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情歌》 引子 为什么灾难总是发生在月黑风高的夜晚?这是否只是一种巧合? 月黑没有错,风高不是罪。 但,就是在这样一个月又黑、风又高的深夜,一场骇人听闻的大灾难还是发生了。 沉浸在鼾睡中的人们,谁都不会知道在这个城市最偏僻的一角,有一幢叫作「好风好水」的豪华别墅内,究竟正在发生着什么事? 那一响而过、几乎要把夜幕撕裂开来的消防车警笛声,彷佛是似有若无的错觉,湮没在了人们的梦境之中。 可是,当梦中的人们再度醒来的这个早晨,却有一条令人毛骨悚然的新闻,剎那间传遍了大街小巷。 一场突然而至的神秘大火,将「好风好水」整幢别墅化为了灰烬。 除在外求学的长子以外,无情的烈火夺去了这个家庭里其它三位成员:男、女主人、和他们年幼小女儿的宝贵生命…… 由于大火毁灭了一切可以毁灭的东西,死者尸骨的搜寻工作异常艰难。 警方在瓦砾堆中,发现了一个刻有类似梅花般图案的银质打火机,初步判断为火烛使用不当引发了大火;当然,也不排除人为纵火的可能。 就这样,这个月黑风高的深夜,三条活生生的人命就此灰飞湮灭。 他们的死因,同这场险些把天空都烧了个大窟窿的神秘大火,一起成了一个悬在这座城市上空的谜。 一个巨大而又沉重的谜。 物换星移,十五年过去了;然而这个谜,却依然悬而未解…… 第一章 神秘的魔术师 银色的「波音」七四七客机,风驰电掣般地冲上了跑道。 刚刚在维也纳「国际青年钢琴大赛」上勇夺桂冠的郑思文,第一个走出了机舱。 又回到故乡,思文显得异常的激动。 他的这份激动,绝不仅仅是由于他成了凯旋而归的英雄,也并非是因为在机场欢迎的人们,全都争相传阅着他那座金灿灿的冠军奖杯。 事实上,他那按捺不住的激动,源于另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而这份秘密,只有他的好哥儿阿朗知道。 当阿朗打来越洋电话,告诉他那个消息后,思文迫不及待、渴望回国的心情就越来越强烈了——他要快快回来!他要早一天、早一分、早一秒地见到那件神往已久的宝贝。 那件宝贝在他的心目中,无疑是个圣物!如今,这件圣物已来到了这个城市,他怎么能不快快回来呢? 思文快速地从欢迎的人群中挤出来,走到阿朗的面前。 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回学院的车上,阿朗抚着思文的获奖证书,一个劲儿地夸奖思文:「你的自选曲目《恶魔情歌》能在高手云集的决赛场上,获得十位评委的一致高分,连我在这边都忍不住要为你喝采。这样国际性的大赛,居然敢表演自己名不见经传的作品,我真服了你这小子!」 阿朗的夸赞,思文似乎全然未闻。 思文看了看身旁安静下来的老师和同学,尽可能地把身体靠近阿朗,终于道出这些天来他无法再熬的等待:「它在哪儿?我要立刻见到它!」 「真是属猴的。」 阿朗笑了,语气也明显变得激动,「秦代精品文物展只剩下最后两天了。流失海外多年的『情天恨海』正是这次展览的核心展览品,还好你及时回国。」 听他这么说,思文更是恨不得立刻飞到「情天恨海」的面前。 阿朗摇摇头,「这次,你为学院争了光,学院已经决定,和电视台联合办一场你的音乐发表会,时间很紧迫,恐怕你得马上投入排练才行。」 听了他的话,思文的脸色顿时由晴转阴。 阿朗当然明白思文的心思,他从口袋里摸出两张泛着油光的入场券,递给了思文,「知道你没时间去买票。」 思文大喜过望! 他接过梦寐以求的入场券,狂吻了数遍。他甚至还想送一个吻给阿朗,吓得阿朗连呼饶命,道:「拜托,老哥我虽然也是男人,但可不是你想要的那种型哦!」 思文喜欢同性的「秘密」,是在他们俩成为莫逆之交后,他主动向阿朗坦承的。 只比思文大几个月的阿朗,不但给予思文相当多的理解和包容,还在学业上提供思文很多的帮助。正因为如此,他们之间的友谊,才会随着岁月的累积而愈发深厚。 阿朗对秦代的历史颇有研究,更对许多有关秦始皇的典故如数家珍。特别是关于一把秦始皇随身佩剑「情天恨海」的传说,简直让思文迷到了如痴如醉的地步。 思文之所以渴望一睹「情天恨海」,不仅仅因为它是始皇大帝最珍爱的佩剑,更因为有一个流传了千百年的感人爱情传说,自始至终围绕着这把著名的佩剑。 这个古老传说的主角,是两个无畏秦始皇强权,在腥风血雨中依然彼此相爱的少年,思文每每想起他们无悔无怨、感动天地的爱情,就忍不住潸然落泪、难以释怀。 这份感动,经常使思文辗转反侧、夜不能寐。而他渴望一睹「情天恨海」这把宝剑的欲望,也变得愈来愈强烈! 他无法排遣自己这份复杂的情绪,于是用三个月的时间,创作了一首大型的钢琴组曲《恶魔情歌》。 在这部气势恢弘的作品里,思文想要赞颂和控诉的东西,阿朗是再清楚也不过了。 他们聊得正欢,司机却冷不防地来了个紧急剎车,满车的人都被撞得东倒西歪。 大家惊魂未定,纷纷打听究竟是怎么回事? 司机告诉大家,原来是刚才他们途经「星光大剧院」的售票处时,排队买票的人出乎意料的多,乱哄哄的,简直像抢劫一样,所以才会一时乱了手脚。 思文诧异地问阿朗这是谁的演出,竟然会如此轰动? 阿朗笑道:「你呀,怎么连现在红透半边天的『千面神手』都不记得了?」 思文顿时恍然大悟,蓦地想起了那个引起全国疯狂购票狂潮、叫做「玄虚」的魔术师。 这个玄虚虽然年纪轻轻,却十分厉害。 他不仅可以在你眼皮底下偷梁换柱、进行各种造型的变换,而且他的两只手,已把魔术玩到一种出神入化的极致境界。难怪媒体把「千面神手」的荣誉封给了他! 有意思的是,这位年轻、帅气的魔术师,从不接受任何媒体的采访。舞台之下的他,可以说几近与世隔绝。 思文非常欣赏他的表演,对这位帅气逼人、却又神秘莫测的魔术师印象深刻。 听说他再次现身,思文忽然有了想前去一赌风采的冲动。 但究竟是去看那位魔术师?还是去看那魔术师的表演?连他自己都说不清…… 不过,他就是想去! 透过玻璃窗,思文的目光和对面海报上魔术师的目光相对。那魔术师没有一丁点笑意的表情,彷佛在冷漠地傲视着这个世界。 思文忽然打了一个冷颤,一个很诡异的冷颤。从年轻魔术师的眸子里,他无意间像是窥见了一丝不平常的东西。就是这一丝不平常的东西,使他平添了一种很不祥的预感,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 但是,思文没想到,他的获奖演出恰巧定在一周后的「星光大剧院」举行,他的演出档期,就排在那位令他欣赏又引他好奇的著名魔术师之后。 思文突发奇想,莫非自己冥冥中和那位魔术师有缘? 可是接下来的事,使思文很快的否定了这种想法。因为,他做了各种努力,还是没能搞到一张观看玄虚魔术表演的入场券。 为此,在去博物馆的路上,思文还在喋喋不休地向阿朗哀叹这件事。不过,想到就要见到仰慕已久的圣物,思文的情绪又一下子变得高涨起来。 终于要和「情天恨海」见面了,他能不激动吗? 在骄阳下苦苦等候了一个多小时,他们终于进入展览大厅。 思文的心突突狂跳。就像是一位心仪已久的恋人真的来到自己身边,一时间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阿朗推了推思文,指着玻璃柜内红丝绒上的一件展览品,声音发颤地说道:「看,是『情天恨海』!」 晕黄的灯光从玻璃柜的四个角射下,在鲜红的丝绒上汇聚,将一柄名为「情天恨海」的宝剑耀得金光灿烂。 宝剑柄上一粒硕大的龙珠,不时地发出一道道炫目的光芒,显得销魂夺魄。 展览品前并没有什么详细的介绍词,只有简短的几句标示:「『情天恨海』-始皇帝统一六国后铸造的纪念品,为秦始皇最心爱的随身佩剑。」 思文一动也不动地站在「情天恨海」之前,看得出神。 他的思绪渐渐飞离了躯体、飞向了那个早已灰飞烟灭的遥远年代、飞向了秦始皇暴政虐民的时代里,那个惊天动地的传说之中…… 阿朗发现,思文的眼角竟有泪光在闪烁。 这个平常的午后,大地依旧承受着太阳的光辉,而思文,在一件其它参观者眼中并不特殊的展览品面前,正经历着一段不平常的心路历程。 这份奇特的感受,全拜这把短短的宝剑所赐。 阿朗默默地退到一边,在一张长椅上坐下。 他知道,思文对这把宝剑的留恋,已不仅止于对宝剑本身。 远秦传说中那两个相爱的男孩,他们对真情挚爱的向往,以及他们冲破世俗牢笼的勇气,是如此的执着与坚定。而这份对于爱情无悔的执着和坚定,同样也是思文的心声。 这一点,阿朗可以心领神会。 参观结束后,思文走出博物馆天圆地方的庞大建筑,面对天边火红的霞光,问阿朗:「你说,那两个互许终身的秦朝少年,他们现在会在什么地方?」 阿朗思索片刻,答道:「我想,他们是天使,他们现在应该在天堂!」 *** 从博物馆回来,思文投入到紧张而又单调的排练之中。 随着排练的深入,他愈发感觉到他创作的《恶魔情歌》,在某些环节上,暴露出苍白和肤浅的缺陷。 他总是感觉到哪里有点不对劲,但一时又找不出症结所在。甚至,他觉得当时在维也纳决赛场上的那份自信,也早已荡然无存。 而这样的发现,是在见到「情天恨海」之后才出现的。他为这样的发现感到束手无策。 思文心烦意乱,连琴键上的手指,都开始变得不听使唤了。 他对他的导师江教授说,他必须休息一下,否则接下来的演出很可能会出洋相。江教授迫于无奈,只得放他一个晚上的假,让他去放松放松。 思文在夜幕下踽踽独行。 微凉的风拂在身上,给了他一份夏季里难得的清爽。 他的心渐渐地沉静下来,那股浮躁的情绪也缓缓地褪去。他任由自己的脚步随意引领,竟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星光大剧院」的门前。 哦!怎么会来到了这里? 这完全下意识的行为,不能不让思文有感而发。莫非自己和那个魔术师,还真有点剪不断的缘? 思文渴望见那魔术师一面。无论是看人还是看表演,总之,他渴望能进入这扇古铜色的大门。 为了能进入这所剧院,思文可谓煞费苦心。 他对门口的剪票员介绍了自己的身分,说他为了接下来在「星光大剧院」的演出,想利用今晚这个闲暇时间来熟悉一下场地。 但剪票员毫不留情面,以「无此先例」断然拒绝了他。 他碰了一鼻子灰,可是心犹不死,索性拨通了剧院值班经理的电话。 没想到,这个说话懒洋洋的女人,在证实思文就是那个曾在电视转播中高高举起国际冠军奖杯的青年后,不但很爽快的答应了他的请求,竟然还同意他进入后台去走走,着实令他大喜过望! 在终于跨进「星光大剧院」那昏暗却宽敞的后台区域时,他为自己欺骗了这位好心的崇拜者而感到自责。 舞台上,演出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天使魔术团」的一些小角色,在台上很卖力的进行着开场表演。 思文在后台草草的转了转。他看到了标有「玄虚」名字的休息室,门口被两名保镖似的男人把守着,几个显然是为玄虚服务的人出出进进。 思文想,此刻屋内的那个人,正在做些什么? 是在化装?还是在抽烟? 是站着?还是躺着? 思文在侧幕站定,很有耐心地等待着那个魔术师出场。 演出在进行到下半场时,灯光突然暗了下来,音乐转换成一种近似于沙漠风起的声响,夹杂着驼铃叮咚,渐渐地由弱转强, 由缓向紧,好像沙漠中的驼队在骤然而起的狂风中迷失了方向,正在挣扎、哀嚎着…… 这样的音乐,用在一个魔术师的出场,究竟是想要表达或烘托一种什么样的意境和气氛,就连天天沉浸在音乐中的思文,都感到有些不明所以。 但是,这种音乐还在加强、在壮大、在宣泄…… 迷离的灯光中,有五个散花的天女,神不知鬼不觉的从天而降,将她们手中的花瓣洒向观众。场内立刻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就在人们鼓掌欢呼之时,其中四个天女手中的花篮,竟然摇身一变,成了四条硕大真实的巨蟒。 只见巨蟒吐着信,向着仍手持花篮的那个天女靠近,令全场观众大惊失色。 而更令人目瞪口呆的变化,紧接着发生了。 手持花篮的天女,在巨蟒即将缠身的关键时刻,于一声惊雷之中,剎时变幻成一位手持宝剑、英俊健美的王子。 王子裸露着纹有彩条的上身,硕壮的胸肌在灯光中泛着橄榄油的光泽。 王子口中吹出神秘之气,宝剑所向,他手中的花篮顿时变成一盆熊熊燃烧的大火,将四条可怕的巨蟒驱散…… 整个剧院沸腾了!口哨声、掌声、欢呼声此起彼伏。 时隔多日,这个被人们誉为「千面神手」的年轻魔术师,又为观众奉献出许多更为令人瞠目结舌的新花样,这不能不使思文感佩之至。 换场了。 思文看到年轻的魔术师,正朝着自己这个方向走来。 他的心突然加速跳动,像有千万只小鹿在狂奔。他感觉自己的脸面没来由地发烧发烫,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年轻俊美的魔术师愈走愈近,思文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额头上溢出了汗水。当他终于回过神来,想要转身避开的时候,他的脸几乎和另一张脸撞了个正着。 这是一张像冰一样的脸,几乎没有一丝血色,还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皱纹,三角型的眼瞇成了一条缝,在昏暗的灯下射出一股阴冷的凶光。 「鬼鬼祟祟的躲在这里,你想干什么?」冰脸男人的话音很轻,但极严厉。 思文显然是被这张脸吓着了。唇动了又动,竟有些结结巴巴。 「瞧你这副心怀鬼胎的模样,八成是来偷学我们的魔术节目吧。」 冰脸男人一把抓住思文的胳膊,叫道:「想偷学我们的节目,没这么容易。来人,给我好好收拾这个小贼。」 四、五个高大壮实的男子,一脸凶相地围了上来,立刻将思文拿住。 思文明白,自己已然被对方看成来偷学戏法的贼,不由得想申辩几句。 可是这些人根本不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竟粗暴的动起手来。眼看着一只高高举起的拳头,直直地向他的面门砸了下来,他料定此劫难逃,索性心一横,把眼一闭,预备脸上开花。 但出乎他的意料,那只高举的拳头并没落下,反而在半路上被另一只并不粗大的手给截住了。 思文睁开眼来,看到了一张熟悉却又陌生的漂亮面孔。 「你们可真有本事,合起伙来欺负一个学生,丢人不丢人?」玄虚说话的速度显得慢条斯理。 「少爷,这小子是来偷学的。」一个染了满头黄发的男人提醒道。 「偷学?我的魔术是这么好学的吗?」玄虚拍了拍自己的手,表情很是怪异,说了句:「别把谁都看成贼!」 冰脸男人直勾勾地盯着玄虚,问道:「除了他,那你说,这里还有谁是贼啊?」 「至少他不像!」玄虚避开老男人的目光,很坚决地说道:「即便这里的人都是贼,我看他也绝不会是!」 玄虚的话,像一颗超级的重磅炸弹,一下子将思文的心门炸开。思文像是在寒冷的冬夜里,得到了一抹阳光的照耀,感受到了春天的气息,好暖! 「你累了,该去歇着了。」冰脸男人很不高兴,一张脸拉得更长、更冷。他背过身去,吩咐道:「还不快扶少爷去休息。」 几个打手似的男人向着玄虚围了过去。 「你们别碰我!我不需要什么休息,我哪里都不想去。」玄虚抵制着围上来的人们,吼道。他的神态、语气,像是积蓄已久就要爆发的火山。 「住口!」 冰脸男人猛地转过身来,一字一句地说道:「不象话!真不象话!我再说一遍,你累了,需要休息,还不快去!」 在冰脸男人的喝斥声中,玄虚被打手模样的人们,簇拥着向休息室走去。他的背影,像一个长长大大的问号,落寞而孤独的投射在地板上。 思文看到此情此景,心中不由得一阵震惊! 思文真想追上去,将年轻的魔术师留下,问他……但眼前这短短的一幕,彷佛是一出充满悬疑的活剧,在他脑海里留下了没有答案的谜。 玄虚离去时的背影,就像是一个谜。一个突然出现在思文视线里的谜,令他迷惑不解。 第二章 谁偷走了「情天恨海」 夏夜,在知了没完没了的鸣叫声中,涌动着一股股挥之不去的暑热。 星星似散开的珍珠,错落的镶嵌在天幕上,像个极有兴致的旁观者,俯视着身下芸芸众生的喜怒哀乐。 音乐学院的宿舍里。 郑思文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窗外的满天星斗,他视若不见。他就是睡不着。哪怕是紧张忙碌了一天,他依然睡意全无。 是因为明天就要举行的演出吗?好像不是。 那又是一抹什么样的心事,扰得他牵肠挂肚、忧思难遣? 思文的眼前,总是有张脸跳跃、闪现,幻化成一朵巨大的谜团,引诱着他一步步去探究。 这是谁的脸?如此熟悉却又那么陌生。从什么时候起,这张脸进入了他的视线,沉浮于他的脑海之中? 思文给不出答案。他只知道,自从三天前,自己在「星光大剧院」的后台与之相对过后,就再也不能淡忘这张脸。 那一夜,「星光大剧院」后台的一幕、那一幕中所出现的人和发生的事,恍若一团团浓重的疑云,紧紧地缠绕着他。 他想忘却,竟变成了一件极其困难的事。 这种困扰,严重地干扰了他的日常排练,以至于导师和导演的一再喝斥和提醒,对他都没有太大的作用和效果。 为什么自己会如此的魂不守舍? 思文一再拍打自己的脑袋,一遍遍的发问。但他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因为那一幕留给他的印象,真的是太深刻了! 玄虚说话时,那种明显意有所指、慢条斯理的颓废语气,他被打手似的人们不由分说带走时的仓皇背影,还有那个比寒夜更冷、更阴暗的冰脸老男人…… 而那冰脸老男人直勾勾盯视着玄虚时的怪异目光,和他几乎就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不象话」三个字……都教思文如陷五里雾中,无从找到解开答案的钥匙。 他甚至连给那一夜发生的种种怪事,编造一个可以敷衍、搪塞的解释,都不能够。 思文明白,凭自己现在的情况,明晚的演出很难会有上佳的表现,甚至还有丢人现眼的可能。 这对将音乐视若生命的他来说,是不能容忍、也绝不允许发生的事。 如果放任这样的局面出现,既无法向言传身教的导师交代,更无法向九泉之下、期盼他学有所成的亲人交代。 想到这里,思文再也躺不住,他套了件雪白的t恤,从宿舍里出来,决定出去走走。 他这一走,不知不觉竟过了一个多小时,走到了市中心的广场。 他站在博物馆天圆地方的庞大建筑前,不禁哑然失笑。 怎么又到了这里? 思文想到人们常说的那个「缘」字,想到博物馆里的那把「情天恨海」。 如果自己和那把寒光闪闪的宝剑无缘,为什么在这个万籁俱寂的深夜,竟然又一次鬼使神差地来到它的身边? 思文看了看博物馆的长条栏,知道秦代精品文物展已于昨日结束。这全国性的巡回展览,此地只是它短暂停留的一站。明天,「情天恨海」就要离开这里,远去他乡展出了吧? 此生,不知哪一天才能再相见? 思文用手抚摸着博物馆坚硬的墙壁,心里生出一抹依依不舍的情愫。 他下意识地仰起头,凝视着幽蓝、深远的苍穹,想起了远秦传说中,那两个早已升入天堂的少年。 这刻夜阑人静时分,他们的梦,好吗? 思文倏然涌起了一股强烈的冲动。这股冲动给他送来一份巨大的力量,他命令自己,说什么也要尽快的将状态调整过来。 明天,《恶魔情歌》的弹奏一定要有最好的发挥,这不仅仅是回报导师和亲人的问题,只有这样,才能给远在天堂里的那两个男孩些许安慰。 思文想着,开始往回走。 夜色昏沉,夜风渐紧,广场的周围除了思文,一个人影也没有。 思文加快了脚步。 他刚拐过博物馆僻静的西南角,突然,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如天降般的,从博物馆的高墙上跳下。 思文惊魂出窍,一个趔趄,几乎跌倒。他的视线里,这个黑乎乎的影子,彷佛整个被黑色所包围。 思文迅速地做出判断,这是一个人! 可是,这半夜三更的,突然硬生生的冒出这样一个鬼魅般的人来,就是豪胆之人,也会被吓个半死。 思文尚未缓过神来,只见一道银光亮闪闪的从他面前划过,落在了地上。 思文连多看半眼的机会都没有,只是短短的一瞬,鬼魅般的人影低身,拾起那个发出银色光芒的物体,然后就不见。一切在剎那间恢复了原貌。 莫非撞上鬼了? 思文无法相信眼前这剎那之间发生的事,犹如梦境中的经历般,充满了虚幻和诡异。 对了! 思文想起来了! 就在黑衣人往地上拾取那银色物体时,他看到了一只涂满指甲油的手。 他没看错,那人涂着黑色的指甲油。所以,应该是一只女人的手! 思文突然想到了「聊斋」里的女鬼,不由得汗毛倒竖、心惊肉跳。 他撒开大步,逃也似的狂奔起来。他的身后,隐约响起一阵刺耳的啸叫声。这类似于警笛的尖厉声音,使思文有了身处鬼境般的恐怖。 思文一口气逃回学院,连胆汁都快跑出来了。 这一夜,他像是经历了一场最可怕的噩梦。恍惚之中,那「女鬼」涂满黑色指甲油的手,一遍遍地在他的面前晃来荡去。 天亮时,他感觉有人在拍他的面颊,他吓得跳了起来,大叫道:「鬼!鬼!女鬼!……」 那人「哈哈」大笑着,笑得前仰后合。 思文定了定神,看到阿朗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我的牙都要掉下来了!什么时候起,你也对女人产生了兴趣?还是一个女鬼。」 思文抄起床头柜上一本厚厚的书,直直的向阿朗砸去,「我看你就是那鬼!幽灵似的,差一点儿没被你给吓死。」 阿朗问思文到底撞见了个什么样的「女鬼」,竟被惊吓至如此模样?于是思文将昨夜的经历,一五一十的说了。 阿朗听完,认为那一定是思文连日排练紧张过度,导致意识出现了紊乱。 他不相信思文所述的是真实的经历,还拍拍思文的肩,要他好好的睡一觉,免得晚上的演出会出状况。 阿朗走了。 思文看着他送来的早餐,用手摸摸自己的头,喃喃道:「莫非,昨夜的一切,真的都是梦境?」 思文被各种各样乱糟糟的念头搅得心神不宁,直到演出前三个小时,都还不能有所改变。 他脚底发虚,整个人都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以至于两只手竟开始微微地发颤。 进入化妆室后的思文,怎么看,都觉得镜中的自己两眼红肿,脸上写满疲惫和恍惚,根本没有丝毫就要登上这座城市最豪华舞台的光采。 他抚着自己的手,对一个小时后的演出有了一种强烈的恐惧感。 他明白:自己的这些不理性的反应,根源便是回国以来所发生的这一连串神秘、奇怪、或令他念念难忘的经历,而核心,就是那个谜一样的魔术师——玄虚。 第一遍开演的铃声响了。 阿朗从门外进来,激动的叫道:「剧院已经挂起『满座』的红灯!思文,你想不到吧,市长也来为你捧场了。」 听说市长也来听他的演奏,思文再也坐不住。 「你去哪儿?」阿朗一把拽住了正准备夺门而出的思文。 思文一脸羞红的跑着、一边支吾道:「去洗手间。」 阿朗笑了,「怎么了?再紧张,也不能像个撒尿精似的,半个小时都去五次了。」 演出铃声响过第二遍,思文跟着舞台监督,来到了侧幕候场。 他们候场的位置,恰好是那夜思文和那位魔术师第一次最近距离接触的地方。这个地方,那夜,发生了一场至今仍令他百思不解的事件。 站在这个位置上,思文不仅两腿发抖,整个身体都跟着抖了起来。 演出铃声第三遍响起后,全场灯暗,耀眼的聚光灯投射在一个焦点上。圆形的光环之中,一架雪白色的钢琴,静静地等候着它的主人出场。 台下,鸦雀无声。 没有一个人知道,此刻,台上已是一片混乱。 女主持人甜美、褒奖的介绍词一结束,全场便响起如雷鸣般的掌声。 舞台监督一再催促思文出场,江教授几乎就要给自己的学生跪下来了。可是思文还是慌得手足无措,死也不肯亮相。 阿朗气急败坏,一把揪过思文的衣领,一个大巴掌搧在他脸上,「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告诉你,你死去的老爹、老妈、小妹都来了,这会儿,他们正在台下眼巴巴地,等着你出去给他们一个交代呢。」 说着,阿朗竟粗暴的将思文一把推了出去,「要丢人,你就到台上去丢个够吧!别忘了,天上还有两个人,也在睁大眼睛看着你呢!」 思文踉跄着出了场。 他快速地向台下扫了一眼。 这一眼,他竟真的看到了那几张令他魂牵梦萦的脸。爸爸、妈妈、小妹,还有那两个远在天堂里的少年。 他们正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他…… 思文稍稍整了整衣服,慢慢地走到钢琴前,停了几秒,坐下,又停了几秒,然后缓缓地抬起手来,在黑白两色的琴键上,弹出第一串音符。 只见不是佛教徒的江教授,也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好!不错!……有点紧……放开一点,好,再放开一点,就这样……」 思文逐渐进入情况,手下的感觉也一点点地找了回来。十分钟后,他完全地进入了忘我境界,与音乐彻底的融为一体。 一直为思文默默地捏着把汗的阿朗,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本来最该兴奋的他,却在这时愁云密布。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已经揉得皱巴巴的报纸,长吁了一声。 