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箭双雕》 第一章 玄氏一族与皇族李氏有着深厚渊源,自开国之始便一直追随在旁。每一位李姓皇族身边都至少会有一位玄姓之臣辅佐,如两股浓血,在经历千百年的流淌之后,早已融为一体,唇亡齿寒。 玄尚之是玄家“尚”字辈中最小的孩子,自懂事起便被传授忠君爱国之道,直听得滚瓜烂熟、倒背如流,连说梦话都喃喃不断,真是一想起来便头晕脑胀,恨不得逃之夭夭。偏生他自幼聪颖,长辈们对他寄望甚高,期盼他有朝一日光耀门楣、为玄家锦上添花。而他又是小辈之中最为机警的,若有朝一日李氏再添新血,想必玄尚之是想跑也跑不了。所以,玄尚之天天烧香拜佛、求爷爷告奶奶、撒泼打滚、本领用尽,反正就是不愿入宫。倒不是他不愿报效国家,男儿志在四方,玄尚之当然也很希望自己能建功立业、名垂青史。但是……实在是他几位哥哥的前车之鉴令他望而生畏。 “尚”字辈这一代子孙也算人丁兴旺,连出数名出类拔萃的小辈。可惜恰逢五位皇子的储君之争,结果众兄弟各为其主,斗得天昏地暗,连在家中都明枪暗箭、剑拔弩张。最后连带整个玄氏一族都阴气森森,人心惶惶,令年幼的玄尚之深感争权夺势的可怕。 最后,太子李惊涛被废,四皇子李惊海以谋反之罪问斩,八皇子李惊漩被贬为庶人,九皇子李惊滢发配充军,六皇子李惊鸿登基为帝,才为这场龙争虎斗拉下了帷幕。 反观玄家几位兄弟,追随大皇子的玄尚悯无故自缢身亡,疑云重重;追随四皇子的玄尚卿看破红尘,远离朝廷四海漂泊;追随八皇子的玄尚武自主子被贬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追随九皇子的玄尚欣中毒身亡,凶手至今不明;只有追随了六皇子的玄尚德,才成为了唯一的胜利者,获得了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功名利禄,却也在皇位之争中落下病根,一生不能如常人般跑跳,说不清到底是得是失。 可以说,一直以来,玄家兄弟总是为了皇室的权势之争而骨肉相残,如今的玄家有多么辉煌,背后便有多少无法外道的血泪。 玄尚之虽然没有看到开端,但也亲眼旁观了这场争霸战的结果,更坚定了他绝不入宫辅佐皇子的决心!所幸他诞生得晚,挑来挑去也没挑到他身上,当皇位尘埃落定时,他才九岁而已,令他暗自庆幸不已。 天下大定,玄尚之自然乐得轻松惬意。整日早早做完功课便爬树掏鸟、下河摸鱼,有长辈们宠着疼着、同辈兄长们纵着怜着、小辈们更是唯他马首是瞻、拥他为王,真可谓得天独厚,唯我独尊。 可惜,好日子才持续了一年,便随着太子李守誉的诞下而烟消云散。 玄尚之惶恐之极,东张西望,发现同族兄弟哪个都不及他才智过人,哪个都不似他年纪正好,横看竖看,除了他,玄家再不可能挑出第二个人选。直把玄尚之悔得顿足槌胸,恨自己怎么不装疯卖傻混到五十岁。 早当惯了众星捧月的月亮,一下子要他入宫给一个小婴儿当捧月的星星,也难怪玄尚之百般不愿。不过再耍赖也没有用,谁让他几位出色的哥哥死的死、没的没,剩下的瘸子里他已经是将军第一人。最后嚎啕大哭了三日,还是被老爹——当朝丞相玄绍压上马车送入了皇宫。 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玄尚之到底是玄家子孙,十分顾及玄家颜面。他恭恭敬敬地向皇上、皇后请了安,毕恭毕敬地逐一聆听内务太监、奶娘、宫女、乃至看门侍卫的教诲,默记太子殿的常务,一副乖巧可爱的模样。 但心里,早将小太子殿下骂了个狗血淋头:一个屁大丁点的小娃娃用得着这么多人伺候吗?虽然名义上是太子伴读,但太子还不会爬呢,我这个伴读也来得太早了吧?! 脸上挂着纯洁无辜的天真表情,嘴角扬着可爱无邪的微笑,眼中闪动着好奇兴奋的光芒,心里臭骂着素未谋面的太子李守誉,玄尚之终於来到了太子殿,与他的天敌见上了第一面。 “太子殿下不怕生,你多陪他说说话、哄哄他,殿下自会认得你。若能让殿下喜欢,你在宫中的地位就上去了。有什么不懂的地方直管来问我,我自会教你,记着要少说多做。” 陪个没长牙的小娃娃说话?宫里人不知道什么叫对牛弹琴吗? 干嘛让他喜欢我?他喜欢我,我的地位就能上去,难道让我堂堂玄府公子以色侍人? 玄尚之心里哼哼着,嘴上连连应着,还乖巧地说了一声谢谢。奶娘见他态度恭敬诚恳,便额外提点了一些宫中避忌,这才离开了。 玄尚之的眼珠滴溜溜一转,见内侍太监站得远远的,周围无人,立刻收起乖巧的笑脸,满脸厌恶地看着摇篮中酣睡的小太子。 哼!原来堂堂太子也不过尔尔嘛,长得……长得……嗯……是蛮可爱的……圆圆的、粉粉的、嫩嫩的…… 当玄尚之发现自己竟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害他人生颠覆的罪魁祸首时,立刻敛敛心神,满腔愤恨涌上。四下瞅瞅,无人注意,於是悄悄上前,伸出手,捏住了太子殿下的小脸蛋。 好嫩啊,掐一下不会掉块肉吧? 心中思忖一下,还是冒不起这个险,於是改掐为拧,捏着这团小肉不太用力地一转…… “哇!哇!哇!” 太子殿下当场抗议,吓得玄尚之后退三步。 “你干什么?!” 玄尚之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六、七岁大的漂亮小宫女抱着一床小被子瞪着他,显然是正巧看到那一幕。 玄尚之心下一惊,脸上挂起无辜的表情:“我、我只想摸摸太子殿下,谁知道他一下子就哭了。” “少来!我明明看到你拧他了!” 小宫女气势汹汹地走过来,将小被子往玄尚之手里一塞,便用她白嫩的小手狠狠地戳着玄尚之的头:“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明知道他是太子殿下还敢冒犯!知不知道会杀头的!” 这名小宫女生得俏秀可人,明眸皓齿,眉目如画,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满是灵气,肤色白皙如雪,真是十足的美人胚子。她一靠近玄尚之便有一股淡淡的花香袭来,虽然动作粗鲁,但玄尚之却彷佛乐在其中般咧嘴笑了起来。 玄尚之终於发现了宫中的唯一好处,便是宫内的女孩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一流长相,举目望去遍地美人,倒是比在宫外慢慢寻找要来得方便。脑中忽然升起了一个念头:在这里混个几年,娶个最漂亮的带回家也不错啊! “你还傻笑!知不知道闯祸了!”小宫女见眼前的“犯人”不知悔改竟还在傻笑,气得直跺脚。 “你长得不错,有没有婆家?你是宫女吧?作宫女的一般家境平常,虽然跟我不太门当户对,但作小妾还是可以的嘛。” 小宫女当场愣住,玄尚之还美滋滋地说个不停,他哪儿意识到平时总会令长辈莞尔、小辈叫好起哄的话,会在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中埋下了祸根。 小宫女怔了半晌,忽然灿笑如兰,甜甜一笑间两个小酒窝隐隐浅现:“奴婢金儿,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软声细语,轻中带柔,听得玄尚之一阵酥麻。 “在下玄绍之子——玄尚之。”玄尚之有模有样地行了个礼,十岁大的他做出大人般的动作,看去倒是说不出的趣致可爱。 “原来是相府的二公子,金儿适才失礼了,还望公子海涵。”金儿微微欠身,笑意盈盈。 “哪里哪里,唤我尚之即可,以后同殿共事,还要仰仗金儿姑娘多多提点呢。” 别的不会,打官腔可是玄尚之自小耳濡目染。 “二公子客气了。公子初来乍到,难怪不知太子殿下身娇体贵,倍受皇上、皇后怜爱,别说磕着碰着,就算一会儿不笑,也足令整个东宫愁云惨雾。公子适才伤及太子,这个罪名可不是一句相府二公子就能担待得起呢。再者,金儿虽是小小宫娥,微不足道,但追根究柢,名义上也是皇帝的女人,公子出言轻薄,恐有对圣上不敬之嫌,不知这两条罪名足不足以波及整个相府呢?” 金儿说得太过温柔动听,以至於玄尚之很受用地听了半晌才意识到她说了什么,顿时怔住。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意识到这些“罪名”可大可小的玄尚之马上气急败坏地说:“谁说我伤太子了!明明是你误会了!你才几岁啊,还皇帝的女人呢!” “哟,公子心虚吗?这么生气干嘛?既然公子不怕,不如咱们请皇后娘娘评评理如何?” 金儿继续笑靥如花,但玄尚之已经感觉不到她的美丽,只觉眼前的小女娃堪比再世母夜叉。 “少拿皇后来压我!” 玄尚之嘴上虽硬,但心底发毛,深知这事要真计较起来确实不妥,但怎么也拉不下面子求饶。 “您是相府二公子,自然不用把皇后娘娘放眼里啦,既然不怕,那就跟奴婢走嘛!” 金儿说着上前一拉,玄尚之当即将她一把推开,金儿踉跄几步,险些跌倒。 她愣了愣,顿时又笑了起来:“好啊,不仅死不悔改,不肯向娘娘请罪,还弄伤了好心劝诫的宫女,真是罪加一等。” “谁弄伤你了!你别血口喷人!” 谁知金儿挽起衣袖,在白嫩的胳膊上用力一咬,得意地将牙印在玄尚之面前晃了晃:“罪证就在这里呀!我拉你去见皇后,你拒绝前往,还咬伤了我!” 玄尚之怔了片刻,明白过来后当场暴跳如雷:“你敢诬陷我?!” “诬陷你又怎么着?你不去也无所谓,反正我已经有足够的证据了,你就等着挨板子吧,二公子~”金儿高傲地一仰头,衣袂翩翩,优雅地走了出去。 玄尚之呆站半晌,一时无从反应,身后的摇篮忽然传来一阵咯咯的笑声。玄尚之回头一看,只见襁褓中的小太子不知何时止了哭声,好似看到玄街之的呆滞模样,正笑得欢呢。 不到半盏茶的时间,果然来了两名太监,轻易地找到了藏在梁上的玄尚之,一棍子捅了下来,一左一右,架着就去见皇后娘娘了。 玄尚之呆滞地一边被拖着走,一边在心中思量:我、我只有十岁,可不可以用年幼无知搪塞过去? 玄尚之进宫时见过皇后娘娘,对她的第一印象是:维容华贵、慈祥美丽。 但对金儿的印象又何尝不是俏丽可人、乖巧伶俐? 结果如何? 玄尚之本能地告诉自己,不要对皇后娘娘的仁慈抱太大希望…… 玄尚之战战兢兢地跪到皇后面前,看着皇后身边的金儿笑得得意洋洋,不由警钟大敲,拼命思索如何避过这一劫。 当今皇后萧敏乃安国公(前任北镇王)萧儒之孙女、当朝大将军萧孟辰之女。她素有女诸葛之称,连骁勇善战、心思缜密的皇上都对她敬佩有加。入宫之前,玄绍曾特别叮嘱玄尚之不要得罪皇后娘娘,此时此刻,玄尚之只能在心中暗暗掂量自己有没有本事唬弄住这位巾帼英雄。 而这番思量,直至许多年后,玄尚之尝试了数回,才终於达成最后结论:不要找死。 可惜,此刻的他,还存有几分侥幸心理。 “娘娘,就是他!不仅对奴婢出言调戏,对太子大胆犯上,还对娘娘出言不逊!”金儿指着玄尚之嚷道。 玄尚之马上摆出一副委屈的模样,扑倒在地,哽咽着说:“尚之该死,尚之初见太子殿下,见他生得虎目龙眉、熠熠生威,不禁心生仰慕,一时情难自禁,上前轻触,却没料到惊扰了殿下,还令宫女金儿心生误会,尚之自知罪无可恕,请娘娘责罚!” “你胡说!你明明是故意拧殿下的!”金儿见他不承认,当即大叫起来。 皇后轻轻一扬手,金儿立刻乖乖噤声,但还是杏眸圆睁地怒瞪着玄尚之。 “娘娘,若尚之有心伤害太子金体,想必会在太子身上留下痕迹,娘娘只需查证一下殿下身上有无伤痕,便知尚之是否说谎!” 玄尚之言之凿凿,因为他知道那一拧不可能令太子脸上留印。这种事,既无实证,自然难以服众,再顾及到玄家在朝中的地位,这个罪名是不可能让他担下的。 玄尚之虽然俯地磕头,但看不到的地方已经微微扬起了嘴角。 哼哼哼!若是寻常小孩只怕早就吓得招认了,可我是玄尚之,玄家最机警过人的小少爷,别说皇后,就算皇上亲审也吓不住我!哼哼哼! 果然,皇后娘娘温柔慈爱的声音响起:“金儿,尚之初入宫闱,对宫规尚不熟知,偶尔犯错在所难免。本宫相信他确是无心之失,你毕竟看不真切,只怕是误会他了。” 娘娘的声音真是天籁之音啊~~ 玄尚之在心中暗叫。 “娘娘!金儿的眼神好着呢!”金儿不甘地叫道。 “那你的意思是,本宫错了?” 皇后娘娘的声音一沉,金儿慌忙垂首:“金儿不敢。” “好了,此事就此作罢。下次再遇到这种事,若无实证便不用来禀了。本宫统领后宫,但求以和为贵,本宫不想看到、听到一些没根由的事情,你明白吗?” “是……”金儿顿时好似蔫了一般,连说话都有气无力。 活该! 玄尚之暗暗叫好。 “尚之,你起来吧。