里劲道却一点也不马虎,他甚至还将向莞掐得很紧,让她逃也逃不开。 “我只是不希望这一切都是逢场作戏!”所以,她心生妒忌了,他便嫌她丑恶了吗? “我跟你,老早就挑明了说。”他们合拍,是因为同样贪图欢快,有福享福、有乐同乐,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 “我不想当个只能替你暖枕的女人!”她要他的心,真真切切的一颗心!不是在她身上贪欢过后,便一走了之的关系。 “在我身上,没有你要的那种东西,如果你不甘心,大可走人。”他一向就是这般狂傲,她当初不也是贪求他的无拘无束,两人才走在一块儿的? “说到底,你也是将我看得低贱。”向莞红著眼眶、捶著他,不断地想挣脱开来。 “而你,不也是拿我权充成炫耀的对象?”他们只是各取所需,司空睿相当清楚。“我说过,人的心一旦贪求过多,便会面目可憎。而你现在,就是丑得让我难以忍耐。” “你好没良心!”向莞哭喊著,这男人当真没看见她的爱情? “我再警告你一回,下回如果再使这种不入流的把戏,本司院你也不必待下去了。”他有千百种方式,就是能将她弄出这里,她可别以为他司空睿只有好脾气,拿她没有辙。 “你不敢!” “要不,你试试看。”司空睿冷笑,轻轻地将一个吻印在向莞的面颊上,用旁人都听不见的耳语低喃著。“就拿你的命来试!” 第四章 一双小小脚蹬着大水缸,像打陀螺般转啊转,教人瞧了屏气凝神,甚至连大气都不敢用力喘一声。 茅屋外的空地里,一大一小身影正被暖暖的日照晒得面颊红通通地,各自专注在自个儿留意的事情上头。 冯怀音两手交握在心口上,圆滚滚的大眼直盯着前方的水缸,就怕一个闪神没见到精彩的场面,全副心神都被牵引着。 地上躺个小男娃,肥肥的眫脸圆得像个肉包,蹬起水缸动作俐落敏捷,完全不因自个儿身躯小而力道拿捏不准,巧劲运用得相当适宜。 只见他三两下将水缸转得飞快,脚尖力一使,将缸子蹬高,跃起身来再以脚背为辅,两手为主的把大缸接个正着。 冯怀音见他身手快捷得不过在眨眼间,便将所有动作一气呵成。虽然也曾见识过小娃娃厉害的脚上功夫,可是每见一次还是会让她惊呼一回。 “小肉包!你好厉害。”冯怀音走上前去,替那张肥肥的胖脸拭净他额间的汗水。 “怀音姊姊,你说我有比之前进步吗?”小肉包气喘吁吁地问,白胖的脸红扑扑的,尤其是他眉眼生得俊,模样好不可爱。 “有,咱们小肉包就要成为杂戏团里的主戏了!”冯怀音掸掉他身上的灰尘,溺爱的表情表露无遗。 自从杂戏班进京城以后,就搬来冯府的隔壁为邻,那日头一次在城里碰头,也是她与司空睿结下老鼠冤的同时。 冯怀音觉得这世上巧合的事太多,她才在前—刻懊恼与司空睿的相遇,却又任转身的下一刻中遇上杂戏班比邻而居。 白日要是冯怀音有空,便会陪着小肉包练习蹬缸,又或是充当观众,见其他戏团里的人排练新的杂技,甚至还建议他们表演中夹几首小曲小调,逗逗大家开心。 小肉包是戏团里年纪最小,却也是最古灵精怪的孩子,自从来到这里,见到冯怀音不是跟前黏后,要不就是撒娇耍赖,逗得大伙直喊没辙,可是冯怀音却也相当开心自己后头跟了小跟班,只要不去授琴,两人总凑在一块儿嘻嘻笑笑,一点儿也不寂寞。 大手牵着小手,在空地里散步着,迎着清风,一搭一唱好不惬意。 “怀音姊,下回我练了新招式,再叫你看看可好?铁定包准会让你吓到说不出话来!”小肉包说得极为开心,讨冯怀音的欢心,一直是他非常热衷的事。 “好啊,那我可要……”冯怀音话才说到一半,一见到五步远外的人影,突然剩下的话都哽在喉咙里出不来了! 小肉包偏着头,瞧着前头出现的男人,后头还跟着一个看似古怪的家仆,只觉得莫名眼熟,却想不起来何时见过这男人,就在这当口,冯怀音却一把将他往后拖,拉着他像是逃命似的,连拖带扯的直往屋里边去。 “大人……这……” 司空睿挑高眉,那张藏不住笑意的俊脸隐忍得很痛苦。“兆公公,她的模样,像不像是见到鬼了?” 跟在后头,被人派来跟在司空睿后边跑的兆公公,可一点也不敢拿自个儿的项上人头开玩笑。 今日,他领着皇后的懿旨和司空睿前来,为的是登求冯府修复春雷琴,怕的就是这把御赐名琴损坏的消息传进皇上耳里,届时司空家可将担上大不敬的罪名,抄家灭族呐! “奴才没有看到。”在宫里打滚久了,他倒是将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做得很彻底,若是有个万一,他还能做到左耳进右耳出的本事。 瞧冯怀音拎着裙,手里拖着一个小鬼头跑得像是恶鬼在后头追赶,还真是给他做足了面子,司空睿从没领来这样的大礼。 他眼见她拖着人跑进屋子里,就连大门都重重的甩上,分明就是看到他了,却摆明将他排拒在外,企图来个眼不见为净。 既然她都摆出这样的阵仗对他,如果自己因此而退缩,这实在是枉费她的‘一片苦心’,苦心躲他、闪他,他却偏要这般处心积虑的抓住她! 司空睿没让冯怀音失望,敲上冯家大门的手劲儿一点也不小,砰砰地拍得毫不手软,甚至都快要拍坏那一扇大门。 “敲敲敲!敲得那么急,是敲个什么鬼啊?”门里,一个妇人嘴里嚷着,开起门来心不甘情不愿的。一见到司空睿,不知怎地竟然呵呵地笑了两声,然后翻了白眼,嘴里喊着。“我没看到!我没看到!我什么都没看到啊!” ‘碰’地一声,阖上大门让司空睿碰了一鼻子的灰。 眨眨眼,司空睿退了一步,掸落两袖上因门用力关上而震下的一层灰,然后又不死心的直拍着门板,并且很不客气地喊着。“你已经看到了!快点开门!” “大人,这冯家是怎么一回事儿?”年轻的见到他就跑,老的看到他就躲,他司空睿是哪里碍到冯府了? “有趣吧!”司空睿笑得可是一点也不引以为意,甚至还觉得十分有趣。 他这张脸是让冯家做了印记吗?只要见到不是非跑即跳,要不就是干脆扭头走人来个彻底断绝。 拍门声不绝于耳,恼得屋里的人终于发怒,上前来应门了。 只听得一老汉破口大骂。“做什么?这扇门都要给人拆下来啦!” 没见到冯府家底没有多少,这扇门不新不旧,还能将就用个几年,给来人这一拍下去,摆明就是要灰飞烟灭,企图毁他冯家个痛快啊! “您是……”司空睿见到来人,又是一张不同的脸面,却和先前来开门的妇人差不了多少岁数。 “臭小子!就是你拍咱冯家的门啊?!”冯老爷回头骂了一声。“死丫头!还要你爹爹这把老骨头给人开门,就你那片孝心感动天!” 司空睿端着一如往常的笑脸,双手抱拳给长辈来个礼数。“冯老爷。” “小子,你哪里找?”冯老爷眯起老眼,仔细端详这登上门的年轻人,瞧瞧这模样,倒是生得俊俏俏的,怎么屋里那两个老的少的见到人就像看到恶鬼哩! “在下司空睿!” ‘碰’地一声,在司空睿来不及细说今日登门造访的原因,又结结实实地吃了第三回闭门羹,这是令门外两人始料未及的。 司空睿啧了一声,忍不住摇头。 这冯家人摔起门来,手劲力道倒是柑当一致的狠烈啊!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司空睿的恶名,上至七老八十老翁、老媪听闻,下至五六岁的小娃、小童都清楚,更遑论他们这些壮的少的、耳聪目明的,当然是能避尽量躲,能跑尽量逃,深怕晚了一步倒楣纠缠上,吃了司空睿的闷亏就划不来了。 可是,要是人家登上门咧?那可怎么办才好! 冯府厅堂里,没有过多、繁复的装饰摆设,简简单单的朴实模样,虽然称不上富裕华贵,也不至于落拓贫困。 然而对于冯氏乃是城里最出名的制琴世家而言,这样的状况实在令司空睿有些诧异。以为会见到奢华贵气的府邸,实则竟是朴素无华的宅子。 屋里,冯氏夫妻不断地打量着司空睿,而冯怀音则是没有奸脸色的撇过脸去,宁愿逗着小肉包也不愿看他一眼。 “你说,要咱冯家替你修好这把琴?”冯老爷左看右瞧这把琴身被刮得老花,漆色都足足掉下一层,琴弦断了泰半,就连琴尾镶着刻有浅槽的龙龈,用以架弦的硬木都裂开来。 更别谈什么其下七个用以调弦的琴轸,琴头侧端的凤眼和护轸。横竖都破毁得七荤八素的,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如果勉勉强强要说,是至少他们还看得出这是一把琴的琴身,不至于误认为是哪块作废的木材。 “这还叫做琴吗?”冯夫人怪叫一声,他是拿这把琴去打仗了不成? “你这小子啊!真是恶名昭彰!连皇上御赐的名琴都赔下本去,到底知不知罪呐!” 她一眼就认出这浑小子,街坊邻居多少人谈起司空家,便吓得噤口不语,深怕惹来祸端,尤以司空睿的花名满天下,名声臭得像是水沟底捞起来的黑泥!她偏偏就是不怕,这小子今日登门有求,他们冯府要是不摆个架子,怎么对得起自己? 司空睿偏着头,意味深长的睐向冯怀音那边,略感叹息的说道:“我听闻过冯家的本事,制琴可是全京城第一把交椅,至今无人能出其右呢!” 被夸赞成这样,冯老爷那好面子的性格又在此刻表露无遗。“可不是吗!”老脸喷声气,哎呀好不得意。 “小子,少拿迷汤灌人!这把琴毁成这副模样,怎么修便怎么难,不是你说几句好话说修就能修的。” 冯夫人才不像老伴,三两下就落入别人圈套,要是一个不留意,这把琴修毁了的话,他们司空家会不会为了脱前罪,把旧的罪名按在冯府头上,届时换他们倒大楣,赔了命这可怎么得了? “冯夫人的意思,是说不愿修琴罗?”司空睿挑高眉,拉长了声。 “请回吧!恕咱冯家不做这桩生意。”若是普通琴器倒还可以一试,他们好说歹说也是惜材之人,这把琴毁成这样自然是心疼得紧,但是凡事应当有所顾忌。 眼下这世道早就不比从前,在朝为官的哪个不是虎豹豺狼之辈?而上头的君王昏庸无能,也已不是什么新鲜事。 凡事明哲保身,尽力度日就行,比不上那些有官派头的人,有千百个说法能脱罪,只要够有人脉、够有银两能打点,要只手遮天也不算太难。 而他们呢?不过是一介市井小民,吃穿只求温饱,再多的也不贪了。 司空睿知道这差事定会遭拒,毕竟春雷琴也是朝廷御赐,出了差池无人担待得起,也不会有人想要扛。但这琴不修,迟早也会生事,虽然他一点也不在乎,了不起提头面见圣上,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然而不知怎地,这风声竟然传进后宫皇后的耳里,不消几日的光景,他的身旁便多个兆公公跟前顾后,做什么事都有人跟着。 就连今日登冯府,也是兆公公叨念半天司空睿才成行的。 司空睿抚着损坏的琴身,大叹一声。“我还以为有幸能见冯家的真本事呢!”他的眸眼不时飘向冯怀音身上去,见她似乎无动于衷,分明就是置之不理。 好啊!这女人没见识过他恶劣的性格,竟还在一旁佯装一脸无事,天下太平的悠哉样,若不逗得她紧张兮兮、吓出冷汗,他司空睿就跟她一道姓冯。 “可惜啊、可惜!看来是无望了。” 冯怀音心头冷哼声气,这男人演起戏来倒是很认真啊!脸皮厚得吓人,她娘亲都赶起人来了,还死赖着不走是怎么一回事儿? 司空睿朝兆公公下了个指示,要他将舂雷琴收进琴囊里,准备走人。 就在兆公公边收拾,司空睿边开始喃喃自语,那声量大得让冯家大大小小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说这把春雷琴,你还真是倒楣呐!要是皇上问起你来怎伤成这样,你说要不要同圣上说是你英雄救美,才会惨成这德性的?” 他话方说完,冯家立刻响起倒抽一口气的声响。然而,却没有让司空睿停止说下去,只见他又兀自感伤地摇头。 “我瞧,要是皇上怪罪下来,你还是实话实说好了,别吞了这口闷气!这样若真要死,也才死得瞑目呐!你说是不?” “司、空、睿!”冯怀音忍不住站起身,气抖抖地瞪着他。“我当初叫你别砸那把琴的!” 那张狡猾的面容藏着一抹笑,他无辜地朝冯怀音耸耸肩。“我的春雷琴还没说谁是罪人呢!你倒急着跳出来担着。” 冯夫人瞠大眼,“冯怀音!你到底背地里干了什么事儿!” “娘……我什么都没做。”见到娘亲两眼睁得老大,快要滚出眼珠来,冯怀音便觉得委屈。 司空睿很假意地说:“冯夫人,您可别动怒啊!不过就是一把琴嘛。” “一把琴?那把可是当今圣上赐的春雷琴!”冯夫人手指着兆公公怀里那把足以让人掉脑袋琴器。“冯怀音!你这死丫头,谁人不招惹,你偏偏就是相司空家有过节!”她气到快要七窍生烟,差点没有跳脚,顺道拿起扫帚打死这丫头。 知道娘亲一动怒,自己就绝对会倒大榍的冯怀音,很哀怨地为自己叫屈。 “我没有!真的没有啊!”这男人会不会太卑鄙了一点!冯怀音一边和自家娘亲讨饶,一边又忙着瞪向司空睿,腹背受敌的窘境,真令她雪上加霜。 冯老爷见娘子顿时成了母夜叉,非常识相的退到一旁,东翻西拨兆公公手里的那把春雷琴,瞧瞧这灾情究竟能彻底惨到什么模样去了? 几经摸索,冯老爷大大地叹了一口气,心底完全没有什么指望!这丫头搞怪生事的本领,永远高于他的想像。 然后,在心里非常认命又清楚的知道——这把琴,铁、定、要、修!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晨光映远岫,云彩染七色,沉寂一夜的大地,终在日照出头又苏醒。始终轮回不停,日久弥新。 冯怀音一见到那张又是端张笑脸直笑个不停的面容,登时所有的好修养,皆在转眼间灰飞烟灭。 “你滚!还不给我赶紧滚!” 方打开自家大门,冯怀音一早就见到司空睿和兆公公。昨夜他结结实宝给她一顿闷亏吃得很饱,让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冯姑娘,早!”司空睿没想到他才正要敲门,她就如此心有灵犀的打开门。“昨日我一走,冯夫人没有为难你吧?” 冯怀音冷哼一声,他还想要看好戏不成?“托司空大人的福,我娘为难得相当彻底!” 司空睿很假意的喊个两声,只见隔壁木屋里走来一个小男童,白胖的模样他好像曾经见过似的,却忆不起何时相遇。 “坏蛋,你还来这边做什么!”小肉包一见到司空睿,立刻捡起地上的小碎石扔他。“都是你!都是你!害怀音姊姊被冯姨罚跪一晚,两膝都跪破皮了!” “小子,休得无礼!”兆公公喝斥一声。 怎知,小肉包更加生气,扔得加倍起劲。“坏蛋、坏蛋!你们都是大坏蛋!只会仗势欺人,找我们小老百姓的麻烦。” “喂喂喂!你这死野孩子!”兆公公差点要冲上前给小肉包一顿教训。 “兆公公,别和一个小孩子计较。”司空睿说得很轻快,然而眼神却相当的狠恶,将小肉包压制得动弹不得。 “小肉包,我们进屋里去,别理这两个人。”冯怀音朝小肉包伸手,决心不再多搭理他们。 就在冯怀音准备关上门时,司空睿一掌按上门板。“真没让你为难吧?”他不过是要她碰碰鼻子灰,嬉闹她一番,倒也不是存心要找她麻烦。 “少在那边猫哭耗子假慈悲。”冯怀音哼声气,现在才来讨她的欢心,实在是太迟了!“既然这把琴是……”她咬着唇,真的很不想要承认这里头,有一半风波也是自己惹来的。“是因我而遭殃的,冯府说会修琴,就是会修!” “冯老爷已经对我承诺过了。”当然前提是别传到圣上耳里,要不大伙一块遭殃,黄泉路上得柏伴啦! “既然我爹爹已经同你许诺过,今天你还来做什么?”他能不能让她耳根子清静些?要不也离她远些,让人稳当当地过日子可好? “司空大人怕冯姑娘有个差池,特地一早前来关切。”兆公公瞪眼,这小丫头的性子也够倔,连五句都讲不到,三句就赶起人来。 “怀音怎可担得起大人这般的关爱?既然无事差遣,恕不相送!” “你今天还上本司院授琴吗?” “为什么不?”她要上哪儿,还得受他管束?这把琴冯府都允了要修复,他大少爷还踩着她的裙尾,捉这小辫子不放做什么? “上回那一票狎客……”司空睿话还没说完,冯怀音跛着腿跳出来捂住了他的嘴。 “你别喊那么大声,要是让我娘听到这祸事是在本司院里惹来的,我铁定会被她打断腿。”她当初就是不听劝,坚持允了武爷的这份差事儿,要是被知道,她下半生不是断臂,要不就是瘸腿度日了。 “冯夫人不知道?”司空睿拉下她的手,她激动的模样还真是与先前骄傲的神态不搭调。 “我怎么敢说!”她娘亲昨日翻脸成什么样子,他难道没见识过吗?“若她知道,绝对不会放过我。” 司空睿颔首,笑得很隐忍,“原来是这样啊!” “司空睿,我警告你,要是敢在我娘亲面前多话一句,我冯怀音有个万一,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她简直是倒了八辈子的楣,才会跟他相识。冯怀音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好可以不去面对现实。 司空睿拍拍她的肩头。