思文的《恶魔情歌》,在经久不息的掌声中又加奏了一段。这首组曲中最高潮的部分,令全场听众听得如痴如醉、欲罢不能。 思文谢了多次幕,掌声持续,听众不散。市长上台来和他握手时,颇为激动的说了句:「你的作品实在很精采,令人难忘!」 捧着满怀的鲜花,思文从台上下来。他将鲜花塞进阿朗的手中,想说几句感激的话,见阿朗满面愁容、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禁颇为纳闷。 看阿朗支支吾吾的样子,思文知道,一定是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了。 阿朗将报纸递到思文的面前,「看看吧,这是今天刚发行的晚报。有一件很不幸的事——昨夜,『情天恨海』被盗了!」 「情天恨海」被盗了! 这则对很多人来说一听而过的消息,在思文听来,却是五雷轰顶。 他整个人惊呆了。 只见晚报上写着:「秦代精品文物结束了在本市的展览,原已装箱封存,准备第二天起运下一站继续展出。但昨夜,当值班的工作人员例行查夜时,突然发现一号箱已被打开,其中的文物无影无踪不知去向。而此一号箱中的文物,正是那把始皇帝最珍爱最特殊的佩剑『情天恨海』。警方检查,库房的警报系统已经遭到破坏。窃贼是一个作案手段极其高超的老手,不仅出手不凡,而且还使用了高科技作案手法……」 阿朗轻拍着思文颤抖的肩膀,轻声道:「不可思议的是,那个窃贼居然只偷走了『情天恨海』,其它唾手可得的珍贵文物,全都完好无缺,连警方都觉得匪夷所思。想不到,小偷也和我们一样,对那把宝剑如此感兴趣。」 阿朗的疑问,使思文蓦地想起了什么——昨夜在博物馆墙边,那只涂满了黑色指甲油的手…… 他顾不得参加稍后即将举行的记者会,便拨开围着他的人群,飞也似的往警察局跑去。 第三章 不速之客 当思文将那一夜自己所遇到的怪事,一五一十地向警方全盘托出,正准备离开警察局的时候,潘丁警官出来送他,神情严肃地告诉他,近年来,这个城市发生了一连串重大的盗窃案。 这些窃贼的作案手法不仅高超,而且变化多端,致使警方的侦破工作困难重重、毫无进展。警方一直怀疑,这个城市中存在着一个非比寻常的盗窃集团。 这一夜,思文又失眠了。 演出佳评如潮,还有不断涌来的鲜花和掌声,丝毫不能将他从烦躁和焦虑中解脱出来。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那个鬼魅般的黑衣女人。他惊恐地睁开眼睛,满墙壁、满屋子又都是「情天恨海」的影子。 夜色迷蒙,但有一层比迷蒙夜色更深不可测的东西,正悄悄地向他袭来,将他包围。 思文痛苦地从床上坐起来。 归国后这短短的日子里,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不可思议、找不到答案的事。思文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思文发现:这些东西似乎并非一定和他有什么直接的关联。但是,这些东西又的的确确正在向他靠近,一次又一次。 思文困惑极了! 整整一夜,他找不到一个可以摆脱的办法。可如果不尽快摆脱这一切,这个暑假乃至未来的生活,他都将再无宁日。 思文终于给自己做了一个了断——离开这座城市,随阿朗回他的家乡去过暑假。这样,两个月以后再回来,也许那个自己渴望一见的「小偷」早已被绳之以法,那把「情天恨海」又能重见天日。 想到这里,思文精神恢复了许多。他看到从门的缝隙间透进来的一抹阳光,这才感到肚子里已是饥肠辘辘。 思文套上t恤,拿好洗漱用品,打开了门。 门开的剎那,他吓了一大跳! 有个戴着大墨镜的年轻男子,正探头探脑地在察看他宿舍的门牌号码。 见到思文,年轻男子便顺手摘下了墨镜。 看清来人,思文不由得倒退两大步。 他无论如何想不到,在这个自己准备逃离前的清早,搅得他意乱心烦的年轻魔术师,竟奇迹般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吓着你了吧?」 玄虚一再向思文致歉。 思文不明白,这个人人趋之若鹜的大明星,究竟有何理由找上他的门来? 天很热,玄虚穿了件全棉的白色衬衣,居然还将领子竖得老高,几乎完全遮住左边的面颊。他不时地用手将垂下来的衣领重新竖直,好像那里面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似的。 思文将玄虚让进屋来,但依旧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玄虚在椅子上坐下,接过思文为他沏的茉莉花茶,不无惊讶地说道:「巧了,茉莉花茶正是我的最爱。」 思文微微笑笑,「你今天来,不是就为品茶的吧?」 玄虚脸上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还没开口,脸已先红——这大明星还挺腼腆的! 「郑思文,你这里好难找。不过,我一路问到你的名字,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看来,你已经一夜成名了。」 玄虚说这话的时候,一副很真诚的替思文高兴的样子。 思文不无拘束地说道:「和你比起来,我八字还没一撇呢?」 玄虚摆摆手,连说「客气」,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这个平日里只有在电视和舞台上才能一见的大明星,此刻就在面前。 何况,近来思文脑海里念念难忘、挥之不去的,不正是这个谜一般的人吗?这会儿面对面,思文竟有些手足无措,连正视对方的勇气都没有。 「我的出现,你一定很吃惊吧?其实,我又何尝不是?昨晚,当我偶然在电视里看到你,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不就是那个差一点被人当成『小偷』欺负的学生吗?」 「这太让我惊讶了!你弹得棒极了!在我看来,你的这双手,才是真正的魔手呢。」 玄虚的一番话,说得思文涨红了脸,「见笑见笑,我这算不得什么。你那才是真功夫呢。众目睽睽之下,偷梁换柱、改头换面,那才真叫棒呢!」 玄虚抢过思文的话头,反赞他的《恶魔情歌》如何的寓意深刻、引人入胜。 就这样,两人你一句、我一言的夸赞着对方,将各自对对方的仰慕连珠炮似的倾诉出来。 说着说着,两人竟同时不好意思的笑了。 思文觉得眼前的玄虚,并不只是一个高傲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大明星。他也是一个有说有笑、甚至在成熟中还带着一丝丝大男孩气的普通人。 在他们会意的笑声里,洋溢出一份彼此欣赏、相见如故的气氛。这份骤起的、倏然跨越了距离的缘分,思文感觉到了,玄虚同样也感觉到了。 于是在屋子里,有了一段约莫几分钟的沉默。 「我想,你既不是跑来品茶的,也就更不可能是来找我互相吹捧的吧?」此时面对大明星,思文放松许多。 玄虚的脸骤然冷了下来,教思文很是奇怪…… 征得思文同意,玄虚点上了一支烟。他抽烟的姿势非常特别,眉夹得很紧,眉心里像是有着多少天大的心事。 「我来,是有一事请求。」 好一会儿,玄虚开了口:「你知道我是个公众人物。我的一举一动,很可能就是明天『娱乐新闻』的头条。但我今天不想隐瞒你。我有一个未婚妻。」 玄虚有未婚妻?思文一怔!心莫名的狂跳十几秒。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魔术师说有未婚妻时,自己的心跳竟会失去规律。 「她昨晚也在电视里看了你的演出,她为你的演奏深深倾倒,竟然一夜失眠。结果天还没亮,她就向我提出了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请你做她的老师,她想跟你学琴。」 「这……但我还只是个学生……」 「这我知道,你是个出类拔萃的学生。而且,现在又一夜成名,你的前途不可限量。正因为如此,我今天来,才更加诚惶诚恐。你不知道,我的未婚妻是个极其固执的女孩。 「她的决定,没有人能够改变。虽然我知道你们音乐学院的学生,利用假期出去做家教是家常便饭的事,但今日的你已不同以往。我对自己的此行没有一点点把握,可是我实在拗不过她的固执,不得已只好来一试。顺便试试我的运气和人缘,是不是还没到最坏的地步。」 思文无语,陷入了长长的沉默。 对方的请求,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以往,他和阿朗一直把有机会做家教挣零花钱,当作是一件乐此不疲的事。 但是,今天他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兴奋。 这绝不是如玄虚所言,他已「一夜成名」的缘故。而是此刻站在他面前,提出这个请求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那个令他心烦意乱的奇特人物。 回国后的自己,怎么就懵懵懂懂地陷入了一个无形的网中?这张网,现在竟要将他和本无任何瓜葛的魔术师网罗在一起。 自己不得已做出的那个决定,就是要彻底的跳出这张如影随形的网,让似有若无的纠缠成为过去。此时,如果接下了这份工作,岂不是自投罗网? 思文抬起头来,恰与玄虚的目光相对。 魔术师期待渴望的眼神,使得思文方寸又乱。 可是不去,玄虚肯定会极度失望,也无法向他的未婚妻交代。 如果这件事发生在以前,也许思文会兴奋、激动地彻夜难眠,为终于可以走近这位神秘英俊的魔术师而高兴。可是眼下的心情,本来就处于乱七八糟的特殊情况,去与不去,下这样一个决定,着实让思文大大的为难。 思文正为自己的无言以对感到尴尬,忽然从门外风风火火地闯进了一个人来。他直直地走到玄虚面前,不知对玄虚耳语着什么。 玄虚听着,一下子变得很紧张。片刻,他强作镇定的对来人说道:「你先回去吧,我这还有事要办。」 没想到,来人一急,忍不住叫了起来:「他的火气可要大破天了!」 来人说话的模样,连一旁的思文也受惊不小。 他不知道这个「他」是何许人?更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火气冲天的大事。 他只隐约感觉到:玄虚一定有了不小的麻烦!一定! 玄虚很不自然的对思文说:「真是不好意思,出了点事,我必须回去交代一下。我刚才的请求,希望你好好的考虑考虑。明天,我再来听你的答复。好吗?」 玄虚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思文,一脸的恳切之情。 思文忽然在玄虚英俊的面容里,看到一丝极不易为人觉察的东西——他真的看到了些什么,而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为此,他整个身体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玄虚转身时,用力过大,衣领垂了下来。他还没来得及用手去护,思文下意识地叫住他,「你的脸颊怎么了?」 问题脱口而出,思文有点后悔,自己真不该多管闲事。 玄虚愣了一下,显得有些慌张。他赶忙用手护住脸颊,支吾道:「这个……不小心,撞了一下。」 玄虚风一样的走了。留下思文,呆呆地站在屋子里,想着玄虚那句「撞了一下」的话,眼前又清晰地浮现出,他左边面颊上五条紫红色的印记。 那是什么?那是撞出来的伤痕吗?那分明应该就是…… 思文不忍、也不敢再想下去。 *** 思文没去餐厅用餐,连吃午饭也没去,他没这个心思。 他在屋里走了不下几百个来回。 心情糟透了! 两点过后,天开始下起淅沥的小雨。一阵紧过一阵的风,拍打着已经松动的窗玻璃,发出没有规则的声响。 这没有规则的响声,更搅得思文心中烦躁不堪。 思文不住地看表。 自那个魔术师风一样的飘走后,对时间的快速流逝,思文有一份忐忑不安的恐惧感。这份恐惧感的生成,完全是因为那个魔术师,给他设定了一个必须面对的最后期限。 一个当红而且容貌英俊的大明星,一大早主动的找上门来,很客气、谦卑的提出,一个在任何人听来都会觉得很不错的请求。这是一个能够接近那个在女生们嘴里尖叫、狂呼「我爱你」的年轻魔术师的大好机会。 这个会让很多人疯狂的好机会,像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般,轻易地砸在他郑思文头上。 作为当事人,思文惊讶自己竟没有一丝丝的激动和兴奋,反而如同面对了一个难解的结,叫他愁眉不展、心烦意乱。 思文正烦着,桌上的传呼机响起。 是阿朗,思文正在找他。 思文没打伞,冒雨找到校园里的一处公用电话。刚拨通电话,便听到对方嘻嘻哈哈的说笑声。 思文把玄虚找上门来请他去做家教的事,一古脑儿都说了。他希望在他面前总以「老哥」自居的阿朗,能帮他拿个主意。 对方静默了好一会儿,笑道:「满有意思的嘛!你怎么勾上大明星了?那你准备怎么处理呢?」 阿朗把皮球踢了回来,思文没好气的回道:「反正我早想好,这个暑假我是吃定你了。」 阿朗立刻打断思文的话,「对了,有件事我正要通知你呢!这个暑假,我不回家乡去了。」 思文一听,急了,「你又想去打工捞外快?」 「就是就是!不过,是免费的。」阿朗的口气显得神秘兮兮。 思文胡涂了,「谁有这么大的魅力,能让你把免费服务送上门去?」 「告诉你吧,是我老婆!」阿朗嬉皮笑脸。 思文惊讶极了! 整天泡在音乐和文物堆里的阿朗,什么时候搞起了副业?还不晓得搞没搞定,竟然就已经忝不知耻地以「夫妻」相称了。 只听见阿朗不时地应付着身边的那个女生,末了,居然还和思文开起玩笑,「我看你去给那个大明星做家教也没什么不好。说不定,那个玄虚可能跟你一样是个『同志』呢。他不是对你挺有吸引力的吗?等接触时间长了,保不准你们就天长地久了呢?哈……」 阿朗的玩笑话,把思文气得再也忍不住,恨恨地连骂了几句粗话。 看来,想靠别人是没指望了。 思文气咻咻地回到宿舍,盯着玄虚喝过的茉莉花茶,脑子里千回百转的想个不停。 他从「星光大剧院」的后台,一直想到今天清早自己宿舍里发生的一幕。愈想,心里愈是七上八下。 思文断定:这个家教做不得! 虽然不能否认,自己一直以来都对那个魔术师心存好感,甚至这份好感,今天清早还得到了进一步的深化。但玄虚的请求,绝对不能够答应,他有这个直觉。 思文想到了床底下的旅行包。他为这个发现忍不住眼前一亮!那里面,有他从维也纳获奖归来得到的一万元奖金。 既然阿朗取消了回家乡的计划,何不自己一个人出去旅行?这个暑假,应该让自己彻底轻松一下,就当是给自己此次勇夺桂冠的一个奖励吧。 终于下定决心,离开这里,避开那个还会再找上门来的魔术师,将那个一直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的鬼魅般的影子抛在脑后,让所有影响了自己情绪、干扰了自己学习的东西,都统统成为过去。 何况,如今「情天恨海」已经不知去向。它像是一个未解的谜,布满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让思文无时无刻不触景伤情。 他从枕边拿起那张已经被揉得皱巴巴的晚报,看到照片中那把被盗的「情天恨海」。 「唉,『情天恨海』,此刻,你在哪里?」 第四章 风云 思文上了晚上十点的火车。 他想先去附近一座非常出名的古镇「清水湾」看看,然后再去北方。 车厢里没有坐满,显得空空落落。 列车上的女播音员操着嗲嗲的语气广播着,车轰隆隆的启动,拉着长长的汽笛,将思文带离了这座城市。 思文早已疲惫至极,靠在玻璃窗边,很快地睡着。 他作了一个梦,很特别的梦。 他梦见他刚走出学院的大门,就被一辆黑色的宝马车盯上,那辆宝马车尾随着他来到火车站。他没带伞,从那宝马车里下来的人也没带伞。 他在售票处买了一张去清水湾的火车票,那个人也买了和他去同样地方的车票。他在候车大厅里焦急地等待,而那个人就在离他不太远的椅子上坐下来抽烟。等他上了车,那个人也随后上了车…… 其实,在这个过程当中,那个人曾几度想走到他面前拦住他、想和他说些什么。那个人的表情颇有些失望和痛苦,但还是没有立刻出现在他面前。 是没有勇气?还是有其它的什么原因?思文无从考究。 火车加速,在漆黑的大地上穿行,车厢里的日光灯莫名其妙地灭了几支,四周一下子暗了许多。有几个去洗手间抽烟的男子,在过道里走来走去,像一个个移动着的鬼影。 思文对这些如鬼影般的男子心存恐惧,他希望这些男子能够离他愈远愈好。但他万万没想到,却有一个男子径直走到他的面前,坐了下来。 这个男子并没有打扰他的休息,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 思文感到鬼气正一波波地向他靠近、一层层地包围起他,渐渐地,他就要被这层层的鬼气吞没…… 思文猛地从梦中惊醒,不由得大吃一惊! 他的对面,端端正正地坐着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他渴望一见、却又害怕再见的年轻魔术师——玄虚! 「你怎么来了?」思文脱口而出,心跳得快极了。 「这句话应该我来问你。」 玄虚并没生气,脸上还带着一丝微笑,「说好第二天我来听你答复的,为什么要连夜不告而别呀?我的请求,就这么让你难以接受吗?」 玄虚没有说错,是自己背守信诺,不辞而别。此刻的相见,思文理屈词穷,尴尬至极,「对不起!请不要问我不告而别的理由。」 「可以!」玄虚径自展开一张地图来,「但你必须给我一个机会。」 思文害怕对方重提那个「请求」,只问:「什么机会?」 「给我一个做你向导的机会。」 玄虚指着地图,说道:「这个清水湾,已有千年的历史。小桥流水、民风古朴,的确很值得一看。据说远秦时代,也有一个跟我一样被称为『千面神手』的魔术师,就出生在这个古镇上。」 思文一怔。 难道,玄虚所说的这个也叫「千面神手」的魔术师,就是阿朗告诉他的那个传说里的艺人?难道,这个古老的小镇,会如此巧合地牵连着那个远秦的传说,还有那传说里的两个少年? 思文定定地看了玄虚几秒,刚想拒绝,玄虚口袋里的手机却不择时机地大叫起来。 玄虚取出电话,看到显示屏上的号码,脸色刷地变了。 玄虚快速地走到车厢的连接处,说话声压得很低。 思文不知道这位大明星又遇到了什么大破天的麻烦,但从玄虚紧张又为难的样子来看,这个打电话给他的人,一定不是什么可以随便打发的角色。 玄虚听完电话走回来时,脸色变得阴沉灰暗。 思文注意到:玄虚会习惯性地表露出一种愁眉紧锁的神态,而这种下意识表现出来的情绪,或多或少地流露出,他并非只拥有表面上那大明星的八面风光。 也许,他并不快乐。至少,他有心事,而且还不少。 思文以为,这个肯定不平常的电话,一定会让玄虚立刻改变方才自告奋勇做他向导的决定,没料想玄虚硬是挤出了一个笑容,说道:「我已经预定好了清水湾最有特色的一家旅店。今晚,我们好好聊聊。聊聊你的音乐。聊聊你的《恶魔情歌》。」 「也许,你我还能成为好朋友呢。」 思文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他的心,如鹿狂奔。 这样一个很多人求之不得的机会,也许玄虚并无他意,可思文却为此脑海翻腾。是兴奋?还是不安?他说不清楚。 但是,他怕自己和玄虚走得太近。 在他看来,玄虚,像是一个充满谜的陷阱。如果自己被光环吸引,身不由己地逐光而去,很可能就会坠入是非的陷阱里,难以自拔。 玄虚注视着思文,等待着他的回答。 「你是风光八面的大明星,我却只是个普通的学生。我们之间是不是隔了一座高山?」思文说的是心里话。 没想到思文的心里话,却将玄虚的笑容一扫而光,「不要再提什么大明星!什么狗屁大明星。都是狗屁!」 玄虚勃然动怒,还骂了粗话,这令思文大为惊诧。 玄虚很快发现自己的失态,赶紧缓和口气说道:「对不起!我不太喜欢别人说我是什么什么。其实,我什么都不是,连个正常的人都不是!不是!你明白吗?」 玄虚的话,更让思文感到迷惑,「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你自己呢?什么叫做『正常』?你不正常在哪里呢?」 玄虚意识到了什么,支吾道:「没……没什么。我一时情绪不佳,乱说的话,请你不要当真。」 思文不知道是否还有必要将这场谈话进行下去。他不相信玄虚所说的话,是「情绪不佳,乱说的话」。 他敢肯定,眼前的这个大明星试图掩盖的,不仅仅是情绪上的失态,必定有更深、更不可告人的隐情。 等他们抵达古镇时,雨,早已经停了。 思文完全没想到,玄虚当起向导来,还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好向导。 他在玄虚的引领下,不但参观了古镇具有千年历史的小街,还乘坐了最富江南水乡特色的乌篷船。 一天下来,思文对清水湾产生了强烈的好感。他渐渐地融入到水乡小镇的景色之中,将火车上他和玄虚那场不欢而散的谈话,暂时地搁在了脑后。 思文好奇的问玄虚:「你常来清水湾吗?」 玄虚摇摇头。 思文不敢相信的笑着问:「那你怎么会对清水湾如此熟悉?莫非,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从你手里变出来的不成?」 玄虚颇有几分神秘的样子,「这里有我向往的东西。闲暇之时,我常会找些清水湾的资料来看。也许是爱屋及乌吧,这里的一草一木,似乎都刻在了我的这里面。」玄虚朝自己的心窝指了指。 他说这话时的神情,像是沉浸在无限的向往之中。 到底是一些什么样的东西,使眼前的大明星,对这个远离现代都市的古老小镇,如此情不自禁呢? 玄虚说有一处很特别的地方,明天无论如何要带思文去看一看。这个很特别的地方,他提了很多遍,引起了思文极大的好奇。 夜幕降临。 他们在当地一家颇负盛名的小吃店里坐下,竟不约而同地,要了当地最有特色的小吃——臭豆腐。 思文一连吃了两大串还不过瘾,而身价不菲的大明星玄虚,对闻着臭、吃起来香的臭豆腐,竟比思文还要更加的饥不可待。 他俩争先恐后、大快朵颐,为彼此的狼狈吃相哈哈大笑起来。 玄虚笑得很开心。 这一刻,思文也尽扫几天来眼前飘浮着的疑云,心情难得的放轻松。 买单时,思文抢着要付钱。玄虚制止道:「你是个学生,又没有了家人的依靠,就别和我争了。」 思文一愣,没想到自己的家庭情况,玄虚并不陌生。 玄虚见思文惊讶的表情,解释道:「看了报纸上有关你的报导,只知道你是一个孤儿,身世很不幸,但不知道你父母是怎么去世的?」 听玄虚提起自己的伤心事,思文不由得悲痛难抑。 玄虚连忙改口,「让你伤心了,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思文想从包里中取出纸巾,一张皱巴巴的报纸不慎掉了出来。 玄虚从地上捡起报纸,眼睛在头版的大幅照片上停住。 思文见玄虚呆呆地出神,问道:「怎么了?你好像有心事?」 玄虚回过神来,忙不迭地解释:「没……没什么。我只是看到了这张照片。」 「你是说『情天恨海』?」思文心头一热,忍不住探问:「你知道它的故事吗?」 玄虚像是被针刺了一下,猛地侧过头来,眼里闪着奇异的光芒。他看了思文五秒钟,彷佛有什么重大的发现。想说话,却又很快地咽了回去。 片刻,玄虚将报纸递还给思文,摇了摇头。 不知怎么的,思文内心泛起了一阵落寞,他有一点点失望。 他想起了阿朗曾说过的玩笑话。 会有这么巧吗? 玄虚的言行举止并没什么明显的破绽,可以让自己找出足以印证这种可能的理由。他对「情天恨海」有兴趣,想必是因为「情天恨海」的失窃案,早就成了轰动一时的公开新闻。 思文为自己的过于敏感忍不住红了脸。 他们出了小吃店,在横穿整个清水湾的小河边散步。 古老的小镇,在宁静凉爽的夜色中愈陷愈深。月,在星与星之间穿梭。空气里,弥漫开一抹淡淡的、带着薄荷味的青草香。 「多美的夜啊!这褪去了所有虚伪包装的地方,没有丑恶、没有欺骗。人们的笑容是多么的淳朴而又发自内心。真想一辈子都留在这里,过自己想过的生活。」玄虚有感而发,打破了长长的沉默。 思文看着突发感慨的玄虚,心思飘荡。 玄虚活得很累吗?他源自于心底的感慨,竟带着十二分的沉重和无奈。他不是被鲜花和掌声包围着的大明星吗?难道,追星族们前呼后拥的疯狂崇拜,还比不过这水乡小镇平淡、素朴的生活? 玄虚见思文不说话,问道:「你在想什么?」 思文打断自己的沉思,扬了扬手里的报纸,「我在想,是谁偷走了『情天恨海』?」玄虚没想到思文会硬生生地冒出这么一个问题,不由得愣了片刻,道:「你一定非常、非常的憎恨那个贼吧?」 「我倒很想见见那个可恶的小偷。」思文抚着报纸上的照片,说道:「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妖魔鬼怪。」 玄虚无语,沉默了好一会儿,提议道:「顺着这条河往前走,就是我对你说起过的那个很特别的所在,我们不如现在就去看看吧。」 思文不解,「你不是说时间太晚了吗?」 