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仇人》 其实只爱自己 「爱情是一场美丽的病态」这句话,虽然不知道是出自哪位名作家的笔,不过我却很喜欢。(笑) 恋爱的时候不管是谁都会很敏感的,这个时候的感觉其实并不真实,往往自己认为有多喜欢那个人的时候,但事实上最喜欢的还是自己,喜欢那个喜欢他的自己。太过于爱别人,实质上就是一种自恋。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好几年前看过一部日剧,里面有两个女孩拚命的想为自己找个男朋友,那个时候还年轻,总觉得应该挥霍一下这份年轻;可是直到最后,不管是男友还是好朋友都不在身边,他们都成了过去式。那时候如此深爱的那个人,后来仔细想想,其实最爱的果然还是那个时候的自己。 恋爱的时候总是渴望能更了解对方,可以说,整个恋爱的过程就是一边想象着,一边去探索着那个人的过程。 然而等到真正的了解那个人,那就已经不叫恋爱了吧。或许就是两个人开始在恋爱之中互相磨合、互相体谅,那又是另一方面的事了。 嗯,不如看这本书吧,也许各位会有另一番解读。 第一章 黄昏时分,淡桔色的夕阳渐渐地被隐没在一片深蓝色的天空之中。 小镇的街巷上出现了两名男子,当中的青年穿着紫色的长衫,清秀面容上带着柔和安定的神情,一头长发只用绸带随意地扎起,有着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而另一个少年则是腰间佩了把长剑,眉目间英气逼人,长相也十分俊秀。 在这种地方不但偏僻,附近又在打仗,一路上许多人都是逃亡过来的,所以街景显得相当破败,白天时还好些,可是天一黑,街道上就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影,只是偶尔有几个行色匆忙的路人,屋檐下挂着几个灯笼在残风之中摇晃着,感觉有股说不出来的冷清。 两个人找了一会儿,竟然连一家住宿的客栈也没有。 佩着长剑的陈卓林忽地眉头一皱,对身旁的唐泽夕低声说道:「有人一直跟着我们。」 唐泽夕笑了笑,「别紧张,我知道的。」 然而陈卓林却显然没有他那么乐观,他一个转身。「说不定是什么盗匪之类,王爷……你等着,我去看看!」 话才刚说完,他人就已经在三步之外。 唐泽夕只得摇摇头跟了过去,对他的急性子感到无奈又好笑。「你这么急做什么,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盗匪?」 唐泽夕是受皇弟之托与陈卓林一路同行去河城的,表面上是要身为将军的陈卓林保护他这个王爷的安全,可实际上却反而是要他好好看着这个劝不劝就热血沸腾,而且嫉恶如仇到极点的冲动将军,免得他还没走到河城就先挂了。 说来夸张,从京城到这里的一路上,只要他一听说哪里有地方恶霸或盗匪的存在,就立刻按捺不住地出面,一副要声张正义的模样,根本不管自己的安危会如何。 虽然他是有几手武功没错,但如果不是唐泽夕一直暗中护着他,恐怕早就栽在别人的围攻与暗算之下了。 在陈卓林那超强正义感的肆虐下,这沿途中只要称得上恶人的,全让他给掀翻了老窝,可谓是惨之又惨。 正想着,一声惊叫传来,唐泽夕连忙走了过去,便看到陈卓林正拿着剑于足无措地站着。 在他面前仰面跌倒了一个少女…… 不,是个十来岁的漂亮少年。 「这……你没事吧?」陈卓林见自己吓着他了,又—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得一脸尴尬地看着他。「我、我不是有意的,谁让你跟我们……唉!唐泽夕,你快过来。」 要他直呼名字而不称身份,这是唐泽夕自己要求的。虽然陈卓林向来对皇室的人没半点好感,但唯独眼前的唐泽夕例外,相处时间长了,反而也觉得叫名字更自在些。 唐泽夕见状再次摇头轻叹一声,然后伸手将跌倒在地的少年拉了起来,柔声问道:「你有没有怎么样?」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 唐泽夕觉得他的眼里有着强烈好奇,就好象刚初生的婴儿,那目光仔细观察着眼前的一切,包括自己。 他脸上虽然看来脏兮兮的,却仍然掩不住雪白的肤色与漂亮的容颜,只是丰润的唇瓣被冻得隐隐泛紫。 他身上穿着非常宽大的布衫,衣袖挽了好几圈还是显得太长,显然不是他自己的衣服。衣角上还沾满了泥泞,模样看来极为狼狈,但清瘦的身体裹在这样宽松的衣服里,竟然显得别有一种细致的韵味。 「他……该不会是不能说话吧?」陈卓林呆了一下,紧张地问。 「别胡说。」唐泽夕轻斥,刚才明明还听到这个少年惊叫了一声。他用手指向街巷的另一边,「那边现在有你发挥的地方了,你抓紧时间去吧。」 陈卓林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不远处此时有几个长相凶恶的壮汉正包围着一个看起来极为柔弱的少女,少女身后还藏着个六、七岁大的小女孩。 少女不断的后退,双手紧抱着自己的身躯不住发抖。「你们……不要过来!不然的话……我就叫人了……」 「你叫啊!你以为在这个镇上谁还敢来管大爷们的闲事?别白费力气了。」壮汉们哈哈大笑,然后慢慢地靠近她们。 「不要……」少女惊恐地大叫着。 陈卓林看到这里,不由得握紧拳头冷哼一声。「这些人眼中简直没有王法,看我怎么教训他们!」 话说完,他人已经飞扑过去,揪住一个壮汉二话不说便开打,而壮汉旁边的同伙本想要过来帮忙,结果也被他揪住了衣领一阵疯狂乱打,一时之间,骨折声与哀号声开始响遍街巷的每个角落。 唐泽夕向那几位运气不太好的流氓们投以一个同情的眼神,目光再次落在眼前这个脏兮兮的少年身上。 「你别怕。」他微笑着说道:「我们不是坏人。」 少年认真地看了看,似乎感觉得到眼前这个人没有任何的恶意,于是迟疑了一下,最后从怀里抽出—把短剑放在他的面前。 「喂,你有钱吗?把你的钱给我吧。」他说道,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出奇的好听。 唐泽夕听后先是一楞,然后很快就反应过来,不由得失笑,随即拿出一些碎银子放在他另一只手里。「够了吗?」 他接过银子捧在掌心里看了许久,然后皱着眉想了想。「应该够了吧……」 「你应该不是这个镇上的人,为什么会一个人在这里?」唐泽夕轻声问着,脸上的柔和笑意很容易令人自然地放下了防备。 「爷爷死了,以后再也不能照顾我了,他叫我下山来的。」少年回答着,秀气的小脸上带着认真的神情。「可是,要有钱才能买东西吃。」他说话腔调非常奇怪,仿佛还不太习惯,口气也相当的生涩,简直就像是在学着说话般。 看他现在的样子应该很少接触世事,也许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而流落在外,看来实在也需要帮助,幸好没遇到什么坏人。 「这样啊……不过好孩子是不应该抢别人东西的。」唐泽夕微笑着继续对他说道。 「我不是抢!」他有些着急地把手中的短剑按在他的手上,认真地强调着。「我把这个给你,你把你的钱给我,以后我还要买回来的!」 原来如此。 唐泽夕这才明白过来,于是接过他手巾的短剑。可是当他拿在手里时,顿时吃一了惊,虽然看起来只是一把普通的短剑,剑鞘也很破旧,但是却沉得出奇,比起一般同样大小的短刀重了六、七倍不止。他拔出剑来仔细一看,整把剑竟然没有剑锋,但是剑身通体雪亮,散发着一股逼人的寒气,一看就知道绝对是一把宝剑。 而唐泽夕的脸色却在这时变了,身体很明显地震了震,然后激动地拉着他的手问道:「这把剑……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怎么了?」少年那纤细的手腕被他握紧,疼得皱起了眉。「当然是我爷爷给我的!你……快放手!」 唐泽夕将他的手放开,过了许久仍无法平复自己那翻涌的激烈情绪,胸口因为呼吸急促而起伏着。 少年张大眼睛望着他,似乎被他的样子吓到了。 「原来你是想要卖剑……」唐泽夕回过神来,硬是挤出个笑容将短剑放回他手里。「不过这个我可买不起,你还是拿回去吧。」 少年皱着眉望着自己手里的剑,仿佛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该如何说出来,最后只得将唐泽夕给他的钱也全部塞了回去。 「那你的钱……我也不要了。」他一双明净的眸子直直地望追他的眼里,非常坚持地说。 唐泽夕看着他的脸,沉吟了好一会儿,本来想逼问他爷爷究竟是谁,但又觉得不妥,于是决定暂时先把他带在身边,以后再找机会问清楚他的来历。如果他真的跟「她」有什么关系,他也不能放着这孩子一个人不管。 「先不管这个,你一个人太不安全了,不如跟我们一起找个地方先住下来,总不能一整晚都站在这儿吧。」 「嗯!」少年用力点头,反应单纯地面露喜色。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唐泽夕问他。 「我叫白镜湖,你呢?」大概是因为从来没有人像唐泽夕这么亲切地跟他说过话,所以他的样子显得格外高兴。 这时候唐泽夕才发现他跟自己差不多高,只是太过清瘦了点。 「我叫唐泽夕……」 「唐、泽、夕……」白镜湖低声重复了好几遍,像是害怕自己忘记了。 而这时候陈卓林那边也解决完毕,他轻蔑地看了那几个躺在地上已经晕死过去的壮汉们一眼,然后向那两个吓得抱成一团的姐妹走去。 「已经没事了,你们……」 大概是因为他刚才打人的模样太凶了,他才刚走近没几步,那姑娘却反倒吓得后退了一步。他急了,越想要解释清楚,结果情况就越糟糕。 他干脆放弃了,「我又不是恶人,你怕什么……唐泽夕,你快过来!」 一旁的唐泽夕听到后,只得暂时打断与白镜湖的谈话,向他们走了过来,微笑地看着一脸惊恐的少女。 「姑娘,我们刚好路过,刚才他只是想帮助你而已,并没有什么恶意。」 她楞楞地看着唐泽夕,心里的警戒与不安似乎也在那暖阳般的笑容里渐渐驱散了,于是犹豫了一下,然后柔声问道:「你们看来不是这个镇上的人,是在找住的地方吗?」 那态度转变之快,令陈卓林看了哎气不已。 「确实如此。」唐泽夕点头答道。 「现在局势不稳,这一带所有的客栈都被官府下了禁令要先停止经营。若是不嫌弃的话,你们可以到我家暂歇一晚。」 唐泽夕看她言行举止都温和有礼,衣着虽然朴素,但长相却十分清丽乖巧,并不太像一般的镇民。 对方既然好意,他当然也欣然接受,于是笑着说:「那真要谢谢姑娘了。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我姓黄,名玉锦,这是舍妹珍儿。」她答得有些赧然,「你们请随我来。」 说完之后,她带着唐泽夕他们向街坊的另一头走去。 白镜湖呆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却被唐泽夕拉着一同跟在后头。他有些意外地抬起脸来,正好看到唐泽夕向他投来的安心微笑。 心里没来由的震了震,眼前这个穿着紫衣的男子有一种令人不由自主就相信他的力量。 没走一会儿,他们一行人便来到一间屋子前面,正要进屋时,白镜湖忽然一把拉住他的衣袖。 「你叫唐泽夕是吧?」 「嗯,好孩子,你记住了啊!」唐泽夕笑着说道。 白镜湖听到他夸自己,顿时就像个小孩般立即笑了起来。 黄玉锦非常客气地招待了他们,而那个小女娃似乎很怕生,胖胖的身子一直躲在她的身后。 唐泽夕看了看满身泥泞的白镜湖,不由得开口对黄玉锦说道:「如果现在方便的话,可不可以请玉锦姑娘让他先洗个澡,再换件干净衣服?」 「当然可以。」黄玉锦将沏好的茶端过来放下。 白镜湖本来正在屋内四处张望,这时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也觉得非常羞赧。 「只要你不嫌弃,我让珍儿带你去。」黄玉锦一见到白镜湖,就从心底里喜欢这个漂亮得像个瓷娃娃般的少年,于是便向珍儿交代了几句,带着他往内屋里走去。 唐泽夕道过谢之后,就与陈卓林一起坐在厅内与她说着话。 在他的询问下,黄玉锦十分无奈的道出了关于刚才那几个流氓的事情。 原来黄玉锦与妹妹珍儿是一直与爷爷相依为命,早些年爷爷曾在衙门里做过事,后来又在当地设了个私塾教一些孩子们识字,日子虽然清贫,却也过得平淡幸福。 没想到几天前爷爷却忽然病逝,只留下她们姐妹俩孤苦无依,由于她是个弱女子,又是得有几分姿色,于是免不了被一些不怀好意的人给盯上,那几个人只是其中之一。 刚才若不是陈卓林的突然出现,恐怕她们姐妹俩的下场已经不堪设想。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声,神情里透着几分忧虑。 而陈卓林听到这里,不由得猛然拍桌子站起来大声骂着。 「还有哪些混蛋敢对你意图不轨的?你告诉我,我现在就去收拾他们!教他们以后再也不敢作恶!」 「卓林,你先别冲动。」唐泽夕皱着眉斥道。 他少有的认真表情令陈卓林不由得一怔,虽然极为不服气,却还是坐了下来。 就在这时,白镜湖已经换好衣服从内室走了出来,脸上的脏污洗去之后,露出了他原本雪白无瑕的皮肤,一头青丝随意地散在肩上,活脱脱就是个绝美少年。 他自己一点也没察觉到众人那惊艳的目光,只是径自向唐泽夕走了过来,挨在他身旁坐着,皱着小脸。 「我的脚好痛,本来不觉得的,但是泡了热水之后,就痛起来了……」 「我看看。」唐泽夕让他脱去鞋袜,当看到他双足时顿时倒抽一口气,眉心也皱了起来。「你冻伤很厉害,不尽早治不行。」 白镜湖的脚上长满了水泡与冻疮,不一会儿就将白袜染得血迹斑斑,脚指头冻得僵硬,恐怕之前已经失去知觉好久了。 黄玉锦立即拿来了药膏,「不知道这有没有用,给公子试试吧。」 「谢谢。」 唐泽夕接过,然后小心地为白镜湖上药,让陈卓林在一旁看了惊讶不已。 然而唐泽夕这时只想着为这个少年消除痛苦,根本就没去想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初次见面的人如此关心。 屋内比外面暖和,白镜湖苍白的脸也逐渐恢复了些血色。 很快地,黄玉锦就将晚饭也准备好了。 「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吃,要请三位公子委屈一下了。」她客气地说道。 「请别这么说。」唐泽夕也看得出来她们姐妹俩过得并不太好,还这样尽心地招待他们就已经让人觉得感激了。 他看着白镜湖极为笨拙地拿着筷子,突然觉得不对劲,不禁将他的手拉过来仔细一看,不由得彻底楞住。 白镜湖的食指、中指还有无名指三根手指头竟然是连在一起的,虽然骨头和手指的形状跟正常的无异,但是皮肉却是连在一起。 「你的手为什么会这样?」他只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心疼。 「这个吗?」相对于他的凝重,白镜湖反而完全不在意。「从我生下来就是这模样了,你看,我的左手也是这样。」 说着,他将自己的左手伸到唐泽夕的面前。 唐泽夕一看,果然跟右手一样,中间的三根手指皮肉也是相连在一起的。 唐泽夕见状也不好在此刻再多说什么,与陈卓林交换了一个眼色,继续若无其事地吃饭。 他虽然没有什么胃口,但白镜湖却吃得很多,显然是真的饿了。 看来这孩子又饿又冻的,也不知道受了多少苦。 正想着,唐泽夕忽然发现到黄玉锦正在小心地打量着自己,当他的目光望去时,她立即惊得扭过了脸。 「我脸上有什么吗?」唐泽夕微笑地看着她。 「啊?抱歉。」黄玉锦涨红着脸,仿佛被人窥到了什么秘密般惊慌不已。「那个……你们明天就要起程离开吗?」 「是的。」唐泽夕点点头。 「那么……容我冒昧问一句,公子打算到哪里去呢?」她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低声问道。 唐泽夕并没有打算隐瞒自己的去处,于是大方地笑了笑。「我想去河城。」 黄玉锦听后显然有些吃惊,「河城?那儿不是正在打仗吗?」 因为邻邦的胡国忽然向朝廷的边境逼近,虽然目前只是一些小的骚扰,但据说已经有大军驻守在附近,朝廷在对方有所动作之前也按兵不动,所以两国现在紧张的对峙着,而朝廷军队驻守的地方正是河城。 「嗯,我正是要到河城的军营里去。」 黄玉锦沉默了一下,她知道再问下去恐怕就不是自己这样的女子应该过问的事,目光中闪过一抹失望与复杂,怯怯地说:「从这里到河城还有些路途,现在四处都不太平静,公子一定要小心。」 「我知道,谢谢玉锦姑娘的关心。」唐泽夕淡然一笑。 夜里,唐泽夕来到白镜湖的房内,虽然是打地铺,但细心的黄玉锦在下面先垫了木板,又将被子铺得很厚,所以睡下去还算柔软暖和。 这间屋子虽然说是做书房用的,但是却比客房还要宽敞,整齐的木架上堆满了各类书籍,空气里充满了那种纸张特有的霉味。 清冷的月光从窗外流泻而入,藉由这淡淡的光线,唐泽夕刚好可以看清楚白镜湖沉睡中的脸。 合起的双眼,那卷翘的睫毛像扇子般随着呼吸轻轻震动,他发出轻微的鼾声。 唐泽夕真是有些佩服他,竟然能够一头倒下去就立即睡着。 白镜湖的睡相极不安分,翻来滚去的,一张床被他占去了大半的位置。 他仔细地看着他的脸,然后轻叹一声,陷入一阵沉思里。他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但对于眼前这个少年,他有绝不能放着他不管的理由。 他伸手在白镜湖的衣服旁边找到了那把短剑。他不会认错的,这把剑曾经是他的,只是后来送给了人,没想到最后竟然会辗转落到白镜湖的手里。 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想到这里,他轻叹一声将短剑放回白镜湖的身边,没想到动作虽然轻微,但他还是张开了眼睛。 「啊?你醒了吗?」 白镜湖撑着身全坐了起来,像个小孩似的用手揉了揉眼睛。「天亮了吗?」 「还早呢。」唐泽夕笑了笑,「脚还痛吗?」 他摇了摇头,然后有些小心地问:「天亮之后,你打算去哪里?」 「我要去河城找我弟弟。」唐泽夕回答。 「那我也可以一起去吗?」 白镜湖从小到大跟爷爷两个人生活在山林里,直到后来他一个人下山,也没跟任何人接触过,唐泽夕算是他遇到的第一个人。就像初生的动物会对第一眼看见的动物作当娘亲般,他也很快地对他产生了依赖感。 「当然好啊。」唐泽夕想也没想就说,他也正是这么打算的。「不过……你还有其它的亲人吗?等我们从河城回来之后,我就送你回到亲人的身边。」 「亲人?」白镜湖张大了眼睛望着他,像是在理解这个词语一般,然后说:「我爷爷已经死了。」 「他有没有对你提过你的身世呢?」 「爷爷很少说话的,也从来不会像你这样问我问题。我从小时候就跟他一起生活在山林里,他每过一段日子就会去山下买东西回来,但是从来不带我去。不过我想要什么,只要对他说了,他就一定会想办法找给我。我没事的时候就常去林子里喂鸟,但是鸟儿又不会说话。」 「你知道自己究竟几岁了吗?」唐泽夕忽然问道。也许他爷爷是为了保护他不让他下山的,一定是因为在逃避着什么。 「知道。十九岁了。」他说。 唐泽夕听后惊讶了一下,看他的样子顶多才十四、五岁的样子。 「十九岁啊……」唐泽夕想了想,「那你爷爷临终前对你说过什么吗?」 白镜湖跟他说了这么一会儿话,语句也渐渐地通顺了不少,他一边回忆着一边告诉唐泽夕。 「他对我说……我就要死了,以后就不能再照顾少主人了。」 「少主人?」 「嗯,爷爷从小就一直这么叫我。」他点头。 「那你那把短剑……也是爷爷给你的吗?」 白镜湖口中的爷爷称他为「少主人」,更让唐泽夕对他的身世感到好奇。 「爷爷的屋子里有很多东西,他临终的时候说我都可以拿去卖,不过这把剑却一定要留着,不准我卖。他还说……」说着,他忽然停顿住,有些不好意思的怯怯说:「后来的话他告诉我不能跟任何人讲。」 白镜湖皱着小脸欲言又止,有些苦恼的样子。他答应过爷爷要保守秘密,但是又不想隐瞒唐泽夕任何事情。 看他那么矛盾似乎真的不能说,唐泽夕只得忍住心里的好奇,轻笑着说:「既然是秘密的事,你不用讲也可以。」 「真的吗?那你不会生气?」白镜湖用手抓住他的衣襟,像在寻求保证般地望着他。 「傻孩子,我怎么会生气呢?」唐泽夕轻轻在他额前拍了一记,「好了,你快睡吧,明天还要走很远的路呢。」 「嗯。」他乖巧地点了点头,然后将身体缩进被窝里,只露出一个头。 「快睡吧。」唐泽夕帮他将被子盖好,慢慢拍着,然后看着他很快地又睡了过去。 真是个单纯的小孩!这么想着,唐泽夕的脸上也跟着浮出一丝笑意。 第二章 翌日还没天亮,唐泽夕就将睡得正沉的陈卓林给叫醒。 他翻身坐起来看了看窗外,「怎么了?还这么早。」 「你听我说,有件事必须让你去办。」唐泽夕认真地看着他,然后低声说道:「这里有一封信,你拿着信将玉锦姑娘她们带到城中交给何将军,他会安排好一切的。」 