“这点冯姑娘大可放心。”既然她已经知道他的厉害,他见好就收便是。 挥开他的大掌,冯怀音才不吃他这一套。“要是无事,大人烦请回府。”免得她越见越烦,坏脾气又要冒出头了。 “我怕你遇上那群……押客……”司空睿特意将后面那两字放轻声些。“所以才想接你一块到本司院里。” “大白日的,你就登门寻欢。”冯怀音真是看不过去了。这男人不近女色是会要他的命吗? “冯姑娘没听过呐,有酒可享须尽欢,有色可贪应……”见她神色不对劲,又开始发臭,司空睿很识相的打住。“总之,还是以你安全为第一考量。” “你只想占我便宜!”他这人压根儿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谁要信他了? “冲着冯老爷答应要修舂雷琴的这面子上,照顾冯姑娘也是应该的。”她可别总是误会他。 “我才不……” “冯姑娘,你可别得了便宜又卖乖啊!咱家要是一状告上朝去,那把躺在冯府的春雷琴坏得不成模样,这种欺君犯上的罪状,可是砍了你家祖宗八代的头都嫌不够呐。”兆公公哼声气,才没有司空睿那种好脾气。 这丫头就是骄蛮,司空大人肯给她面子,他兆公公可不要呢! 若不是这几日司空睿没进宫里,皇后惦念得紧,要他来探探消息,否则他才不要跟在人家后头,瞧这死丫头耍娇撒泼哩! 被堵得毫无余地可回嘴的冯怀音,扁着嘴瞪着司空睿。 他没事带个人冲她做什么?左一句春雷琴,右一句欺君犯上,就是要她冯怀音一辈子都在他司空家抬不起头嘛! “兆公公只是劝你,心直口快,心眼倒是不坏。”司空睿笑着打圆场,这丫头脸色又青又白的,真是太过好笑。“你何时上本司院?我送你一程。” “不必大人烦心。”两人再纠缠下去,下回要是又生啥事搅在一块,冯怀音不敢担保娘亲会不会真让她这辈子都踏不出家门了。 “死丫头!耍什么娇?咱家明天就告上朝去,抄得你冯家人头落地,全府不得安宁……” 见人家又搬这一套来,冯怀音心不甘情不愿地瞪眼。 她今年到底是走了什么倒楣运?被人家一脚跺上头又接着补一脚,接二连三,没有个喘息。 冯怀音懊恼极了,回头她得去庙里上个香,去去晦气。要不,她会郁闷而死! 第五章 “司空大人,您这几日都没进宫里去,敢情是窝在本司院里不肯走吗?”兆公公低声问了话,这风月窝司空睿可是比先前走得还要勤啊! 司空睿饮着酒,见前头身材曼妙的舞伎跳着舞,时不时还对着他眉目传情,盼望能得他的宠爱共度春宵,好在本司院里出足锋头。 那日,司空睿对向莞冷酷的警告,让其他人眼见此破局的情势,过去的激情转眼成了云烟。这消息在本司院里传开,向莞成了失势的一方,成天以泪洗面,却也不见司空睿一声轻声问候。 他的无情,让许多人望之却步,但同样也有不少本司院里的姑娘,欲做只美丽的飞蛾,哪怕扑火燃烧殆尽也甘愿。 “你若看不惯,回宫去不也乐得清闲?”司空睿怎不知道他心底想什么。“皇后交付的事,我也一样会做到。” 过不久,宫内将夜宴朝中文武百官齐聚一堂,皇后藉此请司空睿作首曲调,也算是让他在圣上面前再争一口气,以讨帝王宠爱之心。 皇后的用心,司空睿不是不懂,不过就是因为太明了,所以便显得很不开心。 “这夜宴的时候已近,皇后就怕大人来不及。”他们俩之间的关系,兆公公比谁都清楚,然而他不过是个奴才的身分,自然也不好多嘴些什么。 “她怕什么,怕我临阵脱逃不成?”司空睿轻笑道,对于过去曾经发生的一切风风雨雨,始终置于身后不想再去追忆。 时至今日,几个年头过去,一些曾经早就改变的,又甚至是无法挽回的事,他早就比谁都还要清楚,并且可以冷眼去笑看那些自己一开始便无能为力的现实。 “司空大人切莫这么说,您应当是最清楚皇后心思的人。” “兆公公,你跟在皇后身旁多久了?” “回大人,过了今年初春,正好足了七年。” 听到兆公公这么回道,司空睿不禁感叹。“是啊,已经都过了七年了。” 这说长不长,说短却一点儿也不短的年岁中,他也这般放纵的度过,很久没有仔仔细细地回头,重新审视那份搁在年少岁月中,既轻狂又坚持的情意。以致于到现在,他到头来还是独自一人。 “大人,恕咱家贫嘴一句,皇后很惦念您。”他之所以跟在司空睿的身后,也是因为他久末进宫,整日流连在本司院里,皇后心底恼火,才派自己来跟前顾后,找机会通报回宫。 “我以为她的心底,装得下富贵荣华,装得下权势声望,就容不下一个我。”司空睿讽刺地道,她到底也是个贪婪之人。 面对司空睿的冷讽,兆公公并未听进耳里,说穿了他也不是什么爱惹事端,生话柄的人。 “大人,此话我们就在此打住,离开之后,便是烟沽云散。” “这话要是传出去,只怕你也要掉脑袋吧。”他轻笑,那抹似有若无的笑容,潜藏多少真实情绪,无人可知。 “奴才也是个贪生怕死之人,望大人见谅。” 司空睿挥了掌,表情颇为不耐烦。“退下,让我好好静一静。” 兆公公使个眼色,将姑娘们全支走,独留司空睿一人在包厢里。 直到此刻,司空睿才卸下平日的潇洒。搁下酒杯,他茫然地望着杯中的倒影,眼中写上一抹就连自己都解读不出来的情绪。 这些年来,他过得好吗?如今,七个年头过去,他从不曾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却在今日从兆公公的嘴里,听见那句他曾经很渴望拥有的爱恋。 然而现在从他人的嘴里亲口证实,得知这话的他,却怎么还露出这样无奈的神情?难道,他要的、贪的、等候的,不就是这一句吗? 这一句迟来很久的想念,终在今日被他盼到。但是,至今他能改变些什么呢? 她的惦念,有几分是为了他,还是为了位高权重的后位? 贵为一国皇后,她当真还有将他这青梅竹马搁进心底?还是早在七年前,就已经将他的身影,从自己的心窝之中连根拔除? 曾经,他是那么爱恋着她,甚至将她视为心头上的一块肉,紧紧的守护,并且用一张绵密、不可攻破的细网圈住了她。 但直到最后,她终究是冲破网子,挣脱他的怀抱,为的不是别的,而是那不可预期的荣华富贵。他仅能眼睁睁见她的身影越走越远,一路到达她心中向往的富裕之境。 她如愿以偿的成了后宫的宠妃,踩着无数可怜失宠的嫔妃的头顶,甚至拉下原本应当被册封的王后,顺利登上后座。 司空睿将一切都看进眼里,眼见心爱的女人,最后成为最陌生的人。 他看见人心最丑恶的一切在身边不断地推演变换着,甚至也因此将他推人这红尘俗世之中,为此神伤、为此痛心……也为此成了麻木不仁的人。 而他,却只能藉酒浇愁,贪恋掌心里那不应当被握住的温暖,成了最放荡的浪子,日日夜夜如此循环。 司空睿一想起自己的窝囊,便反手一扬,扫下一桌的水酒佳肴,心底所有的恨意,终在无人之时爆发开来。 人前,他总端起那张玩世不恭,并且毫不在乎的浪荡脸面;人后,他却看见自己无可奈何的失落神情,然后独自浅尝那份被光阴消磨啃食的怨怼心情。 这七年的光阴,磨光他年少的壮志凌云,令他身陷堕落的渊薮,经历着一段又一段不可被违抗的现实,成了现在最狼狈的自己。 看着桌上搁着一把琴,司空睿抚动琴弦,仿佛看见自己一路走来的际遇,被有心人给拨弄着,然后随之起舞,弹奏出仅能讨人欢心,或是令人沉溺的靡靡之音。 他随手捻来音息,悠悠扬扬的音律里,藏着他最哀愁的情事。 透过指尖的传递,他的心情写在小曲里,随着自琴身流泄出的音色,将此处染上最美丽的轻愁。 如果岁月可以倒转,那么现在的他,是否能够好过一些? 还是只能这样落拓地,被困入同样窘迫的境地,无法自在的一层抱负? 如果……倘若他的人生,仍有许许多多个如果——或许今日,将有所不同!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闭上眼,冯怀音独自身在本司院的后园里,听着不远处传来的悠扬琴音,不知怎地突然心底被此音色揪得很紧。 爹爹常对她说道:听其音,观其人。 若不是拥有最澎湃的感情,怎又会将心中所想透过指尖传递至琴弦上? 她自认琴艺比普通人尚好些,自小双亲的薰陶,让她也有几分过人的功力,但冯怀音始终明白自己达不到所谓的浑然天成,不过是个靠后天勤奋练习的庸才。 直到如今,她听着自风里传来流畅动人的琴音,那把古琴不算上等,奏出的音色普通得根本谈不上什么让人动心,然而那悠然的曲调里,夹着一丝哀愁的情绪,低低地,却敲进冯怀音的心坎里。 音律若要感动人,无须过多华丽的雕饰,简简单单自然能打人人心。 睁开眼,她以为像本司院这种风月窝中,哪有人有所谓的真心?大家莫不纵情贪欢,要的不过是一时的欢快。 然而,竟也有人如此多情,藉琴抒发,一吐心中无法尽诉的情意。想必对方也同样是性情中人吧! “冯先生看来心情不错呢。”琴声中,温婉的女声在这短暂的轻愁之中传了过来。 冯怀音抬眼,原来是几日不见的向莞。“最近不见你在琴房里,是身子染上风寒,不舒服了吗?”问了其他姑娘,大家都推说不清楚,冯怀音也不好意思再多加追问。 向莞款步轻挪至冯怀音身边,每一步既轻巧又曼妙,所有女人应当有的娇媚,在她身上尽显无遗,连女人也会看得心醉。 然而烙印在向莞胸口中的妒忌之心,让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让冯先生担心了,向莞很好。”她抿唇一笑,千娇百媚。“冯先生在园里做什么?” “你有没有听见些什么?”冯怀音浅浅一笑,邀她一道风雅。 “有琴声。”向莞自她身旁坐下,娇容同样是那么好看得教人目不转晴。 两个女人并肩而坐,聆听自风中传来的阵阵琴音,钻人心窝底是一种很轻柔的愁绪,既缓且盈满的包裹住她们俩。 “冯先生的心里,是否有进驻的人?”睁开眼,向莞的话轻柔得一如往常。 “没有。”她抿唇一笑,以为是女人家之间说说体己的话。 “冯先生知道什么是爱吗?” “不懂。” “可有怦然心动过?” “不曾。”冯怀音干笑,像她不识情爱,也难怪被本司院里的姑娘称作小丫头了。“你呢?” “先生知道爱上无情的人,是何等的滋味?”向莞平静地看着那张恬美秀丽的脸蛋,难道这样的清丽,是他喜欢的? “或许是望眼欲穿,却空等一场吧。” “以后,先生切莫喜欢上无情之人。要不,成了凄惨模样,便无人可怜了。”她就是爱上那样的一个司空睿,才会落得如此下场。 “向莞,你有苦难言吗?”那双艳丽的眼眸附上一层淡薄的哀愁,冯怀音并无特别细看,却意外探得。 “像我这样的烟花女子,也是有情有爱,有血有泪。”向莞的话,散在风中,随着悠扬的琴音,被卷得很高很远。 “有人辜负你了?” “说是辜负,不如说是一开始明知是飞蛾扑火,却还是义无反顾。”司空睿说得没有错,他是最无情的人,而她也以为自己和他是同样的人。 直到最后她竟被动摇,落得如此不堪的下场,怨谁?怪谁? “女人真是傻啊!”冯怀音以为向莞比起其他女人,多了几分骄傲,是不为谁所左右的,怎知她也是情种,并且深陷其中而不可自拔。 “是啊!先生能不被情伤,是幸运的。”向莞淡淡地笑,挽了挽遭微风拂乱的长发。“先生不问我为谁所伤?” 一抹浅浅的笑,很美很动人,却藏有最深沉的妒心,也让人不疑有他。 “你会说吗?”冯怀音知道探人私下的心事,是最低俗的作法。 “先生肯问,我便会说。” “你希望我问?” “问了,才让自己有个理由可说,卸了心底的重担。”收拢着发,向莞布下她最美丽的荆棘,等候冯怀音的天真踏入。“总是有些时候,想骗骗自己。” “谁让你非这么做不可?”爱到连自己都想欺骗,这样还愿爱吗? “那人,许多女人都想拥有,却是掌握不了的人。”当初,她也是渴求他轻轻一吻的其中一人。“他玩世不恭,潇洒自若,好似天塌下来也动摇不了他。” 冯怀音静静地听她一吐为快,将搁在心上那些心事,为爱所扰的愁绪,赤裸裸的摊在眼前。 她不禁猜想,向莞心底那份爱情的模样。 “当我自以为捉住他了,他却又像阵风般自我掌心底溜走。”向莞轻笑,笑自己的傻。“你说,我蠢不蠢?这风来去自如,从不为谁停留,我能怎么掌握住?” 向莞的爱情,就如同那阵阵哀愁的琴音,那样无法痛快的放手。冯怀音身在局外,所以才见得清清楚楚。 “他是个天之骄子,自然看不起我这样的女子。”向莞那声感叹,却是发自内心。“只是,在心底我还是有个盼望。” “爱情,能衡量吗?既然爱了,却怎又要分出谁高谁下?” 向莞拍拍她的手背,“先生,等你爱过一回以后,便能知我的处境了。在爱情里,没有公平的。你爱得越多,便输得越大。” “那这样,还要爱吗?” “即便这样,我仍旧肯爱。”就像是睹气似的,企图分个输羸。“或许就是因为太骄傲,才落得如此下场。” 冯怀音听着她话里的无奈,也无能为力,“你怨他吗,还是怨自己多些?” “说不上什么怨,只觉得身不由己。”向莞话锋一转,“这琴音好似说出我的 心声呢。”那样凄苦、那样无奈,可到底也是虚情假意。 “不知道演奏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我可以跟先生说。”向羌笑眯了眼,教人探看不到她真正的情意。“想听吗?” 冯怀音颔首,表示相当感兴趣。像她这样平庸的人,对于这类天生琴艺高超的人才,难免起了敬畏之心。 “琴音的主人才华洋溢,年纪轻轻便少年得志,却也有志难伸。” 原来,是个年轻的男子!冯怀音并不讶异,只是多了几分感叹。有志难伸,可说是最令人难过的事啊! “对方相貌出众,风采逼人,令人心倾。”向莞抬起头,任风拂上面颊,微微劫人的刺痛。“他曾经,是个痴情种。” “向莞,你那么了解他?”想必两人交情应不寻常。 “我还知道,他最爱的女人,到头来成了别人的妻。”向莞抿嘴一笑,原来她是如此清楚他。 听到这儿,冯怀音很明显微微一愣,说不出话来。 “很讽刺吧,两个相爱的人却无法在一起,也莫怪乎他要藉琴抒发。”若不是将他惦记得那么紧,怎么会连他的往事,都刻在她的心版上?“他做的每首情曲,都是为了那个无缘的女人,然后自别人的嘴里,唱出对她的想念。说到底,他也是个胆小的人。” “他难道挽回不了?”相爱容易相守难,冯怀音不懂这到底有什么难的! 爱,若掌握不了,还能谈什么长久?一心惦记着回忆,哪叫什么爱情? “若是你,爱极以后可会放弃?” “绝对不放!”就是因为爱得太过,说要放手怎会轻易?冯怀音知道自己的性子,是不会将一切全数放弃。 “他也是,却也落得情伤的下场。一向心高气傲的他,却只能眼见心爱女人舍他奔向另一个人的怀抱。” 冯怀音很难想像那是种什么感觉,眼见曾经熟悉的身影,一步步地离自己越来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他们后来有相见吗?” 向莞点头,“有,他们甚至还能说上几句话。然而,也只能说上个几句很客套的问候。” 当有情人最后成了陌路人,还能留有怎样的情面?冯怀音真觉得残忍,若非是造化弄人,两人又怎会走到这样的局面? “他还为此郁郁寡欢很久,甚至颓废到无法振作。或许,现在的他已经学会放弃,仅能藉琴一吐心声为快。” 冯怀音闭上眼,专心地聆听那出自于现实无奈,而将情意全寄托在古琴之上的悠扬音律。 “难得这世上,也有这般情深义重之人。” “先生早就已经见识过了。”向莞的笑容中藏有一丝诡谲的气息,而冯怀音却无法识破。 她的天真,也成为向莞最易下手的弱点。 “谁?”若能有幸求得一面之缘,她倒也想见见。 “司、空、睿!” 第六章 一个人的爱情,可以被累积多深?一个人的情意,可以被维持多久? 冯怀音踏出本司院的大门之前,琴声已然静止,她独自沉浸在琴色的余音中,甚至无法平息胸口里的激动。 回头,门里是纸醉金迷的绚烂情窝,许许多多纠缠未休的男女情爱,在那一扇之内的门里上演。门外是繁华热络的现实街市,可能有人为了贪求温饱,有今日没明天,过得战战兢兢。 天子脚下,不过一隔之门,却有着两样不同情。冯怀音觉得残酷,却也莫可奈何。 轻挪莲足,冯怀音心底还搁着向莞方才的话。以为司空睿不过是个轻佻的浪荡子,哪有情、哪有义?有的不过是风流成性,贪欢的本领。 没想到他从前,也曾有过这么一段往事。冯怀音摇头,企图将他给抛出心底。然而他的才气,却令冯怀音相当刮目相看。 虽是贵为朝廷钦点的御用乐师,这点琴诣自当应是具备,然而令冯怀音诧异的是,司空睿果真是才气了得,一首琴曲起承转合并未马虎,秀丽雅致。 琴曲起调当以中为主,而轻重持损益之则,其趣自生。盖音之轻处最难,力有未到,则浮而不实。 琴声十六法,亦讲‘轻、松、脆、高、洁’,更谈‘清、虚、幽、奇、古’,后接‘澹、中、和、疾、徐’,彼此环环相扣,唇齿相依,少一则略显不足。 冯怀音出身自造琴世家,自小受妥善且严格的薰陶,在耳濡目染之下,见识自当不寻常。