玄虚说道:「我已经等不及了,去门外转转也好。」 思文跟着玄虚,向那个让他感到无比好奇的地方去。他想,那个令玄虚等不到天亮就要前往的所在,一定有玄虚向往的东西。 可是,那到底是些什么东西呢? 他们走了约莫八分钟,便看到一片茂密的竹林。这片在风中摇曳的竹林,正发出沙沙的声响。 玄虚激动起来,「看!竹林!应该就要到了。」 他说着,却蓦地站住了。 有阵嘈杂的喧闹声和夹杂着当地土语的人们的喊叫声,像骤起的飓风,从前方扑了过来。 玄虚叫道:「不好!出事了!」话音未落,人已冲了出去。 思文紧随其后冲出竹林,立刻被迎面而来的滚滚浓烟挡住去路。 着火了! 一场熊熊的大火,正在一幢古老的建筑里,肆无忌惮的蔓延开来,火光冲天,把夜照映得如同白昼。 也许是火势的惨烈程度令玄虚震惊,思文发现,玄虚的嘴唇发紫,表情呈现出极其痛苦状。 玄虚一边脱下自己的外套、一边奋不顾身的冲入火海。 失控的火海中,不时传来梁木断裂和房屋倒塌的「劈劈啪啪」「轰轰隆隆」的响声,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思文正使出浑身解数灭火,猛听得身边有人喊道:「小心,快走开!」 思文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出去丈远。 思文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膝盖是钻心的疼。当他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时,看到一群男女正手忙脚乱地从一根房梁下拖出一个人来。 思文惊得魂飞魄散,因为他发现,这个被房梁砸倒的人,竟是玄虚! 原来,当玄虚发现有一根突然断裂的房梁,正向着思文当头砸下时,他半秒钟都没耽搁,马上冲向思文将他推了出去。可是他自己却来不及脱逃,右脚被牢牢地压在房梁下,一时痛昏了过去。 思文抱着仰躺在他怀里的玄虚,焦急地呼喊着他的名字,眼泪夺眶而出。「醒醒!求你快醒醒!」 思文带着哭腔,摇动玄虚的身体,怕他再也醒不过来,「你别吓我,你可不能把我一个人留在清水湾,我们一起来的,我们还得一起走。你不是说我们可以做好朋友的吗?你说话可不能不算数……」 思文拼命向着聚拢过来的人们大叫:「你们快救救他啊!医院在哪儿?快送他去医院!他可不能就这么死了啊!……」 思文正歇斯底里的叫着,蓦觉手心被人轻轻地一握。 思文浑身一热。 天啊!他醒了! 不知怎么的,看到玄虚睁开眼,思文却像个无所顾忌的孩子般哭了起来。 哭声中,思文心中感觉到一生都没有过的百转千回。 「你哭了?你是怕我死吧?看来,我给你的印象并非太坏。瞧你,脸在笑,嘴在哭,好丑哦!」玄虚的脸几乎贴在了思文赤裸的胸膛上。 「本来我真的可能就这么去了,是你的呼唤又把我给叫了回来。你的话我都听到了,我还听到了你的埋怨,就为了你的埋怨我也要回来。因为,我是你的向导啊!」 「都到这个时候了,还嘴硬。」 思文破涕为笑,泪珠滴在玄虚的唇间。 玄虚说了句:「好咸!」 玄虚挣扎着想站起来,无奈巨痛难耐,又昏了过去。 *** 思文的手和玄虚的手紧紧相握,从火场握到当地的一家小医院、从玄虚昏迷过去一直握到他再度醒来。他曾试图放开玄虚的手,但他发现:玄虚握紧他的手,如胶一般,一点松开的可能都没有。 玄虚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询问那幢陷在火海中的建筑保住了没有? 当他听到那场冲天的大火,几乎完全地吞噬了那幢原本就已经摇摇欲坠的建筑时,痛苦和失望的表情,使在场的所有人无不震惊。 医生告诉思文:玄虚真是幸运!那根断梁的一头,恰巧落在倒塌的砖石上,并未全部着地,玄虚虽然伤了骨但没有大碍,好好的休息一段时间,应该就会痊愈。 思文长长的松了口气,擦去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 他实在想不明白,那片竹林外的天空下,到底是何不同凡响的所在?那幢几乎不复存在的破旧建筑,到底湮没了一些什么样的人和事? 面对着被火舌吞噬的残砖破瓦,玄虚痛心疾首、黯然神伤的反应,以及他舍生忘死的灭火行为,似乎已经不单单只是基于人的一份良心而已。 如果今夜这场大火并未发生,玄虚将会把自己引入一个怎样的世界里去?他将会展现给自己一幅怎样的画面呢? 思文正想着,玄虚的手机再度大叫了起来。 玄虚被尖厉的铃声吵醒。 一股怒气冲冲的声音,从耳机里爆发出来。思文虽然听不清对方在说些什么,但他判断,这个打电话给玄虚的人火气极大, 似乎非常的不高兴。 这使得思文又想起了火车上,玄虚接听的那另一个神秘来电。 这两通来电,打电话过来的,是否都是同一个人?而这个人,像是在玄虚的生活中占据着极其重要的位置? 这一路,玄虚接到类似的来电已经不只一、两次。这个人跟黑夜里的鬼魅一样,牢牢地牵制着这个貌似风光的大明星。 思文的脑海里,倏地闪过了一张比冰还冷的脸。 「我的确是被一些事给耽搁了,请再给我一点时间,无论小姐的事成不成,我很快就会回来……」玄虚似乎有难言之隐,说话吞吞吐吐,声音愈压愈低。 对方好像没有再继续听玄虚解释下去的耐心,很快的收了线。 玄虚还没回过神来,铃声又响了。 思文退了出去,他不想看到由于他的在场,玄虚说话时那艰难又委屈的样子。 「我总不能把人家绑回来吧?人家也是人——而且,还是个很不错的人!他有他的自由和权利,我当然应该尊重他的选择……妳冷静点、不要再闹了,好不好?妳就是把我整死,违背别人意志的事,我还是没有办法去做……」 思文一愣。 只用三秒钟,思文就很自信的判断出,在这短短十分钟内先后来电的,绝非是同一个人。 特别是这后一个来电,玄虚充满无奈和哀求的声音,使思文突然萌生了一种莫名的、夹杂着苦涩的伤感。 此时已是中午时分,思文赶紧替玄虚张罗起午餐,还特别跑去为他买了两大串臭豆腐,他知道玄虚爱吃。 玄虚望着摆在面前的臭豆腐,感激地看了看满脸汗珠的思文。 饭后,玄虚想抽烟,思文没有阻止。 玄虚不愧是一个魔术高手,从摸出打火机到点烟的整个过程,手法之迅捷,看得思文目瞪口呆。他只觉得眼前一亮,袅袅的烟雾,已经在病房内弥漫开来。 玄虚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思文见他几次欲言又止,于是主动地挑开话题。 「你接下来有何打算?你的方向……」玄虚试探着问。 思文明白玄虚指得是什么。他打消了自己心角里那一抹若隐若现的情愫,坚决地答道:「我向北走。」 「真的没有可能再往回走了吗?」玄虚似乎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如果我没判断错的话,你这次的出现,是为了你那个『请求』而来的,对吗?」思文的语气里带着不满。 玄虚并没回答,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 「你可真是个有心人啊?」思文话里明显带着讽刺,「可惜,我还是让你的计划落了空。」 思文的态度,玄虚并不意外,「不过……」 「不过什么?」思文想看看这个大明星的戏法还怎么变下去。 玄虚把目光投向窗外,说道:「那天从你宿舍里出来,直觉告诉我,这事绝非一帆风顺。整整一天,不知为什么,我的心莫名的乱跳,就好像要出什么事似的。我独自开车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游荡,后来很奇怪,不知怎么的,就停在你们学院的大门外。 「夜幕降临了,我看到你急匆匆地从学院里出来。我便一路跟着你,跟到了火车站,买了来清水湾的车票,出现在你的面前……直到此刻,我都还在纳闷,这一切竟都发生得如此自然而然。你可以认定,我是为了那个『请求』才盯上你的,因为起初我也是这么认为。 「不过,现在回想起来,那天在你校门外的徘徊,以及这一路的跟随,似乎又不完全是为了那个请你去做家教的简单请求……连我自己也搞不清,这一切都是什么原因在驱动? 「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此行,我绝不后悔。即便你还是关上了你往回走的门,不过,和你在一起的这几日,我真的一点也不后悔。」 思文听了,好半晌的沉默。 因为玄虚的坦言直陈,既出乎他的意料,更让他心潮澎湃。 这个大明星在言语之中,透露出一份无奈的悲哀,似乎他原本为别人而接近思文的行动,却在不经意间抽动了自我的心丝。 他吞吞吐吐的话语中,分明还有一份不为外人知的难言之隐。 莫非,阿朗的玩笑话果然应验:莫非这个神秘莫测、英俊潇洒的大明星,真的和自己一样,是个喜欢男人的「同志」? 如果玄虚只是思文生命中出现的一个平凡男子,思文也许早就感谢命运的恩赐了。 可是,玄虚毕竟是玄虚,他和思文,本来就如同隔山隔海、天上地下。更何况,玄虚一身都是解不开、理还乱的谜。他给思文带来的疑问太多。 和这样一个特殊的是非人物搅和在一起,思文觉得有点不寒而栗。 思文摇摇头,斩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向北走! 向北走,才是他最好的选择! 可当思文的目光,再一次落在玄虚那条红肿的腿上,刚刚才铁下的心,又倏然软化了。 见思文沉默不语,玄虚恨恨地看着自己的伤腿,不想以此成为拖累思文的借口。 玄虚急于下地行走,不料脚刚着地,便疼得龇牙咧嘴。要不是思文出手快,玄虚早一屁股坐到水泥地上去了。 玄虚苦笑着摇头,「没办法,不能不回去了。」 思文一听,忍不住动了气,「有什么大不了的事,非得赶着回去处理?就是大破天的事,也总可以通融通融吧。」 「你不知道,我得回去。」玄虚坚持着。 「我是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这个人从头到脚神秘兮兮的,简直是一个搞不懂的谜,我才不想知道你们那些鬼事呢!」 思文忍不住火冒三丈,将手抽了回来。 玄虚没了思文的搀扶,人就要直挺挺地倒下去。 思文吓得赶忙上去抱他。 玄虚如同落水抓稻草般,一把搂住思文的脖子,一张脸几乎贴到了思文的脸上。 两人蓦然僵住! 玄虚呼出的气息,直直地射向思文。 思文狂跳的心像是就要蹦出来,他清晰地感觉到玄虚的身体,也在难以自控的颤抖着,这更让他有种几欲窒息的慌乱。 片刻,玄虚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快速地避开思文的目光,跳越着扑向身后的床。 思文尴尬地站着。 玄虚窘迫地坐着。 这一剎那间,他们都恍然大悟。 他们似乎找到了彼此都想得到的答案。 医生来查房,将急于下地行走的玄虚劈头盖脸训斥了一顿,还加派给思文一个差事:为了使玄虚的腿尽快消肿化瘀,他必须外敷一种用当地特有的药草配制而成、据说非常有效的膏药,而且必须每隔一小时换一次药。 思文爽快地接受了这个任务。玄虚是为救他而受伤的,这个时候,他绝不会离开他独自远行。 玄虚见思文跑前跑后、忙这忙那,累得一头大汗,不禁劝思文早日北上。 思文瞪了玄虚一眼,「即便你受伤不是因为我,在你最需要人帮助的时候,我不出手,谁出手呢?何况此行你我为伴,理应共进退才是。」 思文如是说,令玄虚好一阵感动。 思文不时地用手掌为玄虚的伤腿进行按摩,想尽可能减轻一些他的疼痛。但无论玄虚怎么掩饰,思文都看得出来:他很痛苦。 思文不停地往自己的太阳穴上抹清凉油,深怕自己打瞌睡,错过换药的最佳时机。 每次换药,思文内心的负疚感,就像夏夜的蛙鸣,一浪高过一浪的涌起。 那根突然断裂的房梁,砸向的目标原本是自己。但就是因为玄虚看到了、将他推开了,所以,现在躺在病床上的才不是自己。如果当时玄虚看见了,却装作没看见,或是想一想出手救人的后果可能会是什么,他完全可以避免这一场劫难。 但他并没有这么做。 他不但没这么做,还挺身而出,用自己的身体替换了思文的身体。 而在受伤后,他竟还一个劲地劝慰思文说,这是他玄虚的福气,因为这么一来,他才可以有借口好好地躺在床上休息休息…… 思文的负疚感,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这份负疚感不仅来自于玄虚为他受了伤,更让他于心不安的,是他终究还是破灭了这位大明星的希冀,决意要向北走,与他分道扬镳。 向北走,是自己深思熟虑后的选择,是自己为了逃避玄虚而选择的无奈之举。 想到这里,思文的脸在剎那之间绯红了。 那房梁倒下的一刻,玄虚选择的不是逃避。虽然他完全可以选择逃避,但他毅然地选择忘我!他忘了自己,想到的却是正面临着死神突袭的思文。 这个大明星,有潮水般的掌声和鲜花在等着他,在他名下有亿万贯的家财,他应比任何人都珍惜自己的命。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这么做,让我倒在梁木之下,也许那样的结果,对我来说,好过现在。」 思文想着,眼皮逐渐沉重,不一会儿,还是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瞌睡…… 恍惚中,思文感觉自己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牵引着,身不由己地向着一个黑不隆咚的地方走去。 有人挡住了他,苦口婆心地劝告他去不得。他认出来,那是他的老爸、老妈,还有小妹。但他像是着了魔道,全然没把家人的劝阻当成一回事。 他看到他的面前出现一座洞窟一般的地方,阴森森,没有一丝光亮。他刚想问住在里面的是人是鬼?冷不防,被一双似曾相识的手一把拽了进去。 还没回过神来的他,惊见到了一张比寒夜更阴冷的脸,这张脸鬼魅似的盯着他不放,彷佛恨不得一口吞吃了他。 他恐惧极了,挣扎着想大声喊叫,却被那只正在不断变幻着的手紧紧地捂住嘴。那双手示意他,「不能叫、千万叫不得,否则,你和我都没命了。」 于是,他叫也不是,不叫也不是,整个人几乎快要窒息。 他挣扎着,不顾一切地向有光亮的地方冲。可是那双手紧紧地拖住了他,苦苦的哀求说:「带我一起走吧!你带我一起冲出这牢笼吧!你是我黑暗生命里升起的太阳。」 他很惊讶,想看清这个人的脸,不料,竟看见一双涂满黑色指甲油的手、一双女人的手…… 思文「啊」的一声,从迷梦中惊醒过来。 「你怎么了?」 玄虚正把自己的衣服往思文身上披,却被思文的惊叫声吓了一跳。他紧张地问道:「你作了什么可怕的梦?脸都吓得变了色。」 「我又看见那个女鬼了,我又看见那双女人的手了。」思文整个人打着冷颤,脸如土灰,「太可怕了!真是太可怕了!」 「女鬼?女人的手?」玄虚不解,「你在说什么呀?哪个女人的手?」 思文刚想将事情向他叙述一遍,忽然听见门外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不一会儿,便风风火火地涌进来几个高大魁梧的男人。 领头的那人粗鲁地推开思文,直直地走向玄虚。 思文一眼就认出这个染了一头黄发的男人,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玄虚也看清了来人,冷冷地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少爷,您该回去了!」领头的男人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着。 「我不是电话里对他说过了吗?这里的事一办好,我立刻就回去。」玄虚辩解道。 「可是,您过了您该回去的期限,他派我们来请您回去。」领头的男人没有一丁点的表情。 「难道你没看到我的腿受了伤吗?」玄虚指着自己的伤腿怒道。 领头的男人补充道:「所以,他派我们来接您回去。」 「到时候,我自己会回去的,不劳你们来接。」玄虚很不高兴,「你们回去告诉他,不要逼人太甚。」 领头的男人全然没把玄虚的不愉快放在眼里,把手一挥,吩咐身后的人,「你们还愣在那里干什么?没见少爷的腿有伤吗?」 几个男人一拥而上,就要动手。 玄虚大喝一声:「大毛,你敢放肆!」 大毛仍然没有一点反应,淡淡的说道:「少爷,您是『天使魔术团』的大台柱,我们只是跑腿的。有什么话,您回去对他老人家说好了。」 玄虚失望地叹口气,一副无力回天的样子。 思文目睹了这一幕,心在激烈地震荡着。望着病床上无助的玄虚,内心平添了一份深深的同情。 大毛命人架起玄虚。 思文上前阻止,「他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可以旅途奔波!」 大毛侧过脸来,小眼睛倏然放光,道:「你不就是那个想偷学我们戏法的那个小贼吗?怎么,偷东西偷到这儿来了?」 「谁是贼?你才是贼呢!」思文好不高兴,朗声说道:「我是你们少爷的朋友!」 「朋友?我记得我们少爷是没有什么朋友的。」大毛虎着脸说道:「你缠着他想干什么?」 思文想都没想说道:「我再告诉你一遍,我们是朋友!朋友受了伤,你说我在这干什么?」 「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喽?」大毛似笑非笑地抽动了一下嘴角,「好了!现在你可以交差了,你走吧。」 思文没动。 大毛鄙夷地瞪了思文一眼,「是不是还想要点路费什么的?」 思文气得浑身打哆嗦。 「住嘴!」玄虚忍无可忍,「思文是我的好朋友!他为我累了一夜。你要是再敢对他无理,今天你休想我跨出这扇门半步。」 大毛见玄虚火气冲天,怕事态生变,便不敢再多嘴。 此时病房里火药味弥漫,空气近乎凝固。 想到自己再留在这里,已经没有什么作用,反而只会给玄虚添麻烦,思文看了玄虚一眼,说了句「保重」后,就扭头跑出了门。 思文走了。 思文带着一身疲惫,和大毛对他的侮辱走了。 思文走的时候,自己竟然没能好好地和他说几句告别的话,更不能送他一程。从此南北异路,天各一方,想再见面,却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日? 想到这里,玄虚心如刀绞。 这一刻,玄虚忽然感到自己的内心深处,正有些什么东西在悄悄地出现。就像心湖里泛起了涟漪,一圈圈、一波波地荡漾开来。 这种从未经历过的异样感觉,真真切切地在他脑海和体内开始蔓延、扩张。 几天来和他形影不离的思文离开后,他体会到一种很落寞的坏情绪。那是一种突然失去不想失去的东西后,内心被撕扯、折磨的恶劣情绪。 玄虚从床沿上拿起自己的外套,端详许久。 这件外套,方才还披在思文的身上。 由于思文忙了一天,太累了,黎明到来的时候,他发现思文趴在他的身边睡着了。睡着的思文,手竟然还抚着他的伤腿…… 思文睡着的模样真可爱,像个爸妈面前懂事、孝顺的乖乖大男孩。只是这个男孩的身世凄惨,一如风雨中的飘萍,没有了依靠。 后来,思文作了噩梦,他的脸色被吓得那么难看。 「思文,这是个什么样的噩梦?梦里,你见到了一个怎样的魔鬼?你这样聪明优秀的男孩,哪个恶魔胆敢来侵蚀你的花样年华?你告诉我,即便势单力薄,我想和你站在一起,绝不允许那个魔鬼伤害到你…… 「可是,你走了,临走时你留下的那缕目光,分明是抛不下我的腿伤。你怀着一颗放不下的心走了,终于还是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分手的这一刻,为什么来得如此突然,又如此无可奈何……」 玄虚一遍遍地呼唤着思文的名字,在心里。也就在他一遍遍地呼唤中,他确切地证实,思文的离去,已然从他的内心带走了什么。 大毛指挥着手下架起玄虚,一步步艰难地向着医院外走去。 医生跑着赶过来制止,还发了火,但终究还是没有阻止他们的脚步。 医院外,停着一辆灰色的面包车。 玄虚被架到车门前,已是一脸的汗水。他咬着牙,忍受着剧烈的伤痛,还忍受着比伤痛更折磨他的心痛。 车内有个男人伸出手来,想拉玄虚一把。 玄虚鄙夷地甩开那人的手,又一把将架着他的两个男人推开。 就是爬,他也要自己爬上车! 无奈,他的腿伤着实不轻。当他失去所有依傍之后,锥心刺骨的剧痛使他眼冒金星,几乎站立不住。 此时有一个人冲了过来,及时托住了他。 这人大声赞道:「好样的!真有骨气!」 玄虚愣了一下,忙别过头去看。 「思文!是你?」玄虚看清了来人,浑身一热,眼泪差一点涌出来,「你没走?」 思文点点头,「本来走了,可是不知为什么,又回来了。」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玄虚拽紧思文的手,害怕思文再度离去,「你丢不下我,你放不下一颗向北走的心,对吗?」 思文刚想答话,大毛走上前来,没好气地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难不成想跟我们一起回去?」 思文扫了大毛一眼,说道:「你说对了,我还真决定了要和你们一起回去。」 大毛一下子呆住。 玄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声问道:「你说什么?思文,你真的愿意往回走?」 「是的,我决定接受你的邀请,和你一起回去。」思文坚决地说道:「我说过,此行你我为伴,理应共进退才是。」 玄虚激动地拉起思文的手,就要上车。 大毛抢先一步,挡住了玄虚和思文。 玄虚正色道:「他是小姐请来的家庭教师。坏了小姐的事,你担待得起吗?」 大毛打了个冷颤。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张朦朦胧胧的脸。这张脸,像一股铺天盖地的寒流,让他颤栗不已。 是啊!小姐的事,他能担待得起吗? 第五章 没有阳光的大房子 车,像脱了缰的野马,飞也似地向目的地冲。 思文和玄虚被夹在车阵的当中,彷佛两个被擒拿归案的逃犯。 车内的气氛显得十分紧张。 电话铃响。 思文的心「咯登」一下子提起。玄虚的手机,已然像个不祥的魔爪,每次的铃声响起,都有可能将所有的欢乐和平静夺去。 思文听见玄虚告诉对方:「他同意了。」语调显得十分轻松。 思文猜,这个来电的人,想必就是玄虚那个非常、非常「固执」的未婚妻。 思文的心突然一紧,很莫名的一紧! 未婚妻?对了,玄虚曾经说过他有一个未婚妻。 思文的心海里,这个确凿无疑的事实,像涨起的潮水,一波波汹涌地漫了上来。 这个「特殊」的大明星,身边居然还有一个未婚妻,这说明了什么?是为了掩人耳目?还是思文的判断错误? 思文的印象是:玄虚对他的未婚妻百依百顺,极为迁就,甚至可以为她的一个要求费尽周折。看样子,他对那个女孩是有感情的,也许还很爱她,否则就很难解释玄虚的所作所为。 如玄虚这般的大明星,英俊又痴情的男子,拥有他,那个女孩是何等的幸福! 想到此,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开始强烈地冲击着思文-是失落,一份希望即将破灭的失落。与此同时,思文还清楚地发现,这份涨满了失落的情绪中,还夹杂着另一种东西。 这种东西,叫做「妒忌」。 我在妒忌?我竟然在妒忌那个还未曾谋面的女孩? 思文为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发现震惊不已。 「你在想什么?」玄虚好奇地问道。 思文脱口而出:「我在想,你的那位未婚妻,一定很可爱、很漂亮吧?瞧你紧张的样子,你一定很爱她,对吗?」 玄虚一下子怔住。 他这种反常的表现,持续了好几分钟。 「思文……」玄虚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有很多事你还不了解。你这个家庭教师可能会比较辛苦,你要有心理准备。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不要太在意,好吗?」 思文疑惑地看着玄虚,感到浑身一阵发冷,玄虚话里有话,分明是在预示他什么? 思文的问题,显然把刚才还一脸兴奋的玄虚打入冷宫。他表情严肃,又回复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思文见玄虚双眉深锁,探究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与玄虚同行,这是自己的选择。无论前路有多么的崎岖坎坷,既然决心已定,就不能退缩。思文给自己打气。 不知道经过了多长时间的颠簸,车在一处极为僻静的地方停住。 思文意识到目的地到了。他的心,突然按捺不住地狂跳起来。 思文架着玄虚一步步往前走。 穿过了一大片竹林,眼前赫然出现了一座城堡似的庞大别墅。这别墅掩隐在竹林之中,显得既神秘又幽深。 竹林?又是竹林。 思文头皮一麻,脑海里再次腾起那夜清水湾竹林后的滚滚浓烟。 走近大门,思文看到门匾上题着两个黑色的宋体字——「魔居」。 时值盛夏,但思文跨进「魔居」的第一步,却感觉到一股深深的寒意。 「魔居」为仿古式的砖木建筑,上下三层,结构非常的奇特,但采光极差,无论走到哪个角落、哪个方位,总好像永远摆脱不了黎明前的黑暗一般。 