你父亲和兄长都是朝中重臣,一直为皇上分忧,以后誉儿还要烦劳你多加照顾,本宫就当你是自家人,你也不必太过拘礼。” “谢娘娘!” 玄尚之美滋滋地起了身,决定看在皇后娘娘的情面上,稍稍原谅太子颠覆他幸福人生的罪过。 玄尚之嚣张跋扈地看了看金儿,金儿小脸涨得通红,气呼呼地瞪着他,令玄尚之心中一阵暗爽。 这时殿外太监通报,翰林学士玄尚德、云骑尉乔无羁求见。 玄尚德是玄尚之的亲生哥哥,兄弟二人感情很好;乔无羁是玄尚德的好友,看着玄尚之长大,关系自然也很亲密。他二人入朝为官,一向事务繁忙,玄尚之已有多日未见,此刻听到他俩求见,不由心中欣喜。 很快,两名相貌俊朗的男子双双而入。 长相清秀俊俏的人便是玄尚之的兄长——玄尚德。他以十二岁之龄高中状元,其涵养、学识都深受先帝仁渊帝李擎渲的喜爱,后追随当今圣上李惊鸿,为助他登基鞠躬尽瘁,深受皇上信任。 但朝官提及玄尚德时,却往往不提他的贡献,反而津津乐道於他总挂在脸上的温柔微笑。那份善意的笑容总令旁人感觉到一丝发自内心的暖意,却模糊了他的危险与心机,成为了玄尚德最突出的特点。 至於乔无羁,乃当朝大元帅乔庆山之子,完全继承了父亲的刚强健硕,生得孔武有力、虎虎生威。再加上天之骄子的生长环境,造就了他毫不做作、大咧咧的性情。那爽朗的大笑清晰地传达着他的憨实与豁达,虽年纪不大,却在武官之中有着极高的人缘和评价。 玄尚德、乔无羁被誉为朝廷新秀中最突出的二人,也一直被皇上当作未来辅佐太子的栋梁而深受恩宠,所以,皇后娘娘也视他二人有如家人,十分宠信。 “臣玄尚德、乔无羁叩见皇后娘娘。”玄尚德与乔无羁向娘娘跪拜请安。 “免了,本宫说过,一人东宫就当是回自己的家,不必拘谨。” “谢娘娘。” 玄、乔二人与皇后娘娘寒暄了一番,宫女奉茶、端上精美的糕点,一屋子人便再无拘谨,开始闲话家常。 乔无羁一见玄尚之,便乐呵呵地上前热情地抱了抱,还捏着他的小脸哈哈大笑:“这么久没见又长胖了!老实说,是不是在家没练功,整天吃喝玩乐?” “痛!轻点啦!乔大哥,五天前咱们不是才见过吗?说得好像五年没见……哎哟,你轻点!”被乔无羁“热情”得两颊滚烫,玄尚之无奈地提醒着。 可是乔无羁却开始饶有兴趣地挤兑起他的脸,把玄尚之那张清秀的小脸挤出千奇百怪的模样,逗得金儿咯咯直笑。 “乔、乔大哥——!” 眼见屡次抗议无效,天敌金儿笑得幸灾乐祸,脸上又痛得泪水直打转,直把玄尚之急得拼命挣扎。 可是乔无羁练家子出身,哪是玄尚之这样的三脚猫能对付的?几来几回反而让脸更疼了。 玄尚之总算明白,乔大哥不可能是多日未见才这么亲热的打招呼,当初数月未见也没见他招呼得这样死去活来过。 “哥……”玄尚之泪眼婆娑地向玄尚德投去一个求救的目光。 玄尚德目露不忍,小声地向皇后娘娘说道:“娘娘,尚之年纪尚小,让他知道错就行了,不如……” 皇后放下茶碗,面露惊异,语带困惑:“玄爱卿这话从何说起?尚之犯了什么错?本宫何时说过要罚他?想必乔爱卿是多日未见尚之,一时情难自禁才会如此,玄爱卿过虑了。” “是啊,好久没见尚之,发现他越长越俊,瞧他生得虎目龙眉、熠熠生威,要不是因为他是小辈,只怕我都要心生仰慕了!” 耶? 玄尚之瞠圆了眼睛,目瞪口呆地看着乔无羁。 “乔爱卿,你也真是的,轻着点,别吓到尚之了。”皇后柔声道。 “是,娘娘。” 乔无羁嘴上答应着,手上却更加用力了。 “乔大哥……”玄尚之已经带起哭腔。 乔无羁压低嗓门说道:“别恨我,你应该知道错在哪里了。” 这边的金儿见势头正好,立刻火上浇油:“娘娘,他还咬我来着!” 说着捋起衣袖,眼中迅速涌起水雾,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她骗……哎哟!痛!” 呜呼,莫非我今日要命丧於此? 皇后面无表情,声音却冷了几分:“金儿,本宫千挑万选,选了你伺候太子,正是因为你机智过人,聪明伶俐,比其他同辈优秀许多。不知是本宫看错了你,还是你小看了本宫?难道本宫会看不出七岁女童的牙印与十岁男童截然不同?” 就是嘛!玄尚之忍痛点头,无声表达着对皇后的支持。 “这么拙劣的栽赃手法,实在令本宫失望。若真想栽赃他人,怕痛、怕苦、不肯牺牲又怎能让人信服?若连自己都骗不过,又怎能骗倒他人?记得下次巧妙些。” 金儿想了想:“那奴婢以掌心用力擦过碎石,就说是他推倒的,这样行吗?” “跌倒之时多为掌底、手腕擦伤,倘若位置不对,自然不能信服於人。若能忍痛施出苦肉计,见红渗血,自会更加可信些。切记不要低估你要蒙骗的人,既要陷害,势必要面面俱到,绝不能让对方有翻身解释的机会。” “谢娘娘教诲,金儿记住了!” 这算什么教诲?! 玄尚之立刻哭得好不凄凉。 玄尚德见弟弟示弱痛哭,不由更加不忍:“娘娘……” “玄爱卿啊,昨个儿皇上赐给本宫一些上等的远安鹿苑茶,本宫知道你嗜爱品茗,专门给你留着呢。”皇后打断玄尚德的话,笑得人畜无害。 玄尚德闻言顿时两眼一亮,欣喜若狂:“谢娘娘恩典!” “金儿,带着玄爱卿去取鹿苑茶吧。” “是。” 看到玄尚德乐呵呵地跟着金儿离开,玄尚之在心中悲嚎:“哥,几两茶叶就把你弟弟给卖了!天理何在?!” 皇后优雅地夹起一块白玉糖糕,眼角含笑,看着可怜兮号以目光向她求饶的玄尚之,若无其事地吃了起来,置若罔闻。 娘娘…… 两刻钟后,皇后终於开恩让众人退下了,言外之意,也是让乔无羁放了玄尚之。 乔无羁甩甩早已酸痛的手,怜悯地看着已经说不出话来的玄尚之,依然是那句话:“不要恨我啊……” 而玄尚德若获至宝般小心翼翼地捧着茶罐,说了一句“以后别惹娘娘不高兴了”,便迫不及待地回府泡茶去了。 金儿定定地看着玄尚之,笑得诡异骇人,温柔地说:“以后就要同殿共事了,要好好相处哦~” 身心倍受摧残的玄尚之落寞地独自一人躲到御花园深处,望着湖中的倒影,看着好似两颊挂着肉包子的脸庞,突然悲从中来,哇一声大哭起来。 皇宫,太可怕了啊! 第二章 玄尚之不是一个认命的人,越身处逆境,便越是心中不忿。众人越是因为紧张宝贝太子殿下而责罚他,他便越是迁怒太子。可惜,总是会有十倍的惩罚返回他身上,如此循环几番,太子活蹦乱跳、越长越圆润,玄尚之却心力交瘁、越活越倒退。 怎么惩罚太子最好呢?当然是让他失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之尊! 但是皇上只有李守誉这一根独苗,废了这个太子实在是后继无人。而且,就算用“秽乱宫廷”、“结党营私”、“图谋不轨”的罪名来嫁祸给他,但对於一个不满周岁的皇子来说又似乎太没说服力了…… 怎么办呢? 玄尚之还在寻思妥善的办法时,宫廷的局势却在瞬息间变化着。 圣上李惊鸿继位以来,迅速肃清迂腐保守、根深蒂固的旧势力,遣散三朝元老,开设科举吸纳新秀,赋予了朝廷蓬勃的生机。可惜天妒英才,廉德帝李惊鸿在位仅四年便与世长辞,令原本欣欣向荣的朝廷再次蒙受寒霜。 但他这四年的政绩对后世的发展起了推波助澜的关键作用,在水利、农田、贸易、教育、军事方面颠覆了千年传统,大胆启用全新的规章制度,为宗元最为鼎盛的“三德盛世”浩浩荡荡拉开了帷幕。 李惊鸿手段辛辣,铁面无私,旧派势力被打击得体无完肤。为人官者,身在官场很难独善其身,难免收受些小恩小惠,虽不致祸国殃民,但总归失德,如今时局一变,自然成了把柄。一时间树倒猢狲散,高官重臣纷纷落马,连皇亲国戚也诸多牵连,一下于遏止了朝中的不良风气。 但李惊鸿的驾崩,却使得好不容易稳定的局势再起波澜。 当时年仅三岁的李守誉被情势所逼不得不登基为帝,由诸多大臣代理朝政。 李惊鸿的高压政策得以舒缓,心怀不轨之徒又开始蠢蠢欲动。太后萧敏为了安全守到皇上亲政而忍气吞声,明面上对群臣百依百顺,但暗地里却不动声色地离间朝中势力,暗中助长或扼制,直至形成三方势力互相制约。 太后身心疲惫之时,也曾私下戏言,若早知今日这般辛苦,当初便不向先帝进谏“水至清则无鱼”而使朝中留下一些不足为患的官员,结果现今时势助长了他们的气焰,反而苦了自己。 而欧阳宇轩,正是怕水至清则无鱼而留下来的泥巴效应之一。 欧阳宇轩的大伯是三朝元老欧阳晏,早年征战沙场立下无数汗马功劳,得到当时亘古帝李思灼的赏识,赐予了御前带剑行走的特权。尔后他恃宠而骄,行事跋扈,侍奉三代皇帝之后更是倚老卖老,自成一派。李惊鸿继位后,欧阳晏一党在李惊鸿的肃清计划之中首当其冲。 膝下无子的欧阳晏将一生的心血都花费在了欧阳宇轩身上,朝中变革之时更是倾尽所有保住了欧阳宇轩的地位,最后欧阳晏被迫告老还乡,侄儿欧阳宇轩却没有受到丝毫波及。 欧阳晏这么做,本是为免老来无依的举措,哪儿想到李惊鸿最后会有水至清则无鱼的顾忌,原本就没打算对欧阳宇轩下手? 真是白白浪费了欧阳家的财力。 欧阳宇轩联合了幸存下来的欧阳晏旧属,在太后有心分割朝中势力之时表面顺从,实则暗中保留实力。待三分势力形成后,欧阳宇轩已在暗中联络到另两方,虽未能联手,却也免去了冲突,慢慢坐大势力。 其实欧阳宇轩等人不论智慧、心机、手段都远远不及欧阳晏这些被驱逐的老臣,虽然时势对太后和皇上这对孤儿寡妇大大不利,欧阳宇轩又野心勃勃,但他欠缺洞察先机的敏锐,而其他人又欠缺谋朝篡位的胆量,注定难成大事,最多逆逆圣旨、藐视圣上,过过把持朝政的瘾。 若欧阳晏等人在朝,以当今局势只怕早起风云,太后和皇上也不可能有惊无险、安然无恙。李惊鸿除去了大鲨鱼,倒令欧阳宇轩这样的虾兵蟹将出了头,真应了一句话: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只能说,天意如此。 不过当局者迷,欧阳宇轩可不觉得自己缺乏天运,反而觉得时势造人。如今圣上年幼无知,朝中势力尽在掌握,欧阳一党如日中天,欧阳宇轩不免有些傲慢跋扈,甚至连皇上的登基大典也胆敢拒不参加。 如此大不韪的行为,太后却只派了太医过府,然后赐了不少珍贵补品便不了了之。言外之意,是欧阳宇轩因病不能参加,没有追究半分。 不论后世如何评价欧阳宇轩本人和当时的宫廷局势,但此时此刻,太后和皇上确实拿他没有办法,只能纵容隐忍。这时的欧阳宇轩,绝对称得上唯我独尊。 欧阳宇轩拒不参加登基大典之时,欧阳晏一日三封劝戒信,训他锋芒太露,但他并没有放在心头,依然故我。 皇上登基已有半月,欧阳宇轩一直在家中观鱼赏花,乐不思蜀,倒把千里外的欧阳晏气出了一身病。大骂这个侄儿暴殄天物,眼看着大好时机白白流走,只怕再过几百年也不会出现这样改朝换代的绝佳机会了。 不过,欧阳宇轩与欧阳晏相比虽略显不济,但并非一无是处。能在利益冲突激烈的朝廷之中保障自己的权益,还能与另两派和平共处,这便是他的本事。 就像现在,他拒不上朝,表面上看是藐视圣上,实则是在展现他的地位,给新登基的小皇帝一记下马威,提醒太后不要因为皇上登基而异想天开,以为局势会有所改变。 他以为大伯是不理解他的动机才这么生气,哪儿想得到欧阳晏的本意并非如此?皆因欧阳晏深知太后不容小觑,更知道这个女人不会天真到以为儿子登基就能十拿九稳,他怕的是欧阳宇轩这番挑衅会埋下祸根。 大病半个月后,某天深夜,欧阳晏忽然一跃而起,倏然想到,侄儿迟迟不听话的原因,该不是他根本没意识到这记下马威是多此一举吧? 他立刻点灯书信一封,飞鸽送出。 欧阳晏怔怔地望着摇曳的烛火,忽然老来酸楚。倾尽一生心力教育出来的接班人,手段有余,却心机不足,连一个女人的底细都没看清,竟以为她会如平常女子一般做出那种愚笨无知的举动,真不知道到底是谁比较天真? 他终於意识到……这二十多年算是白教了! *** 京城,欧阳寺卿府。 欧阳宇轩安排下属进入户部、吏部、刑部、兵部四大要部,自己却坐上了专门掌握皇族刑罚的宗正寺卿之位,有着先斩后奏、皇亲国戚等同庶民的天大权力。摆明了等着皇族中人犯事,杀鸡儆猴,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可惜,没人落得他手里。 风和日丽,暖意洋洋,用过午膳的欧阳宇轩正躺在花园里小憩。园内百花齐绽,香风扑鼻,沁人心脾,躺在躺椅上的英俊男子一身华服,与满园春色相映生辉,赏心悦目。 除了他胸口趴着的五、六岁大的漂亮小男童,和欧阳宇轩那双不老实的大手游走在小童身上这大煞风景的一幕。 “嘻嘻,少爷,好痒呀!”小男孩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他嘻嘻笑着躲过欧阳宇轩的搔痒。 “说了你才是少爷,我是老爷嘛~” 欧阳宇轩阳刚正派的模样与此刻没正经的语调形成鲜明对比,若让旁人看了,不知会有怎样幻灭的感觉。 “可是宇文少爷说,要叫少爷啊。” “别听宇文的,你要听宇轩老爷的嘛!我说怎么叫就怎么叫!” “锦儿是小少爷吗?”锦儿歪歪头,用他稚嫩的声音甜甜地问道,直把欧阳宇轩酥得骨子发软。 “对对,你是我的小少爷~” 欧阳宇轩眼泛桃花,用可称得上色眯眯的目光盯着锦儿不放,正巧赶来的欧阳宇轩之弟——欧阳宇文看到这一幕,顿觉扎眼,眉头皱了起来。 “哥,一大清早的,注意点音量好不好?” 如果说欧阳宇轩的长相是俊朗正气的话,欧阳宇文的长相则是偏向阴柔儒雅,气质截然相反的两兄弟站在一起时,有股令人说不出的视觉享受。 欧阳宇轩很疼爱这个弟弟,在“弱小”的弟弟面前总能发挥他的保护欲。不过,欧阳宇文却对这个哥哥甚感头疼,尤其是他的某些爱好…… 微微一斜眼,恰好看到欧阳宇轩正在偷香,顿时恶寒不已,大翻白眼。 谁会想到这位玉树临风、意气风发的大奸臣欧阳宇轩,竟有恋、童、癖? “大伯又来家书了。”欧阳宇文将书信递予欧阳宇轩:“平时最多三页,这次一下写了十多页,你好好看看内容吧。” 欧阳宇轩闻言,神情变得严肃起来,细细地看起了信。锦儿见欧阳宇轩开始看信,便乖巧的安静了下来,双手托着小下巴,一声不响。 欧阳宇轩忽然从信中抬头,对锦儿露齿一笑,情不自禁又亲了亲:“小锦儿真乖,知道不吵大人~~~” 啵~~~ 欧阳宇文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神啊,迟早有一天我会长针眼。 过了片刻,亲过瘾的欧阳宇轩终於看完了信件,面露苦笑:“原来大伯是有这层顾虑。” 欧阳宇文沉声道:“大伯的考量并非多虑,太后云英未嫁之时便誉满宗元,她既有女诸葛之称,想必不是徒有其表。而且她的娘家萧氏一族在南方的势力非同小可,如今未有所动只怕是静观其变,若咱们太过咄咄逼人,萧家看不过去,只怕会有麻烦。” 欧阳宇轩笑道:“我也在府中歇了不少时日,本就该上朝面圣了,何况我还要感激太后的多番体恤呢。” “你哦,总这样桀骛不驯,就不怕过刚易折?原本低调些、忍让些就能海阔天空,你倒是处处争强好胜,苦了我和大伯在旁看得胆战心惊。”欧阳宇文重叹一口气。 欧阳宇轩闻言,哈哈大笑起来:“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畏畏缩缩可不是我的本色,你不觉得现在咱们欧阳家扬眉吐气的感觉很过瘾吗?” “我倒觉得今日越是趾高气昂,他日越是报应不爽……” “宇文,你这个胆小怕事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欧阳宇轩不满弟弟如此扫兴,皱了皱眉。 “我这叫谨慎多思,留有余地。” “话不投机!” 欧阳宇轩自知一跟人争辩就会暴跳如雷,为免伤了兄弟和气,索性避而不谈。 “呵呵,那说个投机的话题。”欧阳宇文促狭地眨眨眼:“大哥,你见过当今圣上没有?他只有三、岁、哦!” 欧阳宇文若有所指的话令欧阳宇轩撇了下嘴:“那又怎样?” “娇娇小小、语调稚嫩、小胳膊小腿……” “行了行了,”欧阳宇轩很反感弟弟用这样幸灾乐祸、外加诱拐的暧昧口吻说话,立刻打断:“我可不是来者不拒,你以为天底下有多少个能比锦儿还可爱的小孩?” 锦儿一直有听没有懂,蓦然听到欧阳宇轩提到他的名字,似乎又是在夸他,马上高兴地直点头:“嗯!锦儿最可爱了!” “就是嘛~~~来,乖锦儿,亲一口~~~” 啵~~~ 欧阳宇文恶寒不已,连打数个寒颤。 晴天白日的想冻死我吗? “少在我面前装深情,你这个喜新厌旧的家伙难保不会见异思迁。”欧阳宇文咧咧嘴,又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听朝中官员的形容,只怕小皇帝的长相非常惹人疼爱呢,你能保证不动心?” 欧阳宇轩不屑地哼了两声:“别瞧不起我,事关利害我还是很有分寸的。再说那个小鬼是咱们欧阳家争霸天下的最大阻碍,再可爱也不及我当皇帝的诱惑大啊!” “是吗?”欧阳宇文满腔的不相信:“他要是比锦儿还可爱一倍呢?” “喂,老实说,你长这么大,还见过哪个比锦儿更可爱的小孩?” “假设嘛!一倍哦,两个锦儿在你面前哦~”继续诱拐。 “不动心!”欧阳宇轩恨恨地扭过头。 “两倍呢?” “不考虑!” “三倍呢?” “喂喂,哪有可爱到那个份上的小孩子?”眼见弟弟面露促狭,欧阳宇轩慌忙改口:“四个锦儿了不起吗?照样不理!” “五倍呢?” “你……” “十倍?” “我……” “二十倍!” “……” 看兄长的表情越来越动摇,欧阳宇文暗笑得肠子都快打了结。欧阳宇轩深觉颜上无光,重重一拍桌,腾然站起:“三十倍也免谈!欧阳家的未来才是最重要的!” 那口吻,真是浩然正气天地存,人间自有正气在! 欧阳宇文却笑得前气不接后气:“骗你的!哥,别担心,听说小皇帝长得和先帝小时候很像。” “见了鬼了!”欧阳宇轩气得一蹦三尺高:“老皇帝板着脸往那儿一站,整个朝廷都能结层冰!我不喜欢冰山老狼!只爱锦儿这样的柔弱小绵羊!” 说罢,气势汹汹地扬长而去。 欧阳宇文笑得乱没形象,听不懂的锦儿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一张小脸写满困惑:“宇文少爷,什么叫见异思迁?喜新厌旧?” 欧阳宇文伸手将锦儿抱到腿上,重叹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就是有一天,锦儿长大了,或者有个更可爱的小孩子出现了,你的宇轩老爷便把你丢给我。我便要教你读书识字,为你购置田地房产,找一份可以糊口的工作保证你的下半辈子,以此来消除这段时日你惨受荼毒而造成的心灵阴影……” 锦儿虽听不明白,但欧阳宇文的语调十分悲凉可怜,听得锦儿一张俏脸垮了下来,倍受感染地红了眼睛。 “那锦儿不是很可怜吗?”语含哽咽,面带委屈。 “是啊是啊,所以都是那个始乱终弃的欧阳宇轩不好,他喜欢上了欧阳家的大敌人,不顾咱们的死活,真是个有色心没人性的家伙!对吧,锦儿?” 锦儿见欧阳宇文来问,本能地点点头:“嗯!” 远方立刻传来某人气急败坏的大吼声:“少教坏我的锦儿!” *** 翌日,欧阳宇轩早早起身,洗漱一番准备上朝。欧阳宇文竟抱着锦儿前来送行,虽然在欧阳宇轩看来,根本是来添乱兼看热闹。 “锦儿啊,我教你一句话,你要好好记住哦!最适合用来形容宇轩这次去上朝的情形了!” “是什么?”好学的锦儿立刻瞪大了眼睛,兴奋地问。 “风潇潇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闭上你的乌鸦嘴!”正在戴官帽的欧阳宇轩气得险些把帽子砸到欧阳宇文的脸上。 “是什么意思呢?”好学的锦儿继续追问道。 “就是他要喜新厌旧、见异思迁,对你始乱终弃、泯灭人性,对不起你。” “欧阳宇文!” 锦儿的小嘴嘟了起来,眼中浮起一团水雾,可怜巴巴地对欧阳宇轩说道:“不要对不起锦儿……” “怎么会呢?”欧阳宇轩眼见他的小宝贝眼中泛泪,心疼得不得了,一把抱住锦儿,愤愤地瞪着欧阳宇文:“锦儿别听那个坏宇文的话!宇轩老爷最爱锦儿了!咱们要一辈子在一起!” “嗯,经典承诺再度出现。”欧阳宇文煞有其事地掰着指头算了起来:“这是第几个了?三十?四十?” “哪有那么多!第二十六个而已!” “……” 亏你还记得这么清。 欧阳宇轩好不容易哄得锦儿破涕为笑,这才坐轿上朝去了。欧阳宇文却还不死心地在后面喊“不要对不起锦儿哦!”,连带着锦儿也用他稚嫩的嗓子喊着“不要对不起我哦!”,令欧阳宇轩啼笑皆非,哭笑不得。 入宫后与百官一一招呼,众官员许久未见欧阳宇轩,个个殷勤巴结。到了上朝的时辰,欧阳宇轩拿着事先写好的颂扬太后体恤官员的奏摺,打算在他重回朝廷的第一天就演场好戏给太后和小皇帝看看。 “皇——上——驾——到——” 文武百宫齐齐叩首,宗正寺卿欧阳宇轩位於丞相玄绍之后,在朝堂之上属於前列,他俯首跪拜,打算一会儿起身后好好看看这位小皇帝到底长得什么德性。 “众爱卿平身。” 清脆悦耳的童声,如珠玉滚盘,天籁之音。 欧阳宇轩好似被雷击中般身子一颤,难以克制地当场抬头。 只见当今小皇帝李守誉乖乖巧巧地坐在金龙椅上,超小号袖珍版的龙袍、龙冠、龙靴穿在小小的身躯上,简直精致小巧得过分!而且,对於娇小的李守誉来说,这个龙椅实在太大了,他的脚尖跟本点不到地,但若他往后坐点,整条腿便会上了龙椅,只好两只小手扒着龙椅边,试探性地微微挪挪身子。一团小明黄就此移了移,然后便故作威严地坐直了小身子。 这有趣可爱的一幕,看在欧阳宇轩眼中简直有如晴天霹雳,直劈得他目瞪口呆,险些喷血。 这、这、这么娇小玲珑?!死宇文!这个粉雕玉彻的小可爱到底哪里像先帝?! 欧阳宇轩完全忘了此刻身处朝堂,身边众人全都俯首跪拜,只有他一人抬头,李守誉自然而然便注意到了他。大概是身受皇帝威仪的教育令他觉得这一幕被人看到很不好意思,李守誉羞涩地吐吐粉色的小舌头,伸出一根小指头比在嘴前,做了一个“嘘”的动作,调皮地冲欧阳宇轩眨了眨眼睛。 啪! 欧阳宇轩手中的奏摺掉到了地上。 呆滞地看着眼前的小皇帝,前所未有的精细脸庞,仿佛吹弹即破的稚嫩肌肤,还有那娇小得好似能揉进怀中的小身体…… 登上皇位、欧阳家的未来、最大的阻碍、可爱的锦儿,逐一在欧阳宇轩脑中闪过,却只有一句话清晰地跳了出来:锦儿,我对不起你! 第三章 欧阳宇文虽然几番拿哥哥起哄取笑,却没想过真会应验。所以,当欧阳宇文见到下朝后的欧阳宇轩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时,顿时暗叫不好,再看他坐到桌前嘿嘿傻笑的样子,当下悲鸣,恨自己长有一张乌鸦嘴。 “哥……你说过不会动心的……” “问题是,若有一百个锦儿同时冲你笑,又冲你吐舌头,还冲你眨眼睛,你能抵抗得了吗?我已经很努力的反抗了!” 欧阳宇轩倍感委屈,根本不是我的错嘛! “你的努力结果就是尸骨无存?” 欧阳宇轩露出一脸的苦恼相,但不到片刻,便又如坠梦境般傻笑起来:“龙靴脚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欧阳宇文长叹一口气,看来欧阳家的大业,要推迟到小皇帝变成大皇帝那天才能有戏了。 心中寻思着是先向大伯报声丧,还是先劝大哥浪子回头金不换,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再赌一把。 “哥,你把三岁的锦儿买回府,养到现在已有两年,他算是你最长情的一个了。我想你对他还是有几分真心喜欢,你真忍心把他送走?” 欧阳宇轩一怔,好似这才想起家中还有个小情人锦儿,从白日梦回到了现实,脸上涌起几分尴尬。 “我对锦儿没有变……” 怎么听,底气都严重不足。 欧阳宇文也不点破,而是拼命点头:“对!对!锦儿也是真心喜欢你,你们两情相悦,中间没有任何阻碍,还有我的支持,根本就是天造地设!如果你抛弃他,不仅人神共愤、天打雷劈,我也会从心底鄙视你这个大哥!” 见欧阳宇轩的神色渐渐严肃起来,欧阳宇文继续扇风点火:“多想想锦儿陪你的点点滴滴,这么多年,有哪个孩子像他这样乖巧贴心?他身材小小的,脸蛋圆圆的,小手肥肥的,眼睛大大的……” 越说越恶寒,欧阳宇文急忙打住,恐防自己也被哥哥传染了这个毛病。 “……反正,你不觉得不要锦儿太对不起他了吗?你怎舍得抛弃他?你的良心何在?” “谁说我要抛弃他!”欧阳宇轩重重一拍桌:“我对他从来没有变过!”说罢,欧阳宇轩面露喜色,用力拍拍欧阳宇文的肩,感激涕零地说:“好弟弟,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做了!锦儿还没睡吧?我去找他!” 说罢,欧阳宇轩精神抖擞地奔了出去,倒令欧阳宇文有些意外。想当初,每次大哥遇上新欢都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这次居然这么顺利? 转念一想,大哥也不是笨人,如今欧阳家与皇族的气氛如此紧张,皇帝再可爱也不是可以随便肖想的对象,到底是天上的月亮,不及锦儿来得实在。 心中一喜,顿时来了兴致,打算今天敞开心胸,好好尝试接纳大哥与五岁孩童调情的一幕。 谁知,刚来到锦儿房门前,便听到欧阳宇轩用诱骗的口吻说道:“锦儿啊,你知道做小的好处吗?” 欧阳宇文张口结舌地呆站在原地,两耳听着欧阳宇轩述说大老婆的坏处、小老婆的好处,连哄带骗的想让锦儿答应做小,直气得浑身直哆嗦:相信他还有人性的我才真是没人性! 