而司空睿的本领,是她至今尚未遇见过的奇才。 尤其是那首琴曲并无特别讲究,也可以说是信手捻来,弹奏得相当随性自在,却也太过悠然,所以更显出其中的沧桑,显露却毫不矫情。 他看来不过才二十出头,像个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天之骄子。冯怀音也同样以为,他应是独爱自己,不为谁活,更不为谁留情。 直到自向莞口中得知,司空睿的过去,冯怀音这才对他有所改观,只是……按着眉心,冯怀音很难不去惦记着他先前的恶行恶状。 一路上,她心底搁着那首琴曲,仔细品尝那琴韵低回萦绕在心的感觉,没想过会在今日意外得知司空睿另个面目。 冯怀音穿过街市,越过小巷,几回曲折,终于回到冯府。 只见她还未踏进门里,就见到某个鬼祟的身影在自家门口前徘徊。 奇了,那身影张望的模样,好似像个作贼的哩! 她定眼一瞧,悄悄地走上前去,重重地按了对方的肩头。“兆公公!” “喝——”兆公公倒抽一口气,一颗心差点没有从嘴里跳出来。“死丫头!笨丫头!蠢丫头!你没事不会出个声啊?!” 冯怀音被他激动的反应吓了一跳,兆公公几个巴掌直挥向她的肩上,打得她是哀叫连连。“兆公公,你下手轻一点啦!” “你这丫头是想要咱家吓死吗!也不想想咱家一把老骨头,能破吓个几回?届时咱家要是下黄泉,也要拉你这臭丫头来作陪!” 冯怀音揉着肩头,忍不住抱怨。“我才想问兆公公你呢,没事跑来我家探头探脑的……”她话没讲完,头顶马上被兆公公敲上一记。 “死丫头!若不是司空大人交咐,咱家吃饱没事往冯府里头钻作啥?” 她忍不住叫疼,抚着被敲过的脑袋。“他又要做什么了?”听到又是司空睿,冯怀音很自然地冲出一口气。 兆公公将手里那束花再敲往冯怀音的头上去,花叶落了泰半。“咱家来替司空大人送花给你!” “给我?”冯怀音很是诧异。 “他为什么要给我?”她眨眨眼,那家伙是哪里不对劲了? “给你赔昨日的罪。”将花束塞进冯怀音的怀中,兆公公给得不甘不愿。 冯怀音终究是个女孩家,一见到有人送花自然很是高兴。 正当她欢欢喜喜地凑着花束一闻,那恶臭的腐败气味扑鼻而来,呛得她差点呕出中午用过的膳食。“好臭!”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见到她臭得都皱起眉头,兆公公得意洋洋得直窃笑。“怎么,这可是司空大人亲自挑的花,就是要讨你这丫头的欢心。” “这是司空睿……特、别、挑、的?”冯怀音还刻意问得咬牙切齿。 “是啊!”兆公公勾起莲花指,非常秀气又优雅地指着。“其中包含着大人的爱心呢!” 好啊!好啊!那个小人心肠的司空睿,她也不过早上冲他个几句话,他下午就使来这种恶毒招数,他到底是不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啊!行径像个性格顽劣的小鬼,她冯怀音只是欠他那把春雷琴一回,却搞得像是欠他全家上下一样。 “爱心!好一个他的狗屁爱心……”冯怀音边说边捏烂手里的花束,说到激动处,还摔了那束花在地,气得跳脚直踩烂无辜的花儿。 回来路上她已经检讨过自己,也打算再给司空睿一次机会,两人撕破脸的局面别再上演,就当作是好来好往的君子之交。 方才,她甚至想自己是否错怪他,还在告诫自己不可因他外表的风流,而忽略他真正的模样……可这下,他倒是自个儿毁了形象! 如今却收到司空睿过分的捉弄,冯怀音怒得快要窜火。 “哎哎哎!你这丫头怎么野得像头牛啊?”兆公公以为她就像今早那样吞下闷亏吃,怎知现在翻脸像个母夜叉。 “死司空睿!要是这回我冯怀音放过他,我冯家堂上的门匾就拆下来改成姓司空!” 兆公公见这丫头像个泼妇般的扯嗓大吼,顿时心底一凉……这丫头的胆子跟脾气,一开始就是这么大吗? “死丫头!你找死吗?就凭你这样出言不逊的态度,大人就可以将你拖去砍头了!”兆公公在冯怀音耳边絮絮不休、怪声怪气的尖叫着。 “他不过是个乐师,还以为自己是王宫贵爵不成?砍我什么头啊!”冯怀音哼声气,手里抱着琴囊,一路上跟兆公公两人拌嘴闹个不休。 这一闹,还从冯府吵到本司院里去了。 “唷!你这呛丫头,跟老天爷借胆子生去了呀?”兆公公边念还边戳着她的脑门。“那把春雷琴怎么算帐?人家救了你,就要过河拆桥啦!” “他要琴,我给他一把不就得了!”何苦要这样惹她、闹她、烦她!他司空睿别的不会,小动作倒是一堆啊。冯怀音气炸了。 “是御赐的那把吗?”兆公公吼声,这丫头到本司院要做什么?难不成批司空睿掀他这张老脸面去啊? 他不过就是在那东花里放了几只臭虫子,薰她这小丫头闹闹小把戏,这样就忍不住性子了?若不是瞧她看来好欺负,逗着她玩几回,她当真以为自己有人缘啊! “那把我爹爹还在修。”冯怀音心中有气,若可以立刻修复,她何必抱着这把自己心爱的古琴,登上本司院来? “那你是想拿这把琴来怎样,滥竿充数吗?”兆公公怪叫一声,那嫌弃的嘴脸真是无情。 冯怀音眼一瞪,怒气冲冲。“它虽非圣上御赐,却也是出于冯家,我冯怀音的手里!”她可是十分清楚来自冯府的古琴,莫不有人争相抢购,但冯家一向不以此做为营利,只赠有缘人,或是供少数有交情的友人订制,因此在数量上非常稀少,也才能维持一贯的品质。 “你应当听闻过,当时先皇也曾托人到冯家制琴,却遭我先祖回拒!”那时,京城里还为此闹得沸沸扬扬。 “那是你这丫头还不知道上哪投胎去的事儿。”兆公公摸摸鼻子哼声气。 “好!我就拿这把琴,请司空睿带我上朝去!”一人做事一人当,祸端是她冯怀音闯来的,若他嫌自己担起太委屈,那好!她陪他一道扛去,自此以后,大家各担各的罪,谁也不欠谁! 兆公公没想到这丫头看来是个软柿子,娇滴滴得像是能被牵着鼻头走。哪知,脾气也是大得很,野得像是无人可管束,天塌下来也不怕。 真是失算!失算呐!兆公公拉着她,没想过她恼火起来像个小泼妇呀!这张俏生生的脸面还真是端来骗他们这群心性善良好欺负的人呐! 兆公公非常厚脸皮的这般想道,完全忘了是自己先前闹翻了人家,才演变成眼下这狼狈局面。 “臭丫头,你要大人带你上朝做什么?这皇宫是由得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啊?你以为像在走你家后厨那般轻易啊!” 冯怀音甩开兆公公,一脚踩入本司院里,直闯司空睿的包厢所在。“给圣上赔罪去!此后,我冯家与司空府,两不柑欠、生死不同道!” 抬起头来,司空睿在里头独自沉思,一见到冯怀音像个小火球般烧起来,真不知道是谁得罪她了? “你不是回去了?”方才他问人,说她授完琴便打道回府,连声招呼都不愿跟他打,这下倒是自己送上门来。 “是,但是我又折回来了。” “谁惹恼你?”她被激得两颊烧得红通通的,还挺可爱的。 “大人倒是装不知了!”哪有人折腾人以后,还能这样脸不红气不喘地装作没有这回事?他司空睿厚脸皮的演技也真是太高竿了。 “我请兆公公送去的那东花,你喜欢吗?”司空睿站起身,走至她身边,近看那张艳红的小脸蛋,别致秀丽得很讨人欢心。 “怀音何德何能,能受大人的照顾。” 司空睿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有些耳背,听来怎么有些咬牙切齿? “你手里抱着的,是一把琴吗?”这小丫头捧把琴器来,不会是想要切磋琴诣之类的风雅事吧?看来不太像,毕竟她讨厌他是讨厌得那么紧。 冯怀音‘唰’地一声,抽开琴囊,随即映入眼帘的,是一把古色古香的琴器,琴为伏羲式,工艺规整,琴身暗补上红漆,细微处带以黝漆填补,造工相当细腻。 “九宵环佩琴,杉木造成,木质松黄。其中配以蚌徽,白玉制琴轸、做雁足。出于冯家,就让你拿这把琴带我上朝见圣上。” 司空睿吃惊了。“你这什么意思?” “春雷琴因我而毁,这罪我不用你勉强扛,我来担。”冯怀音说得很激动,却又努力地压抑住。 他这样戏弄她,很好玩?她由得他来这样百般刁难、握在掌心里闹着吗?如果两人互不相识,是不是今日她便能不用这样受他的鸟气了? “我们是否有误会了?”司空睿没头没脑的听她这话儿,不都说好由冯家负责修复春雷琴,修好了就当作没这回事儿吗? “小女子岂敢跟大人有误会!”冯怀音冷着声,气得像是心窝快要烧出一个洞来。 “我原本以为那东花送过去,至少可以化解我俩先前的……”司空睿转个心念一想。“还是你认为我没亲自送到,诚意梢嫌不足?”没想到她这小娃娃,也是会斤斤计较的! “怀音以为,那东花是将我俩再恶劣不过的关系,更加推下谷底的始作俑者,好一个用心。”她多希望方才捏着的那束花是他的颈子,用力掐他泄愤也好。 “那束花我还特别挑……”司空睿话说到一半,便见到兆公公蹑手蹑脚地溜出包厢,像个小贼似的,老脸赧红得像是被人当场逮着。 “兆公公!你……”司空睿叫住正要偷溜出去的兆公公。 被抓到的兆公公,巴着门板不敢回头瞧司空睿,他以为这丫头吃亏是会吞下肚的,哪知今日跳出来穷嚷嚷,坏了他的局。 “大人,咱家……咱家送花的路上,不小心跌了一跤,摔进草丛里,让几只臭虫爬进花里…您也知道咱老啦!路走不稳、眼睛也不灵光……不过就几只虫嘛!” 冯怀音瞠大眼,面对兆公公那摆明耍赖,有事还要找借口开脱,真是恼火到不行! “你比我爹年轻个十来岁,哪里老!”少在那边装疯卖傻,她可不吃这套。 这厢冯怀音气得跳脚,反观司空睿却相当窃喜,多亏兆公公临时起意的作弄,让这丫头自个儿送上门来。 “兆公公,回头你得有罪受了!就罚你到外头替冯姑娘送壶茶进来,我奏首小曲给她消消火气。”抚着琴身,司空睿一直以来就对冯家的琴器相当有兴趣。 今日,阴错阳差她亲自送上门,他也是个习琴之人,自然想要见识一番。谁知未来要见冯家名琴,是否得花费九牛二虎之力,受冯家的百般刁难呢? 听到司空睿这么说,兆公公立刻溜到外头去,独留两人在包厢里大眼瞪小眼,气氛相当诡异。 “坐啊,傻呼呼地站着做啥?”司空睿的掌心流连在琴身之上,细细地感受着其中细腻的触感。“你说这琴拿杉木造的?” “是。”见他小心地碰触,眼底流露出不同以往的专注,冯怀音的心不知怎地突然有些揪紧。 这是他真正的模样吗?还是平常玩世不恭的笑脸,才是他的真性情?一想起向莞说过,仍飘在耳边的话,突然之间,冯怀音困惑了。 “这质地,是上等杉木了。”比那把御赐的春雷琴,还要更细腻些。“冯老爷造的?”这工太细,若不是手艺老练的师傅,很难有这等功力。 “我造的。”冯怀音迎上他的目光,瞧见他眼里窜出惊喜的火光,有些紧张。 司空睿仅是对着她微笑,默不作声。那炙热的眼光,瞅得冯怀音难以承受,很瞻小地逃开回避了。 “你不信吗?”她说这话时,是有点赌气的。 他倾身向前,牵起她的手,让冯怀音很是抗拒,可他始终没有轻易放开,反倒让她先臣服了,红着脸面任他摊开自己的掌心细细端详。 “这双手,这么小,应当很吃力吧?”这手柔软似无骨,就像是椎童般软嗽嫩的,司空睿实在无法想像她当时费了多少工在这把琴上。 “才……才不会……”暧昧的气息染红冯怀音的双颊,他的话声太低沉醇厚,相她又靠得那样近,不经人事,又未有过男女情爱的她,怎能抗拒司空睿一手洒下的温柔? “你真喜欢逞强。”司空睿轻笑,几回的碰面,总见到她不如外表般柔弱弱的性子,好强得实在让人觉得好气又好笑。 冯怀音抽回手,红着一张俏脸,虽然说她个性比起其他姑娘家来说是有些不拘小节,但也是薄脸面的,他终究是个男人,怎能不恪守男女之间的礼数。 “你若没这样激我,就会在心底和自己过不去吗?”还戳她的面子?冯怀音撇开脸。“不是要奏首琴曲来赔罪吗?若大人仅是戏说,就恕怀音先走一步了。” 司空睿瞧她说这话时,也没有半点离开的意思,就知道在说着赌气的话。 “今日难得能遇上冯家的琴器,还在冯家传人面前班门弄斧,总得让我做做准备,免得一时紧张,让你看笑话了。” “你才不这么想。”他到底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人,怎会将其他人放在眼底?冯怀音太明白像他这样的人,总是有过人的傲气,视一切为无物。 他没多搭理,从容地将九宵环佩琴捧起,搁置在琴台上,坐定位后便两掌搁在琴弦之上,闭目清心,一扫浑沌之境。 一曲起手,指将出动人弦,虽未开始拨弹,却先有所准备,举指起势如春莺出谷,有低昂绰约翩翩之姿。 冯怀音专注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并且屏气凝神,就是因为同为此道中人,才会显得如此在乎。 司空睿剑眉微蹙,指头当空挑琴落弦,挑以甲尖,曲起并抵、抹拂两指形势有别,宛若宾雁衔芦,巧妙音律遂时而生。 修长的指尖不断地在琴弦上挑抹变化,听在耳边的琴音浅浅低低,时而忽高忽急促,时而圆润如莺鸟啼唱,时而激昂如海涛翻腾,声声扎实纯厚,撞击在心版上的力道,超乎冯怀音所想像。 比起刚才,她远在其外,听见便觉得惊人,如今配上亲手造来的九宵环佩琴,司空睿巧妙的指法,惬意自在地游走在琴弦之上,音色显得如此浑然天成。 直到此刻,冯怀音才知道自己的琴艺是如此不足,甚至还未及他的一半。 看着他陶醉于音色之中,从容地掌握着每个琴弦的一震一动,仿佛这把琴不过是自己的分身,是如此的被他所熟悉。 冯怀音的嘴角,不由得泛起一抹笑。他这样专注的模样,好像才是他真正的本性。没有狂妄的笑容,毫无狡诈的心机,自自然然地将所有心神搁放在琴身之中,并且忠实地将心情表露无遗。 他……真的是眼前她所见的吗?冯怀音多希望此刻的他,真的如同自己所想,或许他们能够真正的惺惺相惜,并且尽释前嫌。 然当冯怀音如此想时,忽地音色一转,了亮的音律被低低的哀音所取代,揪紧她心底,随之陷入他一手造出的低迷氛围。 冯怀音抬眼,见司空睿仍是专注的与琴器共谱心声,然而眉宇间藏有的忧愁,却没让她忽略。 而向莞先前的话,仍言犹在耳。他真有个悬挂在心里的女人,并且也曾为情心伤,神色黯然吗? 如今的风流贪欢,是否也是因此而造成?冯怀音真是不懂,爱一个人怎能是毁天灭地的纠缠自己?失去了自我,成了另一个模样。 若不是爱极了,怎可能有这样的转变? 司空睿是,向莞也是……世间的爱情,真能美得教人动心吗?冯怀音不懂,终究还是个黄毛丫头,自小被保护得太好。此刻她身在本司院里,头一回看着男女之间为情所苦,为爱而伤,迷惑极了。 按着自己的心口,冯怀音细细地品味着那琴色中哀愁的低鸣,那或许是他正在哀悼那段已逝去的情感。 她不自觉地,被琴音所染,冯怀音脸上滑下两行清泪,晶莹透亮。闪着最绚烂的珠光,宛如海底诞生的珍珠。 司空睿手里抚着琴弦,眼中却被她的泪花所吸引,那不断滑出她眼中的泪水,是否因为能体会他心底那份怅然所致呢? 琴音仍旧低回在其中,穿越曾经让他痛心的过去,来到现在遇见她的此刻。司空睿没有停下拨弦的动作,还在分神的弹奏。 两人相视,一方心底起了莫名的疑惑,一方仅能揣测那段无疾而终的爱恋留下的余味……然后,迟迟不敢开口向对方询问。 他们的心底,都有个被无意挑起的情弦,开始在日后莫名的有所触动,好比是琴身上被拨弄而隐隐颤动的弦线,奏起一段无法被预知的情曲。 第七章 “你方才哭了吗?” “没有!” “可我明明就看见你哭啊。”他就喜欢见她睁眼说瞎话呀。 冯怀音停下脚步,转身瞪着跟在自个儿屁股后头,还捧着琴囊的司空睿。“不过是风沙吹进眼里,你烦是不烦?” 她不都说没有了吗!难道给她点面子,是会少块肉,还是会要他的命? 司空睿见她恼羞成怒,忍不住笑出声。“原来啊,今日风沙大呀!”瞧她跺着脚,一脸拿他没辙的样子,便觉得有趣。 这小丫头真是不坦率!但就是这点可爱,没什么心眼儿,让人很好清中呐! “这把九宵环佩琴我很喜欢呐,你出个价,我向你们冯家买下。”误会一解开之后,这小娃娃竟然很没有良心的就收回琴啊! “不卖。”她很快就回拒。 “你方才还做足了准备说要割爱给圣上。”当初那决心看来可是坚定不移,没想到不过是过眼云烟呀。 冯怀音睐他一眼,又回过头去,不愿再和他拌嘴。两人并肩而行,越过街市,穿过小巷,来到冯府门前不远处,见小肉包蹬着水缸正勤奋练习。 司空睿眯起眼,才要走到小肉包身边,忽地一眼认出‘她’就是那日在城里闯了祸的杂戏团。 “她不是那个小女娃吗?”司空睿见到‘她’蹬缸的动作,记忆立刻又被勾上心头。 小肉包听见,蹬掉缸子起身接个正着,俐落的身手让人吃惊。 小小的脸蛋鼓了起来,红通通的很可爱。“谁是女娃娃啊!” “原来是个爱扮女装的毛小子假装的啊!”司空睿挑高眉,这小鬼脾气倒是很大嘛。 “谁爱扮来着?