思文架着玄虚刚跨进宽大的客厅,耳边猛地传来「嗷」的一声恶叫,眼前一闪,有一团黑影直直地向他扑来。思文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 玄虚紧了紧思文的肩,说了句:「别怕!」然后喝道:「老虎,还不滚开!」 那只叫「老虎」的小东西倒也识相,在玄虚的喝斥声中,夹着尾巴,极不情愿地溜到一边去了。 思文这才看清,给了他一个下马威的,竟是一只虎皮波斯猫。这个浑身毛茸茸的小东西,躲在沙发底下,圆睁着两只蓝、黄各异的大眼,气咻咻地仇视着思文。 思文把玄虚安顿在沙发里,一颗心,却还突突地乱跳个不停。 这时,楼梯上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是谁要我的老虎滚啊?」 思文觉得这声音耳熟,转眼往楼梯上看。 思文的心猛地一沉。楼梯上出现的不是别人,竟是那日在「星光大剧院」的后台,那个诬陷自己为小偷的冰脸男人! 真是狭路相逢,思文最不想再见到的人,竟然和他再度相遇了。 只见那冰脸男人叼着一支巴西雪茄,吸了一口,瞥了玄虚一眼,又瞥了思文一眼,鼻子里哼出三个字:「回来了?」 玄虚点点头。 「你可真难请啊!够大明星的派头哦!」 玄虚不语。 「还带回来一位客人?」 玄虚再点点头。 「好像不是生客?」 玄虚明白对方指什么,「他叫郑思文。」 「本届维也纳国际钢琴比赛的冠军,还受到了市长的接见。对吧?」 玄虚第三次点头。 「可是我不明白,你这个变戏法的,怎么和一个弹钢琴的搅和到一块去了?」 玄虚解释:「小姐对思文的琴技钦羡不已,一定要请思文来做家庭教师。」 「哦?是吗?原来是小姐的意思。小姐的话,你可真留心呢。可是,我印象中,好像她从来没对任何事物发生过兴趣。这一次,难道太阳打从西边升起来了?」 「这你得去问小姐。」玄虚冷冷地回道。 「没必要问。她那双手,岂是弹钢琴的料?都是被你宠坏了。」冰脸男人武断地说着,转过身,对站在一旁的大毛吩咐道:「我看,还是送这位钢琴冠军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不行!」玄虚急了,「思文是小姐一定要请的客人。不能让他走。」 冰脸男人缓缓地侧过脸来,瞇起眼,看了玄虚三秒钟,嘴角泛起了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是小姐要请呢?还是你要请?我怎么感觉,你好像比小姐更想请这位家庭教师来。我没说错吧?」 玄虚咬咬牙,说道:「随你怎么想。反正,思文是小姐请来的家庭教师,也是我请来的客人。」 冰脸男人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的笑声,让思文感到这所大房子,就像是个庞大的定时炸弹,随时随地都可能会爆炸。 「龙爷,我们这就按您的意思,把郑思文送回去。」大毛心领神会地附和着,开始指挥手下动手。 玄虚一把拽住思文的手,急得差点儿站了起来。 大毛走过来,强行扯开玄虚的手,想推思文出门。正拉扯着,他忽然「啊」的一声惨叫,双手抱头,满地打起滚来。 思文惊讶地看到:鲜红色的血从大毛的头顶流了下来,流得满脸都是。他的脚边,有一个塑料花盆倒在地上,假的花和真的泥土散落了一地。 楼下的人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楼梯口。 昏暗的楼道上,出现了一个纤瘦的女子身影。 黑衣、黑裙、黑皮鞋。整张脸,遮掩在一方黑色面纱的后面。这个女人一步步地从楼梯上走下来,俨然一个黑色的幽灵现身。 要不是当着众人的面,思文真想大咬一口自己的手,好证实一下自己是不是在作梦?要不然,怎么会在光天化日之下,遇见如此恍若鬼魅般的身影。 这正走下楼来的人,彷佛似曾相识。但思文就是想不起来,究竟在哪儿见过? 「猫狗不如的东西!郑思文是我一定要请的老师,关你什么事?」蒙面人一步步逼近大毛,语气极为严厉,「吆五喝六的,你是想一手遮天吗?」 大毛吓得不敢抬起头来。 「妳这是在骂谁呢?」一旁的龙爷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指桑骂槐的。」 「骂谁?骂谁也不敢骂你啊。」蒙面人带着讥讽的口气道。 「就是就是,骂谁,小姐都不敢骂您啊。您可不光是『天使魔术团』的团长,您还是这个家的大老爷,您的话就是圣旨,谁敢不听?」大毛的头虽然开了花,却还是忍不住油嘴滑舌。 大毛话音刚落,蒙面人猛地转过身去,甩手就是一巴掌,「放你妈的屁!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看我不撕了你这张嘴。」 蒙面人说着,果真上前去撕扯大毛。 大毛吓得躲到龙爷的身后,连连求饶。 蒙面人一把抓过去,大毛一闪,蒙面人的五指不偏不倚,竟抓在了龙爷的脖子上。 「反了,反了,妳又开始发疯了?」 龙爷一手捂着自己的脖子,一手指着蒙面人,「不象话!真是太不象话!我一时一刻都不想看到妳。来人,快给我把这个该死的东西关回房去,没我的命令,不许她出来。」 蒙面人听说要把她关回房去,顿时暴跳如雷,大吵大闹起来,「我知道你早就看不惯我了。我是你的眼中钉、肉中刺,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说着,便一头向龙爷撞去。 龙爷始料不及,险些被撞倒。他的脸涨得通红,气急败坏地将蒙面人推倒在地。 蒙面人索性坐在地上,踹着脚,哇哇的大哭起来。 沙发里的玄虚看到蒙面人被推倒在地,想上去扶她起来,不料自己根本没这个力气,也跟着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早被这场暴风骤雨冲击得没了方向的思文,慌忙将玄虚抱回沙发里。 「龙爷,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不要再和依琳过不去,好不好?她已经够可怜的了。求你多让让她吧!」 玄虚一脸的哀求,却立时招来了龙爷一顿喝斥,「住嘴!我还没和你一件一件地算帐呢,你倒有脸替她求情?都是你做的好事,才会有她今天这般无法无天的局面。一次次的,不是看在你求我的份上,我早就……还由得她在这里放肆?不过,我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到时候,可别怪我翻脸无情!」 龙爷气咻咻地上楼去了。 玄虚请思文搀扶蒙面人起来。 还没等思文靠近,蒙面人已从地上一跃而起,冲到玄虚面前,劈头盖脸,又捶又打,「你这个窝囊废,他这么欺负我,你为什么不一刀宰了他?」 玄虚一边挡、一边解释,「他可是妳的父亲。」 蒙面人大声吼道:「不是!他不是我的父亲,我不要他这样的父亲!我要和他一刀两断。」 玄虚用手抓住蒙面人的胳膊,说道:「别闹了,依琳,不可以说这种话。」 依琳挣脱了玄虚的手,责问道:「你怕他什么?我不明白,你到底怕他什么?我要你带我离开这里,立刻就走。」 玄虚看了看楼梯处,压低声音道:「千万不要再胡说八道了!能走到哪儿去?」 依琳愣了愣,一股更大的怨气喷薄而出。她抄起身边古董柜里一只景泰蓝花瓶,想都没想就朝地上砸了下去。 思文呆呆地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云里雾里的他,早已辨不清东西南北、孰对孰错?但他可以肯定的是:如此暴风骤雨,必定是由来已久! 思文看着玄虚使尽浑身解数,劝解着嘻笑怒骂、大吵大闹的依琳,看到了这个大明星不为人知的另一面。玄虚无辜又无奈的模样,使思文内心的那份同情蓦然再生。他真想上前一步,用自己的身体,去抵挡这个性情刚烈的小姐没完没了的打闹。 上楼之前,龙爷依旧用那恶狠狠的口吻,不依不饶地百般苛责着那个蒙面女孩依琳。 玄虚,这对矛盾父女之间的「未婚夫」、「准女婿」,此刻在思文眼里,哪有一点点出现在公众场合时那种大明星的八面风光? 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造成了玄虚这种巨大的反差? 思文扫了眼缺少光线而显得格外阴暗的楼道,不知道那上面,又是一个怎么样的世界? 思文的思绪被依琳接二连三砸碎花瓶的声音打乱。 想到要给这样一个小姐做「家庭教师」,思文不由得浑身冒出了冷汗。那面纱背后,究竟隐藏着一张什么样的脸? 第六章 午夜迷情 思文被安置在二楼靠西的一间客房里。这间屋子与小姐依琳的闺房比邻。 顺着长长的走廊,最东头便是玄虚的房间。只是,他们之间,还隔了一道楼梯。沿着这楼梯再往上,三楼便住着龙爷。 据说,那上面还有一间专为玄虚设立的排练房。玄虚那些令人眼花撩乱的魔术节目,就是在那间排练房里诞生的。 当然,这是不能外泄的秘密。因此,三楼便成了龙爷和玄虚之外,任何人都不得进入的「禁地」,就连小姐依琳也不得涉足。 这些,是艺名叫「小铃铛」的男孩子告诉思文的,而龙爷既然肯派小铃铛来安置思文,就说明他已经承认了思文「家庭教师」的身分。 由此可知,依琳的大吵大闹和玄虚的争取,显然已经起了作用。 思文刚被安顿好,天色已经大暗。小铃铛来唤思文下楼用晚餐,餐厅的位置在一楼。 思文到达的时候,只有玄虚一个人坐在那里等着他。他的身后,还站着两个随时准备「伺候」的男人。 玄虚和思文面对面坐。佣人先后上了汤和几道菜,最后上了点心。 思文很想和玄虚说说话,两个多小时前的那场风波,玄虚那委屈的模样,令思文很想安慰他几句。但玄虚只是问了思文一些有关饮食起居的事,连说话的口吻也是客客气气。 思文想起他们两人的清水湾之游,想起了另一个爱吃臭豆腐的玄虚…… 大毛急匆匆地进来,手指着楼上,在玄虚耳边嘀咕了几句。 思文发现,玄虚的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思文不便问,心里却直打鼓。 思文本想去搀扶玄虚,但大毛和另一个男人抢在前面,一左一右地架着玄虚出了餐厅。 思文只得又回到房间。 折腾了一天,思文感觉特别的疲倦。他洗了个澡,躺在松软的床上。不一会儿,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他作了个梦,近来他老是作梦。 他梦到爸爸、妈妈,大声地在他面前吶喊,似乎想告诉他什么,但他就是听不清。 他又梦到了小妹。他想告诉小妹,他今天见到了一个非常、非常不喜欢的女孩,和自己的妹妹相比,这个女孩是如何、如何的不可爱。 可是不知怎么,小妹飘飘忽忽的,很快,竟变换成一张男人的脸-是玄虚。 他跪在他的面前,彷佛在求他什么。 思文觉得玄虚太可怜了,想伸出手去拉他一把。可是就在这时,他的背后出现了一个冰脸男人,脸比夜色还黑,举着一把宝剑,发疯一般地向着他们刺过来…… 思文被吓醒了,一身的汗。 他赤着脚从浴室里出来,冷气开得很大,他打了个喷嚏,觉得头昏昏沉沉的。 他从窗口往外看,想看看月光。可是这建筑设计得真是奇怪,天空,竟被严严实实地隔离在建筑之外。 他觉得心胸异常的闷堵,憋得难受。他悄悄地拉开门,想下楼去走走。 他摸了半天,也没有摸到路灯的开关。他这才想起:晚餐时,餐厅使用的照明全都是又高又粗的红色蜡烛,而客房里也摆着烛台。这「魔居」里,也许根本就没铺设照明用的线路。有电,却没灯。难道这里,不许使用电灯? 好端端的一个房子,为什么非要搞得跟地狱一般,阴森森的呢? 思文摸索着向楼梯口走去。 踩在地毯上的脚,轻柔绵软,没有一点点声息。 他摸到一扇门,他想,这一定是小姐依琳的闺房门。他按照自己的记忆,走过了这扇门。 他终于摸到楼梯。 他刚下了一层台阶,忽然听见「啪」的一声巨响。那声音又闷又沉,接连响起。 声音的每一次起落,都伴随着一声低缓的呻吟。这呻吟,绝对是一个人在控制不住后,所被迫发出来的。 夜深人静,莫非是梦幻的错觉? 这声音响于午夜,让思文顿感头皮发麻。他的脚进退两难,整个人僵在那里。 声音还在持续,隐约传来的痛苦呻吟,有过之而无不及。 思文像是被人用什么东西牢牢拴住,好奇地牵引,不由自主地抽回下楼的脚,转身向着楼上走去。 思文一步步地向着声音的源头走。每一步的移动都显得忐忑不安,而比他的脚步更忐忑不安的,是他的心。 他愈靠近,那声音愈是清晰。 在他就要摸到那扇门的时候,声音却戛然而止。 「想通了吗?想通了就快交出来!」 屋里传出说话声。那声音十足冰冷,思文立刻听出是龙爷的声音。 「不!我不能交给你!」 思文一怔,是玄虚? 听两个人的口气,似乎已争执许久,像是为了一件什么东西。 「啪」的一声落下,痛苦的呻吟又响起。 思文的脑袋彷佛炸了开来。 原来,有人在受刑?这个受刑的人,难道是玄虚? 「没有我的命令,你竟敢擅自行动?还跑去清水湾小镇,迟迟不归?你带回来的那个家庭教师,到底和你是什么关系?你的胆子愈来愈大了!我看你和楼下那个该死的东西,都想造反!」龙爷像是忍无可忍。 「我还从来没为自己做过什么,这一次,我要为自己冒冒险,因为那件东西对我非常的重要!请您不要再逼我了,我是不会交给您的。您有任何的不满都冲着我来。思文是个好男孩,求您不要伤害他。」 玄虚是在掏心窝子说话。 但,玄虚掏心窝子的话,很快地就变成更痛苦、更无奈的呻吟。 「唔……唔……啊……啊……」 思文的血在身体里乱窜,背像是受着鞭挞般的火烧火燎。他有点忍不住,于是快速地靠近门去。 就在这时,他的脚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抓了一把,吓得他跳了起来。 思文倒退了两大步,差点儿跌坐在地上。 在黑漆漆中,思文看到一双蓝黄不一、充满仇恨的眼睛。这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随时准备再扑上来。 思文又痛又怕,逃也似的往楼下跑。一不小心,竟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思文感到左手指如钻心般的疼,可是他已经顾不得疼痛,因为在他身后,那只名唤「老虎」的波斯猫,依然瞪着那双满是仇恨的眼睛,低啸着向他逼近。 思文连滚带爬,一口气跑到自己的房门前,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不料,气未喘定,肩膀又被重重地一击,令他几乎吓死过去。 「夜深了!」 思文的耳边,像是刮过一阵寒冬的风。思文不敢回头看。他不能确定,那突然出现在他身后的,究竟是人?还是鬼? 「这个时候,还是待在屋里比较好。记住,这幢房子里,常常会闹鬼。闹鬼,知道吗?还吓死过人呢,你可要小心!那人也像你一样的好奇。好奇,往往不是好事,所以,最后他还是摔死了,希望你不会有这样的厄运,去睡吧、去睡吧……」 声音飘飘忽忽,渐行渐远。 思文浑身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 他僵了五分钟,足足的五分钟,打了一个大大的冷颤后,才头也不敢回地冲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用身体牢牢地堵住。 他吓坏了。他并不是胆小怕事的人,但今晚恐怖的经历,却令他有如入噩梦般的感觉。 思文躺在床上,整个身体像打摆子一样的颤抖,浑身发冷,头晕胀得几乎裂开。 他知道,自己病了…… 不知过了多久,思文听见房门被推开,有脚步声进来。可是思文怎么也睁不开眼睛,他觉得眼皮像灌了铅般的沉重。 来人轻轻地唤他的名字,唤他名字的声音很暖、很亲切。 思文想起来,用这样的语气唤他名字的,应该就是清水湾那个给他做向导的人。哦,对了,最终自己还跟他来这里。 自己是费了好长一阵子思想斗争以后,才做出这么一个决定。原本,自己是下了决心往北走,但自己的脚步就是不听使唤, 走了半天,还是走回到他的身边……如此看来,自己是不想离开这个人!自己的嘴不肯承认,心,却无法否认。 可是,他刚才用晚餐的时候,并不是这样的口吻,他对自己客客气气,保持着一段距离,完全没有了清水湾吃臭豆腐时的热情与亲切。为此,自己的心情很有些失落感。 此刻,那热情、那亲切又回来了,朋友似的语气又回来了,这样多好!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没了,他和自己又再次走近。 走近,这不正是自己内心深处最渴望、最响往的吗? 思文真想把这样的心思说给来人听,他想痛痛快快地吐一吐,说说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这想法的涟漪在他心湖里荡漾已久,只是他一直以来,都拒绝承认,并刻意抵抗。 但自从搀扶着这个人,离开清水湾的那一刻起,他其实已经意识到,自己再也不可能独自北上,自己此行还要继续和他为伴。 他和他都需要彼此的一份扶持。这样的想法在他跨进「魔居」后,愈加的强烈、坚定起来。 可是,他怎么也开不了口。他的头像是搁在炭炉上,火一样的烧。身体的每一处关节,都像是要被烧裂开来。 思文感觉到来人正用手试着他的额头。 「思文,你病了?」 来人一下子变得非常紧张,又用手试他的脸、试他的手,思文感觉到他的手在微微发颤。 「思文,你发烧了!还烧得不轻。」 「思文,你是不是想喝水?」 「思文,我知道你难受。你挺一挺,我这就去请医生来。」 思文一阵发热,是心里热! 他想伸出手去握住来人的手,告诉他,他不需要什么医生,只要他就这样一直坐在他的身边,陪着他,用亲亲热热的语气和他说说话,他的病,就会不医自愈。 但他就像是躺在火山口,巨大的火焰炙烤着他年轻的身体,他实在撑不住,昏沉沉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思文再度睁开眼来的时候,屋内,烛火摇曳,静极。 他发现,有个人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是玄虚,他的身边,还放着一根金属制的拐杖。 冷气开得很大,玄虚却只穿一件白色的短袖衬衣,露出健美的臂肌。思文担心玄虚会步他的后尘,忙起身关冷气,找了件自己的衣服给玄虚披上。 不料,玄虚醒了。 「早上你没下楼吃饭,我来看你,才知道你发高烧,」玄虚说道:「你昏睡了整整一天呢。」 思文惊奇自己竟如此能睡。 「思文,快躺回到床上去。」 「思文,快把药吃了。」 「思文,饿坏了吧?想吃点什么,我立刻叫人去厨房给你做。」 玄虚一口一个「思文」的叫着。 思文心头涌起一阵冲动。他猛地抓住玄虚的手,说道:「不要对我这么好。可以吗?不要对我这么好。」 「思文……」玄虚一愣,很明显的一愣,「你不也这么照顾过我吗?这话应该是我说才对。」 「难道,这真的就是缘分?」思文脱口而出。 玄虚的眸子一亮,显然是被思文的话打动。但很快,一抹忧愁又迅速地弥漫了他的眼眶。 他顿了顿,竭力让自己恢复常态,「你是我们请来的客人,你病了,照顾好你,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本分。」 玄虚开始「客气」,思文有点受不了,「你这个魔术高手,变来变去的,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你?」 玄虚怔住,并没正面回答,「你是个好男孩!这一点,我早就看出来了。你有着美好的未来,你不应该受到任何伤害。」 「那你呢?你的未来呢?难道,你不需要保护吗?」思文想到了昨夜恐怖的经历。 「你和我不一样!」玄虚斩钉截铁地说。 思文急了,「有什么不一样?」 「因为,你是个很好很好的男孩!」玄虚拉高声调,脸涨得通红。 「可是在我眼里,你比任何人都要好上十倍。」 思文同样大声的回答,使玄虚倏然呆住。他没想到,他和他的谈话,已经进入一个极其敏感的地带。 就像是一层窗户纸,再用点力,秘密便不再是秘密。 「不要说了!」玄虚似乎很痛苦,拒绝将这个话题再进行下去,「求你,不要再说了。」 玄虚确似有难言之隐的表现,使思文尴尬地愣了五秒钟,他心急气恼,下意识地推了玄虚一把,「那你走开!」 玄虚冷不防,跌坐在地上。 思文慌忙去拽他,玄虚「哎哟」一声,痛得嘴咧开。 思文疑惑不解。 玄虚拼命掩饰。 思文来了拗劲,不放过玄虚。他强行撩起了玄虚的白色衬衣,不禁大惊失色! 玄虚的后背,布满了一条条横竖不一的血痕,深浅各异,怵目惊心。 思文看得傻了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把你打成这样?」 思文的眼前,浮现出一张比冰还冷、比夜还黑的脸。他的耳边,又响起昨夜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呻吟。 玄虚慌乱地挣脱开思文的手,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一个字来。 「是他打的?昨夜,是不是他打你了?他为什么要如此对你?就因为你没有及时回来?」思文穷追不舍。 没想到,玄虚被思文的话吓一跳,赶忙用手堵住他的嘴,「不要乱说。你怎么知道的?没有的事,没有的事,千万不要乱说话。」 思文正要追问,小铃铛走了进来。 他告诉思文,别墅外有个人指名要找他。 思文诧异,谁会知道他在这儿? 小铃铛悄悄地在思文耳边说道:「小心点,为了这件事,他正在冒火呢。」 思文明白小铃铛指的「他」是谁,心里一阵感激。 思文跨着大步走出了别墅,只见外面的世界,星光满天,微风徐徐。 思文目光正搜索着,肩膀就被人重重的一击。 他实在想不到,阿朗竟站在他的面前。 「你怎么来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还说呢,跟我玩失踪,连传呼机也不开。」 思文刚想解释,见大毛直在门口转悠,便拉着阿朗闪到一边。 「还真有你的哦,一转眼,真成了『魔居』里的家庭教师?呵呵!感觉不错吧,天天和他在一起……怎么样,老哥的话应验了没?那个英俊的大明星,是不是也跟你一样是同志啊?」阿朗还是嬉皮笑脸的。 思文岔开话题,「还是先说说,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吧,几乎没有人知道玄虚住在这儿。」 「我有特殊管道。」阿朗神秘一笑,「有个人正在到处找你。」 「谁?」 「潘丁警官。」阿朗取了支烟出来,「他找到我,说有很重要的事必须尽快和你取得联系。我说除非你接受了玄虚的邀请,就一定还留在这个城市里,他说可以试一试。可是,我根本不知道玄虚住在哪儿,潘丁警官说这不是问题,动用警方的力量,马上就会有结果,嘿,还真就找到你了。」 「那天夜里发生的怪事,我都跟他说了,还有什么问题呢?」思文心里直犯嘀咕。 阿朗分析,潘丁警官找他,十有八九还是和「情天恨海」的失窃案有关。 思文决定立刻和阿朗去警察局。 大毛见思文要走,想上来阻拦。阿朗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大毛无奈,一溜烟的跑着去找龙爷。 *** 思文一路惴惴不安。 当他再次见到潘丁警官后,他所感受到的震惊,比前一次要大得多。 潘丁告诉思文,在博物馆的附近,发现了一只刻有类似梅花图案的银质打火机。这个打火机,和当年「好风好水」失火现场得到的那个打火机上的图案,完全一样。 同样是类似梅花般的图案,同样是银制的材质,使警方怀疑,两个打火机,可能牵连着同一个幕后黑手。 如此推断,当年「好风好水」别墅那场骇人听闻的大火,绝不是什么火烛使用不当酿成的火灾,而极可能是有人故意纵火的结果。 思文听得头皮发麻。 十五年前的惨痛往事,彷佛又历历在目。 那场几乎要把天烧穿的大火,毁灭了思文美好的家庭,破碎了思文原本幸福的童年时光。给他的一生,造成了不可估量的痛苦和阴影。至今,每每午夜梦回,爸爸、妈妈和小妹在熊熊烈火中挣扎、哀号的悲惨模样,就像皮鞭抽身,让他痛彻心腑。 思文握起的拳,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愤怒的吼声。 潘丁和另外两名警官,再次详细地询问了思文的家庭情况,和那个鬼魅般黑衣女人的外表特征。 在送思文出门的时候,潘丁和思文聊起他接受玄虚邀请去做家庭教师的事。告别前,潘丁要求思文不要再关闭传呼机,随时和他保持联系。 出了警察局,思文心情特别沉重,潘丁勾起了他心里的痛,这份痛,积淀在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每每触及,便折磨得他生不如死。 「爸、妈、小妹,若是你们在天有灵,请快快保佑警方早日破解悬案,让那个十恶不赦的魔鬼原形毕露。到那一天,我倒要看看这个恶魔,究竟是何等的青面獠牙、嗜血狰狞?」思文在心里吶喊着。 阿朗送思文回到「魔居」。 思文问起阿朗的近况,阿朗笑嘻嘻地说:「混得不错!」