这个觉悟,至此被欧阳宇文奉若神旨,终身不渝。 *** 玄尚之,对於欧阳宇轩的“恶名”早有耳闻,对他充满好奇。因为对於一个讨厌皇帝的人来说,另一个觊觎皇位的人无疑是天地间最好的盟友。尤其这人还敢拒绝参加圣上的登基大典,简直如同天神般令玄尚之崇拜! 听闻欧阳宇轩开始上朝后,玄尚之便开始无限期待他将会带来怎样的新惊喜。 心中有了期盼,皇宫中的艰涩生活似乎也轻松了许多,必须面对恶女金儿的生活也有了一点点希望。玄尚之不只一次在心底满怀希望地呐喊:欧阳宇轩,请尽情的兴风作浪吧,倍受压迫的宗元百姓(我)都在等着那一天呐! 正在心中呐喊着,忽然,远远看到一个身影鬼鬼祟祟向御花园的方向摸去。若是平常,玄尚之一定会认为这人心怀不轨,可惜那人偏偏身着三品朝服,跟他的鬼祟行为极不协调。 玄尚之心下犯疑,索性暗暗尾随其后,看那人到底有何图谋。 那人朝服上的补子绣有金豹图案,玄尚之隐约记得三品武官朝服皆以虎豹为饰,但金豹却仅有一人…… 心中蓦然一跳,玄尚之慌忙细细端详起那人。虽然两人相距甚远,但玄尚之由那人的轮廓可大致判断出他的样貌极为俊秀,不知怎地,玄尚之莫名地开心起来。 那人就是欧阳宇轩?比我想像中更加……更加…… 意外於欧阳宇轩的样貌竟会如此年轻俊朗,玄尚之忽然脸上一热,急忙克制住蓦然加剧的心跳。 奇怪,我在激动什么?干嘛心跳这么快? 用力搓搓滚烫的脸颊,深吸几口气,好不容易慢慢平静下来后,玄尚之望着欧阳宇轩的背影开始寻思起来。 欧阳宇轩为何会在这里?这样遮遮掩掩,绝不可能是奉诏入宫…… 欧阳宇轩忽然顿步,慌忙藏於假山之后。玄尚之一怔,只见不远处一群宫女、太监众星捧月地护着一团明黄走来。玄尚之一看清来者何人,当即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咬牙切齿起来。 那一团明黄的小东西,自然是当今小圣上李守誉。 小守誉嘟着小嘴,气嘟嘟地奔到秋千旁,见众多大尾巴仍紧随其后,气得龙脸涨得通红:“讨厌!不要跟着朕啦!走开嘛!” 稚嫩的声音,即使是在发脾气,那可爱的语调依然令人忍俊不禁。 欧阳宇轩露出半个脑袋,两眼眯成一条缝,一眨不眨地盯着小皇帝,笑得贼头鼠目。玄尚之当即心生困惑,欧阳宇轩对皇位的觊觎之心可谓满朝皆知,那小皇帝自然是他的第一绊脚石。此刻,他不经宣诏私自入宫躲於暗处,还盯着皇上笑得别有用心,到底有何目的? 难道…… 他是来行刺皇上? 思及至此,心跳再次失控,玄尚之激动得直点头:欧阳宇轩,你真是上天赐给我的神迹! 浑然不觉自己似乎想太多。 正在欣赏李守誉一颦一笑的欧阳宇轩,忽然感觉到背后传来一股热烈的视线,便不由自主地回过头去。玄尚之急忙往树后一闪,心跳有如小鹿乱撞,连耳根也在隐隐发烫,不由困惑自己为何会因欧阳宇轩的视线而如此紧张? 欧阳宇轩没有发现异样,心中虽然犯疑,但满腔思绪全都惦记着可爱的小皇帝,很快便又将注意力放到了正急得直蹦的小守誉身上。 虽然理智叫嚣着不能对不起锦儿,但欧阳宇轩已经两眼痴迷、一脸傻笑了。 饶是沉浸在欢喜中不能自拔的玄尚之,也渐渐觉得不太对劲。 想行刺皇上的人……会先对着皇上流口水吗……? “你们几个!立刻把尚之哥哥找过来!只许一个人带他来,没带来的全部要打四十大板!”小守誉气呼呼地说道。 玄尚之闻言,更是恨得上下牙齿磨得喀喀响。 就是这个!不知哪个丧尽天良的教给小皇帝这一招,为了打发身边的人全部离开,便下令寻找玄尚之,而且还只许一人带来,其余人全要受罚!搞得所有人一见到玄尚之就连抢带夺,最后往往打作一团,彻底殃及玄尚之这条无辜池鱼。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小皇帝轻松的时间就延长了,同时更意味着玄尚之鼻青脸肿的可能性更大了…… 李守誉,我跟你不共戴天! 一干人等一听到皇上口谕,哪敢怠慢?更何况还有不少人因为同样的理由挨过板子,当即来了个鸟兽散,哗啦啦地跑了个无影无踪。 小守誉面露得意,开心地往秋千上爬。可是……平时总是被人抱上秋千的李守誉,这才发现秋千为什么这么高? 拼命踮着小脚尖,小手用力扒着秋千的绳索,使出吃奶的劲往上爬、爬、爬……爬不上去。 李守誉俏丽的小脸立刻耷拉了下来。好讨厌啊,为什么秋千晃来晃去的,害朕都爬不上去! “不许晃了!不然朕就打你四十大板!”小守誉指着秋千气呼呼地叫道。 噗嗤! 欧阳宇轩一下子低笑出声。不愧是帝王教育薰陶出来的小孩,认为天下万物皆应从命,连秋千也得听话。 小守誉叉着腰,见秋千还是不听话地晃来晃去,气得直跳脚:“你敢抗旨!来人呀!” 东张西望一番,人好像都被派出去了…… “那……那……”小守誉第一次遇到有物抗旨、无人听命的情况,小眼珠拼命转来转去:“那你停下来,朕就饶你不死!” 吱呀——吱呀—— 秋千“置若罔闻”,继续故我。 “叫你停下!”小守誉气得用手一打秋千,秋千顿时晃得更欢。 “停下啦!” 用力打。 吱呀——吱呀—— 用力晃。 “大胆刁千!朕要诛你九族!” 玄尚之看得直翻白眼,这个小白痴到底像谁?先帝冷漠霸气,太后内敛阴险,为什么生出来的儿子却智力严重不足? 果然是物极则反? 但此番此景,看在欧阳宇轩眼中的效果却截然不同。他好似看到一只小猫在拼命的抓自己的尾巴,一边气急败坏地团团转,还一边纳闷为什么怎么也抓不着。 欧阳宇轩捂着嘴巴,笑得两肩剧颤,身子发软,乱没形象地蹲在地上抖个不停。 可爱法则的铁律:小小的、呆呆的、笨笨的。 小皇帝李守誉无疑占尽,对此本就毫无抵抗力的欧阳宇轩马上心神荡漾,算是彻底堕入情网了。 玄尚之旁观者清,越看越黑线,不仅黑线小皇帝的呆笨,更黑线朝中第一奸臣欧阳宇轩居然不是对皇位,而是对小皇帝有觊觎之心。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欧阳宇轩知道我在偷看,所以故意摆出花痴样给我看?应该是这样吧……不然,他岂不是传说中的恋童癖? 玄尚之哪知,他真是一语道破了欧阳宇轩的本质。 欧阳宇轩一声不响地看着继续对秋千发脾气的小皇帝,眼神慢慢起了变化。那是一种阴险深邃的危险目光,泛着骇人的寒光,令看到的人不禁胆战心惊。他缓缓将手伸入袖内,眼眸眯起,嘴角慢慢扬起一丝冷酷的奸笑。 不远处的玄尚之清晰地感觉到一股骇人的气势散发开来,他怔了怔,顿时两眼一亮,双目炯炯有神。 一定是我误会了欧阳大人!瞧,这才是朝廷第一恶臣注视碍眼小皇帝的纯正目光! 欧阳宇轩“嗖”地一下抽出袖中的凶器,置於指间,手腕一转,啵啷、啵啷、啵啷。能发出这种声音的……当然是波浪鼓。 只见欧阳宇轩一脸诱拐的奸笑,有节奏地摇着手中的波浪鼓,口中好像还喃喃有词:“皇上快来……皇上快来……” 怎么看,都像一个贼头鼠目的小偷拿着一根沾了迷药的鸡腿,对充满戒备的看门小狗说:“阿黄快来吃……阿黄快来吃……” 玄尚之终於呈石化状态。 宫廷,真是一个深邃难懂的世界…… 小守誉回过头来,咬着一根手指头,目光停留在欧阳宇轩手中的波浪鼓上,一副很想要却有些犹豫的警惕表情。 “皇上快来……皇上快来……” 啵啷,啵啷,啵啷。 小龙靴终於移了一小步,犹犹豫豫。 “快来……快来……” 啵啷,啵啷。 玄尚之忍无可忍,一下子从树后闪出:“尚之参见皇上!” 再看下去,玄尚之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失控地一脚踢向欧阳宇轩。 欧阳宇轩在玄尚之心目中阴险毒辣的光辉形象彻底粉碎了,幻灭的悲愤感,实在不亚於失恋的悲痛,玄尚之不由眼眶温湿。 欧阳宇轩,你太辜负我了! 欧阳宇轩哪知玄尚之心中所想,只见有人蓦然从身后走出,惊诧之余,不由上下打量玄尚之。 相貌俊俏,稚气未脱,这人是谁? 李守誉一见玄尚之,立刻飞快地扑了过去,抱着玄尚之的小腿,仰起小脸甜甜一笑:“爱卿~~~” 玄尚之强忍把腿上这只阿黄……皇上踢飞的念头,自顾自转过头向欧阳宇轩行礼。毕竟官阶有上下,玄尚之官薄权小,礼数还是少不得的。 谁知一回头,却看到欧阳宇轩面目狰狞地怒瞪着他,好似万千缕怨气黑压压袭来,连天地也为之黯然!玄尚之顿时全身发寒,下意识后退几步。 这、这是怎么了? 欧阳宇轩用可称得上怨恨的目光恶狠狠地盯着玄尚之,从李守誉飞快地扑向玄尚之的那一刻开始,欧阳宇轩就知道了他是谁。他是情、敌! “爱卿陪朕玩!爱卿陪朕玩!” 小守誉已经完全将波浪鼓忘到了天边,只抱着玄尚之不肯松手,直把欧阳宇轩嫉妒得死去活来。 这个该死的小鬼…… 嗯?小鬼? 欧阳宇轩一怔,再度看向玄尚之,那张俊俏的小脸令他不由陷入了沉思。 嗯……皮肤不错……脸蛋合格……虽然个头有些偏高……但总体来说还不错……尤其那张有些吃惊的小脸,看上去……蛮惹人怜爱的…… 玄尚之在欧阳宇轩深邃的目光下不由心慌意乱,目光不自然地移向别处,心跳再次倏然加剧。却不知为什么,心底竟会因这份注视而隐隐有几分开心。 久唤得不到回应的小守誉觉得索然无味,嘟着小嘴松开了玄尚之的腿,视线投向了欧阳宇轩……手上的波浪鼓。 当即蹬蹬蹬地跑了过去,一扑,抱住欧阳宇轩的小腿,仰起头,甜甜一笑:“爱卿陪朕玩~~~” 天知道欧阳宇轩可没有玄尚之那么强的抵抗力,当即被这张甜笑的小脸杀得人仰马翻、魂兮散去,再顾不上玄尚之,一把蹲下抱住李守誉,笑得好像偷着腥的猫。 “好好,微臣陪皇上玩!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上刀山下油锅呢。 於是,百花璀璨、绿柳依依的御花园内,一名身着紫色三品朝服的俊美男子,与一个身着小小龙袍的可爱男孩,在碧绿的大草坪上你追我逐,明媚的阳光下,满园溢满了欢快的嬉笑之声。 真是怎么看……怎么诡异。 被忽略到一旁的玄尚之面无表情的脸庞慢慢、慢慢扭曲。欧阳宇轩居然把他这个堂堂玄府二公子忘到天边……不,根本连记都没记过,怎么能称得上是忘?完全视若无睹,将他当作透明。 玄尚之的自尊心从没有受过这样的打击,翻江倒海般的羞愤与恼怒令他的胸口有团无名火剧烈地燃烧了起来。看着灿笑的李守誉,更觉这个小孩实在是太碍眼!再看笑得同样灿烂的欧阳宇轩,一股前所未有的情愫充满心头,令玄尚之的眼神渐渐阴翳。 欧阳宇轩,你这个目中无人、疑似恋童癖的瞎眼残疾,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敌人! 悲愤地离开欧阳宇轩与李守誉“寻欢作乐”的场所,玄尚之越想越气,愤愤地冲着脚边的一枚小石子重踢一脚。 小石头扬起个优美的弧度,在空中打了几个转,扑通,掉进了正巧走来的金儿端着的羹汤里…… 玄尚之张着嘴巴僵愣当场,虽然理智在发出危险讯号,但空白的大脑已经令他做不出更多反应了。 金儿面无表情地看着乳白色的银耳莲子羹内那块发黑的小石头,看着黏稠的汤面上浮着的几缕黄沙,慢慢、慢慢扬起一抹媚惑人心的迷人微笑。 “玄公子,您还真是很讨厌金儿呢,昨个儿金儿端着热水您就撞翻热水,今个儿金儿端碗汤您就丢个石子,让金儿想大方的原谅您都觉得很不甘心呢。” “我、我不是故意的……” 玄尚之算是服了,自己跟金儿绝对八字相克,好端端的走在大道上也能跟金儿撞个人仰马翻,而且一般都是金儿遭殃,虽然事后更倒楣的会是玄尚之。 “那您是说,您根本不是冲金儿来的?” “当然!我怎么敢得罪金儿姐!” 玄尚之的高傲和自尊,早在三年前与金儿结怨的那一天开始,便一点、一点被宫中的悲惨生活给磨平了…… “果然如此~”金儿笑靥如花:“您果然是冲着太后来的!明知道这碗汤是太后娘娘最爱的甜汤,还故意把石子丢进来的是吧?” 玄尚之顿时全身一颤,真是喝口凉水都能塞着牙,居然这么倒楣是太后的甜品? 玄尚之开始认真反思自己是否应该出家为僧,改善一下与老天爷的关系,不然怎么好似有十世积怨一般,什么坏事都往自己头上砸? “呵呵,好了,奴婢是交不了差了,只好劳烦玄公子跟奴婢去向太后娘娘解释一下了。” 金儿说着就来拽玄尚之,吓得玄尚之百般讨饶:“金儿姐,你行行好,放了我吧!我真不是故意的啊!” “放了你?谁放了我?太后正等着呢,你倒好,一颗石子潇潇洒洒就毁了。放了你,我可少不了几十大板!” 玄尚之闻言更是吓得魂飞魄散:“那、那就重做一份……” “重做?让太后再等半晌?你有胆出这馊主意,我还没胆听呢!”金儿哼哼着,重药继续下:“我也佩服你,不好好侍奉皇上也就罢了,还三天两头就惹点祸。得罪我不要紧,你别得罪太后啊!大前天你才打碎了太后心爱的花瓶,今天又糟蹋了太后的甜品,你到底想怎样啊?” 