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的告白》 第一章 时值盛夏,阳光一大早便显得刺眼,步生正要开始他一天紧密的工作。 他习惯性地伸手揉了揉眼睛,然后用力眨着,试图消除眼前的模糊感。 来到这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商店,老板招手将步生叫到店门外。他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个子矮小,围着围裙的样子看来总是令人觉得好笑。 步生叹了口气,心里有不太好的预感。 「你的眼睛有问题吧?」老板很不高兴,「应征时为什么要瞒着我?」 「对不起。」步生低着头,「可是这并没有影响到我的工作啊。」 「还说什么没有影响,你刚来上班的时候出了多少错还记得吧?那个时候我就该怀疑你有问题的。」他一直说个不停,「当初是你自己保证会努力工作我才留下你的,而且你连身分证明也没有,真是越想越危险。」 「抱歉。」步生一直在道歉,「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好了!」老板硬生生地将他的话打断,一边说一边转身走向店内,「我没有办法再雇用你,当初同意留下你就已经是在冒险,直到现在你也拿不出自己的身分证明,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抱歉……」步生追了上去拦住他,「可是我……」 「你不要再说了!」老板没有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拿出一个小纸袋往他的身上塞,「你这个月的薪水我已经全部付给你了,你别再缠着我。」 步生眼看着他走开,无奈地看了看手中的钱,叹了口气。 遇上这样的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他是严重的弱视,有时候在暗处遇上突现的光线,还会令他的眼睛陷入短暂的失明。 虽然如此,但其实做事小心些的话,倒也不怎么影响到工作。只不过每次被店主知道他眼睛有问题的话,总会找机会辞退他。所以步生常常同时找好几份工作来做,可是都做不长久。 「太过分了,我看是他自己看不清楚才对!」一个叫小雨的男孩子追出来为他抱不平。 「我没事的,你小声一点。」步生吓了一跳,因为他平时跟小雨也不算太熟,所以他这时激烈的反应让他觉得错愕。 「这简直没有天理!」小雨抓着他猛瞧,「你的眼睛哪里有问题了?我天天跟你在一起怎么就看不出来?」 「视力有问题而且又身分不明,老板会炒我也是有道理的。」步生温和地劝着他。 「你这个人就是这样才会老是被人欺负。」小雨毫不客气地数落他。 步生笑得有些勉强,小雨这个人很热心,只不过是自己很少与别人接触罢了。单独一个人的话,可以让他忘掉自己与其他人不同的地方。 「说起来,你不是还得再另外去找工作?」 「嗯。」步生点头,那是当然的,他需要钱。 小雨看着他,想了一会儿然后对他说:「说起来有点难为情。是这样的……我一个朋友目前在一家酒吧打工,本来前两天他答应要跟我出去旅行,但是现在店里比较忙请不到假,呃……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能不能代他去上三天班呢?酬劳方面会特别优待你的。」他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指在他面前比出一个数字,「怎么样?每天这么多,很划算吧?」 「很抱歉,那个……我不知道自己行不行。」不是他不想帮忙,只不过他在酒吧光线那么暗的地方根本就看不清楚。而且,想到他是因为要找他帮忙才出来跟自己说话,这种感觉让他有点不太舒服。 「怎么会?」小雨一副不依的样子,「你不是曾经在别的酒吧当过服务生吗?」 「就是因为做过我才说不行,你找其他人去吧,那么高的酬劳,一定很多人愿意去的。」 「哪有什么人愿意去?」小雨一副难为情的样子,好半天才把话说完,「因为那家酒吧是一家……呃,同志酒吧。」 「咦?」步生愣住。 同志酒吧?这么说来,小雨跟他的那个朋友也是……他真的不敢想像。突然听到了别人的私事让他觉得不是很自在。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不那么僵硬,生怕小雨会因为他的态度而受到伤害。 「虽然是那样,但是工作内容跟普通酒吧没什么特别不同。」小雨向他解释着,「而且他会拜托老板只让你在后面洗洗杯盘就行了,不会为难你的。」 「你……相信我吗?」步生迟疑着问他,「这应该是比较私密的事吧,如果让其他人知道了会很麻烦的。」 听他这么说,小雨白了他一眼。「其实我很多朋友都知道的,这根本不算什么秘密。」 「咦?」他再度愣住。 「只是你太迟钝了都没有注意而已。」 步生显得很为难,「那找其他人也没有关系吧,为什么非要找我呢?」 「因为……你比较心软,所以我觉得你会答应的机会比较大。」小雨说得理直气壮,伸手扯着步生的衣服,「好啦!我真的很想跟他一起出去旅行,这件事我早就计画好了,连车票都买了,如果不能去的话我会失望死的。」 「可是我真的不行。」 「怎么会不行?你在别的酒吧就行,为什么就这家不行?」小雨低头研究他的表情,「我知道自己太强人所难,但是拜托你一定要帮这个忙。」 「可是……」 「算我拜托你好不好?拜托拜托……」 步生无奈一叹,「拿你没办法,不过,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我可不管。」 见他答应,小雨高兴得就差没跳起来,他激动地摇着步生的肩膀,「你真是个大好人,我太喜欢你了!」 步生看着他那么高兴的样子,想到小雨的情人是个男人,不由得涌起怪异的感觉。他并不觉得同性恋有什么不对,可是,自己所认识的人也是这种人,他还是不太能接受。算了,那不关他的事。他现在该想的是要怎样撑过这三天? 「哦,对了步生。」小雨提醒他,「是从今天晚上开始哦……」 「咦?」步生一愣,「这么快?」 *** 步生赁居在市区内的一所老旧单身公寓。墙壁斑驳,走廊阴暗,隐隐闻得到霉味。楼梯口的窗户碎了几块,形成一些尖锐的利角。 提着从楼下便利商店买来的速食面,掏出钥匙正想开门,却发现久致站在门口看着他,甜甜地对他笑着。 回来了?她用手向他比画着。 「嗯。」他点头,然后看了看时间,「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久致摇了摇头,接过他手里的袋子走进屋内。她是个美丽得教人惊艳的女孩子,只是感觉太过清瘦,眼里充满倔强坚韧的神色。 从出生那天开始,她就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我也是刚回来。她继续用手语告诉他。 久致在一家酒馆做服务生,每天都要等到关店后才能回家,而步生晚上也还要出去打工,所以两个人在家里碰上的时间不多。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结果我只买了泡面回来。」他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打开冰箱翻来找去,「最近比较忙,已经很久没有跟你一起吃晚饭了。」 久致只是随意地笑了笑,看着他在厨房忙来忙去。 屋子内非常的简陋,两张单人床仅仅用一层布帘隔开。角落的地方摆了一张桌子,就这样已经挤得连站的地方都没有。 步生跟久致同住在一起五年了,刚开始时他们还只有十四、五岁,如今长大了,却还是不怎么计较避嫌;两个人在一起生活已经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 「对了,那家便利商店我已经没去了。」他将纸袋拿出来给她,「这是薪水。」 久致接过钱,有些担忧地看着他的眼睛问他:是因为眼睛的关系吗? 「当然不是。」他柔声说着。「是因为别的原因。」 现在情况如何? 「我没事,你放心好了,不是才检查过吗?」 他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事实并不是那么乐观,最近看东西越来越模糊,他的眼睛需要手术治疗,要不然说不定真会彻底失明。 步生跟久致同样是残障的孤儿,两个人在五年前从残障育幼院偷偷逃跑,来到这个城市。 他四岁的时候被父母遗弃在医院的大门口,好像是因为眼睛看不清楚的关系吧。很多年前听残障育幼院的人说的,过了太多年,都不太记得了。 刚逃出来的时候面对这个陌生的地方很是恐慌,那一年他十五岁,久致十四岁,没有钱、没有学历,甚至没有身分证明,只是两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过了这么多年也习惯了,以前梦想有一天能够治好眼睛,可是手术费那么昂贵,他现在想都不敢想了。 对他来说,只要能多赚一些钱,让久致少受点苦,这样就足够了。 饭后久致将碗盘收拾好,端到水笼头下面清洗。 「我马上还要出去打工,可能要比较晚回来,你先睡。」 本来那家酒吧是要求下午就要去打扫和准备的,但是小雨说他的朋友会先跟老板交代一下,因此可以稍微晚一点再去。 久致点点头。 「那么,我先走了。」步生看了看时间,「不快点不行。」 久致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匆匆离开,正走到楼梯拐弯地方时,步生突然回过头对她比了一个「不要等我」的手势。 她再度点了点头,在昏暗灯光下,她脸上的笑容安静而甜美,她用手语告诉他:我会想办法为你凑齐手术费的。 步生没有想到她会突然这么说,那么多的钱对现在的他们来说太遥远,所以他没有当真,只是笑了笑反过来安慰她。 「我的眼睛没有什么问题,你不要担心。」反正,他也习惯了。 楼梯间黯淡的灯光,让他没有看清楚在久致眼中露出的认真神色。 *** 酒吧的名字叫作「bluenight」。四周的墙面是蓝色的,光线黯淡,天花板上缠绕很多绿色植物,店里这时正放着柔软但却慵懒的抒情摇滚,给人一种暧昧诱惑的感觉。 江夜衣斜靠在沙发上,仔细地看着那个端着托盘小心翼翼走着的男孩。 他长得并不算特别好看,可是江夜衣觉得他的目光专注而温和,纯真无辜得像是没有受过这世上任何的污染,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自从两天前在这里看到他后,江夜衣已经连续第三天来这里报到了。 男孩是他喜欢的那一型。 江夜衣不是一个容易安定的人,也很少执著去做什么事情。同志的圈子不算大,有固定伴侣的不多,大家各有各的生活,但偶尔出来找一夜情,只要你情我愿,事后一拍两散是很正常的。当然若是特别迷恋对方身体的话,也可以留个电话找机会再续。 当然,仅仅是身体上的交往罢了。 无可否认,江夜衣有一张美丽的脸,他给人的感觉修长并且纤细,体格结实匀称,柔软的头发挡在额前,狭长的眼睛有些冷漠,透出复杂神色。 酒吧的灯光不断地扭转闪烁,步生拼命揉着眼睛却还是觉得视线越来越模糊,一阵阵的晕眩令他非常难受。他走向洗手间想乘机休息,狭窄的通道里他几乎完全无法分辨方向,只能缓慢地移动脚步。 早知道应该拒绝小雨的,步生苦笑着,本来还以为只有三天自己或许可以撑过去,没想到现在视力居然变得越来越差了。 以前他也曾在别的酒吧里工作过,但是酒吧里忽明忽暗的灯光让他的视力变得更糟,所以才不得不放弃。 步生走着走着突然觉得自己撞到别人了,那个人就站在他面前,虽然看不清楚,可是隐隐感觉得到他平静的呼吸声。 「那个……对不起。」无论如何,对方是这里的客人他就应该道歉。 江夜衣其实是看到他走进通道所以才故意跟进来的,没有想到刚刚走进来,他就突然往自己身上靠了过来。 「有事吗?」江夜衣的唇角浮起一丝笑意。 「咦?」步生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不过视力勉强恢复了些,他努力想看清楚对方的样子。 他的眼睛很清澈,神情小心又茫然地看着江夜衣,令他突然胸口一紧。 「我是问你,你脸色不好,有什么事吗?」 「啊,谢谢你,我没事的。」步生有点受宠若惊地说:心想他一定是在酒吧工作的人,所以认得他才会这么问。于是他问他,「你可以和我一起走出去吗?」 「走出去?」江夜衣看了看不到六、七米外的通道出口,有点怀疑地说,「你说的是这外面吗?」 「嗯。」他点头。 「原来如此。」江夜衣静静地看着他。 他突然将步生按在墙上用力亲吻他的嘴唇,突如其来的重量让步生觉得不知所措,他踉跄着后退直到背抵上冰冷的墙壁。江夜衣的吻粗重而且不留余地,淡淡的香烟味道从步生的嘴里麻痹到他的脑海。 步生觉得自己如同被抛到水底一样浮浮沉沉,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眼前慢慢地越来越清晰,像是溺水的人渐渐浮上水面,他看到一双狭长闪烁的眼眸,然后是江夜衣俊美的脸。 步生第一个反应就是用尽力气推开他,不敢置信地恨恨瞪着他,然后用手背拼命擦着嘴唇。 「你在干什么?」他喘着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对方很有可能喝醉了,跟他生气也没有用。 「你不是这个意思吗?」江夜衣悠然自若地回答。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步生掉头就走,看样子他是客人,他不想惹事。 「等等!」江夜衣长手一伸勾住他的手臂,「不管怎么样,留个电话给我。」 步生深吸了一口气,回过头坚决地告诉他,「请你听清楚,今天的事情我可以当作没发生过,我也不想再看到你。我对男人没有兴趣,要是你再无礼,我会不客气的。」 「你可别告诉我你以为bluenight只是普通人一起聊天喝茶的地方,才到这里来工作的。」江夜衣显然不相信。 「信不信随便你。」步生不想再跟他纠缠下去,转身快步向外面走去。 「你真的不喜欢男人?」江夜衣在步生身后追问,他从来没有被人直接拒绝过,从来没有。 步生的脚步顿了顿,但没有停下。「我说过了,信不信随便你。」 江夜衣看着他走开的背影,脸上浮现出异样的神色。 ***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步生小心地开门,不想吵醒久致。 没想到刚刚走进房间,就看到久致若有所思地站在阳台上。月光温柔地笼罩着她的脸,她穿的白色睡裙在夜风里微微飘动,很美的画面。 尽管他一直知道久致很漂亮,可是从小一起长大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却从来没有这么深刻的感觉,月光下的久致令他不敢太接近。 她回过头时发现他呆呆看着自己,于是笑了笑。 「我去洗澡了。」他用手指着浴室。 久致只是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步生总觉得她似乎跟以前有些不同了。 热水从莲蓬头内喷出,步生抬起头让水当头淋下来,一整天的疲惫也跟着渐渐远去。 他随便穿了件衣服定出浴室,湿发上不断掉落着水珠。屋子里很安静,看来真的是很晚了。 久致仍然站在阳台等他。 「我不是说过不要等我吗?你明天还要上班。」步生柔声对她说。 没有关系。她的手在空中比着。 「我已经在加油站找到事做了,明天开始上班。」他也在她身旁坐下来,「只是不知道这次又能做多久?」 久致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她高兴地跑进屋内,一会儿拿了个上锁的小箱子出来。 「这是什么?」步生问她。 她对他笑着,然后拿出钥匙打开箱子,里面竟然全是现金。虽然不是很多,却足够让步生吃惊了。 「钱……还是存在银行里比较安全。」他提醒着。 这是我为你存的手术费。久致告诉他。 「我说过我的眼睛没有问题,你不用特别放在心上,反正我也习惯了。」他关上箱子,「你是什么时候存这些钱的?」 从知道动手术可以治好你眼睛之后,我就一直瞒着你存下来的。久致双手抱着那个箱子,很宝贝的样子。 步生突然觉得有些心疼,他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那……应该是从三年前开始的吧。 「傻瓜,我说过多少次了,治不治好对我而言都无所谓。」 失明也可以吗?瞎掉你也无所谓?久致倔强地看着他,有些激动。 步生抓住她的手不让她继续说下去,他太清楚久致的性格,他怕她为了筹钱会做出傻事来。 「我努力工作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你过得好,你明白吗?如果你勉强自己,我会很难过的。」 她将手用力抽回来,然后坚定地指着他,又指着自己。 如果你的眼睛治好了,那我们就结婚吧! 「久致?」他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她,这已经是同一个晚上他第二次被吓到了。他从来没有想到久致会想要与他结婚……事实上,这些年来他除了赚钱好好待她之外,根本没有想过其他的任何事情。 对他来说,她是他一起长大的妹妹,一起生存的同伴,是他最重要的人。 可是,她却突然说到结婚。 「你是开玩笑的吧?」他还是不敢相信。 我是认真的,如果你的眼睛治好了,我们就结婚好不好?她拉着他的手,紧张地咬紧下唇咬得发白。 「久致……」步生不知道自己可以说些什么。 你不愿意吗?她的手有些发抖。我爱你。 「不要开这种玩笑!」他避开了她的目光,「已经很晚了,你早点睡。」 我爱你。久致一手抱着箱子,一手还固执地不断重复比画,她脸色苍白开始发抖。 步生没有再说话,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终于,他叹了口气。 「无论如何,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的。」 你会一直跟我在一起吗? 「是的。」他点头。深夜的风凉凉地吹过来,让人更觉疲惫。 久致听他这么说之后,好半天没有反应,过了良久,她蹲在地上抱着箱子抽泣起来。她的肩膀不住颤抖,连哭泣的声音也无法发出,手中箱子掉在地上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回荡不已。 我会把钱存满的。她这么告诉步生,脸上满是泪水。 步生只是点头。 如果你骗我的话,我会杀了你。她的表情倔强而决绝。我爱你。 风渐渐大了起来,步生向阳台外面张望,也许明天会下雨也不一定。 久致的长发在风中轻轻飘动,她的泪水仍不止歇地流下来。 他伸手拍着她的肩膀。 「别哭了,好吗?」 她咬着嘴唇点头,用手抹着眼泪。 「我会一直跟你在一起的。」 步生不知道这是今天第几次叹气了,躺在床上觉得头痛。隔着布帘,另一边的久致已经没有动静,大概是睡着了。 眼前发生的事情让他混乱不已。 一想起那个非礼他的男人就有气,还好以后不会再有机会见面,他就自认倒楣当作被狗咬到好了。 让他忧心的是久致。 要筹到那么多的钱对他们来说实在太困难了,他根本想都不敢去想,上次她提起的时候他还以为她只是随口说说而已,根本没有当真。但是现在他却突然觉得困惑,她是说真的吗?如果真的是那样,他又该如何面对呢? 我爱你、我爱你。 步生的脑海里现在全是久致反覆的动作。 他一直让自己忽略她的感情,或她对他超出寻常的依赖。 这些年来,他还以为他们的生活已经变得跟正常人没有什么不同,所以他也试着去纠正他与她之间的关系,可是却没有得到丝毫的改变。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仔细回想着,到底久致对他的依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多年前的回忆,突然一幕幕齐涌进他的脑海…… 第二章 那还是很小的时候,步生跟久致在乡下的一个残障育幼院里。二、三十个小孩一起挤着睡在一个房间。她知道自己叫久致,他也知道自己叫步生,但他们跟所有的孩子一样都不知道自己的姓氏。 久致从小就体弱多病,加上又不会说话,所以常常受到其他小孩的欺负。那时肯出头帮她的人,就只有小个子的步生了,两人到最后都是抱在一起挨揍。到了晚上也常被赶下床位,两个人就躲在屋子内的角落里相互紧紧靠着,蜷着身子睡到天亮。 久致没有去特别学过手语,她只跟步生一个人说话,她用手比画的他都看得懂,这让她觉得已经足够。 有一天晚上,久致的脸苍白得吓人,她一直发着高烧不退,全身滚烫,整夜的咳嗽但却发不出声音,步生哭着看她将头藏进枕头里,身子却不断震动。 周围的孩子们都被她吓到,他们直觉她一定是快死了,直到最后孤儿院终于将她与其他的小孩隔离,说是害怕传染。于是她一个人被关在堆放杂物的小屋子内,大人不准任何人靠近她。 步生每天晚上都偷偷地从那破烂不堪的窗子里爬进去,带着他白天留下不吃的食物,一口一口喂进久致的嘴里,他一直陪着她,总是要到天亮才再度爬窗子溜回去。 我就快要死了吗?久致已经无力抬起手来,只是轻轻在他的手心写字。毫无生气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你会好的。」步生对她说,「我会陪在久致身边等你好起来的。」 你不会走吧? 「我不会,我会一起陪在你身边的。」 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久致活不下来了,可到了后来,她竟奇迹般地康复。没有吃药也没有接受过治疗,她被关在小屋子内,一天天地好了起来。 你会一直跟我在一起吗?如果你骗我,我会杀了你。 从那以后她更依赖步生了,她总是在他面前一直重复这些同样的手势。 有一天,步生跟其他的几个男孩子一起偷跑进山上的果园内偷果子。那天他没有告诉久致,当然也没有带上她。 久致等到下午等不到他,就四处去找他,可是怎么都不见他的踪影,直到太阳快要下山时步生还是没有回来,她突然慌张了,她知道山上的树林很容易让人迷路,她怕自己再也看不到他,于是不顾一切地去山林找。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她在山林里迷了路,她不觉得害怕,仍然往树林的深处找去。树枝划破她的衣服,割破她的皮肤,可她仍然固执地在树林里横冲直撞,失去步生的恐惧一阵阵将她淹没。 久致在第二天中午时才筋疲力尽地回来,衣衫破烂、满身血迹地站在他的面前。他看到她的时候吓呆了,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我还以为你走了,我以为你逃走了,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的泪水突然涌出来,泪流满面。 你会一直跟我在一起的吧?如果你骗我,我会杀了你。 步生温柔地安慰她,一遍又一遍地说我会的我会的。他并不了解她,所以觉得她拥有自己没有的世界。对他而言,她就是另一个自己。 他兴致勃勃地跟她讲着自己的经历,他说我爬树了,爬到树顶时往下面看到了很远的地方,虽然不太清楚,可是非常美丽的。 外面的世界,一定是美丽的吧。 再长大一些,久致开始有了些美人的轮廓,她突然长高,比起同龄孩子高出近一个头,身体也开始起变化。 渐渐地,院长看着她的眼神也跟着改变了。 十四岁那年,久致惊恐地从院长的房间跑出来,她的头发有些凌乱,眼里布满血丝,脸上肿起五条深深的指痕。 步生一直追问她发生了什么事,但她什么都不肯说。 那天夜里大家都睡了,她突然拉住他的手,在他手心里轻轻写下几个字,我们逃出去吧! 那时她脸上的表情坚强而决绝。 他看着她的眼睛,想也没想就点了头。 两个人偷偷爬上货运火车,正值冬天,他们躲在肮脏的车厢内冻得发抖,连续好几天找不到吃的。 他们想,一定有某个地方是属于自己的,可是到底该往哪里走呢? 有一次藏在火车上被列车长发现,那时久致已经饿到奄奄一息。 步生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他一次又一次哀求着列车长不要赶走他们。 