陈卓林显然还没弄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等、等等,你的意思是说……」 「不管怎么说,玉锦姑娘算是帮过我们,而我们总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撇下她们不管吧?」 「这个我当然明白!但是……为什么要我带去,你带去不是更好?」陈卓林对他笑得一脸暖昧,「而且我看她对你还挺有意思的嘛!」 「胡说什么?」唐泽夕白了他一眼,「人家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这些话乱说不得。」 他不是没看出来黄玉锦对他的好感,所以才要陈卓林带她走。 「不要行不行?」陈卓林呻吟着,「我对女人最没辙了,而且你也知道她见了我就跟见了鬼似的怕成那样,人家也不见得肯跟我走。」 「只要你好好跟她说,她会理解的。」 「我不去。」陈卓林抵抗着,「我的任务是保护你的安全,现在我们分开,要是你有什么闪失,那个唐炎慈不杀了我才怪。」 「你只要照顾着自己没什么闪失就够了。」看他那头疼的样子,唐泽夕不由得失笑。「好了,我现在要走了,还有关于我的身份你千万不要告诉玉锦姑娘她们,知道吗?」 「这点我当然知道……喂!你真的要走了?」看到唐泽夕脚步向后退,陈卓林立刻伸手去抓他的衣袖,可是明明已经抓在手里了,那紫色的身影却忽然如同鬼魅般地闪到门前。 「白镜湖脚上有伤不能赶路,你将玉锦姑娘她们送到城内之后,就快点赶过来,很快可以追上我们的。」 他微微笑了笑,然后打开门走了出去。 而陈卓林仍然呆呆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像是不可思议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许久后才喃喃自语一句: 「他这样还需要谁来保护啊?」 *** 初春的气候仍然非常寒冷,也因此阳光落在脸上的感觉格外的舒服。 越往前走越没了人烟,视野里也空旷了许多,路边长着几株野生的雏菊,倒为这仍然寒冷的天地间添加了几分生气。 因为白镜湖不会骑马,脚上又有冻伤,所以唐泽夕本来准备了马车,但是他坐上去之后仍然显得不习惯;虽然忍着没说,可他脸色苍白得吓人,而且没一会儿就头晕恶心,到后来他实在忍耐不下去,宁愿下车跟着马车跑。 见状,唐泽夕在无奈之际只得舍弃马车,两个人索性一路步行,还好他也不急着赶路;只不过若是陈卓林赶着与他们会合的话,恐怕早已在途中错过了。 白镜湖见到什么东西都很陌生,从未见过的广阔世界忽然之间呈现在眼前,让他对所有事物都抱有强烈的好奇心;而不管他问什么,唐泽夕也都很有耐心地说给他听。 每次看到他那似懂非懂的天真神态,总是让唐泽夕不由得会心一笑。 白镜湖换上了一件有些宽大的白衣,虽然布料有些粗糙,但是他似乎很喜欢,因为他自己不会梳头,所以一头长及腰下的乌黑发丝总是被他随意地披在背后,显得有些碍事。 后来唐泽夕见了,便帮他将头发在头上结了个髻,虽然垂下来的发丝仍然落在肩膀上,但至少不再像以前那样散开了。洁白纤长的颈部露了出来,与柔美的脸形衬起来显得更为灵秀动人。 唐泽夕生长于皇宫之中,从小便已经见惯了美人的他,仍然为眼前这个少年的容貌感到惊艳。 「你说……现在玉锦姑娘她们怎样了?」他们离开那个镇上已经两天了,但白镜湖想起黄玉锦时还是有些挂心。 「放心吧,我将她们交给了何将军照顾,他会安排好一切的。」 「那个何将军是个好人吗?」白镜湖又问。 「嗯,我曾经跟他见过几次面,对于他的人品很放心。」唐泽夕说着,「目前而言,这对她们来说是最恰当的去处了。」 「嗯……」话是那么说没错,但白镜湖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好象唐泽夕在逃避着什么。 两人一直走到了天黑时分,才在一处小树林里歇了下来。 白镜湖的体力出乎他意料的好,这两天来不停地走路,唐泽夕因为从小习武所以倒不觉得有什么,但如果是换了一般普通人恐怕早就已经吃不消,他却像没事似的。 只是……越和白镜湖相处下去,唐泽夕就越觉得自己真的被他当作娘亲,虽然心里是乐意的,但仔细一想却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白镜湖是不懂得客气的,总是渴了就要水喝,饿了就要东西吃,更理所当然地让唐泽夕帮他梳头擦脸,觉得困了就找地方睡下,一觉醒来又立即精神奕奕,单纯直接得可爱。 多年来,唐泽夕一直都是一个人四处闯荡,他还以为自己已经习惯没有牵挂又居无定所的日子,没想到有这个少年同行之后,竟让他的心境也跟着改变起来。一路上的这些乐趣虽是如此简单,却是他以前没有想到过的。 天色已黑,夜里的树林里安静极了,茂密的枝叶将月光挡住了,只透出些许微淡的月光。 唐泽夕生了一堆火,这时原本坐在身旁的白镜湖却不见人影,他四下一看,发现他竟然坐在树上。 「你也要爬上来吗?」他探着头问:「这里比下面更亮。」 唐泽夕看着他轻轻笑了笑,然后只见他身影一晃,就突然站在白镜湖对面的树枝上。 他出现得突然,可是脚下的树枝竟然动也没动一下,白镜湖被他吓了一跳,不禁眨了眨眼。 「好厉害,你是怎么做到的?」 「想知道吗?」 「当然,你教我好不好?」白镜湖的样子显得有些兴奋,「我也想象你那样爬树!」 「这个学起来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哦,而且也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学成的。」唐泽夕听了白镜湖的话不禁失笑,不过如果他真有兴趣的话,或许可以考虑教一些比较适合他的武功让他防身。 「我刚才很想到那棵树上去!」白镜湖用手指头指向不远处一棵巨大的参天古树,「但是太高了,我爬不上去。」 「这样啊。」唐泽夕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想了想,然后回过头来对他说:「你先把眼睛闭上。」 「为什么?」 「闭上眼就是了。」 「哦……」 白镜湖点了点头,听话地闭着眼睛,只觉得唐泽夕拉住他的手,还来不及问,脚下就已经空了起来,身体也忽然往上窜去。 他被吓了一跳,立即靠在唐泽夕的身上抓紧他胸前的衣服,然后很快地,他觉得自己踩到了什么。 「可以张开了吗?」他皱着眉问。 「可以了。」唐泽夕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笑意。 白镜湖把眼睛张开时,发觉自己已经站在古树顶端的树枝上,比刚才站的地方不知道要高了多少,仿佛整个树林都在脚下似的。 「好高啊!」他高兴地说着,然后仰起头看着头顶的天空,满天的星辰不停闪烁着,就像是在眼前一般,仿佛伸手就可以触摸得到。 「小心一点。」看他不停的东张西望,唐泽夕有些不放心地拉着他到枝桠的地方靠着树干坐了下来。 他握着白镜湖的手,触到他手指连接的地方时,不由得皱起了眉。 「你的手……」 「这个啊,以前爷爷说过其实这个可以用刀割开,但是因为我很怕痛,所以一直不敢,而且也已经习惯了。」 唐泽夕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血肉相连却硬要强行割开的话实在有点残忍,而且也不能确定那么做了,会不会有不好的后果。 「你能习惯就好,没有必要刻意去改变什么。」 但是如此一来,非常的不方便吧,不能拿笔写字,也拿不稳剑,甚至很多事情都不能做;这样的缺陷竟出现在这么漂亮的少年身上,老天还真是会开玩笑。 「你觉得这样很难看吗?」白镜湖注意到他的脸色不太对,还以为是因为手的关系而被他嫌弃了,说话的声音也低沉了起来。 「当然不是。」唐泽夕把他的手握在掌心里看着,「我的弟弟……他懂得很多医术,等我们到了河城,或许他有办法帮你把手指分开。」 「你弟弟是什么样的人?跟你很像吗?」白镜湖对能不能分开手指的事并不太在意,反而对唐泽夕的弟弟感到兴趣。 「唔……不太像,他比我厉害多了,只不过喜好有些奇怪。」提到自己的弟弟唐炎慈,唐泽夕不禁心头一暖。虽然他们兄弟俩极少有机会见面,但是却一直彼此记挂着。 「你去找他有什么事吗?」 话说到这里,白镜湖也顺便问出了自己想问的。 「是他找人告诉我叫我去找他的,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才对。」 「那我们这样耽误时间,会不会去得太晚了?」白镜湖担心地问。因为自己不会骑马又坐不惯马车,所以他们才会选择一路步行;如果为此而误了事,那就实在过意不去了。 唐泽夕看着他那认真的表情,不由得笑了起来。「你不会懂得为人着想,真是个乖孩子。」 「啊?你在说什么?」白镜湖听不太懂。 唐泽夕只是一笑,「没什么,他只是要我去找他,这场战事还会僵持一阵子,他没那么快离开河城的。」 「那就好。」白镜湖坐在树枝上,任双腿在半空中来回晃着,望着星空一脸惬意的模样。「我很久以前就想在树上睡觉了,可是爷爷从来不准我这样做。」 「你想你爷爷吗?」他忽然问。 「我不知道。」白镜湖摇了摇头,「我从小就一直跟他在一起生活,但是他都不像你这样跟我说话,也不会教我那么多的事情,可是我想要的东西,他都会想办法找来给我。我喜欢鸟儿,他就在树枝上建了座小木屋专门让我喂鸟,其实他对我是很好的。」 林子里一丝风也没有,地上生着火堆,只见红色的火焰不断地跳跃着。 白镜湖坐了一会儿之后,便觉得有些冷了,自然而然地往唐泽夕的身上蹭了过去,肩膀跟背部顶在他的胸口上,那阵暖和的感觉让他露出个满足的笑意。 唐泽夕见他真的冷了,为了让他可以更舒服些,便用手握着他的手,暗中将自己的真气不停地向他渡了过去。 很快地,白镜湖觉得自己的全身竟然立即暖和起来,不由得啧啧称奇。 「好舒服,你是怎么做到的?」 「你猜。」唐泽夕笑了笑,将握着他的手拿开了。 白镜湖顿时感到凉气忽然窜了上来,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他好奇地拉住唐泽夕的手放在眼前看,漆黑的眼眸里衬出了脚下火堆的那一点光亮,闪烁动人。 「你的手原来有热气啊,好厉害!」 「这么说也算没错。」看他那么高兴,唐泽夕也跟着心情好了起来。 他再度将自己的真气顺着手渡向白镜湖全身经脉的每一处,耗费这么多真气给他当暖炉用,说出来应该不会有人相信吧。 「你在找到弟弟之后,还打算去哪里呢?」 全身都暖洋洋的,令白镜湖觉得舒服到只想一直睡下去,困意也随之袭来。他眨了眨眼,身体往下缩,找了个舒适的姿势靠着树干,把头放在唐泽夕的肩上。 「我不知道,你呢?有想去的地方吗?」 他曾向师父发过誓绝不参与朝中政事,所以从十六岁就已经开始一个人四处游历,却不曾在哪个地方停留太久。 他不想定下来,去哪里都无所谓。 「嗯……」因为太想睡了,白镜湖听得有些迷糊,他闭上眼睛问着:「你说什么?」 「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我可以带你去。」唐泽夕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脸,轻声说道。 白镜湖动了动,像是听到了,他在入睡前从嘴里呢喃出几个字。 「我……要去京城……爷爷说的。」 「你说……京城?」唐泽夕身体一震,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他皱着眉应道:「那我们就去京城吧。」 满天星辰如此美好,树林里一片静谧,唐泽夕轻轻将白镜湖脸上的那一缕发丝拂开,也将自己的不安拋在黑暗中。 *** 虽然一路上他们的步调极慢,但是十数日之后,河城还是近在眼前了。 「从这条山道走下去的话就可以到城里了。」唐泽以对着白镜湖说道,然后用手一指,远处的房屋已经隐约可见。 白镜湖踮起脚尖张望了一下,忽然他听到一阵水声,不禁有些欣喜地朝前跑去。不一会儿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小瀑布,瀑布之下有一个不太深的水潭,看过去清澈见底,连水中的几条鱼儿都清楚可见。 「怎么了?」唐泽夕跟了过来。 「刚好有水潭,又已经几天没洗澡了,不过……」虽然他想洗,但可没忘记现在这天气可是冷得要命的时候。 不想放弃,他将手伸进水里试了试,结果很快地缩了回来。水实在是太冰冷了,就这么跳下去不被冻死才怪。 「很想下去吗?」唐泽夕看到他一脸惋惜的表情,柔声问着。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想看到白镜湖失望的表情。 「嗯。」 「那我就带你下去吧。」 听后一楞,白镜湖才想到唐泽夕的手是可以把热气传过来的,于是高兴地点了点头,笑得好不灿烂。 他很快地解开衣衫,将身上的衣服全脱了下来放在一块大石头上,象牙般光洁的皮肤连一点瑕疵都看不到。 白镜湖把头发全放了下来,轻柔地覆盖在背后,双腿结实修长,从背后看过去,完全让人分不出来真实的性别。 「你怎么还不脱衣服?」白镜湖回过头有些奇怪地看着唐泽夕,可他却立即将视线避开了,更让他觉得好奇。「咦?你怎么脸红了?」 「没、没有。」唐泽夕有些狼狈地说着,然后才在他的注视之下,万般尴尬地将自己的衣服也脱了下来。 为了消除自己内心莫名的紧张,他将目光移开不去看那具白皙的身子,故意走到水潭边试了一下温度,然后才把手向白镜湖伸过去。 「拉着我。」 「嗯。」 白镜湖拉着他的手,跟在后面慢慢走进水里,水淹到脚背的时候,冰冷刺骨的感觉令他哆嗦了一下,但是很快地,一股暖流从唐泽夕的手里传过来,马上布遍全身。 两个人慢慢朝水潭中心走去,直到水淹到胸口的时候才停下来。 初春的阳光映在水潭上,水面也泛起点点的波光,水波不停地荡漾着。 唐泽夕将白镜湖的身体搂在自己身前,因为贴得太近,他清楚地看得到白镜湖淹没在水里的身体被水光的折射映照,成了异常妖娆的姿态,不由得又有些心猿意马了起来。 「你在想什么吗?」白镜湖见他拉着自己半晌不说话,忍不住开口问。 「呃,没什么。」 看到他那理所当然的天真神情,唐泽夕忽然清醒了过来。 他一边在心里暗自责备着自己的反常,一边对白镜湖说道:「记得不能离开我的身旁,知道吗?」 「嗯,知道了。」白镜湖老实地点头。 唐泽夕松开自己的手,然后闭上眼睛。 白镜湖正在纳闷,但很快地在唐泽夕四周竟然渐渐升起了白露,接着雾气越来越浓,范围也越来越广,然后四周的水也变得暖和起来。 他顿时高兴得搂着唐泽夕的脖子,「你真的太厉害了!」 「你喜欢就好。」唐泽夕张开眼睛对着他一笑。 白镜湖把他搂着,兴奋了好一会儿才放开,然后尽情地享受这份奢侈的乐趣。 只见他缩着身子沉入水中,整个人都沉浸在这片碧绿之中,钻出来的时候还不忘朝唐泽夕的脸上泼去大片的水花,笑声传得老远。结果玩得过头,再度钻入水中的时候却不小心跑得太远,冰得刺骨的水立即冻得他全身打颤,于是惊声尖叫一声,又马上回到唐泽夕的身边,拉着他的手顽皮地吐了吐舌。 「好冷啊!」 「不是说过不能乱跑的吗?」唐泽夕嘴上虽然像是在责备,但眉目间却带着明显的纵容。 看他玩得那么开心,就仿佛整个世界都变了,一切都明亮美好,不开心的事也跟着拋得越来越远。 白镜湖一直在水中玩了半个多时辰才离开水潭,唐泽夕将衣服套在身上就立即坐着休息。持续消耗了这么多的真气,就算是他也感到有些筋疲力尽了。 白镜湖在水里抓了几条鱼,唐泽夕生了一堆火,然后用树枝将鱼串起来放在火上烤,没一会儿就有香味飘出来。 天色暗了下来,白镜湖正吃着鱼,唐泽夕就帮他梳起头发来。他的头发相当长,绕在指间的触感很是滑顺,这时白镜湖忽然惊呼一声。 「怎么了?弄痛了吗?」唐泽夕立即停住手上的动作。 「不是。」白镜湖摇头。 他这一动,刚梳好的发髻因为还没固定,所以又乱了,唐泽夕只得又重梳了一次。 「那是什么事?」他问。 「这个……是戒子吧。」白镜湖把吃完的烤鱼扔到一连,然后用手指着唐泽夕颈间的项链说着。 那是一只碧绿的翡翠戒子,用一条红线穿起来挂在唐泽夕的脖子上,而那条红绳已经做底褪色,显得很老旧了。 他一向将这个藏在衣服里面,所以白镜湖一直没有发现,刚才洗澡时也没太注意。这时因为他只是将衣服随便地套在身上,胸前没有遮挡,才让白镜湖看了清楚。 「这个吗?」听到他问起,唐泽夕不禁伸手将戒子握在手心里,表情由怅然忽然变得恐慌,然后又很快地掩饰住了。 这是他一生都不敢去触碰的伤口。 「嗯,是戒子。」他点头说道。 「我可以看看吗?」白镜湖非常好奇地问。 「当然可以。」唐泽夕正想将绳子解开,没料到手刚碰到,红绳的结却忽然自己散开了,戒子也跟着就这么掉在地上。 唐泽夕楞在当场,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 白镜湖没发现到他脸上的表情,只是一个劲儿地将戒子捡起来拿在手里瞧着。与其说它是戒子,其实倒像一个翡翠的指环,碧绿的色泽娇艳欲滴,晶莹得没有半点杂质。 「真漂亮。」他拿着放在眼前,竟有些爱不释手。 「你喜欢的话,就送你。」唐泽夕看着他,用温柔的语气说着。 「真的?」白镜湖显得欣喜不已,但很快地又犹豫起来。「这个戒子……你一定也很喜欢吧?」 这时已经天黑,火堆上跳跃的火焰在白镜湖漂亮的眸子里映出了鲜红的影子,唐泽夕看着那双直视着自己的眼眸,神色复杂了起来。 「反正那也是别人送我的。」 「别人?那个人是谁?」 白镜湖也察觉到了他似乎跟平常不太一样,那种若有似无的笑意,就仿佛带着无尽的悲伤般。 唐泽夕沉默了一下,然后缓缓道出一句—— 「是我的妻子。」 第三章 白镜湖心里莫名的一紧,瞬间有种像是手中珍爱的东西忽然间摔破了的感觉,感到深深的失落感。 他不太敢相信地望着唐泽夕,说话也跟着结巴起来。 「你说是……妻子?是你、你的……」 「嗯。」唐泽夕点头。 白镜湖呆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找着自己的声音。「那她现在……在哪里?」 「她在十二年前就已经去世了,这戒子就是她在成亲之前给我的。」 风渐渐凉了起来,像是在附和他此时的心境般。 唐泽夕看白镜湖穿得单薄,于是将披风盖在他的身上。 白镜湖一动不动地,像是完全没有感觉般,只是嘴里喃喃低语着:「去世了吗?那这么重要的东西,为什么会送给我?」 唐泽夕温柔一笑,「只要你喜欢的话,我什么都可以送给你的。」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为什么呢?」唐泽夕轻声一叹,语气里有着化不开的苦涩。「我也不知道,说不定就是命运的安排吧。你爷爷临终之前是不是告诉过你,要你带着那把短剑上京城去?」 「你怎么会知道?」白镜湖显得很惊讶,他记得自己从来没有把这件事对任何人说过。 「我是猜的。」他看着他说。 「爷爷只是要我去京城找到那个二王爷,然后把剑交给他,要我转告他一句话。」白镜湖见他眉头紧锁仿佛在担忧着什么,于是也跟着心情低落起来。 「果然如此。」唐泽夕别过脸去,叹息般地说着。 「你不高兴了吗?如果你想听,我可以把那句话告诉你好了。」 「不要。」他有些激动地打断了白镜湖的话,剧烈地呼吸着;见他一脸迷惑地望着自己,于是很快又冷静了下来。「你不用现在告诉我,等我们到了京城后你再说吧。」 唐泽夕下意识地不想这么早就得知真相,反正白镜湖要找的人就是他,一切还是等回去之后再说。 白镜湖皱着眉头,总觉得心里涌现着很不舒服的感觉,他想甩掉这种感觉,可是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你的妻子……为什么会死?被人杀掉的吗?」 「也可以这么说吧。」 白镜湖楞了一下,然后试着将那戒子往手指上套,但因为他双手的三根指头都是连在一起的,根本无法戴进去。而大拇指跟小指又不合适,套在小指上的戒子很快地就掉了下来,他最后只得捡起来握在手上。 唐泽夕见状,于是将戒子从他手里拿过来,仍是用那条红绳穿过,然后戴在白镜湖的颈间,小心地打了一个结。 手指穿遇他的发丝之间时,他觉得白镜湖竟然有些发抖,于是停下来看着他;白镜湖与他就这么面对面地看着,然后顺势就扑在他身上。 「你妻子很漂亮吗?」他把脸埋在唐泽夕的颈窝,声音有些闷闷地说道。 「嗯。」唐泽夕点头。 「你对她像对我一样好吗?」白镜湖轻咬着嘴唇,问得小心翼翼。 唐泽夕被他问得—楞,随即对着他勉强一笑。 「那不一样啊,我跟她相处的时日并不多,因为她在我们成亲不久之后就死了,在那时候我就已经决心今生再也不娶妻。而你……我也不知道究竟为什么,就是不能放着你不管。」 他的回答令白镜湖满意了许多,心情也忽然好了起来,于是他用手轻轻扯住唐泽夕的衣襟,抬起头来望着。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可以告诉我吗?」 唐泽夕望了白镜湖一眼,神情复杂地问:「你想要知道?」 