还不是因为你伺候太后,我又跟你八字不合,连带着每次招惹了你就顺便牵扯上太后…… 玄尚之哀怨地心想。 “金儿姐……你行行好……” 玄尚之可怜巴巴地扯扯金儿的衣袖。男人的骨气换不来女人的同情心,尤其对方是金儿这样能因一句戏言就记恨三年的小心眼,玄尚之自知他那已经微薄得可怜的自尊与骄傲是救不了他的。 “哼,我跟你有什么交情,凭什么为了你欺瞒太后?去去去,别拉拉扯扯的!”金儿说着一扬托盘,阴阳怪气地说:“奴婢还要赶着端汤给太后呢,就向您告退了。太后她老人家喝到异物时,金儿会如实禀告的~” “金儿姐!金儿姐!”玄尚之急忙将身上的玉佩扯下来塞进金儿的手里:“这是我诞下时娘亲送给我的蓝田镂空珠玉佩,不论玉质还是雕功都是一等一的,若金儿姐不嫌弃,敬请笑纳!” 金儿虚虚地晃了一眼,眼波一动,玄尚之见金儿动了心,心头高悬的石头才微微放下几分。因为他知道奸诈狡猾卑鄙无耻的金儿,唯一的弱点就是爱慕虚荣,尤其是漂亮值钱的东西,只要她能看上贿赂品,事情就大有转机。 金儿接过玉佩,看似不屑的把玩了一会儿,才“勉为其难”地收了下来:“算了算了,虽然不值钱,但好歹是你的一番心意,我就收下了。” 玄尚之暗中咬碎了一口银牙。你还为难?你已经刮走我的南海珍珠银蛟抹额、麒麟含珠玲珑璎珞、镶丝宝石金玉带、嵌珠琉璃碧玉柳叶簪,连我的熊皮手套都没放过! “这件事,倒不是没有转机……”金儿慢悠悠地说道。 玄尚之急忙讨好地涎笑起来:“还望金儿姐赐教。” “负责慈宁宫羹汤的御厨是尚膳统领马桂,他是尚膳监的头头,一般人想让他卖个人情,那可是一个难字。不过呢……”金儿面露得意:“幸好他待我有如亲生女儿,十分疼我,若我去求他,想必他会额外开恩呢。” “那就有劳金儿姐了!” “先别谢得早。宫中膳食取材都有记录,今儿个太后的莲子羹既然已经做了一份,若要再做一份,势必要再领一次材料,各宫各院的花费都有记录,若额外再领,这笔钱就要有人另外出了……” 玄尚之心中暗骂,这个金儿,真是榨完物又榨钱!又不急着嫁人,干嘛这么早就开始准备嫁妆!诅咒你这个虎姑婆一辈子嫁不出去! 心里骂到狗血淋头,手还是老老实实的从袖中掏出一张十两的银票,恭敬奉上。 “麻烦金儿姐了……” 玄尚之忽然悲从中来。明明是我损财又损物,为什么我还得表现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死金儿,我咒你…… “再给十两。” “啊?”玄尚之一愣:“需要那么多吗?” “买食材不需要,但你在心里咒我嫁不出去就需要。” 玄尚之呆若木鸡,看着金儿伸出葱葱玉指勾一勾,木讷地又掏出一张银票。 “别以为不出声我就不知道你在骂我,这次二十两,下次四十两,再下次八十两,我看你能有多少钱付!” 女人,真是一种既神奇又可怕的东西…… 第四章 这一天,风和日丽,万里无云,是个游园赏花的好日子。深谙渎职之道的玄尚之,自然又趁机跷头,丢下正在午睡的小皇帝,一个人躲到柳林深处的凉亭内小憩片刻。 正惬意地聆听着园中黄鹂的动听歌声时,忽然鸟儿惊飞,玄尚之睁眼一瞧,远远看到柳林边缘的假山畔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闪到假山后,蹲下身不知在做些什么。 那明显的紫袍,那明显的金豹,真是想让玄尚之装不知道他是谁都不行。 虽然对欧阳宇轩心怀芥蒂,但玄尚之还是禁不住好奇他到底在做什么,待回神时,脚步已经向那个方向走去了。 呆愣了一下,玄尚之顿住脚步,一时间百感交集。那人明明目中无我,我干嘛要对他这样百般在意? 犹豫了半晌,想了半天,玄尚之越想越郁卒,无名火急窜:“我就是介意嘛!我就是想知道嘛!有什么了不起的!没什么好不承认的!我就是去了,有本事落雷劈死我!” 老天爷当然没有落雷劈向玄尚之,所以玄尚之大步走了过去。 欧阳宇轩蹲在地上,埋头摆弄着手中的工具,连玄尚之已经来到身后都浑然不觉。玄尚之定睛一看,一个大竹篓,一根丫形树枝,一条长绳,欧阳宇轩正在将绳子系到树枝上。 一时没克制住好奇,玄尚之蓦然问了一句:“你在做什么?” 欧阳宇轩正全神贯注於他的计划之中,身后蓦然有人开口,吓得当场坐倒在地。惊魂未定地回过头去,只见一名身着白缎暗花的俊秀少年正在看着他。 欧阳宇轩暗暗心惊,当即二话不说,一把抓住对方的手,往他的手心塞了好大一锭白银。 “这位小哥行个方便,你就当没见过我,成吗?” 欧阳宇轩深知自己的魅力所在,当下展露出一个惑人心志的迷人微笑。对方的脸虽微微一红,但很快,他的眼底便涌起一丝复杂难明的东西,目光有异地看着欧阳宇轩。 玄尚之看看手中的白银,再看看笑得蛊惑的欧阳宇轩,有种气结的感觉:“欧阳大人……才一天没见,你该不会就不认得我了吧?” 欧阳宇轩一怔:“嗯?” 那张困惑的脸,已经将答案清楚地告诉了玄尚之。 玄尚之顿时暴跳如雷:“我拜托你!昨天咱们才见过面好不好?!我是玄尚之!我的脸有这么没特色吗?!” 欧阳宇轩困惑地看着暴怒的玄尚之,还是一脸迷惘:“玄尚之?昨天见过?” 这口吻,摆明了压根没将玄尚之这么大个人放在眼里。 当然,那时他的眼里只剩下李守誉了嘛。 玄尚之气得浑身直哆嗦,拼命压抑自己的怒火。 见了鬼了!不记得就不记得,我生什么气?有什么好气的?嗯,不气不气…… 他爷爷的!气死我了!凭什么他没记住我,我却记住他了啊! 越想越气,越想越替自己不值,玄尚之的大少爷脾气一次爆发,直炸得欧阳宇轩连连后退,更加茫然眼前这只暴躁的小野猫是哪儿来的。 “若是在下得罪了小公子,还望公子海涵,原谅宇轩的无心之失。” 欧阳宇轩的致歉情真意切,表情诚恳坦然,饶是玄尚之火气再盛也不由敛了几分。不由反思自己,完全是为幼稚的理由生闷气,与欧阳宇轩一比,涵养明显差了一截。 这样一想,火气骤减,玄尚之没了气焰,有气无力地摆摆手:“算了……与你无关……” 欧阳宇轩也没有追问,而是半弓下身,轻扯起玄尚之的下摆,用手弹掉了适才玄尚之乱踢时沾上的灰尘。动作轻缓温柔,一气呵成,仿佛为玄尚之做出这种小举动是天经地义一般。 玄尚之目瞪口呆,对这份突如其来的体贴倍感不适。而罪魁祸首的欧阳宇轩,却在抬头看到玄尚之呆滞的表情后,温柔一笑,怎么看,都是满眸的宠溺。 吓得玄尚之当即缩到假山后,满眼戒备。 “不用这样防我吧……”欧阳宇轩继续笑得温柔迷人,柔声细语地说:“你叫尚之是吧?尚之,你可以当作没见过我吗?” “尚之”二字唤得肉麻兮兮,令玄尚之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难怪忽然那么体贴温柔,原来是有目的…… 隐隐有些失望,玄尚之板着脸从假山后走出,冷冷道:“那至少让我知道你在做什么。” 欧阳宇轩自动将这句话当作达成协议,兴冲冲地蹲下身继续忙碌:“当然是设下陷阱等猎物跳进来啊。” “猎物?”玄尚之怔了一下,顿时满脸黑线:“你不是打算用这些工具来捉皇上吧?”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会不会成功?” 听到他没有否认,玄尚之的第一感觉却是悲哀自己居然能一下子想到这么诡异的答案,而且还答对了。 哪个正常人会用一个篓、一根棍、一条绳来捉宗元最至高无上的皇帝? 再看欧阳宇轩,他用丫形树枝顶起竹篓,调整好位置,在篓顶压了一块石头,扯着绳子一点、一点移到假山后,目光炯炯地等待起来。 这个简单到五岁小孩都会设计的小陷阱,一般是用来捕捉小鸟一类。只要一扯绳子,树枝倒下,竹篓便会压住篓下的小动物,石头则会压住竹篓以免被挣扎的小动物掀翻。 而现在,它将被臭名昭著的欧阳宇轩意图拿来捕捉圣上…… 玄尚之大翻白眼。拜托,为什么现在的坏人总有着跟恶名不相衬的智商? “你就没想过……皇上为什么会恰巧来这里,恰巧看到这个陷阱,还恰巧中了圈套?” 玄尚之刻意加重“恰巧”的音,语含挖苦。 “这就叫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欧阳宇轩一脸的得意。 “跟你的计谋相提并论,姜爷爷会哭的。” “什么?” “没什么。” 二人不再言语,静静地等待了起来。 等啊等啊…… 等了半晌,鸟儿在歌唱,花儿在绽放,两个傻瓜没有等到人上当。 “啊!”欧阳宇轩惊叫一声。 “怎么了?” 终於发现你的计划最大的漏洞在哪里了吗? “忘了放饵了!” 说罢,欧阳宇轩慌忙跑过去,自袖间掏出一块玉免白糖糕,铺个小手帕,端端正正地放好,心满意足地走回来,继续目光炯炯地扯着绳子等待。 “……” 你当皇上是飞禽还是走兽? 玄尚之正想嘲讽几句,忽然一抹明黄蹬蹬蹬地跑来,发出一声可爱的欢呼,一扑!欧阳宇轩眼明手快,一扯! 通! 捕获。 “……” 我错了,皇上果然是禽兽。 欧阳宇轩得意的哈哈大笑两声,蹲到篓前,看着篓中的小守誉眨巴着漂亮的大眼睛,好似分不清发生了什么事的可爱模样,顿时全身一阵酥软。 玄尚之饶有兴趣地等待着,打算看看欧阳宇轩大费周章……不,其实没怎么费事就捉到小皇帝以后要做些什么。 “皇上想不想出来呀?” 那口吻,让玄尚之本能地感觉到皇上在回答“想”之后,会有非常人神共愤、丧尽天良的条件出现。 谁知小守誉很坚定的摇摇头:“不想。” 这下倒是欧阳宇轩愣了,皇上的回答并不在他的预想之内。 玄尚之也不由意外。难道皇上能看出欧阳宇轩没安好心?怎么可能,被天上掉下来的神仙砸死的机率也比皇上开窍的机率高! 莫非这只是一个长得很像皇上的小鬼? 於是,玄尚之试探地问了一句:“为什么呢?” “在这里,就没人跟朕抢兔兔糕啊!” 嗯,不愧是正品。 “咦?尚之哥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一直在这里。 欧阳宇轩见李守誉的注意力全集中到了玄尚之身上,急忙插嘴:“那皇上吃完要怎么办呢?” 小守誉一呆,看看手中咬了一半的玉兔白糖糕,水汪汪的大眼睛上迅速浮起一层水雾:“是谁放的兔兔糕?好小哦,真小气!” 这回轮到欧阳宇轩沉默了。 小守誉迅速解决掉手中的白糖糕,便开始用小手抬起竹篓试图往外钻,欧阳宇轩慌忙一把压住。 “皇上,想出来也可以,微臣还备有芝麻糖准备孝敬皇上呢,不过皇上要答应微臣一个条件。” 玄尚之急忙清咳一声,提醒欧阳宇轩还有第三人在现场,不要提出些少儿不宜的条件来。 欧阳宇轩置若罔闻,迳自从袖间掏出一张写满小字的信纸,用诱哄的口吻轻声道:“皇上,伸出您的一根手指好吗?” 小守誉满脸不解,但还是很配合的从竹篓中伸出小小的食指。欧阳宇轩笑得狡诈得意, 握着皇上的小指头放印泥上一按。玄尚之无法再沉默了,因为那张揉得有点皱的纸上写着三个硕大的字:卖身契。 “欧阳大人……算我求你,想谋朝篡位也请你轰轰烈烈点好不好?!那么多将军大臣你拚命勾结呗!那么多番邦敌国你用力卖国呗!犯得着骗小孩子按个手印当退位诏书吗?!” 欧阳宇轩倒是理直气壮:“我是想做皇帝,可总不能闹得天翻地覆、生灵涂炭吧?再说天下迟早是我的,弄得乱七八糟还得我收拾,多麻烦。再说,谁要让他退位啊?他恐怕是宗元历史上最可爱的小皇帝了,挟天子以令诸侯还是很方便的嘛。” “你篡位篡得还真悠闲。” 玄尚之语含不屑。居然想用一纸卖身契来篡位,他也好意思当宗元第一奸臣?真是朝中无人了。 “就算皇上现在年幼无知按了手印,大了又懦弱无能不敢反悔,那你也要考虑太后和群臣答不答应吧?” 欧阳宇轩不以为意地自信一笑:“朝中三大势力我占最大一方,另两方彼此心存芥蒂,多有磨擦,我有信心可不动分毫坐收渔翁之利,到时群臣以我为首,谁敢不从?至於太后一党,向来以萧、玄、乔三大家族为首,玄家人才凋零,乔家青黄不接,萧氏一族远在南方难解燃眉之急,若我真逼宫作乱,绝非难事。既然已经占尽天时地利,皇上与我的关系就是人和,这纸卖身契只是一点定金,对我意义匪浅,却不足为外人道也,你不明白也罢。” 说得头头是道,乍一听,玄尚之倒也一时无从反驳。 此刻的欧阳宇轩并不是满脑子只想吃皇帝豆腐的好色之徒,而是一个对朝中局势掌握十之八九的参与者,不论他对更深层的形势能有几分洞悉力,但对大局的走势还是尽在掌握。 这种自信与骄傲,令欧阳宇轩敛起身上那股不正经的痞劲,如同所有运筹帷幄、权掌天下的霸者一样,以强烈的存在感彰显着他的意气风发。 只是短短一瞬间,欧阳宇轩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俊朗的面容、高贵的气质,再加上此时相得益彰的气势,与刚才那个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的纨裤子弟截然不同。 