他甚至还趁着车上一名乘客不注意的时候偷走她的面包。他用双手抓紧那个面包飞快地奔跑,只觉得身后有无数个人在追赶着他,他穿过一个又一个车厢,直到没有一丝力气为止。 步生抱起久致要她把面包吃下去,那已经是他们最后的食物了,久致明白这点,所以她死活也不肯吃。 步生着急地将面包撕成小块往她嘴里送,她只是咬紧牙关怎么也不肯开口。两个人在火车上拥抱着,心里满是绝望。 步生没有退让,他扳开她的嘴把那些面包用力地往里面塞,哭着说:「我会一直陪着久致的,我会一直跟你在一起,所以你不能死。」 她的泪水流了出来,终于开口艰难地把食物吞下去,连同自己的泪水一齐全吞下去。她看到步生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他的眼睛黑白分明,纯真到没有一点尘埃,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然后跟着他一起笑起来,耳边是火车从铁轨上飞驰而过的规律轰响。 步生觉得自己越来越虚弱,再也没有一丝力气,眼前是模糊的,只有她的笑脸是那么真实地在他的眼前。 他一直记着那个时刻,直到过了很多很多年。 步生躺在床上翻来滚去如何也睡不着,那些本来以为已经忘记了的过去,此时源源不断地在他的脑中重播,他却无力阻止。 与久致……结婚吗? 当他们决定要逃出来时,她拉着他的手,表情是那么坚决,大概从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注定了他们以后的人生再也分割不开了。 这就叫命运吧! *** 盛夏午后的天气异常酷热,步生趁着别人不注意的时候摘掉头上的工作帽擦了把汗。阳光肆意地当空照射,刺得他眼睛发痛。 在这个加油站工作已经一个多月,上次小雨还来找他道谢,本来担心被问到那天晚上的事情,结果小雨好像全不知情,让他彻底放下心来。 他们当时争执的时候好像有被酒吧的人看到,还害他提心吊胆了一阵子。 看来那种事大家是司空见惯了。 渐渐地,连他自己也将这件事给抛在脑后。 这时,加油站入口的地方传来车子驶入的引擎声,是一辆红色的法拉利。 步生赶紧将工作帽戴好走上去,一起工作的杨尚在他旁边向他抱怨。 「真是的,这么热的天还带着女人出来兜风,有钱真好。」 步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跟着笑了笑,他还不太了解这里的情况,不过凡事谨慎些总是比较好。车子这时已经开进加油站,杨尚马上又挤出职业笑容必恭必敬地隔着车窗向里面招呼。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是江夜衣的女伴,穿着粉色的洋装长裙,脸上精致的淡妆掩不住她的天生丽质,一头长发随意在脑后绾成髻,更显美艳逼人。她的目光斜视过车窗外几个正盯着她看的男人,像是并不在意,高傲地转过身。 步生小心翼翼地为车子加油,不知道怎么的,浑身突然有种不自在的感觉。 「步生!你快过来一下。」杨尚在远处叫着。 「知道了!」步生回过头应了声,忙放下油管走过去。可是却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有两道逼人的目光紧锁在他的后背,让他隐隐觉得不安。他回过头看了看,只见一个男人似乎正远远地看着自己,但他看不见他的容貌。 应该……是自己多心了,他想。 将车子驶出加油站,江夜衣打开音乐轻轻地哼着,心情突然变好起来。原来陪这位柳大小姐闲逛了整天,早就耗尽他的耐心,不过还好老天有眼,今天这趟还是有些收获的。 自从那天晚上,江夜衣连续几天都有去bluenight,却再也没有看到那个男孩。 坐在旁边的柳婵羽也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于是别过头好奇地问道:「你遇到什么高兴的事了吗?夜。」 「嗯,算是吧。」江夜衣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想着在加油站见到的步生。 *** 下班后,步生晚上还要继续去一家西餐厅打工。是小雨朋友介绍他去的,他们那么热心让他非常的感激。 这天晚上店里不忙,只是角落的位子有几个客人。西餐厅内的气氛很好,柔和的灯光令人感到平静。 大概是因为客人不多的关系,今天店里的灯光特别昏暗。 步生端了葡萄酒送往靠窗的座位,眼前突然模糊一片。他心里暗叹着,要是换了以前的话就不会,现在的情况真的是一天比一天更糟了,不承认也不行。 他小心地将酒杯放在桌上,然后向客人点了点头,正打算离开,突然,笑容僵在脸上。 那张精致俊美的脸,挂着暧昧的笑意。 他……居然是……bluenight里吻他的那个男人! 一闪神之际,他竟然碰倒桌上的酒杯,随着一声尖叫,艳红的液体向正好坐在旁边的柳婵羽的衣服上洒去。 「啊,对不起,对不起。」他慌忙地一直低下头道歉,四处找着毛巾想要帮她擦干净。 「你给我住手!」柳婵羽杏目圆瞪,十分火大地推开他,「你是什么人?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实在抱歉,我不是有意的。」步生傻愣在原地,只知道道歉。 她从手袋里拿出手帕擦了擦,生气的冷着声音斥道:「你是眼睛瞎了吗?」 「对不起……」步生头都快埋到地下去了。 「怎么了?是大小姐,发生什么事?」经理看到这里的混乱,于是心惊胆战地走了过来。 今天晚上的柳婵羽精心打扮过,一身黑色的长裙将她雪白的肌肤衬得光艳动人。她与江夜衣的事情现在大家都知道了,两人不但看起来非常相配,双方家长也有意联姻,看来婚期是不远了。 从她的眼神看得出来,她是喜欢江夜衣的。 在喜欢的人面前被泼了满身的酒,任谁都不会心情太好。 柳婵羽傲慢地瞥了经理一眼,看来怒气一时是消不了的了。 「这件事情你们就看着办好了。」她不冷不热地丢下这一句,然后起身向洗手间走去。 步生还有些搞不太清楚状况,但是看经理那么紧张的样子也可以猜出个大概。 不只是他,连一直坐在一旁的江夜衣也感到惊讶,没想到连这家餐厅也是柳家的。不过,看来她虽然长得漂亮、身材一流,大小姐脾气还是大了点。 「你到底是怎么搞的?」经理头痛地看着步生。 「对不起……」除了不停道歉之外,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不过……这份工作大概又要告吹了吧! 「把桌子清理干净就可以了。」一直没有说话的江夜衣突然开口。「刚才的事,就当没有发生过。」 咦?步生错愕地转过头看他,不明白他的用意。 倒是经理已经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桌面,反正有江夜衣来安抚那位盛怒中的大小姐,他也可以免受池鱼之殃。 「谢谢江先生!」 「还有。」江夜衣继续交代,「这个服务生我认识,你不要为难他。」 「好的。」经理不住点头。 步生疑惑地看着他们,这个意思是说,他不用被解雇了? 一回神,才发现经理已走开,只剩下自己还与他面对面站着。 江夜衣狭长美丽的眼睛深深看着他,然后轻轻微笑着。 「你到底还做了几份工作?」 「跟你无关。」步生不想因此而跟他扯上关系。 江夜衣对他的冷淡毫不在意。今天已连续两次遇到他,这在他的意料之外。 「我帮了你,你就不能稍微友善一点吗?」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我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他别过头,就是不看他。 这时,柳婵羽已经从洗手间里走了出来。 江夜衣趁这时伸手抓紧步生有些冰凉的手。 步生一愣,一种陌生的温度让他手足无措。他想抽回手,又不好在这个时候跟他拉扯,只得忍住怒气瞪着他,压低声音问,「你在干什么?」 江夜衣塞了张名片在他的手里,「上面有我的电话,你每天都会来这里上班吧,明天我来接你。」他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 柳婵羽越走越近,江夜衣故意在她看不到的角度对步生笑了笑,然后松开他的手。 步生一收手马上转头就走,刚好与柳婵羽擦身而过。 「让你久等了。」已经整理好仪容的柳婵羽再度坐下来。 「没有。」江夜衣平淡地摇头。 柳家人财大气粗,处事手段常常过分强硬,因此少有人敢惹。柳家代代男丁兴旺,这一代只有柳婵羽这一个千金,这个天之骄女从小就踩在云端被捧着,哪里容得下一点的不顺心。 即使是他江夜衣也得小心对待她,若是以后想在国内发展他的事业,他可不敢得罪他们。 反正双方父母也亟欲联姻,加上她好歹也是个美女,他倒没什么意见。 「我们回去吧,反正现在也没心情吃了。」她拿起包包打算要走。 「等等。」他出声阻止,「我还有话跟你说。」 听他这么说,她的动作停了下来。「什么事?」 「关于我们的事。」他笑容平静地说着准备好的台词。 「我们……的事?」她低声跟着重复。 江夜衣看着她的眼睛,想起父亲要他尽快决定婚事时,他也是这般平淡的微笑回应。在他的观念里,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纯粹的付出与得到,大家各取所需,又是你情我愿,岂不是更好? 他伸手轻轻抓住她的手,慢慢地凑近,柔声问她:「婵羽,我们结婚好吗?」 柳婵羽心跳一滞,没想到他会这么突然。 「夜……你说真的吗?」 她承认自己喜欢他,可是他们认识的时间并不长,她不是那种遇上感情便全无思考能力的女人。事实上,她并不认为他对她的感情深刻到可以决定一生厮守的地步。 「是你家人要你这么做的吧?」她继续说着,两家联姻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她父母也不只一次在她面前提起,她不笨,又怎么会不知道。 「也不能完全这么说。」他紧握着她的手,「我真的觉得我们是适合的一对。」 「这样啊……真是不浪漫。」她轻笑起来,「你明明可以说得更动听一点的,不过要是那样的话就不像你了,而我就是喜欢你这样。」 江夜衣脸上的微笑更加深了些。 柳婵羽接着说:「其实我应该觉得庆幸的,因为向我求婚的是你。要是换了其他人,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你知道的,像我们这样的人,婚姻一事常身不由己,不妥协也不行。」 「我也是这么觉得。」江夜衣对她举起酒杯。「为我们的默契干杯。」 江夜衣和柳婵羽的酒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步生看着他们亲昵的姿态:心里涌起不太舒服的感觉,总觉得自己被戏弄了。 他拿着那张名片看了看,目光停留在江夜衣的名字上面,其余地方也没有细看,就被他扔进垃圾桶。 真是,那家伙还以为自己是谁? *** 回家时已经很晚,步生站在门外看着由门窗上透出来的微弱灯光,知道久致又没睡在等他。 无论他说过多少次,她还是这么固执。 意外地,打开门时他看到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坐在桌旁,他穿着浅灰色的t恤,蓄着短发,挺老实的样子。 「咦?」步生从门外偏着头往里面看,确定不是自己走错房间之后问他:「请问你是?」 「哦,你回来了。」男人看见他后客气地站起来。 「嗯,我回来了。」步生傻傻地走了进来,站在他旁边反而不知如何是好。 幸好久致这时从厨房出来,她看着那个人做着手势,你该回去了。 「好啊。」男子点头,转身笑着对步生说:「我跟久致一起打工认识的,我叫姚若海,久致常常说起你的事。」 「这样……」步生浑身不自在,因为这个家从最开始到现在从来没出现过客人,而他不知道原来久致在外面也有交朋友。 「我现在要回去了。」姚若海跟步生打招呼后,随着久致一起走到门外。 门被关上又马上被打开,久致已经回来。 「咦,你没有送他到楼下吗?」因为房子太陈旧,楼梯间许多地方没有路灯,如果不习惯的话很不好走。 他说不用了。久致指了指门外。 「我本来还以为你比较孤僻的,不过现在看来放心多了。」她会把姚若海带回家,看起来应该是挺重要的朋友。 久致并没有做什么解释,只是淡淡地点了个头。 「他喜欢你吗?」步生好奇地继续问她。 她还是点头,接着用怪异的目光看他,你一点也不觉得生气吗? 「生气?我为什么要生气?」步生不解。 她低下头像想着什么,一会儿又把她的箱子拿出来打开,拿着钱一遍又—遍的数着,这些天来她总是有些神经质地重复做着这件事。 本来步生一直劝她把钱存进银行,但她固执地不要,她说她喜欢每天数着、看着,才能让她觉得安心。 步生见她似乎不太高兴,也不敢再问下去。 我已经帮你找到医生了。她突然又开心了起来,快乐地在他面前比画。 只要筹够手术费用就可以先治疗,住院及药物的费用可以等之后再想办法。 「真的可以吗?」他原本以为她不过是说说而已,没想到她居然真的去找医生。如果那样,如果那样…… 步生心里隐隐地开始感到不安。 什么时候你去跟医生见个面吧。 久致伸手摇了摇他的肩膀,是姚若海介绍给我认识的。 「那个……真的非要动手术不可吗?我已经习惯了。」其实他也希望自己眼睛能够治好,可是他不愿看到她为了他这么勉强。「我每天拼命工作,也只是为了让你可以过得好一点……」 久致突然变了脸色,她不耐地比着手语,你说过要跟我结婚的,你忘了吗? 他叹了口气,决定放弃,不再跟她坚持。 「我又……怎么可能会忘记呢?」他永远无法拒绝她。 她露出安心的表情,单薄的身影在月色中变得朦胧起来。 他觉得自己永远也弄不懂她,她的世界他永远也无法进入。 她可以为了一个目的不顾一切,而他却只懂得现实地为自己生活。 久致走到他身旁,把头用力地埋入他的胸口,幸福地笑了起来。 *** 西餐厅已经打烊,步生却还在店里打扫不愿回去,而江夜衣的车子整个晚上都停在外面没有开走。 他一直不肯下班,而江夜衣看来也没有要放弃的意思。 步生看着时间越来越晚,有些着急起来。久致没有等到他回去是不会先睡的,他没太多时间跟江夜衣耗。 对了! 他走到侧面的窗口,餐厅在二楼,沿着窗外应该能够爬下去。 这么决定之后,步生立即卷起袖子翻身出去,他双手紧握着遮阳棚的钢管,整个人悬在半空中,脚下离地面还有二公尺左右的距离,他正思忖着要不要跳下去,却听到一个淡淡的声音。 「需要我帮忙吗?」 「咦?」步生一回头,结果被吓得松手掉下来,砰的一声摔在地上。 「啊……好痛!」他坐在地上使劲揉着被摔痛的地方。 而江夜衣却在一旁抱臂大笑。 「有什么好笑的?」步生怒瞪着他,这个混蛋,不帮忙就算了,「你还敢笑!」 「好了、好了,我不笑了。」江夜衣强忍着,伸出手想拉他来,却被他推开。 「你怎么会在这里?」步生站起来拍掉牛仔裤上的灰尘,他不是一直坐在车里的吗? 「啊,我在车里睡了一觉,刚醒过来想进来找你,结果就看到你从窗户爬出来。」 咦? 「那么,你刚才车一直停在外面就是在里面睡觉?」那他还一直在里面磨,早知道早点走就没事了,步生懊恼地说:「你怎么会在车里睡着?」 「为了抽时间来找你,我白天都在拼命处理工作嘛。」江夜衣说得好像真有那么一回事,故意笑得暧昧,「你也知道约会是需要体力的。」 「你……无聊。」步生有些脸红,不再理他。 「你眼睛有问题是吗?」江夜衣接下来的话让步生的脚步顿住。 「跟你无关。」 江夜衣缓缓走到步生的面前,轻佻地拨弄他的头发,「你需要钱,对吧?」 「那也与你无关!」步生不留情面的打开他的手,无明火顿时窜起,「你调查我?你怎么那么无聊?」 「这种事只要一眼就看出来了。」江夜衣回想起那天在blue遇见他时,他那没有焦距又茫然无措的目光。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只能看清楚近距离的东西。」 「不关你的事!」步生转身就走。 江夜衣挡在他面前,伸手抓住他的肩膀,强迫他近距离看着自己。 「我可以给你钱。」 步生神情一僵,长长的睫毛颤动,然后沉默下来。 江夜衣的脸上又勾起轻浮的微笑,用拇指轻轻掠过步生的嘴唇。 「你考虑清楚了吗?」 「考虑清楚了。」步生抬着头,下一秒时狠狠地朝他睑上给了一拳。 江夜衣吃痛地捂住嘴角,竟然有血丝渗出来,他惊讶地看着步生轻视的神情,那双眼睛很清澈,像是幽夜中发亮的水晶,剌得他的心口隐隐生疼。 「别以为有钱就了不起,我最瞧不起你这种人。」 步生不再跟他纠缠不清,只留给他一个快步走开的背影。 *** 江夜衣开车回家,泡了个澡,舒服地躺在床上。 手机里至少有九条以上的未接纪录,都是柳婵羽打来的。差点忘了她这个未婚妻,她一旦发起脾气来就不好收拾。 他并不讨厌柳婵羽,甚至还有些喜欢她,所以他对这门婚事没什么意见。 发现自己喜欢男人,是在大学时一个暑假。那之前他也交过几个女友,当时还在美国,一个学弟假期间寄住于他家的别墅。 一天晚上他们在游泳池游泳,累了就一起躺在沙滩椅上休息,学弟跟他说话时从背后回头看他,那种诱惑的眼神突然地就让他的身体有了反应。 学弟引导着他如何与男人做爱,江夜衣在游泳池旁边大汗淋漓地伏在他的背上喘息,结束之后学弟向他要了一根烟若无其事地跟他聊起天来,看得出来他在这方面的经验颇为丰富。 他要自己将这件事就当是这段日子在他家白吃白住的谢礼。 学弟离开他家的那天还向江夜衣要了些钱,说是向他借的。 事后江夜衣才了解,学弟常常以身体换钱。因为家境不太好的关系,一个人在国外留学挺不容易,才会这样。 刚开始江夜衣看到他跟别的男人一起出入,心里还有些不是滋味。但是没过多久,他渐渐开始流连同志酒吧,身边的同伴换来换去,很快就忘记这件事。 同志圈内有一个习惯,他们常常出入同一个酒吧,也逐渐地相互认识,却不常常在一起深谈,更绝口不提自己的事情。即使以后在外头碰了面,也假装互不相识。 江夜衣在这方面尤其小心,他是江家的继承人,豪门中出不得丑闻的,这点他比谁都要清楚。 回国后他安分守己,闲来有空就陪着柳大小姐喝喝茶聊聊天,很少出去找其它男人鬼混。 那天无意间去bluenight小坐,却没有想到那个人就这么突然地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闯进他的世界。 江夜衣照着镜子看自己的脸,嘴角边瘀青还未消。 「还真的很用力的打。」他苦笑。 第三章 难得有一天休假,步生在久致的要求下跟她一起去医院。 姚若海也跟来了,还特地借了部车。久致对他有些冷淡,倒是步生一直找机会跟他说话。 「久致就是这样,你不要介意。」步生坐在副驾驶座,而久致独自坐在后座。 「没事。」姚若海老实地笑笑,「其实她有时候也会跟我讲很多的,她总是提到你的事情。」 「这样啊……」步生的表情尴尬极了。 姚若海的母亲很早便已去世,父亲长年酗酒,所以他不得不早早地退学出来找工作,大概是因为遭遇有些相像的关系,所以他似乎很喜欢久致。 经过一番的检查,医生表情严肃地告诉他们步生现在的状况。 「老实说,你现在还没有彻底失明,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了。」 久致听到他这么说,马上跟着紧张了起来。 「你最近有没有看东西越来越吃力?或者说,常常觉得头痛之类。」 「还好吧。」他小心地回答。 「不快动手术不行。」医生正色道,「现在还有机会,可是如果一旦失明,就再没有复明的可能了。」 步生觉得心口被人重敲了一记,从小他就知道自己的眼睛随时有可能失明,可是二十年过去了,情况一直时好时坏,却没有像现在这样危险过,失明的可能性也是第一次真实地摆在他的面前。 如果有一天他什么都看不见了,也许就会像失去全世界一样。 看不到任何东西的世界,是怎样的世界呢? 回到家,久致的表情比步生还要沉重。她又拿出箱子把钱拿出来数,最后像是决定了什么。 最多两个月后就让你动手术。 「没有那么严重的。」步生一边准备晚饭,强笑着说。 本来他还提议说要跟她一起去外面吃的,可是久致坚决不同意,说是要省钱。 看不见也无所谓吗? 「你别担心,这么多年过去不是也没事吗?」他打开冰箱找着可以吃的东西,故意转移话题,「你说晚饭我们吃什么好?」 她在桌上找了纸和笔,写下一句话,我不能让你有事,有一天你连我写的字都看不到怎么办 她把那张纸拿到他眼前强迫他看,然后紧紧抱着他,泪水突然掉了下来。 「对不起。」步生伸手拍着她颤抖的背,「我老是让你担心。」 他跟她紧紧拥抱在一起,像是小时候因为寒冷而不得不一起取暖时一样。 尽管他对女性的身体还是有兴趣,却从来没对久致动过任何的邪念,对他而言,他与久致之间已经完全超越男女性别的界线。她是他最重要的人,他愿意永远陪在她的身边。 像他们这样生来便被社会遗弃的人,除了拥有彼此,别无其它。 他是无法拒绝她的,就算是她说要跟他结婚。 *** 台风前,天气阴沉压抑,夜比平时来得早,树枝随着风晃动,暴雨将至。 加油站提早下班,大家纷纷赶回家,步生做完清扫工作,最后一个才离开。天空已经下起小雨,他没带伞又急着赶回家,站在路边连个躲雨的地方也没有。 好在雨还不大,他想到必须要先打个电话去西餐厅确定今天晚上要不要上班,于是伸手挡在头顶就往最近的电话亭跑。 打完电话,他正想趁着这时跑回去,就在这时,江夜衣开着车从后面赶上来,他打开车车窗叫住步生。 「我送你吧。」 「不用。」步生没打算理他,只顾着往前跑。 糟了!步生一边跑着突然想了起来,刚才从加油站离开的时候走得太急,居然将钥匙忘在里面了。久致打工的酒馆这时应该还在营业,家里这时又没有人,不折回去是不行的。 这时雨已经越下越大,打在脸上还会痛。步生不得不跑进路口前的一家书店门前檐廊避雨。 江夜衣也将车停下来,跟了过去。 「别固执了,我送你,这雨一时是停不了的。」 他身上几乎都快湿透了,他一点都不爱惜自己身体的吗? 「我说过不用,你烦不烦?」步生没给他好脸色看,一个人走进店内。 江夜衣并没有跟进来,只是在门口看着他,步生想他反正也等不了多久,于是干脆走进书店乱逛。 书店里有出租一些影片的光盘,他假装挑选光盘,一共在里面待了近一个小时,外面的雨声稍微小了些,他很快地朝门外看了看,江夜衣好像也走了,正是出去的好时机,他还得折回加油站拿钥匙,不赶快不行。 外面夹风带雨几乎快让人睁不开眼,步生一头冲进大雨里奔跑,雨滴用力地打在他的脸上、身体上,漫天而来,无休无止,他觉得自己什么也看不到了,只能在大雨里拼命地奔跑着。 突然,一阵刺耳的煞车声响起,步生猛地停下脚步,他伸手往脸上抹掉一把雨水,揉着眼睛想看清楚。 又是他,江夜衣! 他竟然开着车冲过来拦在他的面前 江夜衣面无表情地打开车门走出来,跟他一起站在雨中。 「我送你回去。」 「谁要你送!」步生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失控地朝着他大叫:「你疯了吗?这样开着车乱撞,想撞死人吗?」 「我看你才疯了!刮台风的时候还淋着雨在大街上到处跑,你找死是不是?」江夜衣也吼了回去。 「关你什么事!你真的那么闲吗?」 「像你这样的白痴行为谁都看不下去,你有没有一点常识?街上这么多车你都看不到吗?」 「我就是看不到,不要你多管闲事!」步生说完,转身就要走。 「你到底够了没有?」江夜衣觉得自己全身都湿透了,风吹过来浑身发冷,他不想继续这样在街上大吵大闹下去,于是拉着步生的手往车子的方向拖。 「你放开我!」步生大叫着拼命挣扎。 江夜衣见他居然扳着车门不肯上车,这次他真的生气了,他没见过这么不爱惜自己的人,于是他突然向他挥了一个耳光。 步生只觉得一声清脆的响声在他的耳际炸开,眼前江夜衣满是雨水的脸逐渐清晰,他静止下来忘了动作,就这么被推进车内。砰的一声,车门被甩上。 「你家住哪?」江夜衣问他。 上车后步生就一直头靠着玻璃窗,既不动,也不说话。 虽然江夜衣已经将暖气打开,但浑身湿衣还是觉得冷,更何况他呢?他看来那么单薄。 「你没事吧?」江夜衣终于忍不住开口。 「开到加油站就好。」步生小声回答着,然后转过身看着前面,「刚才我心情不太好,说话太失礼,真是对不起。」 不管怎么说,江夜衣是好心想帮他。 「你冷吗?」江夜衣又问他。 不知怎地,步生听到他这么温柔的声音突然紧张起来,想到他是因为自己才淋得一身湿,有些过意不去。 「我不冷,呃……等一下到了加油站时,你可以先洗个澡。」一般情况下,加油站晚上都有人通宵值班的,所以床位与淋浴设备都有。 