「告诉我。」白镜湖坚定地点点头。 唐泽夕沉默了许久,随即缓缓道来—— 「这要从我出生的时候说起,据说我出生时早产了近两个月,娘亲也因此难产而死。由于我的心脉相当衰弱,连呼吸都时有时无,几乎就要不幸夭折。我爹亲召集了天下所有的名医,用尽了世间奇药,不分日夜地守着我,虽然总算勉强保住了一条命,但是这么下去总不是长久之计。后来我师父出现了,他每天都要用自己的真气来护住我的心脉,一直这样持续了四年之久。」 因为师父曾经深爱过他的娘亲,后来在她入宫之后悲伤离去,从那之后也没人知道他的去向。直到他知道皇上在召集名医的消息,才知道他深爱的女子为了生下孩子不幸香消玉殒,便匆忙赶到皇宫内来救他。 对唐泽夕来说,他与父皇见面的次数少之又少,自然谈不上有多么深厚的感情,而师父费尽心力照顾他,用尽各种方法为他治病,还把自己所有的功夫全都教给他,在他的心里,他就像是真正的爹亲一样。 「虽然我的命是暂时保住了,但那也只是暂缓了死亡的时间罢了,师父曾断言我的身体绝对撑不过十六岁。」 白镜湖听了顿时心里一惊,虽然此刻他仍然好好的站在自己面前,但还是忍不住的担心。 「那……你后来是怎么得救的?」 「在我十三岁那年,师父听到一种换心之术,可以让我那已经衰弱的心重生;为了救我,他独身一人前往异域探求换心的方法。当时我内功也算小有所成,只要不发生意外,就可以勉强靠自己透过真气保护住心脏。师父一去两年,而我就是在那时候……认识莲雪的。」 唐泽夕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住了,神色很是凝重;白镜湖也不敢出声,只是沉默地坐着等他继续说。 他大概知道了,那个叫作「莲雪」的就是后来嫁给他的人吧。 「莲雪出身名望仕族,她爹是大学士,曾经教过我读书,后来我们便认识了。在她双亲的默许之下,让我陪她去看灯会,那天晚上人很多、非常拥挤,她在匆忙之中就把这个戒子塞到我的手里……而我们不久之后就成亲了。」 「你很喜欢她吧。」白镜湖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嗯,应该吧。」唐泽夕低声说着。 他已经不能确定自己当时的感情究竟是怎样了,只记得她神情总是特别的温柔,这让一直被病痛折磨的他产生了难以解释的依恋。 那个晚上街道上挂着无数的宫灯,似乎也将夜空点亮了,在人潮拥挤中,她把一只碧绿的戒子塞进他的手心。四周的点点光亮将那个晚上映成了一个令人恍惚的梦境,只有她带着赧然的笑容深刻的记了下来。 那时候他只是喜欢看着她,喜欢听她说话,觉得这样有种安宁感。 而那把短剑也是当时他送给她的,那曾是父皇赐的宝剑,一直是他的心爱之物。 「师父从异域回来之后,就立即跟我父……爹亲提起了为我娶亲之事。他说如果要治好我的病,就必须要先与一位女子成亲,然后以她为灵媒完成一种蛊虫之术。」 因为他是皇子,所以即使只是为蛊虫找一个媒介,人选也马虎不得,最终选中的就是何莲雪。 唐泽夕知道之后虽然觉得唐突,但比起其它完全不认识的女人毕竟要好许多,因此也就欣然接受了。 然而他并不知道的是,作为蛊虫的媒介是必死无疑的。 在成规之前师父已经将他的情况全部告诉何莲雪,那年他十五岁,如果没能成功,他便只剩一年的性命。何莲雪听到之后非常震惊,她考虑了很久,最后仍然决定要牺牲自己来救他。 「这种蛊虫之术非常的奇异,虫卵非常细小,并且要在烈酒之中才能生存。师父在成亲当晚让我喝下放有虫卵的酒,再透过男女交合寄生于莲雪的腹内,等到蛊虫成长成形之后,就会自己从寄生的媒介里破体而出。这期间蛊虫是与媒介之间是心灵相通的,只要媒介希望它快些成长,它就成长越快,反之,它是绝对不可能活下来的。而等成形的蛊虫出来之后,我只要将蛊虫的血喝下,立即可以脱胎换骨,就算死去的内脏也能全部重塑。」 第一次听说这么离奇的事情,白镜湖有些傻了眼,只能呆呆地看着他。 「她……一直没有告诉你吗?」 唐泽夕摇头,「我们成亲之后没多久,我的病情就开始严重起来,根本无法自己提起真气,甚至稍微用力也不行。当时莲雪觉得很绝望,以为蛊虫之术失败了,毕竟当初师父告诉过她只有五成的机会成功。」 在那之后,他一天天的衰弱下去,到最后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躺在床上度日。可能每个人都知道他已经时日无多,所以几乎天天都有人来看望他、陪他。 那时他的弟弟唐炎慈还一副快哭的样子对他说:「你就不能再等等吗?我正在学习全天下所有的医术,等我学会了就一定能救你的!」 他没有骗他,十年之后他果然精通医术,可是在当时,他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孩子罢了。 想到这里,唐泽夕的神色间不由得温柔了不少,那份情谊直到现在都让他难以忘怀。 「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这个时候莲雪竟然发现自己有孕了。」 「有孕……」白镜湖不太理解的看着他,「就是说……她要生小孩的意思吗?」 「是的。」唐泽夕点头。 那个小生命几乎成为他生命里最后一点希望;就算他死了,那个生命仍然可以延续下来,代替他活下去。 「要不是为了守到孩子出生的那个时刻,或许我早就已经撑不了去了。而莲雪总是不分日夜的守着我、陪我,她比我坚强太多了。」 唐泽夕的声音忽然哽咽了起来,他垂下头不让白镜湖看到自己的脸,双手握紧成拳,不知多久之后才勉强逼自己回复平静。 他望向白镜湖有些不知所措的脸,竟然笑了出来,有些苍凉地笑着。 「她是难产,听说被难以形容的痛苦硬生生地折磨了整整两日两夜,而那时的我却在昏迷之中,确切的说我不过是半个活人而已。我的手脚都已经僵硬,连呼吸都停止了,只有心脏被师父强行护住,他耗尽了所有的真气没日没夜地为我苦撑着。太医们都觉得他疯了,因为在他们的眼里我不过是个死人,而他居然抱着一具尸体不肯放手……」 「既、既然那样……你说蛊虫之术失败了,但是你现在还好好地活着啊!」白镜湖被震住了。在那样的情况下,究竟是什么样的奇迹挽救了他? 「没有。」唐泽夕摇了摇头,声音悲切惨淡。「蛊虫之术并没有失败。」 「那为什么……难道说……」他瞪大眼睛望着唐泽夕,觉得身体被一阵寒意包围。 「嗯,就是那个难道。」唐泽夕空洞的双眼与他惊慌的目光对视着,令人窒息的绝望慢慢的升起。 「蛊虫之术根本没有失败,它真正要寄生的并不是莲雪的体内,而是她肚中胎儿的体内。胎儿刚成形时就已经死了,是蛊虫寄生在他的心脏里与莲雪心灵相通地活着,靠吸食母体的生命长大。莲雪因为失血过多而死,而她生下来的孩子胸腹之中全是空的,内脏早已全被吃光了。」 白镜湖不敢去想象那个恐怖的情景。 他突然想吐,却硬生生地忍住了,而唐泽夕仍然面无表情地继续说着。 「当时莲雪的娘亲也有在场,她亲眼目睹了蛊虫将婴儿的脐带咬破爬了出来,听说那条虫是鲜红色的,身体如蚕,它爬出来之后吐出几滴血就死了。师父将那些血用玉杯接住,然后调以药物让我服下。我在迷迷糊糊中又继续昏迷了七天之久,当我醒来之后,一切都变了。我想要见莲雪,师父将我带到她的坟墓前。我的命竟是用他们的性命换来的,是不是很卑鄙?」 白镜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彻底的僵住了。 这么离奇诡异的事,就是普通人听了也要惊诧不已,更不要说是他了。他甚至有些迷惑,为什么唐泽夕要把这一切告诉他?就只是因为他想要听吗? 他看着唐泽夕那一脸落寞的神情,心中很是不忍,不由得难过起来,胸口仿佛被重重地压住,闷得透不过气来。 眼睛里有什么在刺痛着,他眨了眨眼,泪水就顺着脸颊掉落下来,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他用手指轻轻触碰着那颗水珠。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泪水,忍不住放在舌尖舔了一下,是咸的。心里微痛的感觉却没有为此消散,泪水就这么流个不停。 「你怎么了?」唐泽夕急忙将他拉过来,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把他脸上的泪水全部拭去。 「不知道,只是觉得好难受。」白镜湖用手指着自己的胸口。 「别哭,好吗?」唐泽夕感觉到自己的慌乱,于是苦涩地笑道:「我可不是为了让你哭才告诉你这些事情的。」 他是怎么了?只是见了白镜湖的泪水就如此心烦意乱,明明早该心死,却还会有胸部发热的感觉。 「那不是你的错,你别自责。」白镜湖着急的说着,把自己的脸埋在他肩膀的地方。「那个时候……你不是昏迷了吗?你根本不知道蛊虫之术的事,为什么要责怪自己呢?」 「你不懂的。」 「可是那时候你也阻止不了啊!」 「别说了。」唐泽夕打断他的话,「我的罪孽远远不只这样而已。」 感觉白镜湖的身体抖了抖,唐泽夕轻轻抱着他,手指从他的发间穿过,再慢慢地顺着梳了下来,像在安抚般地一次次地重复着。 「莲雪的娘亲自从亲眼看到女儿惨死、外孙的身体里有怪物出现之后,受到的打击太大,整个人都变得神智不清。我爹亲为了不让任何的谣言流传出去,便将当日在场的十来个人全部杀了灭口。莲雪的爹亲也被降官调往北方,他不堪这一切变故,随即服毒自尽,一夜之间家破人亡。」 他是皇子,发生这种事自然会影响到皇族的声望,父皇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可却令他因此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当中。 「那你师父呢?」白镜湖问。 「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师父了,他在走之前交代我好好活下去。莲雪他们本是因我而死,他却将所有的过错归在自己身上,说要代我去承担天谴;所以这些年我很少回到京城。并不是不想面对过去,只是想找他。我早已有所准备什么时候死去都无所谓,只是遗憾可能无法再见到他一面,回报他的恩情。」 他的话让白镜湖觉得心里极不好受,甚至不由得有些恐惧,不禁大声地打断他的话。 「为什么要那么说?你不会死的!」 「我……」 「我会保护你!」白镜湖坐直了身子,一脸的坚决。「我陪你去找你的师父,一定找得到的。这是你说的,在没找到他之前,你就不准再说什么死。」 唐泽夕楞住了,他们相处的日子并不长,甚至是短暂的,可是白镜湖却如此重视他。 这孩子太容易对别人交付感情了! 他轻叹一声,然后说:「我该拿你怎么办呢?我本来是了无牵挂的,但是你实在让我担心了。」 听到他那种交代遗言的口气,让白镜湖有些急了,声音也渐渐大了起来,几乎是在喊着。 「我不会让你死,我会一直保护你的!」 「那么……你……你爷爷到底……」唐泽夕犹豫了好久,却还是问不出口。 你爷爷到底要你转告二王爷什么话?你跟莲雪到底有什么关系? 「你怎么了?」 看到白镜湖看着他,唐泽夕明知道只要自己一开口询问了,他就一定不会隐瞒。 「没什么。」 白镜湖望向他的那双清亮眸子映着跳跃的火光,显得熠熠生辉,那干净无垢的目光深深地刺向他的胸口,隐约地生疼。 唐泽夕不敢去问。上天安排这个少年出现,让他带来一个答案,既可以拯救他,也可能是来毁灭他的。 不管摆在面前的路上将会是怎样的结局,起码他现在不想知道。 「你已经答应我了,不准反悔!」 白镜湖伸手将他抱得紧紧,双手还用力扯着他的衣袖,仿佛害怕唐泽夕突然消失一般。 唐泽夕只是沉默着,然后用手隔着衣料轻抚着他胸口的那只戒子,心里一下子温柔起来。 只要这一刻,这一刻就好,让他忘了所有吧。 *** 进了城门之后,唐泽夕不由得为河城内的繁荣吓了一跳。 原本一路上见到的情景都荒凉不已,他还以为越靠近驻军的地方就越严重,却没有想到兵临城下的河城,丝毫感受不到那种紧张的气氛。街道上仍旧热闹,做各类买卖的也一切如常,与他在沿途听到的传言比起来,实在差得太远。 唐泽夕找了间客栈将行李放好,便带着白镜湖在外面先逛了逛。打听之后,才知道虽然胡国在前些日子里来扰,但城内都没有什么大的损失,而且自从朝廷派了增援之后就再无动静,全军都扎营在离河城外三里远的山口处,这些日子过去之后都不见有什么举动,百姓渐渐地也就不当一回事,很快地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从前朝开始,河城便是与邻邦连接的通商重地,从中原运来的茶叶、丝织品、瓷器等,也从这里大量地被商队运送出去。相对来说,河城在边陲一带是最为繁荣的,人口也比较乡,连许多异族也定居在此。 白镜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热闹地地方,显得又好奇又兴奋。 「我还是头一次看到有这么多人走在一起呢!」 唐泽夕听了只是笑,见白镜湖一路上东瞧西瞧,有时候一站在卖手工艺的小摊旁就要看个半天,不过却从不会开口说要买,只是拿在手里玩一会儿便放下了。 最后,他停在一个卖首饰的摊子前,他拿着一只翡翠的戒子看了许久,然后又试着往手指上套,但因为他中间三的个指头是连着的,所以根本戴不进去;于是又换了一只小些的,想要套进小指里,可是不管怎么换都嫌太大了,最后终于找着一只最小的,戴在小指上正好合适。 他戴好了就将手放在自己的面前认真地看着。 「这位公子,这可是极好的翡翠,既然你戴着合适,我就算便宜些卖给你吧!」小贩见他似乎相当喜欢,在一旁鼓吹劝他买下。 唐泽夕只看一眼便知道那翡翠是假的,不过要是白镜湖真的喜欢的话,是真是假倒是一点也不重要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白镜湖摇了摇头,然后将戒子取了下来放回原处,拉着唐泽夕就走了。 「为什么不买?不喜欢吗?」唐泽夕忍不住地问。 白镜湖看着自己的手,然后轻轻摸着颈间的那只戒子。「我只是想试试套上戒子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而已,并不是真的喜欢那只戒子。」 他似乎对因为自己手的关系而不能戴脖子上那只戒子觉得很在意。唐泽夕微微皱了皱眉,心想有机会的话一定要想办法帮他把手医回正常的样子。 「镜湖,我看你的手……」 「而且你也很穷,不是吗?」白镜湖说道,一脸天真的模样。「我想一定也买不起。」 「你……为什么要这么想?」好歹他也是个王爷,不至于落魄到了连小孩子也看不起的地步吧。 「我是听客栈的掌柜说的,你不在的时候他对伙计说:这两个人只订了一间房,看样子就很穷,等下茶水不用送过去了。」他偏着脑袋一边回忆,然后露出认真的表情,拍着胸脯说:「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的。」 「哦?你会想什么办法?」唐泽夕强忍住笑意,好让自己不笑出来。 「卖东西啊!爷爷留了很多东西可以卖,我不会让你没钱的。」 「呃,那……就谢谢你了。」唐泽夕还是忍不住地轻笑出声。 「你笑什么?」白镜湖觉得自己说得那么认真,而唐泽夕却在笑,自己就好象变得跟个傻瓜一样。「我是说真的,我真的有钱!」 「我相信、我相信,我只是因为太高兴了,所以才笑的。」唐泽夕赶紧说道。 白镜湖听后灿烂—笑,挽着唐泽夕的手继续东看西看,一副亲密的模样。 「你不是说过要去找你弟弟吗?」 「嗯,我先送你回客栈,等一下就去。」唐泽夕听他这么一问,脸上顿时露出一丝阴影。 「难道我不可以跟你一起去?」白镜湖觉得大失所望,自从与他认识之后,两个人可是连一刻也没分开过的。 「因为他在军营里,可能不太方便,下次吧。」唐泽夕温柔地笑了笑,然后拍着他的手背。「听话,我很快就回来了。」 「那好吧。」白镜湖乖巧地点了点头,和他一起走到客栈的门外,却不肯一个人进去,只是站在原地望着他。 「去休息吧,要是饿了的话,就买些吃的。」唐泽夕说着。白镜湖的体力实在好得有些离谱,走了那么远的路,而且一直露宿都没能好好休息,换了其它人早就已经受不了了,他却还精神奕奕地拉着他逛了半天的市集。 白镜湖只是点头,然后站在那里望着他离开,简直就像个眼巴巴等着娘亲回家的小孩。 唐泽夕想到这里,不由得一笑。 「记得早一点回来!」白镜湖大声向他叮嘱着。 「傻孩子。」走了几步的唐泽夕笑着回过头来,不知怎地,眼前那个身影忽然变得瘦小了许多,小得让人心生怜惜。 他竟看得呆了呆,直到被身旁的路人碰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最近,他总是不知不觉就这么迷失在那漾着水气的眼眸之中,越来越难以自持了。 第四章 其实唐泽夕要在军营里找到唐炎慈的帐棚,并不用花上什么工夫,只要放眼一看,最大、最华丽舒适的帐棚就一定是他的。 事实证明果然没错,当唐泽夕无声无息地走到唐炎慈身后时,这家伙正在一个大木桶里优闲地泡着澡。 洗澡的水里加入一些特异的药材,因此空气里也弥漫着奇异的香气,帐棚里铺着华美的地毯,桌上摆着各类的水果与点心,透明的水晶杯里流淌出美酒的香醇气味,火盆里的炭火正烧得炙烈,让整个帐棚里处于如春天般的温暖,又带着一种奢华。 唐炎慈回过着一看到他,并不觉得惊讶,只淡淡地说了一句: 「怎么现在才来?」 「路上有些事耽误了。」唐泽夕并不想向他提起白镜湖的事,于是随意地将话带了过去。「而且我也大概听说了这里的情形,想到反正你也没那么快离开河城的,所以也没有急着赶路。」 「帮个忙行吗?」唐炎慈顿了一下,忽然说道。 「那当然。」 「衣服在那个地方,帮我拿过来。」唐炎慈伸手往床榻的方向指了一下,用懒懒的语调使唤道。 唐泽夕倒不以为意,反而一脸笑意的将衣服取了过来。 唐炎慈这么从木桶里出来,赤裸着身体就站在他面前。 「二哥。」 唐炎慈轻轻唤了一声,然后认真地看着那张比自己要矮近一个头的脸。这么多年,光阴竟然都没在他脸上留下什么痕迹,仍然还如同记忆中的那个模样,线条柔和的脸,眼睛里总是流露着那么温柔的目光。 「怎么了?」唐泽夕抬头,微微一笑。 唐炎慈从他手中接过衣服,径自将衣服穿了上去,随后舒服地躺在那张垫着豹皮的躺椅上面,慢悠悠地道:「我小时候曾想过,如果你是个女人的话,我就一定要娶你。」 唐泽夕楞了楞。 「别胡说,不过我很好奇为什么。」 唐炎慈想了想,「也不为什么,不过硬要我说原因的话,大概就是如果你是个女人,一定会是个好娘亲吧。」 「炎慈……」唐泽夕本来正在喝茶,听到这句话之后立即被呛了一下,咳了好久才勉强能说话。「就算你这是一种赞美,我听了也不见得会高兴。」 「是吗?」他耸耸肩。 他们虽然不是同一个娘亲,但他似乎从小时候就挺粘唐泽夕的,因为自己的娘亲也是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因此和他一样年幼丧母的唐泽夕也就一直特别照顾他。 他的温柔与细心在唐炎慈年幼的心里,几乎是代替了母爱的存在,皇室之中原本应有的尔虞我诈在他的心里完全不见一点踪影,是一个让人可以放开心去信任和依赖的人。 「要喝一杯吗?」 「如果只是喝一杯的话,那当然没问题。」唐泽夕微笑地说道。 他素来都是滴酒不沾的,而且酒量也实在是差得可以,又不太懂得怎么拒绝别人,所以常常一不小心就被灌醉了。现在白镜湖还在客栈等着,他可不想喝醉了回去。 好在唐炎慈也不是贪杯之人,他只是喜欢酒宴里带来的那种美酒浓郁香气和奢侈的享乐感受,他享受的只是纸醉金迷的气氛,倒不在酒的本身。 唐泽夕刚刚坐了下来,就发现唐炎慈出乎意料地喝得有点快,他感觉到他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于是沉默地等着。 直到酒盅里的酒快要见底,唐炎慈才开了口。 「这次胡国向我们出兵的事,你是怎么看?」 「这个?」他呆了一下,「情况你应该比我清楚才是。」 「他们从一开始只是一些小骚扰,等到皇兄派我来到这里之后,就立即躲起来毫无行动,显然事有蹊跷。」 唐泽夕心里一惊,「那你现在离开京城,皇兄岂不是很危险?」 「你不用担心,他没那么容易死的。」唐炎慈的语气明显有着幸灾乐祸的味道,仿佛根本没将这事放在心里的样子。 「不管怎么说,也不能太大意了。」唐泽夕想了想,「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胡国根本没有真的要与我们打仗的意思,而我们现在最大的威胁也不是他们,等到京城那边有了动静,再做打算也不迟。」 唐泽夕暗暗叹气,这里所做的一切,以后都只是谈判桌上的筹码罢了。将士们杀敌时,可以不惜自己流血牺牲,但在这背后的一切就远远不是进退、生死那么简单。说到底,在河城上演的这一出戏,都只是一步棋子。 「你明知道这件事有内情,为什么还非要来河城呢?」 「我这次找你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我其实是因为……」 话还没有说完,这时陈卓林忽然闯了进来。 