玄尚之的心不由漏跳了一拍。 没想到一直吐不出半句像样话的欧阳宇轩会突然冒出一句正经话,玄尚之一时僵在原地,年仅十三又不了解宫廷动向的他自然无法加以反驳,虽听不太懂,却觉有模有样。脑筋拼命转了半天,才憋出毫无关系的一句话:“你说谁家人才凋零?” “玄家啊。”欧阳宇轩不怕死的补充说明道。 “……”玄尚之没好气地喘了两下:“欧阳大人,您不会忘了我姓什么吧?” 欧阳宇轩一怔,眉头皱起,很吃力的回想眼前的少年叫什么:“呃……你叫什么之来着?” 居然又忘了! 玄尚之从未感觉过自己的存在感如此这般渺小卑微,居然三番五次被同一个人忘掉,真是有气说不出,有怒泄不掉,直恨得咬牙切齿。 “好好好……有本事你一辈子别记住我叫什么!” 玄尚之说罢,一把掀起竹篓,抱起李守誉就走:“既然我已经看到了,就不能当作不知道。欧阳宇轩对皇上心怀不轨,我这个御前伴读怎么说也该保护圣上,你那意义匪浅不足为外人道也的计划还是推迟到明年吧!” 欧阳宇轩见玄尚之蓦然翻脸,又见他抱起李守誉就走,情急之下一把扯住玄尚之的胳膊。玄尚之毫无防备,一下子疼得变了脸色,当即新仇旧恨一起来,气势汹汹地用力猛推欧阳宇轩。 欧阳宇轩莫名感觉到敌意,再加上认为玄尚之“背信弃义”,也不由火了几分,冷着脸制住这只暴跳如雷的小野猫。 可是,他到底叫什么之来着? 玄尚之人小力薄,怎么也推不动欧阳宇轩,气得又抓又踢;欧阳宇轩也不留情,虽没动手揍他,但手中力道极大,疼得玄尚之哎哟直叫。而李守誉,早在四条胳膊纠缠在一起时就悄悄滑了下去,若无其事地蹲到一旁,从龙袖里掏出午膳时私藏的杨桃丁,美滋滋地一边吃,一边欣赏着眼前的奇景。 在无计可施的玄尚之一口咬向欧阳宇轩的手腕时,欧阳宇轩的涵养到达底限,终於一声怒吼:“你够了没有!不就忘了你的名字嘛,至於拼命吗?!” “我要是连续两次忘了你叫欧阳宇轩,你作何感想?!” “问题是,你记得很牢嘛!” 一句话又将玄尚之气得找不到南北。 忽然脚下一踉跄,用力过猛的玄尚之一时刹不住劲,眼看便要脸朝下栽倒。欧阳宇轩见状本能地伸手一接,二人撞作一团,当即双双跌倒在地,摔得不轻。 扬尘散尽,用身子护住玄尚之的欧阳宇轩倒在下方,被抱住的玄尚之压在上方,两人大眼瞪小眼,两眼中间除了鼻子就是……温润紧贴的双唇…… “哇!” 玄尚之鬼叫一声慌忙跳起,面红耳赤地捂着嘴唇,整颗心乱跳个不停。 欧阳宇轩呆若木鸡地坐在地上,目瞪口呆地看着玄尚之。玄尚之被盯得心慌意乱,面红耳赤,心中有些懊恼初吻居然是跟个男人…… 虽然心里慌慌,心跳乱乱,但玄尚之还是感觉到一丝说不出的喜悦,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为何被这个讨厌的男人亲了反而有些高兴?眼睛微微一瞥,悄悄瞄了一眼欧阳宇轩的反应…… 哪料到,欧阳宇轩竟捂着嘴巴跑到树下一阵狂呕。 玄尚之气得险些晕过去,愤怒地一脚踢在欧阳宇轩的后背上:“要吐也该是我吐吧!你的嘴巴可是二手货!” 玄尚之,你错了哦,喜欢对小男生亲亲抱抱的欧阳宇轩,嘴巴早就不知道是几手了。 玄尚之气急败坏地抱着李守誉飞快地奔回崇阳殿,大殿门前站立着一名面貌清秀的少年,玄尚之隐约记得此人是太后身边的侍卫,貌似叫武青肃。 玄尚之对武青肃的印象是:不苟言笑,雷打不动,不易亲近。 所以,当武青肃一脸紧张地主动上前时,玄尚之被吓了一跳。 “皇上怎么了?为何如此匆忙?” 武青肃担忧地看着李守誉,谁知原本一动不动的小守誉忽然抬头冲他一笑,令武青肃意外地一愣。 玄尚之明白了过来。平时除非是皇上口谕,不然下人不得逾越,更别说有抱着真龙天子这样的殊荣;而玄尚之,大概是宫中最看不上这份殊荣的第一人,几次都有抗旨倾向。所以,若见到玄尚之没有一脸厌恶地抱着皇上,那只有可能是发生紧急情况了。 “没什么的,只是我跟皇上都累了,所以急着回来歇息,行色匆忙了些,让武侍卫担心了。”玄尚之笑着解释道。 武青肃见小守誉看上去确实无恙,这才明显松了一口气,又换上他的冰山脸孔,恭敬一行礼:“是卑职逾越,多有得罪,还望玄公子见谅。” 玄尚之下意识地打量了一下武青肃,此人自他入宫之时便已经服侍在太后身边,称得上兢兢业业,没有半分差错,但三年下来却没有半分升迁的迹象,令人不禁奇怪他是不是得罪了哪位权贵。 也曾多事向东宫的老太监打听,对方却三缄其口,被逼问得紧了,便支吾暗示说太后不喜欢此人便再不敢多言,令玄尚之好奇不已。 偷瞄了一下武青肃,对方正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小皇帝,那目不转睛的专注感,令玄尚之不自觉地想到一个人…… 顿时打了个寒颤,这该不会是欧阳宇轩二号吧? 看了看在自己怀中咿呀自娱的李守誉,玄尚之不禁喃喃:“你还真是犯桃叶。” 小守誉仰起头,无辜地眨动着漂亮的大眼睛。 玄尚之步入祟阳殿,见太后端坐殿上,正在悠悠品茗,便急忙放下李守誉跪倒请安。 小守誉见到母后,立刻欢快地扑了过去:“爱卿~~~” 太后啼笑皆非地抱起爱子,点点他的小鼻子,柔声笑道:“小笨蛋,教了你多少遍,不能对所有人都叫爱卿。官阶有高低,关系有远近,爱卿二字可不是随便用的。何况,哀家可不敢违了老祖宗的训诲干预朝政,爱卿二字可受不起呢。” 小守誉有听没有懂,大眼睛滴溜溜一转,一眼看到桌上的凤梨酥,当即欢呼着就想抓。 太后眼明手快一下端起,高高举着,柔声细语地说:“皇上好好想想,应该叫哀家什么?答对了,便给一块;答错了,便赏给下人一块。盘中有四块凤梨酥,皇上只有四次机会哦。” 李守誉年仅三岁,对宫廷中过於繁冗的称谓完全是一知半解,小脑袋瓜怎么也记不尽清。此刻事关凤梨酥,小守誉不由耷下脸,可怜兮兮地看着太后,咬着小手,两眼泛泪。那模样,真是楚楚可怜,令人心疼。 可惜,对太后毫无作用。 她见小皇帝迟迟不作答,便若无其事地对玄尚之说道:“尚之,哀家赏你两块凤梨酥。” “啊!” 小守誉当即发出一声惨叫,一下子从太后的腿上站起,拼命伸着小手去抢凤梨酥,生恐玄尚之横刀夺爱。 玄尚之正在犹豫要不要谢恩,太后已经冷冷地说:“怎么,哀家没荣幸赏赐你是不是?还是你想抗旨?” “尚之不敢!” 慌忙跪下,还没来得及开口谢恩,小皇帝又叫了起来:“不许跟朕抢!不然把你推出午门斩首!” 玄尚之欲哭无泪。别的大臣总因权势地位之争而面临两难之境,为什么我却要为一块凤梨酥而进退维谷? “不妨事,宫里的太监、宫女、大臣、侍卫成千上万,皇上推出去一个,哀家再赏一个,看看谁能坚持如何?” 太后笑得慈祥和蔼,气质雍容华贵,声音温柔悦耳,口吻轻松自然,好似她在提议跟皇上玩个有趣的游戏一般。 玄尚之冷汗直冒。这个女人就是我们宗元国母仪天下的太后啊…… 小皇帝好似被太后不经意间散发出的逼人气势所慑,咬着小嘴唇,支支吾吾地答了一句:“太……太后……?” “哀家确实是太后,皇上叫哀家太后,哀家也不能抗议呢。”说罢,太后又对身边的一个小宫女说道:“赏你一块凤梨酥。” 小守誉顿时又悲嚎一声,抓着太后的衣袖急得快哭了出来:“娘娘!娘娘!” “答错了。那个谁,最后一块凤梨酥赏给你了。”太后面无表情地顺手将最后一块凤梨酥赏给了不知名的太监那个谁。 “哇!” 当即龙嚎震天啸,一声悲怆成绝响。 小皇帝哭得肝肠寸断,悲戚得好像亡国灭族一般,抱着太后泪流不止:“哇~~母后母后~~哇~~” “嗯,这回对了。”太后这才满意地一笑。 “朕的凤梨酥!哇~~凤梨酥~~呜!”小皇帝继续哭得惊天动地。 “若你将记住点心名称的心思花一半到课业上,那四块凤梨酥不就是你的了?” 小皇帝哭得悲惨兮兮,太后却不为所动,还在慢悠悠地训话。 “凤梨酥!凤梨酥!呜~~~” 小守誉怨恨的目光在领到凤梨酥的众人身上逐一扫过,那份过深的执念令承蒙恩泽的三人全都胆战心惊,不约而同地想:为了一块凤梨酥得罪了皇上,怎么想都亏啊…… “好了,别哭了。哀家赏罚分明,你虽不能及时答出,但毕竟最后说对了,所以哀家额外赏你两块凤梨酥。若下次仍不能及时答出,可没有这么幸福的事了。”太后语毕,便命宫女传旨再让御膳房做一碟凤梨酥。 小皇帝开心地用力点头,连连应允。 太后又道:“以后你要牢记,母后,就是那个即使没了凤梨酥也能再赏给你的女人,知道了吗?” “嗯!记住了!母后!” 看样子,这下李守誉可牢牢记住了“母后”这个称谓了。 不愧是太后,懂得因材施教……玄尚之暗暗心想。 太后爱怜地抚抚小守誉的头,轻叹一口气:“先帝与哀家都不喜甜食,为何生个儿子却是无甜不欢?” 此刻的太后还未察觉,其实她的儿子是无食不欢,只要是吃的就来者不拒。 这边的玄尚之,却在听到太后的话以后惊得一愣:“太后,您不吃甜食?” “哀家不喜欢甜腻的东西,所以不论膳食果品都尽量避过甜味,为何你会这么问?” 玄尚之两眼瞪得溜圆:“那昨天金儿端的银耳莲子羹不是给您的?!” “银耳莲子羹?哀家从不喝那东西,倒是金儿非常喜欢。” “……” 金儿!我与你誓不两立! 太后见玄尚之面露悲愤之色,又注意到他平时佩戴的那块蓝田镂空珠玉佩不在了,再想到今早见金儿拿了个类似的玉佩向其他宫女炫耀……顿时心中了然,露出一丝莞尔。 这个玄尚之,若有玄尚德一半的城府,也不至於被金儿耍得团团转了。 将注意力移向皇上,太后微笑着问道:“皇上不是在午睡吗,为何会跟尚之从殿外回来?何时跑出去的?” 小守誉很老实地回答道:“朕正睡着,忽然闻到有兔兔糕的香味,就跑出去了。” 玄尚之闻言咧咧嘴,祟阳殿离杨柳园甚远,他居然能闻到?这鼻子已经成精了吧…… “后来呢?” “后来就看到尚之哥哥跟另一个哥哥躲在假山后不知干什么。” 耶? 玄尚之吓得浑身毫毛都竖了起来,若太后追问起来,我要怎么解释为何会跟身份敏感的欧阳宇轩在一起? “是吗?”太后意味不明地看了玄尚之一眼,又问道:“然后呢?” “那个哥哥人很好,拉着我的手,还说要给我芝麻糖吃。尚之哥哥就不高兴了,抱着我说要回来,结果那个哥哥就急了,扯着尚之哥哥就亲亲,当时尚之哥哥脸好红哦,亲完后就抱着我回来了。” 为什么整个过程会被歪曲成这个样子?! 眼见太后和众人向自己投来了暧昧的目光,玄尚之全身的血液一下子涌到了脸上,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是这样的……” “那是哪样的?”太后饶有兴趣地追问道。 事实是欧阳宇轩设了捕鸟兽的圈套套住了皇上,然后握着他的手要按卖身契,还用芝麻糖利诱他。我在一直旁看着却没有阻止,更没有向太后禀告欧阳宇轩图谋不轨。然后因为欧阳宇轩记不住我的名字而大发脾气,为了让他不爽而抱走皇上,结果两人拉扯下误丢初吻,气急败坏地回来了。 这要怎么解释啊…… 玄尚主张着嘴巴,愣是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太后掩嘴而笑,其他宫女和太监也发出低低的笑声,玄尚之在众人热烈暧昧的目光下羞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尚之,念你初犯,哀家暂不追究你於后宫私会男人一事。皇上虽说年幼,却已是记事的年龄,哀家不希望他看到一些不该看的东西。哀家虽对此好并无喜厌,但宫中人多口杂,你总该避忌些,下次……约在宫外吧。” 说罢,太后又掩嘴轻笑,众人也很配合地再度齐声低笑。 玄尚之欲哭无泪,真的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啊啊啊啊啊啊~~~~ 第五章 欧阳宇文看着正在拼命漱口的欧阳宇轩,感到十分奇怪。他这哥哥今日一回府,便不住漱口刷牙,偶尔呕吐不止,神情痛苦懊恼,好似…… “害喜了?” 灵敏地闪过欧阳宇轩砸过来的花瓶,欧阳宇文嘿嘿一笑:“开个玩笑嘛,是吃了不乾净的东西?” “比那惨多了!” “莫非失身了?”欧阳宇文说罢立刻蹲下,闪过了砸来的椅子。 “惨不到那个份上!” “取中间的话……看你这样漱口,不会是亲了位大叔吧?” “差不多,误亲一个少年……”一语毕,欧阳宇轩随即沮丧的垂下头,欲哭无泪。 “咦,你不是喜欢这个调调吗?莫非对方奇丑无比?” “不是!他长得还不错……这不是问题!问题是他是少年,而我只亲小孩!” “……亏你也好意思大声说……” 欧阳宇轩快把苦胆都吐出来了,牙也快刷掉一层,这才擦擦嘴,有气无力地躺到卧椅上,悲戚地说:“我亲了二十六个无邪美男童的纯洁记录啊……呜……” “……” 欧阳宇文开始认真考虑是不是应该派几个丑大叔好好教训他一顿。