「对了,手机可以借我用一下吗?」 「当然可以。」江夜衣把手机递给他。 拿到电话步生又为难起来,他们家没有电话,因为久致不会说话,也没有什么人会来找他。而且现在久致应该还在上班……怎么找她呢?但若是不告诉她的话,她一定不会放心。 他突然想起姚若海,上次好像有听他说过他的手机号码,他拼命回想着,试着拨了出去。还好,真的是他。听那边的声音,酒馆似乎仍未打烊。 「那个……是我,步生。」 (啊,原来是你,久致正在担心你有没有安全回家呢。)电话对面传来姚若海的声音。 「是这样的,因为台风的关系,我们都还在店里没有回去,可能会比较晚回去,请你帮我转告久致。」 (好的,还有别的事吗?) 「还有……下班后我想麻烦你送久致回家,她一个人我不太放心。」 (这个我一定会。) 「那谢谢了。」步生很感谢他。「再见。」 车子驶进加油站,步生先下了车,带着江夜衣来到角落的围墙边,他爬上围墙站在上面,然后踮起脚打开屋顶的窗户。 他从窗外跳了进去,回过头看到江夜衣还傻傻地站在外面。 「你从来没有翻过窗的吗?要不然等我去把门打开……」 「不用、不用。」江夜衣出声阻止,故意笑他,「我只是在想为什么总是看到你在爬窗。」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步生被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进来就算了,我走了。」 他没走出两步,江夜衣也跟着跳了下来。 「洗澡的地方在那边。」步生用手指了指地方,然后拿出一条毛巾,「这是平常我在用的,不介意的话你就拿去用。」 「你先去洗。」江夜衣的口气不容辩驳。 「我回去洗就可以了,还是你先……」 江夜衣不待他说完,就拖着他往浴室塞了进去。 「喂,喂喂!」 被关在里面的步生虽然不甘心,但还是迅速洗好澡,让江夜衣接着进去洗。 半晌,江夜衣走出冲浴间。 「衣服还是湿的,穿上没关系吧?」江夜衣看到步生已经将湿衣服穿上,忍不住为他担心起来。「要是感冒了可不是好玩的。」 而步生看到他的时候却差点摔倒在地,「你怎么不穿衣服?」 「我有裹毛巾啊,有什么不对吗?」江夜衣低头看了看自己。 「你快把衣服穿上。」步生拿着他的衣服朝他扔了过去。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看到江夜衣光着身子走出来就是觉得别扭。 江夜衣的身体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纤细,显得匀称而结实,尽管没有穿衣服,他随便站在那里就是有一种自然的贵气。 「我不要,这么湿,我看你干脆也脱掉算了,会感冒的。」江夜衣说着,还真的直接动手想要扯他的衣服。 「罗唆!都说不会了。」步生赶紧逃开。 此刻步生觉得他除了那张脸漂亮之外,个性却像个欧巴桑一样。 「你那么紧张干什么?你不是说对男人没兴趣吗?」 「你再胡说八道我就走了。」步生板起脸,作势要离开。 「开玩笑也不行。」江夜衣提着衣服抱怨,「这里有电暖炉什么的吗?我想等衣服干了再走。」 「应该有,我去找找。」步生走进堆放杂物的小房间,反正也不想跟他待在一起,别扭得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这里面真的会有吗?」江夜衣跟着他走进来,这是个很窄小的房间,东西乱七八糟堆得到处都是,连个站的地方都没有。 「罗唆,我不是在找了吗?」 突然,锵的一声巨响,待步生回头时,小房间的铁门被风吹过来关上。 「啊!」步生吓得大叫,「门关上了!」 「打开就行了。」江夜衣不以为然的说。 「笨蛋!这个门是要从外面才能打开的!」步生急得快撞墙了,今天他运气为什么会这么背?他用力地拍着铁门,「怎么办、怎么办?」 「你把手拍烂门也不会开的。」江夜衣伸手拉住步生的手不让他拍。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步生又去开窗户,结果这里的窗户是有铁栏的,这下终于让他彻底绝望了。 「等吧。」江夜衣悠然地找了个地方坐下,「明天就会有人来的。」 步生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他怎么可以说得那么轻松? 「喂,你的手机再借一下?」步生突然想起了重要的事。 「好啊。」还好衣服是拿在手上的,他拿出手机递给他,「又要打电话吗?」 步生没有搭理他,只是接过手机,再次拨通姚若海的电话。 「喂,我是步生,那个……麻烦你转告久致,我今天晚上可能不回去了……」 外面雨声渐渐变小,步生站在窗边朝外面看着,「你要不要过来坐,这边空气比较好。」 房间内堆放了几个废油桶,发出一阵臭气。 江夜衣听他的话走到他旁边,随即却将他拖到屋角处。 「你干什么?」里面真的很臭,步生觉得自己虽然还可以忍耐,却不知道他大少爷怎么受得了? 而且,屋子角落光线太暗,他的眼睛现在什么也看不见。 「衣服那么湿,就不要站在那里吹风。」 江夜衣轻声责备着,语气温柔得让他无所适从。 「那个……」步生的脸突然发热起来,「今天谢谢你。」 他不爱说话,也不太会与别人打交道,所以根本没有什么朋友,早已习惯独来独往。 今天晚上的江夜衣,跟之前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你不用放在心上。」江夜衣微笑,「其实今天我是来找你道歉的,那天晚上我不应该对你说那种话。」 「那也无所谓,反正我们以后也不可能再有什么交集,我只是不喜欢欠别人人情。」如果不是他自己提起,步生几乎都快忘记他是为了什么目的接近他,让他不禁暗自嘲笑起自己。「所以我必须要跟你说清楚,我们是永远不可能理解对方的世界。」 「何必把话说得那么绝,难道交个朋友也不行吗?」江夜衣仍试着说服他,对单纯的人还是找单纯的话题比较好。 「朋友?」步生低声重复着,有点疑惑的口气。 之前看步生发疯一般地淋着大雨,浑身湿透地在大街上横冲直撞,他吓得心跳都快要停止了。 「我现在还不太能够确定我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你,所以在那之前,我们就做个朋友好吗?」 「那么……在你确定之后呢?」 「那个就到时候再告诉你吧。」江夜衣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步生心里有些不服气,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切总是非要如他所愿,非要等他确定心意后,他才可以选择呢? 他明明可以现在就拒绝他的。 「真的只是普通朋友吗?」步生小心翼翼地问。 「我保证不会再随便吻你。」江夜衣故意说笑,不让他这么紧张。 「你无聊!」步生大声地斥责他,觉得自己脸更红了,还好房间内光线暗看不清楚。「让我考虑考虑再说。」 「眼睛现在看不见吗?」 居然被江夜衣发现了!步生没有说话,算是默认,过了一会儿,「你呢?这么暗的地方,你也看得见吗?」 「当然。」江夜衣点点头,然后然想起这个动作步生根本看不到,心里竟也跟着不太舒服起来。 「对了……」步生突然发觉有异。 「嗯?」 「干嘛突然说起别的话题?」居然岔开话题。 「哈……我刚才说什么来着?」江夜衣忍不住笑了出声。 「不记得就算了。」步生故意把头扭到一边,可是江夜衣仍然不停的笑,不禁让他又动了气,「你还敢笑!」 早就知道江夜衣是耍他的,他居然还笨得当真。 江夜衣突然靠近过来,将他抵在自己与墙之间。 步生惊讶地本能将自己的身体往后缩,想避开他。 「以后还允许我继续照顾你吗?」江夜衣几乎是在他的耳边问。 「谁要你照顾了?我……才不需要别人照顾。」 江夜衣调笑,「那你就照顾我好了。」 步生被他逼得不断后退,偏偏这时他又什么都看不见,于是只好摆出一副凶恶的样子,「江夜衣!你要是再给我靠过来的话……」 「可是你还没回答我。」江夜衣暂且决定放过他,保持着居高临下的姿势看着他缩作一团的样子。 「你……先过去一点。」步生手脚并用地将他推开。老天,他曾经还觉得江夜衣这个人很冷漠,为什么现在差这么多?不是才刚刚说不会对他乱来的吗?他的信用怎么这么差? 「需要考虑那么久吗?」江夜衣步步进逼,不给他任何躲避的机会。 「为什么我非得要跟你扯上关系?」而且江夜衣还说过喜欢他,这教他怎么能够接受 「因为我们是朋友啊。」他用轻柔的语气对步生说。 听到他再次说出朋友这两个字,步生在一瞬间有种连呼吸都停顿的感觉。从育幼院逃出来到现在,他与久致在这个城市里艰难地生活,除了赚钱之外他没有想过任何事,也没有关心过任何人。没有电话,也从不和人聊天,连工作的时候也尽量不与人接触。 他一直觉得自己跟别人是不同的,所以从不敢奢望能像正常人一样的生活。 在这样的雨夜里,他困惑地看着眼前那片无尽的黑暗,竟然找不到拒绝的话。 步生安静地坐着,四周一片漆黑。 「你真的看得到吗?」他问江夜衣。「在这么黑暗的情况下,不管看什么都是那么清楚吗?」 「也不是,只是看得见而已。」江夜衣想了想,「应该跟你在白天的时候差不多吧,光线明显的地方,或者是近处就能看见。」 步生听他这么说,不由得笑了出来,「这么说来,我们眼里的世界有时候也会一样?」 以前他一直怕黑,因为眼前什么也看不到,所以老是在想自己是不是失明了?是不是以后也一直看不到了?那样的恐惧随着他的视力恶化后一天比一天加剧。 可是在这个时候,心里却是平静的。 一定是因为雨声听起来让人感到平静的关系吧。 江夜衣问着:「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咦,你不是知道吗?」步生才不相信他没有问过。 「是知道名字,我是说你的姓氏。」江夜衣觉得奇怪,为什么好像没人知道它姓什么。 「我没有姓氏!」步生突然变脸,口气也不太好,「你问得太多了。」 看到他的反应那么剧烈,终于让江夜衣肯定了自己的推测,其实早在听说他没有身分证明的时候他就开始怀疑了。 「抱歉。」 步生感到很怪异,印象中的江夜衣是冷淡而高傲的,没想到他竟然会亲口跟自己道歉。 「没什么,是我自己太情绪化了。」这样一来,倒是步生觉得非常不好意思。 不知不觉地,跟江夜衣聊了不少。步生很少说这么多话,大概是因为这时眼睛看不见、刚好有这样的雨声、刚好江夜衣今天特别温柔……才会让他变得跟平时不一样。 睡意突然向步生袭来,头开始晕沉沉地,眼皮也越来越重。 「你怎么了?」江夜衣察觉到他的疲惫。 「没事……只是有点困。」 「我看你的样子不太对劲,脸色不是很好。」他朝步生凑近了些,仔细看了看他的脸。 步生突然觉得有呼吸的温热气息拂到他耳边,立即感觉到江夜衣的靠近,他本能地伸出手用力推开他。 「你……在干什么?」 他的动作令江夜衣心中被刺了一下,他有些不悦,那样嫌恶的态度伤到他向来高傲的自尊心。 「你又以为我在做什么?」江夜衣冷冷地回应,「我是说过对你有兴趣,但我还不至于会趁你看不见的时候对你硬来。」 「咦?我没有那个意思。」步生赶紧向他解释,「你误会了。」 江夜衣看他不知所措的样子,一语不发。 「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步生重复说着。他不过是不习惯别人的靠近而已,而且他没什么和别人相处的经验。 「她叫久致吗?」江夜衣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他不想让自己显得这么沉不住气,但终于抵抗不了心里的好奇。 看他刚才一直打电话给她,这个人应该很重要。 「久致?」江夜衣是怎么知道的?不过……他真的好想睡。步生强打起精神不让眼皮合上,他突然想到一个可能,马上像触电似地失声说道:「你认识她吗?」 「不认识,你那么紧张干什么?」江夜衣觉得好笑,「她跟你住在一起吗?」 「嗯。」步生点头,「我们住在一起快五年了。」 江夜衣觉得错愕,五年前步生不过才十五岁而已。「你喜欢她吗?」他试探着问。 「才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步生本能地说,「我们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跟你没有关系!」步生有些焦躁,因为想起久致说要结婚的事情,让他本来想说出来的话又硬吞了回去。 他跟久致到底是什么关系呢?他发现连自己也不知道。 步生想着想着,头脑渐渐一片空白,意识离他越来越远,「我可能要先睡一下了……」他用头抵着墙壁呢喃着。今天晚上的事大概是作梦吧,他跟江夜衣怎么可能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说话呢?这一定不是真的。 江夜衣终于发现步生脸红得不正常,于是伸手探探他的额头,果然滚烫。 「该死,还是感冒了!」而且很严重。 他本想将自己的衣服盖在他的身上,拿起来时才发现全部都是湿的,于是只好将他抱紧。 「怎么身上也这么烫……你还冷吗?」 听到他这么问,步生赶紧点着头,他是真的觉得很冷,但是他的身上很暖和,让人想要靠近。 步生坐起来抓着他的肩膀,想找个舒服的姿势,他偏着头在江夜衣的怀里乱动,像小狗一般磨蹭着,最后露出一脸满足的笑意。 江夜衣看着他的睡颜天真得像个孩子,一时间许多从未有过的感情将他的心填满,而且不断发酵,在他内心滋长,他无法形容此刻的感觉。 如果可以,他真的想要一直抱着他,直到天亮再到天黑也不愿意放开,他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关心步生了,早在bluenight的那天晚上,他就注定要爱他。 看着步生脸上异常的红,江夜衣拨出了电话,听着手机里发出的嘟嘟声,叹了口气。 他搂着步生的手收得更紧了些。 终于,电话通了。 第四章 步生迷迷糊糊地醒了一次,那时天才刚亮,凌晨时分特有的凉意与安静包围着他。他想让自己下床,可是却一点力气也没有。 他觉得喉咙像燃烧一样热痛难忍,他想开口说话却发不出来声音来,心里一直想着,要是有水喝就好了。 过一会儿,水就真的从嘴里灌了进来,干渴的痛苦感觉减退了不少,于是他努力地张开眼睛,但是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消毒水的药水味充斥四周,很是刺鼻。 而他唯一看清楚的只有江夜衣的脸,温柔担忧的看着自己。 身体仍然如失重般飘浮着没有边际,意识模糊间,他在那样的目光下又再度睡了过去。 步生再次醒过来时,已经回到他所熟悉的床上。 火热刺眼的阳光隔着薄薄的绿色窗帘布穿透进来,在雪白的墙上投下淡淡的光影。步生眯着双眼觉得有些难受,本想伸手去揉,可是连拾手的力气也都没有。 他扭过头去想看闹钟的时间,可是竟然怎么也看不清楚指标的位置,他眨了眨眼睛后再看,却仍然徒劳无功,他忽然心里一凉,强烈的不安啃蚀着他。 久致坐在一旁呆呆地看着远处,像是在想着什么。整个屋子似乎是静止的,只有电风扇突兀地疯狂转动着。 他的眼睛,还可以撑到什么时候呢? 「久……致。」他艰难地出声唤她,一开口才发现喉咙仍然灼痛难受,那声音听起来就好像是别人的。 久致猛地回过神来,看到他努力想要撑着坐起,她立即跑过去压着他,对他摇头。 「真是糟糕……今天来不及去工作了。」步生再度躺了下来,他很少生病,没有想到只是小感冒就这么严重。 这是第三天了。久致拿出日历给他看,她指着现在的日期,又指了指台风那天的日期。 「怎么会?」步生不敢置信地抓过日历来仔细看了又看,然而一使力又感到一阵虚脱,他把头埋在枕头里无力地呻吟起来。 无故缺勤三天,看来康复后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找工作了。 久致一直用异样的目光看他,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你怎么了?」步生敏感地发现了不对劲。 久致只是摇头,她站起来用手比画着,你还好吗? 「我已经没事了。」他微笑着安慰道,他的情况自己最清楚,尽管现在身体还很虚弱,但他相信只要再休息一下就能恢复的。 我去给你煮吃的。 「嗯。」他轻轻点头。几天未进食,可是却一点食欲也没有,但他知道要是不吃东西的话,体力就不会恢复。 久致为了让他动手术而拼命赚钱节省,他又怎么能心安理得地躺在床上呢? 早知道那天晚上就不要乱跑,当时要是在加油站里待一个晚上,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也不必躺在这里担心会不会又被人解雇。 想到这里,他突然地想到江夜衣。 「对了。」步生抓着头,「那天是谁送我回来的?」他一直昏睡着,完全都不知道当时的事。 久致拿着汤匙的手顿了下,击在盘子上发出一声脆响。她若有所思地回过身子来生告诉他,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果然……步生不用想也知道是谁,这样麻烦江夜衣,让他觉得很不好意思。 「等等!你是说,呃,他送我回家的吗?」 她点了点头。 那不就是说,江夜衣来过这个房间了? 步生觉得很不可思议,像他那样的人,若不是因为这些意外将他与自己莫名其妙的牵扯在一起,大概是一辈子也没可能来到这种地方的。 他隐隐约约回想起那天下午在加油站,柳婵羽的目光朝车窗外掠过时的那种冷淡高傲的神态。然而与她在西餐厅内双手紧握、亲密私语的人,不正是江夜衣吗? 他突然怀疑那个下着大雨的台风夜里,在街头开车追赶他的人,向他道歉、对他唠叨着不要感冒,还用那般温柔的语气说着「我喜欢你,我想跟你成为朋友。」的那个人是谁呢?真的是江夜衣吗 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怪异。 没过一会儿,久致端了粥来,步生支撑着想要坐起来,她见了连忙放下碗要帮忙扶他。 步生觉得没那个必要,于是伸手朝她轻轻一推,没想到视线突然一晃,眼前有一瞬间的黑暗,他的手竟然从久致的身旁挥了过去。 他错愕地呆住,任由久致将他扶起来坐好。 他的这双眼睛真的已经到极限了吗? 头脑里一片混乱,步生拿着汤匙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粥,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换上平时的睡衣。 「对了,我晚上必须要去餐厅打工。」 你不休息吗?听他这么说,她显得紧张。 「我两三天没有去上班,今天晚上一定要去跟经理道歉才行。」 你可以请假……步生抓住她的手,不再让她继续往下说。 「我没事的,一下班我就会回来,你不要等我。」 步生叹着气,虽然他总是对她说「不要等我」,可久致仍是每天要等到他下班才肯睡觉,没事做的时候她就打开她的箱子拿出钱数了一遍又一遍。 步生甚至觉得她似乎是在用这种方式期待着他们的将来,等他的眼睛治好了,他们就结婚…… 身体残障而且连身分证明都没有的他们,既不可能找到正式的工作,也不可能过着正常的生活,以后是否能够活下去都是问题,所以他从来没有成家的念头,只是久致好像很渴望结婚,他也就照着她的想法。 久致想要的,只不过是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家……好陌生的名词。 他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干嘛一直在这里想那些有的没的? 步生握着久致的手,突然发现她好像比以前更瘦了,不由得一阵心疼。 「这几天要照顾我,真是辛苦你了。」他带着歉意地说,觉得自己没用,为什么心里一直想着要让她好过一点,却老是让她为自己受累。 久致看着他的神情又变得不太自然起来,其实是在今天早上步生退烧后,那个男人才将他送回来的,可是看他好像一点也不记得了。 「怎么了?」步生发现她的样子很奇怪,「你今天是怎么了?」 久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我只是好担心你,你以后不要再生病了。 「抱歉。」步生柔声说着。 久致细瘦的身体慢慢向他靠近,在他脸上轻轻一吻,然后伸出手来抱他,步生没有抗拒这样的亲昵行为,而是跟小时候一样,同时用力抱紧她,感受着彼此的温暖。 步生发觉久致在他的怀内轻轻颤抖,她用很不安的眼神看他,他回望着,温柔地安抚着她。「不要担心,等我的眼睛治好了,我们就结婚吧。」 她用力地点头,抱着他的手更缩紧了,脸上恢复她一贯甜美的微笑。 *** 步生刻意比以前更早到西餐厅上班,本来以为会受责骂,可是没想到经理看到他的时候只是简单地问了问他感冒的事,其余的事根本没有提起,这不太像是经理平时的处事风格。 而且经理怎么会知道他感冒?难道是久致叫姚若海打电话来请假的? 但她根本不知道这里的电话啊! 那么……是江夜衣了? 步生本能地看了看楼下门外江夜衣经常停车的地方,熟悉的红色法拉利并没有出现。 下次……要是碰巧再遇见他的话,还是要向他道谢才行。 次日一早来到加油站时,果然大家都知道他生病请假的事,他这才放下心来,如常地换了工作服开始上班。 不过,大家看着他的眼神怎么好像怪怪的? 步生觉得大家的目光总是趁他不注意的时候飘过来,当他察觉后,又赶紧移开。他本来想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大概因为他平时很少说话的关系,跟加油站的人都不熟,想问也不知该找谁开口。 一上午就这么过去,让他感觉如芒刺在背。 中午时步生去买了饭盒,习惯性地找个阴凉的地方,一个人坐在外面的花圃台阶上慢慢吃着。突然一个人从他身后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步生有些惊讶地回过头,看到杨尚正啃着面包三明治坐在他身旁。 「呃……是你。」步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只好小心地打着招呼。 杨尚这人不管跟谁都能很快地熟起来,也算是个热心的好人。只是好奇心重,八卦了点。 所以步生一看到杨尚满脸堆着笑容就知道他是来问话的,他不太会应付这种事,所以只得谨慎些。 「感冒好了?」杨尚喝了一口茶问他,「怎么不多休息几天。」 步生笑了笑,「只是感冒而已,我还没有那么弱不禁风。」 「那倒也是。」他也跟着点头,接着用手肘撞了撞步生,话题马上跟着一转,「不过你还挺会装的嘛,之前还一副陌生人的样子,你到底是怎么认识那种有钱人的?」 「你说的是江夜衣吗?」 「是啊!就是那个开法拉利的男人。」杨尚做出一个开车的动作,「江夜衣,江家的独子,这里有几个人不认得?」 「这样……」步生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江夜衣真的那么出名吗? 「听说你们还被关在杂物室?」长舌男继续发挥着他的本性,脸上全是挡也挡不住的好奇。因为他听说他们好像是在里面待到很晚,而且连衣服也没穿。 「啊,因为一些意外。」大家果然都知道了。 「听说半夜时,江夜衣打电话叫他公司里的保安人员顶着台风赶到这里,还特地将杂物室的铁门给拆了才将你送到医院去……」 「咦?」步生惊愣住,他完全不知道有这一回事。 「你真的不知道吗?」杨尚哇哇大叫。 「这怎么可能?」步生觉得不可置信。 「怎么不可能,你不信可以去看,杂物室的门重新换了一扇。」杨尚一边说一边指着加油站里面的方向。 「你再仔细想想那天晚上的情况,说不定会想起什么。」 杨尚盯着步生的脸猛瞧,心里猜测着各种可能性,本来他还以为是江夜衣趁着风雨交加的无人黑夜对这小子强来,不过看起来又好像不是。 难道……难道他是下了药?这个极有可能!杨尚在手心里一槌,为这个新发现感到欣喜。 那么江夜衣跟那天那个美人的关系又是? 步生看他脸上的表情不断变化,心惊肉跳地收拾着手里的饭盒。 「我……好像还有事情忘了做。」 「你要走了吗?」杨尚扯着他的衣袖不放。 「实在不好意思。」步生低着头逃也似的跑了。 「你要是想起什么一定要告诉我哦!」杨尚还不甘心地对着他的身影大叫。 真是……步生在心里叹着气,他是怎么惹上这些麻烦的? 跑进加油站内,步生望着杂物室已被换过的新铁门,隐隐感到自己以往清静的日子开始被搅乱了。 