唐泽夕楞了一下,他果然比他们更早来到河城。正想开口询问关于黄玉锦姐妹的事情,但是陈卓林却根本没有发现他的存在,一脸怒气冲冲地走到唐炎慈的面前。 「三王爷,我们明明已经将敌人逼退,为何还要一直停留在这里?为什么不趁这个机会追击,还以颜色?」 「住口,还轮不到你来教我该怎么做。」唐炎慈冷冷地道,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看也不看他一眼。 「你……」陈卓林瞪着他,气得说不出话来,「你究竟还在等什么?这里是战场,不是享乐的地方!」 「你急什么?」唐炎慈仿佛是故意激他似的,语调不疾不徐,还带着些嘲讽意味。「皇上既然将这里交给了我,你们就得听我的,没有让你插嘴的余地!你清楚了没有?清楚的话,就给我滚出去!」 「不、不……这太过分了!」陈卓林被他气得整张脸都涨红了,但在气势上又压不过他。「我们牺牲了那么多人才能坚持到今天,难道你想让大家都白死了吗?大家在战场流血的时候,你却安然地坐在这儿喝酒享乐!你根本就没有资格来命令我,你不配坐在这里!」 「卓林!」唐泽夕站了起来,沉着声音说:「你太放肆了!」 陈卓林刚才只顾着与唐炎慈吵架,根本没有发现到唐泽夕坐在旁边,这时乍见他出现,脸上顿时掠过一丝惊喜,却在听到他斥责自己之后,又随即被怒火掩盖。 「我不是放肆,我是太天真了,竟然还以为你跟他不一样!」他把这番话说完之后转身就走了出去。 唐泽夕皱着眉,不禁暗自叹气,然后看了看唐炎慈那阴晴不定的神色,缓缓地开口。 「卓林他性子急躁,不过心地却很善良,你不要太在意,等他再长大些就好了。」 「等他长大?」唐炎慈冷笑一声,「只可惜他跟普通人不一样,由不得他再这么天真下去。」 唐泽夕顿时惊得不轻,「为什么这么说?」 「我这次来河城的原因就是为了他,这个陈卓林其实是父皇出宫狩猎时,与一个女仆生下的孩子。」唐炎慈缓缓说出这个惊人的真相。 「这是真的吗?」事关重大,唐泽夕难免紧张。 唐炎慈沉默了一下,虽然没有直接回答,但是却与唐泽夕的双眼对视,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不要问我是用了什么方法,总之我花了很大的心血去查这件事。我可以向你肯定,他流的是与我们相同的血。」 「难怪你会让我暗中护着他来河城。」 听闻这消息,唐泽夕原本十分意外,但此刻又觉得并不是不能接受,毕竟血浓于水,怪不得自己会对陈卓林有着特别的亲切感。 唐炎慈继续说道:「我们兄弟三人都没有留下子嗣,皇兄曾说过不介意在皇室中的旁系血脉里挑选出皇位的继承人,但现在有了陈卓林,当然再适合不过。所以为了他的安全着想,我暂时没有公开他的身份,要不然以他的个性只有死路一条。」 「确实,与其让他现在陷入宫中的纷争里,还不如让他先学会怎么去保护自己。」唐泽夕也很赞成他的作法。 「我倒是有事想问你。」唐炎慈的神色忽然变得凝重起来,「和你在一起那个姓白的少年究竟是什么人?」 唐泽夕听后身体一震,脸色也变了。「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应该说早就已经知道了。」唐炎慈的目光紧紧逼视着他,「我不知道你把他带在身边的理由是为了什么,但你要清楚,他很有可能是个危险人物。」 「危险?你是说镜湖可能会对我不利?」 「是,如果他跟何家的人有任何关系的话。」唐炎慈认真的说:「我曾经对你说过的,总有一天我会救你,而我现在已经有能力实现那时的承诺了,我不会让任何有可能发生的危险伤害到你。」 「你打算……做什么?」他几乎是后退了一步,「难道你要对境湖他……」 「现在我当然不会对他怎么样。」唐炎慈的眼睛里有着杀机与不可动摇的坚持,语气骤然降到了冰点。「我也不希望有必须要那么做的一天!」 「我知道该怎么做,你不要插手这件事。」唐泽夕皱着眉,脸色已经有些苍白,声音却出奇的坚定。「而且我也相信镜湖绝对不可能会害我。」 那个心思单纯得如白纸一张、刚才站在客栈门外眼巴巴望着他离开,拉着他的衣袖认真说要保护他的人儿,怎么可能会害他呢? *** 回到客栈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唐泽夕轻轻把门推开时,便看到白镜湖百般无聊地玩着桌上的烛火。 「都这么晚了!你还说过会很早回来!」见他走进来,白镜湖立即把头抬起来说道。 「抱歉。」唐泽夕缓缓地走过来站在他旁边,脸上泛着一阵异样的绯红。 虽然他刚才并没有喝上几杯酒,可是现在他人已经头晕到不行,脚步也有些摇晃起来。 他头疼地抚着额际。看来不管过了多久,他的酒量也不会有一点长进。 「你的样子好奇怪,是生病了吗?」发现到他的样子不太对劲,白镜湖担心地扶着他的手臂走到床上坐下。「我以前生病的时候也是像你这样满脸通红的,不过吃过药就好了。」 「我没事。」唐泽夕有些虚弱地笑了笑,「你不用担心。」 「那你见到你弟弟了吗?」白镜湖在他的身旁坐下,继续问道。 唐泽夕不在的时候,他一个人待在房间里闷得实在心慌,什么事情都不想做。 「见到了,本来我想让他帮你治手的,但是他现在非常的忙,所以这次可能是没什么机会了,等到我们回了京城再想办法。」 唐泽夕忍住头昏脑胀的不适感,侧过身去帮他把绑好的发髻拆掉,然后拿着木梳轻轻将他的头发梳理整齐。乌亮的发丝在他的手指间打着转,他已经一天比一天更习惯为他打理这一切了。 白镜湖看着自己的双手,低头想了想,语气闷闷的说,「其实以前我觉得自己的手并没有什么不好的,但是现在……」 「怎么了?」 「我想戴这个戒子。」他用手指隔着衣料轻抚着戒子,流转的眼波轻轻一抬,直直地望向了唐泽夕的双眼。「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好想戴。」 这一刻,他们谁都没开口说话,唐泽夕握着他的手心疼不已。 烛光映在白镜湖的脸上,明媚的双眼与丰润的菱唇,明明天天都在身旁,此时他还是觉得白镜湖有着说不出来的好看。 唐泽夕漆黑的眸子里像着了火一般注视着他,头脑里似有什么东西猛地炸开,他觉得自己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他灼热的视线盯着他的双眼,然后下滑,最后像是着了魔一般覆上了那诱人的双唇。 「唐泽……」 当他的舌尖滑入自己口内的时候,白镜湖的惊呼声硬生生地被堵住了。 他睁大双眼,漾着水气的眸子惊讶而迷惑地看着他,被唇舌间那种火热的侵犯震住了心魂,喉咙不由得发出像是喘息般的低吟声。 你在做什么? 唐泽夕听到心里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质问着自己,但他的身体却好象有了自主意识似的,吻得更深入了。 不能这样、不该这样的…… 他明明听得到那些声音,可是却还是无法离开那柔软的唇瓣与他唇内的甘甜气息。 「闭上眼。」唐泽夕离开白镜湖的唇,在他的耳边低声呢喃着。 「这、这是什么?」白镜湖迷蒙的看着他,呆呆地问。 他笑,为他的傻气而笑。「是吻。」 「吻?」白镜湖仍然迷茫,但是当自己的唇再度被攫住时,刚才那种火热的感觉再一次将他烧着。 他觉得那滚烫的火焰沿着唇瓣渐渐地蔓延至全身,从未有过的美好感觉将他吞没。他试着探出自己的舌尖,像唐泽夕那样主动地将彼此的舌交缠在一起,相互索取、相互探求,沉溺在这漫无边际的灼热体温之中。 唐泽夕托高他的下颚,低头舔吮着他颤动的喉结,隔着衣料轻抚着他那肌理结实的小腹,然后渐渐往上,慢慢来到他平坦的胸前。 手指触到一个硬物,是那只戒子!唐泽夕顿时清醒了些,但内心的罪恶却很快被一种温柔的心情取代。 「镜湖……」他低唤着怀中人儿的名。 白镜湖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 唐泽夕将目光移到他的脸上,这才发现他竟然很不给面子的快要睡着了。 他用指腹温柔地滑过白镜湖泛红的脸颊,注视着他的目光里透露着难以言喻的温柔。 抱着他的身子在床上躺着,这一刻,唐泽夕比任何时候都更能确定自己的心意。 他喜欢他,不只是放不下而已,而是喜欢他。 自从何莲雪逝世之后,他一直怀着愧疚,这些年来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从没想过需要任何人陪伴,也不曾在意过任何一个人。 白镜湖的出现,令他死灰—般的生命重新找到了可以珍爱的事物,让他再一次觉得自己活下去的价值,只因为怀中这个小家伙需要他。 看着他熟睡的脸,唐泽夕微笑着在他额前印下一吻,然后拥着他,在他的气息里闭上眼睛一起睡着。 *** 虽然比起窝在马车里要好上许多,但白镜湖上了船之后,还是整个人都不太舒服,一直显得没什么精神,东西也吃不下去,只能喝些茶水。 唐泽夕看他似乎很难受的样子躺在床上,只得一直坐在旁边陪着他说话。 原本他是打算从水路到了江州后,再走到京城,但是看白镜湖这个样子也不是办法,最后唐泽夕只得带着他提早下了船。 白镜湖从船上下来,脚才刚刚接触地面时,就不由得一阵发软,几乎摔倒在地,脸色也相当苍白,唐泽夕只得抱着他走进附近的一家小酒铺里休息。 「喝点水吧。」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唐泽夕小心的端着瓷碗将水喂到他的唇边。 白镜湖喝了一口就喝不下去,不停地摇头。 「看来我不该勉强你坐船的。」看他这么一副虚弱的模样,让唐泽夕忍不住皱起眉。 「可是……我们走路去京城的话,一定要走很久吧?」白镜湖的语气显得有些懊恼。去河城的时候,就是因为他不能坐马车白白耽误了那么多时间,这里离京城还有那么远的路,真不知道两人到底要走到什么时候。 「你不用担心,反正我也没有什么事要做,慢慢走也好,我们还可以顺便游览沿途的风景。」唐泽夕将他垂到唇边的发丝拢到耳后,然后轻声问道:「这样不是更好吗?」 「但是你会不会觉得我很麻烦?」 「怎么会?别乱想。」他笑了笑,「吃点东西吧,要不然身体会受不了的。」 白镜湖坐着休息了一会儿之后,体力很快恢愎了些,这时听他说起,也立刻觉得饿了起来。 像这种路边的小店也找不到什么好吃的,唐泽夕叫掌柜切了些卤牛肉,再点了两道小菜,白镜湖吃得津津有味。 这也难怪了,毕竟去河城的路上他们都是露宿,吃的全是一些干粮,能像这样坐下来好好吃顿饭的机会几乎寥寥可数。 「不过,路途还那么长,你的银子会不会不够啊?」白镜湖还没忘记唐泽夕很穷的事,老担心他钱不够用。「要不然先回我家去拿些银子来用吧,不过回家的路,我已经完全不记得了。」讲到这里,他显得有些苦恼的样子。 他那忧心忡忡的模样,让唐泽夕看了不禁觉得好笑。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不停地把菜往他碗里夹去,直到堆不下了为止,再用手支着脸撑在桌面上,看着他那狼吞虎咽的吃相。 「现在我身上还有一点钱,等到以后实在不够用的时候,我们再回到你家去拿,你先不用想那么多。」 「那也是。」白镜湖点了点头,反正他也不喜欢想太多问题。 当掌柜来结帐的时候,他先是有些犹豫地看了看他们,然后问唐泽夕:「刚才听客人你们说好象要去京城?」 「嗯。」虽然不明白他的用意,但是唐泽夕还是点头。 「那你们最好小心一些,我听说这一路上好象不太安宁,偶尔会有一些抢匪出没,不如先在这里住下来,等河城过来的商队来了,再跟他们一起走吧。」 掌柜见他们两个的长相都这么俊秀出色,无意间也生出了些亲切的感觉;而且从样子上看来是一个比一个还要弱不禁风,才会好心劝道。 「那倒不用,不过还是谢谢你。」唐泽夕拉着白镜湖从桌旁站了起来,向他投以感谢的笑意。 走出小酒铺后,白镜湖有些好奇地追问:「抢匪是什么?很可怕吗?」 「抢匪嘛,就是会硬向你要钱和东西的人。」唐泽夕解释道。 「为什么?我可以不给吗?」 「可以是可以,但他们会一直向你要,不给就抢,你该怎么办?」 「那我当然是逃跑啊!」白镜湖理所当然的说着。 「可如果你跑不过他们呢?」唐泽夕仍然柔和地笑着。 「唔……」白镜湖搓着自己的手指,偏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我一定会叫:唐泽夕,快来救我,我跑不了了!到时候你就会过来带着我跑,我相信没人跑得过你的。」 唐泽夕被他那副天真的神态逗得忍俊不住。 「这还真是个好办法啊,你对我就那么有信心吗?」 「嗯!不知为什么,我就是相信。」白镜湖肯定地说道,然后看着他又问了一句:「那你呢?你会来救我吗?」 「当、然、了。」唐泽夕宠溺地用手指轻轻在他额前敲了一记,「只要你叫我,我随时随地都会赶来救你。」 「以后一直都会吗?」 「那当然。」他笑。 「我就知道。」在得到保证之后,白镜湖兴奋地钻入他的怀里,双手圈着他的腰际,有点霸道地说:「那你也要答应我,发生事情之后,一定要先救我,不能先跑去救别人。」 「为什么?」 「我怕你对别人也这么好。」白镜湖说得极为认真,那副担心的样子实在可爱极了。 「傻孩子,怎么会呢?」唐泽夕在他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你跟其它人不一样的。」 白镜湖眨着一双明媚的眼睛,手指抚在自己的唇瓣上咦了一声,仿佛不太满意似的望向他。 「就这样?」 「还能怎样?我们现在可是在路上。」唐泽夕真是爱极了他这个单纯的模样。 自从那天晚上吻了他之后,每天晚上抱着他入睡时,唐泽夕都被欲望折腾着,不只是吻而已,他还想要得更多,可是他又不想伤了白镜湖,只得拚命忍耐。 而偏偏这个罪魁祸首一点都不明白他的用心,还总是在有意无意间一次次地诱惑他、刺激他,最狠的是他总能在紧要关头一脸天真地望着他。 *** 唐泽夕在一条小河旁边停下了脚步。在这个季节里河水已经干涸得只剩一道细流,水有些冰凉,却非常的清澈,连底下水草的摇动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白镜湖蹲在一旁望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又看了看一旁唐泽夕的身影。 「刚遇到你的时候,我还以为这世上每个人都长得像你这样好看。」白镜湖找了块石头坐下,用手支着脸看着他慢慢地道:「后来看到的人多了,才知道其实不是,这个世上再也不会有比你更好看的人了。」 「傻孩子,其这个世间美好的东西太多了,有的我们一生都不可能遇到罢了。」唐泽夕也坐在他身旁,然后拉着他的手,习惯性地摩挲着那指间连在一起的地方,像在对待一个伤口般的小心翼翼。「每一条路上都有一种风景,每个人的人生里也都会有美丽的回忆。那么多无数的道路,我们只能路过其中之一;其实每一条路都一样,都有快乐跟悲伤在等待我们,只是到来的方式有所不同。」 「都会有悲伤吗?」白镜湖小声问。 唐泽夕笑了笑,再将他的手指收紧在自己的掌心之中。「我一直都想该怎样才能带你走到那一条没有任何哀愁的路上去,仅管有些困难,不过我想试一试。」 即使并没有那样的世界,但是任何白镜湖不想看到的事物,只要不让他看到就好了。他宁愿他永远都你这样迷迷糊糊,人太清醒未必快乐,只要他觉得快乐比什么都还要重要。 第五章 四周一片黑暗,只有很远的地方有一些微弱的光线,在那一点光芒里有一道紫色的身影正慢慢地走道。 白镜湖在黑暗里望着他离开,忽然变得慌张起来,他一边喊着唐泽夕的名字一边用力朝他走的方向跑去。可是不管怎么追赶,两人的距离仍然遥远,直到最后他再也抬不起脚步,甚至连他的名字也喊不出来,那远处的光接着就此消失。 唐泽夕不见了! 这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时,白镜湖忽地张开眼睛,他的思绪空白了一会儿,便迅速坐了起来向四周张望。 屋内的光线有些暗淡,窗外有着雨声,而唐泽夕正背对他朝着墙壁的方向睡着,长长的头发披散着。 白镜湖轻轻地松了口气,赫然发现自己手心里竟然全是冷汗。反正也睡不着,他索性穿了鞋子从床上下来,将木窗打开,一个人趴在窗台往外面看去。 还好昨天傍晚时赶到城镇里,要是又露宿的话,恐怕两人就只有淋雨的份了。从这里望出去是客栈的后院,地方不大,种着几棵石榴树,枝头虽是光秃秃的,但仔细看的话,有一些嫩芽已经长了出来。 雨下得挺大的,地面上已经积起了大片水渍,雨点落下时溅起水花,除此之外一片静谧的。 「如果不想睡了,就快将衣服穿上。」 唐泽夕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的身后说着,一点脚步声也没有发出,让白镜湖吓了一跳。 「我觉得不冷……」话还没说话,一件披风就搭在他的肩头上,然后映入眼中的是唐泽夕那张温柔的笑脸。 「生病可不是好玩的。」仍是波澜不惊的语气,带着些纵容的温柔。 白镜湖用手抓紧了那件紫色的披风,仿佛想抓紧唐泽夕似的。一想到他的衣服裹着自己,他心里升起了些莫名的感觉。 「今天怎么会醒得这么早?」唐泽夕接着说:「以前你可都是不睡到日上三竿不罢休的。」 「刚才做了个不好的梦。」白镜湖望着他,「然后就睡不着了。」 「哦?是什么样的梦?」 「醒来后就记不太清楚了,不过挺可怕的。」说着,他在桌前坐了下来。 唐泽夕站在他身后,拿起木梳为他梳头。 「梦境跟现实都是相反的,你梦到越可怕的事,在现实里就越不会发生。」唐泽夕轻轻为他梳理着,一边说道。 「真的吗?」白镜湖听后楞了楞,「原来做梦还不如醒着的好。」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醒着的时候和你在一起比较幸福啊。」他想也不想地就这么答着,「如果可以不用睡觉,永远和你在一起这么幸福就好了。」 唐泽夕听了只是笑,不禁为他直率的表白给甜到心里,将他的发髻梳好之后,轻轻地开口道:「真是傻孩子。」 雨一直下了好几天,反正也不能上路,唐泽夕只好与白镜湖先在这间小客栈里住了下来。 在这个城镇边有一座很有名的寺院,每月十五的这天办庙会是当地的习俗,寺院会在这一天举行大的祭祀。 刚好这天有庙会,白镜湖直说想要去凑热闹;看他那么好的兴致,唐泽夕自然也乐意陪着他出去逛。 虽然下着雨,但是仍然人山人海,白镜湖本来很想逛寺院里面看看的,但是人实在太多,他又害怕跟唐泽夕走散,只得在外头张望。 原本有许多卖小玩意的摊贩,因为一场大雨而躲得无影无踪,只有几个摊贩在墙角边守着。唐泽夕不想让他觉得扫兴,于是陪着他逛了逛,最后买下一串据说可以驱邪的念珠。 雨越下越大,两人挤在一把伞下的结果,就是都被淋得半身湿,没走多远就踩得满脚泥泞,白镜湖这下也顾不得玩,拉着唐泽夕在寺院外面的屋檐下躲雨。 他对唐泽夕曾说过自己命中有劫数的话感到很介意,所以硬要将念珠戴在他的手腕上。唐泽夕也没推辞,笑着将手伸了出来让他戴:可奇怪的是当念珠刚碰到他手上时,绳子忽然断了,一颗颗的珠子就这么掉在地上滚得满地都是。 「怎么回事?」白镜湖的语气有些懊恼,然后蹲下身去想把珠子一颗颗的捡起来,却被唐泽夕拦住了。 「别捡了,小心淋湿。」 「可是……」 「再去重新买就行了,你不用在意。」唐泽夕看着他,淡淡地笑了笑,「反正也不是什么很值钱的东西。」 「虽然不值钱……」白镜湖望着散在四处的黑色念珠,心时总有不太舒服的感觉。 唐泽夕见他皱着眉头不太高兴的样子,连忙把话题移开。他用手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山峰道:「我听客栈掌柜说在峰顶上曾有仙人住过,只要在日出时去那儿许的心愿就一定会灵验,找个时候带你去吧。」 「是真的吗?」白镜湖望向那儿看了看,一副不太相信的样子。「那么要是大家都去了,岂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心想事成?」 「那倒未必。」唐泽夕摇了摇头,继续说:「那座山一般人是根本上不去的,不但没有路可走,而且靠近山顶的地方四面都是平滑的石壁,足有数十丈高。这些年来还没有人上去过,关于山顶上的情景也只是一些传说而已。」 白镜湖听到这里,立即有了兴趣,「那我们现在就去看看吧!」 见他那个样子,唐泽夕不由得苦笑。「现在雨下得这么大,还是下次吧。而且这种天气也看不到日出。」 「这倒也是……」他看着不断落在地面的雨水,喃喃地道:「这雨什么时候才会停呢?要是永远不停的话,我们不就只能永远待在这里了吗?」 「真是傻孩子,不管多长的雨季,也总有停止的那一天。」 白镜湖被淋得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头发上也在滴着水,风一吹过来就不禁冷得哆嗦了一下。 唐泽夕见了连忙将他拉过来,用衣袖把落在他脸上的水珠擦掉,然后握着他的手将自己的真气渡了过去。 