思文明白,凭阿朗的本事,不知道又是哪个女孩为他坠入情网,难以自拔了。 「你们怎么样?」阿朗问。 「什么怎么样?」思文反问。 「你和他呀!那个英俊的大明星。」阿朗指指「魔居」,「多好的机会,别人求都求不到,你可不要错过哦。」 「你都在胡说些什么,还不知道人家是不是同志呢?」其实是不是,思文早已心知肚明。 「你又怎么知道他不是呢?」阿朗够狡猾,「如今,你们天天见面,机会一闪而过。能不能擦出火花,就看你的本事了。」 「去你的!愈说愈不象话。我答应他来做家庭教师,只是因为同情他罢了。」思文争辩。 「难道你没听人说过,同情是可以升华为爱情的吗?」 阿朗把手搭在思文的肩上,一本正经的,「你敢说,你对他永远只有同情?加油吧,思文,有时候,爱情说来就来,你想掩饰都不行。」 「去去去!你又看到什么了?」思文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暗暗感激着好朋友的支持。 「快回去的应该是你。也许,他正在里面等着你呢!」 阿朗使个鬼脸,吹个口哨,转身要走,像是想起什么,又回过头来大声对思文喊道:「思文,你记住,爱,就是你的心!只要心中有真爱,就放胆的去追、去争、去抢吧!」 一阵夜风吹来,风中夹裹着新鲜的青草味。竹林在风中摇摆,发出了「沙沙」的低吟。 思文的眼眶酸酸的,所有的景物都变得模糊。 阿朗的话,让他的心在夜风中像是脱缰的野马,奔腾长啸,一跃千里。 爱,就是心?自己的心,是否再也不能回复到往日的平静?而这份不平静,难道是因为自己的心窝里有了一个人,才如此的翻江倒海,牵肠挂肚? 思文向「魔居」里走,走着走着,猛地站住,就像是一扇紧紧关闭着的窗被突然推开,他的眼前,豁然开朗:原来,许久以来,自己对那个大明星的种种疑惑、种种拒绝、种种逃避,恰恰是自己身不由己地因他心动、向他靠近、对他关切,而作出的一种最无力的抵抗! 面对光环四射的大明星,自己的潜意识里,渴望被距离压抑,爱慕被害怕、失败所雪藏。此刻,抛去所有虚假的理由,问问自己心里,究竟有没有那个人? 思文被自己大声的问,问住了,问醒了! 在这个月朗风清的夜晚,他,第一次最清晰的看到:自己的心里,已放不下那个人、离不开那个人了。 这份心意有明月可鉴,夜风可证。要他灭绝这份心意,除非那个人将「情天恨海」刺入他的心脏。 思文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他要放胆的去告诉他,爱就是一颗心!而自己的心,渴望能伴着他的心一起跳动。如此,爱,真的来了! *** 思文再度跨进「魔居」的大门,脚步坚定。 午夜时分,「魔居」里万籁俱寂。 没有灯,找不到蜡烛,思文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楼上摸。 他好不容易摸上二楼、摸进房;点上烛火,让亮色驱赶走黑暗。 屋里一片光明。 他的心,也愈发地透亮。 思文洗了个澡,洗澡时,他和着水声,哼起自己创作的《恶魔情歌》组曲。 他有了新的灵感,他要修改这部作品,他要在第一时间,把自己加入了新元素的《恶魔情歌》弹给玄虚听。 思文心潮澎湃。夜,彷佛白昼。 躺在床上的思文,辗转反侧。他狂数羊达上千次,仍然眼清目明。他知道,是心不让他睡。他就像个有重大心事尚未一吐的人,不吐出来,这夜怎么熬啊? 思文索性坐了起来,翻身下床,点上烛火,从房里出来。 他按捺住自己狂跳不已的心,坚定地要求自己迈开脚步,一直向楼层的最东头进军。那里住的那个人,正牵引着他的心。 思文一步都不停,像一名勇敢非凡的男子汉。 走到玄虚的房门前,思文定了定神,迅速地伸出了手。 思文很惊讶,玄虚的房门竟然只是虚掩着。 这个玄虚,难道是腿脚不灵便,竟然连门都忘了关? 思文蹑手蹑脚地进了屋。 屋内,静极。一股幽幽的茉莉花香弥漫开来,清淡、素雅,沁人心脾。 思文蓦地有了种回家的感觉。 他那位收藏家的老爸,酷爱茉莉花,并将这份酷爱遗传给了思文,无论走到哪儿,茉莉花香,都会使思文平添一份亲切感。 此刻,这份感觉犹甚。 玄虚的房间和客房的格局完全不同,布置很讲究,墙上挂有玄虚表演时的巨幅照片。 思文的目光落在一张大床上。床上除了一条暗绿色的毯子和一只双人用的枕头外,人影全无。 玄虚不在房内? 思文好生奇怪,这午夜时分,玄虚不睡觉,会在哪里?在做什么? 思文满腹狐疑地从房里退出来。失望地往回走。有阵穿堂风吹过,将他手里的烛火扑灭,他的眼睛一时很不适应。 他好不容易摸到自己的房门,突然听到楼道里有响声。他站住,侧耳听了五秒钟。是脚步声,由远而近,由三楼而下。 思文下意识地闪到门内,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注视着楼梯口。 不一会儿,有个人拄着拐杖出现了。 借着微弱的光线,思文看到玄虚浑身滴汗,一脸疲态,白色衬衣只扣了最上面的一粒,下面完全敞开,露出精壮的肌肉;而他那一头漂亮的头发则全乱了型,犹如刚刚进行了一场激烈的恶斗。 走了几步,玄虚愤愤地回过头,对着三楼连啐了几口,表情满是厌恶。 这个举动,令思文如坠迷潭。 蓦地玄虚一个不慎,跌倒在地毯上,手里的金属拐杖摔出去老远。 思文下意识地奔了出去。 玄虚被身后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大跳,见是思文,一脸的诧异,「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这么晚了,你不是也没睡吗?」思文说着,便去搀扶玄虚。 玄虚一闪身,甩开了思文的手,大吼:「不要碰我!」 思文一愣,很尴尬地站着,不知玄虚此举所为何来。 玄虚知道自己有点失态,一边艰难地站起来,一边解释,「我摔了跤,身上不干净。」 玄虚快速地往房里走,快进门时,又险些跌倒。思文一把扶住他,扶到房内,他依稀闻到玄虚身上有股浓浓的异味。 玄虚既不招呼思文坐,更没有任何热情的表示,便一头冲进浴室,好半天都不出来。 思文好生奇怪,对玄虚极为反常的行为纳闷,这个大明星,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 浴室里传出的水流声很大,「哗哗」地响了半个多小时都没停。 这个玄虚,到底刚才是从哪个肮脏、龌龊的地方出来?又干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事,非要这么个洗法?这么久的时间,就是脱皮,也早脱了好几层。 思文眉头皱紧,脑海里疑窦丛生。 这午夜时分,从三楼下来的玄虚,他的一连串举动,他的样貌和衣着,都十分蹊跷可疑。 这绝不是平素那个清高优雅的大明星,完全是变了一个人,变得陌生而又失常。 「你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出了什么事?」 玄虚终于从浴室里湿淋淋地走了出来,思文关切地上去问道。 他像是这才发现了屋里还有另外一个人,不禁有点手忙脚乱,「对不起!你看我……喝茶,茉莉花茶。思文,你坐呀,快坐下来。」 玄虚刻意在掩饰些什么,这一点,思文看得真真切切。而玄虚正在竭力掩饰的,一定是他情非所愿、亦不想为人知的事,这一点,思文也看出来了。 思文的心,莫名地吊了起来,像有块巨大的石头悬挂在他的心头。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一直瞒着我?神神秘秘的!」思文径直走到玄虚面前,再也忍不住心头的疑问:「你这个魔术师,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思文的单刀直入,使玄虚惊恐不安。他脸色骤变,跌坐在沙发里,「思文,你都在胡说些什么?什么瞒着你?什么神神秘秘的?下了舞台,我有必要玩戏法吗?请不要疑神疑鬼。」 思文不依不饶,「就算我疑神疑鬼,可是,你不觉得你有的时候很反常吗?」 玄虚睁大了眼睛,「你看到什么了?」 思文「哼」了一声,「我能感觉出来。你,还有这所『魔居』和『魔居』里的人,绝非我看到的这么简单。」 「思文,你住嘴。」不是腿有伤,玄虚可能就会跳起来,「不许胡说八道!你个小孩子家,少胡思乱想。」 「但愿这都是我的胡思乱想。」思文为缓解屋里过于紧张的气氛,把手搭在玄虚的胳膊上,声音尽可能放柔和地说道:「你让我太担心了,玄虚哥。」 玄虚愣怔了一下,眼里闪过了一抹感动的火花。 屋里沉默了片刻。 可是这片刻的沉默,却彷佛世界大战就要爆发前的一瞬间。 「思文,我想,你还是离开这里,去你想去的地方吧。」憋了许久,玄虚挤出这句话,「你不适合继续留在这里。」 玄虚要他走?这倒出乎思文的意料之外,「你费心费力地把我找来,舍得放我走?」 玄虚一咬牙,「不舍得也得舍得。」 「这倒奇怪了?眼看明天就要开课,怎么,今晚就要开除我这个家庭教师?是我不够格吗?」思文不解玄虚之意。心里,自然很不高兴。 玄虚忙摆手,「思文,你别这么说。在我心里,你不仅是个好男孩,同样也会是个合格的家庭教师。只是……」 「只是什么?」思文紧抓住玄虚的话头。 玄虚脸涨得通红,「思文,你什么都别问了,好吗?求你快快离开这里,远走高飞吧。不管你去哪里,就是不要再留在这里,快快离开。」 玄虚重复说着「快快离开」四个字时,思文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 玄虚逼得愈紧迫,思文愈觉得不妙,像是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就要发生,而这事必定和玄虚有关,「我要是不走呢?」 玄虚竟「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又直直地跪了下去。立刻,钻心的痛使他双手抱腿,在地上缩成一团。 思文的眼泪都出来了。他扑上去,将玄虚的腿抱在怀里。 他抚着玄虚的腿伤,想起清水湾玄虚舍身救他的那一幕,泪眼朦胧地说道:「你不明白吗,我现在怎么还走得了?」 思文的话,不啻一颗重磅炸弹,在玄虚的心里爆开。他不敢正视思文的眼,怕一望之中,身陷进去,再也无法自拔。 玄虚强迫自己用一种尽可能冷的语气说道:「思文,也许你走进我的生活,原本就是个错误。你留在我的身边更是错上加错。」 面对着玄虚,这个在自己心海里激起千层浪、万丈涛的人,思文感觉有满腔的肺腑之言,想要一吐为快。 「我也不想走进你这位大明星的生活、留在你这位风流人物的身边,可是命运如此安排,缘分让我们走在了一起。」 思文的声音微微发颤,不能控制地变了调,「其实,自那日『星光大剧院』后台的第一面起,就注定了你我的缘分。我几度拒绝,几番抵抗,哪怕是选择了最无奈的逃离,都逃不出命运之手的安排。 「起初,我对自己说,是你把我拽进了你的生活,是你把我留在了你的身边。但此刻,我却要说,是缘分让我进入了你的生活,是心让我留在了你的身边。缘分是天意,人是不能违背天意的。心是映照自己的一面镜子,你能逃得过你的心吗?」 玄虚有些慌乱,一种没有充分心理准备的慌乱。他的眸子光彩一闪,只一闪,很快就又被深深的隐忧所淹没。 「思文,你又在说胡话了,你说什么,我一点都听不明白……思文,很晚了,你快去休息吧……」 思文用力抓住玄虚的胳膊,恨不得一口气将心底里的话都倒出来,「玄虚哥,请你看着我的眼睛。你难道没看到我的心吗?」 玄虚不想再继续这场对他来说百感交集,却又无法面对的谈话。 他刻意回避着思文的眼睛。 他怕听到思文接下来很可能会说出来的那些字眼,于是一个劲儿地催促思文快快回房。他连金属拐杖都来不及用,单脚跳跃着,将思文推出房门。 思文用手抵住玄虚的房门,不让他关闭。 玄虚哀求道:「思文,你既然叫我哥,那你就听从哥哥一句发自内心的恳求,快快离开这里,好不好?」 思文厉色问道:「你就如此狠心的要赶我走?你为什么不让我把心里的话说完?」 玄虚用手掌挡住了思文的嘴,目光里满是酸楚。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里不掺杂任何的感情色彩,说道:「太晚了!请别吵醒我的未婚妻。」 「未婚妻」?玄虚竟搬出了他的「未婚妻」? 这顿时使思文目瞪口呆,一下子愣住了。 是啊!玄虚是有未婚妻的人。这一点,自己怎么忘了呢? 难道,和玄虚自清水湾一路走来,自己的所有感觉都错了吗?如果,他和那个女孩真的在相爱-并且为这分爱而幸福、快乐着,那自己的心意,还有什么必要说出来? 思文像是被当头浇了盆凉水,从头冷到脚。他下意识地转过身,一步步地往回走。冷不防,他的脸彷佛撞上一堵黑墙。 他的面前,是一张被黑色面纱遮掩的脸,正毫无表情地盯着他。 「夜半三更的,你怎么从玄虚的房里出来?」 思文看不清依琳的脸,但可以肯定,她的脸色绝不会好看;她的口气证明了这一点。 思文想到身后的玄虚,意识迅速地清醒,「对不起,小姐,我决定辞去家庭教师的工作,明天就离开这里。刚才,我是特地去向玄虚少爷说明的。」 依琳怔了怔,看了一眼门内的玄虚,问道:「你同意了?」 玄虚缓缓地点点头。 「我不许!」依琳大吼一声,一把将思文拽住,「不许你走!没有我的同意,不许你离开这房子一步。」 思文一把摔开依琳的手,不客气地回敬道:「我没有卖给妳,我有我的自由。何况,这是他……同意了的。」 思文指指身后。 依琳一下子窜到玄虚的房门前,一脚将门踹开,「你明知道我迷恋他,你却同意放他走,你是存心和我作对是吧?我知道,你和那老东西一样讨厌我。你口口声声要娶我,其实全都是口是心非的屁话、假话!」 「我早看出来了,你嫌我长得丑,我配不上你,是不是?你以为你是什么风光八面的大明星,在这里,你还不是那老东西的一张牌,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依琳连珠炮似的一顿咆哮,思文看呆了,听呆了!在他的眼里,玄虚总是无微不至的呵护着依琳,没想到换来的竟是这等场面。 使思文惊讶不已的是,对依琳的无理取闹,玄虚彷佛早已司空见惯。他握住依琳的手,不住地劝慰和解释。 依琳没完没了,竟然将玄虚推倒在地。 思文火了,一边冲过去将玄虚搀扶起来,一边对依琳喝道:「妳太不象话了。我的事,妳冲他发什么小姐脾气。妳没看他腿上有伤吗?妳难道一点都不心疼吗?」 依琳指着玄虚的鼻子说道:「谁叫他坏了我的好事。」 思文真是气坏了,浑身都在冒火,「我不会伺候妳这种大小姐,妳另请高明吧。」 思文气呼呼地回到客房,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门外的依琳又吵又闹,还摔东西。 思文决定立刻离开「魔居」,离开这个令他伤心失望之地。 这时,他听到依琳的吼叫:「如果郑思文真的走了,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思文的旅行包掉在了地上。 依琳的话,像是一把「情天恨海」般锋利的匕首,一下子刺入他的胸膛。 我走了,他怎么办? 想到这里,思文的脚步便再无力向前…… 第七章 「禁地」深处的秘密 早餐后,思文随小铃铛来到一间非常宽敞的大房子里。 屋里摆放着一架雪白色的钢琴。 思文打开琴盖,指尖在黑白两色的琴键上轻轻划过,带出一串泉水叮咚般好听的声音。 依琳穿着一身黑色的纱裙,大大咧咧地进来。 昨夜的那一幕彷佛压根儿不曾发生过。 她说道:「那天电视里转播你的演出,我都看入迷了!你不知道你的风度有多好,你弹琴时聚精会神的样子,好有个性!我好想再看你弹琴的模样,你快弹你的《恶魔情歌》给我听!」 思文不想和她计较,开始弹奏自己的作品《恶魔情歌》。 弹就弹吧,反正有好些日子没碰心爱的钢琴了,思文的手,还真痒得厉害。 弹着弹着,思文很快地进入自我状态,几乎忘记了依琳的存在。有好几处思文完全脱离原来的曲谱,将他获得的新的灵感融入其中。 他弹得很流畅,而新元素也使他的作品更趋饱满。 思文像发了酒瘾,不喝个痛快,绝不罢休。 当最后一个音符结束后,满屋子都是掌声。 思文回过神来,看到小铃铛和好几个人,都围在门口不住叫好。玄虚竟也站在人群的背后,他的表情满是痴痴地陶醉和向往,显然还没从思文的琴声中解脱出来。 发现思文在看他,玄虚慌忙地避开脸,转身走了。 依琳一个劲儿地狂赞思文。 思文指了指钢琴,示意她坐上去。从最简单的读谱、指法开始,耐心地教授依琳学习弹琴。 依琳的手犹豫着,在白色的琴键上敲下第一个音符。 思文整个人突然地打了个冷颤,像是被一根又细又长的钢针猛地戳了一下。 思文看到了-黑色的指甲油? 他突然的发现,一下子把他带回到那个鬼魅般的深夜里。 思文的眼睛停在依琳的手上,一眨也不眨。 黑色的指甲油?只见依琳的十个手指,全都涂满黑色的指甲油,在雪白的琴键上游动,思文看得毛骨悚然。 思文不禁仔细地打量起,面前这位始终将自己的脸掩藏于面纱背后的小姐。自进入「魔居」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这么仔细地审视这位「魔居」里最为奇特的人物。 此刻,思文有了几乎忽略在眼皮底下的发现。 黑衣、黑裙、黑面纱,再加上那黑色的指甲油。怎么会如此相像? 思文把那夜刻骨铭心的记忆牵入到这间琴房里来,连接到眼前的所见所闻上,不禁暗暗骂了自己一句:「猪!这几天,怎么自己就全然未察呢?」 望着正漫不经心在琴键上乱敲一气的依琳,思文不敢想象,这样一个纤弱、蛮横、看上去毫无心机的女孩,竟然会是飞檐走壁的偷窃高手?倘若果真是她,那么,「情天恨海」是否就在这「魔居」之中? 如此重大的线索,对于潘丁警官来说,岂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思文蓦地想到玄虚。他是她的未婚夫,她是怎样的一个人,她做过什么,难道他会一无所知吗? 思文胡思乱想,全然没有再授课下去的心思。正好,依琳也直呼「累死人了」。于是,第一堂课就到此结束。 思文想去找潘丁警官,可是他的脚步似乎被什么东西牵缠着,跨不出去。他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去找那个可疑女孩的未婚夫聊一聊。 至少,去探探玄虚的反应。他不相信他和她会是一丘之貉,况且,目前自己也只是怀疑,还拿不出证据。 午餐时,思文等了很久,玄虚都没出现。 第二节课,继续枯燥的练习,依琳已经感到索然无味,她要看思文弹琴。她对欣赏思文弹琴,比跟思文学琴的兴致要高得多。 思文的手,在琴键上毫无感觉的弹着,他脑子里想的,却是该如何去和玄虚谈? 可是直到夜幕降临,他都没能见到玄虚的影子。 思文先后去过玄虚的房间足有五次,总是房门虚掩着,而人却全无踪影。 思文很是纳闷,这个腿脚还不灵便的魔术师,怎么连一刻都待不住。 没有办法,思文只有耐下心来继续等待。 墙上的挂钟不知疲倦地走着,发出有规律的「滴答」声。在空荡荡的大房子里,这钟摆行走了一遍又一遍,把思文带过一个又一个时辰。 约莫凌晨时分,已经失去耐心的思文洗了澡,刚想睡下,耳边却传来了极不易察觉的脚步声。 思文撩起窗帘的一角,看了过去。 正是玄虚由三楼而下。 玄虚竭力不让自己的行动发出任何的声响,神情显得颇为紧张。他向思文所在的客房看了一眼后,快速地朝自己房里去。 玄虚的行为,令思文疑惑再起。特别是,玄虚再一次重复了他曾经有过的举动:向三楼连啐了几口。 三楼,三楼上到底有什么令玄虚如此厌恶和不齿的东西? 那上面有什么呢? 那上面不是住着「天使魔术团」和这座「魔居」最有权势的老太爷吗?难道,那个楼上比冰还冷的老男人,和这个帅气逼人的年轻魔术师有着什么深仇大恨? 思文很想冲过去,推开玄虚的房门,问个明白。但玄虚表现出的极度疲惫,却使思文迈不开脚步。 思文在疑惑的泥潭里愈陷愈深。 白天,他始终得不到单独和玄虚说上几句话的机会。不是餐厅里玄虚缺席,便是玄虚被龙爷的手下前呼后拥的包围着。 思文感到有一双手,正在竭力地将他和玄虚隔离开来。 自从阿朗来「魔居」找过思文后,龙爷的眼神每每在思文身上扫过,似乎就变得更阴沉、更警惕。他对思文,就像一头时刻准备扑上来一口封喉的狼狗,不放过思文的一举一动。 思文找不到机会,心事重重。 依琳已经完全没有了学琴的兴趣,她的家庭教师俨然成为她的家庭「乐师」。 思文的手在黑白两色的琴键上流动,思绪却飘飘荡荡。 他眼里的依琳,和那夜博物馆附近出现的鬼魅般女子是何等相像。他要把这个发现尽快地告诉潘丁警官,但在去找潘丁警官之前,他必须要和玄虚谈一谈。 这是他考虑再三的决定,可是,他总是得不到和玄虚单独相处的机会,哪怕只有十分钟。 他为这样的机会一连苦等了三天。 三天里,他蓦地有了新的发现。 玄虚总是不在自己的房内,而每当午夜过后,他才会由三楼下来。每次下得楼来,总是一副筋疲力尽的模样。 难道,腿伤未愈的魔术师,又在紧张地排练全新的节目?果真如此,那么玄虚也够辛苦的了。 什么样的精采戏法,要变到三更半夜还不睡觉?每次玄虚厌恶地向三楼啐吐口水时,又分明使原本可以简单解释的理由,变得更加复杂化。 思文百思不解,忽然为玄虚深深地担忧起来。这份忧心一旦生成,凭思文再怎么努力,都无法平复。 玄虚啊!你这个魔术师,到底哪一面,才是最真实的你?为什么你的身影,让我如此的牵肠挂肚、忧心忡忡? 时间在飞逝,思文的一颗忧心也悬得愈来愈高,几乎悬到了嗓子眼。 对那个魔术师前所未有的牵挂和担忧,折磨得他坐立不安,无心他顾。几天来,他的眼皮老是跳个不停,总有一种要出事的预感,潜伏在他的脑海之中。 终于,思文的忍耐到了极限。 烛火再度燃起的这个夜晚,天空中闷雷阵阵。半个小时后,刮起了大风,风中夹裹着星星的雨点。雨,由点到面,一呼百应,很快便铺天盖地的砸了下来。 这夜,不知何故,「魔居」里的人们,都早早的回房休息了。 思文站在门后,不住地给自己壮胆。玄虚已经上楼一个小时,他亦犹豫了一个小时。 他下定决心,今夜,无论如何都要摸上三楼那块禁地,去看一看那个神秘兮兮的魔术师,到底在变什么样的戏法。 但在真的迈开脚步的这一刻,思文紧张得手心里冒汗。 铺着红地毯的走廊上空空荡荡,静得可怕。 思文的脚踩在鲜红的地毯上,每一次起落,都好像在提示他,危险正一步步的逼近。 思文命令自己,脚步绝不能停下来。停下来,他为那个魔术师的牵肠挂肚,便永无终结之时。 可是,当他的脚踏上三楼最高一层台阶的时候,他多少又有点后悔,自己怎么就这么一步步的深入到这个是非漩涡的中心里来了呢? 但他又立刻否定了这种想法。因为,对那个魔术师的牵挂,已然使他身不由己,这一刻,他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玄虚。 「魔居」的第三层,陷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所有的门都紧紧的关闭着,像一双双冷漠的眼睛,默视着门内不为外人知的秘密。 思文有点迷失了方向,他前次留下的一点点印象,早被「老虎」那恶狠狠的爪子给一扫而光了。 思文在三楼漫无方向的摸索,深怕脚下会发出不合作的声响。走廊里实在太黑,他的每一步都显得十分艰难。 思文摸到了一个转角,他意识到,走廊在这里出现了一个弯道。他听小铃铛说起过,玄虚的排练房就在三楼的最西头,而最西头,不正是要弯过一个转角吗? 事实正如思文的推断,最西头出现了一缕微光。 这缕微弱的光,从门的缝隙间顽强地透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显得弥足珍贵。 思文加快了脚步,他的心和身体都不能自控地颤抖着。他反复告诫自己,一定要镇定。 思文正向排练房的门一步步地靠近,突然,有两道刺眼的光划过走廊。思文连大气也不敢喘,整个人几乎贴在墙角里。 只见「老虎」懒洋洋地伸着懒腰,从他的面前缓缓走过。 还好!这只该死的虎皮波斯猫只是经过而已,思文吓出了一身冷汗,整个人彷佛虚脱了一般。 可是他还不能放松,那发出光亮的所在,也许就要揭晓那个令他牵肠挂肚的谜底了。这夜半三更时分,玄虚还在那房里做什么?如果他还在为自己的事业发奋,思文想,自己看到那一幕,肯定会感动的掉眼泪。 思文屏住呼吸,向排练房的门靠近、靠近,到了,看到门缝了…… 「噢——」 一声低沉的呻吟,像无法炸响的闷雷,比惊雷还刺耳十倍的传入思文耳朵。呻吟中,分明夹杂着难以忍受的屈辱和无可奈何的痛苦。 思文像个突然发作的心脏病人,心一阵阵的痉挛。他感觉这个声音非常耳熟,似曾相识。 思文再也等不及,眼睛直直地探向排练房的门缝之间。 思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用力地揉了揉,一看、再看…… 千真万确。 他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幕令他瞠目结舌的场景。 他作梦都没想到,这个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深夜,只是多了狂风暴雨的侵袭,竟然就把自己推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 门内的世界,一个英俊的年轻人,浑身被剥得赤条精光,正像狗一样地跪在一个老男人的面前。 