下午上班时步生只敢埋着头拼命工作,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可是大家的目光仍时不时地在他的身后打转。 就在这时,江夜衣开着他的车驶进加油站。 步生本能地想躲,可是又想起自己现在正在工作中,于是只得尴尬的呆在原地不敢动弹。 幸好江夜衣这时像是不认识他的模样,连目光从他身上掠过时也没做任何停留,只是面无表情地关上车窗。 步生觉得在场所有人的目光此时都聚集在他的身上,他的心跳个不停,紧张到猛冒冷汗。 过了一会儿,车子加完油,江夜衣再度开车离开,他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那个不是江夜衣吗?怎么你没有去打招呼?」杨尚的叫声首先响起,他一脸遗憾的表情,本来还以为可以看到什么。 「我不是说过我和他不熟吗?」步生觉得自己笑得越来越勉强了。 「可是那天……」 「那天真是只是因为意外,他可能是不想困在里面才打电话叫人来拆门的,我当时发高烧睡着了什么也不知道,他只是顺便叫人送我到医院而已。」 杨尚一听他这么说,觉得也很有可能。 他就说嘛,有了那么漂亮的女朋友,又怎么会对一个男人有兴趣? 不只是他,连步生自己也开始这么相信了,虽然刚才江夜衣那种冷淡的态度让他可以暂时脱去嫌疑,他却一点也不觉得高兴。 话说回来,江夜衣好像从不曾在公众场所跟他说过话。 从西餐厅下班,步生毫不意外地在路口看到江夜衣的车子。 「我送你。」他向步生招手。 步生本想装作没有看到,只是想起应该向他道谢,于是只好别扭地走过去。 「上车吧。」江夜衣替他打开车门。 「不用麻烦,我走路回去就可以了。」步生倒退了一步。 江夜衣好笑地看着他的反应,「你难道又要我拖你上车吗?」 步生看他好像真的一副准备下车拖人的样子,不由得张望四周,确定没有认识的人出现,他不想再遇到什么尴尬的局面。 「我不是说要自己走回去吗?」步生极不情愿地坐了上来,嘴里不停抱怨, 「你为什么老是要别人顺着你的意思。」 而江夜衣却只是一脸得逞的笑容。 可恶!「我听说你找人把加油站的门拆掉了是吗?」步生瞪了他一眼,早把要道谢的事情抛在脑后。 「嗯,因为你当时发着高烧。」 「你知不知道这样会给别人带来麻烦?」都是因为他乱来,所以才害他现在被大家当异类看待,步生越想越气,「那毕竟是公司的门,你怎么可以那么胡来?」 「我有赔他们钱啊!」江夜衣被训得有些委屈。 「钱钱钱!有钱就那么了不起吗?这个世界不是你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的!」 「那个……步生,有那么严重吗?」看他说得那么激动,江夜衣试着提醒他,「我是为了救你才那么做的。」 「我又没叫你这么做。」步生心虚地降低音量。 「我说,其实你也是火爆的人嘛。」 「火爆?」他一时没消化过来,「胡说,我哪里有?」 「你就是,平常看起来很内向的样子,在我面前却变得这么凶,真是双重人格。」 「这么说我,你才是吧,下午看到你的时候跟现在就完全不同。」步生想起了下午时他那漠然的表情,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他根本无法了解。 「我听说你今天就上班了,所以故意去看看的。」江夜衣接着说,「看到你气色还不错,我也放心了。」 特地……来看他的吗? 步生全身一震,他转过头看着江夜衣完美的侧脸,风从车窗外灌进来,将他的头发吹乱,心里顿时涌起许多说不清楚的情绪。 「我在巷子外面下车就可以了。」 步生住的地方要穿过几条窄小的巷子,车子很难开得进去。 江夜衣还未将车停妥,步生已经打开车门钻了出去。 「我送你吧!」他正想打开车门陪他一起走路,步生却抢先一步跑过去抵住他的车门,硬是不让他下车。 「你在干什么?」江夜衣觉得他的样子很好笑。 「我自己回去就行。」步生干脆整个人都压在车门上。 「好吧,那么你小心点。」江夜衣选择放弃与他继续你推我拉的浪费力气。 步生回过头正打算要走,突然又像想起什么,「那个……本来刚才就想要说的,那天晚上的事我还是要谢谢你,另外,请假的事也是。」 江夜衣点了点头,理所当然地接受了。 「对了,我也有事刚才就想说,后天你休假吧?」 「嗯。」步生觉得奇怪,他为什么知道他何时上班何时休假? 「有什么事吗?」 「你的衣服都还在我家,后天来拿吧!」 「咦?」步生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会在你家?」 「你那天衣服不是湿了吗?所以送你去医院的时候我就把你的衣服脱下来了。」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你……」步生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你的意思是说……我去医院的时候……什么都没穿吗?」 「你放心,有穿短裤。」江夜衣不懂他为什么那么激动,「你是病人,没有人会介意的。」 步生用手抵着车门勉强站立,他回想起那天晚上江夜衣没穿衣服只裹着毛巾的样子,脑袋又一阵晕眩,这个人还真不是普通的脱线。 「你有没有想到过我会介意?」 「为什么?」 「算了,我要回去了。」步生对他已经彻底死心,他刚刚走出两步就突然一顿,回过头来沉着声问:「我问你……从医院回来后,是不是你送我回家的?」 江夜衣反问:「怎么了?」看他一脸的严肃。 「你看到久致了?」 「嗯,看到了。」江夜衣觉得他也太过紧张了,「她不能说话是吧?」 步生一愣,「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当然有办法知道。」 「你……有说什么吗?」难怪他总觉得昨天久致的样子有些奇怪。 「你觉得我应该说些什么吗?」江夜衣打开车门,走到他的身旁,带着挑衅地看着步生的眼睛。 步生的表情却出奇地认真,至少江夜衣从来没看过他露出这么认真的表情。 「如果你伤害久致的话,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江夜衣却在这时突然微笑起来,夜晚路灯的微光淡淡地投射在他的俊脸上,笑容如沐春风、悠然自得。 可是步生心里突感一阵寒意,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看到在他眼里交错的种种复杂情愫,这个男人在笑着的时候总让他有危险的感觉。 「我什么都没说。」江夜衣伸出手揉了揉他柔软的头发,很温柔的说:「快回去吧,后天下午我在这里等你。」 步生点了点头,转过身离开,慢慢走入巷子内。 他忍不住回过头看看路口的方向,路灯下隐约有一个人影还在看着他。 江夜衣发动车子正要离开,却接到柳婵羽的电话。 (夜!)她的声音有些兴奋,(你现在在家吗?) 他看了看时间,「嗯,有事吗?」 (明天可不可以抽个时间出来吃饭?)她在电话那一端说道:(我二哥今天从格杉矶回来,我想让你跟他见一面。你以前也在洛杉矶留学吧,真是巧。) 江夜衣听她说过这个叫柳秀曦的二哥,他是柳家的长男,可是却没有涉及商界,而是不顾家人反对选择学医。不过他跟柳婵羽的感情却很好,她曾说过所有的柳家人里,只有柳秀曦是最疼爱她的。 「好啊。」 他也很想见一下这个为了自己的理想而与整个家族对抗的家伙。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没有这样的勇气。 挂掉电话后,江夜衣一边开车一边想着,他向来以为自己是自由的,就如同开著名牌跑车在无人的公路上行驶,看起来无人阻拦,其实也只不过是沿着这条早已存在的路向前跑,最后乖乖到达那个设走好的终点。 他所谓的自由,大概就只是如此。 即使他以后在事业上如何得意,这一切也要归功于长辈的栽培。 记得刚从美国回来接手公司的时候,资深的股东都一副等着看笑话的神态当他是个充门面的公子哥儿。 直到后来他终于做了点成绩出来,股东们私下又不服气地说,那是因为他出身豪门,如果去大街上拉个乞丐让他接受菁英教育也照样能做好。 江夜衣的成功就是江家的荣耀,失败了就是江家的耻辱,一切都无关于他个人。 一切就是如此而已。 第五章 见面的地方离他的住处不远,从公司回来他将车子停好,然后用步行走去。那是在街角的一个露天咖啡屋,门外种着一棵古老的榕树,已经干枯的样子,阳光细碎地从裂缝中穿透,在地面上交织成一片斑驳的光痕。 江夜衣走进来的时候,就感觉到这份扑面而来的宁静。 挑选这种地方的人一定是柳秀曦,因为不像柳婵羽向来奢华的风格。 柳婵羽看到江夜衣,招手叫他过去。 江夜衣的目光也跟着落在坐在她身旁那个穿白色衣服的男人身上…… 柳秀曦看到他时吓了一跳,不由得失声惊呼:「是你……」 江夜衣也觉得震惊,他认得这个人,他们以前在洛杉矶的时候曾经在某个同志酒吧里见过数面。 那时柳秀曦都是跟同一个高大的男人同时出现,即使是一个人时,也从不理会别人搭讪。江夜衣虽然从来没跟他说过话,但可以肯定他一定就是那个人。 「你们认识吗?」柳婵羽拉着江夜衣问,「不会真的那么巧吧?」 「我也很惊讶,不过事情就是这么巧。」江夜衣无奈地露出个笑容,要是柳秀曦说出他的事,这门婚事大概也要告吹了。他转过头看着正在发呆的柳秀曦,「你说是吧,柳先生?」 他希望柳秀曦能够保持冷静,有些事彼此心照不宣就好,一旦说出来对大家都没有好处,想必他的家人也不知道他的性向。 「呃……你可以直称我名字就好,不用太客气。」正如江夜衣所料,他很快就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人就是这样的动物,为了自己,就算是向来疼爱的妹妹也可以眼睁睁地牺牲。江夜衣一边摆出微笑一边冷冷地想。 柳秀曦的外表并不算特别出色,但是他皮肤白净、手指修长,戴着眼镜,给人一种浓浓的书卷气息,那份儒雅的感觉倒不太像个医生。 柳婵羽似乎完全没有发现到他们之间僵持的气氛,反而显得很高兴。 「二哥,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哦,那个……其实我们也不算是真的认识。」柳秀曦有些笨拙地想解释,「只不过、只不过……」 「只不过以前在美国的时候曾一起参加过一个聚会。」江夜衣将话截了下来,这个男人老实得出人意料,说个谎都还会脸红,这样迟早会穿帮。他接着说:「那时候经朋友介绍见过你二哥,这之后就没再遇过了。」 「原来是这样。」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再看到你,而且你还是婵羽的哥哥。」这句话他是对着柳秀曦说的,「柳先生的脱俗气质让我非常仰慕,现在终于有机会可以更深入的认识,我非常高兴。」 江夜衣这么说的时候还直视着他,虽然柳婵羽听来是客套话,但是听在柳秀曦的耳朵里却多了分挑逗的味道。 「我也一样。」相对江夜衣的轻松自在,他反而坐立难安。 「为什么突然回国呢?」江夜衣又问。 柳秀曦的神色随之一黯,「是有一些事情……」 「二哥放弃当医生,我们全家都很高兴呢!」柳婵羽也插进话题。 「原来……」江夜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既然这样的话,我们晚上一起去玩如何?」柳婵羽提议。 「荣幸之至。」他的眼睛仍然紧盯着柳秀曦,「秀曦意见如何?」 突然被江夜衣唤他名字,让他呆了一呆,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二哥!你晚上又没事。」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柳婵羽当然不会放过。 「那好吧。」他避开江夜衣的目光,点头答应。 *** 江夜衣没有想到柳婵羽也会来这种地方玩乐。 有些嘈杂的地下舞厅,入口的楼梯地板显得有些脏乱,各种人混迹于此,音乐震耳,昏暗的灯光令人难以辨别彼此。 他们坐在角落的位置喝着啤酒,江夜衣乘机找柳秀曦灌酒,柳秀曦明知道自己酒量很差却又拒绝不了,才喝几杯脸就涨得通红。 「小羽,你经常来这里吗?」因为音乐声太大,所以柳秀曦不得不提高音量说话。 「也不是啦,只是偶尔会来,你可千万不能告诉爸爸。」 柳秀曦昏沉沉的,只知道点头。 「夜!」她看着江夜衣,「你会不高兴我来这种地方吗?」 「怎么会?」他微笑。 「偶尔也应该放松一下嘛,去自己没有去过的地方,这样比较刺激。」她仰头又灌下一杯啤酒。 江夜衣听后不禁失笑,真是个有趣的大小姐。 「我、我……要去一下洗手间。」柳秀曦撑着桌子站了起来。 「我陪你好了。」江夜衣站起来扶他,然后又低下头对柳婵羽小声地说,「他好像喝太多了。」 「嗯,反正我也要找地方补妆,你们去吧。」她清楚柳秀曦的酒量,本来也不太放心,有江夜衣陪着当然最好。 江夜衣扶着柳秀曦走到无人的楼梯,他这才抬起头看着四周。 「这里是哪?」 「你保证不会把事情说出去。」江夜衣突然换了副面孔。 柳秀曦扶着墙用力摇摇头,大概因为突然安静下来的关系,他总算恢复清醒。 「你会给小羽幸福的吗?」他问江夜衣,「请回答我。」 「即使我现在给你肯定的答案又怎么样?」江夜衣不带表情地说,「这样就可以保证她以后会幸福了?你不会这么天真吧。」 「你……到底想怎么样?」柳秀曦终于被激怒了。 江夜衣拉过他仔细看着,只是稍用手段柳秀曦就显得不知所措,说个谎话也会脸红,这么没担当的人,连承认自己是同性恋的勇气都没有,又凭什么跟家人反抗? 「以前跟你在一起的男人现在还在美国吧?你们分手了?」江夜衣扳正他的脸,「你连医生都不当了,是准备乖乖地回家做好儿子吧。」 听到他提起那个人,柳秀曦的心里一痛。 「请你不要胡说。」他挣扎着想要离开他的箝制。 江夜衣并没有打算放过他,他讨厌没用的人,就像他也同样深深厌恶着自己。 「其实我并不喜欢你,你也应该一样吧?」 江夜衣突然扯掉他的眼镜,然后低头吻他,柳秀曦一颤,他想要反抗,可是江夜衣的舌头却在这时侵入他的口内,动作接近粗暴,不断地吮吸他的唇,反复地挑逗他的舌尖,将他逼到死角。 柳秀曦头脑一片混乱,被酒精麻痹的理智也渐渐在他粗暴的吻里崩溃,他甚至开始慢慢地回应他,就像多年前他跟那个人也是在酒吧的无人角落里偷偷接吻,那时候他以为只要有爱就可以了,他以为……只要爱他的话就可以什么都不顾。 可是现在他才明白原来那是不够的。 直到江夜衣离开他的唇时,柳秀曦才发现自己的嘴角竟已渗出血丝。 他到底在这里干什么,和自己妹妹的未婚夫接吻? 「这样的话,你会有罪恶感吧?」江夜衣满意地看着他的反应,「现在你也是共犯了,秀曦。」 柳秀曦恼怒地想推开他,却被轻易地挡开。 他的挣扎反而让江夜衣萌生起欲念。「我还没有说停,明白吗?」 柳秀曦无力地看着他,「你到底想怎么样?」 江夜衣美丽的眼睛因为欲望而变得湿润,他伸出手在柳秀曦红肿的嘴唇上来司回轻抚,「你说呢?是你挑起的火苗,你要怎么熄灭呢?」 他竟在这个时候想起步生,会狠狠朝他脸上打来一拳的人,只有他吧 柳秀曦吓了一跳,用带着恳求的语气说:「再不回去小羽会担心的!」 「你说,如果让她看到我们现在这样子,她会怎么想呢?」江夜衣故意这么说。 柳秀曦的动作僵住,然后用力摇头,「千万不要!」 江夜衣将他逼到墙角,身体覆上他的,手滑进他的衣服在他的乳尖轻轻搓揉起来。 柳秀曦倒吸了一口凉气,却无法控制那阵阵快感,「你快住手……」 「只不过是做爱而已,你不会拒绝的吧?」江夜衣轻轻咬着他的耳朵,慢慢将他的衣扣解开。 「你……唔,住手……」柳秀曦含糊不清地说。仅存的一丝理智不断提醒着他不可以,他们不可以这样对待小羽,可是他找不到力气拒绝。 江夜衣的手往下探去,熟悉地解开他的皮带,他突然握住柳秀曦的硬挺,用手指在顶部来回搓揉。 柳秀曦微微颤抖,身体向前弓起,浑身窜起令人战栗的快感,他不自觉地伸出手抓紧江夜衣的肩膀呻吟出声。 「唔……」他低下头,感到一阵羞耻。 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碎响在身后传来,柳秀曦如被电殛般地拉拢衣服推开他,江夜衣回过头,一个女孩一脸惨白地站在他们身后,她穿着这里服务生制服。脚下已经成为碎片的,大概是杯子一类的东西。 她竟然是久致。 江夜衣不由得愣了愣,柳秀曦在他身后慌乱地扣着扣子,看到不是柳婵羽时松了一口气。 「又见面了。」江夜衣微笑着对她说。 久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蹲下去捡起地上的碎片,看也不看他就走开。 江夜衣对她这样的态度已经不稀奇,上次他送步生回家时,她也是用这种充满敌意的眼神看他。 柳秀曦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他将衣服扣好后,抓起自己的眼镜戴上,低着头就往回走。 突然被打断,江夜衣也失去兴致,于是跟柳秀曦一起回去座位。 「怎么去这么久?」看到他们回来,柳婵羽立即问道。 「也没什么,不过秀曦好像喝醉了。」江夜衣轻描淡写的说。 而被他说喝醉了的柳秀曦,也只得尴尬地做出一副快要坐不稳的模样。 「你没事吧?」她赶紧扶着他,「早知道就不要叫你喝那么多。」 柳秀曦埋着头没看他们,也没有说话,面对柳婵羽的关心让他感到羞耻。 「时间不早了,你先送他回去。」江夜用手指敲击桌面,对于眼前的一切,突然涌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厌倦。 江夜衣今天没有开车,柳婵羽本来说要先送他回去,被他坚决地拒绝。 他将已经「醉酒」的柳秀曦扶进车内,跟柳婵羽告别后,站在原地看着她开车离去,再一个人点燃根烟慢慢在街上行走。 看了看时间,步生现在应该还在西餐厅打工,每天都工作到这么晚怪不得那么瘦。江夜衣有些焦躁地暗自嘲笑自己竟然心疼起来,突然地很想见他,他想现在就去餐厅找他,可终于还是硬将这股冲动忍住。 为什么面对步生时就无法像对柳秀曦那样为所欲为呢?他一边走着一边无奈地想。 那个时候步生因为发高烧而昏迷,他帮他脱掉了衣服,步生就这么靠在他的胸口上睡着,他竟然也只是担心他的病情,连一点邪念都不曾升起。现在想起来,还真的是错失良机。 想着想着,江夜衣突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步生住处前的路口,也就是说好明天要等他的地方。 想见他的心意一点也没改变,等到回过神来时,他的脚已经将他带来了。 江夜衣抽着烟站在路口等他,不住地看着时间。 不知道抽到第几根烟时,他终于在不远处看到那个熟悉的瘦削身影。 「江夜衣?你怎么在这里?」本来步生还不太能够确定,一直等走近了,才惊讶地叫他。 「呃,我只是……」连江夜衣自己都觉得怪异,「突然想看看你,就是这样。」 「有事吗?」步生莫名其妙地问他。 「没事。」江夜衣摇了摇头,他在想为什么步生的眼睛可以这么纯真呢?「你快回去吧,我明天在这里等你。」 「那我先走了。」步生没走两步又回过头,「你怎么还站在那里?」 「我先看你走。」他淡淡地朝他笑着。 「哦。」步生皱着眉点了点头,「那我真的走了。」 江夜衣看着他的背影突然笑了出来,夏夜的轻风温柔地吹在他的脸上,带来一阵不知何处传来的奇异花香,原本燥热的天气也吹着一片凉意。看着步生越走越远,他心里觉得平静极了。 空荡荡的街上只剩下他一个人呆立着。 *** 后天下午我在这里等你。 步生一个人无所事事地在屋子里赖着,回想起江夜衣说要在路口等他的事。可是……他怎么知道他说的下午到底是什么时候? 久致中午去上班,只剩下他在家里。犹豫了许久,他终于出了门。 虽然他今天休假,不过一般的上班族还得正常工作,江夜衣有那么闲吗?说不定他只是说说而已根本不会来,毕竟他的那些衣服对江夜衣来说和破布没两样,用得着刻意去拿吗?开玩笑的吧…… 步生这么想着,结果还未走到路口时,就远远看到一抹惹眼的红色。 步生走到他的车旁往里面瞧,江夜衣竟然趴在方向盘上睡着了,他不由得翻个白眼,为什么他有这种随处停车,而且还老是在里面睡着的习惯?还好这地方够偏僻,要不然早被拖吊了。 他打开车门就直接坐进去,突然想吓吓他,于是又跑到后座,找个像铁片之类的东西,拿在手里抵着江夜衣喉咙,另一只手遮住他的眼睛。 「不要动!」步生突然叫道。 怎知江夜衣大概是睡得太沉,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他只好又用手指戳了几下他的头,手里的铁片也抵得更紧了些。 「喂!」 哪有人睡得这么死的?说不走将他绑了扔进河里也没知觉。 江夜衣的头被他戳得有些痛,于是皱了皱眉睁开眼睛,还打了个呵欠,这才发现有冷硬的东西紧贴在他的喉咙上。 「是你啊……」他继续呵欠连连。 「咦?」步生不满地将手里的铁片朝坐椅上随手一扔,「普通人是你这样的反应吗?」 「普通人有拿废铁去抢劫的吗?」江夜衣不由失笑。 当江夜衣发动车子打算开走时,才发现步生正准备从后座爬过来往前面钻,转过头来提醒他,「你这样很危险。」 「喂,看前面!」步生终于在副驾驶座上坐好,又连忙指着前方,「你这样左看右看的开车才危险……」 「叫我夜。」江夜衣打断他,「喂太难听了。」 夜?步生马上露出个吃不消的表情,「不要,太恶心了。」 「那叫名字也行。」他折衷退让一步。 「哦,江夜衣。」步生一副不情愿的样子连名带姓的喊他,「现在是去你家吗?」 「嗯。」江夜衣点头,「不过我还要先去买个东西。」 车子停在一家首饰店前,江夜衣打开车门,回过头对他说:「你先等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喂……江夜衣,这里不能停车的!」步生觉得头痛,为什么这个人老是这么乱来? 「你放心,才一下下而已,我运气向来很好的。」他笑得很得意,关上车门就跑进店里去。 果然没过多久,江夜衣就从里面出来了。回到车内时,他将一个小小的首饰盒扔在前座,对着步生说:「我说没事吧,果然lucky!」 「这种事又没什么好得意的。」步生很受不了,然后有些好奇地拿起那个红色的心形绒布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枚戒指,算得上精美,却无特别动人之处。 步生有些疑惑地看着江夜衣,他刚刚急匆匆地跑进去就要买这个? 「送人的吗?」他忍不住问。 「嗯。」 「那应该是早就已经订好的吧,因为你刚才很快就出来。」他尽量做出自然的样子,本来事不关己,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好奇。 「也不是,随便挑的,怎么了?觉得不好看吗?我觉得还不错啊,就是不知道戴起来适不适合。」 「你真是个怪人,送这种东西哪能这么随便。」步生将戒指放回去,大概可以猜得到是要送给柳小姐的,看来他们是真的要结婚了。 想到这里,步生又想起久致说等他眼睛治好就要跟他结婚的事。 老实说,他对结婚这回事根本一无所知,而且他们连个身分证明也没有,怎么结? 久致要的只是家的感觉而已吧,这也是他唯一能够给她的。 「你对两个人决定结婚的事是怎么想的?」步生突然问,「就只是继续生活下去而已?」 「结婚?」 「嗯,你跟柳小姐。」 「我们不同。」江夜衣只能这么说。 「那个东西一定很贵吧?」步生叹了一口气。 「还好。」 「我也想要一枚……」步生无力地靠向坐椅,不过以他的经济情况他根本不可能买得起。 江夜衣听后一愣,随即笑起来,「你想要的话我也可以送你啊。」 「无聊!」步生白了他一眼,「我是想买一枚送人,谁要你送的?」 江夜衣握着方向盘的手震了震,为他所听到的话感到吃惊,正色道:「你知道送人戒指意味着什么吗?这可是很慎重的事情。」 「你难道以为自己就很慎重吗?」步生不服气地说。 「有很多事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单纯,希望你能相信我。」 步生听后愣了一愣,许久才说话:「我……不想听你的事,我只是来拿衣服的。」 车子在几乎无人的公路上行驶着,速度慢慢加快,步生想转过头去看外面,可是景物多只在眼前闪过,然后消逝无踪,只留下一片模糊的影像。 江夜衣住的地方并没有步生想像中的豪华,那是市区内的一幢二层老式洋房,有一个很大的庭院,房子有些陈旧,能够看得出来时间沉淀的痕迹,很是幽静。 