随着他的真气在体内流转着,白镜湖立即暖和起来,不一会儿,连衣服也彻底地干了。 这种情形白镜湖早已习以为常,于是自然地就握紧了他的手当暖炉用,然后习惯性地把头仰起望着他的肩头。 「其实我倒是无所谓。」 「什么?」唐泽夕一时之间没听明白,转过头来问他。 「只要有你在,永远待在这里也好。」 「那怎么行?要是雨一直这样下个不停的话,恐怕过不了多久,这里的一切就全部会被水淹没了。」唐泽夕忍不住笑他的天真,但神情里更多的却是数不清的温柔。 「淹了我也不怕,反正你会救我的。」白镜湖眨了眨那双黑白分明的美眸,目光直勾勾地看着他,还是那么理所当然的撒娇语气。 「傻孩子。」唐泽夕微笑着,几乎忍不住想用手把他的眼睛遮起来,想把那种勾人心魄的光彩也挡在自己的掌心间。 或许白镜湖并不知道,他那流转的眼波里,澄净中带着油然而生的一种妩媚,不需要语言,那目光中的神采已经比任何语言都还要诱人。 「你最近老是这么说,我真的很傻吗?」 「嗯。」唐泽夕肯定的点了点头。 「傻就傻吧。」 白镜湖听了一点也不觉得在意,反而笑吟吟地回过头去。 他把自己的手伸到屋檐的外面,让雨点就这么拍打着手背,凉飕飕的感觉沿着指端的皮肤爬上手臂,再慢慢到了心里。 「你看,就算我这样淋到雨觉得冷了,你不是很快会让我暖和起来吗?所以我就算真的是个傻瓜,也不会觉得可怜。」 在他的目光里,唐泽夕忽然觉得自己竟然脆弱到不堪一击。 他曾经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感到害怕了,因为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再失去。 可是……太幸福会让人害怕。 漫天而来的雨水落下时,寺院内那些拥挤的喧哗声仿佛跟他们无关。 唐泽夕觉得时间仿佛静止,也许雨就这么一直下着、下着,直到眼前的一切都被雨水淹没、直到这个世界都消失了,他们也许还在这个地方,握着彼此的手微笑不语。 就在两人的思绪飘忽之间,雨势也渐渐地转小,唐泽夕突然感觉到似乎有人正看着自己,本能地迅速回望了过去。 不远处正站着一个穿着淡青色长裙的女子,身后还站着个六、七岁大的小女孩,她撑了把油伞呆呆地站在雨里看着他们。 唐泽夕只觉得她的模样甚是眼熟,正想仔细辨认时,却听到白镜湖已经叫了出来。 「啊,是玉锦姑娘!」 唐泽夕楞了楞,没想到竟然会在这个地方再见到她。 黄玉锦起初也一脸不敢相信的样子,直到白镜湖先认出了她,才带着妹妹珍儿慢慢的走了过来。等走近了,才看到他们靠在一起的这种亲昵姿态,不由得露出错愕的表情。 「你们怎么也到这里来了?」白镜湖高兴地迎了上去,但仍紧紧的拉着唐泽夕没松手。「不是住在何将军那里吗?」 他问得如此唐突直接,让黄玉锦一时之间有些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而唐泽夕也是在这个时候才注意到她的一头青丝挽成髻变成少妇的装扮,想必在这些日子里她一定也经历了不少的事情。 「看来这雨也快停了,我们还是找个地方先坐下来说话吧。」 黄玉锦点头以示同意,当她仔细望向白镜湖时,目光不禁一呆。她没想到他们竟然还在一起,而且还在寺院墙外公然相拥,心里免不了觉得非常震惊。 「原来你……」她失声道:「你们……」 「怎么了?」看她那么吃惊地看着自己,白镜湖不解地问道:「我……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哦,没有、没有。」黄玉锦也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不禁有些脸红。「实在对不起。」 「没有就好,别吓我啊。」白镜湖拍了拍胸口。 他那天真的反应让黄玉锦不由得一笑,然后别有深意地看着唐泽夕。「如果不嫌弃的话,不妨到我家中坐一坐如何?」 「不要这么客气。」唐泽夕微笑着说道。他看了看身旁的白镜湖,忽然心生感慨。「不过怎么也想不到,虽然在不同的地方,竟然还能再一次到玉锦姑娘的家里作客。」 听了他的话,黄玉锦神色变得黯然,她看着唐泽夕勉强—笑,却带着化不开的一股愁意。 「是啊,不过这个世上的事原本就是谁也不可能预料得到的。」 她也万万没料到会再一次见到唐泽夕。他仍然如同记忆中的模样,连脸上的笑容也还是那般地平静柔和。她明白在他心里两人之间的交集短暂到几乎不值一提,但是那却成了她少女时代最后的回忆。 然而,她也明白那个只是悄悄望他一眼就羞红脸的自己,已经彻底过去了。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现在回想起来,却仿佛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一般。 从庭院穿行过去,呈现在面前的是一个偌大的荷塘,黄玉锦带着唐泽夕在荷塘边的凉亭坐下,丫鬟端上茶点之后就退开了。 而白镜湖则跟珍儿一起在不远处荡着秋千,他还是第一次走进这么大的房子里,也从未玩过秋千,所以玩得非常的高兴,清亮的笑声传出了老远。 见他笑得这么灿烂,唐泽夕远远望着,不禁也微笑起来。 和以前那粗衣素妆的清丽模样相比,初为人妇的黄玉锦又更添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成熟韵味。她一直沉默着,反而更让唐泽夕觉得她似乎有什么话要讲。 为了不让气氛显得如此沉闷,他率先开口问道:「何将军现在还好吧?」 黄玉锦闻言猛一抬头,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原来你知道了?」 唐泽夕笑了笑,「本来不知道的,但刚才进来时看到门前挂着何府的牌匾,又忽然想到何将军的老家好象就在此地,所以才猜想玉锦姑娘你是不是……」 「既然都知道了,那……唐公子还称我为姑娘,这不是有些不妥吗?」黄玉锦看着他,不解地说。 「抱歉,何夫人。」唐泽夕放缓了语调说着:「原本我还有些担心,但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就放心多了。」 对他的话,黄玉锦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之后,将目光移开看着远处白镜湖那无忧无虑的笑脸。 「你们呢?从河城回来之后打算去哪里?」 「还没有决定,反正也没有什么要事,带着镜湖四处走走也好……」 「你不想说也没关系。」她忽然打断他,「我只是随便问一下而已,知不知道你要去哪里对我来说都一样,反正以后我也不会再离开这里了。」 在这种情形下,她那深切的目光令唐泽夕不禁觉得有些不太自在。 「请不要这么说,如果以后我再有机会路过此地的话,一定还会再来拜访夫人的。」 黄玉锦苦笑了一下,然后慢慢地站起来,缓步走到栏杆旁背对着他。「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唐泽夕楞了楞,然后回过神来说道:「夫人请问。」 「你究竟是谁?」 因为背对着,所以唐泽夕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她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在强自压抑着什么一般。。 「无论我问谁,都没有人肯透露你的身份,你到底是什么人?」 唐泽夕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为什么要这么问?我不就是我吗?只是一个普通的通路人而已,并不是没有人肯透露我的身份,而是因为我并没有什么可以说的……」 「算了。」她坚决地截断他的话,娇躯却隐隐有些颤抖。「我知道了。」 「夫人……」 她的反应让他有些手足无措,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他不是不愿意告诉她自己的身份,只不过在心里确实是将自己当作一个普通的路人来与她结识的,所以也希望她也能这么的看待他。 而且知道了他的事或许还会令她陷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当中,他不想节外生枝地牵连到她身上。 「对你而言,我不过是个仅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人罢了,果然配不上与你谈什么交情,对吧?」她问道:「反正也不可能再有机会见到的人,所以不值得你相信吗?」 「不是那样的!」他站起来急着解释。 黄玉锦却在这时转过身来,看着他的双眼已经带着泪光。 「为什么那天晚上你要突然出现呢?」她说着说着就哽咽了,双手抓紧栏杆支撑着身体,泪水不停地往下掉。「我还以为你会救我,没想到一夜之间你就已经走得无影无踪。如果你一走了之还好,为什么还要让陈公子带我离开?为什么要管我?」 自从他救了她,出现在她面前,她就已经芳心暗许;她还以为自己孤苦无依的命运会因此而改变,可这个美梦太短了,就只有那么一夜而已。 第二天早上当陈卓林向她解释唐泽夕已在一大早离开时,当时的失望几乎将她吞没了。 「对不起。」看着她哭得颤抖的身子,唐泽夕除了说对不起,他想不出来还能怎么办。 「你不用道歉,我原本就是一无所有的人。」 唐泽夕并没有回避她的指责,他望着她溢满泪水的眼睛,歉然地轻声说:「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但是你要记得你并不是一无所有,现在不是有何将军在照顾着你们吗?这里就是你的家啊!」 在他向她说起她丈夫的时候,黄玉锦的抽泣声忽然间停顿了一下,布满泪痕的脸上顿时交错了种种复杂的神色,眼神也变得迷茫了起来,最后只能无力地跌坐在石凳上。 「这里是……家吗?」 这时候,玩得正尽兴的白镜湖跑进了凉亭里,想将唐泽夕拉出去陪他,看到脸上满是泪水的黄玉锦时立即被吓了一跳,赶紧走到她的身边。 「玉锦姑娘,你怎么又哭了?是哪里痛了吗?」 珍儿见状也跟着跑了过来,很是疑惑地看着她,却只是站着,很懂事地没有出声。 「我没事。」黄玉锦被问得有些尴尬,只得低下头去拿出丝帕来小心地将眼泪擦掉,然后对着一脸担心的白镜湖勉强地笑了笑。 「既然没事,那为什么忽然哭了?」白镜湖有些不解。 唐泽夕见他一直追问,连忙过来将他拉开。「你不用担心,她只是想起了去世的爷爷,有些难过而已。」 「原来是这样啊!」他这才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被他这么一搅,刚才那种沉闷的气氛已经消失,黄玉锦擦干泪水之后显得平静了许多,她现在回想起自己对唐泽夕的指责,突然又为自己的失态感到后悔。 「刚才……真是对不起,我说得太过分了,请不要放在心上。」 「当然不会。」唐泽夕坐在她的对面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只要能让你觉得好受的话。」 白镜湖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但是十分安静地待在唐泽夕身旁坐着听。 「我……很好。」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般地低声说:「我夫君是个好人。他说愿意一辈子照顾我跟珍儿,然后才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他的。」 「何将军确实是个值得放心去相信的人。」 「那日等我醒过来时,你们已经离开了。我四处去打听你们的去向,可是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后来才晓得是你将我跟珍儿两个人交给他照顾,他除了不肯告诉我你是谁之外,其它什么事都会答应我。他待我很好,没多久之后我们就成亲了。 「他的命其实也不比我好,自小就无父无母,不到十五岁就从军,这近二十年来都在军中打拼,连个家都没有。我们成亲之后,因为他不能将我带在身边,于是在家乡为我置下了这处房子,虽然我都说过了不习惯使唤丫鬟,他还是坚持不肯让我亲手干活。就像你说的,我不是什么都没有的,是他给了我眼前的一切,他对我太好了……」 黄玉锦一一道来这些日子里的经历,说到最后又哽咽起来,美丽的眼眸中也溢满了泪水,眉目间带着化不开的伤感。 「既然他对你很好,你就应该觉得很幸福啊,为什么要哭呢?」白镜湖天真地望着她,忍不住就问了出来。 黄玉锦显然被他问得楞住了,在心里百转千回的种种复杂心绪,又怎么是这么简单就能说得明白? 看着他张着眼睛直望着自己等待回答的模样,她唯有苦笑了一下。 「幸福这东西……不是像你说的那么简单的。」 第六章 「为什么?」 白镜湖还是觉得不懂黄玉锦所说的。 「我也是在爷爷死后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唐泽夕对我好,我就觉得很幸福。只要你们都将彼此当作自己最重要的人,只要不分开,两个人一直在一起,就一直能够这样的幸福。这有什么复杂的吗?」 「最重要的人……」黄玉锦喃喃重复着,许久之后才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唐泽夕。「他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吗?」 直接面对这样的问题,虽然让唐泽夕觉得有些窘迫,但他仍是没有犹豫,坦然地点了头,肯定道:「是的。」 「我知道了。」她黯然地说道。 脑海里有一瞬间是全然空白的,什么都没有了,包括对唐泽夕的怨恨、对他的想念、对他的记忆,连同自己的一切感知全都没有了。 等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只看到白镜湖像个小孩般的扯着唐泽夕的衣袖说话,唐泽夕微笑地看着他,一副视若无人的亲昵姿态。 在那一刻,她只觉得自己仿佛从一个漫长的梦境里清醒过来似的,浑身打了个颤,然后就与他们隔离成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离开这里?」她忽然问。 「等到雨过天青的时候。」唐泽夕站了起来。「现在时候已经不早了,我们还要回客栈去。今天就先在此别过吧。」 「为什么这么急着走?我看今天晚上你们就在这里歇息吧。」黄玉锦也跟着站起身。 不知道为什么,在经过刚才的谈话之后,她和他们之间说话反倒变得更加客气起来了。 「不用了。」唐泽夕难得语气坚决地说道:「而且……也不太方便,不是吗?」 黄玉锦闻言,不禁看着他呆了一会儿。就算不用他说出来她也想得到原因,一名妇道人家在丈夫不在家的时候,留下两个路过的男子过夜,不管在何种情形之下都有损名节。他不肯留下来也是为她着想。 「那……至少可以让我送你们出去吧。」 「当然。」唐泽夕笑了笑。 白镜湖听说要走了,还依依不舍地向秋千的地方看了看,这才跟在他的身后离开。 一路上一行人沉默不语着,就在这时候忽然下起了雨,黄玉锦连忙吩咐随行的小厮去拿伞过来。 他们先躲在屋檐下,她深深地看着唐泽夕的身影。这就好象是老天故意给她时间似的,看着雨滴不断落在地上,原本说不出来的话也就这么自然地说了出来。 「如果下次……你们还会路过这里的话,还会再来看我吗?」 「当然。」唐泽夕看着她说:「我一定会的。」 她怔了一会儿,然后苦笑着说道:「该怎么说你呢?有时候太过温柔,反而会让别人感到痛苦。」 「对不起。」唐泽夕歉然地说。 白镜湖仍然是那副毫无忧虑的样子,旁若无人地依偎在他的身旁站着。 虽然没有人会知道明天将发生什么,但命运的终点其实是不变的。注定的一条路、注定的那个结果,难以预料的只是到达终点的那个方式罢了。 只是……怎么做是对,怎么做是错,谁又能告诉他呢?唐泽夕不禁苦笑出来。 「我……」他张口刚说出一个字,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一定会幸福的。」 黄玉锦并不知道他想着什么,可她反而在他面前笑了起来,尽管笑得有些凄凉,却是发自内心的。 「下次你们来看我时,我一定比你们更幸福。我也能像白镜湖说的那样,有一个最重要的人,可以一直跟他在一起……」 雨声越来越大,小厮这时已经抱着几把雨伞跑了过来。 黄玉锦亲手接过,递了两把在唐泽夕的手上;然而他却只接住其中的一把,微笑着。 「只要一把就够了。」 她只能呆呆地看着他,然后收回自己的手。 「那么,再会了。」 「谢谢你……玉锦姑娘。」唐泽夕的神情十分诚恳,在最后还是唤了她的名字。 「你还是叫我何夫人比较好。」黄玉锦向后退了一步,挥手作势与他们告别。 白镜湖一直插不进话来,只能在这时跟着对他挥了挥手,然后与唐泽夕一起慢慢走出何府的大门。 黄玉锦看着他们撑着伞在雨中越走越远的身影,她努力地想记住唐泽夕的身影,可是视线却被雨水模糊了,只能隐约看到唐泽夕将自己的衣袖遮在白镜湖的头顶,拥着他挤在伞下,那情景纵然无语,但却满溢着温柔。 如果有两把雨伞的话就不会被淋湿了,可是他却宁愿选择这样的方式,或许肯为那个重要的人淋雨,才走得到拥有幸福的那条路上吧。 她就这么站在门口看着,看着,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眼前为止。 *** 雨一直持续下了好几天,到了这天终于放晴。 这几天来,白镜湖感觉自己就仿佛是浸泡在雨水中,直到天气变得晴朗了,心情也才跟着好了起来。 趁着这个机会,唐泽夕带着他四处逛,把当地好吃的东西一一尝遍,好看的地方都走遍了。虽然两人总是被雨淋得湿渌渌的,但是白镜湖那时格外地开心。 有时在小店铺里看到一个形状稍微特别一点的陶罐子,也能让他看得惊讶不已。而且唐泽夕发现他对饰品一类的东西特别感兴趣,不管是戒子、手镯、还是耳环,甚至包括女子所戴的头钗与发饰,他只要拿在手里便好象舍不得放下,不过却从来没开口说要买。 有时唐泽夕见他那么爱不释手,就悄悄给他买回去,结果白镜湖也只是小孩子心性,就算再喜欢的东西拿着看上一、两天就会彻底失去兴趣,随后扔在一旁理也不理了。 不愿出房门的时候,他就拉着唐泽夕腻在一起,醒了就找他说话,困了就抱着他睡觉。 他对唐泽夕的一切都觉得好奇,有时把他的头发缠在手上玩,有时只是静静看他手心里的掌纹,用指尖勾着他掌心里那一条条交错的细纹,再对比自己的,接着突然就会掩着嘴自己笑起来。似乎只是这样就可以满足不已。 这天半夜时分,白镜湖还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唐泽夕却忽然坐了起来,那凉凉的空荡荡感觉让他不由得皱起眉,靠了过去双手紧紧缠着唐泽夕的手臂继续睡,生怕他走开似的。 唐泽夕看着他的举动不禁莞尔一笑,然后凑到他耳边说:「该起来了,不是说好要去山顶看日出吗?」 「想睡……」白镜湖勉强才将眼睛撑开一条细缝,应了一声,虽然睡意正浓,但缠着他的手却没见半丝放松。 「算了。」 唐泽夕轻叹了一声,然后小心地将他扶着坐起,再帮他把衣服穿了上去。 白镜湖就闭着眼睛舒服地靠在他身上任由他摆弄,好在唐泽夕做的次数多了,也越来越顺手,不出多久便帮他穿戴整齐,连同梳头、洗脸也彻底效劳完毕。 「好了,真的该醒了。」唐泽夕弯下腰来拍了拍他的脸。 白镜湖老是爱赖在床上不肯起来,其实只有一半是他真的想睡觉,另一半则像在耍赖,他就是比较喜欢由唐泽夕来帮他做这些事。 听到他这么说,白镜湖才精神奕奕地张开眼睛望着他。 「我好饿。」 「先忍忍吧,现在没东西可吃。」唐泽夕轻笑着说道。 这时候天还没亮,外面根本都还没有开店。 「等上了山之后,我们再去找找有没有什么野果来给你充饥。」 「嗯。」白镜湖大大地点了点头。 现在他一想到马上就可以去没人去过的地方等待日出,心里就雀跃不已。 这时候客栈的掌柜跟伙计大概还在睡觉,唐泽夕带着白镜湖一起翻墙离去,街巷里一个人都没有。天边的一轮残月将四周衬得格外地寂静,借着这皎洁无瑕的月光,即便没有灯火也能看得清楚。 白镜湖走在唐泽夕的身旁,他看着四周忽然得意地说道:「你看,一个人都没有,这里就好象是属于我们的地方了。」 「你看不到人的时候,不是都会觉得寂寞和害怕吗?」瞧他那副兴奋的模样,唐泽夕不禁失笑。 「才不会,只要能看到你就够了啊!」 「傻孩子,这怎么行?」嘴里虽然像是在责备着,但他的声音里仍然是宠溺的意味居多。 一路往城外走去,那座山离得不远,不出半个时辰两人就已经来到山脚下。 而事实上到了这里他们才发现根本不可能找到什么能吃的东西,这整座山竟然全是荒石堆成的,莫说野果,恐怕连野草也找不着几根。 也难怪说想要上山的话完全没有路,只能靠自己用手攀住石头,将脚踩在石头的缝隙里往上爬。 