年轻人被蒙着眼罩,带着脚镣,上着手铐,赤裸地趴在地上,嘴里塞着也许是出自对方的脏内裤或臭袜子之类的东西,喊不出,也叫不响。 他面前的老男人,同样的一丝不挂,只穿了一双黑色的大头皮鞋,起皱的皮肤已经松弛下垂,像个没脸见人的小丑耷拉着脑袋般萎缩着。 老男人挥舞着手里的皮鞭,一只脚竟踩在年轻人的身上,不住地抽打着年轻人已经伤痕累累的肉体,老男人像个打了大胜仗的将军,嘴里不时地发出极度满足的吆喝…… 思文几乎就要瘫倒。他的脚已然没有一丝的力量,足以支撑他继续在排练房的门前站下去。 他不想再看,他没法再看下去,他心的城墙已经轰然倒塌! 思文倏地有股冲动,想将门推开,把那里面正在受难的年轻人救出来。但他在门前失魂落魄的停留五分钟后,却选择了相反的方向,连滚带爬地逃下楼去。 天啊!自己看到了什么?在这个并不特别的夜里,自己的双眸之中,竟留下了一幕极其特别的影像。 那丑陋不堪的一幕,毁灭性的把他打入了十八层地狱,让他的心在烈火中炙烤,将他的身体在油锅里煎熬。 他痛心疾首。 思文发疯一样的跑着,全然不顾夜太黑,路难行。他倒下、爬起,再倒下、再爬起……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推开面前的一扇门,整个人扑了进去。 思文的破门而入,显然把屋里的人吓个半死。 但这人很快镇定了下来,将顺势倒在她怀里的思文扶到床上。 她的床,松软凉爽,散发着一股茉莉花的淡淡幽香。 哦!又是茉莉花!香气弥漫,沁人心脾,多么美好的气息啊! 思文想起了老爸、老妈还有可爱的小妹。他们的家,到处盛开着清雅的茉莉花,他们的笑容,比茉莉花更加灿烂。 思文竟在这间陌生的屋子里,奇迹般地感受到曾有过的温馨,彷佛又回到久已远逝的童年时光。 可是如今,一场熊熊大火,早把他的幸福生活烧成灰烬。残酷的现实,一次次地把他推入到地狱般的梦境之中。 地狱?是啊!就在闯入这间屋子的前几分钟,自己不正是刚从地狱里挣扎出来吗?自己看到的那一幕,发生在那个人身上,难道不比在十八层地狱里经历上刀山、下油锅更骇人吗? 老天啊!如果我眼里的所见所闻,真是令我不忍卒睹的事实,那还不如请您剜去我的双眼。那一幕,我宁愿不见。 「你怎么了?」有个声音在思文耳畔响起,从来没有过的温柔,「你好像受了不小的惊吓?」 思文嘴张了又张,指着楼上,结结巴巴的说不出一个字来,脸上充满恐惧。 「你去了上面?」说话人的声音一下子冷漠下来,但并没表现出特别的惊讶,「你看到了些什么?」 思文的喉头依然堵得厉害,发不出声来。 「你呀!三更夜半的,为什么不睡觉呢?上次你从楼上下来,我不是已经告诫过你,这『魔居』里常常闹鬼,还吓死过人。过去就有一个和你一样充满好奇的人,吓得从楼上掉下去,摔死了。所以,好奇可不是什么好事,你怎么不听我的话呢?」 思文晕晕糊糊,想看清面前是何许人,可是眼睛就像被遮挡了一层黑色纱布,任凭他怎么努力,都是黑咕隆咚的一片。 「看你被吓成什么样子了。这里是『魔居』。顾名思义,住在这里面的,可能是魔术师,也可能是魔鬼。这么多年来,别看我哭哭闹闹,我的心里跟明镜似的。」 说话人的语调,又转回极其的温柔,「我感觉得出来,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个好男孩。看你有多么优秀,你就像一股充满朝气的阳光,一下子射进这阴沉沉的魔窟之中,带来了光明和希望。」 说话人愈说愈激动,竟紧紧地拽住了思文的胳膊。 「你呀,就是我的光明使者,你是来解救我的,对吗?请你带我走吧!离开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你带我远走高飞,永远不要回来……」 思文被拽得透不过气来,用力挣脱了对方的手。 说话人一下子变得极不高兴,「怎么?你也讨厌我?我丑,我不是你们眼里的美女,所以你拒绝我,是不是?那个老坏蛋巴不得我死,那个没出息的,嘴上说要和我结婚,心里却是一千、一万个不情愿。你来了,我以为看到了希望,原来你也和他们没什么两样。」 思文想为自己辩解几句,不是那么回事,但他不知道,是否有必要去辩解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他蓦然生出一份深深的同情。他从对方的话语里,感受到一份挥之不去的痛苦和渴望。 「魔居」里的日子,虽不长,但已经足够令他压抑、令他望而怯步。 「带我走吧,求求你了!我这一辈子从未开口求过什么人,今天,我求你带我走!你就没感觉出来吗,我喜欢你!」说话人拉起思文的手就要走。 思文打了一个哆嗦,整个人跳起来。他像是一下子睁开眼睛,看到面前站着的人。 思文看不清面纱背后依琳的脸,但他能判断出,依琳会是一种如何期待的表情。 怎么会是这样? 思文感到这「魔居」整个的乱了套,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喜怒无常、脾气暴躁的小姐竟会喜欢上他,还要和他远走高飞,思文着实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依琳走上前来,拉起思文的手,慢慢地贴上自己的脸,「我并不完全是你们所看到的依琳。我也有血有肉、有情有义。请相信我,我对你的好感是发自内心的。」 面前这个女孩,从没有过温柔的举动,此刻忽然变得温柔,思文很不习惯。 思文明白,继续在这间屋里待下去,自己将会更加的无地自容,无路可退。 思文抽出手来,看了一眼依琳,彷佛在安慰她「妳会找到妳要的幸福和光明的」。无论怎么样,此刻,他都不忍心伤害这个女孩。 思文大步冲出了依琳的闺房,将自己关在客房内,久久不能平静。 他平静不下来。他的心彻底乱了。 这个夜的所见所闻、所经所历,就像是做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噩梦。他在这个梦里,忽儿上天、忽儿入地,有了一生都没有过的感受。 思文像头走投无路的困兽,被压抑得几欲窒息。 玄虚啊!为什么你的夜竟是那般模样?那是你的快乐,还是你的灾难?难道,那是你大明星的特殊嗜好?思文一想到玄虚赤身裸体任那个老男人凌辱的情景,脑袋便「嗡嗡」作响。那一幕,他无法忘却,也摆脱不了! 思文的胸口堵得厉害,他来来回回的走动,一点都不能缓解他的痛苦和失望。 他想起清水湾的那个玄虚,想起和他开怀大吃臭豆腐的那个玄虚,他更想起和他并肩一路走来、一起走进这所看不到阳光的大房子的那个玄虚…… 可是,思文的意识在后来的这一节上完全紊乱了。他感觉,那个英俊帅气、风度翩翩的魔术师,在他心海里一下子沉没,变得支离破碎,不成人形。 他听见有个声音在责问他:既然那人已在你心中死去,你还有什么必要,继续留在这所大房子里? 是啊!还有留下来的理由吗?何况,隔壁那个在自己看来和那夜鬼魅女人无二的小姐,正在节外生枝地纠缠着自己,凭她的小姐脾气,不达目的,怎肯罢休? 现实逼迫思文作出最新的决定:离开!快快离开!而且愈快愈好! 天要亮了。「魔居」外的天空,也许用不了一、两个时辰,太阳就要从地平线的东方升起。可是「魔居」里看不到太阳,「魔居」里的人,还在做着黑夜里见不得人的勾当。 思文要赶在黎明前离开这个地方,他要去找潘丁警官。 思文很快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当他和来时一样背上旅行包,再环顾这已然留下他无数脚印的房间时,却多了一份与来时完全不一样的感触。 思文甩甩头,不让往事羁绊住自己的脚步。可是就在他拉开门的一剎那,他的脚步却还是僵住了。 玄虚木然地站在门前,脸上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这种表情之复杂,思文还从未在第二个人脸上看到过。 思文不想再见到眼前这个人,他怕再和他面对。 玄虚朝里走,思文往后退。 屋里的空气近乎凝固。这样尴尬的场面,思文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留,还是立刻走。 「你都看到了?」玄虚一字字的问,单刀直入。 思文点点头,不敢再想那一幕。 「所以你决定离开『魔居』、离开我?」 思文依然点点头。 玄虚走到思文的面前,「能不能别走?」 思文一愣,片刻后,又摇摇头。 玄虚逼近思文,「我很下贱,很龌龊,对吗?你看不起我了,对吗?所以你要离开这里,离开我,对吗?」 玄虚连珠炮似的问题,逼得思文有些透不过气来,他已无路可退,只得大喝一声:「是的——我恨你!」 这句话,思文完全是下意识喊出来的,至于为什么喊了这句话,连思文自己都没想到。 「这个『恨』字骂得好!」玄虚苦笑了两声,「难道,我还不够可恨吗?」 思文的怒火喷薄而出,「是!你可恨!你太可恨了!我真不明白,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让我为你哭、为你笑、为你留、为你走。你在我心里塑造了一个多么美好的玄虚,你为什么又亲自将这个美好的形象砸烂打碎?你是天底下最可恨、最可恨的人!」 思文气冲冲地就向房门外走。 玄虚猛地甩掉拐杖,冲了上来,紧紧地拽住思文的手,「思文,求求你别走,留下来好不好?你不能走啊!」 思文冷笑一声,「莫名其妙,我为什么不能走?」 玄虚的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晰,「因为,你走了,有一个人就死了!」 思文愣怔了两秒钟,问道:「笑话,我又没投下什么定时炸弹,谁会死?」 思文不管不顾地往门外去。玄虚就是不放手,两人纠缠着。 突然,玄虚直直地跪了下去,「思文,你杀了我吧!」 思文被玄虚的意外之举弄得手足无措,「你这是干什么?我走了,你不是照样可以做你的大明星,当你的大少爷,你不照样可以活得……『有声有色』吗?」 思文说「有声有色」这四个字的时候,语气里很明显都是不屑和嘲讽。思文的话,显然令玄虚备感难堪。 他停了十几秒后,才重新开口说道:「思文,你来了,你带来一股比春天还要明媚的阳光,一下子照亮了我的世界。因为有你,我的生命开始有了颜色,是春天的颜色,枯木逢春,这个春天因你而绿。现在,你要把光明带走,我的世界又要陷入到一片黑暗之中,没有阳光,就没有春天,生命也就要枯竭。思文,你说,我还活得下去吗?」 思文浑身一动,是颤抖。这样的谈话,是他所始料不及的。 就在他即将离开这个没有阳光的地方时,玄虚-这个已然将根扎进他心里的男子,竟说出了如此令他百转千回的一番话,思文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失落? 如果这些话在这个夜到来之前说,思文也许会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可是现在,这个时候,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面前这个充满期待的男子。 凝视着玄虚的脸,思文的心猛猛地一紧。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玄虚那紧锁的眉头,那常出神发呆的表情,难道不是在一次次的提示着他,在这个魔术师的英俊的外表下,有着无尽的心事和痛苦,不为外人所知? 想到这里,思文心一软,问道:「你到底有什么隐情瞒着我,你和那个龙爷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那个龙爷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还有,这所『魔居』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不料,思文的问题一出口,玄虚方才还充满渴望的双眸顿时黯然。 思文的问题就像一颗颗致命的炸弹,一下子把玄虚炸醒了。 「我真浑!我都在干什么啊?」 玄虚像是突然从昏梦中醒来一般,狠狠地捶打着自己的脑袋。他一边说着,一边猛推思文出门,「思文,你必须离开,而且还应该快快离开,去你想去的地方,走得愈远愈好。」 短短几十分钟之间,玄虚截然不同的表现,令思文茫然不解。 「思文,你别问了,你立刻就走。」 玄虚完全换了一个人,换了一种态度。他要思文离开的决定不容置疑。 「你神经病啊?刚才求我留下,现在又催我快走。你当我是木偶吗?被你指来挥去的。」思文的气不打一处来。 玄虚根本不理会思文的埋怨,坚持要思文立刻离开「魔居」。他的表情紧张,似乎有什么巨大的危险正在靠近。 「我不走!你不说出个我信服的理由,我就不走。」思文索性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玄虚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思文拖了起来,脱口而出:「因为,我爱你!」 思文猛地一愣。 「我知道你眼里怎么看我,你心里怎么想我。那样的一幕,带给你的震撼,我能想象得出来。你爱我,你爱我的心,在清水湾时,我早就感觉出来了,但有太多的理由,让我只能选择拒绝和回避。」 「这样的选择,你应该明白有多痛苦。这一天天的压抑,我的心都快要压碎了。可是……我没有办法,因为我知道自己不配爱你,我没有资格爱你。 「今夜,你发现了我和他的秘密,我在你心里死了。而你知道吗?你的发现,将会给你带来多么大的危险。我来找你,就是要让你快快离开『魔居』。」 「可是我没想到,刚才,当我一见到你的背包,想到你真的就要离开,我快要崩溃了!我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我明白了,我爱你!我的生命里已经不能没有你!你走了,我还怎么活?」 玄虚慢慢拉起思文的手,贴到自己的脸上,又快速地放下,「还好,你的问题把我问醒。我不能因为自己的感情,而让自己深爱的人坠入险境。现在,我要你快走,是因为龙爷同样会想到,那个窥探了我们秘密的人一定是你。」 「那样,你可就非常、非常的危险了。这个人,我太了解了,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所以,你快走吧!你在这里多留一分钟都是危险。」 「我走了,你留下来就没有危险了吗?」思文问道。 玄虚好一阵感动,「别管我,不能让他们伤害到你。」 「法网恢恢,他们敢怎么样。」思文很单纯地想。 玄虚的神态显得异常地凝重,「你忘了门匾上的那两个字了?」 思文的眼前,浮现出了门匾上那两个宋体字——「魔居」。 玄虚见思文站着不动,迫不及待地拽起思文,就往门外推。 思文还想说什么,却见正在开门的玄虚突然地呆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龙爷像一阵阴风似地,刮到了思文和玄虚的面前。他的身后,还紧跟着几个虎视眈眈的男人。 「你们这是要往哪儿去?黑灯瞎火的,连天亮都等不及了啊!」龙爷狠狠地扫了玄虚一眼,「怎么,你也想跟他一起走?」 「我留下,你就让思文走吧。他什么都不知道。」玄虚的神情很紧张。 龙爷嘴角抽动了一下,「啧啧」两声,道:「瞧你这个样子,倒让我想起你演过的那个节目。起初,王子手里只有花篮,但蛇精是不怕花篮的。蛇精原本不会失败,可是后来,王子手里有了烈火,烈火终于烧死了蛇精。」 「你说,如果蛇精在王子还没拥有火把之前就下手,那么,它还会被王子消灭吗?」 玄虚的额头直冒冷汗。他竭力缓和了语气,求道:「思文是个单纯、善良的好男孩。看在这些年我一直跟从您的份上,您就别难为他了,行吗?」 思文看到玄虚为自己忍气吞声的模样,心里很不是滋味。面前的老男人,冷冰冰,就像地狱里的魔鬼,面目狰狞。 「你好像很在乎他吗?」龙爷说这话时,眼珠子都快要爆出来了,「怎么,我还没对他做什么呢,你就心疼了?我说嘛,这个家庭教师,你比小姐更想请,是不是?」 玄虚还想请求,思文把头一昂,说道:「玄虚哥,别求他,随他把我怎样,就是别在他面前低头。」 龙爷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猛地把手一挥。 几个男人蜂拥而上,像一群地狱里帮凶的小鬼。 第八章 天使和魔鬼 整整两天了!玄虚始终无法和被关在客房内的思文见上一面。 两天里,任凭玄虚如何努力,他和思文虽然只隔一扇门,却彷佛隔着山、隔着海。 面对为了思文一切都豁出去的玄虚,老男人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 他坐在蛇皮旋转椅里,手敲打着宽大的桌面,再一次问道:「怎么样,想好了吗?想好了,就把它交出来吧。」 玄虚明白,龙爷是要将计就计,拿着思文要挟他。 那件东西-他最钟情的宝贝,怎么能交到他的手里?这个人面兽心的老男人,对那件宝贝,早已垂涎三尺,那件宝贝真要落入他的魔爪,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那件东西要是不交出来,怎么救思文? 龙爷发下狠话,思文看到了最不应该看到的秘密,也许,思文还发现了这所大房子里更多的秘密,除非割了他的舌头、剜了他的眼睛,否则,他绝不会放他出「魔居」。 现在,他要自己交出那件宝贝,用它来换出思文。 除此之外,自己还有其它的办法吗? 玄虚终于答应龙爷,交出了那件他心目中的圣物。 他为了这件圣物,平生第一次自作主张地冒险行动。这些日子以来,龙爷一直对他施以重压,要他把东西交出来,为此,甚至还动用了「家法」。 可是任凭龙爷怎样软硬兼施,凌辱玩弄,他都坚拒不交。现在,他将圣物交出,完全是迫不得已,因为他的心里只有思文。救出思文,是他此刻最大的心愿。 但是,事情远没他想象的这么简单。 东西是交出去了,可是他的思文却仍然没能得到自由。 玄虚义愤填膺,不顾一切的冲上三楼,找龙爷要人。 龙爷狡猾一笑,说道:「我留住郑思文,你们仍然同在一个屋檐下,这不正合你的心意吗?」 玄虚指着龙爷鼻子,问道:「你到底想把思文怎么样?」 龙爷冷冷地回道:「如此的急火攻心,看来,你真的是爱上那个穷小子了?我要是不放他走呢?」 玄虚紧张得手心冒汗。但他还是放软了语气恳求道:「求你放了他吧,他还是个学生,你放过他,我愿意做牛做马伺候你,只要你放过思文。」 龙爷再也听不下去,猛地站了起来,「不象话!实在不象话!你还敢在我面前为那个穷小子求情。你竟背着我,和那个弹钢琴的勾勾搭搭,你的胆子可真够大的!大到现在敢为了那小子来跟我大呼小叫了。」 「你他妈的忘了你是个什么东西?不是我,你现在还在孤儿院里做你的小叫化子呢,看到你和那小王八蛋眉来眼去的我就来气。好啊!你爱他、你疼他,那我就让你疼个够。」 「你想怎么样?」玄虚浑身都在冒冷汗。 龙爷伸出了一只手,在自己眼前晃着,「郑思文的确弹得一手好琴,你说那小子要是没了手指,他还会有心思和你眉来眼去吗?你和楼下那个该死的丑八怪,还会喜欢他吗?」 玄虚惊魂出窍。他知道,面前的这个老男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要敢动思文一个手指头,我……」 龙爷眼珠子一瞪,「你敢怎样?」 玄虚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口中吐出,「我就和你拼命!」 龙爷刚想发作,楼下传来了一阵激烈的争吵声。两个人不约而同的一起冲下楼。 依琳站在关押思文的客房门前,正和几个龙爷的手下扭打在一起。 见龙爷出现,依琳上来揪住龙爷不放,「为什么不许我进去见郑思文?为什么不准他给我上课?他是我请来的老师,他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你要把他关起来?我要你立刻放他出来,你放他出来……」 依琳又拉又拽,龙爷几乎摔倒。他气急败坏,一把将依琳推倒在地,骂道:「妳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我看妳是活够了!还不给我滚回房去!」 依琳坐在地上哭闹起来,一只鞋子踢出去老远。 龙爷命人把依琳强行拖回房。没想到依琳挣脱了,掉头就向龙爷撞过来。 龙爷一个不防备,整个人仰倒在高高的花架上,一棵将死未死的五针松重重地砸在他的头上,龙爷立时惨叫了一声。 龙爷跳窜起来,一把揪住依琳的头发,开始拳打脚踢。 屋里的思文想冲出来,却被几个把门的推回房去。 玄虚上来用身体护卫住依琳,同样也被大毛他们拿住。 龙爷对依琳,彷佛有多少深仇大恨一般,没头没脸的好一顿暴打。打着打着,依琳脸上的黑色面纱竟被撕去,露出了一张令所有在场的人都怵目惊心的脸。 人们发出一阵惊呼,因为,这是一张奇丑无比的脸-模糊不清的五官和满是瘢痕的皮肤,彷佛被地狱烈火炙烤过的恶鬼一般! 一个妙龄的少女,拥有这样的一张脸,将是何等巨大的灾难。 当面纱被撕去的一剎那,一直在不停反抗的依琳倏地呆住了。她愣了三秒钟,双手蒙面,厉声哭了起来。 玄虚发疯一样地甩开身边的人,冲到依琳面前,将她搂进自己的怀里。玄虚对着龙爷吼道:「你不要逼人太甚!」 龙爷吓了一跳!「你……你们都想造反?不象话!太不象话了!」 玄虚护着依琳回房去,因为他不想让依琳在众目睽睽之下,再忍受任何羞辱的目光。 龙爷气犹未消,对着客房喃喃道:「祸精出现了!莫非,『魔居』的末日就要到了?」 思文困在屋内,出不去,却目睹了整个事件的过程。 虽然这一切是因为他的缘故,但他清楚地感觉到,「魔居」里的人们,有着深不可测的另一面。 他们之间,不仅仅只是矛盾,而是仇恨!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他们之间的这份深仇大恨,思文无从得知。 望着人们散去的背影,思文彷佛看到,这座「魔居」一如岩浆暗涌的火山,随时都可能会冲天喷发。 思文刚想转身,忽然觉得眼前一亮,有件似曾相识的东西在他的面前陡现。他以为是错觉,摇摇头,再搜索。 这一次,他看了个真真切切。 在刚才事件的现场中心,红色的地毯上,躺着一个银光闪闪的打火机。 思文觉得眼熟,想过去取,却出不去,正好小铃铛来给思文送饭,思文抱着试一试的想法,请求小铃铛帮忙。没想到,小铃铛很爽快的答应了。 思文从小铃铛手里接过了这个银质的打火机,一眼就看到机身背面的图案。他彷佛悟到什么似的,猛然惊醒。 一朵类似梅花般的图案,使思文想起了潘丁警官的话。 潘丁警官不是说「情天恨海」失窃的那个夜晚,在博物馆附近发现了一个刻有类似梅花般图案的银质打火机吗?警方怀疑那个打火机和「情天恨海」的失窃案,有着重大的关系。 思文想到了偶遇那个鬼魅般女人的夜晚,当时有道银光一闪而过,给思文留下极深刻的印象。那个女人想伸手去取的,是否就是一个如这般的银质打火机? 思文的头皮发麻,他的思绪又被牵回到了十五年前。 经过那场几乎把天烧穿、把他幸福家庭毁灭的大火后,警官们发现的惟一可疑线索,就是一个银质刻有类似梅花般图案的打火机…… 打火机?都是刻有相同图案的银质打火机? 思文浑身颤悸,心脏无规则的乱跳。 如果十五年前的那场大火、如果「情天恨海」的失窃、如果那个鬼魅般的女人,都和这个银质、刻有类似梅花般图案的打火机有牵连的话,那么现在,这样的打火机竟在「魔居」里现身了,这说明了什么,这意味着什么? 方才那场风波的主角,龙爷、玄虚,还有依琳,谁是最可疑的人呢? 思文从未见到过依琳抽烟,余下的便是那两个一老一少的男人。 可是他们都几乎烟不离手,而且都使用打火机。思文暗骂自己,竟从没在意过那两个男人使用的是什么款式的打火机。 「魔居」里,这一夜的重大发现,使得思文坐立不安。他意识到,自己在「魔居」里的这一系列发现,必须立刻报告给潘丁警官。 可是「魔居」里没有电话,他又出不去。 他设计了很多种方法,最后都被他一一否定了。他束手无策,急得两眼冒火。 小铃铛一边催他用餐,一边好奇地询问他。 思文决定赌一赌,他看到了小铃铛,他要把赌注押在「魔居」里这个对他最友善的小男孩身上。 思文试探性的提出,希望小铃铛能为他送封信给一个朋友的请求。 小铃铛想了想,看了眼一脸焦急的思文,点了头。 思文大喜过望,立刻写了一封信给潘丁警官,然后仔细封好。为了安全起见,他让小铃铛拿着传呼机号码先去找阿朗。 小铃铛的脚步声,像一阵风,带着思文的一份希望去了,但同时又给思文留下了极大的惊恐和迷惑。 他再度想到玄虚,这一次他想到玄虚,不同于方才,他有了种说不出来的恐慌。 如果这种刻有类似梅花般图案的打火机的使用者,不是三楼那个老男人,而是他已经无法释怀的年轻魔术师的话……天啊!那将会是一个多么可怕的结果? 思文愈想愈怕,愈想愈六神无主。 他反复地问自己:到底玄虚使用的,是不是这种打火机? 