步生没有想到在市区内也有这样的地方。 「这是我祖父以前住的地方,反正现在空着,所以我就搬来了。」江夜衣走在前面向他解释着。 步生站在庭院内看着,虽然现在正是夏天,眼前却一片残枝败叶,甚至连靠墙的几棵树木也枯死了。 到底有多少年没人管了啊?他觉得有些可惜。 「进来啊,干嘛站在外面?」江夜衣停在门口的台阶上唤他,门外的墙大概是改装过的,有几面极宽大的玻璃窗。 天气晴朗的话,阳光一走会全都落进来的吧,步生想。 「不错的地方嘛。」 「是吗?还好吧,地方挺大的。」江夜衣的目光也随着他四处张望,搞不懂他看了半天到底在研究什么。 步生在庭院的中央抬头往上看,「要是有葡萄架就好了。」 「葡萄架?」 「嗯。」步生微笑着点点头,「如果庭院里搭着长长的葡萄架,种一些爬藤植物不是很好吗?就可以在下面睡觉了。」 江夜衣听后也想像起自己睡在葡萄架下面的样子,最后皱着眉,「会有虫子的。」 他这一句话立即将步生的幻想当头浇灭,「你就不会说点好听的吗?」他白了他一眼。 「除了葡萄架之外还喜欢什么呢?」江夜衣又一本正经的问他。 「除了葡萄架吗?」步生想了想,「树吧……」 「什么树?」 步生像是被他的问题问倒,想了一会儿才说:「什么树都好,只要可以爬上去就行,我小的时候很喜欢爬树。」 「爬树?爬上去做什么?」 「偷果子吃。」看江夜衣一脸新奇的表情,步生耐着性子向他解释:「运气好的话可以偷到很多,但大部分都是些没有成熟的果子,太苦涩吃不下去又都扔掉。」 「不过那个时候我特别喜欢爬树的原因并不是为了这个。小时候觉得只要爬到树顶就可以看到更远的地方,虽然还是很模糊,可是能够看到一些平时看不到的东西。」 「所以才希望庭院里也种着树吗?」江夜衣觉得他越来越有意思。 「你笑什么?是你先问我的!」步生总觉得江夜衣在取笑他,让他心里不太舒服。 步生越是不满,江夜衣就笑得越开心,「你往树上爬的样子我倒真的很想看一看。」他一边说一边大笑不止。 「我说过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步生为之气结,有那么好笑吗? 早知道就什么都不要讲,他竟然还一直笑,可恶! 「我虽然很讨厌虫子,不过呢……」江夜衣突然停顿下来,直视着怒气冲冲的步生,温柔地说:「那样的画面一定很适合你。」 步生呆了呆,不太习惯他突然变得这么温柔。 「你在说些什么?房子又不是我的。」步生突然恼怒起来,「把我的衣服还给我,我要走了!」其实根本没道理非要他来一趟不可的。 「先上来再说吧。」江夜衣带着他往楼上走。 步生还是第一次来到别人的住处,走进房间,他的房里摆设很简单,色彩搭配得相当清雅。但那张床却出奇的豪华,看起来怪怪的。 注意到他异样的目光,江夜衣解释:「床是我母亲特地从欧洲买来给我的,没办法,又不能扔掉。」 「我的衣服呢?」步生催促着,不想留在这里跟他扯太多。 「好像是放在衣橱里,让我找找。」江夜衣打开衣橱翻来翻去地做样子,其实那天晚上帮他把衣服脱掉后,他就没留意衣服到底放在哪里,他只不过是随口说说诓他到这里来罢了。 步生好像真的很喜欢那个庭院,江夜衣在找的时候,他就站在窗前往外面看。 「想什么?」见他发呆,江夜衣也走过来往外瞧,「外面有什么?」 「你不是在找衣服吗?」步生生气地看着他,这家伙都听不懂别人说的话吗? 「江夜衣!我的衣服呢?」 「啊……那个,我再去找找看。」嘴上虽然这么说,他却一点要动手的意思也没有,还点了根烟斜靠在玻璃窗旁。 「江夜衣!」他就觉得他很可疑,「你耍我是不是?」 「当然不是。」江夜衣伸手搭着他的肩膀,安慰的轻轻拍了一下,「我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到底放在哪里了。」 这明明是很正常的接触,步生却马上反射性地向后躲,让他的手僵在半空中。 「算了。」江夜衣讪讪收回手,「不过你其实不必那么紧张。」 「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因为这些接触你该不陌生才是,你生病的两天都住在这里。」江夜衣突然这么说,还用手指着那张大床,「我们可是睡在一起。」 「咦?在这里?」步生觉得很惊讶,为什么他一点记忆都没有,他真的在他房里睡了两天? 「你是开玩笑的吧,不是说……送我回去了吗?」步生觉得眼前一片发黑。 「是有送你回去,不过那已经是第三天早上你退烧以后的事情了。」江夜衣看他一副天快要塌下来的表情,毫不留情地打击他。「另外告诉你,澡也是我帮你洗的……」 「江夜衣!」步生咬牙切齿地瞪着他大叫,恨不得当场将他砍了,「是谁要你这么做的?」 「当然是医生。」他回答得简明扼要。 「你最好告诉我什么都没有看到!」步生好不容易才从牙关里挤出几个字来,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老天……他真的想要杀人了,谁快来阻止他?这个白痴,谁给他这个权利乱来的? 「看到了。」江夜衣还是不识趣地继续打击他。 「你……」步生气到说不出来话。 「你一直昏睡我也没有办法啊!」江夜衣说得好不无辜,「你那么介意干什么,不是说对男人没兴趣吗?」 「拜托!是你看我不是我看你,这跟我喜不喜欢男人有什么关系?」步生扯着嗓门大吼大叫。 「那么换了别的男人你就不介意了吗?」江夜衣的态度仍旧平静自若,「还是说你只在意我而已?」 「少……开玩笑了,你以为你是谁?」步生别过头不看他,「我只是不习惯罢了。」 江夜衣朝他靠近了一步,美丽的眼眸看着他,「其实你是在意我的对吧?」 步生赶紧向旁边躲开,跟他保持着安全距离,「你再胡说八道我就要走了!」 江夜衣突然变得认真起来,他不顾他的反抗握紧他的手,「我比自己想像中还要喜欢你,步生。」 步生的身体一震,别过头看着窗外楼下那个空荡荡的庭院,许多异样的陌生情愫将他的心填满。 「我爱你,我是说真的。」江夜衣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他的手指,喃喃说道。 第六章 天已经黑了,在江夜衣的坚持下,步生坐上他的车回去。 「去吃个饭吧。」江夜衣提议,「前几天我去过一家餐厅还挺不错的。」 「算了吧。」步生断然拒绝,「有什么好不错的。」 江夜衣轻笑,看来心情很好的样子。「要不要去?就当是我在你生病时悉心照顾你的回报好了。」 「不要,我可请不起你。」步生大惊失色,开什么开玩笑?他哪里有钱,为了筹措手术费他跟久致已经快穷死了。 「谁说要你请?」江夜衣忍不住转过头来看他,「当然是我付帐啊。」 「你看前面好不好!」步生伸手将他的头往前推了一下,「真是坏习惯。」 「你太紧张了。」他只觉得好笑。 江夜衣心情正大好,步生却没回话,迳自看着车窗外没有出声,让他突然接不上话来。 「你在想什么?」两个人就这么沉默了一段路,最后江夜衣还是开口问。 步生还是背对他一直看着外面,好久才闷声说:「我的钱我自己会付,我也是有男性自尊的。」 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江夜衣有些错愕地点了点头,想了一会儿后竟然大声地笑出声来。 「有什么好笑的?」看他笑得那么夸张,步生回过头恼怒地对他说。 江夜衣好不容易止住了声音,却还是控制不了笑意,「没什么。」 「你还在笑!」步生快被他给气死了。 「虽然不太能理解你的想法,但是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江夜衣随口说,声音变得异常轻柔。 「你有病吗?」步生不热不冷地说,像是一点也不在意。 步生再度扭过头去看着外面,街道快速地在他眼前后退,他却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有一排昏黄的路灯摇摆闪烁,远处是一片霓虹。 对他而言,江夜衣所说的话就跟眼前的光芒一样,缥缈得无法触及。 无论是不是真的,他都不愿再想。 *** 回到家里,出乎他意料的是久致已经在家等他,让他觉得奇怪。 「咦,今天怎么这么早下班?」 才七点,酒馆内应该才开店不久。 听到他这么说,她一脸苍白地抬起头,神情沉重。因为我请假。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步生紧张地问。 她摇着头,对他勉强一笑。今天去了哪里? 「咦?哦,我……出去随便走走。」他不太想提起江夜衣的事情,「你真的没事吗?」 她还是坚决地摇头。 「那就好,你最近太辛苦了,应该休息一下的。」 吃过饭了吗?久致问他。 「还没有。」她一提,步生也觉得饿了起来,真是,今天耗费那么多的时间跟江夜衣纠缠个不清。 他走进厨房在冰箱内找着可以吃的东西。 久致也跟着走了过来,却一直低着头。 「久致。」步生突然唤着她的名字,「为什么会想要跟我结婚呢?」 她的身体一僵,手语的动作突然急切起来。你后悔了吗? 「当然不是!我只是以为……你会想要忘记过去的。」他赶紧解释,「因为以前有太多痛苦的事情,我本来还以为你想忘掉。」 她需要他、依赖他,她的一生都要跟他有关。在一起生活的时候两个人几乎与外界隔离,他也向来都顺着她的希望直到现在。 他们代表彼此的过去,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对方那未愈的伤痕。 久致听着他的话,脸上露出绝望的神色。 你已经不想跟我结婚了对不对? 「我不是那个意思……」步生急急否认。 你以前说的话都是骗我的吗? 久致的双手颤抖得太厉害,几乎无法继续再说下去。 你已经后悔了是不是? 「久致……」他无奈地叹气,「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咬紧下唇直视着他,因为太过用力而使嘴唇隐隐泛白。 她与他僵持了很久,最后才找出了纸和笔来写给他看。 中午的时候看到那个人的车子,所以提早回来。 步生突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谎话被当场拆穿,令他觉得有些难堪。 你刚才为什么要骗我呢?你怎么会认识他? 「我今天是去他那里拿回东西,因为觉得没有必要才没告诉你。」 他想要抢走你。 写完这句的时候久致认真地看着他。 「你在胡猜什么?」步生强挤出笑容,「他是男的。」 我知道,可你会被他抢走的! 久致写得太过用力,笔尖划破纸张,割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我不会。」见她突然那么激动,步生一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你会的!你会! 她用手指着他重复做着同样的动作,她突然爆发起来,将笔和桌上的东西全部抓起向地上狠狠摔去。 「久致!」步生拉住她的手阻止她,「你到底怎么了?」 她惨白着脸抬头看他,泪水也接着奔流而下,自从那天早上江夜衣送他回来,看着他将沉睡中的步生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她便感到不安。 因为江夜衣也是男人,所以她还觉得是自己多心,可是自从在酒馆内撞见他与另一个男人亲热的画面后,她就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了。 我很害怕。 久致低下头无声哭泣,细瘦的身体不住抖动,泪水大颗大颗地滴落在步生的胸口,浸湿衣服内,灼烫他的皮肤。 她慢慢地伸手解开自己的衬衣钮扣,在步生惊讶的目光下脱掉衣服,连同内衣也一齐解了下来。 她靠着他的肩膀,柔软的身体向他慢慢挨近。 她的背上和腰侧纵横着几道明显的伤疤,那是曾经被人殴打过的痕迹。步生伸出手轻轻抱着她颤抖的身体,心里一阵泛疼。 「我说过会在你身边的。」步生温柔地替久致擦掉眼泪,「所以不要再哭了。」 你还会再跟他见面吗 她抬起头满脸泪痕地向他逼问。 「我跟他根本没有……」 你还会再跟他见面吗? 不等他说完,她只是做着同样的动作,双手抓紧他的手臂,用偏执得可怕的眼神看他。 会吗? 步生轻叹一声,「你为什么……从来都不肯听我把话说完呢?」 她逼视着他,冰凉的手在他的颈项间缠紧,久致不想听他的解释,她只要他答应她就好。 步生终于还是点头,柔声对她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没有选择了,他明白,事情早已注定无可反抗。 他的存在,久致的存在,然后他们相遇。 久致将屋内的灯关掉,由她引导着,两个人躺在床上紧紧相拥。 步生有些笨拙地抚摸她背后的伤疤,在黑暗里轻轻吻她,最后碰触到她柔软的嘴唇。 他看不到她的样子,只是任由那无尽的黑暗终将他淹没。 步生第二天醒来时已经接近中午,阳光很是刺眼。 他看了看自己身旁,久致不在,应该出去工作了,让他暗自松了口气。 到现在仍然很不自在,他跟久致竟会发生这样的关系。 不愿再继续多想,他随便找了件衣服套上就要出门。 虽然比起之前的气候已经降温了不少,但正午的太阳依然毒辣,裸露在空气里的皮肤有被炙烫过的热痛感,还没走几步就不住流汗。 步生觉得头有点昏沉,四周白晃晃的阳光几乎令人无法睁开眼。他买了罐冰凉的汽水,拉开拉环就往嘴里猛灌,凉爽了不少,这时才感到饿,却又好像没什么食欲。 当他走到路口尽头时,刚好一辆车子挤在巷子口,把小小的通道占了大半,阳光下那惹眼的火红色刺得他的眼睛发痛。 大热天把车堵在路中央睡觉的人,除了江夜衣大少爷还有谁? 步生走到车门旁边,隔着玻璃看着他安静的睡颜,完美不失清秀的轮廓,坚挺的鼻梁,嘴唇丰润且柔软,是一张很漂亮的脸,只是眼眶下却浮出了明显的黑眼圈。 为了抽时间来找你,我白天都在拼命处理工作嘛。 步生冷不防回想起江夜衣对他说过的这句话,然后心里一惊,明知道这不可能是真的,但他刚才居然真以为是这么回事。 这时候江夜衣的睫毛轻微眨了眨,虽然是很细微的动作,步生却马上转身就走。 刚刚走出路口,身后就传来引擎发动的声音,不出所料,是江夜衣追了上来,坐在车里叫他:「我送你。」 步生本想拒绝,但想想之后又答应了。 「你很无聊是不是?」他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车内的冷气让人精神一振。 「被你发现了啊……」江夜衣听后也不在意,反倒是一脸得逞的表情,「你刚才不也偷看我很久吗?」 「你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出来的?」步生接着又问。 「这个嘛……是凑巧。」江夜衣似乎心情很好,「上午看你没去上班,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所以忙完了就先过来看看,结果刚好看到你走出来。」 步生沉默了一下,然后说,「为什么来看我?」 「嗯?」江夜衣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问,愣了一下。 「我就算怎么样了也跟你没有关系。」不待江夜衣有反应,步生自顾自地往下说:「有件事我必须要跟你说清楚,我就快要结婚了,以后不想再跟你有任何关系,我不希望她误会。」 车子在加油站入口处的一段距离前紧急煞车,令步生身形不稳地向前一晃。 「你要结婚?是那个女孩子吗?」江夜衣不以为然地微笑,「那又如何?」 「我跟你不一样,我是真心爱着久致的。」步生打开车门,「而且有些事情你也不愿让别人知道吧,特别是柳小姐。」 江夜衣拉住步生的手臂不准他离开,另一只手重重地关上了车门 步生回复到第一次见面时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顺便告诉你,我今天就是来辞职的,餐厅那边我以后也不会再去了。」 「为什么?」江夜衣盯着他,用力抓紧他的手臂,勒出一条条的红痕。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步生忍住痛,平淡地回望着他。 「你以为这样就能够打发掉我?」江夜衣冷笑。 「江夜衣!不要以为这个世上的每件事都可以随你为所欲为!」步生抽回自己的手。 「你休想我会放弃。」江夜衣的声音听来冰冷而坚定。 「随你吧。」步生在他的注视下走下车,不再多说。 他的胸口有些窒闷,却也称不上难过。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呢?步生说不出来,可无论眼前视线如何模糊,他的脚步仍平稳如常。 他慢慢地回想起久致不停重复的动作,她的手在空中挥动—— 我爱你。 如果你骗我,我会杀了你的。 原来一切结局早已注走,比如说他遇到久致,比如说他又遇到江夜衣。他从没有资格选择,只能够接受。 *** 西餐厅的灯光非常昏暗,桌上燃着的烛光映照着柳婵羽娇艳动人的美貌。 而江夜衣却不断用手指轻轻敲击桌面,斜靠在软椅上想事情,紧锁的眉头看得出他的心情并不是很好。 步生果然辞掉加油站和这里的工作,这几天他还刻意去他家附近等也不见人影,摆明了在躲他,江夜衣感到十分不悦。 「想什么?」见他出神太久,柳婵羽终于忍不住打断他。 「我只是在看……你戴上这颗戒指果然很适合。」他说起谎来连眼睛也没眨一下。 那枚戒指她已经戴在无名指上。 「真的吗?你是哄我开心的吧,我看你刚才一直皱着眉头,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以往跟江夜衣在一起的时候,他的脸上随时都挂着微笑,刚才那个冷淡的样子她从未见过。 「我没有骗你,我只是突然想起了别的事。」江夜衣拿出一叠设计图给她看,把话题扯得远远的,「我已经选好地方,准备盖栋婚后的新居。」 柳婵羽掩不住的惊讶,接过设计图后失声道:「夜?你怎么都没有告诉我?」 「对了。」江夜衣突然想起了什么,然后问她:「如果有一个大庭院的话,你希望有些什么呢?」 「庭院?」柳婵羽想了想,一脸困惑的样子。 「比如葡萄架呢?」 「葡萄架?」她低声重复了一遍,然后皱着眉说:「会有虫子的。」 江夜衣先是愣了愣,然后第一次在她面前大笑出声。 「嗯,再也找不到比这更有趣的事情了,所以一定不能放弃。」他看着燃烧的烛光,别有深意地对她说。 不管他躲到什么地方,他绝对可以找得出来的。 *** 依照预订的时间,步生跟久致在姚若海的坚持陪同下来到医院,顺便办理住院。意外的是接待他们的并不是先前的那个医生,听医院里的人说,这是一位在国内外都很权威的眼科医生。 步生三人听后完全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也只能带着满腹的困惑走进间诊室。 「我姓许。」许医生简短地自我介绍,「从现在开始,步生由我来主治。」 他看上去像只有四十出头,但是脸上的皱纹却已经很深,脸上的轮廓如雕刻出来一般地深刻坚毅,整个人显得严肃而且一丝不苟。 步生有些紧张地向他提起医疗费用的问题,他想不到竟会突然换医生,想确定费用有无增加。 许医生抬头对他们一笑,眉间的皱纹也舒展不少。 「这个你们不用担心,因为一切费用已经有人提前预付过了,你只管安心地接受治疗就可以了。」 久致表情一怔,步生看了看她,向医生问道:「许医生知道是谁付的吗?」 其实不用问,他也可以确定是谁,为什么江夜衣还是不肯放弃,老是这么乱来? 「难道你不知道吗?」许医生的表情有些怪异。 「我们并不需要用到这些钱。」步生立即认真地说道,「可不可以将钱退给他?」 「退回?」许医生面有难色地说:「除非他本人这么要求,要不然医院不太可能这么做。」 「那么可以告诉我他的电话号码吧,我会去说服他把钱收回去。」 看到许医生还是一副为难的样子,步生低头想了想,终于说:「那我可以把钱拿去退给他吗?」 「如果你真的想要那么做的话,这倒是可以的,毕竟那是你的钱,而且医院也不用出面。」 「那就好。」他赶紧道谢,一边留心观察久致的神色。 「我看过你的检查报告,你需要马上动手术,你的情况每过一天就更危险一分,一旦失明,想要再复明是相当困难的,你得先考虑一下事情轻重比较好。」 「这个我也知道,但是我真的并不需要这钱钱。」步生仍是回绝。 久致这时突然从包里拿出笔和便条祗,写下一行字给许医生看。 你也是他找来的对吧? 步生看后也随之一愣,但事实已摆在眼前。 「这没有什麽好隐瞒的。」许医生平静地回答:「我有一个同是医学界的朋友跟江先生认识,前些天他打电话到洛杉机找我,要我接手治疗你的眼睛。」他顿了一顿,然后说:「不管怎么样,我是一个医生,只关心你的病情,其他的事情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你明白吗?」 步生只是点头,要了江夜衣的电话号码,然后就跟久致他们一起从门诊室出来。 向姚若海借了手机,他一个人走到楼梯的角落接通电话。 电话是打到江夜衣的公司,应该是秘书接的,在电话那端传来一道很好听的女声。 「我要找江夜衣。」 「你说的是总裁吗?」她的声音有些迟疑。 「嗯……应该是吧。」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总之你就说我要找他。」 「好吧……请问您贵姓?」 步生突然被她一问,沉默了下来,正不知该怎么开口时,电话里突然传来江夜衣的声音。 「你果然打来了。」 「我明天会把钱交到你公司的警卫室。」 「我们见个面吧!」他在那头迳自决定,「时间由你选。」 「你要我说多少遍才听得懂,我说过我不想再跟你扯上任何关系!」步生一下子被他逼得恼怒起东,「而且我就要结婚了!」 「那又如何?」江夜衣仍是那样的语气,「我是不会放弃的。」 听着他的话,步生突然有种无力感。 「我今天晚上在巷口等你。」 「那你就在车子里睡到天亮好了!」步生焦躁地冲着电话大吼。 「我不会开车来。」江夜衣的声音平淡而肯定,「你听好了,我会在那里等你。」 步生把电话挂掉,不想再说下去。 你要去?她问。 一抬起头,久致就站在楼梯口看着他。 他摇头,「你放心,明天我把钱送到他公司就没事了。」 *** 傍晚的时候天色突变,天早早地黑了下来。闷热了一整天后开始刮风,而且风越刮越大,空中隐隐滚动着雷声,眼看一场大雨就要来了。 从医院里拿了钱出来,与久致一起回家。 快到住处路口时步生有些紧张,他和久致走近些,莫名地加快了脚步想快些通过这里。 江夜衣果然站在那个地方,天色太暗让步生有些看不清楚,只知道他穿着件长长的白色衬衣,风吹过来将衣服紧贴在他纤长的身体,他的背后是一道残墙,真是不适合他的画面。 久致忽然把手伸过来握紧他的手。 步生觉得她的手很冰冷,她在害怕,他感觉得到。 江夜衣回头看着他们的时候,步生没有看见他的表情,只是坚定地紧握久致的手向前走。 直到他们越走越远,江夜衣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安静地站着。 回到家后,步生的心情变得有些沉重。他看着久致拿出箱子将钱数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冲着他笑。 一天天看着钱存满了,她觉得很幸福。 他站在阳台往外看,外面一片漆黑什么也没有。只是雷声越来越近,似乎从远处滚到头顶般,然后是一道闪电,闪电过后四周又是黑暗,大雨就这么啦啦啦啦的落下。 江夜衣一定还在外面吧?想到这里,步生的脚就不受控制地往外走,他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样的感觉,焦躁地想要出去找江夜衣的念头强烈地左右了他。 怎么能让他淋雨呢?他是……江夜衣啊! 见他走到了门口,久致捏紧放下钱跑过来,你要出去吗? 步生拿了两把雨伞在手里,「我很快就回来。」 倏地,她的脸色苍白起来,挡在门前。 「你不要紧张,就当是去赶走他。」 她还是拼命摇头,不要。 「我知道该怎么做。」想说服她,于是温柔地将手放在她的肩膀,「我很快就回来」 久致露出绝望的神色,嘴唇轻轻颤抖,看着他急切地打开门往外跑,消失在长长的走廊。 她无力地蹲坐在门口,风从门外无情地灌了进来。 *** 雨不是很大,但是下得很急。步生撑着雨伞刚跑到路口又忽然停顿下来,他为自己的冲动感到可笑,在他手里的是一把破旧的米黄色折叠伞,握柄的地方还缺了一块,江夜衣会要这种不值一文的东西吗?他到底在干什么啊? 