唐泽夕本来打算直接带着白镜湖上去的,但是他却坚持要自己爬。看他态度难得那么坚决,唐泽夕倒也不勉强,不过一路都跟在他的身后以防有什么危险。 白镜湖虽然头脑不太精明,但体力却是一流的,硬是满头大汗地爬到半山腰上。 因为是晚上,虽然凭借着月光可以勉强看清楚,但是毕竟不如白天,而且越往上面山势就越险峻,唐泽夕正想着他差不多也撑到极限,该休息一会儿的时候,白镜湖突然一脚踏了个空,随着一声尖叫,整个人往下滑。 白镜湖连感到害怕的那一点时间都没有,只是本能地伸出手一抓,刚好抓在一块凸出的石块上才没摔下去,他双手紧紧地抱在尖石上才勉强稳住身子,整个人悬挂在半空之中。 唐泽夕被他吓了一跳,好在他早有准备,顿时身影一闪就靠过去接住他,一手搂在他的腰际,纵身往上一跃就是丈许的高度。 「把眼睛闭上。」他在白镜湖的耳边轻声说。 白镜湖只觉得身体轻得像飞起来似的,连风似乎都被他们拋在脚下,他趴在唐泽夕的肩膀上往下面一看,脚下竟是仿佛没有底处的黑洞,直到这时候他才感到害怕起来。 如果刚才自己真的摔了下去,那后果简直不能想象。 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唐泽夕就已经抱着他来到山顶上;直到这时,他才感到自己的脚是真实地踏在地面上,顿时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不是叫你把眼睛闭上的吗?」看他吓得脸色发白,唐泽夕觉得心里有些不忍。「都怪我不该让你冒险的。」 白镜湖还是第一次经历到这么危险的事,他呆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伏在石头上往下看了看,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还好有你在,要不然我就真的不敢下去了。」 「刚才是谁坚持要自己上来的?」唐泽夕取笑地说,用自己的衣袖帮他擦掉弄在脸上的泥灰。 这时候,天空远处已经隐隐泛白,头顶的星辉也因为这一点亮光,渐渐地暗淡下来。 这座山在靠近山顶的几十丈高处,四面都是光滑的石壁,寻常人很难上得来。但真的上来了,却发现除了一堆堆石头之外其实什么都没有,看来只是光秃秃的一处平地罢了,白镜湖不免大失所望。 「不是说这里曾有仙人住过的吗?怎么会这般难看?」 唐泽夕也坐在他的身边,随门胡诌。 「也许这里以前很美丽,但在仙人离开的时候为了不让平凡人随便来到仙境里,所以干脆就把这里变成荒山了。」 「真自私。」白镜湖却信以为真,有些忿忿地说。 「这个世间有的是美丽的地方,如果你喜欢的话,以后我可以再带你去看看的。」 「现在想想,我从小长大的山林其实也挺漂亮的。」白镜湖背靠在唐泽夕的身上舒服地将四肢伸展开,然后望着远处笑着说:「虽然爷爷从来不准我下山,但是我也没有觉得无聊过。每天跟鸟儿们在一起,不知不觉一天就过去了。」 「就那样过了十九年吗?」唐泽夕问。 「很奇怪吗?」白镜湖偏着脑袋望着他,那双眼睛澄净得像明镜的湖水。「以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这样有什么不对,在爷爷死之前,我甚至不知道人其实是会死的,也完全不知道这个世上还有那么多的人存在着,有那么多的地方没去过,遇到你之后我觉得自己太笨了。」 「傻孩子,怎么能这么说自己?」 「我不在意。」白镜湖对着他笑得一脸的灿烂,「反正我本来就是笨,没什么好丢脸的。」 「你并不是笨,你只是有太多事情都不了解罢了。」唐泽夕静静地微笑着,「然而有的时候不必要知道的事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我只想让你看到美丽的、快乐的事,这样就足够了。」 仅管他说的话白镜湖听得似懂非懂,但却从他语气里的那份珍惜感到了真实的满足,于是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 「我那天看到玉锦姑娘哭了,还流了很多眼泪。」白镜湖用手指着眼睛的地方,有些困惑的样子。「虽然我也掉过一次泪水,但却没有真的哭出来,是什么样的痛苦才会让人哭成那样呢?」 「该怎么对你说呢?」唐泽夕想了想,「也不一定要很痛,有时候只要想哭就可以哭出来,就好象想笑的时候一样。」 「那你也哭过吗?」 「当然有。」唐泽夕看着他的脸,笑容变得有些苦涩。 白镜湖自然没发现到他忽然的低落,只是惊呼了一声,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似的张大了双眼。 「是发出声音的那种大哭吗?」 「只要是人都会哭的。」 本来也没什么,但是他没料到白镜湖的反应这么夸张,让唐泽夕突然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你也一样啊,当你有一天遇到了想哭的事时,不管是因为高兴还是因为伤痛,情绪一失去控制自然就哭出来了。」 「那还要等多久啊?」白镜湖急切的问道,那样子好象恨不得现在就能马上大哭一场似的。 「我也不知道,不过不管还要等多久,我都希望看到你是因为高兴而流泪。」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天色已经渐渐地亮了。天空此时格外的干净,像是一块巨大的灰蓝色宝石般地透明无瑕,坐着望过去,从对面的山头上已经露出了日光,那金色的光芒毫无遮掩地射入眼前,异常的耀眼。 不用仰望,太阳似乎与自己是同等的高度,好象可以追得到、抓在手里一样。 白镜湖看着看着忽然站了起来,他拉着唐泽夕的手兴奋地指着脚下,大声嚷嚷地说:「你快看!好漂亮啊!」 唐泽夕闻言也立即向地面上看去,不禁震慑住了。 这山顶上的石头在阳光的照耀之下,竟然全都闪闪发亮了起来,那无数点点的光芒与阳光相之辉映,站在这里就好象被发亮的星辰包围住了,眼前全是无边无际的光彩,简直教人叹为观止。 因为来的时候是晚上,所以没能发现到这山顶上的石头全都是银灰色的,应该是一种非常稀有的矿石,只要放在阳光下的话,就能够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白镜湖兴奋得脸都涨红了,他扑过来双手搂住唐泽夕的脖子。 「我没有白白来一趟,这里果然真的有仙人住过!真的好美啊,像作梦一样!」 唐泽夕也为这眼前的景象感到惊叹不已。 他轻抚着白镜湖的背部,低声说着:「原来当地人说山顶上会有神光,不是谣传,其实就是这个了。」 两个人都沉浸于这奇异的景色之中,久久不能回神。 直到太阳慢慢地爬上了天空之后,四周的亮光却在此时突然之间奇迹般地消失了。那一刻的感觉就如同从仙境堕入凡间般的不可思议,一眨眼之间,眼前立即又变回堆满了石头的荒山。 「咦?怎么了?」白镜湖没能反应过来,只得着急地抓住唐泽夕问着。 「让我看看。」唐泽夕蹲下来,捡了地上的一小块石头,拿在手里仔细地看了看,又将它放在眼前对着阳光转动着,这才发现只要不停地转动手里的石头,仍然可以隐隐看见一些反射出来的光芒。 于是他想了一下,然后告诉白镜湖:「究竟是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不过大概是角度的关系吧,可能只有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阳光从对面的山头照过来的那一瞬间,这些石头才会发亮。等到现在太阳越升越高,换了位置之后,光芒也就跟着消失了。」 「这样啊。」白镜湖虽然难免觉得有些失望,不过仍然庆幸地说道:「还好今天你带我来了,要不然就错过刚才那么漂亮的情景了!」 「高兴吗?」唐泽夕问。 「当然高兴!」白镜湖大大地点了点头,「尽管很短暂,但是我不会忘记的。」 看着他那么满足的笑容,让唐泽夕心里感到一阵温暖充实。 这比什么都要重要,比任何的风景还更要令他振奋!对他来说,白镜湖的笑容是这个世上最美不过的了。 「该走了。」他微笑着对他说。反正现在这里也没有什么好看的了,没必要继续待下去。 「嗯。」白镜湖应了一声,但是站在悬崖边往下面看的时候,还是一脸怯怯的模样。方才险些摔下去跌得粉身碎骨的可能,令他仍心有余悸。 正想着,唐泽夕却走过来,一下子将他抱了起来。 白镜湖抬起脸看着那双温暖平静的眼睛,两人的目光对视了一下,白镜湖心里所有的不安也就全部跟着烟消去散了。 「还在害怕?」唐泽夕轻声问他。 「刚才怕,不过现在我不怕了。」白镜湖笑着说:「以后也都不会再害怕了。」 是啊,从他握紧了唐泽夕那双手开始,再也不会害怕了,心里甚至隐隐雀跃地期待起来,那种两个人抱在一起飞翔,连风也被拋在脚下的感觉。 如果能够无数次地重复就好了。 是啊!如果能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 第七章 白镜湖和唐泽夕两个人就这么走走停停,等到两人回到京城时,已经是初夏时分了。 白镜湖走在京城的街头上,为眼前的繁荣热闹街景惊叹不已。 果然这里是其它地方都不能相比的,各式各样的店铺、挤满路旁的摊贩,看得他眼花撩乱。 因为白镜湖嫌热,所以唐泽夕带白镜湖去布行里做了几套夏裳,只是白镜湖对丝绸、锦缎,甚至纱质的衣料完全不喜欢,反而偏爱粗糙一点的棉麻布料。 越接近京城,唐泽夕的心情逐渐变得沉重起来,先前一直不愿意去想的问题,现在也必须正视了。 他不时的责怪自己明明早已发过誓不再娶妻,可他仍是喜欢上了白镜湖。 妻子莲雪为了救他而死,可是现在却只有他一个人得到幸福,这是不是太卑鄙了? 「你怎么啦?」白镜湖见他走着走着忽然停下了脚步,而且连脸色都变了,不禁扯着他的衣袖问:「不舒服吗?」 「不是。」 唐泽夕回过神来,连忙摇了摇头。 白镜湖虽然迟钝,但这些天来也感觉得到他似乎不太对劲,忍不住小声地问他:「你是不是想起以前的事了?」 唐泽夕勉强笑了笑。 「我没事,只是有一点怀念罢了,你不用担心。」 「那就好。」他点点头,然后望着他。「那我们住哪儿?是住你弟弟家里,还是找间客栈住?」 唐泽夕低头沉默了一下,然后缓缓地开口:「我在京城里有一处府邸,现在应该还保留着,当然还是回家住比较好。」 「回家……啊。」白镜湖闻言,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涌起一丝甜蜜的喜悦感,笑得也格外灿烂。「那我们快走吧!不过,你那么久没回去,那里还能住人吗?」 「你跟我去看看就知道了。」唐泽夕轻声说道。 「远吗?」 「当然不远。」他和皇弟唐炎慈的府邸都在皇城附近。 两年前他回过京城一次,听说那里虽然没有住人,但皇兄却任命老管家长年待在里面负责管理跟清扫,所以还维持着原貌。不过那一次他并没有回去,而是住在唐炎慈的王府里。 他害怕走回那座府邸,甚至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当他带着白镜湖走到那扇熟悉的大门前,所有的回忆顿时都涌进了脑海。 白镜湖不识字,所以对挂在门前那王府的牌匾自然是不认得,不过却被眼前这种气势给震慑住了,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 「好大啊!这真的是你家吗?」 相比之下,他住了十九年的家,不过是山林的一间小石屋,根本不能拿来相比。 「进去吧。」唐泽夕对着他点了点头,然后走上台阶,向紧闭的门上敲了几下。 大概是因为太久没有人来过了,唐泽夕一连敲了好几次都不见反应;过了好一会儿,老管家才有些迟疑地打开门探出头来。 「请问你……」待他看认清楚眼前的人的时候,立刻吃了一惊,张开的嘴巴许久都合不上来。「王、王……」 唐泽夕赶紧伸手制住他接下来就惊呼出口的话,然后递了个眼色,用极低的声音交代道:「我有客人,先不要让他知道我的身份。」 老管家楞了楞,虽然心中感到不解,却很懂分寸地低头答道:「是,小的明白了。」 他将唐泽夕他们引进门来,当他的目光落在白镜湖的身上时,顿时瞪大了双眼,原本镇静的神情也变变惊恐起来。 白镜湖见他那么吃惊地望着自己,不由得也觉得不自在,于是走过去问他:「老伯你怎么啦?为什么看着我?」 他这一开口,让老管家吓得双膝跪在地上,语气惶恐地说:「小的无礼,还请……少爷恕罪!」 「你这是干什么?」白镜湖被他的举动吓到,只得求助地向唐泽夕望去。「唐泽夕,他怎么了?」 唐泽夕在心里叹了一声,然后淡淡地对老管家说:「你起来吧,快去为白少爷准备房间与热水,我们赶路也累了。」 「是,小的这就去!请……请主子稍等片刻。」老管家很快退下。仅管这些年来他一直都负责清扫王府,但是这里荒置得太久,连个煮饭烧水的下人都没有,不准备一下根本无法住人。 在他走后,白镜湖一脸目瞪口呆地望着唐泽夕。 「那个老伯……好象很怕你。」 唐泽夕勉强一笑,他身为皇室的人,会让人有如此反应,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你以后慢慢习惯了就好。」 「不过……他叫你主子,说自己是小的?」说着,白镜湖不禁笑了出来。「听起来好奇怪啊,他明明比你老多了。」 「傻孩子,这有什么好笑的?」唐泽夕摇了摇头,带着他穿过庭园往里面走去。 老管家看到白镜湖显得那么吃惊是正常的,因为白镜湖跟何莲雪长得真的很像。他在王府里当了几十年的管家,对过去发生的事当然很清楚;这么多年来音讯全无的唐泽夕忽然回来,还带着一个跟死去的王妃长得如此相像的少年,无论是谁都会吓一跳。 过了十二年再重新回到这个地方,眼前熟悉的一草一木竟然都还与记忆中一模一样,令唐泽夕真的有种时间错乱的感觉。 「唐泽夕!你又在发呆!」白镜湖将手放在他的眼前晃了晃,然后习惯性地拉他的手。「陪我去那边的荷塘看看吧。」 不知道为什么,唐泽夕在听到「荷塘」这两个字的时候,心里忽然有一种强烈的罪恶感,于是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手。 白镜湖的手因此而僵在半空中,一脸困惑的问他:「你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他突然如同从梦里惊醒般地回过神来,用尽所有的力气对着白镜湖笑了一下。 才短短的几个时辰,老管家就已经张罗好一切,不但立刻找来一些仆人与厨子准备晚膳,连前来服侍他们的婢女也看得出来是训练有素。可能是因为管家交代过,所以下人们都只称唐泽夕为主子,让白镜湖听到又是一阵好笑。 夜色渐渐暗了,府内四处都挂上灯笼,仿佛一瞬间就恢复了生气。 唐泽夕若有所思地为沐浴后的白镜湖梳着头,刚才婢女走进来想要服侍白镜湖更衣的时候,他几乎是惊叫着拒绝。因为唐泽夕不在,他只得试着自己与她们说话,结果动不动婢女们就跪了一地,吓得他反而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只得光着身子心惊担战地让她们穿上衣服。 经过这件事后,他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唐泽夕,稍微一离开唐泽夕都觉得不安。 他换上一件淡青色锦衣,湿发贴着脸颊,更衬着肤色如雪,俏丽的容颜带着惯有的天真神态,只在流动的眼波之中流露出一丝妩媚。只是他自己却浑然不觉,让周围的人看直了眼。 二王爷带着如此动人的美少年回来,这个消息恐怕不久之后,就要传遍京城了。 唐泽夕听到他低叹一声,立即停下手里的动作问道:「梳痛了吗?」 「不是。」白镜湖的声音显得闷闷的,「为什么你家里会有这么多人?我一个都不认识,他们又不是你的家人,而且好象都很怕我。」 「那是当然,因为你是他们的主人啊。」唐泽夕虽然向来待人亲切,但从小长于皇室,对于君臣主仆之间的观念仍然是根深蒂固的。「他们的职责就是为你效劳,敬畏你是正常的。」 「我可以不要吗?」白镜湖从铜镜里头望着背后的唐泽夕。 「如果你不要,他们就等于失去了存在的价值,这未必是件好事。」 白镜湖听到这话不禁皱起了眉,他不太喜欢这种感觉。 「对了,你在京城长大,一定认识很多人对不对?」 唐泽夕点头,一边梳理着他的发丝。 「怎么了?」 「那你也一定有办法找到那个二王爷,你能带我去见他吗?」他回过头来拉着唐泽夕的衣袖。「我想早些把话转告他……」 他总觉得唐泽夕自从回到京城之后,整个人就变得有些奇怪,所以他想早些把爷爷交代的事情完成,然后尽快带着他离开这个地方。 这样的话,他们也一定能够回到以前的样子吧? 唐泽夕沉默了半晌,然后神情复杂地看着白镜湖。 「你爷爷要转告二王爷的话,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吗?」 「当然可以。」白镜湖点头,他本来就不想隐瞒他任何事情。「但那句话的意思我一点也不懂,爷爷要我带着那把短剑去京城找到二王爷,然后对他说:为什么你不去陪我姐姐?」 唐泽夕手中的木梳顿时掉落。 他一脸惨白地后退好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子,可身体仿佛被拋入冰冷的湖水当中,寒冷得连血液都冻住,嘴唇不断地颤抖,连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为什么你不去陪我姐姐? 白镜湖果然与何家有着密切的关联,他甚至就是何莲雪的弟弟,而自己却是害死他双亲与姐姐的仇人。 「唐泽夕,你怎么了?」白镜湖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于是走过去想拉他,却再一次被他躲开了。 「我懂了。」唐泽夕喃喃说道,看着白镜湖戚然一笑。 他想再深深地看白镜湖一眼,可眼前却忽然模糊了。他只觉得眼前的这一切简直都荒谬到极点,想也不想地转过身快速逃了出去。 「唐泽夕!」白镜湖着急地追了出来,可他的身影却早已经消失了。 真是残酷的相遇啊!他根本不能拥有白镜湖。 不是没有预警的,就连唐炎慈也警告过他,可当时他根本就听不进去,仍然一头栽进了这不该存在的感情里,甚至……还将白镜湖也无辜地拉下水。 他彻底明白了,他的时间早在十二年前就该停止的,所以理应由自己去背负这个天谴。 从来不知道原来孤单是这么可怕的感觉。 *** 白镜湖躺在床上,一直盯着桌上的烛火看,稍一眨眼那闪过的黑影都令他感到心惊,即便现在已经夜深了,可是他却怎么都睡不着。 掀开身上的锦被坐了起来,他不禁有些恼怒。 以前从没这样的,以前他一个人即使几天几夜陪着鸟儿说话,也不会感到一丝寂寞,可现在那个人教懂了他什么是寂寞,却开始和他保持距离! 他看不清唐泽夕的意图,也不明白他究竟在想什么,只觉得那种难熬的孤单正在他的心里啃蚀着,令他再也受不了,只想要去找他。 白镜湖打开房门就往外走,府内一片寂静,其它的房内早已熄了灯火,门全部紧闭着;他不知道唐泽夕到底在哪个房间,只能逐一敲门。 被他这么一闹,立即惊动了守在外面服侍他的几个婢女,纷纷一脸恐慌的跟在他的身后,又不敢出声阻止。 「你们能不能告诉我唐泽夕在哪里?」白镜湖敲了老半天的门,结果全都是空房间,无计可施之下只得问起身后的婢女们。 而她们只是低着头,半个字也不敢多说。 「你们只要告诉我就好了,根本不用害怕!」白镜湖有些急了,说话也大声了许多。他拉着其中一个婢女的手着急地想追问,她吓得面色惨白,立即跪下,几乎是趴在地上。 「奴婢们什么都不知道,请少爷回去歇息吧!」 「唉!跟你们怎么说都说不清楚!」他急得直跺脚。 这时老管家听到声响也匆匆地赶来了。 「白少爷,你有什么吩咐吗?」 「唐泽夕呢?唐泽夕在哪个房间?你带我去找他吧。」 「王……呃,主子现在不在,他……出去了。」老管家答得冷汗涔涔。他本想说唐泽夕是进宫去了,但又想起他交代过不能透露身份,于是慌忙改口。 白镜湖听后神色有些黯然,「那你知不知道他去哪里了?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小的实在不知,请白少爷恕罪!」 老管家说到这里差点又要跪下去,急得白镜湖连忙甩手。 「你别跪了!你们跪得我头都疼了!」他既气愤又失落地回到房内。 就算现在唐泽夕回来了,他也绝对不理他了!白镜湖有些负气地想着。 白镜湖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快天亮才勉强入睡,可迷迷糊糊之间,他总觉得唐泽夕的目光一直看着自己,他想那一定是梦吧,所以很害怕醒来。 恍然间,一只温暖的手掌轻轻地覆盖在他额前,那熟悉的温度如此清晰,白镜湖想要抓住那只手,但当他睁开眼睛时,屋子里却什么都没有了,只见一道紫色的身影在窗外有如闪电般离去。 他呆了一呆,然后穿上鞋子跑了出去,对着外面大呼小叫地喊着。 「唐泽夕!