我才没有爱装成女人呢!”小肉包气得脸红脖子粗,这男人怎能无礼成这样!“我可是堂堂男子汉哩!以后要保护怀音姊姊的!” 若不是戏班主说扮成女娃比较讨喜,好赚几块银子,他小肉包一个男子汉,才不喜做这样的委屈事呢! “唷,莫非你喜欢这丫头不成?”司空睿啧了一声,这小鬼倒是比冯怀音还早些领悟到什么是情情爱爱了。 被他这么一语道破,小肉包脸红得像猴子的屁股了。“你你你……你管我!” 冯怀音不以为意,更迟钝的没有察觉到小肉包的心意。“小肉包,别理他。和他吵嘴占不上什么便宜,就让他一个人没戏唱。” 小肉包朝司空睿吐了舌头,让冯怀音牵在手里。 “你啊,真是无情!”这等脾气,只怕没几个男人能消受。以后若是要嫁个好婆家,没有多努力些,可不行呐! “你今天跟着怀音姊姊来冯府做什么?”小肉包见他还尾随在后,连半点要离开的意思都没有。 “这还轮不到你来管。”司空睿哼声气,这话又惹得小肉包气呼呼的,真是好玩! 这小鬼还挺逗的,闹他好玩的程度,还真是与冯怀音不相上下。难怪两个人看来感情好,原来也是一鼻孔出气的。 见小肉包怒得快要冲过去和司空睿打成一团,冯怀音将他牵得更紧,安抚地说道:“他等会儿就走了,很快。” “我还得瞧冯老爷将我那把琴修得如何,没你想像中的快。”司空睿知道她会赶人,也绝对想赶走他,于是非常狡猾地将留下的理由先祭出再说。 果真,此话一出,冯怀音哀怨地睐他一眼,摸摸鼻子牵着小肉包继续往前走。 “你说可不可以?”一逮着他人小辫子,就非常懂得利用,这就是司空睿的本事,狡诈得令人万分讨厌。 “随司空大人的意。”她的性子可以别那么耿直吗?冯怀音真是受不了自个儿被他牵着走,被一掌打了下去,还没有反抗的余地啊! “就说你聪慧,现在也很懂人情世故了。”要不是两手捧着琴,他倒是很想拍拍她的头,以表鼓励呢。 “没有大人滑头,怀音差得远。”冯怀音藉此讥笑他一番,也是顺了自个儿心意,扳回一成。 司空睿肩一耸没有搭腔,更没将小肉包笑他的嘴脸看进眼里。 三个人就这样入了冯府大门,方踏进厅堂脚没踩稳,就见到冯夫人抱着头,嘴里喊着,不知在恼些什么。 “坏了!坏了!这下子真的坏了……” 冯怀音牵着小肉包,还很天真的不知烦恼。“娘,什么东西坏了?” 冯夫人一抬起头来,本想抱怨个几句,哪知一见到司空睿,不知怎地肚子里一把火就升上来了。 “你这小子还来?”要不是他,他们冯府会遇上这等事儿吗?冯夫人真是欲哭无泪,却无处可宣泄。 司空睿搁下琴囊,见冯老爷垂头丧气,手里握着一只赤金卷轴,定眼一瞧,心底生凉。“冯府何时接过圣旨?” 冯老爷垂头丧气地说道:“兆公公前脚才走,你们后哪就进来了。” “皇上说了什么?”司空睿大步迈向前,和冯老爷讨了圣旨。 冯怀音跟上前去,见司空睿收起平常那张嘻笑的脸皮,严肃的神情除了掺杂先前他抚琴的专注外,更多了些她不曾见过的沉重。 “冯家只有进宫替圣上造琴那样简单?”司空睿生怕,春雷琴毁坏恐怕也间接传进圣上耳里,到时掀起的风波,不知道会有多大。 虽说他一点也不担心圣上会如何怪罪于司空家,就算到他这代血脉斩断于此也无所谓,祸事他一人挑起,有难他能扛。但是,就怕无端波及冯府,那是司空睿最不愿意见到的结果。 司空家一脉单传,世代受先皇恩宠,自是官宦世家,光采威风至极。到了他这代,双亲因官场险恶,早年因此受害,虽未遭来灭门之祸,可是两老郁郁寡欢,不消几年光景便魂归西天,只留他独自守着这如空壳般的司空威名。 犹记得他也曾重振司空家的名声过,当年高中做了状元爷,一举得名天下知,谁料几经曲折,最后也不过仅领来乐师其位做了官职,在在灭了司空睿心中的雄心壮志。 那曾经有过的抱负,如今也不过是白云苍狗,仅是一瞬的荣耀。司空睿早已看开,只贪身处安稳之地,能怎么度日,便怎么消磨。 他顾得了自己的立命之地,却无法保冯家的平安稳妥。常言道:伴君如伴虎。若有个闪失,他们可是得陪着司空家一块丧命。 冯老爷喊道:“这什么琴啊?我们手里还有一把春雷琴没修缮妥当。”说来说去,他们冯家的命还不是系在那把春雷琴之上! “圣旨里只说这样?”冯怀音问了,瞧爹娘愁眉不展,好似冯家大祸临头。 不就是一把琴,既然圣上要,他们冯家造来就是,要是龙心大悦,说不准能完全不追究先前那把坏到模样凄惨的春雷琴。 “死丫头!单单这句话,就让咱们冯家吃足苦头了!”冯夫人戳着自家女儿的脑门,这丫头到底明不明白他们恼什么? 她还以为进入宫里,像走他们冯家厨房那样简单啊!谁晓得会不会直的进去,横的抬出来?尤其是这老皇帝昏庸无道、喜怒无常,才不是他们这种小老百姓能抓住性子,讨得他老睑笑呵呵。一个不准,他们冯家人的头,可是要摆上城门挂一排。 “圣上要琴,咱们就造啊。”冯家的制琴手艺,也该让宫里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大官爵爷们见见。“就造把比春雷琴还要好的琴器!” 冯夫人一掌拍上女儿的脑门,没好气。“你这话应是个闺女该讲出来的吗?没见你爹爹多烦恼,造琴你当生孩子啊,以为放个屁就生出来,还生个将才不成?” 这比喻,让司空睿噗嗤笑出声,也佩服冯夫人的说法了。这也难怪冯怀音性子古灵精怪,有其母必有其女嘛,不意外、不意外啊! “当初冯家先祖拒绝为先皇造琴,就是怕无端惹来风波。琴造得好,免不了可得个享誉天下的封号;反之,将惹来杀身之祸,无事也生祸端。”冯老爷感慨,他可是没忘老祖宗的交代。 冯家世代虽名气响亮,却也一路抱持谦卑严谨的心,步步为营才能在天子脚下安身立命,要不这受先祖的光环,不被有心人摘下也很难。 有道是树大招风,冯家人比谁都还要知晓这道理。 冯怀音忍不住说了。“咱先祖拒得了一次,但我们抗得了这回吗?”要是一意孤行抗旨,那不就摆明眼要把他们冯家的人头端上城门挂了? “兆公公那边,司空大人能否探个口信?”冯老爷这旨意一接,恼得花发更白了。“总是得给我们两老定定心神,要不搁在心里猜着,也很累人。” “看时辰,兆公公应是回到宫中。”司空睿暗忖一番,才又开口。“我立刻进宫一趟,你们等候我的消息。” 司空睿话说完,便急着离开,冯怀音见他匆忙的神态,忍不住伸手拉住他。 “你真要帮我冯家?”他先前不是还总挑她小辫子抓?冯怀音不信,司空睿的恶名她是清楚的。 “不然,你以为我闲着没事,进宫做什么去?”他受皇后所托,夜宴献给圣上的曲目还没作成哩,回头不被逮个正着,那才奇怪。“如果冯家受难,怎能修好那把琴?其他人的手艺,我还没那么信得过。” “说到底,那把琴还是胜过我冯家人的命。”冯怀音哼声气,以为他有什么良心。是啊!她还能指望他不成? “你以为呢,冯家人的命,与我司空府有什么干系?”司空睿依旧摆出那张满不在乎的脸面,就连话声也无先前严肃,轻轻松松地像是在谈论今日的天气。 冯怀音松开手,俏脸摆出冶淡的神态。“是啊,人总贪个明哲保身嘛,司空大人说对不?” “可不是嘛!有事无事,可以有命活,就是好事。”司空睿肩一耸,没将冯怀音的讽刺听进耳里,潇潇洒洒地走出冯家大门,神态从容得一如先前。 而后头,却有人看得在心里跳脚。圆滚滚的大眼里,蓄满对司空睿的怨恨。 是啊、是啊!她还指望他能做什么?他没有在后面翻了冯家一把就该偷笑了。说到底,还不是怕他们冯家将他给拖下水。 哼!地方才有一瞬的感动,绝对是自个儿脑袋有问题!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司空府里,仅有两道身影伫立在偌大厅堂里,显得十分清冷。 曾经,这偌大的宅邸出入家丁将近三十余人,伺候着权高位重的司空家人。如今光彩褪去,存留着的不过是空荡的宅邸,和仰赖先祖挥霍不尽的家业,以及少数掌着主子爷日常作息的老仆家丁。 “冯家领来那旨意是什么意思?”司空睿褪去平日绒裤子弟的痞样,身着官服的模样,相当俊逸威风。 可惜眼里那抹轻佻的神态,还仍可察觉到他的浪荡性子,减了不少严正气息。 兆公公见他身着官服,赶着要进宫,清楚他应是走过冯家一趟了。 “奴才不敢揣测皇上的心眼。” “那皇后呢,就不知道这旨意?”要冯家进宫造琴,她贵为一国之后,又是皇帝恩宠的女人,还能不清楚? “奴才没狗胆子敢插嘴。”兆公公低下头,回答得小心谨慎。 “她不久前才要你跟着我到冯家修春雷琴,现在又要冯家进宫造琴,这两者之间,我很难不加以揣测。” “皇后只是要奴才来探大人夜宴里新造的曲目进度,其余的,一概没有指点,请大人别妄自猜测,坏了两人往昔的情谊。” “我和她的感情,早在七年以前,就已经灰飞烟灭!”司空睿难得动气,说句狠话,却也是相当老实的实在话。“今日,不过是君臣之情。” “奴才斗胆,若是大人这回进宫,只怕也探不出什么真名堂。” “皇上仅是单单要冯家人造琴这般简单?谁荐举冯家的?” “皇后。”兆公公见司空睿眉尾一挑,那双略带深沉却总是以轻浮之姿掩饰的眼眸,很明显的一眯。“兆公公,咱们最好别再打马虎眼。” “皇后吩咐奴才,若是大人追问起就给大人捎个口信,若有异议,便和往昔一般进宫里,别假藉什么名目躲在本司院里。” 司空睿大笑,这才终于知道怎一回事。“她为了逼紧我,本事做得也够足!”说到底,兆公公也是她布来他身边的一个眼线。“我就在想,为了一把舂雷琴,你在我身旁跟前顾后,三不五时还出宫探看,原来也是为了这桩。” 想必当日他为冯怀音砸坏了春雷琴,也传进她的耳朵里。他就说奇怪!怎么无端端地宣冯家人进宫造琴,原来是别有用意。 兆公公沉下气,“司空大人,奴才说过,皇后对你可是一片真情。” “我呸!”司空睿啐了,平日那无所谓的随意脸面,如今换上暴怒的神态。“她以为自己是什么人!把我司空睿当成傀儡不成,随她勾弄牵动!” “既然奴才已将旨意宣达,司空大人若无其他吩咐,门口一辆马车,是皇后差遣派来的,就随奴才一道进宫吧。”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金鸟即将西沉,晚霞四射,艳色云雾肆卷;繁华一瞬、云烟也是一瞬。 司空睿眼见风云变换之快,犹如他的人生,也是如此更迭不停。 身后,细微的脚步声传来,司空睿回过身,见到有些时日不见,却依旧美丽如昔的青梅竹马,增添了在他身边从未有过的韵味,以及许多因为岁月的流逝,不得已的世故神态。 “我以为还得请八人大轿抬你,才肯进宫来。” “皇后娘娘万福。”司空睿恭谨地和她问安,给的礼数比照君臣之礼,客气生疏得如同陌路人。“这话差点折煞卑职。” 她哼声气,美艳的脸蛋上藏有一抹怨气。“怎么,这御花园里也没有别的人,你那张强装的脸面,几时才肯搁下?”她道,还不了解司空睿吗? 墨黑的眸眼一凛,藏去尖锐的目光。“深宫大苑不比外头,凡事卑职认为谨慎为好。” “听兆公公说,最近你本司院走得勤,连宫里都不愿进了。” “皇后命卑职在夜宴宴请文武百官时献上一曲,来日已无多时,诃曲迟迟未有动静。卑职惶恐,仅能把握半把月的光阴。” 司空睿说起这话,眼不瞟、眉不皱,说得如此认真,好似真有这么一回事儿。 细白的两腕上挂着叮叮当当的翠环玉饰,不乏有黄金坠环,响亮得任她两拳一握,便发出细细声响。瑾玉微愠,因司空睿的假话而动怒。 “你可真是用心,用心到为女人在本司院里砸坏了舂雷琴!” 司空睿轻笑,她到底也是按捺不住。“我就说,这消息传真快。” “那也是你恶名昭彰,才能传进我的耳里。”他这些年的风流韵事,她听了不少,其中真真假假,她不愿去探究。 虽身处深宫,但她只要想知道司空睿的一切,就有本事能够打探得到。尽管,当初是她负他而走,可旧情依旧,她无法忘怀。 “以后,别再打探我的消息。”所有恩恩怨怨,他们用七年的光阴去掩盖,去放手,逝去的已不再追回,也无从追回! “司空睿,这不是你说的算!” “传进圣上耳里,只怕皇后娘娘后位不保,徒生事端。” 此话一出,令瑾玉面目挣狞。“你害怕了吗?”当初,他就是因为胆怯才放开她,甚至连出头争来的努力都不愿付出。 “无所谓怕不怕,我司空睿这生怎么来,便怎么走。只是不愿拖个累赘。” 瑾玉瞠眼怒道:“司空睿,原来我是你的负担!” “皇后娘娘言重了。”看着她动怒的表情,从前他是喜欢她的,但如今再见,那沾染一身骄傲并且妒心极重的丑恶模样,令司空睿感到惋惜。 她曾经是那么的单纯娇弱,天真得让人不忍摧毁她的美好。如今,却是不断踩着他人的项上人头,一步步地踏上权力的中心。 “既然你独善其身,却怎又难得替人强出头?”乍听到这消息,瑾玉相当不是滋味。司空睿的性子她怎不了解?这种事,绝对不是他会做的。 “意外。”他肩一耸,说得云淡风轻。“凡事没有如此绝对,你都变了,难道我就不能变?” 瑾玉看着他,清楚他尖酸苛薄的话语,在在埋怨起她七年前的过去。对此,她沉默不语,仅能承受。 他恨也好、怨也好!踏上今日这一步,她没有后悔,亦是甘愿。只是,在她心里,还惦念着与他的情爱。 “司空睿,我倒想要见见让你奋不顾身出头的女人,究竟生得是圆是扁。”瑾玉说得咬牙切齿,妒心高涨。 “她不会如你所愿进到宫里来。” 细长的秀眉一挑。“总是有个名目,逼得冯家人不得不屈服啊!”她只消在圣上耳边说个几句话,诛冯家九族也不是难事。 “那道圣旨,我看只不过是为了将我身边有牵连的女人赶尽杀绝。”司空睿轻笑,没想到她的心,已经恶毒得不成模样了。 “我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瑾玉按着司空睿的手臂,偎在他怀里轻声细语。“这辈子,我要权势名利,也要有你伴我……” 司空睿冷冷地听着她轻软,却贪婪得没有分寸的话声,淡淡地掀起一抹笑。 那笑容,没有半点情绪…… 第八章 “我要去!” “你去做什么?送死啊?”冯老爷喷了一口气,差点没伸手打了冯怀音脑门一掌。“爹爹什么都可依你,就这点绝对不依你!” “爹!”冯怀音跺着脚,娇俏的睑蛋透露出太多的坚持。 冯府里,依旧是原班人马,还是这般争论不休。司空睿在旁啜着茶,还戳着小肉包猛打瞌睡的肥脸,小小的胡闹着。 “这小子,以为自己姓冯啊。”他每次来就见这小鬼黏在冯怀音的屁股后头,像个虫子一样巴上嘴就不愿放开了。 “唔……”小肉包眯着眼打盹,神魂早就大敲周公家的门板,只剩躯体还留在这里死也不愿离开一步。 一旁冯家人正吵得不可开交,他这胖小子倒睡得很酣甜。司空睿见他头不断的点,好几回都快要敲到桌面上了,不禁笑到一个不行。 从一早吵到现在都近晌午了,冯家人还没个结论。司空睿打个呵欠,也觉得累了。平常这时,他还在睡哩!偶尔起个早,也是上本司院饮酒抚琴,才没像现在虚度光阴,坐在这里像尊大佛,还无人伺候,热茶也要自个儿倒。 见小肉包怎么逗都不醒,也没人跟他斗个嘴,无趣! 司空睿站起身,既然他们还在争论到底该让谁进宫,不如他先到本司院吃点东西,喝些小酒提提精神,回头再问冯怀音结果。 “冯老爷、冯夫人,冯丫头!在下先行一步啦。”他们最好先去打一架,谁赢谁就进宫里,一劳永逸。 见他这么喊道,冯家三口子吵嘴归吵嘴,却很有志一同地回头喷了他一口气:“你给我留下!” “是。”摸摸鼻子,司空睿又坐回位子上,继续当他那尊大佛。 冯怀音说不过自家老爹,很没用的喊着后头司空睿那个救兵。“司空睿!你还发什么傻?不赶紧来替我说服爹爹,留你在那儿当门神啊!” 司空睿拍着自己的额际,觉得真烦!他早知道就赶紧跑了没事,还跟他们这家子搅在一块儿生事。 “我方才已经说过了。”同样的话一再重复,他不喜欢也觉得烦!既然冯家人死脑筋,那么他也乐意成全。 别说他不仁不义,他话讲往前头,听不听就随自个儿,切莫到时欲哭无泪,找他出气便好! “我还是要你再说一回!”冯怀音跳脚,他就那么悠哉,这祸事他也扛上了一半,多替她担些,是会要他的命啊! 他们可是同坐一条船呐,小船一翻,大家都没命呀! “你们冯家真是罗唆。” 他才一抱怨,就有三张嘴同一鼻子出气。 “你们司空府也够无情!” 算了!人多势众又如何,他司空睿不吃这套。 “怎么,利用完人就可以说话大声啊?”挑挑浓眉,那双吊儿郎当的俊眸流露出淡淡的嘲讽。 “你的嘴巴不那么坏,是会掉块肉吗?”冯怀音恼怒,他们就是心急,才讲话没头没脑,他也不多担待些。 “既然冯老爷不想让你这宝贝丫头进宫去,那你就别进去。”司空睿说得不痛不痒,这也跟他淡然的性子有关系。 说到底,冯府跟他的交情不过是系在那把春雷琴之上,而他先前肯进宫去探消息,为的也是不想横生枝节,就算今日真要生了,也得让自己心里有底。 如今该了解的事儿都明白,他也仁至义尽的给他们冯家建言,听不听就随他们个人,这可不是他做了主意就算的。 “要是有个万一,你们冯家还可以留个人传后哩。” 他说得嘻皮笑脸,冯怀音差点没扬起一掌打歪那张脸面。“司空睿!你——”她怎么会把他看成自己的同盟? “冯老爷打的,不就是这主意吗?”司空睿冷睇一眼,怎会不明白老人家的心意,只是冯怀音还坚持着。 “我们是进宫造琴,又不是提头前去送死!什么有个万一?呸!乌鸦嘴,你存心触我们冯家楣头呀?”冯怀音没有好气,这人的本性,就是坏得令人发指,她还以为他改过向善不成? “我方才便说了,冯老爷就好妤在这里修好春雷琴,你就进宫造把皇上要的好琴,届时春雷琴修好,人家妄想动你们冯家的脑筋,不过是拿石头砸自个儿脚跟。即使春雷琴有损,也是在你们冯府起死回生,别人听见会怎么想?冯府原来还能将名琴还魂,名气自然也就更响了。” 他好歹苦口婆心,却无人肯听。罢了!罢了!他言尽于此,再多就不愿说了,省得他们又要嫌他没良心。 “司空睿都这么说了,为何爹爹就是不愿听?”冯怀音气得跳脚,她功力再怎么不济,好歹也是冯家第十代的传人啊!“修琴功力我是不比爹爹好,可重新打造把新琴还算能托付。” “老头,你就让丫头去吧!至少宫里咱们也还能请司空大人多多照料。”冯夫人一开始也是反对,但细想司空睿说得也挺有道理,也就没那么坚持。 这丫头是古灵精怪,但好歹也是她怀胎十月,本事到哪里,冯夫人是再清楚不过。 “你们要嘛就是分头进行,要嘛就是一块死,反正线有两头,路有两端可走,就看自己选择罗。”司空睿两掌一摊,显得很无能为力。“能帮我便尽量帮,可帮不了的,就切莫怪人不伸手援助。” “死老头啊!人家都这么说了,你还固执己见?我把丑话说在前头了,要是冯家有个万一,我是死也不会瞑目的!以后要是没人给我这老娘到坟头上炷清香,我下地府也要跟你吵!” 司空睿摇头,也不顾他这外人还在,就这样戳自己夫君的老脸面,他没看见!没看见啊!少将火气波及在他身上呐。 “对啦对啦!我老顽固、冥顽不灵、死脑筋啦!要怎么做随你们作主,反正我在这个家就是没地位、没尊严,说不过你们,我不说便是!”冯老爷被这么一激,怒得大吼,两掌按往椅把上,挺了腰骨起身,生气地回到后园去。 “这……”司空睿叹息,冯家一家之主一旦败斗,就只能如此唉声叹气,外加恼羞成怒的离去吗? “死老头!蠢老头!咱别管他要发什么火。”冯夫人挥着手,招来司空睿。“小子,我们这回谁都靠不了,如果你有良心,就别害我们冯家。” 司空睿嘴角掀苦笑,冷冷淡淡地。也觉得自己真奇怪,从前他才不趟浑水的,如今自个儿真要改过向善不成? “嗯。”他轻轻地应了声,脸上没什么表情,心底却很复杂。 抬眼,司空睿看着冯怀音,这丫头娇俏的脸蛋上,没什么其他情绪,拧着眉头很忧愁,不过他看来就是不那么痛快。 “再扭眉,成了老姑婆没人要,你就要偷哭了。” 冯怀音瞪眼,这男人就是不懂得何时该说话,何时该闭嘴吗?想说就说,想闹就闹,他大少爷随心所欲也该有个程度。 “不必你多嘴!” 冯夫人摇头,这两个小辈看来也没有他们两老操心,还能这样嘻嘻哈哈斗嘴。真不知道是她生的女儿没脑筋,还是司空睿本身无人管束惯了,嚣张得沾染这无所谓的性子。 即便如此,她心底虽很埋怨,却也对他很感谢。虽说他这小辈嘴贫,冯家有难还是多少帮上忙。这么一来,丫头入宫之后,有人照料着,她这做娘的也安心了。 “丫头,我累了!先回房歇歇去,你就送送这小子出门。”话说完,冯夫人回房。 “听见没?我娘赶人了。”冯怀音插起腰,很熟练的撵起人来。 “哼,方才我要走时,还不让人走。现在又一屁股踹开,哎哎哎!”司空睿摇头,按着饿很久的肚皮,一刻也不想多逗留。 冯怀音跟在他后头,听到他肚子雷打得像鼓声,才惊觉晌午即将来到。 “啊,时辰也这么晚了!”想到爹娘烦得都不知道时候,冯怀音才清楚他们有多担忧。 “是啊!你看你们冯家把我茶毒得多苦。这时候我才刚睡起来,快快活活地上本司院吃喝享乐哩!”还说他没有良心?没有良心的话,他会违背自己的习惯,陪他们这家子耗时日吗? “除了本司院之外,你的世界就这么一丁点儿大吗?”冯怀音睐他一眼,这男人无色,会死!无酒,也死!无福可享,更会死!根本无法委以重任。 “人生苦短,不尽情贪欢,等你死后,还想指望什么?”司空睿懒懒地瞧眼,慵懒的神态也很迷人。“怎么,饿不饿?咱们找间馆子吃膳去,酒足饭饱再来恼其他事,脑子应当会清楚些。” 她要是不吃,他就不理了,但是要自己跟她一块饿着,门儿都没有! “好啊。”这回冯怀音允得爽快,让司空睿有些吃惊。 “这么爽快?”她不是见到他就像是看到鬼了? “既然以后进宫得有你照看,趁在外头多巴结一些,说不准进去以后,跟着你吃香喝辣啊!” 讨厌他是一回事,看不过他糜烂度日也是一回事,可冯怀音私事公事分得很明白,两人未来是要相互扶持,才能度难关,臭脸、好脸,还是自在些才好成事儿。 “你这丫头,见风转舵的性子,真是令人绝倒。”司空睿啧了声,不禁摇头。 冯家人还真是厚脸皮,见他不计较,手脚挨得真快啊!罢了罢了!他司空睿才不是什么小心眼儿,没肚量的人。 “走吧!”司空睿头也没回的先走出门,更没见到冯怀音在后头,竟然给他带了一个拖油瓶!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你真的很敢爬到我的头上。”司空睿冷冷地嘲讽着,放眼所及,就只有这个死丫头敢得了便宜又卖乖,没把他从前辉煌的恶事看进眼里。 冯怀音小口小口地啜着茶,做什么都秀秀气气的,俨然是个大家闺秀的样子,只有一点,却是让司空睿很心寒的一点,就是——嘴里不饶人! “哎唷,司空大人肯作东,不给足面子,哪里好意思呢?”她掩嘴偷笑,摆明眼就是在耍赖。 “那你拖这个小鬼来做什么?”司空睿口气很冷,瞧那小子吃得粗鲁,又吃得夸张,活像是饿了三天三日,就等这餐来饱食。 “我当然是保护怀音姊姊的啊!”小肉包咬着鸡腿,吃得很满足,这些好东西他想邀杂戏团里的人一起来吃。 “哇!你这扮女娃娃的小家伙,能有什么本事?”这小鬼吃食的分量,摆明就是在打劫他钱袋里的银两! “喂!我说过几遍,那是班主说的,才不是我甘愿的!” “小肉包、小肉包!头上两个包,还说不是娃,分明就是胖娃娃!”司空睿恶毒地说着临时做出的打油诗,闹得小肉包脸色青白,却逗得冯怀音不小心笑出来。 “你瞧!你最喜欢的怀音姊姊都笑了,可见我所言不假。”哼,想要当个跟屁虫,吃好喝好,在他司空睿身上坑东西,那可就要没有尊严的准备才行。 小肉包见状,小小年纪哪里沉得住气,嘴里差点喷出饭粒,猛地喊道:“若不是你要跟我抢怀音姊姊,我才不愿和你这恶徒共处一室呢!” 此话一说,冯怀音拍了小肉包脑门一掌。“不许胡说!” 见从没打过自己的怀音姊姊因一个外人而赏他一回,小肉包显得很委屈。“我说的是实话嘛,他明明……明明就想打你主意!” 他可是在保护她呐!不领情就算,还这样不信他!老将他小肉包看成是个小鬼头,对啦对啦!是又如何?谁说他不能喜欢比自己大的姑娘? “小肉包,你再胡说,以后就别跟在我后头跑了。”冯怀音神情一凛,他以前没有这么胡闹的。 “可是我……”明明就没胡说!扁着嘴,小肉包觉得委屈,大眼骨碌禄地,里头蓄着泪水。 “是啊!我的眼光再怎么不济,也不会同你抢冯怀音的。她太泼辣,我喜欢的女人啊!体态是丰腴丰腴的,性子是柔弱柔弱的,笑起来像是可以掐出蜜来,恼起来像是猫儿要娇,可不是要个母老虎啊!”司空睿凉凉地当面说起调侃冯怀音的坏话,就是要惹她生气。 ‘叩’地一声,冯怀音重重地搁下杯子,白皙的俏脸像是覆上一层寒冰。 “小肉包,吃饱没?” 司空睿瞄了一眼,替冯怀音斟杯茶。“又发火了,来!消消气。”太好玩了,她翻脸的表情,变换得如此之迅速,大精彩了! 捏着茶杯,冯怀音巴不得将这杯子砸往他那张笑得无辜又耍赖的脸面上去。 “这点气就受不住了?到时进宫去,有你苦头吃了。”拍拍她的肩头,司空睿叹口气。 “这点大人不必费心,我瞧天底下也没有人嘴皮子能坏过你。”冯怀音恶瞪一眼,拨开司空睿的手。 “你可要晓得,这皇宫大苑,多得是讲话苛薄的人,我可比不上那些有心人。既然决定踏进去,凡事可以忍到尽头,就得忍到底,就算真的忍不下去,你也要吞下肚。”司空睿收起嘻笑的表情,非常严肃地看着她。 “你说得像是我进去的地方,是炼狱一样。”冯怀音没好气的说,她都还没进去,他就这样吓她。“你进去都还能大方的走出来,为何我就不能?” “有多少人是横着被抬出来,你也不清楚。有的甚至,连座坟头部没有。”司空睿把话挑得很明,既然要进去了,就没有退路了。 “你别吓唬我。”冯怀音啜茶,这男人恶劣的本性,真是够了。 “我直说好了,也不信你会承受不住。冯家接过那道圣旨,是喜是悲眼下很难断定,不过背地里也是冲着我来。” “你说什么?”冯怀音不信,他们冯家和司空睿,究竟有何关连? “那道圣旨,不过是要将我身边的女人,赶尽杀绝。”能瞒她多久?司空睿也不清楚,至少也别让她日子过得不明不白。 “谁要这样逼你,还拖我们冯家下水?”这太野蛮了,哪有人这样独断的? “当今皇后。” 司空睿淡淡地吐出这一句,那双始终藏有一抹很轻浮、很无情的眼眸,就在此刻,也有很轻浅的哀伤。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司空睿,你瞧我这样行是不行?”冯怀音顺顺衣裙,摸摸脸面,就怕哪处有所闪失,失了礼节。 “你是要进宫选秀女不成?”他冷讽了一句,却将她扳向自己,摘掉冯怀音头上的翠玉发簪。 “喂!你拿我簪子做什么?”见司空睿将它收进怀里,冯怀音感到不解。 他啧了一声,那张似笑非笑的俊颜很明显地起了淡淡的愠色。“戴那么多头饰做什么?耍杂戏呀!” 两人立在花园之外,等候兆公公引领进御花园里,还没半刻,又斗起嘴来。 “我虽出身普通,也不想让人觉得很穷酸,不识大体。”冯怀音口气很差,一想到皇后也要见她,更没有好气。 是啊!她还是司空睿的旧情人,青梅竹马哩!她倒要见见对方到底有多美,让他神伤放荡至今,莫非有着倾国倾城的绝色不成? 冯怀音一点儿也没察觉到自己酸溜溜地,以为那不过是自个儿原有的强硬性子在作祟。 “穷酸?要是让冯夫人听见呀,你的脑袋就要被拍掉了!”司空睿理理她的云鬓,又顺手摘掉她的耳饰。 这一回,冯怀音跺脚了!她二话不说,踩了司空睿一脚。 “你是手痒想当贼子吗?”他一路从入宫到现在等候召唤,显得相当分神,不知在思索些什么,问了又不答。现在又闹她来出气,他当她冯怀音是真欠他的吗? “女人朴素一点,才好看。”司空睿嘴巴虽坏,但是抚在她脸上的动作却很轻柔,像是捧着轻软软的鹅毛似的,气力都不敢出半分。 “本司院里的姑娘们,哪个朴素?个个妖娇得让你不是看得很喜欢?”哼!她听他在证人,他明明就不是爱嘴里说的那款。 司空睿眯起眼,抚在她面颊上的指尖,很粗鲁地抹掉她唇上的困脂。“是很喜欢呐,但就看不惯你这样!” “喂!”冯怀音气炸了,他做什么要在这时闹她、损她,还害她哩! “唇色淡点,才美丽。”擒着她两掌,轻轻地按压在她背后,司空睿又从容地伸出另手按在她的唇办上,缓缓地抹匀她的妆色。 冯怀音从没被男人这样对待过,顿时红得两颊像是上了瑰艳的胭脂,红得极不像话,就连话声也说得结结巴巴。 “司……司空睿……” 她紧张又轻软地喊着他的名,就像是低声地娇吟着,柔媚得让司空睿心头有被揪得很紧的错觉。 “你……你……是不是吃错药……”冯怀音吓住了,从前他不靠她那么近的。鼻端满是他阳刚的气息,让她的脑袋有点昏沉沉地,像是坐船晕脑的感觉。 “我以为啊,你什么都不怕。”瞧!要制她真是容易,那娇羞的模样,莫名地挺合他的口味。 司空睿靠得越近,冯怀音就越紧张,掌心被他擒着很紧,那热烫烫的温度,透进她的手里,真是令她感到害怕。就像是头会吃人的野兽,正垂涎着她这只看起来很美味的小鹿。 “司空睿……你别靠我那么近……行不行?”冯怀音浑身发烫,两个人现下像叠在一块儿,好……好古怪的情景呀! “你啊,等会儿进去,收起自个儿的伶牙俐齿。”他低语,凑得更近。鼻端都是她身上的香气,甜腻得很好闻,闻久了也不昏。 “那我不是成哑巴了?”她说话就是这样,他真要是看不惯,就代她答啊! “当哑巴?”他露齿一笑,看起来更为俊朗。“好呀,多说多错,不如不说为上。”她要是用此刻这软声软调的嗓子面见圣上,他见了一定会非常不高兴。 “你要害我还是帮我?”冯怀音怎么嗅到很不寻常的味道。 司空睿不知道自己在畏惧些什么,只晓得若不让冯怀音进宫,那么冯老爷一定会遭瑾玉用其他名目被无端打入大牢。那他不如一开始就顺足她的心意,亲送冯怀音进来,可是……他仍感到不安。 “我不帮你,还有谁肯帮你?”司空睿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轻轻地以唇触着她小巧的鼻头,那淡淡的热感令冯怀音心慌意乱。 “司……司空睿……你可不可以……” 他偎得更近,几乎与她的唇办只隔一指的距离。“可不可以怎样?” 那被他抹去妆色的红唇,饱满得令他心猿意马。如果只有一吻,应当也不会擦出什么火花。他是这么简单的想着。 冯怀音忽地看见他眼底窜起一抹很不寻常的神色,她惊恐地开口。“我们…… 可不可以……好好地讲……讲话……” “好!”他笑道,却也在同时将吻烙印在她的红唇之中。 这个吻,很轻很柔,宛如三月里的春风,将人包得紧紧密密的,没有地方可以逃脱。只能向下沉沦,耽溺在其中。 然后……无、可、自、拔! 第九章 看着他的背影,冯怀音满头满脑都是先前那个意外落下的吻。她从没想过司空睿轻浮的程度竟然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 冯怀音虽是颇为气恼,可是她没有忽略掉那个亲吻,轻柔得有如秋日的微风,稍纵即逝,却留有余温。 方才,面见圣上时,她也不知自个儿回答什么,现在想也想不起来。司空睿偶尔会替她应个几声,可绝大多数她被早时的吻给吓得惊魂未定,一时丧失了心神。 若真要说有记忆,就是她如愿见到了司空睿的青梅竹马,也就是当今皇后。依偎在老迈的皇帝身边,年轻貌美得比园里的牡丹还娇艳。一时之间,又让自己出神了。 冯怀音记得皇后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美得像是浑然天成,难怪圣上倾心,司空睿为她堕落放荡,无法再次振作。 如今两人退离御花园,仍由兆公公领着去冯怀音日后在宫里造琴的宫阙中。 看样子,这把琴王宫相当看重,可不是三两下就能打发掉的。司空睿见圣上以如此阵仗迎来冯家,心里到底也是很惦记。 “喂,还不走快一些?”司空睿回头,见冯怀音失魂落魄的模样。 “喔,好。”见他催促,冯怀音脚步加快,但是心思完全未放在上头。 冷不防地,没见到前头的台阶,没留心就被绊倒在地,痛得她唉声唉叫。 “平地都能走到跌跤,真不简单。”司空睿嘴巴虽坏,却赶忙弯下身扶她。“哪里有摔着?”见她摔成这样,真是令人好气又好笑。 这般窘境教冯怀音面红耳赤,感到羞涩。“没有。” “你到底在想什么?想到出神恍惚去了。”掸落地衣裙上沾来花园里的叶叶办办,司空睿好笑地问她。 冯怀音望着那双总是满不在乎的眼眸,其中也带着淡淡的冶漠。以前,她讨厌这双自私的眼;如今,她竟已不觉得烦,只是仍感到很无情。 “我觉得向莞很像皇后。”同样都美得让人屏息,就连同为女人的她,都认为奸看。她不喜妒忌,更不擅羡慕,日子过得满足,对她来说便已足够。 而今,她竟在乎起外貌来。 “嗯?”她没头没脑的,说这话什么意思? “都那么美丽。”吐出这话,冯怀音显得很不甘心,更不情愿。“彻头彻尾,就像是个女人。” “你不是吗?”古怪!才跌个跤就在那边悲春伤秋的,是跌到脑子不成? “司空睿,你觉得我像吗?” “像娃娃。”他屈指敲了她的额头。“你啊,古里古怪的。” 明明她的个性就很娇蛮,如今才进宫就成了小媳妇,可见得有将那日他的话听进耳里去,然而还没面对别人的欺压,就先摆出委屈的面孔来,想让他担心不成? “我只是……”冯怀音轻轻叹了口气,没想过见到皇后之后,心口闷得说不上话来。“你之后会常进宫吗?” “你怕一个人孤单?”司空睿牵起她的手,难得看她露出脆弱的模样。原来她那么怕生呀!早知道就将她扔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就会乖得如小猫了。 司空睿恶劣地这般想道,不过搁在胸坎里的真正心意,是不愿留她处在这深宫中。