正打算要放弃回去,浑身湿淋淋的江夜衣却不知从哪里走出来,从背后抱住他。 「你来了啊!」他微笑。 步生想将手中的雨伞藏起来,却被他抢先一步夺了去。 「这是给我的?」 「你少无聊了,我只是出来买东西的。」 步生挣扎着想推开他,可是他如此用力,手里撑的伞也掉在地上,他被逼得步步后退,最后抵到墙上。 「我爱你。」江夜衣双手撑在墙上,低下身子与步生平视,试探般地在他的眉上亲吻。 「就算你要结婚,你还是喜欢我的吧,我们可以……不让久致知道。」 步生茫然地看着他,露出受到伤害的表情。「我要回去了,久致还在等我。」他平静地说着。 江夜衣霸道地双手抱紧他,不让他走。 步生不再反抗,只是说:「我要走的话,你是留不住我的。」 「我不会放弃。」江夜衣被激怒了,不受控制地更用力抱紧他。 那样的力道让步生觉得被勒得发痛,使尽全力堆开他。 「如果真是那样,我就只好搬家了。」步生说完,头也不回的转身走开。 在那个同样下着大雨的晚上,江夜衣横冲直撞地闯入了他的生活。现在就让雨水把这一切都冲走吧! 「不管你逃到哪里,我都找得到你的。」江夜衣看着他的背影大声说道。 走到家门口时,步生觉得不太对劲,门是开着的,可是屋里却没有开灯。 他摸索着打开灯,眼睛一下子不适应由暗变亮。 突然,他被眼前的景象骇住,浑身的血液在瞬间凝固。 久致以极不自然的姿势倒在地上,衣服前的扣子被人扯开,腹部上有一个伤口还在汩汩的流血,她的身上、衣服上、地上,全是一片血红。她张大眼睛,表情充满扭曲的惊恐。 那是他一生中看到最凄惨的表情。 「久致!」他用尽力气叫着她,想要扑过去抱起她,可是才刚踏出一步就不支地摔倒在地上。 他的眼前就在这一刻陷入黑暗。 久致的尸体该不会就是他在失明前最后看到的影像吧…… 第七章 江夜衣是在深夜的时候接到许医生打来的电话,他匆忙起到医院,医生正在办公室内等他。 「步生现在人在哪里?」江夜衣一进门就问。 「打了镇定剂,现在已经在病房休息了。」许医生的表情有些严肃,「情况不太好,他现在已经完全失去视力,精神状态也非常糟糕。」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江夜衣在办公桌对面的皮椅上坐下,事发突然,他根本弄不清楚是怎么了。 「这个问题……我想还是待会儿让警察来告诉你比较好。」 「警察?」他一脸的惊讶。 「我只是希望你尽快做出决定,如果要让他继续治疗下去的话,我觉得最好还是转到设备更完善的医院。」 许医生没有正面回答他的疑问,而是谈起了步生的病情。 「这个由你安排吧,如果要去国外治疗的话也行。」江夜衣淡淡地回答,然后皱起眉头问:「不过他的眼睛还有希望治好吗?」 「这个问题我很难给你答覆。」许医生直截了当的对他说,「我会尽我的全力为他治疗的。」 江夜衣听后低头沉默好久没有说话,像在想些什么。 许医生首先打破沉默,「虽然很冒昧,不过关于你跟步生的关系,我还是很好奇。」他一边收拾着桌上的资料,像是随意般对他这么说。 「这不是一个聪明人该问的话。」江夜衣美丽的眼睛极为冷漠地与他对视。 「我不是那个意思。」许医生首次露出笑容,脸上的皱纹也随之舒展了些,「你不要忘了是柳秀曦帮你联系到我的,我门是多年的朋友,又怎么可能完全不知情呢?」 「这些事与你无关。」江夜衣寒着脸,「你只需要把注意力全部放在如何为他治疗眼睛就可以了。」 许医生完全没将他的不悦脸色放在心上,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想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警察将步生送到医院后,在问他有谁可以联系的时候,他说的是你。所以今天晚上并不是我打电话找你来的,而是步生。」 江夜衣一震,还来不及做出回应,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推门而入。 「对不起,可以跟你谈谈吗?」为首的警察向他出示证件,然后自我介绍,「我姓胡,你可以叫我胡警官。」 直至此时,江夜衣才真正的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 换了个房间之后,他们开始说起久致遇害的事件,跟随在后面的几个警察也坐在旁边做着笔录。 「可以确定是蓄意谋杀。」胡警官面无表情地向江夜衣陈述着,「死者的衣服被人撕开,腹部被硬器捅伤,大量出血而死。现埸没有发现凶器,也没有打斗纠缠的痕迹,连地板上的脚印也被擦去。报警的是邻居据他所说,当时在场的还有步生,想必他应该是第一个发现死者的……」 「你怀疑他?」江夜衣表面上问得镇定,心里却非常震惊!傍晚的时候他还曾看到久致好好地跟步生走在一起。 突然之间,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变成一桩凶杀案的主角。 「这倒不是,但是他应该知道一些重要线索。据我们所知,他跟死者同居,我侧面了解到,案发当天下午,死者与步生一起从医院取走一笔为数不少的钱,但是在现场搜索的时候这些钱已经不冀而非。」胡警官说话的时候一直注意观察着江夜衣衣的反应,目光锐利。「如果你知道什么,请配合我们的调查。」 「不好意思,我也是刚刚才知道这件事的,而且我想问你们为什么会找上我?」 「因为在我门向他询问还可以联系什么人的时候,他当时的精神状态非常混乱,但唯一说出的人就只有你。」 「那么你们既然知道现在他的状况,我希望这件事暂时不要再在他面前提起。」江夜衣听后平静地说。 胡警官听后脸色险沉不少,却还是压抑着。 「非常抱歉,我们还是必须要将他带回去了解案件的内情。而在我们调查的时候完全找不到他与死者的身分资料,所以对此感到怀疑。」 江夜衣没有料到步生的身分在这个时候会对他这么着不利,因而大感头痛,但也只是瞬间便冷静了下来。 「等他的治疗结束之后自然会配合你们的调查,不过不要怪我没提醒你,他是江家的人。」江夜衣满意地看着胡警官露出顾忌的表情,心里冷笑江家这个招牌确实好用。「既然他没有嫌疑的话,就应该有保持缄默的权利。」 「难道江先生可以代替他做决定吗?」胡警官显然很不满意他这种强硬的态度。 「要不然你认为谁可以呢?」他微笑着,惯性地用手指轻轻敲击桌面,「请问还有问题吗?」 胡警官终于站了起来,递给他一张名片,「如果你想到什么就立即通知我们,便于能够尽快找到凶手。」 「我会的。」江夜衣用手指接通名片看了看。 他还是无法接受久致已经死亡的事实,更何况是步生? 我跟你不一样,我是真心爱久致的。 如果你伤害到久致的话,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说出这话话的时候,步生露出江夜衣从未看过的认真表情。 *** 步生的意识一直毫无边际地浮浮沉沉,身体像是被硬压入水底一般不能自己。他看到久致远远地站在水面上对他微笑,大声地喊着她的名字,可是她听不到。他觉得没有人可以救他了,于是绝望一次又一次地袭来。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从前的回忆像是被定格为一个个的幻像般不断在他的眼前重播。 他与久致在那些颠沛流离的岁月里,除了彼此什么都没有。 来到这个城市之后,久致突然决定不再继续偷爬火车四处流浪,于是他们在这里停了下来。 刚开始他们在地铁站里睡过一段日子,脸上的脏污没有遮住久致的美貌,很快地,他们就发现有几个流浪汉不怀好意地打量她,步生终于明白当初院长看着久致的目光代表什么。于是他们立即离开那里,开始流离于街巷。 他们曾为了躲雨,夜晚在别人的店铺前坐到睡着,结果被老板发现后追出来殴打,步生拉着她的手逃跑,最后躲到死角里惊恐地哭泣。 后来久致突然有了一点钱,她没有告诉他钱的来由,只说是别人给的。他没有追问下去,甚至为此而觉得高兴。从那时开始,她就没让他挨过饿,有的时候还会带他去住旅馆。 步生从来没有睡过那么软的床、洁白的床罩与棉被,浴室的淋浴与柔软的毛巾都是那么的温暖,他天真的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已经度过灾难了。从未有过的新鲜感,让他没有发现这一切美好的背后那丑陋的真相。 久致将所有的钱都交给他,他收着钱盘算着,或许不久后就可以找个地方住下来,可以买自己的床睡觉,可以换件衣服出去找工作,可以让久致以后日子过得好一点。 晚上在旅馆里他跟久致睡在一起,他嗅着棉被上那种消毒水的味道,跟她讲他的想法,他说什么她都点头,然后缩紧身子靠近他。 夜里步生醒来时发现久致不在:心里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 他下床去找她,浴室没人,房间内没人,他打开门往外面看,对面的房门没有关,从里面传来了男人怪异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闷哼出来的呻吟。 他不再记得当时是什么驱使着自己走到门边往里面偷看的,因为在他看到房间内发生的情景时,他就什么都不想知道了。 久致赤裸着身体跪在地上为一个肥胖的中年男人口交。 他就那么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血液停顿了,呼吸也停顿了。眼前的一切将他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强行撕裂,眼泪不停地从眼眶里掉出来,强烈的痛苦撞击着胸口,心碎了一地。 男人发现了他,被人偷窥的愤怒让他失去理智,他将步生拖进房间狠狠地朝他的脸上挥了一拳,血腥的味道在步生的口腔内漫开,可是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知觉了。 久致惊慌地扯过衣服掩盖自己的身体,她想要拉住那个男人,可是却被粗暴地推到一边。 步生突然看到久致最后的样子,她满身是血地倒在地上,脸部因为痛苦而扭曲地睁大了眼睛。 然后一切都模糊了,在那最后的影像要消失之前,步生开始拼命叫着她的名字,他求她不要离开,他伸手想抓住些什么,终于他抓住一只手,于是突然地,就这么醒了过来。 「你醒了吗?」 耳边一道淡淡的声音传来,步生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他什么也看不到。 江夜衣的手轻抚着他的额头,「你流了很多汗。」 步生呆呆地任由他摆布,过了很久才问:「这是哪里?」 「我家,你来过的。」江夜衣柔声说:「在做手术之前,你就住在这里。」 步生循着他的声音转过头,黑白分明的眼睛失焦地转向那个方向,没有再说一个字。 「你在想什么?」江夜衣坐在他身旁问他。 「你的钱不见了,久致的钱也不见了,她是被人杀害的。」他的脸上并未露出脆弱的神情,语气坚定地说着。 正是因为他强自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才让江夜衣担心。 「我知道,但是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为你作治疗,这件事我会帮你调查清楚。」 「你床的左边是窗户吧。」步生突然面无表情地说。 「嗯。」江夜衣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却还是温柔地点头。 「窗户的前面是矮柜,对吧?」 「嗯。」 「那矮柜的前面又是什么呢?」步生空茫的问。 「是我。」江夜衣回答。 「你的钱我还不起。」步生毫无生气的说。 那种心如死灰的模样令江夜衣心口一紧。 「没关系。」江夜衣轻握着他的手说,「用你的一辈子慢慢还我吧!」 「一辈子……」步生低声重复着,然后突然大笑起来,笑得身体颤抖不已。 江夜衣错愕地抱紧他不让他动弹,「你怎么了?」 步生抓紧江夜衣的衣领对他说:「我答应久致要永远陪着她,我到底有多少个一辈子呢?」 *** 步生住在江夜衣家里的时候,江夜衣几乎都没有去工作。整天陪着他说话,直等到他睡的时候才将工作拿出来做。 「现在天黑了吧?」步生躺在床上不带情绪地问他。 「还没睡着吗?」江夜衣放下手中的文件。 「睡了,可是又醒过来了。」 江夜衣坐在床边仔细地看着他的脸,「明天许医生会来接你,下午就要动手术。」 步生只是平静地应了一声。 江夜衣接着又说:「我已经好几天没去公司了,刚好明天有个重要的会议不得不去,所以可能没办法陪你。」 「我说过你的钱我还不起的。」步生将头扭到一边。 江夜衣将他的脸扳正过来面对自己,声音突然变得低哑,「可以的,你现在就可以还我。」江夜衣有些冰凉的手指埋入步生的柔软发间,一只手抱紧他低头吻住他的唇,轻轻吸吮着,舌头穿过他的齿间深入。 步生没有反抗,他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黑暗,他不知道这片黑暗是不是有尽头,迷糊之间他跟江夜衣交缠在一起,突然地,下体传来被侵入的异样感,然后是一阵猛烈的疼痛,那种痛苦直入心底,四肢都开始为此而僵硬起来。 步生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响,身后江夜衣俯在他的背上开始不住地喘息,由慢到快而至疯狂地在他的身体里抽动撞击。 步生的嘴唇被自己咬破,血丝渗入嘴里,咸腥的味道麻痹了他的感觉。他只觉得身体在漫无止境的漆黑之中被辗得粉碎,每个碎片都被抛到了深深的远处。 他的脸压在枕头上随着江夜衣的抽动不断来回地摇晃,受辱羞耻的感觉撕毁他的防备,他用拳头挡在嘴边拼命压抑自己的呜咽。 江夜衣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他扳过他的脸跟他接吻,步生浑身都在发抖,他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掉下来,江夜衣帮他擦掉,但很快的又掉了下来。 他觉得自己崩溃了,只是抓着江夜衣的肩膀失声痛哭起来。 我爱你,我爱你,如果你骗了我,我会杀了你的。 久致的手势在他的眼前挥之不去。他曾经觉得这个世上一定有个地方是属于自己的,可是究竟在哪里呢? *** 江夜衣坐在办公室内接过秘书整理好的文件,一整天他都心神不宁,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只是焦躁地不住看着时间,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沉不住气。 眼看着就要开会了,可是他到现在连一页文件也看不下去。 终于,他叫来秘书对她说:「去通知他们,就说会议取消了。」 「总裁?」秘书惊讶地看着他,虽然完全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是因为江夜衣一向严厉,让她半句质疑也不敢问。 「呃……我知道了。」 江夜衣扔下手中的笔起身就走。 开着车一路赶到医院,他觉得自己不能一刻看不到他,仿佛错过了此刻,他就会永远失去他。 他想起帮步生擦掉泪水时,手指上的温度是那么滚烫,让他的心一阵发痛。 步生坐在他专属的病房里,面对窗外的方向静静坐着。 他忽然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然后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口来到他的身旁,还来及询问,突如其来的重量就向他压来,步生被压躺回床上,他皱起了眉。 「你怎么了?」虽然很微弱,不过步生还是听出江夜衣的喘气声。 「跑来的。」江夜衣说,然后伸出手把他抱得紧紧的。「我怕赶不上时间。」 「傻瓜,时间是你决定的,手术要到下午才开始。」步生的语气不太好,「喂,你好重!」 江夜衣当作没听到他的抗议声,手脚并用的将他压得紧紧的,然后用手撑着床勉强拉开些距离跟他说话,「伤口现在还疼吗?」 步生听后愣了愣,待明白过来他指的是什么事之后,又立即恼怒地用力将他推到一旁,连踢带推的不准他再接近。 「你变态啊!一来就问这种问题。」 「开玩笑的。」他轻轻一笑,「不遇现在看到你,觉得放心多了。」 「无聊。」步生故意把头别到一边去。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了一阵子,步生又突然问他:「你的眼睛看得到,窗外是什么呢?」 「嗯……树吧!」江夜衣站在旁边往外面看了又看,才这么说出来。 「除了树之外呢?」 「没有了。」这次倒是回答得干脆。 「那么窗里面呢?」 「是我。」江夜衣说。 「原来是你站在前面把窗口挡住了,怪不得一片黑。」步生故意板着脸。 「你不用害怕,很快就可以看到了。」他柔声说道。 「其实看不看得到都已经无所谓了。」步生小心翼翼地从床上坐了起来,露出个笑容,他静如死水的声音在江夜衣的耳边震荡着,「我相信命运,我能够看到的世界已经被久致带走了。」 「难道就没有你想再看到的东西吗?」步生的神情让他觉得不安。 「你觉得我应该有吗?」 「步生……我们就来等着命运的安排。」江夜衣握紧他的手,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紧张过,「如果你的眼睛治好了,我要你从今以后都只看着我。」 「你不担心柳小姐吗?」步生的声音依然平静得听不出起伏。 「你放心,我给你安排一个身分,她不会知道你的。」 步生突然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一般大笑起来,这样的反应让江夜衣感到有些不悦,他将步生的双手按住固定在身体两侧。 「我不是在开玩笑,我是说认真的。」 「我知道了。」步生挑衅地对他说:「我不是欠了你许多吗?又怎么可能忘记呢?」 江夜衣没有因为他的冷嘲热讽而退缩,反而不顾步生的反抗用手抚过他的眼睛,认真的对他保证。 「你最好记得你现在所说的话,你不可以离开我,不管你躲到哪里,我都会找得到你。」 即使相互伤害也好,即使步生永远不可能爱上自己也好。 *** 手术结束了。步生右眼的恢复情况比较理想,不久后就可以重新看见东西。但糟糕的是左眼却从此彻底失去视力。 「这是怎样的一个答案呢?」江夜衣一阵苦笑。 「你的意思也就是说,从此以后他就只有一只眼睛能看见吗?」坐在许医生的办公室内,江夜衣皱着眉头问他。 「我已尽最大的力量了。」许医生说,「其实有这样的结果已经非常难得了,毕竟手术的成功率本来就很低,只是姑且一试而已。」 「如果继续治疗下去呢?」江夜衣又问,他不相信真的连一点希望都没有。 许医生不置可否地一笑,然后对他说:「现在应该要尽快让他适应只有一只眼睛能够看东西的生活。虽然残酷了点,但事实就是如此。」 江夜衣一阵沉默,心里忍不住难受起来,在这一刻,他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步生住院的时候江夜衣几乎一次也没来看过他,偶尔会打电话,手机是江夜衣买来的,被步生扔在一边。 其实步生自己心里也明白,要是江夜衣经常在医院里来去被人看到的话,总是有些不太好解释。 他不来倒也好,自己可以落个清静。 刚开始还很不能适应单眼看东西,时间久了倒也习惯了。 他终于看到江夜衣说的窗外那棵树。 那是一棵非常高大的梧桐树,最近叶子掉得厉害,风一吹叶子就直往下落,很是萧索。 住院这一个多月,唯一来看过他的只有姚若海。 他看上去比印象之中要瘦了许多,显得一副憔悴的模样。将手中的水果篮放置在床头的柜子上后,他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向步生解释。 「我本来早就想来看你,但是去找你的时候,才得知你突然从上次的医院转到别的医院。后来我又去你家,也一个人都没有,我还是花了不少的时间才打听到这里。」 「谢谢。」步生由衷地感激他,听说为久致买墓碑的事也是他处理的。 「我想要回乡下住一段日子。」姚若海对着步生露出苦涩的笑容,「今天我是特地来告诉你这件事的。」 步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唯有选择沉默。久致死后,姚若海好像也受到了相当大的打击。 「我是爱久致的。」他继续说着,「说出来也许你不会相信,就算知道她的生命中只能容纳你,我的心意却仍然没有改变。自从认识她之后,我一直在做着她想要做的事,帮着你治疗眼睛,让你们结婚……我只是很后悔,为什么那天我不在场呢?我竟然连她的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 「抱歉……」步生咬紧自己的嘴唇,终究控制不住地红了眼眶,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跟你没有关系。」姚若海反倒安慰着他,「现在你终于治好眼睛,我想久致要是知道也会很高兴的,因为这是她一直梦想的事,现在总算实现了。」 姚若海站起来,「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等等!」步生叫住他,但当姚若海真的回过头来时,他又不知道该说什呢才好。 「怎么了?」 「没事……你要保重。」 「谢谢。」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停了下来,「对了,你跟江先生是什么关系呢?他好像帮过你不少的事。」 步生自己也被他的问题给问倒了。他跟江夜衣是什么关系呢?他究竟算是他的什么人呢?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苦笑起来。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其实可以随便找个理由的,但是他不想对真心爱过久致的人说谎。 幸好姚若海没有再追问下去,「以后也许我不会再回来了,就算是为了久致,请你一定要好好的生活下去。」 「谢谢。」步生忍不住感动,眼眶又红了起来。 就算再说多少次谢谢也是不够的。 他看着姚若还离开的落寞背影,心里剧痛起来。 外面那棵梧桐仍然偶有落叶坠下,很多生命也在随风而逝。被久致带走的那一半左边的世界,此刻是一片无尽的黑暗。 第八章 还没有到正式出院的日子,江夜衣就把步生从医院里硬带回去。 「你别又乱来!」步生从在车上就开始数落个不停,「不管怎么说,也应该先跟医院打个招呼,哪有人一声不吭的就走了?就好像欠钱逃跑一样。」 而江夜衣倒是笑得一脸璀璨,心情好得不得了,丝毫没将他的话听进去。现在步生的性格变得很偏激,他也习惯了。 一两个月不见,江夜衣的头发好像剪短了些,他随意地穿了件深紫色的外套,自然地流露出独特的气质。 跟他对比,步生这才发现自己还是穿着住院穿的短袖棉t恤。这段日子成天关在病房里都快忘记季节了,一出院才发现天凉了。 停好车后,江夜衣拉着他走到大门口,「终于可以回家了。」 步生听到他说「回家」这两个字的时候呆了一呆,白了他一眼,「无聊啊你。」 不再理他,步生自己打开门就往里面走,刚踏进去就顿住,脚步停在原地无法动弹。 广大的庭院里搭着座长长的葡萄架,初秋特有的和煦阳光从青藤的缝隙落在地面,交织出一片淡淡的光影。 葡萄架的下面放着样式老旧的木藤条躺椅,江夜衣高兴得将步生拉到躺椅旁边,将他按在上面坐着,「这是为你准备的。」 「为我?」步生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口气带着些疑惑。 「嗯,这样你就可以在这里睡午觉了。」 步生的视线回到庭院内,又发现在庭院的中央种着棵小树苗,看不出来是什么树,因为太小了,树干比步生的手臂还要细。 「这又是干什么的?」他问江夜衣。 「你不是说除了葡萄架就喜欢树吗?」江夜指着树苗说:「这样就可以爬树了。」 步生看了看那棵小树,风再大些恐怕就会把它吹倒,再说,没有人会种棵树在庭院正中央的。「你脑子有问题吧?」 江夜衣只是笑着看他,「现在虽然小,以后总会长大的嘛!」 「等它长大时我都老得走不动了……」他发现江夜衣一脸促狭的笑意,语气也跟着恼怒了起来,「江夜衣,你又耍我是不是?」 