咬咬牙,最终还是输给了虎毒不食兄的真谛,消极放弃。 这时,锦儿抱着一本《诗经》兴冲冲地跑了进来。欧阳宇轩两眼一亮,当即坐起,刚伸出双臂准备迎接小情人的投怀送抱,锦儿却直奔到欧阳宇文面前,两只眼睛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宇文少爷,锦儿会背《桃夭》了!” “这么快就会背了?锦儿真聪明。” 欧阳宇文欣慰地摸摸锦儿的小脑袋,锦儿带着几分自豪,不好意思地甜笑了起来。一瞬间,屋内的空气凝结,气压倏降,欧阳宇文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怒气直逼后颈,如根根尖针直入骨髓,慑得他不敢妄动。小心翼翼地回过头去,果然,欧阳宇轩怒目圆瞪,咬牙切齿,那神情好似捉奸在床的妒夫。 “……哥,你想太多了。” 好心言明,却被欧阳宇轩无情击毁:“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作贼心虚?” “……” 犹豫了半天,还是把“你凭什么认为我会跟你一样喜欢五岁大的小娃娃啊?”这句压了回去,以免兄弟战争误伤锦儿。 “锦儿,来。”欧阳宇轩笑咪咪地再度展开双臂。 锦儿犹豫了一下,看看欧阳宇文。欧阳宇文暗流一颗豆大的汗珠:锦儿啊,这个时候怎么能看向“奸夫”呢?应该义无反顾地奔到“丈夫”身边才对…… 果不其然,欧阳宇轩笑咪咪的脸庞上爆起一根青筋。 锦儿虽然最后还是乖乖窝进欧阳宇轩的怀里,但欧阳宇轩总有种老婆是慑於丈夫淫威才肯回来的感觉,倍感不爽。 欧阳宇文见哥哥的脸越来越阴沉,下意识地咧咧嘴。明明自己喜新厌旧跑去勾引新欢,还要将旧爱牢牢看住,乱吃飞醋,这种活法该说是享尽齐人之福,还是太累? 不过当务之急,当然是走为上策,剩余问题还是留给他们夫妻自己解决吧。 见欧阳宇文逃之夭夭,欧阳宇轩哼了一声不再追究,开始寻求安慰似地抚摸锦儿柔软的小脸蛋,好像想把被宇文吃掉的豆腐再吃回来。 只是,当他的目光慢慢移到了锦儿粉嫩嫩的小嘴唇上时,却怔怔地愣住了。 摸一摸,小小的、薄薄的,软得像棉花。而那家伙的唇……要丰满温润得多,柔软之中带有几分韧性,不知是不是他刚喝过清茶的缘故,当时好像有股似有似无的茶香…… “宇轩少爷,你的脸好红哦!” 欧阳宇轩蓦然回神,懊恼自己竟会细细回想那倒楣的一幕,顿觉胸口仿佛塞入重物般沉重起来。 不就第一次亲少年嘛,有什么好在意的?我更喜欢软软、水水的小嘴巴! 正在自我斗争,小厮忽然来报,说欧阳家的外戚罗缜与户部度支员外郎董乔求见。 罗缜三十有七,但论辈份还要唤欧阳宇轩一声大舅。罗缜在欧阳家并无地位,本身又无所长,资质平平,连长相也低人一等,处处不如人的他也只有脸皮比常人厚实。天天跟在年幼的欧阳宇轩身后,一声声“大舅”唤得亲切自然,直令欧阳宇文叹为观止。 欧阳宇轩能容忍这样一个厚颜寡耻的人在身边,唯一的理由,就是罗缜跟他有同样的爱好。 没错,他也喜好男童,而且充当了欧阳宇轩的眼线,总是早早告知欧阳宇轩哪家的小公子样貌可人、哪家的小少爷肤如凝脂,连欧阳宇轩购买男童一事也是由他全权包办。 这大概是罗缜在欧阳家的唯一作用,虽然在欧阳宇文看来这种作用还是不要为妙。 户部度支员外郎董乔是个小小五品官员,虽然比上不足却也比下有余。只是董乔是个极有野心的人,虽然散尽千金、打通关系才在户部混上一个五品官,但是六部之中户部权限最小,董乔是打心眼里看不上这个小官。 欧阳宅轩权倾朝野,六部职务可随意调度,董乔巴不得跟欧阳宇轩攀上关系。后来在赌场结识欠了一屁股债的罗缜,几百两白银便砸得罗缜晕乎乎,唯董乔马首是瞻,将他对欧阳宇轩多年的了解倾囊相授。董乔更是承诺事成之后,会给罗缜诸多好处,真是一拍即合,各取所需。 此刻,便是罗缜寻思着欧阳宇轩快对锦儿失去兴趣、献上俊美男童的最佳时机。 欧阳宇轩来到大堂,与二人寒暄一番,气氛融洽。董乔冲罗缜暗使眼色,罗缜见状,涎笑上前,对欧阳宇轩说道:“大舅,董大人专程为您备了份精致的小礼物,以示孝心呢。” “哦?”欧阳宇轩饶有兴趣地一挑眉毛:“不知有多精致呢?” 罗缜二话不说,将早候在门口的一名小男童领入屋内。他三四岁模样,肤色白皙如雪,娇小玲珑,水汪汪的大眼睛有些不安地四处瞟动着,与锦儿的可爱截然不同,他就好似一只怯生生的小动物般楚楚可怜,惹人怜爱。 欧阳宇轩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虽沉默不语,但对他了解甚深的罗缜能看出他非常满意。於是,罗缜悄悄向董乔比了个万事大吉的暗号。 董乔见状,乐呵呵地开了口:“其实董某此次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这么大份礼,想来事情也有些难度了?”欧阳宇轩慢悠悠地说道。 位於官场送礼之风顶端的欧阳宇轩,自然明白董乔是有事相求。 “岂敢岂敢,此事对欧阳大人来说只是举手之劳,恳请大人成全。” “不妨说来听听。” 欧阳宇轩笑得云淡风轻,口吻不愠不火,倒令罗缜有些意外。 这种口气……不像平日的欧阳宇轩啊…… “那董某就大胆逾越了。希望欧阳大人能为董某在刑部谋个一官半职,董某感激不尽。”说着,董乔掏出一叠厚厚的银票推了过去:“这点小小心意,是董某孝敬欧阳大人的。待事成之后,董乔自会另备厚礼送上,还望大人笑纳。” 欧阳宇轩斜斜地扫了一眼银票,脸上堆起意味难明的假笑:“原以为董大人是为令弟强奸幼女一案来求情,却没想到董大人凡事亲力亲为,居然打算自己当上刑部官员,在下真是小看了大人呢。” 董乔一愣,脸色刷地一变。他的弟弟日前强奸幼女一事被他压了下来,可恨那女孩的老爹非要告御状,这才加快了董乔进刑部的计划。可是事主尚未入京,为何欧阳宇轩竟会知道? “大人,舍弟不成器,董某早与他划清界线,老死不相往来,只怕大人有所误会。”董乔见欧阳宇轩面露嘲讽,心叫不好,当即放弃了弟弟明哲保身。 “哦?那想必半年前董大人与江南盐帮帮主达成协议一事,也是误会了?董大人上月私会陆傲将军密谈一个时辰的事情,看来也是误会。还有董大人与京城商贾勾结,密谋购置兵器一事,也是天大的误会吧?” 欧阳宇轩将董乔百般保密之事如数家珍般一一道来,直听得董乔冷汗直冒,肝胆俱裂,全身上下哆嗦不已。 “大、大人……” “董乔啊董乔,原本这图谋不轨的事只能慢工出细活,你却行事急进,大张旗鼓,闹得人尽皆知,连我都常有耳闻呢。现在已是半只过街老鼠,却跑来跟我欧阳家攀关系,是存心想拉我们下水吗?” 其实董乔行事十分缜密小心,知情之人少之又少,却被欧阳宇轩寥寥几句弄得心神不宁,以为自己真的大意走漏了风声,惊得面无血色。 欧阳宇轩继续缓缓说道:“你董乔想做什么、如何做、后果怎样,我欧阳宇轩都不会多加干预。事成,那是你董乔鸿福齐天,我欧阳宇轩羡慕不来;事败,那是你董乔福薄命浅,我欧阳宇轩也不会落井下石。你有你的大计,我有我的图谋,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但你若以为可以利用我们欧阳家当踏脚石,那就大错特错了。” 见董乔如坐针毡,汗流浃背,欧阳宇轩不屑一笑:“董大人,听在下一句劝。想手握乾坤,全凭时也、运也、命也,可惜大人生不逢时,想弑李取而代之,前方还有欧阳这一关要过呢。倒不如告老还乡,享享儿孙之福、田园之乐,总比连败在哪里都不清楚就一命呜呼来得好些。董大人以为如何?” 欧阳宇轩语调平缓,却说出不容置疑的话来,那言语中的暗示与警告,令董乔不由两腿打颤。 他一直以为眼前的俊美青年是在他伯父的羽翼光辉下才能得到今日的地位,一个承袭长辈恩泽的幸运小鬼而已。由罗缜口中得出的欧阳宇轩也与他的预想相差不远,所以他才踌躇满志地来到了欧阳府。 却没想到,欧阳宇轩竟将他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那不怒则威的淡然言谈,意味难明的深邃微笑,都与董乔所想大相迳庭。眼前男子的心思是个不见底的深渊,董乔无法从他的眼神或表情中看出半点的蛛丝马迹。 董乔慌了。 欧阳宇轩看了一眼那名惹人怜爱的小童,又看了一眼罗缜,波澜不惊地说:“这份厚礼,只怕在下无福消受了。董大人阅人无数,总该明白某些人想要邀功而胡乱揣测他人心思,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贻笑大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董大人的授意呢。” 说罢,欧阳宇轩便下了逐客令,头也不回地闪入了内堂。 董乔呆若木鸡地愣了半晌,忽然愤恨地一脚踢向罗缜:“你不是说这个欧阳宇轩一见到漂亮男童就心神荡漾、万事好商量吗?!你不是说欧阳宇轩终日沉迷童色,满门心思只惦记如何抱得美人归,家中真正管事的是欧阳宇文吗?!你不是说欧阳宇轩徒有其表,全靠弟弟和大伯辅佐,虽有几分才智却心机不足且不用到正途吗?!” “大、大人……小的所认识的欧阳宇轩确实如此啊……”罗缜抱头鼠窜,满腹委屈。 明明跟我讨论小童姿色时一副下流相,一见到漂亮男孩就两眼放光,哪像能做大事的人啊…… “白痴!只怕他是故意做给你看,你个笨蛋还跑来学给我!现在不光跌个大跟头,还被挑明了欧阳家早对我董乔了如指掌!该不会你小子是欧阳宇轩派来的眼线吧?!这笔债,我要跟你好好算算!” “大人,冤枉啊——” 董乔哪知,其实人家罗缜所见所感,才是欧阳宇轩的本质啊…… 比如此刻,欧阳宇轩刚逐走董乔、罗缜、还有那名小男童,便蹲在内堂捂着胸口心疼不已,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呜……那么可怜可爱的小男孩,要多久才能见到下一个啊……该死的罗缜,平时不见他来孝敬,非要带个大麻烦才来,答应了就脏水沾身,不答应……就思念缠身啊!呜~~ 欧阳宇文毫不意外地看着兄长自怨自艾,长叹一声:“你要是能时时保持刚才的冷静沉稳,大伯也不至被你气得白头了。” “我都为了欧阳家这样牺牲了!你还乱没同情心地训我?!”欧阳宇轩两眼含泪,一腔悲愤。 “……那谢谢你了。” 谢谢你没留下那个孩子让我两年后肩负起补偿他一生的责任,太谢谢了。 “呜……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真是有缘无份……呜……小美人……呜……” 欧阳宇文斟酌了一番,还是决定不提醒他只要问罗缜便能知道那孩子的身世,就让他尽情烦恼去吧。 欧阳宇轩在欧阳晏的多年栽培薰陶下,有着常人不及的两面三刀的本事,就如同适才他能一反常态的变成一个冷酷阴险的谋算者,还令人看不出半分破绽。这一点,实在令欧阳宇文自叹弗如。 欧阳宇轩毕竟生在望族欧阳世家,自小耳濡目染,就算有几分不足,却也不是普通人便能对付的角色,面对关键时刻,欧阳宇轩还是一个能有所担当的人物。 欧阳宇轩作为欧阳家长男,对身边亲友的诸多关系都要做到心中有谱;所以,董乔与罗缜搭上线的同时,也是欧阳家开始留意董氏一族动向的契机。只怕董乔想破头也想不到,自己想与欧阳家攀上关系的心思,令他的野心曝露无遗。 欧阳宇文见欧阳宇轩神情沮丧,不由有些不忍,毕竟凭哥哥的任性,完全可以不顾欧阳家的安危而留下那个孩子。这样一想,欧阳宇文便开口劝了起来:“既然有缘无份,就不要再想了。” “呜……我的小美人……” “他虽可爱,但一副怯懦模样,战战兢兢,只怕不讨人喜,留在身边也无趣味。” “呜……我的小可怜……” “那你想想锦儿,跟他也不相伯仲吧?而且以锦儿的聪明伶俐,只怕那个孩子远远不及。” “呜……我的小心肝……” “……” “呜……我的小命根……” “那想想皇上,他总不及皇上吧?” 欧阳宇轩的埋怨声倏止,陷入了沉思当中。 “哥?” 欧阳宇轩忽然站起,若无其事地拍拍衣摆,神采奕奕地说:“这倒是!嗯,没事了,去喝下午茶吧。” 说罢,没事人一般欢快地喝茶去了。 “……” 李守誉,绝对是我欧阳家称霸天下的最大阻碍! 其实,这根本是欧阳家生不逢时……不,生不逢人,遇欧阳宇轩不淑而已吧? *** 就在欧阳宇轩遣走董罗二人时,玄尚之藉出宫办事之际,偷溜回玄府偷懒。只是,喝着兄长珍藏的极品名茶,吃着精美糕点,玄尚之却是满脑想着那令他方寸大乱的意外一吻。 “喜欢上他了?” 玄尚之一下子被茶呛到,一边剧咳、一边目瞪口呆地看着说话者——玄尚德。 “谁、谁喜欢他!