这里不是她能待惯的地方,他很清楚。 一听他的调侃,冯怀音又回到往日的坚强,板起俏颜来。“没有!”这男人就这么喜欢寻她开心吗? “那好,你就乖乖待在宫里造琴,我就在外头逭遥快活,上本司院也可以开开心心,就不怕遇见有人摆脸色给自个儿看啦!”司空睿端起那张轻薄的嘴脸,让冯怀音气得牙痒痒。 “我真傻!以为还有你可以当靠山。”这宫里她什么人也不熟,兆公公又不喜欢她,讲五句话是酸三句,他却要在外头过逍遥日,太过分了吧! 清楚她是真的想要他多多照看,但是嘴巴上又硬是不肯说出口,司空睿便忍不住偷笑。“原来想要抓我当依靠啊!” 尽管她说得很不甘心,可有这想法却令他感到很窝心。司空睿将她的手握得更紧,牵着她一起走着这几年他看来,总是觉得风景很生闷的宫阙。 冯怀音感受着他手里的温暖,从前的她,一定会恶狠狠地甩开。可今日,她怎样也不起挣扎,甚至有些渴望他的亲近。 他看来像是自在得将这种事不放在眼里,更甚是觉得一切都无所谓的人。男女之情对司空睿来说,就像是打发漫长人生的时岁中,一种可供玩乐的逢场作戏。 高兴,便找人来喝酒寻欢;发闷,仍是有人随身在候。他纵情堕落得让人感到无情,更令人颤寒。 这样的人太危险!冯怀音虽听闻过他的性子喜忍无常,可也没几回见他真发怒过。偶尔冷淡的神态,用不着他开口就不由得觉得刺骨。 冯怀音叹一口气。“我还真是被人逼到尽头了。”只剩他能扶持,还真可怜,也不知道人家甘不甘愿。 “你才进宫第一天,就像个小老妪唉声叹气的,不出个把月,你一定会闷死到快躺进棺材里!”司空睿笑着她,依这丫头的脾性啊,在这凡事讲究规矩的皇宫,是怎么也待不住的。 “是啊!有人在外逍遥,我得在里头被压着发闷,能不叹息吗?” “那你就赶紧把皇上吩咐的琴器造好,你出宫时,我来接你。” “你真的那么绝情啊,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他的寡情冯怀音清楚,但是这也太……无情无义了! “你这么想要看见我?”怪了,先前见到他是摆臭脸相迎哩!现下倒是小鸟依人,不过司空睿很是高兴。“可以,香我一个当报酬。” 那张轻浮的脸面又摆上台来,冯怀音瞪眼,抽掉他紧握自己的手,没一拳招呼打歪他的鼻梁,他就该偷笑! “你滚!最好别再让我看见,否则我见你一次就揍你一回!”他总是喜欢惹恼她,尤其是用这张她很讨厌的轻薄嘴脸面对。 “不想见啊?”司空睿笑着问,显得很无关痛痒,也同样一眼识穿冯怀音在听见他这么说道时,嘴角暗暗抽动一下,分明在逞强。“那好,就不见!” “你……”冯怀音皱起秀眉,别过脸去,不愿去承认他将话说得那么明白时,自己心口像是被人狠狠按下一掌。 很闷、很疼!而且很不喜欢。 “我就知道你后悔。”她的斗气,司空睿很狡猾地解释成她的反悔。 冯怀音根本不想要在嘴巴逞能,他要怎么说随他高兴,她真不该因为那个吻而昏头,说不准,他也将她当成可一块享乐的女人,觉得有趣握在掌心里逗弄着,腻了便随手扔开,甚至连头也不回。 她始终没有回过头来,司空睿伸手将她拉在怀里,趁她不备之际,在她额间留下一吻,又很快地退离开来。 “这不算是挺好的报酬,可也勉强令人接受。”他很假意地说着,表情颇为无可奈何,教冯怀音看得很讨厌,在心里竟感到甜蜜。 “你就专心造你的琴,结束了便可开开心心的离去,不管什么人对你说任何让你感到不顺心的话,你就捂住耳朵什么都不听,就可不扰你的心性。”司空睿紧紧地握住她的手,算是给它鼓励。 “无须迎合谁,你只要做好应当做的事,在这里顾好自己,其他的,你不该多管的,就千万别出头。”她耿直的性子,也同样让司空睿担心。“我只要你凡事想着自己,你也不必为任何人担心。在这里,只有自己站得稳,才可以有命活得久,听见没?” 她太单纯,根本没见过宫里充满权势斗争的丑陋模样,司空睿一点儿也不想要她看见。然而,身处在浑浊的漩涡之中,焉有不沾染的道理?唯有心性稳定,才能不被左右。 “好。”冯怀音乖顺的点头,面对他进宫前到现在仍不忘提醒,她比谁都清楚他是拿自己的经验来告诫自己。想必,这些年他应当很不妤过。“司空睿,你可曾后悔为官?”尽管不是什么大官,不过是名乐师,可在天子脚下做事,总有几分戒慎恐惧。 司空睿淡淡地笑。“我没有惦记着往事的习惯。”后悔,曾经有过。而如今,他学会活在当下,该把握就把握,该享乐就享乐。 痛苦是留给活在过往,并且自怨自艾的人,他不愿做那样懦弱的人。 他的话,让冯怀音有些释怀。是啊!他总是满不在乎,一脸无关紧要的模样,终于也有如此的奸处,而她也认为这实在太难得了。 “做人,还是开心点好!你不开心,又怎么能指望别人逗你开心?”揉揉她的头,司空睿希望她这天真又有些骄蛮的率直性子,能够维持很久很久。 这样的人,才能活得比较自在。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身在造琴房内的冯怀音,手触着眼前搁在台子上的松梧原木,她仔细观察着外表的纹路,大胆揣测里头应当是直纹,用来造琴是再适合不过。 然而,单用眼力来判断,若无裁开木头,是有些冒险。可冯家自身有一套检视其物的方法,虽不敢说一定百发百中,却也相去不远。 琴有‘四善’,亦是苍、松、脆、滑。古人论琴音色,讲究其音苍老、清亮、浑厚、圆润、古朴。更说琴有‘九德’,奇、古、透、润、静、圆、匀、清、芳,更是对古琴音色的精透总结。 因此,一把琴器大至选材,小至细节处理,无一不讲求细致、精准,一旦草率行事,即刻反应在日后琴器完成的音色之上。 拿出进宫这几日来,她已经构思好的草图,搁在原木之上,冯怀音闭上眼睛,冥想着它造出的模样。 在冯怀音专心之际,房外响亮的传唤声,令她出神分心,再回首门外已是脚步声杂沓而至。 “皇后娘娘驾到!” 她甚至还来不及上前迎接,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直踏琴房内。 “皇后娘娘万福!”冯怀音谨慎地上前跪接,不忘司空睿的提醒,凡事尽力做到本分,其他便不去计较。 “起身。”瑾玉冷冷地瞅着她,那双媚眼彻头彻尾地不含蓄的打量。 “谢皇后娘娘。”她不卑不亢,很乖顺的低垂着首。 “这琴造得如何?”瑾玉走上前,身上的首饰叮叮当当地,清脆响亮。那是权势的象征,只有像她这般高贵地位的人,才能拥有这一切。 “回皇后娘娘,皇上要的琴器,怀音已将草图完成,目前尚在选材,等确定之后,将择吉日动工。” “没想到造琴也挑时辰哩!我还以为不过就是把琴而已。”越过她身侧,瑾玉走向搁在台面上的原木。“就这块木头?”瞧它粗糙的模样,里头可是上等材? “是的。”冯怀音忽略过她那抹轻佻的嘲讽,仅当作耳边风。“晚些会请木工师傅刨开,按草图修成适合的模样。” “嗯,看来真有两下子呢!”瑾玉看着桌上那张草图,绘制得很细腻,琴制她没有钻研,若不是一旁写有伏义式,她也不懂。“就看这块朽木能成什么样!” 这话冷冷地,像针一样扎进冯怀音的心窝里,她也只是淡淡地笑。 “这木材还未刨开,皇后娘娘自然不知它的美丽。未有腐朽、霉烂、虫蚀、疤节,是挑选过的好材。” 这丫头,嘴巴倒是很刁钻呐!瑾玉媚眼瞪过去,阴冷的模样教人不寒而栗,莫怪乎她能一路踩着各个嫔妃的脑袋走至今日这步。 “这样式,我不喜欢!”她扔掉冯怀音苦心绘制的草图。“换了它!” “是。”冯怀音低垂着头,但见她这么糟蹋自己的心血,心底有气。 “那就麻烦冯姑娘多费心思了。”瑾玉踏至她面前,话声冷得如寒冰。 她还以为司空睿喜欢的女人是倾城倾国,看来也不过是野地上一朵不知名,也不起眼的小白花。 “这是怀音应当做的。”这种女人,竟是司空睿的青梅竹马,空有一张绝丽容貌,却毫无良善心性可言,能得到他全心的眷恋,真是不公平呀。 “抬起头来说话,本宫可怕得令你连抬眼都害怕了?” “怀音不敢放肆。” “本宫怎说你便怎做!”瑾玉粗鲁地捏着她的下巴,尖锐的甲尖狠狠陷进冯怀音的肌肤里。“我还在想,能让司空睿神魂颠倒的女人长什么样?却见到一朵小白花,未免也太失望。” “怀音不懂皇后娘娘的话。”她就算真的懂,也要装傻。但让冯怀音感到困惑的是,当初不是她弃司空睿而走的吗? “就是你,让他砸了那把春雷琴吗?”瑾玉咬牙地说,心底满是妒忌。“是也不是?” “那日,司空大人仅是仗义执言。”冯怀音被掐得生疼,陷进皮肉里的痛,是热辣辣的。“春雷琴是无意损伤。” “闭嘴!我所知道的司空睿,是个仅知独善其身的人!他除了自己以外,不会为谁出头!”犹记得那日消息传进她耳里,瑾玉只觉得心口烧着一团火。向来我行我素惯了的司空睿,怎可能做出这种不利己的麻烦事? “难道司空大人没为皇后娘娘出头过?”冯怀音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真希望司空睿这时在身旁也好,至少她不是孤伶伶的奋战。 “放肆!”瑾玉掴了她一掌,将冯怀音打跌在地上。“这何时轮到你多事?” 冯怀音心里清楚就算委屈,也绝对不可以掉下一滴泪来,她要是连这点苦都吞不了,怎能肩负冯家的期望?司空睿对她说过,就算吞不下也得吞,他就是这样一路走来的,怎会他行她就不行? “皇上驾到!”门外,远远地朗声大喊。 冯怀音抹去眼角泪痕,赶紧起身顺顺衣裙,欲掩盖先前狼狈。 见她乖顺得像只小猫,瑾玉冷哼声气,轻挪莲步至门边。表面上是笑着,可暗地里却因为皇上竟然在此刻来造琴房里,不免感到疑窦。 一行人跪接圣上,冯怀音直到今日才真正看见那老迈的皇帝,那日谒见之时,司空睿有意无意挡在她身前,而她的心神同样被那个吻扰乱,依稀只记得皇后的美丽。 如今,令冯怀音吃惊的是,皇后的貌美如花,与看来已是风中残烛的皇帝形成强烈对比。当初,她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舍司空睿而走? 难道,权势地位当真如此吸引人吗?她宁可手里握有这一切,也要抛下自己所爱的男人? “来来来!都起身。” “皇上,您来造琴房,也是赶忙来探看进度吗?”瑾玉挨着皇帝,先前的阴冷早不见踪迹。 “朕是想看看冯家的手艺,好不容易将人给请进宫了,若不开开眼界,那就可惜了。那皇后怎么会来?” “臣妾也是这么想,本想邀皇上一道来的,又怕耽搁皇上,所以只好先来一步了。”瑾玉说得甜腻,心底仍是揣测着圣上来此的目的。 “原来皇后也对冯家的手艺好奇啊!跟朕一样,还真是心有灵犀。” “可不是嘛!可惜今天冯姑娘仍在选材,还迟迟未动工呢。” “不急、不急!这挑材可得审慎,才能造出好琴。” 冯怀音心底叹气,她以为造把琴不就是那样,也没想过最难的,竟是应付起人来,而非是将心神全数放在制作之上。 “朕想见冯姑娘挑了什么材?” “是松梧。”冯怀音见皇上直踩着步子到眼前,嘴里虽是这么问着,可眼里却闪着古怪的光彩,教人不舒服极了。 “松梧木吗?好!朕喜欢。没想到冯家制琴闻名,手艺过人,第十代传人也生得娇俏,让朕大感意外。” 这句赞美,听到瑾玉耳里像针刺,冯怀音则是头皮发麻,总觉得可以感受到前方尖锐的灼热目光,热烈地烧着名为妒忌的恶火。 “这琴,你就慢慢造,有任何吩咐尽管对朕说。要是这块松梧木没合你的意,就算砍遍城里松梧,朕也要为冯姑娘寻来一块上等的木材。” “谢皇上,这块松梧木等会儿怀音要请木工师傅先刨开,看看里头纹路究竟生得何种模样,要是直纹,待草图确定后,就可择吉日开工。” “要刨木?那朕也跟冯姑娘一道去,还没见过人家怎监定的。” “这……”冯怀音抬眼,见瑾玉瞪着眼,那狠毒的模样让人瞻寒。要是她真与皇上一块,能在宫里活多久还不晓得。“方才皇后娘娘也问怀音这话,要不就让怀音献丑,与皇上皇后说几种咱冯家辨材的方法,很受用的。” “皇后,要和朕一块吗?” “当然!就让臣妾也充当一回学生,和冯姑娘讨教讨教!” 冯怀音轻颔首,那张端起笑容的清丽脸庞,所有难受不着痕迹的未显露出来,将司空睿的话记得很牢。不过才几日没见到他,倒是很怀念起与他拌嘴的光阴啊! 第十章 “怎样,还过得习惯吗?” “可以。” “我以为你撑不了多久,就泪眼汪汪地想找爹娘哭诉,嚷着要我带你回去。” “就把我看得这么扁?”冯怀音怪叫一声,脸上已经少去先前的开朗。 两人坐在造琴房外的亭子,偶见池底锦鲤悠然而过,听闻清风拂叶细细声响,如身处清幽的无人之境。 司空睿特别走了一趟冯府,替冯夫人带个口信,和寻几样她特别爱吃的甜嘴小玩意儿。冯夫人怕宫里御厨做不出她喜欢的味儿,因这丫头什么都不挑,就偏生只对甜点特别挑剔。 “这里比你想像中还闷吧!”司空睿笑着她,瞧她眼中失去原有的光彩,状似漫不经心的他,将这些都看进眼里。 “好……闷……”若不是领旨进来造琴,冯怀音一辈子都不想待在这种闷死人的地方。“闷得我都要长霉了。” “才半个月你就受不了了?”还怪他当初本司院走得勤,就是这里教人发闷,他才成天往外头跑。 冯怀音很哀怨的瞅着他。“半个月!你还有脸皮敢这么对我说。”这个半月以来,他连进来探她一面也没有,一次都没有!“你在外头很逍遥,留我自个儿在宫里盼也盼不到个人影!” “唷,这么想我?”司空睿挑了眉,这丫头终是说出心里话了,真不害臊!不过,他挺喜欢的。 “我想你个头!”冯怀音槌了他一拳,好不生气。“你啊!最好死在本司院的温柔乡里,就凭你这狼藉的名声,我看有谁会上你坟头拜你!” 半月不见,她的嘴巴更利了起来。司空睿摇头,这丫头敢情是在宫里找兆公公吵嘴练嘴皮吗? “你啊!这张利嘴以后不知会吓跑多少婆家!这半个月我可是在司空府里,足不出户。” “你骗我。”人有两条腿,但司空睿却有四条,所以跑得很勤、跑得很快,不随处跑还会要他的命! “骗你做什么?我也有正经事得做。” “什么事?能让你连门都不出。”冯怀音说出这句话时,不知怎地语气听来很轻快呐!一得知司空睿没上本司院,收敛起放荡的性子,这几日揪紧的心,意外放开了。 “一旬过后,宫里夜宴群臣,我得献上一曲。” “要展锋头了?”冯怀音两掌柏并,显得很开心。 “那不是我喜欢的事。” “可却是你的本事。”冯怀音听过他的弹奏之后,也为之神魂颠倒。 司空睿轻哼一声,“我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下回,再弹一首给我听听吧。”不是要向她赔罪,要算是逗她开心。冯怀音要求着,等新琴造好以后,她定要司空睿先奏一曲,她才肯献给朝廷。 “好。” “那你要交差的曲子完成了?”上回他随手捻来,就让人迷乱了,这次闭门修练,肯定是不得了了! 她的眼底先前还覆上一层阴暗暗的灰蒙之色,一说起这个又神采飞扬,果真像个娃娃。司空睿觉得太难得,更是感到喜欢。 “当然。” 冯怀音两手交握,搁在心口上,很勉强不露出非常垂涎的目光。 “款,司空睿,让我听听可好?”这宫里的日子是度日如年,她除了专心造琴外,还要时不时应付着皇后尖酸的刻薄话,给她点鼓励,奏个开头让她闻香也好。 “不行。”他一口回绝,这种事一点也无商讨的余地。“都说了是夜宴时弹的曲目,不是随便说弹就弹的。” 冯怀音扁扁嘴鼓着两颊,很小孩子气地咕哝。“小气啊小气!明明是男人还小家子气!” 那像只青蛙的模样,让司空睿笑出声来,他自怀里掏出一本小折。“虽是无法让你一闻为快,但先睹为快不成问题。” “给我!给我!”冯怀音不待司空睿展开,倒是先抢下小折,急着探看招子里的琴谱。“啊,真想弹。” “那就弹呀!”司空睿说得很爽快。“心里有琴,琴心为人,自然可弹奏。” “可以?”她很快就明白他的话,两手悬在琴谱上。“那我献丑罗!” “请。” 冯怀音两眼看着琴谱,心底有其形,犹如眼前有琴,流泄于指尖的琴音,不见其音,却回荡在两人心中,而后传至耳里,流畅地演奏。 这无形的音色,被挑弄在冯怀音修长白皙的十指之间,司空睿闭目昤听,也觉得感动。她可否藉着琴谱听见他真正的心声呢?又甚至清楚在无声的音色里,有他这些年来很想说,却终究没说出口的愿望吗? 拨弄着心底的琴弦,冯怀音越弹心底益发沉重,他明明看起来就是这么寡情的人,为何他的曲潜藏的情意却是这么样的深?每个被他记录下的琴记,都是如此的悦耳动听。 或许对旁人来说,不过是首情曲,然而对她寄心于琴,并且活在此道之中的自己,渲染力甚强。她很想要平心静气地弹完,又甚至是听完,但却总是无法尽如人意。 冯怀音停下手,数度强忍着泪水,终究也是忍耐不住,潸然泪下。而司空睿回荡在心里的琴音,也戛然而止。 她颤颤地问:“为什么你的曲,总是那么悲?” 