步生不再理他就往屋内走,手臂忽然一下被他勾住,」你就是老了我还是在你身边的。」 江夜衣的声音异常温柔,他和他就这么站在葡萄架下的光影之中,时间似乎在此停止,「那个时候我就扶着你爬树吧。」 「说大话,你到时也早就牙齿掉光了。」明明是不可能的事情,他竟然相信了。 江夜衣把步生拉向自己,手从他的衣摆里伸进去。 「这些天真的很想你。」他的吻不住在步生的唇边和颈间落下。「我爱你。」 步生的长睫毛剧烈地颤抖着,一点一点地沉沦。 那天之后江夜衣又回到公司开始忙碌起来,几乎每天都很晚才下班,有时候还会将工作带回家做。 所以没多久后,他就把书房的桌子搬进卧室里,跟步生挤在一块。 「步生,我想要一杯茶。」江夜衣停下手上的工作,打了个呵欠,可怜兮兮地对着步生的背影说。 「自己去倒。」步生连头也没回,只是坐着看电视没去理他,他又不是他的佣人。 江夜衣发现自己被他彻底忽视,于是不甘心地走到他后面把他的眼睛蒙上,就是不让他看电视。 「干什么啊你?」 「医生不是说过,你的眼睛不能太疲劳的吗?」江夜衣理直气壮地说,然后拉着他的手像个要糖吃的小孩一般要求,「我想要喝茶。」 「你自己没有长脚吗?」他才不吃这一套,「再说晚上喝茶会睡不着觉的。」 「那不是更好,可以乘机做一些兴奋的事。」 「放开我,你这个变态!」步生毫不客气地用手肘撞开江夜衣,然后冷眼看着他抚着被撞到的地方叫疼,「我要去睡觉了。」 「暴力……」 步生倒在床上用棉被将自己的头脸都盖住。然后动了动,找个舒服的姿势睡着,不再理他。 也不知睡了多久,步生迷迷糊糊之间觉得棉被被掀开,接着江夜衣躺到他的身侧开始脱他的衣服。 他迷茫的睁开眼,房里的灯已经关掉,只有清冷的月光从落地窗外直泻进来。让步生想起曾经的某个晚上,也是这样的月光,久致美得虚幻的脸在月光下发亮。从那时他就有了预感,他永远也无法抓得住她。 江夜衣的手在他光裸的身体上肆意地爱抚,隔着内裤熟练地挑逗搓揉他,并用舌尖一个个找出他身上的敏感点,强烈的快感将他的思绪统统淹没,他弓着身子发出压抑的呻吟,无法抑制自己被挑起的情欲,所以觉得羞耻不堪。 在江夜衣冲撞进自己身体的那一瞬间,步生什么也不想,肉体的快感渐渐麻痹了其他。 事后江夜衣躺在步生的身旁,很快沉沉睡去,倒是他被这么一闹,全无睡意。况且他一个人待在家里白天也睡、晚上也睡,哪里还睡得着。 「喂……」他伸出手摇了摇江夜衣光裸的肩膀。 「怎么了?」江夜衣好像已经睡着了,被步生摇醒后,口中呢喃着问他。 「明天我想要出去找工作。」 「别开玩笑了。」江夜衣完全不以为然,只是裹着被子翻身背对着他,又睡了过去。 白天的时候江夜衣很少在家,就算没有工作,他也得陪着柳婵羽,步生一个人待在偌大的房子里无事可做。 天气一天天凉了起来,步生睡在庭院里的躺椅时已经会觉得冷,于是又找了些毛毯放在躺椅上。 前几天江夜衣一时心血来潮硬拖他出去买东西。也不管有没有用就买了一大堆的衣服、毛毯,甚至水杯。搬家似的搜刮了一大车回来,接着又全堆在客厅,放得乱七八糟。 后来他又突然说要将卧室的床换个位置,本来房间里摆了一张他的办公桌就够乱了,加上他那张床又特别大,他硬要步生帮他把其他的东西都挪开,然后将床东拖西摆,满意后他就躺下去睡,叫也叫不醒。 所以现在屋子就成了一副台风扫过般的混乱阵仗。 本来江夜衣有定时找人来打扫屋子,现在步生闲得发慌,也就接手过来自己慢慢清理。 今天是个晴朗的日子,阳光在那片大大的落地窗上反射出一片柔软的金色。步生用毛毯把自己裹得紧紧的,背靠着藤木躺椅坐着休息,虽然是秋天,头顶的葡萄上却长得很茂盛。就在这时传来车库门打开的声音,步生赶紧闭上眼睛假装睡着。 没过一会儿,江夜衣打开大门走进庭院,趴在躺椅的扶手旁看他。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很喜欢你躺在这里睡觉的样子?」 就在打开门的时候,迎面就看到步生在绿意盎然的葡萄架下安静地睡着,他的睡颜纯真得像个孩子。 「每次……都是被你这句话吵醒的!」步生忍无可忍地瞪着他,「你能不能不要每天这个时候跑回来说一样的话?」 而江夜衣只是看着他笑。 「你傻了是不是?」步生还是没给他好脸色看,「不是说很忙吗?干嘛每天下午都跑回来罗嗦?」 「最近是比较忙。」江夜衣被吼了一阵却一点也不在意,想了想后对他说:「之后我就带你去度假。」 「你用这种语气说话,好像是我很在意似的。」步生将躺椅转了个方向把头撇到一边闷闷地说。 而江夜衣也跟着换了个方向站,步生还是不想看他,于是又转过椅子,他还是跟了过来。 就在这个时候,步生的心跳突然停顿心口一阵紧缩。他缓缓地抬起头看着江夜衣,觉得无论他怎么转开,江夜衣还是站在他的右边,他将床换到左边的墙角,而当步生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右边的落地窗。 「以后我会多抽时间出来陪你的。」江夜衣一副保证的样子。 「白痴啊你。」觉得眼睛湿润了,步生已经不愿再想下去。 江夜衣的眼睛是茶色的,以前他的眼睛看不清楚,所以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原来他连头发也是茶色的。 「在看什么?」 「没什么。」步生想趁这个时候跟他说清楚,「我已经决定明天就要去找工作。」 「这样啊……」江夜衣对他一笑,「屋子里的东西已经整理好了吗?」 「那是你搞乱的,自己去找人打扫,我才懒得管。」步生一脸不满,他到底当他是佣人还是管家 「那就太可惜了,亏我还故意费力找了那么多事给你做。」 「你果然是故意的!」他快被他江夜衣气死了,「你真的那么无聊吗?」 「我是怕你无聊,而且你不是成天都说没事可做吗?」江夜衣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又不能经常陪你,所以……」 「你变态!」 「其实你根本没有必要去工作。」他突然正色道:「你的视力又不像普通人,我怎么能放心让你出去工作?你大可以做一些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自己是残障。」步生冷冷地说。 「别太任性,我什么事都可以答应你,唯独这件事不行。」江夜衣丝毫不让步,「去念书也好,想做别的事也行,你才二十岁,还有很长的人生要过。只要是你喜欢的事情,我可以尽一切可能帮你。」 「如果我就是喜欢靠体力工作呢?」 步生与他对视着,气氛立即紧张起来。 江夜衣叹了口气,「我今天特地回来是有事要告诉你,而不是来跟你吵架。」 步生一个人沉默了一会儿,才终于开口问他:「什么事?」 「是关于你父母的事。」 步生猛地一震,从椅子上坐起,惊讶得像是听到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 「你……说什么?」他艰涩地开口问。 「在知道你的身世不久后,我就找人调查你亲生父母的事,就在刚刚终于得到结果,所以急着赶回来告诉你。」 「费了不少气力才查到的吧?」步生好不容易才挤出个苦笑。 「应该是吧,不过反正又不是我亲自去查的。」江夜衣倒是说地坦白,「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了。」 他拿出一个牛皮纸袋给他,「打开吧,还没拆封,你的身世就在里面。」 「为什么要去查这个?」步生将纸袋拿在手里攥得紧紧的,连声音也跟着发起抖来。他曾经无数次想像自己的真正父母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而现在事实就在他的手里,正等着他去打开。 「这个嘛……就像你说的,我无聊吧。」江夜衣弯下身子与步生平视,茶色的眼睛定定地看他发颤的长睫毛,握起他的手像是要给他勇气一般,「到底要不要打开它决定权在你,慢慢考虑一下。」 步生久久无语,内心里一直激烈地天人交战,而江夜衣只是静静的看他,等待他的决定。 「算了吧。」遇过好久,步生才终于说,声音仍然不由自主地颤抖。 江夜衣感觉得到他的紧张。 「你真的决定了吗?打开它的话至少可以知道你自己的姓氏是什么,自己究竟叫作什么名字,你不是一直都很在意这个的吗?」 「那都不再重要了。」步生将牛皮纸袋还给江夜衣,「拿去烧掉吧,或者扔掉也好。」 「这是你的决定吗?」江夜衣故意说,「以后要是后悔就来不及了。」 步生躺回木藤椅上把自己的四肢舒展开来,葡萄架上缠绕着密密的常春藤,他透过叶子间的缝隙看着头顶那片湛蓝的天空。「自从当初他们将我一个人丢在医院的门口,我跟他们就已经不再有任何关系了。或许他们早就忘了我,而我也有自己的生活要过。现在知道这一切又有什么用?我早就习惯现在的名字,我就是我,就算知道他们是谁也不会变得不同,对我来说他们只不过是很多前年就已经不再有关系的陌生人而已。」 「那么我的努力不是都白费了?」江夜衣手拿着那个牛皮纸袋瞧来瞧去,虽然他是没有亲自去费力气,但是白做一件无意义的事,挺没趣的。 「谢谢你。」步生露出温暖纯和的微笑,让人目眩。 江夜衣觉得自己已经太久没有见到他这样的表情了,那正是他一直爱着,想要掬在手心的宝贝,「从此以后你就姓江吧。」 「咦?」步生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说,以后你就叫江步生。」江夜衣看着他淡淡地笑起来。 步生听后立即皱起脸,「不要,难听死了。」 「怎么会?我觉得很好听。」他又继续「江步生江步生」地念了好多遍。 「绝对不要!」步生恼怒起来,「都说了难听死了,你还叫个不停……」 「那你说要姓什么才好听?」江夜衣故意做出一副要拆开纸袋的样子,「要不然我打开看看你到底姓什么,说不定是朱啊牛什么的。」 「江夜衣,你无聊!」步生一急,站起来就要抢。 江夜衣将他按住,整个人压在他的身上。 步生倒在藤椅上不服气地挣扎着,最后连手脚也被箝制,动弹不得。 「喂!你重死了,知不知道?」对步生来说,这时唯一能够稍作反抗的大概就只剩下他这张嘴,「压得我好痛!你听到没有?」 江夜衣用自己的下巴顶在他的脸上,一会儿又搁在额头上。 步生觉得又痒又痛,想发火也发不出来。 「叫我夜。」江夜衣已经无数次地这样要求他。 肉麻死了!步生白了他一眼,「江夜衣!你再不放开,我真的要生气了!」 这个家伙明明瘦得皮包骨,是从哪里来的那么大蛮力?步生实在想不通。 「不放……以后也都不放开了。」江夜衣将头埋在他的颈间,嗅着他身上的气味,呢喃着说。 「白痴啊你。」 怎么眼睛又开始湿了呢?步生想,大概是眼睛还未完全痊愈才有的现象吧,一定是这样! *** 天气慢慢的越来越冷,若再睡在庭院里,就算裹再厚的棉被还是会冷。 秋天总是让人觉得特别短暂,还没有发现过来,就已经到了寒气逼人的冬季。 这是这个城市里,农历春节前的最后一场雪。 一夜之间庭院里已经堆满了雪,纯白的一片接着一片。 步生全都将它们扫到一边,这时才发现江夜衣种的那棵小树,此刻连最后一小片叶子也掉光了,只剩下几根细小得可怜的秃枝。步生本来就不懂园艺,更不要奢望江夜衣,由于平时疏于照料,这棵树能不能活过这个冬天都是问题。 「这么说来不就长不大了?」江夜衣一副惋惜的样子,「那就看不到你爬树的样子了。」 「我跟你说认真的,你把话题扯到哪里去了?」 「那要不要多浇点水什么的?」江夜衣也只能想到这种地步。 从一大早他们两个就站在庭院里研究到现在。 「真是快……都过年了。」步生穿着厚厚的外套,还用围巾帽子将自己包得密不透风。 而江夜衣却只穿着件咖啡色的毛衣,步生连看了都觉得冷,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受得了的。 「对了……」江夜衣对他说,「婵羽邀我今天晚上去她家过年。」 「啊,知道了。」步生应着。 「本来我是想要陪你的。」虽然步生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江夜衣却觉得愧疚。 他跟他在一起的时间实在太少了,平时工作已经很忙,假期也几乎全部被柳婵羽占了去。虽然他每天晚上都会回家,可是多数忙到很晚才回来,步生也已经睡着了。 偶尔江夜衣会弄醒他,总是在步生还迷迷糊糊之际就开始做爱。有一段时间他们除了做爱几乎没有说上什么话,而他也只是沉默地接受。 江夜衣本来还想在除夕的时候好好跟他相处的。 「晚上要回来吗?」步生突然问他。 「当然会。」他觉得他问得有些奇怪。 「那么你最好自己带钥匙,不要到了半夜三更还要把我吵醒要我开门。」他不满地数落,「你自己算一下已经有多少次了?」 「我会早点回来的。」他怎么觉得步生抱怨个不停的样子也这么可爱呢?真是没救了。 「随便你,反正与我无关。」这么说着,步生哈了口热气在手心里,然后用力地搓着冻得发红的手,往屋子内走进去。 *** 尽管柳婵羽说这只不过是一场家宴而已,江夜衣走进柳家大厅的时候,还是被这异常豪华的布置吓了一跳。 江夜衣没有想到会是这种阵仗,所以出门时也只是随便穿了件风衣,比起在场其他人的衣着整齐光鲜,倒是让他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柳婵羽穿着精心细设计的一套红色的中式套装,在看到江夜衣来到之后,便欢喜地带着他四处与她家族内的人认识。 遇到柳秀曦的时候,柳秀曦一脸的尴尬。 「好久不见。」柳秀曦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江夜衣看着柳婵羽快乐得像只小鸟似的在人群里来去,确定没人听到后才对柳秀曦说:「你帮我联络到许医生的事,我还没有向你道谢。」 「啊,好像已经有一只眼睛的视力恢复了吧,我听许医生说过他的情况,有这样的结果已经是非常难得了。」说到这个,柳秀曦显得一脸欣慰的样子,「不过你突然打电话要我帮忙找医生,还真是吓了我一跳。」 「谢谢。」江夜衣觉得有些搞不懂他。 「道谢倒是不用。」柳秀曦笑着,「大概是因为我这个人比较多事的关系吧,只要看到别人的病痛治愈了,自己也会跟着高兴起来。」 「所以因此才去当了医生?」江夜衣问。 「你觉得我很奇怪吗?」 「不是。」只是今天晚上的柳秀曦,看来跟上次的感觉完全不同了。 「我现在终于明白,当一个人找到对自己真正重要的事情时,是不可能一直伪装得下去的。」他终于正视着江夜衣,「比如说,尽管已经失去所爱的人,可我还是一个医生,我的病患仍然需要我。」 柳秀曦隔着人群看着现在正挂着一脸笑容的柳婵羽,「告诉我,你会让她幸福吗?」 江夜衣震了震,脸上的微笑也随之消失。 「如果非要你做一个选择,你会怎么做呢?」柳秀曦问他,「是那个人吧,你拼命想为他治好眼睛的男孩。」 「你要是我的话,你会怎么做?」江夜衣平静地说着。 柳秀曦听后,看着柳婵羽沉默了一会儿。 「我想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江夜衣觉得他好像做了什么决定,有话要跟自己说一般。正想问下去,柳婵羽却插了进来。 「你们在聊什么?」 「没什么。」柳秀曦笑着对她摇头。 「你们两个好奇怪。」她说着拉住江夜衣的手就往一旁走,「二哥,等一下再来找你。」 柳秀曦用宠溺的目光看着她,「不用顾虑我,你们慢慢聊。」 江夜衣被她拉着,回头看到柳秀曦脸上平静而坚决的表情,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 第九章 柳婵羽拉着江夜衣来到她父亲的面前,在许多长辈的面前毫不避讳地勾着他的手臂。江夜衣不是第一次看见他,这个几乎是一人支撑整个家族企业的男人。 他看着江夜衣的目光倒是特别温和,与平时刻板严厉的样子完全不同。 江夜衣谦逊谨慎地与他客套地说着话,然后逐个跟柳家的其他长辈问候,明明是从小就已习惯的事,偏偏这时心里却涌起一阵焦躁的感觉,突然感到说不出来的厌倦。 「我爸好像很喜欢你。」柳婵羽送他出来的时候看来特别兴奋。 「那也是因为我喜欢你。」 「真的吗?」她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水色柔亮的唇彩在她的红唇上闪耀着诱人的光泽,「既然这样为什么急着要走呢?」 「我必须要回去。」江夜衣说,要是换了其他时候,或许他还有一亲芳泽的兴致,可是现在他只想要早点回去。 「你不是一个人住吗?」她觉得不解。「夜……我们的房子已经快要盖好了,我们马上就快要结婚了不是吗?」 她有时候觉得他礼貌得过头了。 江夜衣微笑着拉起她的手,在她无名指戴着戒指的地方轻轻一吻。 「相信我是珍惜你的。」 「夜……」柳婵羽不甘心地又再向前追了一步。 江夜衣将她的手放下,向她道了声晚安。 夜风那么的冷,冻得他的指头发痛。 江夜衣坐进车里用力踩下油门,一路加速向回去的路开去…… *** 回到家里的时候,步生已经将屋子里的灯关掉睡了,一看时间,还好,还差一点才到十二点。 「步生,你睡了吗?」江夜衣走到旁边轻声问,他却没有反应。 江夜衣把外套脱掉,掀开被子钻进去把他搂得紧紧的,就在这时步生突然醒过来大叫一声,然后朝着他又踢又打,就是不准他靠近。 「好痛……」江夜衣抚着被踢到的胸口对他控诉,「你好暴力!」 「谁教你身上那么冷也靠过来。」步生抓住被子往自己身上拖。 「至少也要留一点给我吧!」他也拖住棉被的另一头跟他抢起来,「我可是很辛苦才一路赶回来的,当然冷了。」 「我又没有叫你赶回来,你最好可以留在柳小姐那边过夜,不要半夜三更地老是吵醒我!」 江夜衣趁他说话之际突然扑过去把他压在身下,然后得逞地笑起来,「真是暖和。」他露出满足的笑容,像抱玩具一样搂着他的头。 「你变态啊!冷死了!」步生觉得自己的口鼻紧贴在他的胸口上,连气也喘不过来,「你存心想压死我是不是?」 「不高兴吗?」江夜衣终于算是妥协,抬着身子让他可以透气。 「什么?」步生瞪着他的表情还是凶巴巴的。 「关于婵羽的事。」 步生转过身去,不热不冷地说:「你们的事跟我又没有关系,我要睡了。」 「大过年的你成天睡都不觉得腻啊……」 「是你不要我去工作的!」步生扯过棉被把脸盖住,就是不看他。 「以俊我们相处的机会可没有这么多了。」江夜衣突然说,「房子快要盖好,到时候我就要跟婵羽搬过去了。」 步生的身体一僵,然后他闷闷的声音从棉被里面传出来,「那样最好!」 「你不会舍不得我吗?」 步生慢慢地坐了起来,认真地看着江夜衣。 「如果你跟柳小姐结婚了,那么我是不是可以回到以前的生活?」 「你还能回得去吗?」江夜衣问他,「我们这样又有什么不好?」 步生仔细地看着他的脸,以前若是在黑暗之中他从来不可能看得这么清楚的,所以这种清晰的视觉反而令他觉得不真实。 他甚至觉得,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把眼前这个人看清楚过。 「我刚才梦到久致了。」他说。 「是怎样的梦呢?」江夜衣坐到他的身旁,伸手轻揉他的头发。 「梦到我们小的时候。」他看着一片黑暗的房间,「我们正沿着小河的旁边赛跑,她很快就跑到终点,可是我因为看不清楚而摔倒了。于是她爬到石头上对我喊着,她说你快点啊,我在这里等你,我会在这里等你的。可是我突然觉得累了不想再跑,我跟她说对不起,她突然就哭了,问我为什么要骗她?她说如果你骗了我,我就会杀了你。」他的声音渐渐开始发抖。 江夜衣觉得不忍,于是问他:「后来呢?」 「后来就被你吵醒了。」他没好气的样子。 「对不起。」江夜衣把他拉过来在他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我本来想在除夕这天陪你的,结果还是把你一个人扔在家里。」 他那么温柔的神情让步生觉得他很矛盾。 「等你结婚后不也迟早一样吗?」 「到时候会有办法的。」江夜衣好像不太想说到这个话题,「你只要在我的身边就够了。」 步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看着窗外说:「听说十二点的时候广场会放烟火,这里应该可以看得到吧!」 床就靠在窗边,是大大的落地窗,从这里看下去就可以看到他所喜欢的那个庭院,那个葡萄架和那棵小树。 「嗯,可以的。」那个广场离这里不远,而且附近都没有什么太高的建筑。 虽然江夜衣觉得烟火没什么好看的,可是他喜欢看到步生充满期待的专注表情。 「要开灯吗?」步生总觉得这样坐在漆黑一片的房间里有些奇怪。 「这样就好。」 话刚落下,一阵爆破声响起,半空之中可以看见有一点闪亮的光芒升起,拖着长长的白烟。就在这时,那团光芒突然在空中爆炸开来,溅起无数的紫色火花,绽放开来,绚烂无比,美丽的火光在一瞬灿烂后又消失无踪。 步生拉紧棉被,缩起自己冰凉的四肢看着窗外。 江夜衣想着,隔在他们之间的到底是什么?距离越近心却越遥远? 「久致以前很喜欢看烟火的。有一年的除夕她说要去看,可是广场上人太多,我们不小心走散了,然后她只顾着拼命找我,什么也没有看到……」步生幽幽地说,「最近我一直在想,她是怎么突然离开我的呢?」 「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江夜衣将手掌按在步生变得冰冷的手上,心里觉得有些害怕。 自从久致死后,这么久以来他们都小心翼翼不提起她,可是今天晚上步生却一直提起久致的事情。 「你不懂的。」 步生将手轻轻抽了出来,江夜衣只觉得手心一凉,空了起来。 「到现在我才明白,就好像久致不能没有我,我也不能没有她。我们是彼此依赖才能够活到现在。」步生说着说着就哽咽了,「这么多年,她把我当作是生命的全部,而我为了不再让她受苦所以才有力量去面对世界。我不是曾经说过是久致把我能看到的世界带走的吗?那一半的黑暗直到现在还在,这就是我的天谴。」 他回过头看着江夜衣,露出惨笑,「就算现在她离开了,可是我总在梦里见到她,她不会原谅我,因为我答应过要永远陪着她,可是到最后还是骗了她。」 「这些日子你一直在想着这些吗?」现在才听他说出来,江夜衣觉得心疼。 而步生只是用恳求的目光看着他,「你跟柳小姐结婚之后,可不可以让我回去呢?」 「我说过,那是不可能的。」江夜衣神色一沉,「我知道这些日子忽略了你,但是从现在开始不会了。你只要在我身边就行了,你的天谴就是我的天谴。」 「可我只想回到以前的那种生活,自己去找工作,用自己的钱,不曾认识你。」 「可是就算那样的话,久致也不会回来了!」江夜衣截断他的话,忽然激动起来,他抱紧步生。「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独自承受了。」 步生觉得被他勒得发痛,他开始明白再说下去也是没有用,「可是你又能为我放弃什么呢?」他静静闭上眼,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 外面已经停止放烟火,夜空回到最初的黑暗,那么美丽的烟火,此时连一点存在过的痕迹也找不到了。 *** 一大早,江夜衣的手机就响个不停,步生迷迷糊糊地帮他找到手机后就扔了给他。 江夜衣接通后脸色一变,大概是不想让步生听到,他顾不得穿上衣服就拿着电话走出去接,显得有些紧张。 回到卧室里他找出衣服穿上,然后一脸歉意地看着步生,「我父亲从美国过来了,好像会在这里停留个三四天,所以这几天我必须到外面住……」 步生裹着被子翻了个身,回话的声音带着鼻音,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哦,知道了。」 「我会打电话给你的。」江夜衣一边说一边收拾几件衣服。 「哦。」步生仍闭着眼睛没动。 「抱歉……」江夜衣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也不知道他会突然回国。」 「吵死了你。」步生不想再听,干脆用棉被把头全盖上。 江夜衣叹口气,又看了看时间,不便再继续犹豫下去,穿上鞋子走出去。 庭院里的小树仍然显得毫无生气,细小的枝干光秃秃地朝天伸着。江夜衣从旁边走过的时候不由得停下脚步看着它,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油然而生。 *** 找到柳婵羽的时候,江夜衣才得知这个现在已让柳家乱作一团的消息。 原本已经准备继承柳家事业的柳秀曦,在新年的第一天早上飞回洛杉矶,继续当他的医生。 江夜衣并不觉得惊讶,早在之前听到他说的那席话之后,就隐隐有了这样的预感,只不过想不到他会走得这么突然。 