我知道你躲着我,我已经不生气了,你出来吧!」 「白少爷!」可怜的老管家闻声又急着赶了过来,「主子他还没回来。」 「胡说,我刚才还看到他了!你带我去找他吧!」 「我们真的不知道主子的行踪,外边露气太重,白少爷还是先让玉菊她们服侍你穿衣吧,要是不小心受了风寒,主子怪罪下来我们可担当不起啊。」老管家被他逼得满头大汗。事实上他是真的不知道唐泽夕在哪里。 「我不要!」白镜湖索性耍起性子来,气愤地躲进房里用力把门关上。「你去告诉唐泽夕,如果他不来,我就不穿衣服也不吃东西,饿死算了!」 「这……」老管家被他关在门外,一脸为难地站着,只觉得头痛不已。 *** 唐炎慈打从河城回来之后,皇兄唐煜阳就以身体不适,直接将朝中大大小小的奏折都推给他处理,害他现在成天几乎从早到晚忙个不停,连跟爱人赏个花喝杯酒的时间都没有,心头正在郁闷不已,所以当他看到唐泽夕出现在他书房的时候,自然也没摆出什么好脸色来。 「有门你不走,为什么每次你来找我都要爬窗?」他将手中的笔搁下,然后瞥了唐泽夕一眼。 「等通报实在太麻烦了,而且我也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我回来的事。」唐泽夕对他装出来的恶脸完全不以为意。 「本来我还以为你也不想让我知道的。」唐炎慈意有所指地说着。 「那倒没有,反正也瞒不过你。」唐泽夕抿起唇苦笑着,「管家找来的婢女里面有两个都是会功夫的,这点我还看得出来。」 「那些人确实是我安排的没错。」唐炎慈直截了当的点头,「不过我倒是没有想到你会先找上我。」 「我有些不放心,所以想过来看看。」唐泽夕对他说道:「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请尽管告诉我,我会尽一切努力想办法为你办到的。」 唐炎慈听了不禁皱眉,对他这种仿佛在处理后事的行为感到不悦。 「你只要给我好好活着就行了。」 「为什么这么说?」 「你自己心里明白。」他的口气有些冷冷地说:「听说昨晚你进宫去了?」 「嗯,已经很久没像那样跟皇兄一起喝酒聊天了。」唐泽夕脸上露出怀念的神色,「小的时候我们总是在一起,现在却连见个面都不容易了。」 「谁教你这么多年都四处游荡不肯回来?」唐炎慈毫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然后有些头疼看着堆在案桌上如山的奏折。「他已经够放任你了,我就没那种好命。」 「抱歉。」唐泽夕低声说着,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眼眶一阵湿意。「我为你们做的实在太少了……」心里一下子变得感伤起来,他努力让自己笑了笑。 「对了,卓林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琥珀在照顾他。他的身份虽然还没有正式公开,不过朝中有几个老家伙似乎知道了什么。」唐炎慈答道。琥珀是他的心腹手下,他一直相当信任他;现下的情形也算是最好的安排了。 「会有危险吗?」唐泽夕心里一动,毕竟陈卓林可说是皇室血脉中唯一的直系继承者,朝中有几派势力早就蠢蠢欲动,既然陈卓林在唐炎慈的手里,想要控制他自然不太可能,就只有想办法尽力除去他了。 「就因为有危险,所以我一直没让他露面。」 「我倒觉得应该尽早将他送入宫中早些习惯比较好,而且在皇宫内比外面安全太多了。」唐泽夕说道。 「我也想过,但要他住进宫里的话又该以什么身份呢?」唐炎慈提到这里不免觉得微微头痛,「以那小子现在的脾气,如何能在权力的争斗中生存下来?一旦被居心不良的人利用,后果就严重了。」 「那也是。」唐泽夕稍微安心一些,看来唐炎慈还是相当重视那个少年的。想要保护一个人生命安全其实并不算困难,但如果想要保护他的心不受伤害,这就要费神得多。 「对了。」唐炎慈像是忽然想起似的,「你那个小舅子今天早上又在大吵大叫,还说你要不去见他的话,他就干脆饿死算了。」 「我听到了。」唐泽夕对此也相当的痛苦无奈,不过没想到这么一件小事也能如此快地传到他的耳里。 「你是怎么知道镜湖就是莲雪的弟弟?」 「查到的。」唐炎慈淡然答道:「他生下来的时候因为手指与常人不同,命相又跟父母相克,因此才让家仆将他带出京城,然后何家对外宣称孩子已经夭折。」 「原来如此……」唐泽夕黯然说着:「真是没想到结果竟然会是这样。」 「你打算怎么了断?」 「别问好吗?」他的心情顿时沉重不已,「毕竟是我欠他们的。」 「难道你想以自己去赎罪?」唐炎慈盯着他,声音里有几分怒意。「你不要逼我插手……」 「炎慈!」唐泽夕用力打断他,「请帮我好好照顾他。」 「你……」 「就当这是我的遗言。」他一字一顿地说:「好吗?」 唐炎慈顿时浑身一怔,被他语气中的坚决震住了,语气也软化了下来。「你不要随意就做了决定。说的简单,他又不是没长脑子,也会有七情六欲的烦恼,就算是有再多的荣华富贵给他享受,也不见得就一定能够满足快乐。」唐炎慈对他的固执几乎有些无力,「更何况他又那么依赖你。」 「他只是小孩子心性罢了。在当时他不过是只能依靠我,但并不是非我不可;以后时间长了,他会慢慢习惯没有我的日子,可以找到更多可以信赖的人,这样对他反而更好。好比就算他再喜欢的东西看久了也会失去兴趣,现在的他根本就不懂得什么才是真正的珍贵,即使我不在他的身旁……」 「你都是用这些话来说服自己的吗?」唐炎慈实在听不下去了,不悦的将他的话截断。 「这是事实。」 唐炎慈无奈翻了个大白眼,本来还想继续说什么,可书房外却传来声音。 「王爷,何尚书求见。」 「唔,叫他先等等!」早不来晚不来,这时来凑什么热闹? 然而就是这么片刻的时间,当唐炎慈回过头往唐泽夕站的地方看去时,他的身影却已经不见了。 尽管他一向行踪不定,但从来没有像这样不打招呼就独自离开。 看来是下了决心的吧。唐炎慈不由得有些忧心地想着。 第八章 整整两天过去了,白镜湖正如他自己所说的,唐泽夕没有回来他就什么东西也不肯吃,从早到晚披头散发只穿着里衣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双手抱膝地坐着,怎么劝都没有用。 他会用那毫无生气的声音向门外问道:「唐泽夕回来了吗?」 问的次数多了,下人们也觉得心疼。每次他问起的时候,大家都不知说什么才好。 没有听到想要的回答,白镜湖也似乎毫无反应,只是一脸黯然地将头贴在自己的膝盖上一动也不动,像被拋弃的宠物一般眼巴巴地等着。 他搞不懂究竟为什么两人的关系会变成这样,不停的回忆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每一件事,仍然毫无所获。自从遇上唐泽夕之后他们就天天在一起,几乎没有一刻分开过;时间一久他也习惯了,他还以为会永远这么持续下去。 尽管唐泽夕常常对他说起要他以后就算一个人也要好好的活着,但他压根儿没有真的放在心上,甚至连想都没去想过。 原来不是没有预兆的,只是他自己没发现罢了。白镜湖第一次觉得心里难受不已。 唐泽夕去哪里了?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走?以后都不管他了吗?这些问题不断在脑子里打转,到最后他的心有些隐隐作痛。 他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自己生病了。 可就算他现在病死了,那个人也不会回来了吧?他忽然自暴自弃地想。 他对他感到厌烦了吗?是啊,他什么都不懂,还老是要他帮着自己做这做那,他一定觉得他太麻烦了,可他以前说的话都是骗自己的吗? 当欺骗这个词窜进白镜湖的思绪里时,连他自己都惊了一下。他虽然不擅于思考什么,但他也有自己的坚持。 他讨厌被欺骗,如果唐泽夕说的话都是骗他的,那么曾经在一起的时光还有何意义可言?自己对他的信赖是由他的谎言才产生的,这样的信赖又有何意义可言? 但……他没有理由这么做啊! 白镜湖现在心急的想见唐泽夕一面,他想当面问清楚。 他忽然又想起刚认识他时的情景,明明没有几个月,感觉上却好象已经很久,久得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一般。 那时唐泽夕看到自己手中的短剑忽然一把拉住他,而当时的他只知道饿,被一个陌生人抓住了手竟然一点都不害怕。 或许是从第一眼就开始相信他吧! 想到这里,白镜湖站了起来,在包袱里找了一会儿,将那把短剑找出来拿在手里。爷爷曾交代过他一定要用这把剑去报仇,他心里其实对那个二王爷并没有什么仇恨,也并不是非要杀他不可。 早知道来到了京城,唐泽夕会变得不理他,他宁愿永远不来这里。 宁可那时,两人被那场雨永远地困在寺庙外也好! 这时,原本在门外一直劝他吃饭的老管家忽然叫了一声,几乎是同时,白镜湖听到门被强行撞开的声音。 他有些惊讶地回过头,还来不及看清楚什么,几条人影就已经闯进来冲到他的身旁,他立即被吓得一声尖叫,只觉得脑后被人用力地重击一下,接着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当唐泽夕回到王府已经是深夜了。这两天他都没有回来与白镜湖见面,除了让他稍微可以试着习惯以后一个人生活之外,他也不想让自己因为舍不得而改变决定。 整整两天的挣扎,让他终于决心不再逃避一切了。 虽然已经很晚,府内仍然灯火通明。刚开始他还不以为意,以为又是白镜湖为了找他而大吵大闹,但当他看到唐炎慈与琥珀竟然一脸严肃地坐在厅堂时,就立刻感到不对劲了。 「怎么了?」想也没想地,他开口就问。 唐炎慈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事情不妙,白镜湖被人挟持走了!」 「你说什么?」唐泽夕惊得后退了一步,第一个反应就是不相信,但看唐炎慈的表情又好象不是在开玩笑。「这……是怎么回事?」 「我赶到这里的时候,府内上下没有留下一个活口,而白镜湖却已经不知去向。」唐炎慈皱着眉,「我安排在这里的人每个身手不俗,竟然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不可能!谁会那么大胆冒险这么做?劫走了镜湖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唐泽夕瞪大了眼喊道。任何时候都是波澜不惊的他忽然如此失控,让周围的人都觉得意外。 「你冷静点听我说。」唐炎慈似乎早有准备一般地看着他,「劫走白镜湖或许没有什么好处,但如果他们以为劫走的是另一个人……那就不一样了。」 「你是说……陈卓林?」唐泽夕猛一抬头。 「对。我上次告诉过你关于陈卓林的身份朝中已经有人知道了,但因为他一直没有露面,所以他究竟是什么样子还无人清楚。而且……你去河城找过我,回到京城来身边就多了一个少年,如此一来,他们难免会以为白镜湖就是陈卓林!」 唐泽夕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口。 「你知不知道究竟谁的嫌疑最大?」 唐炎慈从来没有听他用这么冰冷的语气说过话。 「知道,是六皇叔。」他答得极为肯定,「六皇叔跟管丞相早就勾结在一起,上次与胡国私通设计让我带兵到河城,然后伺机想造反行刺皇兄的也是他们。不过那个计画最后胎死腹中,没想到却意外知道了陈卓林的存在,我还知道前不久六皇叔不知去哪里找到了几个会使邪术的异邦人。 「也许他就是想在这个时候先控制陈卓林的心智,就算不成功也可以杀了他,甚至……用他来要挟我们。你是知道的,我们都没有子嗣,而旁系血缘里也只有六皇叔一族,陈卓林的存在对他的威胁实在太大了。」 唐泽夕一面听他说着,手下意识地握紧随身佩剑的剑柄,指关节已经隐隐泛白。「也就是说,镜湖很危险?」 「我想暂时危险不大,但如果他并不是陈卓林的事一曝光就很难说了。」 「我知道了。」唐泽夕转身就向门外走去。 「你去哪里?」唐炎慈立即拦住他,「你想直接去找六皇叔吗?他怎么可能抓了人还傻得藏在自己的府上?你现在冲动行事根本没有任何好处,只会害了他!我已经派人出去找他们也,只要人还在京城内,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唐泽夕的脚步停了下来,然后轻轻抬头看着唐炎慈,目光笔直地与他对视着。 「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故意设计让六皇叔这么误会的?」 唐炎慈被他的冷冽神情震了一下,但他并没有闪躲他的质问,而是用略带愧疚的声音承认了。 「是的,但我真的没有想到……」 「你没有想到我竟然会在这个关头放着他一个人不管,是不是?」唐泽夕苦涩地说:「如果我一直在他身边,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他忽然笑了起来,笑得接近于苍凉,「是我害他的。」 唐炎慈一阵默然,这件事谁都有责任,但现在即使是劝他,他也听不进去吧。 「我希望你能保持冷静。」他唯有道么说。 「我会尽量。」唐泽夕转过身去,但那一刻逼人的杀机却在他的眼中瞬间浮现,连声音也像剑般地刺入人心。「但如果镜湖真的发生什么不测,我就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了!」 唐炎慈忽然说:「在得知他被劫走之后,其实私心里我还松过一口气。」 说完以后,他感觉到唐泽夕那从未有过的冰冷目光直看着自己,不禁长叹了一声。 「可是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才晓得自己其实错得离谱。我不懂你为何如此失控,难道就只是因为无法对莲雪交代吗?你有没有认真想过对你而言,他到底是怎么样的……」 「你别说了!」唐泽夕打断他,低声说道:「我现在只想将他平安救回来。」 唐炎慈道时候问的问题,同样也是这些日子以来在他心里纠缠不去的困惑。 他一直不愿也不敢去细想原因,甚至连一点点模糊的念头都会觉得自己肮脏不已。 内心对自己的责难、对这种感情的犹豫,还有对白镜湖的不舍,在那份巨大的激烈矛盾下他退缩了,就因为没有勇气去面对才选择了逃避。 然后也就因为他的怯懦,竟一个失神让白镜湖掉进了危险之中,他绝不能原琼自己! *** 白镜湖渐渐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冰冷的地窖里头,四周散发出难闻的霉味,空气也很稀薄,让人连呼吸都感到困难。 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后脑的疼痛提醒了他自己遭人暗算的事实。 地窖里光线非常暗,几乎什么出看不见;眼前的黑暗仿佛没有尽头,让他的心里升起一阵阵的恐惧。 本来他已经有整整两天滴水未进了,此时更觉得头昏乏力,连勉强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我是要死了吗?」他低声喃喃自语着,声音有些哑,嘴唇也干裂了。 没一会儿,地窖的门被人打开了,刺眼的光线从上面投射下来,白镜湖本能地闭上了眼睛,只听到一阵脚步声顺着楼梯慢慢接近,然后来到他的旁边。 「这么久还没醒,该不会死了吧?」看他一动也不动,穿着黄色短衫的男子说道。 「那怎么可能?」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另一个穿黑色衣服的男子还是伸手探了探他的呼吸。「没事,大概是下手太重了。」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主人到这时还没来,这地方不知道安不安全。」 「你问我,我去问谁?」穿黑衣的那个有些没好气地说着。本来计画是他们先将人掳到这里来,再等候主人的传命行事,可是到现在都已经过去一整天了,还没得到任何消息,看来主人已经被盯上了。 白镜湖并不是有心要装晕,这时眼睛也慢慢的能适应光线了,于是有些虚弱地张开了眼。 「你们……是谁?」 「他醒了!」黄衣男子立即退了一步。他的脸上蒙着一层布看不到脸,但听声音就感觉得到他似乎很紧张。 还是黑衣的那个要沉着一些,他紧紧盯着白镜湖的脸。 「不对,看他的样子不像会功夫的人。」 「那不可能啊,听说他在河城还立了不小的军功,怎么可能不会武功?」 「小声一点!」黑衣男子瞪着他,「你想把所有人都引过来吗?」 「那……会不会是搞错了?」黄衣男子听后立即压低了声音,但却吓得不轻。如果他们真的犯了这种错误,就别想活命了。 「应该不会。整座王府里除了下人之外,就只有他一个人了,而且上次在街上你也看见了,二王爷带在身边的人明明就是他没错。」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听他们说了半天,白镜湖连半句都没听懂,他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身处于险境当中,反而对他们谈话的内容感到好奇。「什么王府、二王爷的……那到底是谁啊?」 「别想装蒜,你逃不出去的,还是乖乖地待在这儿吧,我们不会为难你。」黑男子人并不想跟他多说什么。 「我没有装,我真的不懂你们在说些什么。」白镜湖向他解释道:「你刚才说在王府里的人……就是我吗?可我从来没去过什么王府,我明明是在唐泽夕的家里!你们相信我好吗?」 黄衣男子听过之后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白镜湖的脸上虽然有些脏兮兮的,但丝毫没能掩盖住那张清丽的容颜,从他眼里透露出来的目光干净而诚恳,似乎不像说谎的样子。 他这副模样让黄衣男子轻易地消除了戒心。 「如果你是装出来的,那也真是演戏高手了。」他盯着白镜湖说:「唐泽夕就是二王爷,二王爷就是唐泽夕,你难道连这个也不知道吗?而且即使是以你的身份,也不能直接称呼他名讳的……」 「够了!」黑衣男子快速将他的话打断,「看来他没什么事,你跟我一起先上去守着,直到主人的命令传来为止!」 「我知道了。」黄衣男子好象很怕他,只能急忙点头,临走之前还朝白镜湖看了一眼;只见他一脸呆呆地望着自己,微启的唇不停地发颤,一张脸竟是惨白得毫无血色,让他不由得有些不忍心起来。 「你……你等等!」白镜湖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力气,突然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抓住他的衣服。「你刚才在说什么?你说……唐泽夕就是二王爷?」 「是啊!」他点头,「你真的不知道?」 「你、你骗人!」白镜湖根本就不愿相信,他激动的用力扯着那人胸前的衣襟。「为什么要说这种谎?你这个骗子!」 「我……没有啊,这是真的!你去京城的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人问二王爷叫什么名字,看我有没有骗你。」 「你闹够了没?」黑衣男子终于发怒,他一把将白镜湖推开,然后冷冷地看着黄衣男子。「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不要命了吗?还不给我滚上去?」 黄衣男子被他这么一骂,也意识到自己的失常,立即在心里暗骂着自己,低下头随在黑衣男子一声不吭的离开了。 白镜湖被推倒在地,头部又重重撞到地面上,痛得向乎晕了过去。 那两个人上去之后地窖的门又再度关上,眼前也跟着陷入一片漆黑之中。白镜湖的心里反复着那个人的话。 白镜湖记得自己曾经问过他究竟是谁,可是他却没有告诉他…… 原来一开始他就在骗他了! 白镜湖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停地发凉,冻到几乎颤抖起来。 唐泽夕就是那个害死他亲人的人!他们一起走了近千里,竟然走到了这个结局! 他为什么要骗自己?这么做对他又有什么好处?或者他只是想愚弄自己而已?他又是为了什么要这么做? 他无助地伸手轻抚着自己颈间的那只翡翠戒子,忽然觉得迷惘了。 连这么重要的东西唐泽夕也愿意送给自己,那么自己应该相信他才对。从未有过的激烈矛盾在他的心里纠缠着,胸口隐隐作痛。白镜湖收紧双臂抱紧自己,背靠在墙上将身子缩成一团,却在这时感觉到地上有个硬物抵着小腿。 他有些迟疑地捡起来一看,居然是自己的那把短剑! 对了,他在被击昏之前正看着这把剑,而后虽然失去意识,但是却一直没有松手,加上他的衣袖本来又长又宽,所以才没被那两个人发现。 虽然现在手里有了武器,他对自己是否能够逃出去仍然漠不关心,甚至心想死在这里也无所谓了。毕竟离开这里又怎么样?他还能去哪里?难道真的要拿着这把剑去找唐泽夕愎仇吗? 