司空睿沉默,目光深黯难测得好比一座深潭,她的话他终究也没有个解答。 “明明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啊。”他说他不是个回首过往的人,这琴曲又算什么? 是的!就是因为逝去已不可追回,才会显得挣扎未果。司空睿已无力去探究这习惯从何开始,然当他再度回首,却已成今日这模样。 “放下她,对你来说很难?”他不必多说,她便晓得曲里欲寄托的对象是谁。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司空睿发现自己比想像中还要冷静,甚至是平淡,竟可以如此平顺的对她谈论这样的事。 “你在本司院弹琴时。在那之后,兆公公惹得我气得跳脚。” “向莞对你说的?”司空睿不做第二人想,也只有向莞明白他的过去。他们交情说深不深,但也没想像中的浅。 “是我好奇问了。”怕他怪罪向莞,冯怀音先挡了下来。 “你为什么想问?” 这一句话,让冯怀音哑声答不出来。 司空睿见她没有回应,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她,重斩问了一句。“为什么?总是有个原因。”单单好奇,是不会惦记在心。 “我不能逗留太久,要是兆公公没见到我在造琴房里,一定会向皇后告状。”冯怀音拎起裙摆就妄想溜之大吉。 司空睿探出手,将她捉得紧紧。“就让他去说,回头我替你解释。” 没想过他会这么在乎,冯怀音实在觉得方才不该开口,即使憋死了,也要放在心里怎样也别说。 “你说过你讨厌我的。” 司空睿话声一如往常,实在听不出半点情感,而冯怀音却不同,小脸红得像是煮熟的虾子,狼狈得不知该如何应对。 “现在,也讨厌吗?”他明明就晓得她的转变,也清楚她的胆怯,仍非得这样逗她,才能顺了自个儿的心意。 遇上她,司空睿起了玩心,想说就说、想闹便闹,不必掩饰什么。他有时的嬉闹,惹得她生气之后,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一时之间,他以为自己回到过去那段不知愁的年少岁月里。当时,他的手里牵着她以外的人。而如今光阴荏苒,他已经忘了那些曾经很痛,甚至痛到再也不愿付出的过去,又在今日体会她掌心里的温暖。 “还是,有所不同了?” 她不知作何回答,这话算是看穿她的心意,还是随口一问?她真转变得那么明显,还是他的猜测?冯怀音满脸羞红直想要挖个地洞钻进去。 “我……” 蓦地,在她话还未脱口时,司空睿松开手,浅浅地笑着。 “你走吧!”那个答案,或许现在的他,还不想知道。 “司空睿……”他出尔反尔的态度,令冯怀音摸不着头绪。 “走吧。”司空睿一迳地望着前方,甚至连她也不看了。 他的冷淡,好似又回到彼此最初相识的时候。那么淡然、那么无所谓,又甚至是那么的疏离。 这要算是他的回绝吗?还是无声地告诫她别再逾矩?冯怀音不懂,仅是乖顺地听着他的话,狼狈地离开。 然后,这一路上,她忍着声没有哭出来,泪水却不断地滚落。 为什么喜欢一个人,好苦好苦?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你这死丫头,到底是走了什么好狗运?让圣上怜爱,就连司空睿那寡情的男人也为你出头!”兆公公撇撇嘴,依旧苛薄得要命。 冯怀音跪在地上接旨,听完以后脸都绿了,等回过神来,脸上早已挂着两行清泪。 “你发颠啊!好好的哭什么哭?”兆公公嘴巴坏着,但见到冯怀音久久无法恢复过来,弯下身去将她骂醒。 抬起头来,兆公公将圣旨塞进她手里。 “仔细瞧!你以后好命了。” 冯怀音抹掉泪痕,逐字看得谨慎,不敢错看。兆公公总喜欢闹她,说不定这一回,也是逗着她开心的。 “我不要、我不要!呜啊啊啊啊……”冯怀音喃喃地喊着,抓着兆公公的袖口不放。“当初说好,只是造琴的啊!” “哎哎哎!你这死丫头,别把鼻涕往咱家身上糊。脏死了、脏死了!”兆公公很想推开她,却见她愁得像天塌下来要压死人,又不敢那么狠了。 “兆公公,我知道你很讨厌我、不喜欢我,可是求你去跟皇上说,不要纳我为妃。”这宫里很闷,她现在已经过得愁云惨雾,再困一辈子,她还能成人形吗? 兆公公敲了冯怀音脑门顶,恶骂一声。“圣旨都下来了,我能说什么?你要咱家这颗头被砍下来才甘心吗?” “我不要!”冯怀音拎起裙摆,转身就要奔出琴房,若不是兆公公拉住她,只怕就要不见人影。 “丫头,你去哪里?要是莽撞行事,说不准你一个人掉脑袋,还要拉其他冯家人作陪。” “司空睿还在,我要跟他说,他会替我想法子的。”抹掉泪痕,冯怀音努力恢复镇定。“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我不想任人左右。” “你不明白吗,这不是你想怎做就能怎做,司空睿他能保你什么?他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清楚吗?说句难听的,他甚至不足以左右这朝野,更谈不上皇上的心腹,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人。” 冯怀音听着兆公公苛刻又尖锐地说道,心口像是一团烧烈的火球。 “是啊!在你眼里,他当然不怎样!你只在乎跟的主子能掌权握势,还要有开心就抓人砍头的本事。他什么都没有,明哲保身的在官场上谨慎地活,当然不入你的眼!” 除了教人迷乱的尊贵地位,他们这群不知餍足的人,心底还装得下什么?说穿了,他们的作威作福,还不是依附着主子给的权力,除此之外,都活得不像个有尊严的人! “你既然清楚,在这朝中能安然的活有多不易,还要扰他做什么?” “我就是活不了,才想问问他!”冯怀音不觉得这有何大惊小怪。他们都说好,要在宫里照看彼此。 如果仅是说说,那么他的拒绝她也能理解。就像他,已经拒绝过她,她无话可说。只是不想做出这辈子会让自己后侮的事。 “我不要活在自己应付不了的地方。”她要求很简单,就是能开心的做着自己内心喜欢的事。 她就是因为喜欢古琴,才答应本司院的邀请做授琴夫子;身边有孩子穷得没饭可吃,带着一块甜嘴的糕饼说要和她拜师学艺,冯怀音也欣然接受。 因为喜欢,她甘愿做很多别人觉得她傻,但她却很开心的事。而不是成天与人钩心斗角,就为了巩固自身的地位。 “丫头,你要想!你一旦成为嫔妃,冯家上下全因你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那不是我爹娘把我送进宫的本意。”没想到竟因此阴错阳差,冯怀音多么懊悔。“这世上没有人比他们还要了解我!” 司空睿替她捎来的口信,有娘亲温暖的问候,说她要是后悔,爹爹拚死也要进来换回她,反正春雷琴已经修复好,还回到比先前更好的模样,要是皇上怪罪,他就要一肩扛下,管他什么欺君之罪,他一家之主可不能让妻小吃苦。 冯怀音听了心头好暖,暖得像是要化开一般。就是因为孤单,才更显得她先前过得多么温暖。 “死丫头!你若不懂,就听公公我的劝。要是觉得自己不是个孩子,就别再拿那套耍骄的脾性来应对。若不肯面对,你这辈子白活了!”这旨意已经抗拒不了,势在必行了。“明日,会有人上冯府告知的。” 冯怀音忍不住泪流,她好不容易才喜欢上一个人的。就算得不到他的青睐,但至少也想活得自在。 她为何会走上,让自己都抱憾的一条路?握着圣旨,冯怀音感到未来的人生,灰暗得令她丧气。 ***bbs.***bbs.***bbs.*** 百花园里,花儿们争妍斗艳,犹如世人一般,暗暗地在私底下较劲,斗个夺冠论风采。 冷淡的眼神里,毫无任何情感。或许,他曾经有过,而如今已不见踪迹。即便有,也不愿再给予她关爱。 这是司空睿七年来,第一次看到瑾玉如此沉不住气,并且显得张牙舞爪,露尽丑态。 他不禁问着自己,还爱吗?这份曾经被留在心底七年的感情,最后成了这副模样,司空睿仅能很冷淡,也很无奈的注视着走过的痕迹。 “皇后娘娘金安。” 真是奇了,这几年来,她没有一次不是派人宣见他,如今倒是显得很狼狈。 瑾玉不顾自身的失态,赶在司空睿出宫之前,忙拦住他的去路。 “少跟我装模作样了。” “卑职不敢,皇后娘娘今日来得如此急迫,莫非有大事发生?”他一派悠哉,显出瑾玉的慌张。 “你还笑得出来,真不简单!”瑾玉撇下闲杂人等,让园子里仅有两人独谈。 她一身华衣,刻意被妆点出的美丽,已经失去原有的清灵,徒增俗艳的气息。司空睿尽管已经习惯,仍觉不适。 “皇后娘娘请指示卑职。”她恼得娇容扭曲,司空睿从没看过她这样子。 “皇上已经宣旨要纳冯怀音为圮了!”这一句,瑾玉无法克制地吼出声来。 司空睿怔了半响,很快恢复镇定。“何时的消息?” “就在兆公公前脚奔去造琴房宣旨,我后脚便赶来告诉你。”这步棋她下错,本来只想见见令司空睿神魂颠倒的女人,没想到转眼她就威胁到自身的地位。 恐怕这时,冯怀音已经领过圣旨了。不知道她心里怎想的?司空睿脸上探索不到多余的表情,但是心底为她担忧。 “所以呢?”他好笑的反问她。“当初人是皇后娘娘大费周章地请进来呢!” 他的嘲讽令瑾玉不是滋味,她一把扯住司空睿的衣襟。“我没想过这丫头有这么大的魅力,可以将你迷得神魂颠倒,也致皇上失了心志。莫非,她是妖女转世不成?” “她甚至不及皇后娘娘一分的美丽。”司空睿很轻薄地如此说道。“不过,也只是个嫔妃罢了,能动摇你的后位几分呢?” 她一统三宫六院还怕个斩封为嫔妃的新人不成?想当初她不知借故残害了多少得宠的妃子,一路跃升于此。 “每一个可能阻碍我未出世的孩子登上未来皇位的要胁,我都要一一铲除,包括冯怀音在内。”这两年她迟迟未有音息,而其他嫔妃却纷纷传出喜讯,瑾玉恼火极了,若得机会,总想一除为快。 “你……有孕了?”司空睿吃惊,忘了礼数。 瑾玉冷冷地笑。“由得你来管吗?”她松开手,媚眼生出火花。“你曾怪我当初负你而走,这点我不可否认。因为,我对你说过我怕苦、怕穷、怕一辈子都活在最下等的日子里,所以选择这条路走。” 司空睿浑身绷紧,听她这七年里还欠他的一个交代。 “那日,我自愿进宫,泰半原因是负气。要你争个状元,才肯嫁你,你说我荒唐、好面子虚荣。”像他这样有钱有势的富家子,永远不了解她们这种穷到有今天没明日的可怜虫。“我恼了,故意要断咱们多年的情分。以为你会奋不顾身的拦住我,要我留下,但是你没有!眼睁睁见我入宫成了秀女。” 司空睿紧握两拳,将她的话听得专注,就像是要再次回首那段过去,要逼自己看得那么仔细。 “你没有拦我、没有一句挽留!你懦弱得看我一个人负气而走!”他们曾是那么的熟悉,也是那样的契合,就是因为性子太过雷同,所以就连赌气,也皆用最激进的方式。 “把我推上这条路的罪魁祸首,难道不是你吗?”瑾玉激动的说着。“如果你开口,或许今日我们不会成为陌路人!” 她的控诉,司空睿没有辩驳,又甚至他找不到可以说的话。 “你凭什么觉得我丑恶?你又有什么立场说我选错?我只是将错就错,成就自己当初的期望。你不愿给我幸福,我只好用自己的双手挣来!” “你得偿所愿了。”司空睿淡淡地笑,极为嘲讽。 这一路走来,他们到底成为了对方生命里什么样的角色?将彼此推入痛苦的深渊,让原本温暖的两颗心变得如此冰冷! “是的,在你高中状元,进宫面圣的那一日,我不知有多高兴,也不知有多恨你!”他的光采,展露得姗姗来迟,终究消耗掉她最宝贵的青春。“我恨你!好恨好恨你!恨你的固执愚蠢、恨你的懦弱胆怯。” 他做了京城里最风光的状元郎,她从秀女成为最得宠的嫔妃,他们各自走在人生最巅峰的美好时光,却已形同陌路。 “你永远不知道,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我活得胆战心惊,也不敢掉以轻心。”要不,她最后也将成为那些失势的嫔妃之一,拥有相同的悲惨际遇。“你让我活得那么辛苦,而你却独享人生最辉煌的时刻。”他的身边,始终都没有她光荣的位置可以立足。 “我恨!恨到宁可逼压你,也不愿看你风光!” 瑾玉的诚实,让司空睿看清他始终不愿去承认的一点,在今日显现得如此清晰深刻,甚至毫不留情。是的!壮志凌云的他本该一展抱负,在官场上崭露头角,成为百姓最敬仰的支柱,却在最后落得被钦点乐师这一职。 令他狼狈的在众所期待之下,丢尽司空家祖上的颜面!这局面,不是那些曾经与司空家结恶的大官所使来的本领,而是和他一路走来,最后却弃他而走的青梅竹马所造成! “瑾玉,我真的很感谢你所恨我的一切。”两人成为陌路人的七年来,司空睿头一回唤着她的闺名。“若不是你,我也无法活得这么放荡,甚至是很坦荡!” 直到最后,他选择不去憎恨她。或许如此,他才能够真正忘怀,那日她背对自己,一路踏进宫门的背影。 “我以为没有你,自己就活不下去。但我错了,直至那扇宫门关上,我再睁开眼还是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并没有因此而中断。” 那日,他终于领悟到,这世上没有所谓永恒的爱情。任何东西,无论是什么,都可以被割舍、被遗弃。因为她抛下他,显得如此从容而决绝。 “司空睿,我真的恨透你对我的残忍!”瑾玉说得狰狞,对他的爱情,早已扭曲。他们曾是最爱的人,也同样是最恨的对象。“我要你一辈子都比我还孤单!” 他无奈地笑,没有一丝剩余的情分。他司空睿,已经成为她心里那个最无情的男人了。 “我要冯怀音踏不上那座属于她的宫阙,我要她的尸首,被葬在你不知道的坟地里!”她要司空睿再痛、再恨一回。 “好。”按着她平坦未隆的腹部,司空睿扬起嘴角,笑得很残酷。“你若怕有人碍着你的将来,我便顺你心意,除掉冯怀音。” 瑾玉挑高眉,没想到他可以实现她的所愿。“夜宴之时,我要她血染宫殿!” 第十一章 今日,她身着华服,眼梢艳如火,两腮艳如桃,唇上一抹朱红,被妆点得艳冠群芳,更无往日稚气的模样。彻头彻尾地,成了绝代佳人。 冯怀音冷着眼,看着夜宴里被邀请的文武百官。他们对她的眼神,充满好奇的打量,欲一窥冯氏传人的模样,更渴得知最后怎会封为皇贵妃,独得帝王的恩宠。 “爱妃,今日夜宴,你可喜欢吗?” 冯怀音抬眼,望着按在自个儿手背上,已是满布皱纹的手,很勉强的隐忍。 “回皇上,喜欢。” 此话,简短扼要,却逗得昏庸的老皇帝欢喜。 “皇上怎不问臣妾喜不喜欢?”瑾玉坐在正位上,不着痕迹的望向另边的冯怀音。 这丫头,不过才多点妆扮,倒也变得有模有样、风姿绰约,有道是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啧!还真有道理。 “皇后,朕就是知道你喜欢,才刻意办这场夜宴呢!”端起眼前金樽,虽是贵为九五之尊,但其心不过仍是凡人,被美色所困,甚至为之倾倒。“爱圮,朕赐你今日这第一杯头酒,由你来开宴,敬众爱卿们。” 瑾玉瞠眼,没想到皇上竟在她眼前,开了如此荒唐的首例。她这小丫头竟要其他文武百官们吃她的敬酒! 她冯怀音到底何德何能,得此尊贵的宠爱!瑾玉咬牙怒瞪,这七年来,她从来不曾开过宴席中的头酒!而如今,她却成了这场夜宴中的主人了! “皇上,不如就让臣妾捧给贵妃,以后咱们,可就情同姊妹了。”瑾玉接过金樽,缓缓起身,美眸里闪着最艳丽的火花。 冯怀音战战兢兢地接过,瘦弱的身躯不知承受多少被刻意压抑的害怕。她镇定地起身敬酒,一饮而尽。 瑾玉扬掌,夜宴就此展开。 司空睿从容地走人大殿中,先跪安敬天子,后坐在琴台前掌艺。 “皇上,这是臣妾特别请司空大人替夜宴做的一首曲。” 冯怀音眼中难掩激动的看着司空睿,他知道她被纳为妃的那一天时,心底有没有一丝为她而起的担忧? 她终究,还是听从兆公公的话,没有向他求救,独自承受。在之前遭到他的婉拒之后,冯怀音觉得自己已丧失所有的勇气。 那日一别,如今再见,已是形同陌路,他们未来也只能分道扬镳。冯怀音眼中蓄着泪光,他知不知道她心底的百般不愿? 司空睿望着她,很专注、很热切地回望着她。见她从小丫头蜕变成她渴望长大的女人,也是让她如愿了。 他微微地笑,眼里溢满着温柔。两掌搁在琴弦上,弹奏起已完成的曲。 冯怀音听着流畅的琴音缭绕在耳,依旧是苦涩得让她很哀愁。她的问题,终究也没有个答案。 她其实明白,这曲该是为皇后所做。要不,怎真挚的令人动容? 冯怀音还在想时,悲伤的音律忽地由低而高,由深沉转为轻音,柔软得撼动人心。宛如春临大地,抚去严冬中的酷寒,用最妩媚的姿态降生于此。 