他狠狠地拍打着自己的脑袋,这才无奈的发现,原来,那个被人誉为「千面神手」的魔术师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根本就没给他这个机会。 思文的心再也无法平静。 玄虚啊玄虚!在我眼里,怎么看,你都不可能是一个「梁上君子」。这恶魔的名号,怎么可能会冠到你的头上? 思文没吃饭,没洗澡,躺在床上,一点睡意都没有。他盼望着小铃铛能早些回来,给他带来如释重负的好消息。 「魔居」外,又刮起了一阵大风。巨大的风声传来,不绝于耳。 门外,有两个男人在对话,其中一个骂骂咧咧,埋怨小铃铛怎么还不来接班。 午夜时分,小铃铛终于出现在客房门口。两个男人把钥匙交给他,嘱咐几句话,就回房去睡了。 他们走后,小铃铛从门缝里塞进来一封信。 思文心跳得厉害。接过信,启封,凑到烛光下一看,信很短,没有任何落款,只有一行字: 「你的发现非常及时,此事已有重大突破,近日便可水落石出,你切勿莽动,静待几日,保重。」 思文心头一热,像是见到了久别的家人,接着心头又是一紧,因为来信非但没有让他释怀,反而加重了他的忧虑。 当思文正惴惴不安时,听见门锁响动,他连忙把信藏在枕头之下。 依琳快速地闪了进来,思文颇觉得有点意外。 思文想为几个小时前的事说几句感谢的话,却被依琳止住。依琳转移了话题:「小铃铛是这里最值得信赖的人,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有机会进来。」 「玄虚呢?他怎么样了?」对玄虚的关心,使思文忍不住脱口而出。 依琳好像有点意外,又有点失望。她指了指楼上,忿忿地说道:「那个老坏蛋,坏事做尽。他把那个没出息的也监禁起来了。」 「他为什么也要对你们下手?」思文大惑不解,「你们是他的亲人啊!」 「去他妈的!」依琳带着粗话说道:「谁是他的亲人?这些年来,他怎么对我的,我心知肚明,他没有一天不在盼着我死。」 「但妳是他的女儿啊?天下哪有他这样的父亲?」 「我不相信他会是我的父亲,我和他势不两立。」 「可是,他为什么要对玄虚不放心呢?玄虚和他……」思文的话说了一半,停住。 「还不是做贼心虚,怕玄虚坏了他的事!」 依琳说到那个「贼」字,思文听了心一沉,忙问道:「他会不会对玄虚不利?」 依琳上前一步,说道:「现在你该考虑的不是他,而是你自己。老坏蛋心狠手辣,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留在这里,太危险了。」 思文明白依琳的来意,「不!我不会一个人走的。」 「还有我呀!」依琳的声音里有一丝激动,「我为你所做的一切,你没看到、没感觉出来吗?那都是因为我喜欢你!我们一起走,离开这个鬼地方。」 思文摇摇头。 「你还在嫌我丑?嫌我的脸?」 思文再摇摇头。 「那为什么不愿和我一起离开这里?难道这里还有值得你留恋的人吗?」 依琳的双眸如火,即便隔着面纱,思文也强烈地感觉到了。 思文忽然有种感动。总是将自己的脸隐藏在黑色面纱背后的女孩,这刻,思文却发现了她的另一面。 依琳,这个刁蛮的小姐,令他同情、令他伤感。她渴望着自己的愿望实现,她把这份愿望的实现,寄托在思文的身上。 而这点,恰是思文无能为力的。 面对着依琳,思文实在不忍心让这个生活在巨大阴影下的女孩失望、伤心,可是她期待的目光,又迫使思文无法回避,一时之间,思文不知该如何应对。 思文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是的!这可恶的『魔居』里,的确有一个令我留恋的人。」 依琳很惊讶,迷惑地看着思文。 夜色,正在一层层地加重。烛火的光,将两个默然面对的人包容了起来,亦将依琳孤单的身影投在地上,显得格外凄凉。 思文到了嘴边的话又蓦地收住。他担心依琳听了他的回答后,会无法接受,会做出什么过激的反应。 思文突然想到「情天恨海」、想到传说中那两个远在天堂里的人儿,还想到了那个大情大义的女孩,他的眼眶立时变得酸紧。 「你到底想说什么呀?你说啊!」依琳等不及的追问。 思文转过身去,背对着依琳,用剪子挑了挑烛芯,目光在闪烁不定的火苗上停住,像是从小小的火苗里,看到了久远已逝的往事烟云…… 「远秦的始皇帝,统一了六国。为了让后人千秋万世的铭记住他的盖世功勋,命人用了三年时间,铸造一把珍贵无比的宝剑,这件稀世的珍宝,始皇帝爱之如命。 「为了成为秦朝的永世霸主,始皇帝不惜一切代价追求所谓的长生不老之法,伪道士向始皇帝进献了一道荒诞的秘方:说用少男的精血,可以修炼成长生不老的丹药。 「始皇帝不仅轻信了伪道士的无稽之谈,而且疏理朝政,真的就开始热衷于那种草菅人命的游戏。他在全国各地大肆搜捕俊美的少男,全然不顾百姓家破人亡的哀号。 「那些男儿初成的少年,走进他金碧辉煌的『阿房宫』,无异坠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每日黄昏,始皇帝在内殿之中,命两名少男捉对厮杀,直至胜负分晓,被杀死的少男献血,得胜了的少男献精,用他们的精血熬制成丹,每日必食两粒。 「而少男们互相残杀的武器,便是那把始皇帝珍爱的宝剑。始皇帝天天重复着他习以为常的暴行,少男们一个个接连地倒在血泊之中。这便是在远秦的年代里所发生的一个骇人听闻的故事……」 「真有这么残忍血腥的事?」 依琳很快就被思文的故事深深的吸引住了,「后来呢?」 「后来,有两个来自天南地北的少年,也不幸地加入了这个等待死亡的行列:一个叫秦天、一个叫恒海。两个俊美的男孩,眼看着自己的同伴们一个个倒下,犹如万箭穿心,感到痛不欲生。在腥风血雨的岁月里,在等待死的脚步声中,很快地,他们——相爱了。」 「两个男孩子?」依琳惊讶地叫出了声,「同性爱?」 思文看了一眼还没回过神来的依琳,点点头,「他们的相爱如烈火、似泉涌,惊天动地。他们在死亡即将到来前的煎熬之中,心与心相连,身与身相依,变得勇敢而又坚定。对光明的向往和追求,使他们决意要冲出这座灭绝人性的牢笼。」 「那……他们成功了吗?」 依琳紧张得两只手交错在一起,为那两个男孩的命运感到忧心忡忡。 「秦天,出生于魔术世家。其父人称『千面神手』,秦天师承了父亲的精髓,移花接木、改头换面,都练得出神入化。为了阻止这场杀人的游戏,他们设计了一个绝妙的方案。 「数日后,他们也站在始皇帝的内殿之上。他们的搏斗异常激烈,令人眼花撩乱。最后,恒海获胜,高举着始皇帝那把珍爱的宝剑将秦天杀死,恒海请求亲自埋葬伙伴,以赎罪孽。始皇帝并没起疑。第二天,胜者恒海再度迎战,再度获胜,而他仍然如法炮制。 「原来,秦天表演的是『诈死』之术,那血,亦是颜料所配成。死去的少男换了一副面孔,又一次次的出现在大殿之上。全因秦天的千面世传之功,他们救下了不少的伙伴。大殿之上,他们心领神会,配合默契,大殿之下,他们相亲相爱,并肩努力。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他们的戏法不慎被奸人识破,始皇帝雷霆大怒,面对着两个男孩的爱情,他不敢正视。他以为妖魔现世、两个男孩是异类怪胎,他架了一把火,势将这场他绝不允许存在世间的爱情消灭,他要把这两个他不准相爱的人统统烧死。」 「天啊!不能烧死他们。他们是无辜的,他们也是人!他们为什么不能相爱?」依琳激动的面纱掉落下来,忙用双手去遮脸。 可是这一刻,思文看着她那张变了形的脸,似乎一点都不丑陋。 「始皇帝有个最小的女儿,名叫爱姬,虽然恃宠骄横,但生性善良,敢爱敢恨。爱姬早就倾心于秦天,她的心像烈火一样炽热。她原本就反对父皇的所作所为。当听说父皇要将他视若异端的少男们活活烧死,竟表现出了令人敬仰的大情大义。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她勇敢地盗用父皇的令牌,私自放走了自己深爱着的男孩。」 「好一个爱姬!奇女子!」依琳拍着双手,赞道。 思文顿了顿,继续说下去:「他们逃到了一处江南的水乡小镇,这是秦天的故乡。他们远离了尘世的风云,隐居在一所古老的祖屋里,由于恒海酷爱江南的青竹,于是,他们在这所祖屋的周围,种满了青青的竹子,他们……」 说到这里,思文猛地停住,他豁然醒悟,热血一下子涌上头顶。 青竹?「魔居」外种满了青竹。 而那个古老的水乡小镇清水湾,他和玄虚星夜前去探访的那幢老屋周围,不也同样种满了密密麻麻的青竹吗? 玄虚,原来在他的心中,早就怀着这个远秦的传说,他对那传说中的少年念念难忘,渴望着被那青竹包围,渴望着那祖屋里的生活,更渴望能在青竹之中找回自己…… 思文的眼泪夺眶而出。 依琳完全沉浸在这个惊心动魄的故事里,一个劲儿地催促思文快快继续。 「他们只在祖屋里快乐地生活了不久,魔爪便又向他们伸来。他们被抓回了秦宫,高高在上的始皇帝抛下了宝剑,要这两个相爱的男孩,来一场真正意义上的生死对决,这个黄昏,他们已经无路可退。 「两个人之中必须有一个人先死去。大殿之上,魔鬼当道,『阿房宫』内杀气重重。他们谁也迈不开脚步、举不起手来。他们在相爱啊!恶魔暴君在大殿之上一遍遍地发难,他要亲眼看着那两个不该相爱、没有权利相爱、他不允许相爱的男孩,用他的宝剑去刺穿另一个他爱着的男孩的心窝,他并要他们看着对方的鲜血流干……」 「为什么?为什么不给他们一条生路?他们的爱惊天地、泣鬼神!这样的爱,为什么不允许它存在?」依琳的泪如泉涌,湿透了黑色的面纱。 「他们的死亡之战终于开始了,他们争相落马、竭力求输,谁也不愿成为胜者。他们宁愿在爱人的面前先死去,也不愿看着爱人的血在自己的眼泪里流干,秦天和恒海争夺着那把宝剑,争先恐后地往自己身上刺。始皇帝傻了眼,再一次震怒。他不明白两个同性之人的爱,居然会如此轰轰烈烈,以至于可以战胜死神,他要亲自出马,他要亲手去剖开那两个男孩的胸膛,看一看他们的心,是否和天下人的心一样?」 「这个恶魔要是在这里,我就和他拼了!」依琳气得浑身发抖,拳头紧握。 「就在这最紧要的关头,一直躲在大殿后注视着这一切的公主爱姬,奋不顾身的冲了出来。她抢在父皇之前夺过那把宝剑,将它刺入始皇帝的胸膛,大殿上下乱成一片。爱姬对着两个男孩大声呼喊,要他们快快冲破封锁、冲出黑暗、逃离秦宫……」 「秦天和恒海脱离险境了吗?」依琳急得直摇思文的胳膊,「还有那个爱姬,她又怎么样了?」 思文摇摇头,说道:「有人说秦天和恒海带着爱姬一起逃出了秦宫;有人说为了救爱姬,他们遇难了;也有人说很多年以后,在一个水乡小镇见到了他们,他们又在种着一大片一大片的青竹……」 思文的故事说完了,屋里静极,依琳擦着眼泪,嘴唇颤抖得止不住。 过了好一会儿,依琳像是突然悟到了什么,紧张地问道:「你说这个故事,是不是想告诉我,你也……」 思文没有犹豫,很坚决地点了点头,说道:「我不能一个人离开『魔居』,因为这里有一个我爱的人。」 「你是说……」依琳不敢再想下去。 「我爱他,我要和他一起冲出『魔居』,我不能把他一个人留下。」思文激动地说。 「能告诉我他是谁吗?」这刻,依琳特别的温柔,温柔得自然而然。 思文决定说出这个人的名字,可是他刚想开口,门就被人推开了。 依琳看清了来人,似乎无法接受这个现实,「你说的那个人,难道……是他?」 思文看了眼玄虚,点点头。 依琳转过身去,嘴里喃喃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再转回身来的时候,显然平静了许多,她指着思文问她的未婚夫:「你呢?你也爱他吗?」 面对面纱背后的脸,玄虚犹豫片刻,同样地点了点头。 依琳低下头,再度喃喃道:「两个男人的爱情,真的发生了!就发生在这所看不到阳光的『魔居』里?」 思文很亲切地把手搭在依琳的肩上,对这个曾经极度厌恶的女孩,说道:「是的!两个男人的爱情,在这所黑暗的大房子里,自然而然地发生了,爱是心,我们的心里深怀着彼此,这便是爱。这样的爱,『魔居』外的天空下,还有很多。」 「『魔居』外的天空,一定是阳光明媚,我好想冲出这黑暗,去拥抱那阳光。」依琳无限的向往。 玄虚看了看门外,走近思文和依琳的身边,压低声音说道:「你们快走吧,趁现在三更夜半,他们都在休息,快快离开『魔居』!」 思文和依琳禁不住面面相觑,不知道年轻的魔术师打的是什么主意。 当着自己未婚妻的面,玄虚拉起思文的手,说道:「谢谢你刚才终于说出那个远秦的传说,那个传说让人落泪。思文,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思文不解。 玄虚拉过依琳的手,三双手第一次奇迹般地握在一起,「依琳的身世凄惨,此事说来话长。这十几年来,我一直将她视若自己的亲妹妹,保护她尽可能的不受到伤害,为了弥补对她的亏欠,我决定娶她为妻,我要用她一生的幸福来安慰我的灵魂,我很努力的做了。 「如今,『魔居』已然风雨飘摇,我相信,一场足以摧毁『魔居』的暴风骤雨就要来临。这个时候,我最不放心的便是这个小妹。思文,我把她托付给你。看在我们相爱的份上,你就认下这个小妹,带她去阳光下生活,永远的离开黑暗,那样,不管日后如何,我都放心了。」 思文睁大了眼睛,他好像完全没有理解玄虚的意思,「我们走?那你呢?你不向往『魔居』外的天空吗?」 玄虚缓缓地背过身去,语气悠悠,「每个夜,我都梦到『魔居』外的朗朗晴空,我比任何人都向往那片天空,可是那片天空不属于我。」 思文追问:「为什么?我们相爱啊,你难道不想和我一起去那片天空下生活?」 玄虚停了三秒钟,说道:「思文,那是不可能的。」 思文急了,猛地扳回玄虚的身体,问道:「为什么不可能?只要我们冲出去,你就会拥有那片天空了。」 玄虚一阵感动,这份感动很明显的写在脸上。但很快,他的脸上一片乌云,「因为我没有那个资格,思文,我不配爱你。」 思文急了,连一旁的依琳都显得很是着急。 玄虚凝视了思文和依琳好一会儿,说道:「我把他们吸引住,你们立刻就走。」 思文还想说什么,玄虚已经退到房门口,「思文,忘了我吧,忘了一个原本就不值得你爱的人。」 思文呆呆地看着玄虚走出去,整个人像被钉在地板上一般。 依琳擦了擦眼泪,推推思文,问道:「我们走不走?」 思文蓦地回过神来,一下子清醒了许多,他在屋里来回的走着,嘴里喃喃自语:「不!他一定有什么极要紧的事瞒着我,我的感觉非常不好!这个时候,我不能离开他,我要去找他问个明白。何况,现在『情天恨海』还下落不明。」 思文刚想起步,依琳就叫住了他:「思文,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那个名字。」 思文大惑不解,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天恨海』,就是那把始皇帝最珍爱佩剑的名字,后人为了纪念那两个感动天地的少年,给宝剑取了个很伤感的名字,叫做『情天恨海』。只可惜宝剑不久前,在博物馆里被盗了。」 思文的目光直射在依琳的面纱上。他想看清,这一刻,这个和那夜博物馆外出现的鬼魅般女人十分相像的依琳会有何反应。 依琳叫了起来,「天啊!它在『魔居』里。」 思文大惊失色,失态地一把抓住依琳的手,「妳说什么?『情天恨海』真的在这房子里?」 思文突然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他的心像被什么人给揪紧了。 依琳拼命点头,「昨晚,我去找那老坏蛋要人,我几乎没有上过三楼,我知道那上面不会有什么好事。这一次,我上去了,我在那老坏蛋的门外,听到他和大毛在谈话,他们还不时的发笑,我听得老坏蛋说,那屋里藏着一件宝贝,就是『情天恨海』。」 「妳没听错?」思文还是有点不相信。 依琳又拼命地摇头,「没错。我的脸不好,我的耳朵好着呢!我听那老坏蛋非常兴奋地说,没想到『情天恨海』又回到他的手里,他还说已经通过关系找到买主,是一个什么南美洲的走私集团,专门搜罗世界各国的奇珍异宝,还说要拿到法国的拍卖公司去拍卖,这几天就要成交。我听得千真万确,就是『情天恨海』没错!」 思文的脑袋「嗡嗡」作响,乱成一片。 「情天恨海」果然在这所大房子里,这表明了什么? 长时间来的各种各样的疑惑,此刻,思文好像一下子找到了答案。 依琳问思文,「下一步该怎么办?」 思文为自己当初把那个鬼魅般的女人与依琳对号入座,感到万分内疚。但如果不是依琳,那个穿黑衣、戴面纱的女人,又是谁呢? 「不行,我非得去问个明白不可。」思文再也坐不住。 一个个的可能被排除,一个个的可能又再出现,而这些正在出现的可能,一分分、一寸寸地向那个他最不敢想、也最不愿想的人靠近,这使思文的心弦紧绷到了极点。 思文满脑子的疑问,他最担心成为事实的疑问,他一定要去找玄虚,问个水落石出才行。 思文意识到,应该把这个最重大的发现尽快报告给潘丁警官,否则,刚回归故国的「情天恨海」就很有可能再度流失国外。 思文给潘丁警官写了第二封信,依琳自告奋勇要去送信。但思文认为她目标太大,于是便拜托小铃铛再去跑一趟。 小铃铛二话没说,拿了信就走。 小铃铛前脚刚走,思文便心急如焚地往玄虚的房里走去。 第九章 冲 这个夜,注定不太平静。 整个「魔居」笼罩在死一般的黑暗里。 每一扇窗下,似乎都有一双虎视眈眈的眼睛,在盯视着将要发生的一切。 每扇门后,似乎都有一双脚,正等待着冲出来,将要到来的黎明踏碎。 玄虚的隔壁,房里仍亮着烛光。 思文知道,龙爷同样派了人监视着玄虚。 思文悄悄地摸到窗前,探头一看,只见龙爷的手下正趴在桌上,睡得香甜。 思文一闪身,进了玄虚的房间。 玄虚伏在桌上,彷佛正在写着什么。 思文压不住的种种问题,在和玄虚对视的这一剎那,哽住了。他那非要一查到底的勇气,被一种强大的恐惧所取代。 查到底,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这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其中之一,必定逃脱不了关系,如果,那个人恰是玄虚的话…… 思文不敢想下去。他感觉自己两腿打颤,站立不稳。 玄虚正想上来搀扶思文,却看到了思文手心里紧紧握着的打火机。 玄虚的心狂乱几秒钟后,就明白了思文的来意。 「思文,你还是走吧,黎明就要来了,天亮之后,你就不会再爱我了。」玄虚话里有话。 思文抬起头来,看着年轻魔术师的眼睛,他渴望从这双眸子里,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本来,我是想留一封信给你。」 玄虚指了指书桌,说道:「不过,现在看来不需要了。」 「你想告诉我什么?是不是你想告诉我,我爱错了人?」 思文害怕听到那个不想要的答案。 面前的魔术师,依然帅气逼人。思文的眼里,他的眉,总是深锁,他的背影,何等的落寞!思文的脑海里,那个赤条条受虐的男子影像,像汹涌的狂潮,时时地冲击着他的心房。 「我的确不配拥有你的爱,」 玄虚埋下头来,不敢正视思文的目光,「因为……」 玄虚欲言又止,思文的气都要透不过来了。他感觉自己问的每一个字,似乎都异常的艰难,「因为什么?你说呀,到底是因为什么?」 玄虚停了五秒钟,窒息人的五秒钟,终于像是下了一生中最大的决心,咬了咬牙,说道:「因为……我是一个贼!一个魔鬼!」 思文像被炮弹击中一般,整个人瘫软下去。 玄虚想上来扶住摇摇欲坠的思文,却被思文一把推开。 思文实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自己爱上的,竟然是一个贼?一个也许毁灭了他的家庭,夺走了他幸福生活的恶魔? 而自己,却和这样一个不共戴天的魔鬼深陷情网,无法自拔。 这样的现实,叫思文如何相信?如何面对? 思文感觉手发麻、头发晕、眼睛发花。 玄虚坐在床沿上,抽出一支烟来,哆嗦着,点了好几次,才点着。 「我自小就失去父母,在孤儿院里受尽欺负,龙爷领养了我,原本以为,我可以像别的孩子一样,重新获得幸福的生活。没料到竟落入到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这个『天使魔术团』,在名义上,是个跑江湖的表演团体,其实暗地里,却是一个训练有素的盗窃团伙,而龙爷,就是这个团伙的帮主。他看上我漂亮的外表,打算把我培养成他的一棵摇钱树。在他的淫威之下,身不由己的我,只能走上这条魔鬼出没的道路。 「我的童年和少年在打骂声中度过。渐渐的,我长大了,练就了一副好身手、成为一个名扬天下的魔术师,同时也成为这个盗窃团伙中最有本事的梁上君子。这样一天天,我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度过,我生命的季节里,从来就没有过春天。」 「难道,你心甘情愿这么做?」思文的语气里,饱含着鄙视和愤怒。 「我抗争过,也逃跑过,但最终都没能逃出龙爷的手掌。我彻底绝望了,他不断地胁迫我,没办法,我只能听命于他……而在依琳来到『魔居』后,为了她,我就更身不由己了。」 玄虚不敢面对思文逼视的目光,转过身,继续说下去:「我的心,在这所暗无天日的大房子里沉沦,看不到光明,得不到温暖,没有爱,更没有爱我的人。但我渴望光明和爱。我渴望这些,绝不亚于远秦传说里那两个感动天地的可爱少年。 「『情天恨海』的传说,像一股能驱散寒冬的阳光,温暖着我的心灵。 「那一天,『情天恨海』终于在我的面前出现!我一次次地去博物馆,在那件展览品前流连忘返,深深地被它感动,更深深地被秦天和恒海所感动!只可惜,展览会很快就结束,『情天恨海』就要离开我,远走天涯…… 「它走了,就等于把我的心也带走了,我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我不能让『情天恨海』从我身边离开!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不能再没有『情天恨海』!否则,我将会生不如死。 「我下定决心,要让『情天恨海』永远留在我的身边,就像我的爱人一样。这些年来,我做过许多不齿勾当,但没有一件是为我自己,这一次,我要真正的为自己做一次,我成功了!」 「『情天恨海』真的是你偷的?」思文怀疑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英俊的美男子,就是那夜如同鬼魅般的黑衣女人。 他亮出手里的打火机,声音发颤地问道:「好一个变化多端的『千面神手』。原来,那天夜里,在我眼前像风一样飘过去、涂着黑色指甲油的女人竟然是你?那么,这个打火机是不是你的?」 玄虚愣怔了好一会儿,脸上闪过一丝苦笑,叹道:「看来,你我真是有缘!那夜,我得手后,从博物馆里跳出来。我的东西掉了,想去捡回来,的确看到不远处有个人影。没想到,那个人竟然是你。」 「如此说来,这个打火机果真是你的?」 思文的喉咙发干、冒火,像要被撕裂开来。他害怕这个问题成为事实,他似乎看见,那个要毁灭他们爱情的谜底,像隐藏已久的石头,已经缓缓地浮出水面。 玄虚取过打火机,打火机在他手里闪着银光,「我只使用这种款式的打火机,它是我失去的家,所留给我的惟一纪念。」 思文彷佛被人当头一棒,打得没有了方向。 玄虚啊!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毫不犹豫地就承认了的事实,就要把你我的爱,推入到被彻底埋葬的坟墓之中。 十五年前,那一场骇人听闻的熊熊大火,警方怀疑的证据,就是这种刻有类似梅花般图案的打火机,而现在,这一模一样的打火机的主人,就在我的面前,就是你这个令我倾心爱恋的男子! 「那上面的梅花图案,是你刻上去的?」所有的问题,思文几乎没有勇气再问。 玄虚点点头,「那看似梅花,其实,你再仔细看看,那是一只手。是我这个魔术师的手。」 思文恍然大悟,再看。 果然,那梅花图案像极了人的手,五朵花瓣,不就是五个手指吗? 「你坚持使用这种打火机,就不怕被警方识破吗?」 「我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我什么都不怕了。」玄虚将打火机扔出去老远。 思文无法再回避下去。他脑海里那个天大的疑问,已经折磨得他心惊胆战。 他不能再等了,他要立刻知道事情的真相。即便眼前这个人就是杀人的恶魔、纵火的凶手,他也非要盘问个清楚。 「如果你真的爱我,今夜,请你为我解开一个隐藏了十五年的谜,那是我十五年来的渴望。」 思文严肃到可怕的表情,玄虚看了浑身发冷。 「十五年前,在这座城市里,曾经发生过一件惊天动地的大悬案。一场骇人听闻的大火,烧穿了『好风好水』的楼顶,也毁灭了一个原本幸福的家庭。 「三条活生生的人命,十五年来,睁着无法安息的眼睛。十五年来,活着的、死去的人们,无不在期盼、在努力,要将那个逍遥法外的恶魔绳之以法。 「那场灾难之后,警方在瓦砾堆中发现了一个打火机,这个打火机,像个无声却神秘的谜,终于在十五年后再度出现。它出现在『情天恨海』的失窃现场、出现在这所黑暗的大房子里、出现在你-一个我深爱着的人的手上…… 「你告诉我,十五年前那场大火的真相。