不!他做不到。 这时,他一手握着剑一手抚着戒子,内心里像是被火烧,又似被冰冷刺骨的寒意笼罩着般的痛苦;他突然用力将脖子上的红绳扯断,然后呆呆地看了戒子许久之后,又一次往自己的手指上套。 动作跟呼吸都在这一刻停顿了。他戴不进去的,他的手指天生就连在一起,即使得到了这个戒子也永远不能戴上。 他把戒子握在手里,用力紧握着,仿佛想这么将它镶入自己的肉里。原本因为疲乏而有些涣散的目光也透出一股狠意。 他咬紧了牙,拿起手中的短剑向手指之间割了下去,鲜血也顿时涌了出来…… *** 在得到白镜湖有可能被藏在京城内一家酒楼里的消息,唐泽夕立刻带着人过去搜索,但他们几乎将酒楼里所有地方找遍也见不到白镜湖的人影。 「你们确定所有地方都已经搜过了吗?」随行而来的琥珀也皱着眉,向手下问道。 「是的。」手下答道。 他们来得突然,还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酒楼内的客人们这时已经乱成一团,但又不敢吭声。 掌柜早已被这阵仗吓得双腿发软,脸上的肥肉也不停地颤抖。 「这、这位……官爷能不能告诉小的……这到底是……」 话还未说完,冰冷的剑尖就已经瞬间抵上他的喉咙,然后是比剑更凌厉的目光刺入他的心里。 唐泽夕看着他冷冷地道:「说!这里能够藏人的地方在哪里?」 「这、这……小的向来做的都是正当生意,哪、哪会有什么藏人的地方……」他几乎被吓破了胆,连自己在说些什么都不知道,只一个劲地抖着嗓子证明自己的清白,「大人请相信小的……从、从来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请相信小的啊!」 唐泽夕听得若有所思,而琥珀则是嫌他太吵,于是伸手一记手刀将他打晕过去。 「看来他真的不知情。」 「你叫人守在门口,不准任何人擅自离开一步。我要亲自再去搜一次。」唐泽夕执著,然后将手中的剑收回剑鞘中。 「是。」琥珀点头道,然后对身旁的人交代之后,也带了几个人紧随着他往内走去。 唐泽夕来到了后院。为了方便搜索,琥珀的属下将酒楼里的所有人都集中在柴房里,包括厨子、伙计,还有马夫等叫共接近一二十个人,将原本就很窄小的柴房挤得满满,大家都一脸惊恐的看着走进来的唐泽夕,弄不明白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唐泽夕在屋内走了两步,忽然有种不太对劲的感觉,但又想不起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本来他已经想离开再去马棚内找的,但又停下来将屋内的每一个人仔细地看了看,最后目光在穿着一黑一黄的两个男子身上顿住了,表情也冷了起来。 「你们会武功?」 身后的琥珀听后楞了楞,也向他们看去。会武功的人在呼吸的时候会自然地显得与普通人不同,要来得缓慢悠长得多;但这一点细小的差别,一般人是很难察觉到的,如果不是唐泽夕说起,他可能就不会发现。 想到这里,他感到一阵惭愧,也不禁由衷的钦佩。 那两个人被吓得立刻变了脸色,还是旁边的一个厨子胆子大些,为他们开口说道:「他们……他们是这里的保镖……」 唐泽夕皱眉,虽说如此,一来就是会一些功夫也不足为奇了,但他始终觉得哪理不大对劲。 他充满疑虑地仔细看着他们,直到日光在触及到黄衣男子的衣袖时,顿时就明白了过来。 他对琥珀使了个眼色,断然说道:「仔细搜这间屋子,任何地方都不能放过!」 这些手下都是唐炎慈府内的侍卫,个个都是训练有素绝非俗人,在听到唐泽夕的话之后,不待琥珀发令就立刻在屋内仔细搜了起来,而原本集中在屋子内的人也全部被赶出来。 「王爷发现了什么吗?」琥珀问道。 唐泽夕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我一直就觉得不对劲,后来才知道是脚步声有问题,这间屋子下面应该是空的,而且……那个人的袖子上有几道脏污,明显是被人拉扯住时留下的指痕。」 说到这里,他不由得胸口一痛。白镜湖总是习惯性地扯着别人的袖子说话,他是再了解不过了。 果然,在柴堆的下面有一块石板是松动的,将石板移开就可看到一个拉环。 地窖的门就在这埯! 那两个人见事情败露,立即窜身而出想逃命。 不待唐泽夕动手,琥珀就已经将他们制住了,然后用随身的银针刺入他们颈间的穴位里,他们顿时就倒了下去,浑身还不停痛苦的抽搐。 「王爷打算如此处理他们?」 「先救人要紧。」唐泽夕看也不看就急着从地窖的入口走了下去。 下面太暗根本什么也看不清楚,琥珀令手下点了火,窄小的地窖就这么亮了起来。 火光之中,白镜湖躺在地上,腥红的鲜血已经将他的衣袖染湿了大半,血还不断从手上的伤往外渗出,他的脸上惨白得没有一点血色,眼睛紧闭着,像个坏掉的木偶般毫无生气。 在认出他的那一瞬间,唐泽夕觉得自己的心像被人狠狠地捏了一把,他几乎要崩溃。 琥珀懂一些医术,他赶紧过去将白镜湖扶起检查,在确定他并没有生命危险时终于松了口气。 「还好他没事,不过……受了点伤。」 唐泽夕就好象没听到他的话似的,仍然站在原地呆立不动,理智被击溃得无影无踪。他紧握着剑柄的手已经泛白,宫四周的空气里都能罩着杀机。 「不管是谁,我会让他后悔的,我会一百倍的还给他!」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心里一寒,尤其是琥珀。在他的记忆里这位二王爷总是对任何人温和有礼,从来不生气,也从不摆架子,教人实在无法将眼前这个因愤怒而失去理智的男子联想在一起。 「王、王爷……」琥珀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怪异,若有所思地抬起头,「白少爷受的伤……很奇怪。」 他的话惊醒了唐泽夕仅存的那一点点理智,他勉强收起自己几乎失去控制的愤怒,走过来看白镜湖的伤口。 而在看到白镜湖仍在流血的指间同时,一阵带着寒冷的痛苦也彻底地将他吞噬了。 白镜湖左手的三根手指之间,那原本连着的地方被硬生生地用刀切开了,伤口并不整齐,像锯齿似的扭曲着,皮肉下可以清楚地看到露出的骨头,完全血肉模糊了。 在他的中指上,戴着那只已被血染红的戒子! 第九章 当白镜湖终于睁开眼睛的时候,唐泽夕那充满疲惫与忧虑表情的脸,由模糊到清楚出现在他的面前,他顿时知道自己得救了。 「你……终于回来啦。」白镜湖对着他笑了笑,声音干涩沙哑得连自己听了都皱眉。 唐泽夕的脸消瘦得厉害,眼神几乎是空洞的。在听清楚白镜湖说的话后,身体明显一震。 他低下头望了他许久。「对不起。」 除了对不起,他已经说不出别的任何字句了。 白镜湖不太明白他为什么道歉,是因为隐瞒了身份的事?欺骗过他的事?不管哪一种可能都令他觉得心痛难忍。 就在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他还希望那只是一场梦,清醒了就又能回到当初了;但是他的抱歉,还有手指上灼热的疼痛,却不断提醒着他冷酷的现实。 他将自己的左手从锦被下面抽出来,手指上包扎得很仔细,一股奇异的药香也弥漫了出来。他试试动了动,但只是一点细微的动作就令他感到一阵剧烈的痛苦,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痛吗?」唐泽夕忙站起来,「我去叫人来帮你换药……」 「等等!」白镜湖叫住他,「我的戒子哪里去了?」 唐泽夕背对着他,顿了—会儿才低声回答:「因为要涂药膏,所以我把它取下来了。」 「你放在哪里?能够还我吗?」 「当然。」他回过头来,把那只戒子放在他的枕头旁边,虽然距离隔得很近,他却没有去看他的眼睛。「你饿不饿?我去……」 「我们离开这里吧。」白镜湖忽然打断他,「像以前那样,不管去哪里都好,只要离开这里!」 「那是不行的。」唐泽夕有些惨淡地摇头。 「为什么不行?你不是答应过我的吗?」 「你还会这么想,是因为你还不清楚真相。」 「我已经知道了你就是那个二王爷,我已经知道了!」白镜湖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扯紧了他的衣袖,很急切地说:「但是……我根本不恨你,我们可以忘记这件事……」 「不只是那样。」 唐泽夕颓然地将他的手拉开,终于决定把事实说了出来。 「我一直都没告诉你,你不姓白,你真正的名字应该叫作何明湖,因为手指与正常人不同,而且生辰与双亲相克,于是你的双亲向外宣称你已经夭折,其实却暗中将你交给信任的家仆带出京城养大,准备等你长大之后再找机会接你回来,只是没想到……他们却在十二年前死去了……」 白镜湖第一次听到关于自己的身世,他呆了一会儿,然后疑惑地看着面色沉痛的唐泽夕。 「可、可是……你为什么知道?」 「你还不明白吗?你姓何,何莲雪就是你的姐姐,是我害死了她,害死了你的家人!」 唐泽夕逼自己对上白镜湖的目光,只是这么一眼,就觉得自己的身体都痛苦得快在他眼前碎裂了。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事,白镜湖从茫然无措,最后简直觉得接近于荒谬。 沉默的空气里像有无数只手伸出来扼紧了他的呼吸,他忽然坐起来用力拉着唐泽夕;唐泽夕本想避开的,可身体却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就这么任他紧紧地扯着自己的衣袖。 「你把我带在身边……只是因为她是我姐姐的关系吗?」 唐泽夕惨然一笑,心里痛到已经木然。 「是的。」 「那……你把戒子给我,对我好,也只是因为她是我姐姐?」 「是的。」 没有一点停顿的答案,急促得连一点思考的时间都不让自己拥有,由心而生的冰冷将他冻僵了,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深深的折磨,对他的,也是对自己的。 「你可以恨我,杀了我也行。」唐泽夕继续说:「我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而活到现在的,从遇到你开始,我就明白这是我的天谴。」 不得不放开他的手,这才是他命里所要承受的最大浩劫。他一直都知道的,只是不敢去面对罢了。 陪他走、陪他闹,陪着他从入睡到醒来,连为他梳头穿衣都成了一种满足,怎么可能只凭着一份愧疚就能解释? 在知道白镜湖会有危险的时候,害怕失去他的想法已经变成了疯狂的恐惧。只要他没事,就算用任何代价来交换他都毫不犹豫。 不敢奢望他的原谅,唯有自己选择结束。 白镜湖的手无力地从他的衣袖上滑落,苍白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只是僵硬地看着他。 「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你知道的,不是吗?」 「既然如此,那时候你就不该带上我……而我……也不该遇到你的……」他失神地低语着。 那天傍晚刚好街上没什么人,刚好他就出现了。 为什么会找上他呢?在那之前他从来没有主动找过任何人说话,没想到只这么一次,竟然改变了他的一生。 「那个时候,我根本就不能丢下你不管。」 「那你现在就可以丢下我了吗?」白镜湖忽然说。 「我……」 唐泽夕的话被接下来发生的事打断了,甚至连他的心跳也在同一时刻时停止了一般。 白镜湖扑进他怀里抱着他,与以前的每一次一样,这个动作已经成了彼此间的习惯。 「我没有办法恨你……真的不行……」白镜湖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声音已经哽咽了。「不要离开我,就算是为了我姐姐也好,请你不要离开我!」 唐泽夕只能惊讶地看着他,身体僵硬得连一个动作都不敢做,他害怕这个幻境会碎,怕下一刻就要回到痛苦的现实里去。 「我……可以吗?」他茫然地问道。 白镜湖抬起脸来,那美丽清亮的眼眸恳求地看着他,却带着坚定而且勇敢的光芒。 「如果你真的觉得对不起我姐姐,那么就永远都不要再离开我。从此以后你的自由、你的人生都是我的,如果你真的那么内疚,那么就用这种方式来赎罪好了!」 「但是……真的可以吗?」如果是这种结果的话。 这原本是他早就已经放弃的奢望啊!就算与莲雪无关,他也是他不顾一切都想要珍惜的人。 在唐泽夕伸手回抱着他的同时,白镜湖带着一种悲哀的心情笑了出来,然后只觉得鼻尖一酸,晶莹的泪水已经慢慢地从眼眶中溢出,再顺着脸颊滴落在唐泽夕的衣襟上。 「对不起,又害你哭了,我真是没用。」唐泽夕歉然说道,用手指小心地为他把泪水擦去。「但是以后我一定会尽力不再让你感到任何的难过,就算哭,也只让你因为幸福而流出泪水。」 就算要用一辈子的时间来补偿他这一刻的悲伤,他也甘愿。 「不对。」白镜湖轻轻摇头,「我……本来就是觉得高兴才哭的……」 这时的唐泽夕也好,白镜湖也好,都抱着一种悲伤的渴求心情搂紧了彼此,正因为太过在意,反而看不清对方的心意了。 *** 第二天一大早,唐泽夕从睡眠之中醒来。 近日的焦躁不安和操劳让他昨晚在安慰完白镜湖之后,就趴在白镜湖的床边睡了过去,醒来之后才发现自己很久没有睡得这么香了。 白镜湖可能也是太过疲劳,已经日上三竿仍然躲在被窝里不肯醒来。 唐泽夕看着蜷成一团的白镜湖,想要叫他起来换药了,可当他将被子掀开时,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被子里只是一团衣服,哪里有白镜湖半点影子! 唐泽夕急忙冲出房间,大声叫来下人询问,可是下人都说没有看到白镜湖。唐泽夕将整个府邸翻了一遍,仍旧没有看到白镜湖;他不禁懊恼自己昨天执意要唐炎慈将护卫撤走,要不然也不会让白镜湖不见了踪影。 「他到底会去哪里?」 唐泽夕在唐炎慈的书房里不停的走来走去,看得唐炎慈两只眼睛都开始发疼。 「不用担心太多了,我已经叫人全城搜索,只要他还在城里,我把房子拆了也要把他找出来。」唐炎慈不知道已是第几次安慰他了。 此时有侍卫来报告,说是听守城的卫兵说昨夜快关城门的时候,有一个穿着白衣的少年骑着马从西城门出去,有点像是白镜湖的样子。 西城门,该不会…… 唐泽夕没有撂下一句话,便消失在唐炎慈的书房。 对于这位向来都是来无影去无踪的二皇兄,唐炎慈只有摇摇头。唐泽夕急着叫人备马,然后也不管那么多,就朝西边追去。 尽管唐泽夕不停的赶路,累了就靠着路边的树休息一下,晚上直到不能视物才肯停下,但仍然没有追上领先半天于他的白镜湖。一路走来,他不停的向路人打听,才确定白镜湖的确就在前面不远。 真不敢想象从来不会骑马的白镜湖,竟然连续在马背上快速奔波了十几天。唐泽夕躺在树枝上,虽然已经过了三更,但仍不能进入睡眠。 现在所处的地方已经快要到黄玉锦居住的地方,唐泽夕又想起了在何府时的情景,还有那几天和白镜湖相处的时光。 白镜湖为什么要逃走?这个问题一直煎熬着他。 「对,那山顶!」唐泽夕一个翻身跳下大树,也顾不得拴在树下的马儿,便朝那座山峰奔去。 东方已经开始泛白,微微的风带着凌晨的清冷,此时的白镜湖正爬在陡峭的石壁,手指传来的疼痛让他的额上渗出了汗水,在稍作休息之后又开始了他的攀爬。 虽然十多天的奔波已经将他折磨得不成人形,可心底有个信念一直鼓励着他——只有到达这山顶,才能扫清一切困难和阻碍。 白镜湖将戒子从手指上取下来放到嘴里,看了看上面几乎没有缝隙的石壁,鼓起勇气继续向上爬去。 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向下降落,两手想要抓住什么,却不像上次那样幸运,石壁光光的什么也抓不住。 白镜湖闭上双眼,感觉就像是飘浮在无尽的空间,通往的—幕幕浮现于眼前。 「唐泽夕,快来救我!」白镜湖对着空旷的山谷大喊着。他不想死,不能死在这里,他还要回去找他! 一只大手紧紧抱住白镜湖的腰际,白镜湖睁开眼睛一看,居然是唐泽夕苍白的脸庞。 整个世界仿佛停顿在这一刻,等白镜湖回过神的时候,两人已经置身山顶。 白镜湖看着唐泽夕傻傻—笑,然后将含在嘴里的戒子取了出来。「你真的来了!」 「为什么要逃走?告诉我。」唐泽夕深深地望着他,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原本总是带着温柔目光的双眼,此时几乎眯成了直线。 太可怕了,直到现在他还忍不住想发抖。他庆幸自己这些天来日夜不停的在追赶着他,不然可能现在就要彻底的失去他了。 「我只是……」白镜湖垂下头。 「如果你还是不肯原谅我,不想见到我的话,可以告诉我,我会离开。但你不要做出这种吓死人的傻事来,好吗?」 「不是!」白镜湖摇着头,有点委屈地大声否认。「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我只是到这里来许愿,希望你能忘了姐姐,然后真正喜欢上我而已!」说着,他就哽咽了。「我喜欢你,一直好喜欢你……可是你……」 「傻瓜!」唐泽夕听得一阵心痛,他用力将白镜湖抱紧,无视他一边哭一边挣扎着。 「你忘不了她的,我知道!可是如果有奇迹的话……如果有奇迹的话……」 没有等白镜湖接下来的话说出口,他已经被唐泽夕深深的吻住。 他的吻温柔热切,贪婪地吮吸着他柔软的唇瓣,想把自己心里满满的情意透过交缠的舌尖让怀里的人儿知道。 这个傻瓜,他怎么这么傻?自己担心到快死掉,喜欢他到快死掉,难道他都感觉不出来吗? 什么奇迹都不需要,只要有他在就已经是最好、最美的事了。 第一缕阳光破开薄雾,山顶顿时呈现出一片醉人的美景,岩石反射出的绚丽光华,衬托着两人深情的相拥,构成一幅绝美的图画。 唐泽夕放开白镜湖的唇瓣,拥着他面向着缓缓升起的朝阳。 温暖的阳光照在脸上,凝视白镜湖的目光也迷茫了,然而唯一看得清楚的是存在于自己心中的情意。 再也不想分开了,即使在他的内心里自己并不是最重要,但只要以后的日子还在他的身边,一切就都不要紧了。 剩下的,就全部交给时间吧。 *** 天气很晴朗,阳光充沛得让人的心情也变得明朗起来,那迎面的阵阵轻风里伴随着一份优闲的慵懒。 唐泽夕带着白镜湖来到陵园里,为他指着大理石墓碑上刻的那一个个他亲人的名字。 前些日子只要他早上醒来时,一张开眼睛就要唐泽夕带他离开京城,但考虑到他手上有伤还没有好,所以一直拖到现在。 他将香烛点燃插在坟前,然后双膝跪了下来。白镜湖站在他身边有些不知所措,犹豫着自己到底要不要跟着做。 而唐泽夕却在这时拉了拉他的手,「安眠于此的是你的双亲与姐姐,来为他们烧几炷香吧。」 「嗯。」白镜湖听后点了点头,也学着他的样子在坟前跪了下来。 「就像你说的,我对你们一家始终有着很深的愧疚,如果可以的话,我可以毫不犹豫的用自己的性命来抵还这份亏欠……」唐泽夕的脸上写着认真,「今天我跟你一起来,是想要告诉你的双亲与莲雪我的心意。也许只有我一个人还存留在这个世上确实卑鄙了点,但是我不能放下你不管。」 「只是愧疚吗?」白镜湖垂下脸低声喃喃自语,眉目中弥漫着些失落。 「不只是。」伸手抚上那花瓣一般娇柔的脸颊,唐泽夕的语气极尽温柔,他用只有他自己才懂得的深情解释着这个答案。「你现在或许还不太懂,但我会一直等到你懂的那天。」 白镜湖忽然被他那认真的语气惹得笑了出来,明媚的阳光伞落在他脸上,笑容就像花朵般令人惊艳。 「其实只要你不离开就好了,不管是不是因为愧疚都不再重要,而且……反正我也不喜欢想什么太多烦恼的问题。」 「倒也是。」唐泽夕也不禁笑出来。 白镜湖将戴在自己右手的戒子取了下来放在何莲雪的坟前。他手指上的伤口已经差不多要痊愈了,只是因为割开的时候伤口不整齐,所以现在手指也有些变形,每次让唐泽夕看了都不免心疼。 「这个毕竟不是属于我的,现在还是把它还给姐姐吧。」白镜湖望着他说:「而且如果我想要的话,会让你买给我,要买很多很多……一直买到你没钱为止。」 「要让我没钱,好象也不太容易呢。」唐泽夕为他孩子气的话感到失笑。 这种打心底感到安心平静的感觉,已经很久都没有了。他想他终于可以试着放下这去的一切,带着白镜湖一起往有幸福的地方走。 他想帮他找到那没有任何哀愁的路。 这时吹来的风都带有说不出来的温柔,陵墓旁的树枝在风中沙沙作响,那一刻,唐泽夕甚至觉得是何莲雪在向自己微笑一般。 「好了!」白镜湖撞了他一下打断他的发呆,他站起来,然后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该回去了。」 「等等。」他才走了几步,就被唐泽夕拉住了。 「怎么了?」白镜湖不解的转过脸来望着他,「不有事吗?」 「嗯,重要的事。」他点头。 白镜湖还来不及追问,唐泽夕的吻就已经落在他的唇瓣上,他一惊,但是挣不开他的手,于是索性安静地闭上了眼。 为什么现在才发现呢?唐泽夕心想。 愧疚、责任、疼惜、包容、害怕失去,当这些情感交融在一起时,便是爱了。 是啊!那便是爱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