司空睿看着她,琴声益发的清亮圆润,就像是以音律对她说着搁在心中的悄悄心事,用两人能够意会的方式,轻轻地触碰着彼此萌生情芽的凡心。 掩着唇,冯怀音不相信这是他的回答。那一日,他的琴谱明明就是苦的,每个敲进她胸坎里的音律,都是涩的。 终究,他还是不擅于将真实的一面,轻易地脱口倾诉,仅能琴心相挑迂迥地这么表达。不知,她是否听得仔仔细细,并且领悟他的心声? 她是不是,已经得到他的爱情?冯怀音多么想问他,清清楚楚地问明,不是自己揣测,没有无谓的胡思乱想,而是真真切切地,听他一个允诺。 “司……”朱色的唇方轻吐他的名,莫名的热痛感自百穴跃至胸坎,冯怀音猝不及防地呕了一口热血。“司空……睿……” 这是她第一次,很认真、很温柔地,唤着这个曾经让她很讨厌,最后还是不可自拔爱上的男人。 如今,也成为绝响…… ***bbs.***bbs.***bbs.*** 从皇宫传来的噩耗,如乌云笼月般,将冯府包裹得如此之绵密,甚至不见分毫缝隙。 风云,已变;生死,未明。 “你该死!你该死啊!”槌着司空睿,冯夫人哭得掏心掏肺,甚至肝肠寸断。“你当初是怎么允诺我的?” 司空睿面无表情地任冯夫人打骂,那双眼始终望着地身后,静静躺在一旁的冯怀音。 她静得没有半点气息,苍白的面容更是不属于这世间应有的色泽,沉默得终不再开口。 冯家两老哭得惊天动地,连小肉包都哭到抽噎不止,冯府染上一股如同恶梦般的哀愁之境,残酷得让人无法置信。 “司空睿!你好狠、真的是太狠了!你知道丫头很信任你的!”冯夫人懊悔,不该真信他们冯家会受到这家伙的庇荫。 他终究也是置身事外,冶眼见他们冯家唯一的传人死在宫中。只能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多么遗憾痛心的事实。 “她若不死,也就回不到这里了。”司空睿说得很轻、很缓,好似她仍旧看着自己,一如往常那样的蓬勃朝气。 然而回应他的,如今只剩下她的沉默不语。 冯老爷忍不住一掌掴往他的脸面。“司空睿!到底是我冯家上辈子欠你们司空姓的,才会在今日对我做绝!”他老泪纵横,完全不信自个儿宝贝女儿横死宫中。 “兆公公说丫头是被人毒死!众目睽睽之下横死在夜宴里。”当初她风光的进宫,而今却凄惨得草草了事,冯夫人怒不可遏。“你若有良心,就给我们冯家一个交代。” 冤有头债有主,他们冯家就只出她这个掌上明珠,如今消殒,他们还有什么希望? “丫头才刚进宫,哪里有什么得罪的人?”冯老爷不明白,能有多恨?恨到毁了一条人命,方能泄恨! “她成了皇贵妃,唯一得罪的,就是皇后娘娘。”司空睿嘴边掀起似有若无的笑。“容不下怀音,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冯老爷揪住他的衣襟。“你明明都知道,却冷眼旁观。” “甚至,我还参与其中。”那话,浇得冯家两老一身冷水。 “司空睿!”冯老爷狠狠地揍了他一拳,怒火攻心。“你真是狼心狗肺吗?”他的恶名,他们仅当成以讹传讹,没料到他真是心如铁石。 “我本是什么模样,你们还不清楚吗?” 这话,令冯老爷再落下一拳,揍得司空睿嘴角冒血,他却丝毫不见一丝愠色。 “信我这条路,本就是条险路。” “你!”冯老爷按着心口,差点恼怒到昏厥。 “替怀音办场风光的后事吧,那是我们唯一能做的。”司空睿说得很轻松,但眼里的哀愁却很浓烈。“但……别给她穿上寿衣,会寻晦气的。” 他拨开冯老爷的手,缓步轻移至她的面前,苍白的面容仍旧清新得让人倾心,不见毒发凄惨的狰狞样。 司空睿弯下身,轻轻地在冯怀音的唇上印下一吻。 “三日后,若无回头路可走,算我司空府欠冯家一命,悉听尊便!” 冯家俩老定定地望着他,那张年轻的脸庞中,带有很坚定的决心,那并非是随口允诺就算。 “在此之前,后事备妥。”收去平日的轻浮神情,司空睿终在今日展现出真正的模样,却也是难得一见。“日后,秋后算帐!” 他选择这条险途而行,为她也同样为了自己。倘若稍有差池,司空睿明白自己余生将活在阴影里…… 这一步,他只能进,不能退! ***bbs.***bbs.***bbs.*** 冯府宅邸,夜深人静。 那张绝丽的容颜,静静地,留有一丝的憨甜。 她是他最想拥有的温暖,也曾经以为会彻彻底底的失去她。他以为一切会旧事重演,就如同他当年沉默的见心爱的女人,留下舍他而走的背影。 然而,奶今他竟然没有忍住体内被压抑住的激动,逞强地用最险的一步走棋,用力地将她拉回身边。 司空睿想,她应该是怨着他的。因为到最后,在她被纳为贵妃的那一日,他并没有如她所愿地出现,反而很无情地弃她于不顾。 其实,他以为会见到她哭哭啼啼奔向自己的身影,尽管在与瑾玉交谈过后,他终是按捺不住,走回造琴房前。 那日,她哭了好久好久!房里无人,独自一人哭得惊天动地,他甚至可以想像她哀绝的模样。 忍住安慰她的冲动,他站在门前伴她到深夜,听着渐渐微弱的啜泣声,司空睿知道自己的残酷到了尽头。 她是那样的脆弱无肋,而他竟是这般的冷眼旁观,见她孤立无援。他清楚,一旦彼此见面,说不准,他会失去理智的违抗圣旨,将冯怀音带离这座华丽的牢笼。 “怀音,你……真的不愿醒吗?” 司空睿很怕因此而失去她,他迫不得已的利用局势,下了这招险棋,当众毒害了她,令新封未足一旬的皇贵妃魂断夜宴,撼动朝野。 透过瑾玉,司空睿亲自推冯怀音入死地里,眼见她不着痕迹地在金博里下毒,藏在甲尖里的毒物,还是他托兆公公拿进宫的。 三日前,司空睿破例坚持将她自宫里带回冯家,无命可活的妃子,再美也不过成了尸首,焉有何宠爱可言?皇上没有阻拦,草草地批准了事。冯氏夫妻哭得肝肠寸断,就连小肉包也哭到声嘶力竭,一片哀凄。 他们甚至将失去她的忿恨发泄在他身上,而司空睿仅能沉默地全盘接受。 他始终没有掉过一滴泪,只是静静地望着她惨白的面容,即便艳红的妆色将她缀得如此耀眼,仍掩不住苍白的模样。 就如同瑾玉所愿,她的热血染满宫殿,震惊四座,那座属于她该进驻的宫阙,迟迟等不到新主子的到临。 司空睿握紧她的手,这盘棋若因他终成错步,那么他将用余生的时间,活在这场恶梦之中。 他要冯家给他足三日,并为她设置灵堂掩人耳目,却坚持不让她穿上寿衣寻晦气。 积蓄在她体内的毒效一旦过了,百穴脉络自会复苏,但逾时未醒,恐将无可救药。 算算,三日已足,再过半个时辰便达四日,要是她仍旧不醒,便是回天乏术。 “如果不这样,就带不走你。”司空睿低语,他因情势所逼,成为最无情的男人。“我无可选择。” 在他丧志失意之际,掌心里传来很轻浅的力道,很努力地,将他握住。 “怀音!”司空睿激动,见已死绝的人从鬼门关前再度回归阳间。 冯怀音虚弱地看着他,那张从来都不曾为他人担忧的潇洒面容,染上为她割舍不下的哀愁。 “我以为……这辈子,只能无奈地看着你。”就如同那场夜宴,他们相隔不过数尺,却形同陌路。“我说过会帮你,一定说到做到!”暖着她冰冷的手,司空睿知道苦心没有白费,终于搁下心中大石。“那天,你哭得好惨。” “兆公公要我忍耐、要我独自扛下,我好后悔那天问了你不该问的话,让我连向你求救的勇气都丧失。”她明明知道他琴曲里的人,却执意要问个清楚,惹恼了他,也将彼此暧昧的关系推向死地。 “我只是,有些恼怒向莞的多事,平白造成你的不安。” “司空睿,我很想不去在意。”但是,做不到!向莞的话、他悲伤的琴音,在在都让她记挂在心。他可否明白她的心意? “我知道。”他展开眉头,好像又回到当初七年前,那个认真过日子的自己。“只是感到很意外。” 司空睿将她抱起,紧紧地拥在怀里感受着失而复得的喜悦。 “这步棋,是我人生中最惊险的一步。”他甚至快要忍耐不住眼中为她醒来而喜悦的泪水。 “还好有你。”冯怀音看着一室熟悉的陈设,明白自己已经回到冯府。“要不然,我的后半余生可怎么活?” 她过惯了自在的人生,终究无法成为被养在牢里养尊处优的雀鸟,要不是他的用心,冯怀音清楚未来是怎样的日子在前方严酷地等候着她。 “我一度很后悔出此下策,在群臣面前毒害你。” “若不这样,你怎能拉我逃离恶梦中?”她都明白,他无路可退,以及其中的万不得已。要是有个万一,死了对她来说,其实也不算是件坏事。“总强过老死在宫里头。” 得宠,风光一时;不得宠,失势一辈子。 “我们都是过惯自在日子的人。”她轻轻地说,唇边留有很餍足的笑容。 “如果能随我走遍天涯海角成为旅人,你愿不愿跟着我一道走?”这里,已是她无法再留下的所在。 要是她死而复生,遭人拆穿,则犯下欺君之罪,这一追究,司空家与冯府,包括瑾玉和兆公公,皆逃不过株连九族的命运。 冯怀音晓得这一次,他们已经无法再回头。“只要在你身边,哪里都好。”她不是千金之躯,他吃得了的苦,她也能尝。 司空睿感激的望着她,更感动她没有怪罪他的一意孤行。 “以后哪里有你,就是我歇脚避难的所在。” 冯怀音说出他最渴望听见的心声,留在他心底化成最美丽的一道印记,终成为他保护她的勇气。七年前,他错过心之所爱的人;七年之后,他伸手掌握住盼望的一切,并且将她紧紧地收纳在自己的羽翼,用一辈子……来保护! 尾声 磔磔琴声、音韵动人,随风而至,蔓延心间。 琴弦在指尖隐隐颤动,激荡出最温暖人心的乐曲。 琴堂内,几名年纪尚幼的小童,正有模有样的坐在琴台前,专注地习琴。 “缓、缓、缓……再缓些。”一手按着掌琴的小童手背上,司空睿耐着性子细心指导。“很好,就这样。” 曾几何时,那张漠不在乎的神态已被认真所取代,就像是终找回自己原有的模样,不再带着诓骗他人,连自个儿真心也得欺骗的面具。 当一切归于纯朴,不如往昔穿着华服、吃着珍馑,司空睿也依旧恰然自得,并且乐在其中。 “夫子,你说俺弹得好不好?”一个满脸鼻涕,模样粗鲁的小童大剌剌地问。 “好啊!比之前好很多了。” 司空睿摸摸他的头,这小子早先还相当顽劣不羁,亏冯怀音领他进琴堂里,利用琴艺陶冶他的身心,如今虽无法完全根除他的鲁莽性子,却已让人相当满意。 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日会为人师表,以为自己会在官场中打滚一辈子,又甚至是与人勾心斗角终生,直到哪天遭人陷害,然后狼狈地退出。 司空睿一直认为,这是自己最终,也是最应得的下场,就如同他的父母那般,失势之后,心志消蚀、抑郁而终。 抬起头,他见到一道纤影立在门边,含笑地望着琴堂里认真习艺的孩子们。 那是将他从灰暗的泥沼中拉出的一双手,直到现在仍旧愿意紧紧地握住他,相互扶持直到终老。 自从当年诈死逃过一回,他立刻辞官归隐,带着冯怀音离开京城,远离那块是非之地,甚至让她与父母分隔两地。 对于冯怀音,司空睿是感到亏欠的。但他从未在她脸上看过一丝埋怨自己的表情,相反的却对他展颜欢笑,并且发自内心地爱恋着他。 “来!今日课就上到这边,明天继续。”司空睿话方说完,几个孩子便开心的冲出琴堂外又叫又跳的,留下两人失笑相对。 司空睿朝她伸手。“睡得可好?”这阵子,冯怀音变得很嗜睡,不睡到日上三竿她是醒不了的。 “做了个梦。”冯怀音乖顺地偎进他的怀里,揉着甫睡醒的双眼,模样仍旧像是当初未嫁他时的小姑娘一般。 只不过,司空睿最近觉得她好像和之前有所不同,但他总是说不上嘴,可似乎也是因那股韵味,让他变得更加迷恋她。 “走吧,咱们上饭馆用膳,你别辛苦了。”搂着她的肩,司空睿的溺爱是全心全意的。“饭后再去医堂见见大夫,你最近很嗜睡,可能是身子哪里有问题。” “我……”冯怀音欲言又止,摇头拒绝。“你多想了。” “去看看吧,好定我心神。”司空睿拥着她,两人成婚已有两年,却一如新婚时甜蜜。 曾经共同度过风雨的彼此,才能明白此时的平凡有多可贵。 “昨日我问过隔壁大婶,她问了我几个问题,和我说……”冯怀音有些紧张,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一向自在惯了,即便婚后他如她所愿的办了琴堂,甘愿教这些贫苦的孩子习琴,这些改变让冯怀音很感激,却不认为这时人生中突如其来的变数,让司空睿已做足准备。 “说什么?”他含笑,那双深邃的眼眸早褪去从前的轻浮,认真得令人安心。 冯怀音颤抖地牵着他的手,按在自己的小腹上。“可能是……有孩子了。”她说得不安,更是在见到司空睿从笑脸转换成面无表情的模样时,吓坏了。 “你……说真的?”他低首望着她平坦的肚子,从困惑到迟疑,直到最后他终是忍不住大笑。“真的?” 冯怀音没想到他会这么开心,不禁开心得落下泪来。“我以为你会嫌烦,不开心。” 早先琴堂创办时,里头一群调皮的孩子嬉戏打闹,不服管教,一度还让司空睿很生气,甚至相她说过为何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这是好事,怎么哭啦?”司空睿七手八脚的抹掉她脸上的泪,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我怕你感到太突然。”他一向自在惯了,即便成亲之后,冯怀音也仍旧没怎么管束他,反倒是他还常在自己身旁跟前顾后。 但说到底,他们对彼此除了多份责任之外,并无其他不同,而今有个新生命,那么意义将有所不同。 “是有些。”掌心搁在她的腹上,司空睿显得志忑不安。“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当爹。” 他笑得很傻气,蹲下身直盯着她的肚子。在冯怀音还反应未及之时,他侧耳贴着她的肚皮。 “你说,我现在相他说话,他听得见吗?”司空睿说得很认真,惹得冯怀音失笑出声。 “可能,要不你试试吧!”按着他的肩头,冯怀音觉得他怎天真得像个孩子,先前他可还是个绒裤子弟,我行我素到目中无人呢。 “以后,咱们的家,会更像个家了吧!”司空睿从没对人说过,过惯自在日子的他,其实也很渴望有个可以安心栖息的港湾。 冯怀音明白他的过去,更清楚司空府虽宅大业大,却实则人丁单薄,他不但为独子,双亲早亡,已是家不成家,就连半个可真心谈天说地的人也没有。 “是啊!”冯怀音直到现在,仍旧为他曾经有过的孤单,而感到心疼。 冯家虽不如司空府业大,不过是个平凡的市井小民,可是该有的温暖,她一样也没少过。反观他,唾手可得的富贵很多,可实际上拥有的亲情却很少。 司空睿抬起头来望着她,很庆幸能得到她的青睐,相互共伴一生。她是那样真诚的爱着自己,并且义无反顾。 “还好有你。”这两年来,他一直很想说出这句搁在心里感谢的话。 “但也庆幸你当初的勇气可嘉。”冯怀音没忘,他最初可是嫌着她的坏脾性,甚至还说她找不到个好婆家哩。 “之前是我有眼无珠。”他笑着,明白她藉机笑自己一回。 “还好后来是慧眼独具。”冯怀音让他搀着出琴堂,见外头孩子边玩边闹着,仿佛先前的风雨,从来不曾发生,而今也不再困惑着彼此。 “明日,我背封信给爹娘报好消息吧。”拥着她,司空睿觉得眼前的一切,平安宁静得让他很想感谢老天爷如此的厚爱。 说起许久不见的双亲,冯怀音的心头难免还是揪紧。他们当初京城一别,便不再相见,就连两人拜堂成亲,也是上无高堂可拜的孤凉景况。 如今,也过了段时日,司空睿相信这消息,对两老绝对是喜事一桩。 “总有一天,我还是能见到他们吧?”可能是五年、十年,又甚至是更长的一段时日,他们才有可能再聚。冯怀音都明白,却也无奈。 “会的。”司空睿将她拥得更紧,“说不准,他们收到信后,比你更期盼那日的到来。一切风雨,总有一天会彻底过去的。” 那时,将海阔天空。 冯怀音噙着泪花,躲在他的怀中,避开那些令人悲伤的遗憾。至少她现在得到的,已经太多。 “若无经历这些离别,以后重新相逢的我们,又怎能学会珍惜呢?”司空睿在她耳边低语,企图抹掉她心头的离苦。 或许,走到那日的他们,再也不觉得现在的苦是苦,反而能在日后,尝到回甘 在心头的滋味。 就像失而复得,是多么令人惊异又谨记在心的喜悦。 司空睿永远无法忘记,那日她因毒而昏迷,又韧睁开双眼,重新回望自己时,也同样再度替他点燃人生路途上,那盏最明亮的灯火。 如果一个人、一辈子,仅能许一回愿望,他衷心的感谢,自己不曾错过她,并且能够与她,携手走到人生的尽头。 此生有她,他已餍足…… 【全书完】 ◎编注: 1.欲知‘京城名少’套书其他精采感人的爱情故事,请看花裙子—606华甄《咬定佳人香》、607于桢《赢得良人归》、608李洁《喜酿多情酒》。 2.敬请期待夏霓最新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