柳婵羽连眼睛都快哭肿了,精致的眼线也糊成一片。 此次柳秀曦打定主意要跟家里反抗,恐怕短时间内是不会再跟他见面了。 柳家虽然家族庞大,可是柳婵羽的父亲只有柳秀曦一个儿子,自然希望能将产业全都交给他。 如今柳秀曦再度离家,终于是让他不得不放弃这个想法,于是又将希望放在柳婵羽的头上。但因为柳婵羽从未参与公司的营运,所以江夜衣这个未来女婿自然顺理成章成为他下一个培养目标。 而江夜衣的父亲在这个时候急匆匆地回国为他们决定婚事,不可能只是碰巧而已。 江夜衣也就因此成为众人眼里人财两得的幸运儿。 步生并没有想到会遇到这样的场面。 江夜衣走后的第三天,他一个在家里闷着无聊,新年他连一次都没有离开这幢屋子,于是决定出去透透气。 自从久致死后,他根本不愿意去面对这个世界,刚好这时江夜衣收容了他,让他有一个地方可以藏躲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可能是因为天气太冷的关系,而且已经快要天黑了,街上没有太多行人。 站在十字路口等红灯的时候,步生竟然看到江夜衣的车,坐在他旁边的是柳婵羽。她还是跟记忆中差不多的美艳和高不可攀,不过可能是心情好,他觉得她今天脸上的笑容特别明媚动人。 不用想也知道,江夜衣正准备带她去见他的父亲。 红灯熄灭的那一刻,江夜衣也意外地朝他望了过来,距离太远步生没看清楚他的表情,两个人就隔了条道路僵硬地对望着。 足足有十余秒,江夜衣终于还是将车子开走,从他面前开过的时候,带起一阵凉凉的冷风。 步生在人行道中央呆呆地站了许久之后才缓慢地移动着脚步,心头一片阴冷。就在那一刻,他甚至还以为江夜衣会为了他而停下来,现在想想实在可笑至极。 不久之后他们就要举行婚礼,有两家财势为背景,又是郎才女貌,所有人无不惊叹艳羡。江夜衣可以接着继续开著名车、带着娇妻在金字塔顶端生活。 而他,没多久前才上过床,今天就被扔在路边一文不值。甚至还必须得要乖乖守在屋子里等他有空再来光顾,他觉得自己连最低等的娼妓也不如。 想到这里步生发现自己真的很可笑,他到底在这里干什么?跟一个女人争风吃醋吗?他又凭什么?他到底变成什么样子了? 长久压抑在心头的隐愤在这个时候突然爆发,步生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怒气。 一路跑回到家,把江夜衣每个月给他的钱全拿出来,这么多钱他几乎从没动过。 口袋里的手机此时响了起来,不用看也知道是江夜衣打来的,步生拿出电话用力扔到庭院墙角。 *** 步生跑进酒吧里喝酒,是那家曾经打工过的同性恋酒吧bluenight。他只想要报复江夜衣,用什么样的方法都好。 因为酒量不好,步生没喝几杯脸已经涨得通红,他趁着酒意拿出钱就往吧台上甩,大声地对酒保说:「这些钱够买多少酒?」 酒保被他的行为吓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步生又拿出钱扔在吧台上,「今天晚上在这里喝酒的人全部我请客。」 「客人……」酒保好久才怯怯的问:「你喝醉了吗?」 「不关你的事!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他把怒气全往那个倒霉的酒保身上发。 步生丝毫不理会别人的目光,抓起杯子把酒往嘴里灌,一不小心被呛到咳得蹲在地上,脸上涨红得像要滴出血来,一直拼命咳嗽。 为什么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他居然是爱他的,一直爱着江夜衣。 没过一会儿有好几个人来找他搭讪,步生觉得眼前一直摇晃个不停,看到的东西都似乎在旋转,可是他管不了那么多,他随便抓住一个男人的肩膀,然后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往他的身上塞。 「我……请你们喝酒如何?」 那几个男人说了些什么步生根本没有听清楚,他们笑作一团,然后一杯又一杯地向他灌酒,步生把酒全部接过来一口气喝光, 步生迷糊之间只知道自己被人扶到洗手间内,阵阵恶心感全部往胸口上涌,他烂醉如泥地趴在马桶上不停呕吐,最后连胃里面的苦水也全部吐了出来,浑身无力地坐在地上。 男人又将他扶起让他漱口,步生倒在他的身上,然后主动抱着他的脖子,虚弱地对他一笑。 步生凑近他的嘴主动跟他接吻,男人的呼吸粗重起来,他粗野地咬着步生的嘴唇,步生忍住疼痛反而更加贴近他的身体,湿润的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看着他。 男人抱着他走出洗手间,酒吧的楼上是包厢,刚才跟他一起找步生搭讪的几个男人也一起涌进去,步生冷冷地看着他们,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 记忆只到他们脱去他的衣服为止,然后这时候门被人撞开,接着是东西被摔破的响声和许多人争执的声音在他的耳边来去不绝。 步生只觉得头越来越重,最后终于完全醉倒睡去。 *** 宿醉后清醒过来的步生感到头痛欲裂,他扶着床撑着坐起来,就再也找不到一丝力气了。他已经是回到江夜衣的家里,而江夜衣现在就坐在他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醒了?」江夜衣的声音里满是怒气。 步生没有理他,他用手抵着头费力地下床。当他看到江夜衣朝他走近时,步生急着往外面走,他却一滑摔在地板上。 「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些什么?」江夜衣走过来将他按在地板上,用力抓着他的肩膀,他的头发凌乱,眼里也布满血丝,优雅自若的样子荡然无存。「要是我没有及时赶到的话,昨天晚上会发生什么你知道吗?」 步生冷笑着看着他,「我当然知道,是我主动勾引他们的。」 「你是不是疯了?」 江夜衣觉得自己仅存的那一点点理智也快要崩溃了,当他看到步生与几个男人纠缠在一起的画面,他脑子里唯一的一个念头就是杀了那些男人,他完全无法控制心里疯狂的愤怒。如果当时没有人挡着他,他一定会杀了他们! 步生却还是那样冷冷的说:「我就是这种人,我就是天生喜欢被男人上,对我来说你跟他们根本没有差别!」 「你给我住口!」江夜衣吼着,松开他的肩膀,步生也因此失去支撑而跌坐回地上。「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想要怎么样?」步生轻声低喃着,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突然大笑不止,笑到连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他嘶声问他:「我想要怎么样,你给过我选择的权利吗?我欠你那么多,不是每天都在床上还你吗?」 江夜衣毫不留情地用力甩了他一个耳光。 步生觉得耳里轰然炸响,痛得令他几乎连视线也随着摇晃起来。 江夜衣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他后悔了。步生的脸上肿了一大片,一条条的指印也浮现出来。 「对不起……」他急切地道歉,他想看步生的脸,却被他推开。 「别碰我!」 「你知不知道……当我知道你可能出事的时候,我连心跳都快要停止了!」江夜衣扳开他的手,轻轻抚着他红肿的脸颊,一阵心疼。 「不关你的事。」步生仍然倔强地别过头。 「你就那么在意婵羽吗?」 步生的呼吸一窒,他慌乱地否认:「少自以为是,你以为你是谁?」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江夜衣强迫他看着自己,他不知道他会在意,他甚至从来不指望他会爱上自己,他只要能将步生留在身边就满足了。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为自己的自以为是感到可笑,没想到他竟然伤害到步生,他竟然伤害了那个自己最最不舍的人。 「你又肯为我放弃什么呢?」步生冷冷地问他,撑起冷硬的外表。 「为你,我什么也肯放弃。」江夜衣坚定的语气让步生觉得困惑。 他不置信地抬头看着江夜衣那双美丽的茶色眼睛。 「我跑去酒吧救你的事好像已经被我父亲知道了,婵羽虽然现在还不知道,不过事情也会马上传到柳家的。」被他那么一闹,整个酒吧都差点被拆了,事情不被传得沸沸扬扬才是怪事。 「你害怕的话可以马上离我远一点。」 「要你承认爱我就那么困难吗?」江夜衣伸手抱紧步生。「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你不用再担心任何事,只要在我的身边就好了。」 步生被他抱着,然后一阵剧烈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第十章 步生坐在沙发上看着江夜衣接完电话从外面走进来,他从来没看过江夜衣这么焦躁的表情。 「你父亲打来的?」不用问也大概猜得到。「或者说是柳小姐?」 江夜衣坐在他的身旁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像是下了决定的样子。「步生,我要先回美国一段时间。」 步生的目光紧紧地看着他,「你刚才的话也只是随口说说吗?」 为了你,我可以放弃一切。 直到现在他回想起江夜衣对他这么说的时候,还会觉得一阵的心悸。 「不是。」江夜衣坚决地握着他手,「我只是必须去处理一些事情,我可能会放弃现在国内的工作,和你一起到洛杉矶去。」 「和我一起?」步生有些疑惑,「你打算以后怎么办?」 「以后?」江夜衣故意说,「让你养我好了。」 「我不是在跟你说笑。」步生正色道,真受不了他这个性。 「难道你不愿意养我?」 步生被他问得有些不太好意思,正支吾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江夜衣在这个时候却忽然先笑了出来。 「放心好了,不会真的让你养我的。」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步生知道,如果真的继续跟他一起,前途必定也布满荆棘。 他真的决定选择那样的将来吗? 「我在洛杉矶也有一幢房子,是祖母生前过到我名下的。」江夜衣靠在他的身上,柔声说。 「那里也有一个大庭院,以后我也会在庭院里布置一个长长的葡萄架,你一定会喜欢的。」 「是吗?」步生从未想过自己会去国外生活,但是这个时候他竟然理所当然的接受了。 「嗯,然后我每天都看你在葡萄架下面睡觉。」江夜衣轻轻微笑。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可以忘记所有烦心的事,完全地轻松下来。 「给我两个月的时间,我会在这段时间内处理好一切,到时候我会回来接你。所以如果你要是后悔的话,最好就趁这个机会逃走。」 「你在说什么啊?」步生听他的口气觉得怪怪的,这不像是江夜衣会说的话。 「你不是怪我不给你选择的权利吗?所以这次我让你自己选择。」江夜衣说着,又显得自信满满的样子,「不过……你不管躲到哪里我也是找得到的。」 步生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听着江夜衣的声音。 「现在这幢房子我早已转到你的名下,婵羽不知道我曾住在这里。所以你可以安心地在这里住下来,直到我来接你为止。」 「你为什么……突然改变想法呢?」步生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是因为被你父亲发现了,所以不得不这么做吗?」 他记得江夜衣以前都是躲躲藏藏的,不让任何人知道他们的事。 江夜衣听后想了想,耸耸肩,「就是突然改变了,我也不知道原因。」 「还真是乱来。」 「你会在这里等我吧?」江夜衣忽然问他。 「我……不知道。」步生瞪着他故意说:「说不定到时候我也会莫名其妙地突然改变想法。」 在江夜衣要走的那天,步生坐在庭院的木藤躺椅上看着那棵小树发呆。 「看什么?」江夜衣从后面拦腰抱着他。 步生回过头来,很高兴地拉着他,「看到了吗?」步生用手指着,「树枝上长新芽了。」 「嗯。」江夜衣点头,虽然还很小,但是仍然看得到在枝材弯曲的地方有一些嫩绿色的芽苞。 「本来还以为它活不成的,没想到它没有受到任何的照料,经过一个冬天后竟然会自己活了下来。」步生不可思议的说。 江夜衣将他冻得发红的手在手里轻轻搓着,「快进屋里去吧……外面很冷。」 「要走了吗?」步生抬起头看着他,大概因为江夜衣站得比较高的关系,他挡住步生头顶的阳光,光线却从他的背后透出来,异常的耀眼。 「嗯。」他点头,看看放在地上的行李。 步生挥手向他告别,然后站在原地目送他慢慢走出去。 江夜衣关上大门,修长的身影被门彻底地隔绝在步生的视线之外。 他心想,洛杉矶那么远,久致也追不到吧? 也许他们真的可以脱离这所谓的命运。 步生坐回那张木藤躺椅上,用厚厚的毛毯盖在自己身上。 我一定会在这里等你,用你最喜欢的姿态。 *** 接下来的日子里,步生很少离开房子,除了偶尔去购买一些生活必须用品和食物之外,几乎是足不出户。 他希望在江夜衣回来的时候,可以马上看得到他。 江夜衣倒是经常给他打电话,可是当步生问起他与家人的冲突时,他都绝口不提,只是要他不要担心。 而且他告诉他,他马上就要回来了。 所以这天步生回到以前跟久致一起住的地方,他站在这幢破旧不堪的老公寓前,又认真将与她认识后的点点滴滴回忆一遍,然后在心里彻底与她道别。 正打算离开之际,步生却突然在楼下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竟然是姚若海。 「你是来这里看久致住过的地方吗?」步生这么问,然后两个人一起步行往外走着。 姚若海的表情有些许的不自在,「是的。」 「听说那个房间到现在还没有租出去。」步生有些不好意思,「因为房子本身就很旧,而且又发生过命案……真是让房东头疼极了。」 「你最近还好吧?」姚若海问他。 步生并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反问道:「你呢?」 「我从乡下回来了,至于以后,现在还没有打算。」 「我可能会离开这里。」步生对他说。 「跟江先生一起吗?」他突然问。 步生一愣,觉得有些无措。可是他感觉到姚若海眼里并没有任何恶意,也没有任何鄙视的神色,让他轻松不少。 「是的。」 在别人面前承认他跟江夜衣的关系,还是让他有点脸红。 「可是你是怎么知道的?」他们有表现得那么明显吗? 「其实那天晚上你留下久致而追出去把雨伞送给江先生,从那一点便已经可以看得出来你们的感情。」姚若海回答他,「久致也一定是明白了这一点,当时才会那么失控。」 「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久致……」听到他提起久致的名字,步生心里一片寂然,他很快地整顿一下自己的情绪,「但是我一生都不会忘记她的,我也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我觉得久致会原谅你的。」姚若海看着他,诚恳地说。 步生愣了愣,回过头望向他。 「因为现在的你看起来比以前快乐,久致是真心爱你的,所以她一定会原谅你。」 两个人这时已经定到了巷口,姚若海真诚地看着步生,「记得我以前说过的话吗?就算是为了久致的苦心也好,请好好的生活下去。」 步生的心里一阵感动,「谢谢。」 「那么我就在这里跟你说再见了。」姚若海说。 步生微笑着点了点头,他仔细地回想着姚若海所说的每一句话。 突然地,他的笑容冻结在脸上,心里一片冰凉,他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姚若海渐渐走开的背影。 「等等!」步生颤着声音叫住他。 「怎么了?」姚若海回过头。 步生跑过去激动的揪着他的衣领,「你今天到底是来这里做什么的?」 「你在说什么?」姚若海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你不是说连她的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吗?」步生的目光逼视着他,「你不是说你那天根本不在场吗?那么你为什么会知道我为了给江夜衣送伞而留下久致的事呢?」 姚若海的神情慌乱起来,他的目光不住闪烁,躲避着步生的逼问。 「因为……因为久致曾经要我告诉你一句话。」他开始喘着气。 「她说什么?」 姚若海凑近步生像是要小声地告诉他什么,步生不疑有他,于是也侧过耳朵听他说话,突然,他觉得自己腹部一阵刺痛,他倒退了一步,低下头才发现自己被姚若海一刀刺入肚腹。 他觉得血从伤口慢慢流了出来,就连痛觉此时也来不及感受,他抬头惊讶地看着姚若海。 「是,久致是我杀的!」姚若海非常的激动,像是站不稳脚步般靠在墙壁,「她明明知道我爱她,可是她只拿我当傻瓜,我帮她为你找医生、为你筹钱,结果最后我才知道她是为了要跟你在一起,她为什么要骗我?」 步生用手捂着伤口,血在瞬间便已沾湿手心。他没有力气愤怒,也没有力气说话,他只是看着姚若海如同疯狂般自顾自地说着,连同脸上的表情也扭曲起来。 「我杀了她,拿走所有的钱,这不是我的错,你那时为什么非要出去找江夜衣?如果那天你还在的话,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我本来……本来是真心想要祝福你的……谁教你怀疑我?谁教你怀疑我呢!告诉你吧,我今天就是来这里取回这把刀的,当初我杀了久致之后就把刀藏在下水道,因为房子太破旧,所以那些警察找了好几次都没有找到……那些混蛋……他们想捉我,休想!」 姚若海一边说一边后退,离步生已经有了一段距离,就在他退出巷口之前,突然好几个人一起走进这个本来无人的巷子。 步生这时只要呼救,姚若海绝对来不及阻止,巷子左边是条死路,他根本无法逃走。 就在这一刻,姚若海也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他的神情开始变得绝望,乞求的看着步生,最后又像是想到什么,就像是溺水的人抓紧唯一的救命稻草一般,他对着步生大声说着:「你不是曾经答应过久致要永远跟她在一起的吗?你不是答应过她的吗?」 步生已经到嘴边的呼喊就在此时硬是吞了回去,他握紧拳头,强忍住剧痛。 久致不断重复的动作慢慢在他的眼前浮现着。 我爱你。 我爱你。 你说过要永远陪着我的。 如果你骗我,我会杀了你的。 如果你骗我,我会杀了你的。 步生拼命扶着墙站稳,他的指甲因为太过用力,而在墙上划出狠狠的几道血痕。 姚若海趁着此时转身就跑,转瞬间身影已经消失在巷口的拐弯处。 步生拉拢外套掩饰自己的伤口,他艰难地用手扶着墙一步一步往回走,每走一步,血就流得更厉害。 他觉得自己的毛衣已经完全被血浸湿了,只有用外套勉强挡着,他的手上已满是血红,每一次撑在墙上,最后都留下一片血渍。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 他推开门摔倒在地上,然后缓慢地撑着身体靠在那张木藤躺椅上,平静地望着被那些茂盛的藤枝覆盖的天空。 阳光安静的一丝一缕透出来落在他的身上,而他面前的那棵小树已经长出细嫩的叶子。 就在同样的地方,他站在原地看着江夜衣慢慢地走出去。 他记得那天的阳光在他的身后闪耀,像将他罩上一层金光,那么的耀眼夺目,那么美丽。 没有想到那次的告别竟成了永诀。 如果那个时候当江夜衣问起的时候,自己答应他愿意等他的话该有多好…… 如果那个时候他肯承认自己心意的话该有多好。 至少一次、至少一次,让他可以告诉江夜衣,他有多爱他。 他用手压紧自己的伤口,鲜血正不停地流出,杀死久致的这把刀,现在也正一点点地带走他的生命。 步生觉得身体越来越冷、越来越冷,他模模糊糊地想,自己总算是以他最喜欢的姿态在这里等着他。 这些年来经历的种种,飞快地在他的眼前纷纷倒转,快乐的、痛苦的、绝望的、美丽的……一切的一切都在他的眼前晃过,到最后,连同无法看见的那一半世界一起全部变成一片苍白。 一阵困倦向他袭来,步生就这么睡着了。 *** 又是夏天。 难得的一个假期,加州海滩上阳光充沛,天空全是一片透明的淡蓝,江夜衣躲在遮阳伞下,舒服地睡在巨大的沙滩椅上,神情自在优闲。 碧蓝的海浪夹带着白色的泡沫一波一波地朝沙滩上扑打,风迎面而来,有咸咸的气味。 江夜衣的视线一直紧随着不远处那个只穿着一条运动短裤的男孩转,他正站在沙滩上与几个高个子的外国人交谈着,对方大概也同样是来这里游玩的游客。 阳光洒落在男孩的脸上,让他脸上的轮廓也镀上金色,黑白分明的双眼干净得如同那蔚蓝的天空,没有一点杂质。 过了好一会儿,男孩才朝江夜衣的方向走过来,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被江夜衣一把抓住拉到身边坐下靠着。 「好不容易有空带你出来旅行,你怎么都只顾跟别人说话?」江夜衣开口就抱怨,「我一个人坐在这里好久了……」 「哦。」步生没有理他,只是低头找果汁喝。 「他们真的听得懂吗?」江夜衣一副惊讶的模样,「还是说你的英文真的进步了?」 「你无聊。」白了他一眼,步生躺下来继续喝他的果汁。 英文进步了吗 回想起刚开始学说英文时,他确实过了好一阵子接近又聋又哑的生活。到现在竟然也可以直接与人交谈了,让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到美国来已经有两年多了吧…… 江夜衣现在与几个朋友一起开公司,经过一段日子的忙碌之后,公司总算上了轨道。 来美国之后,江夜衣对步生说,你可以做你自己喜欢的事。 结果他还是回答他,我就是喜欢靠体力赚钱。 江夜衣原本以为完全不懂英文的步生只不过是随口说说的,哪知道他竟然真的跑出去找工作,比他还要忙。 就这样,一晃眼,两年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江夜衣拉过步生,在他的腹部找到一个扭曲的伤疤,用手指轻轻摩挲着。 步生觉得有些痒,却也没有抗拒,只是朝他靠去。 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可是每次看到这个伤疤,江夜衣心里却仍然免不了一阵阵发冷。 那天他急匆匆地下飞机赶回来找他,推开门却看到步生满身是血地躺在庭院,任他如何喊也没回应。 可是还好,事情已经过去了,而他还在自己的身边。 曾经最担心的事情就是自己的性向被公开,而如今,他真的出柜了,却又觉得原来也不过如此。 现在最重要的是步生还在,在他的身边。 灿烂的阳光普照,两人安静地靠在一起听着潮水的声音。 步生看着江夜衣总是如此自然地守在他身边,心情豁然明朗了起来,幸福的感觉包围在他的四周。 在他能够看得到的这一半世界里,江夜衣把所有的光明都给了他。 过去的一切也随着这阵阵的海风烟消云散。 步生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微笑着叫着江夜衣。 「喂……」虽然步生的语气还是那么不客气。 「嗯?」可是偏偏有人笑得一脸满足。 「那天我看到久致了。」看到江夜衣惊愕的表情,步生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故意顿了顿才说道:「在我以为自己真的不行的时候我睡着了,我看到久致站在门口看着我,我已经很久没有在她脸上看到那样的笑容了……所以我觉得她已经原谅我了。」 「是吗?那就好。」江夜衣轻声说着,然后用手揉乱他的头发。 「所以你也因此原谅他吗?那个用刀子刺伤你的人,他逃走之后你还不准我追究他的下落。」 「嗯。」步生说,然后把头抵在他胸口的位置闭上眼睛。「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告诉过你……」 「嗯?」 「我爱你。」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