那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火,是不是你们放的?人,是不是你们杀的?」 思文一步步逼近玄虚,一步步逼近自己深爱着的人。 他两眼喷火,拳头握得嘎嘎作响。 玄虚迎着思文,迎着他深爱的人站了起来。他并没退缩地站在那里,像一个准备承受任何报应的赎罪之人。 「没想到,这件历经十五年的悬案,还是被重新提了出来。不过,我一直在等待着,有一天,对一个能相信我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的人,说出那个漆黑的深夜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玄虚说这话时,神情是前所未有的紧张,语气里,还带着外人难以了解的巨大痛苦。 「十五年前的一天,龙爷无意间掌握了一个线索。有一把价值连城的宝剑,现身在一幢叫做『好风好水』的别墅之中。为了窃取这件无价之宝,龙爷决意孤注一掷、亲自出手。 「那个月黑风高的深夜,龙爷趁着这家的佣人回乡的好机会,出发了,他身边,还有一个被带去把风的男孩,那个还未成年的男孩就是我。 「龙爷在所有可疑的地方找不到那把宝剑,于是狗急跳墙地冲进了收藏家的卧室,我站在卧室门外,听得龙爷手持利器,逼迫收藏家夫妇交出那把宝剑。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后来,我听到屋里传出一阵杂乱的声响,犹豫片刻,我还是进去了。 「屋里一片漆黑,我被什么东西绊倒了。我担心出了什么意外,慌忙取出家传的打火机,借着微弱的火光,我几乎吓死!地上躺着一男一女两个人,浑身是血。 「我明白,龙爷开了杀戒,我用手去试,那两个人已经断气,我吓得不知所措。龙爷终于在卧室里找到那把宝剑,命令我赶快撤退。 「我回过神来,刚想熄火离开,不知怎么的,我的手被什么东西重重一击,打火机掉在了地毯上,火苗一下子窜了起来。那夜风强,大火迅速地蔓延开来。我傻了!站在那里动不了。当我被火星灼醒,才猛地撒开脚往楼下逃。 「可是,我刚逃到楼下,就听到楼上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哭声,我愣住了,小女孩的哭声撕心裂肺,就像是揪着我的心,我的脚再也无法向前迈一步。谢天谢地,我总算在那一刻做出一生中最最正确的决定:一定要救出那个就快葬身在火海的小女孩。」 思文脚底的热血一下子冲上了头顶,「结果呢?你救出那个小女孩了吗?」 「救是救出来了。但,那个女孩的脸,却完全被毁了。」 玄虚说着,眼角滚动着泪珠,「为了能收留并抚养这个可怜的小女孩长大,我作了最大的努力。龙爷怕把我逼急了,做出什么对他不利的事来,只好心怀鬼胎的认下这个小女孩做女儿。为了赎罪、为了保护这个小女孩,我几乎付出了一切。龙爷正是利用这一点,一次又一次的逼我屈从、就范……」 玄虚,一个背负着沉重十字架的大明星,白天,他是这所「魔居」的摇钱树,一到夜里,就成了这「魔居」主人泄欲的性奴。 为了那个可怜的小女孩,为了赎自己的那份罪,他承受着身心和肉体的双重折磨。 但他毕竟救出了那个女孩,这使思文激动得发狂。 那个女孩没死,还活着! 那个十五年来,人们早以为葬身火海的小女孩,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就因为这点,思文心里甚至倏然生起了一份感激。 思文急不可待地拽住玄虚的胳膊,想证实自己的疑问。玄虚说那个女孩没死,只是毁了容。难道,那个女孩就是…… 「现在,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依琳。」玄虚并没发现思文的异样表现,喃喃地说着。 「难道,你心里只有依琳?」思文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还在想着那个女孩。 不料,玄虚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现在,我的心里又多了一份牵挂。感谢上苍,在这一季,给我送来了无价之宝,我庆幸,是『情天恨海』给我带来的好运。你出现在我的生命之中,像太阳,照射进我黑暗的心房。 「『清水湾』的那场大火,把我的心点亮了。我知道,你就是我的一生,可我也清楚地意识到,你和我不是同路人,我根本就没有爱你的资格。有了你,才有我的未来。没有你,我却活不了。 「每夜,你窗下的烛光,强烈地吸引着我,可我却不能奔向这烛光。这样的痛,疯狂地折磨着我,我的心都要碎了……」 玄虚猛抽了一口烟,把头埋得很深。 思文眼睛发酸,眼眶泛红。 「现在,你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思文,我知道你一定非常的恨我,如果你想揍我,就来吧。像我这样的魔鬼,也只有下地狱。」 玄虚在思文面前始终低着头。 帅气逼人、肌肉丰满的他,在思文看来,更像个黑暗「魔居」里,向往黎明又害怕天亮的鬼,让人同情又令人憎恨。 这个像鬼一样的人,沉沦和自卑的外表下,涌动着一股渴望脱胎换骨、浴火重生的暗流。这点,思文强烈地感觉到了! 「难道,你就不想重新开始,远离地狱?」 「我?重新开始?」玄虚抬起头来,极为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思文很坚决地点点头,「还好,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我们一起冲出这所黑暗的『魔居』吧!我们还会有新的生活,相信我,你会有新生的!」 玄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魔鬼,还能够重获新生?」 思文有点激动,紧紧地抓住玄虚的胳膊,用力地摇着,「会的!只要你的心还向往光明,只要你勇敢的站起来,揭穿这黑暗、打碎这黑暗,你会重获新生的。」 玄虚猛地站了起来,也用力握紧思文的手,「思文,我还有未来?我们还有未来?」 思文大幅度地点着头。 玄虚兴奋得像个孩子,脸涨得通红,「感谢『情天恨海』,是它为我劈开了黑暗、送来了黎明。」 玄虚提起「情天恨海」,思文的表情骤然变色,「你还不知道?『情天恨海』可能就要被走私出境了。」 玄虚的表情比思文更震惊,「果然如此!龙爷用你来胁迫我交出『情天恨海』,他说他也喜欢那把宝剑,我当然不信。」 「依琳听得清清楚楚,那老坏蛋利欲熏心,和南美的走私集团勾结,想把『情天恨海』弄到法国去拍卖。」思文恨得咬牙切齿。 真相大白了,这个杀父杀母、毁灭了他一生幸福的冰脸男人,思文恨不得亲手用「情天恨海」宰了他。 「绝不能让国宝再度流失。」 玄虚考虑了片刻,说道:「我已经走错一步,绝不能再错第二步,我知道那老坏蛋可能把『情天恨海』藏在哪儿,我去把它夺回来!」 玄虚的态度斩钉截铁,容不得思文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思文赞许地点点头。这个时候,保护国宝不让它再度流失,是他们共同的目标和心愿。 思文顾不得再向玄虚说明自己的身分,更顾不得告诉玄虚,那个面纱背后的女孩,就是自己的小妹,他握着玄虚的手,说道: 「我们一起去!」 玄虚显得很激动,拉起思文就往外走。 「魔居」在死一般的沉寂中,艰难地走向黎明。 虽然艰难,但毕竟正在一步步地靠近曙光。 这一刻,思文和玄虚,两个为了「情天恨海」而勇敢冲入黑暗的人,早忘了这是「魔居」,这所黑暗的大房子里,还有-魔鬼。 他们小心翼翼地向三楼上去,尽可能不让自己发出一点点的声响。 今夜的「魔居」,出奇的寂静,像是没有了生命的存在,就连可恶的虎皮波斯猫老虎都没了踪影,而穿堂风,比任何一晚都吹得还要凶猛。 思文感到一阵寒意。他意识到,自己太过于紧张,玄虚拉了拉思文,用自己的身体为他遮挡住风的来袭。 有玄虚带路,他们很顺利的摸上三楼,摸到了书房的门。 门,竟然虚掩着,他们很顺利的进入,但这样的顺利,却是他们意料之外的。 玄虚很轻松地摸到了书桌。黑漆漆中,他的手在桌面上摸索。不经意间,他的手触碰到了一件冷冰冰的东西,他大惊失色,叫道:「不好!我们中计了!」 思文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状况,刚想问,玄虚拉起他就要退出去。 但是,来不及了,他们出不去了。 烛光很快把书房照亮,书房里,已不仅只有思文和玄虚,龙爷和手下一大帮人,将他俩团团围住。 思文知道,一场积蓄已久的决战终于要爆发了。 宽大的紫檀木桌面上,赫然摆放着那把寒光四射的宝剑——「情天恨海」。 又见到你了,「情天恨海」! 只是,这一次的相见,竟是在这种特殊的情形之下,此刻他们的身边,魔鬼林立,魔爪随时可能将他们推入到无边无尽的黑暗中。 思文的心跳得厉害,但他凝视着「情天恨海」,努力让自己一点点的镇定下来,很快,他的脑海里就没有了危险这个概念。 他彷佛看到,有两个少年正从天而降,来到他们的身旁…… 「秦天、恒海,你们好啊!在这个魔鬼张牙舞爪的紧急时刻,你们来了,你们终于和我们站在了一起,肩并着肩,面对魔鬼的围剿,来和我们一同与魔鬼决战。夜再黑,雾再浓,都不能阻挡我们冲破黑暗的脚步……」 思文的手,被另一双大手坚强有力的握紧。是玄虚,他把思文勇敢地揽进怀里。 玄虚从来没有过如此的勇敢,这一刻,他的头抬起来了,他把自己整个身体毫无保留的和魔鬼相对,他那备受摧残的心灵和肉体,怎么看,都有着秦天和恒海的影子。 思文激动的难以自持,在玄虚给他的会意而又坚定的目光中,泪水盈盈。 他觉得,他们的身心,已经和秦天、恒海凝聚成一股强大而不可摧毁的力量,凭风吹、凭雨打、任压迫、任杀戮,都要和黑暗的夜决战到底,即便是只剩一个人、一口气,也绝不认输!绝不! 思文和玄虚两人傲然地站在龙爷面前,这使龙爷恨得牙根发痒。 「既然来了,东西还没到手,怎么就要走啊?」龙爷在书桌前坐了下来,一手试着「情天恨海」耀眼的刀锋。 玄虚视若无人,上前就要取宝剑。 龙爷拿手按住玄虚,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好小子,有种!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要把宝剑拿走可以,不过,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把宝剑交出来时,你和我交换的条件?」 玄虚冷冷地回道:「是你先背信忘义。」 龙爷拿开了手,猛地指向思文,「没错,你交宝剑、我放人,可是现在,你想把宝剑要回去对吧?宝剑你可以拿去。但是,郑思文必须留下。」 玄虚闻听此言,勃然变色,「思文是我的命,要他留下,除非你要了我的命,否则,万万不能!」 「啧啧啧!不象话!太不象话了!你和他?」龙爷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眼珠子都快要瞪了出来,「郑思文知道的太多了。他看到了太多不该看的东西,我怎么能让他再走出『魔居』的大门?今天,我既要留剑,又要留人!」 「你想怎么样?」玄虚毫无惧色。 「你们刚才的谈话我都听到了。」 龙爷摁动书桌下的一只黑色按钮。剎时,电视屏幕上出现了方才玄虚房里,思文和玄虚的那一场对话。 龙爷关了监控设备,走到思文面前,目露杀气,「真可谓不是冤家不聚头啊!没想到,十五年后,那个阴魂不散的收藏家,终于借着他儿子来找我讨债了。这样也好,咱们就来个新帐、老帐彻底了结。对了,还有那个早就该死的丑八怪!」 龙爷把手一挥,门外推进一个人来。思文和玄虚见了,大惊失色。 依琳被绑着,嘴里塞着东西。 思文想冲上去,却被大毛挡住。 龙爷命人给依琳松了绑,去了口塞,对着玄虚说道:「当初我迫不得已,同意留下这个祸根,是怕有人会狗急跳墙。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寻找除去这个祸根的机会。无奈,有人防得太严。 「果然不出我的所料,如今,这个祸根要坏我的大事。她居然胆大包天,敢来偷我的宝剑。」 「依琳……」思文叫着依琳的名子,眼眶湿润,这个背负着巨大创痛的女孩,自己劫后余生的小妹,依然和当年一样的可爱。 「『情天恨海』同样使我感动,我也要为『情天恨海』做些什么。」依琳露出了一抹微笑,这微笑,竟是前所未有的美丽。 这时,有个气喘吁吁的男人闯了进来,「龙爷,追了半天,还是让……让小铃铛跑了。我们从郑思文的枕头底下搜出了一封信。」 听说小铃铛没逮着,龙爷几乎跳了起来。他一把夺过信件,匆匆地浏览了一遍,那比冰还冷的脸,完全没有了一点点血色。 龙爷像发疟疾一般,全身上下抖得不行,「完了!完了!我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的『魔居』真的就要完了!」 「你这个恶魔,你的末日到了!」思文想到十五年前的那场熊熊大火,想到倒在屠刀之下的爸爸、妈妈。 龙爷猛地转过身来,看看思文,又看看玄虚,忽然大笑起来,「你们以为我的末日到了,你们的黎明就要开始了?笑话!现在不是还没天亮吗?你们还在我的手心里,我想怎么处置你们,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想跟我决战,那先用你们的命来作代价吧。」 龙爷把「情天恨海」握在手里,来回地在眼前晃着,「不过,在取你们的性命之前,我还要补充几句,也好让你们死个明白。」 龙爷走到思文面前,「先来告诉你,你那阴魂不散的收藏家老爸,千收藏、万收藏,就不该收藏那把致命的宝剑。你可知道那是把什么样的宝剑吗?就是『情天恨海』!如果他不是为了想捐出这把宝剑,而让它亮了相,又怎么会平白无故地招来一场杀身之祸呢?」 龙爷语出惊人,思文不由得瞠目结舌。 他作梦都没有想到,他魂牵梦萦的圣物,原来曾经日日夜夜的陪在他的身边,他和「情天恨海」,竟有过这么样一段奇特的因缘! 童年时的思文,只隐约记得父亲喜爱收藏古董、玉器之类的玩意,却不料老爸那丰富的藏品中,竟还有这样一件无价之宝。 「老爸啊老爸,面对屠刀,你和妈妈为『情天恨海』献出了生命,至死都拒不交出宝剑,今天,你的儿子同样不会被『情天恨海』抹黑。」思文心中默念着,想一拳把眼前这个冷面屠夫打入地狱。 龙爷又走到玄虚的面前,用一种极其暧昧的眼神扫着玄虚,「有一件事,想必十五年来你都没弄明白。那天夜里,我带着你去郑家,我得手后,命令你立刻撤退,可是你举着打火机,傻呆呆地看着地上的尸体,你惊恐的样子提醒了我,绝不能让警方得到任何线索。 「我趁你不备,用剑柄猛击了你的手腕,藉你的火,灭我的迹,如此,才让那场大火变成了一个十五年都解不开的悬案。这,还得归功于你那个打火机。」 「原来是你动了手脚!你好狠毒!」玄虚气得就要去掐龙爷的脖子。 龙爷显得非常得意,「就是这把当年被我走私出去的『情天恨海』,使我拥有了我所想要的一切东西,没想到,多年以后,这把宝剑又回归了故里。 「更令我没想到的是,就在我绞尽脑汁怎样再把『情天恨海』弄到手的时候,那一天,我竟在晚报上看到那把宝剑失窃的惊天大新闻。这伎俩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除了我那会千变万化的高徒,谁还有这个本事? 「可是,你宁死都不肯交出宝剑,为了这把『情天恨海』,我的棍棒、家法都奈何不了你。可是老天助我;郑思文,是他让我第二次得到了这件无价之宝。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我的运气会这么好?更让我想不明白的是,为了这个穷小子,你竟可以放弃你最看重的东西?」 玄虚怒火中烧,朝着这个一如噩梦般纠缠了他二十几年的魔鬼,狠狠地啐了一口。 最后,龙爷走到了依琳面前,用手摩挲着依琳的黑色面纱,「妳这个丑八怪。留下妳,是我一生最大的错误。其实,妳早知道我不是妳真正的父亲。这一点,从妳对我仇恨的目光里,就能看得出来。 「现在,我终于可以告诉妳,妳恨我是对的。因为,就是我亲手杀死了妳那抵死都不肯交出宝剑的老爸和老妈。」 依琳愣怔了,她完全没听明白对方的意思,「你说什么?我的……」 「那年妳才多大?当然不知道。十五年前,那对葬身于火海之中的夫妇,就是妳的亲生父母。」龙爷把手指向了思文,「他,就是妳的亲哥哥。」 依琳迷糊了!魔鬼的每一句告白,每一个字,都像是惊雷般在她的耳边炸响,这突如其来的真相,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她转过身去,看着思文。这个她眼中出类拔萃的男孩,竟是她的亲哥哥。 「是的!妳的确是我的小妹。十五年来,我们都以为妳已经被熊熊的大火夺去了生命,谢天谢地,妳还活着。」思文伸出双臂,向大难未死的小妹敞开了怀抱。 依琳双手掩面,哇哇大哭起来。 哭声,宣泄着依琳压抑得太久的心酸,也宣扬着这个女孩幸福的心声。 这一刻,她恍若身处梦境一般。 同样的,如入梦境的不仅是依琳,还有一个人-玄虚,这从天而降般兄妹团聚的一幕,看得他目瞪口呆。 思文就是那个收藏家的儿子?这个事实,令玄虚百感交集、无言以对。 那场令人诅咒的大火,给思文带来了什么?十五年来,这个坚强的男孩,是怎么挺过来的?这些日子,玄虚几乎想到了思文的一切,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远在十五年前,他已然和思文的痛苦、仇恨与未来联系在了一起…… 难怪思文总是期待着要亲眼见见那个「魔鬼」,原来,他有最充足的理由,要求看看那个魔鬼是何等的嗜血、狰狞,他甚至还有权力一枪结束掉那个魔鬼的性命。 而自己,是否就是那个魔鬼? 思文显然注意到了玄虚的强烈反应,他的目光迎向玄虚,脸上的表情是难以言喻的复杂。 玄虚突然跪了下来。面对思文,他直直地跪了下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可是他的每一滴眼泪在思文看来,都像是一连串忏悔的心声。 思文不顾大毛他们的阻拦,走近玄虚,将这个把头深深埋下的男子慢慢地扶起。 思文蓦地展露出一个笑容,这让玄虚大感意外。 「思文,你该恨我,你该用『情天恨海』杀了我……」玄虚难言的痛苦,彷佛要把他击垮、粉碎。 思文摇摇头,仍然微笑,「不!你救了我的小妹,你收留她、抚养她长大,并保护她不受到伤害,你付出了什么?为此,玄虚哥,我还要感谢你。」 玄虚泪眼婆娑,想对思文说些什么,唇却颤抖得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思文会意的点点头,拉过依琳,三双手又一次握在了一起,思文意味深长的说道:「好在,我们团聚了,我们还在一起。」 「够了!」龙爷看不下去了。他命人将三双手拆开,紧着牙关冷冷地说道:「你们是团聚了,不过,很快地,你们又该分离了。」 龙爷正要发话,「魔居」外,突然响起了尖厉的警笛声,在黎明即将到来的夜空中,这撕裂黑暗的笛声,显得格外响亮。 「魔居」里一片骚动,乱成一团。 龙爷喝令手下:「不许乱!」 「快交出『情天恨海』,你们被包围了。」思文紧紧盯着还在龙爷手里的那把「情天恨海」。 龙爷眼睛发直,布满血丝。他猛地拔出「情天恨海」,一剑下去,书桌的一角顿时被砍掉了。 龙爷像一头无路可逃的困兽,指着思文,命令玄虚:「你,立刻给我将这个人送上西天,否则,你也立刻死。快!」 狗急跳墙的魔鬼要动手了,玄虚浑身的热血上下乱窜,他知道,这个时候,思文的生命危在旦夕。 「思文是我的命,要杀思文,除非我先死了。」玄虚双手握拳,准备拼个鱼死网破。 「魔居」外,高音喇叭开始发布着最后通牒,像有成千上万的人声,汇聚成一股强大的力量,要把正拼死抵抗着的「魔居」大门撞开,把这所黑暗的大房子粉碎。 龙爷青筋凸起,满脸冷汗,发疯似的叫道:「好,那我来成全你们,去见那两个早在西天等着你们的人吧。」 龙爷高举起宝剑,杀气腾腾的向思文刺了过来。 玄虚一个箭步,将思文挡在自己的身后。宝剑刺入他的肩膀。剎时,他的肩、胸都被鲜血染红。 玄虚受了伤,思文顾不得龙爷再一次高高举起的宝剑,忙用自己的身体去护卫玄虚。 人们还在顽强地撞击着「魔居」的大门,一下又一下,像发出的低沉吶喊,又像是敲响黎明的钟声。 龙爷面如土灰,像个即将被黎明湮没的魔鬼,在做最后的挣扎。 大毛等一帮人,向思文和玄虚凶神恶煞般地扑了上来。 思文和玄虚紧紧地拥在一起,共同面对死神的降临。 就在这时,龙爷突然惨叫一声,手里的宝剑「当啷」落地。 思文和玄虚诧异地转过头去。 好一个依琳,在刽子手的屠刀就要落下的关键时刻,竟不顾一切地冲到龙爷面前,狠狠地咬住龙爷的手腕。 宝剑落在了地毯上,眼捷手快的依琳一把抢过宝剑,架在了龙爷的脖子上。 龙爷万没料到,自己会栽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手上!虽然心有不甘,但又不敢乱来,他喝退手下众人,被迫随着依琳一步步向门外退。 依琳一边控制着龙爷,一边对思文和玄虚喊道:「快去把大门打开!」 思文想拉着玄虚一起下楼,无奈,血流不止的玄虚显然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他一个劲地向思文示意,「别管我,快,快去打开『魔居』的大门。」 思文将玄虚扶靠在栏杆边,拔脚冲下楼去。 龙爷自知山穷水尽,趁依琳呼叫思文的间隙,翻身向依琳手里的宝剑抓来。 依琳没有闪避,双手发力,「情天恨海」对着龙爷的胸膛,直直地刺了进去。 她用整个身体顶住宝剑,彷佛要用十五年来最大的力气,将面前这个恶贯满盈的魔鬼送入地狱。 「老坏蛋,你去死吧!」 在依琳惊天动地的吶喊声中,龙爷整个身体直挺挺地仰倒下去…… 就在倒地前的一刻,他死命地抓住楼道内的烛架。烛架上的烛台被扳倒了,巨大的红烛落在地毯上,地毯迅速地燃烧。 火,沿着地毯飞快地蔓延。一阵阵的穿堂风,令火势像脱缰的野马,势不可挡地冲向墙、冲向屋顶、冲向整个三楼…… 还没等人们反应过来,熊熊的大火已经向二楼席卷而来。 打开了「魔居」大门的思文,顾不得和阿朗他们打个招呼,看到这一情景,顿时惊呆了! 三楼着火了!三楼上,还有他的至爱和亲人,他们还没下来。 依琳,刚刚团聚的小妹;她的手里,还保护着「情天恨海」。 玄虚,就要走进阳光的爱人;为了他,身负重伤,鲜血还在流淌。 而此刻,噬人的烈火,像张牙舞爪的恶魔,要将他的爱人和亲人统统吞噬…… 不!这绝对不能! 思文感觉,有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地推了他一把。 他的脚,像离弦之箭,奋勇地冲向三楼。 烈火疯狂,烈焰蒸腾。 强大的热流像一堵令人窒息的高墙,阻挡着思文前进的脚步。 思文不顾一切的往上冲。 他已全然不顾什么是危险、什么叫死亡,他只知道,黑暗的「魔居」很快就要轰然倒塌,他要向这块即将被埋葬的黑暗之地夺回自己的爱、夺回自己的情! 思文高喊着爱人和小妹的名字,冒险冲上了三楼。 他看到了!透过烟雾,他终于看到了怀里正紧紧抱着「情天恨海」的小妹,和已无力前行的爱人。 他哭了,思文蓦地大哭。 「玄虚哥,小妹,我来了!别害怕!要活我们一起活! 「这黑暗算得了什么?这大火算得了什么?快看啊!这曾经坚不可摧的『魔居』,就要在黎明前的熊熊大火中轰然倒塌!我们手挽着手冲出去,去迎接黎明!」 依琳哭得比思文更加厉害。 她好像是十五年来,第一次这样痛痛快快地哭泣。她觉得自己的每一滴泪水都浸满了幸福。她呼应着哥哥思文,将「情天恨海」交入玄虚的怀抱,同哥哥一道,一左一右地挽起了玄虚的手臂。 玄虚的血还在不停地流着。 他的视线里,红彤彤的一片,彷佛满世界的茉莉花,烂漫盛开。 他闻到了严冬之后的气息-那是春天的气息,这气息可以弥漫四季。 春天明媚的阳光,正开始直直地射进他的胸膛。他感觉周身似火般洋溢起极大的温暖,他看到太阳正在对着他笑、青竹正在对着他摇,像是正召唤着他,快快投入「魔居」外那晴朗无垠的世界。 那片天空下、那片竹林里,有一个人就站在他的身边,陪着他,一直陪到永远…… 思文和依琳,一左一右,牢牢地挽住了玄虚的臂膀。 他们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三个人的目光,在一个点上汇聚。 突然间,他们听到前方有两个高亢的声音响起:「我们也来了!」 烈火之中,他们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两张似曾相识的美少年面孔,感受到了那份数千年以前,便已经在这片古老大地上蔓延的挚爱真情。 他们不由得热血奔涌,迎着那两个飘荡了千万年的声音,异口同声地喊出了一个字:「冲!」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