没有的事!”玄尚之心虚地嘴硬否定道。 玄尚德手捧茶碗,若有所思地喃喃道:“原来真有其人啊……” 玄尚之顿时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对方是宫女吗?” 玄尚之第一次感激文字的博大精深,他、她的混淆不明救了他一命。不然光凭对方是男人这一条就够玄家炸开锅了,更别提对方还是欧阳宇轩。 “嗯……”支吾含糊地应了一句。 “最好及时抽身,宫女不论身份如何低微,只要在宫中一日,便不是你我所能肖想的对象。若真心相爱,也只能等皇上龙颜大悦予以赐婚,不然便是等到白头你们也毫无希望。尚之,你年纪尚幼,对於情爱之事满是懵懂好奇,为兄不会拦你初涉情欲,但望你为了玄家,不要犯下无可挽回的错误。” 玄尚之自然明白玄尚德在暗示些什么,一时羞得面红耳赤,硬着头皮敷衍了几句。 “对方是金儿吗?” 玄尚之一下子从椅上跌了下去。 “哦,看来不是。” 玄尚德若无其事地饮了一口茶,好似弟弟不是被他吓跌在地的。 “哥!你到底从哪里得出我会喜欢那个恶毒女人的结论?!” “有什么奇怪的?你自小便易对一些人或物一见钟情,只可惜桃花运太薄,总是初见钟情,再见伤心,三见反目,四见成仇,就连你很讨厌的金儿,只怕初见她时你也心动了吧?” “……”玄尚之气闷地发现,自己竟无法反驳。 这样一想,好像是真的啊……自己从小到大一见就喜欢上的人不在少数,但最后却总是失望而归,屡试不爽,没有一次例外。 就连这次,只怕也一样吧…… 想到欧阳宇轩的可恨之处,玄尚之当即握紧了拳头。没错!而且现在是二见成仇! 等一下……那不就等於承认我确实喜欢他? 再想刚才玄尚德毫无预兆地问出“喜欢上他了?”时,自己那一瞬间的反应,不全是在证明自己心中所想的人是欧阳宇轩?! 玄街之哀号一声,抱着头趴在桌上悲鸣不止。 玄尚德继续悠哉品茗,轻嗅茶香:“恋爱的少年烦恼多啊……” 虽然很大一部分烦恼,完全是玄尚之身边的这位兄长制造的。 气闷的玄尚之郁卒地离开了玄府,想到金儿“拜托”他购置一些胭脂水粉,便在回宫覆命前转向南面的闹市去了。首都极南的集市汇聚了各式批发贩售的商人,排排酒楼旅店生意兴隆,小贩的叫卖吆喝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罗缜被董乔骂了个狗血淋头,心情郁结,便跑到酒楼买醉。酒过三坛,整个人都飘飘然起来,晕头转向地付了酒钱,便跌跌撞撞地出了酒楼。 玄尚之正在东张西望,暗恼自己竟要买些女儿家的用品时,蓦然被一个醉醺醺的男人撞了个满怀。罗缜醉眼迷离地一瞅玄尚之,顿时两眼放光,嘿嘿傻笑着扯住玄尚之不肯放开了。 “嘿嘿……小美人……来,陪爷爷玩玩……” 玄尚之闻言火冒三丈,用力挣扎了几下,却没料到喝醉了的罗缜力大无比,竟无法挣脱。周围行人见到这番场景,不由指指点点小声议论。 “有没有搞错,对方还是个孩子呢。” “还是个男的,他醉糊涂了吧?” 罗缜倒是耳尖,立刻嚷嚷起来:“你们懂什么!这么大正好,老子就是喜欢小男童!再大点老子还不要呢!” 玄尚之怔住了,难道这位……也是传说中的恋童癖? 玄尚之脑中灵光一闪,他蓦然问道:“我这个年龄,对恋童的人来说,不会太大吗?” 罗缜费力地睁着眼睛,细细地瞄了半天,傻笑着摆摆手:“不会啊,正好正好,十二三岁的才是极品啊!” 玄尚之心中更是一动,语含困惑:“那如果对方是个恋童癣,却连我的名字都记不住……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什么……”罗缜摇摇晃晃,打了个酒嗝,神智不清地随口答道:“……是对方看不上你吧?” “……” 劈里啪啦,通,啪,哗啦—— 罗缜呈大字形倒在地上,还有一个抓狂的美少年在拳打脚踢。 罗缜连挨几记暴事后,被痛楚激回了几分神,可是醉意令他头重脚轻,别说反抗了,连逃跑都站不稳。他急忙抱着头,口齿不清地大声叫道:“你知不知道宗正寺卿欧阳宇轩是我大舅!你打我等於打他!你担当得起吗?!” 玄尚之高扬的拳头顿了一下,紧接着用十倍的力量砸了下去:“打的就是你!” 第六章 “你要的东西。” 玄尚之板着脸将买到的胭脂丢给金儿,金儿斜眼看了看他,见他一脸的山雨欲来,当即很明智地将“你吃火药啦?”的责问咽回肚里。再看玄尚之另一只手里拎着两坛酒,心中暗自啧啧:真出息了,学会借酒消愁。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金儿当即拿了胭脂就闪人。跑出几小步,思忖一下,又窃笑着折了回来,悄悄尾随在玄尚之身后。 玄尚之果然找了处僻静的小树林,直接席地而坐,抱着酒坛一阵急灌。从未喝过酒的他被辣得直咳嗽,呛得两眼泛泪,但还是气势汹汹地闷头硬喝。 玄尚之也没料到自己会在这个年龄就感受到何为买醉,但自从遇到那个醉汉以后,胸口就有种沉甸甸的感觉,好像塞了很多东西出不来,外面又有数只猫爪在拼命地抓来抓去,难受得令他有想要大吼的冲动。 最后,一眼看到卖酒的小铺,想也没想便买了两坛最烈的烧刀子。如果真能一醉解千愁,那放肆一醉又何妨?怕只怕,借酒消愁愁更愁啊…… 玄尚之的顾虑十分正确,更何况还有个不安好心的小宫女悄悄尾随在他身后。可惜,略有醉意的他已经发现不了金儿的存在。 金儿见他喝到七分醉三分醒,才坏笑着往东宫的方向跑去。如此好戏只有一人欣赏岂不浪费?自然要找个最好的看官啦! 玄尚之闷着头喝光了两坛烈酒,整个人软趴趴地瘫在地上,半天站不起身。两眼迷离,天旋地转,头重脚轻,口中毫无意义地喃喃些什么。 如果非常努力地去辨识,一堆无意义的呓语中会有几个固定出现的词汇,比如“混蛋欧阳宇轩”、“死恋童癖”、“恋得还不彻底”…… 恰在此时,欧阳宇轩入宫晋见圣上,正在趁机寻找下次“幽会”的地点时,寻着寻着就发现了倒在地上的玄尚之。欧阳宇轩一怔,晴天白日的怎么会有一个少年醉倒在地上?再一细看,有些眼熟…… 幸好玄尚之此时醉着,不然见他“又”忘了他,只怕要气得七窍流血而死了。 欧阳宇轩想了想,还是觉得多有不妥,若放这样一个醉得不省人事的美少年在此,总觉得有种任人鱼肉的感觉。哎,谁让这年头像他这样的柳下惠不多呢? 於是,欧阳宇轩上前摇了摇玄尚之:“喂,快醒醒。” 玄尚之正醉得昏天暗地,被人摇回了几分神智,醉眼醺醺地辨认了半天,顿时瞪大了双眼。 “欧阳宇轩!” 欧阳宇轩吓了一跳,地上的醉酒美少年已经一跃而起,气势汹汹地抓住他的前襟,口齿不清地叫着说:“你不是恋童癖吗?!” 欧阳宇轩一时没反应过来,很本能地回答道:“是啊。” 承认得太过痛快,连他自己都不由沉思起来。 “我很老吗?!”玄尚之继续气冲冲地间道。 欧阳宇轩万分不解,但很老实地说道:“不,你还年轻。” “十三岁算大人吗?!” “不算吧……” “那你这个恋童癖的眼里为什么没有我?!” “啊?” 虽然欧阳宇轩已经在心里做好了接受醉酒少年胡言乱语的准备,但这句质问实在超出他的预想,令他愣在当场。 玄尚之等了半天不见欧阳宇轩答覆,顿时更加委屈,两眼泛起水潮,哽咽起来:“你的眼里只有小皇帝,我这么在意你,你却连我的名字都记不住……你不是恋童癖吗?我也算孩子啊,那个好色混蛋恋童癖说我这个年龄正好,那你为什么不注意我呢?我就这么平凡无奇到让你记都记不住吗?” 玄尚之越说越伤心,抱住欧阳宇轩放声大哭起来:“你太可恶了!快从我的脑子里滚出来,我也不要记住你了!我也要忘了你叫欧阳宇轩,让你每次都得重新介绍自己!让你也气恼为什么我老记不住你,让你也苦恼自己是不是真的平庸到让我留不下印象!你快出来!不许待在我脑子里!” 欧阳宇轩哑口无言。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发酒疯啊…… 怀中少年哭得悲戚可怜,欧阳宇轩不知怎的隐隐有些心疼,待回神间双手已经轻轻抚上玄尚之的发丝。玄尚之抽泣着仰起头,哭得红肿的大眼睛中噙满泪水,一眨不眨地看着欧阳宇轩,眼神中带着几分乞怜般的脆弱光芒。 欧阳宇轩的心蓦失一拍,慌忙收回手,心慌意乱地推开玄尚之后退了几步。 玄尚之见自己被一把推开,小脸上露出几分震惊,但马上就被愤怒席卷,气急败坏地一下子扑了上来! “你就这么讨厌我?!居然推开我!我可是堂堂玄家小少爷!没人敢这样对我!你这个十恶不赦的大奸臣居然嫌弃我?!我到底哪里不好了!长得难看吗?!唔……就算你觉得难看,人的目光要放远!十年后我也是个翩翩美男子!” “……” 问题是……我不期待你十年后,我只向往你十年前啊…… 欧阳宇轩自问跟一个醉得一塌糊涂的人讲不清道理,只好认由他又踢又咬,所幸玄尚之只是小兽般的发泄,倒伤不到欧阳宇轩。 谁知玄尚之抓着抓着,忽然开始扯起欧阳宇轩的衣服,还自言自语地喃喃着:“反正得不到心……得到身也好……” 啊?! 见玄尚之真的开始剥他的衣服,欧阳宇轩吓得慌忙挣扎。开玩笑!我欧阳宇轩玉树临风是没错,但不代表我就该遇到这种危机! 哪知一直小兽样的玄尚之忽然变成了大野兽,藉着醉意发挥出十足力道,还有几分豁出一切不计后果的执念,硬是把成人的欧阳宇轩压倒在地,一边制住欧阳宇轩不让他逃跑,一边替自己宽衣解带。 欧阳宇轩直翻白眼,自己居然被一个醉酒的美少年压倒在地,传出去还不笑掉别人的大牙?更要命的是,这个美少年热情又积极,衣服已经褪去一半…… 玉皇大帝如来佛祖,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这样“大”的艳福我受不起啊! 下意识地看看玄尚之通红的小脸,不难想像小时候的他是如何趣致可爱,欧阳宇轩心中暗叹一口气,心怀惋惜。 若再小个几岁我就甘之若饴了…… 玄尚之把自己脱得满意了,便开始向欧阳宇轩伸出魔爪。欧阳宇轩真不知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总觉得自己被人压倒还要面临贞操危机,实在是又可悲又可笑。 当玄尚之的手摸到不该摸的地方时,欧阳宇轩终於忍无可忍,大喝一声,一下子掀倒玄尚之,将他反压住,双手紧紧按住那双不老实的小手。 “你老实点!” 欧阳宇轩刚吼完,便听到远远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娘娘,就是这片小树林里长了好多漂亮的野花,虽不及御花园群芳娇艳妖娆,却也别有一番情趣呢。” 伴随而来的还有许多脚步声,可见人数不少。而她们,自然是金儿找来的看官了。 金儿原本是想让太后看到玄尚之的醉态斥责一番,哪想到这里会多出一个人?当即愣在当场。众人也相继而到,全与欧阳宇轩大眼瞪小眼。 这是什么情况? 玄尚之酒气冲天,欧阳宇轩神智清明。玄尚之衣衫不整,欧阳宇轩衣冠楚楚。玄尚之倒地,欧阳宇轩压上。玄尚之双手被锢动弹不得,欧阳宇轩双手自由为所欲为…… 顿时,所有暧昧的目光投向了欧阳宇轩。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望着众人用看着趁人之危的卑鄙采花贼般的目光瞪着自己,欧阳宇轩恨不得吐血三日以示冤屈。 可惜他吐不出来,注定无法明志。 还是太后反应最快,美丽的脸庞上露出一丝优雅的微笑:“欧阳大人,哀家觉得这种事,最好还是先经尚之同意。不知你意下如何?” “根本不是那样!是这小子自己……”欧阳宇轩指着玄尚之,却发现刚才还生龙活虎的暴走小野兽睡得呼呼的。 “睁眼说瞎话,玄尚之醉成这个德性,恐怕连抬手都有问题,难道是他自己把衣服脱了躺在你身子底下的?”金儿小声嘀咕着。 “金儿,不得无礼。”太后虽轻声斥责,但明眼人都知道金儿的疑问十分合理。 “但事实就是那样!”欧阳宇轩气急败坏地一把抓起玄尚之拼命晃:“快醒过来!像刚才那样扑过来啊!” “呼~~”睡得好香。 那一瞬间,欧阳宇轩深刻体会到“跳到黄河也洗不清”的真谛。 “再者……”太后优雅的天籁之音忽然转了个弯,变得阴森森起来:“不知道玄丞相得知自己的幺子被欧阳大人如此轻薄时,会仿何反应呢?” “谁轻薄他了?!” 欧阳宇轩虽倍感冤枉,但一考虑到玄氏一族会因此与欧阳家结怨,便不免有些踌躇。但他越想越生气,真得罪了玄氏也就罢了,但为了这么一件不白之冤而结仇,怎么想都不值得! 太后却在那边闲闲地煽风点火:“玄丞相生性沉稳,就算心生不满,想必颜面上也会对欧阳家留有余地。不过,哀家记得性烈如火的乔庆山元帅似乎是尚之的义父?” 太后似是询问地看向金儿,从未了解过玄尚之家谱的金儿立刻将头点得像啄木鸟:“是呀,乔元帅很疼尚之的。再说乔无羁大人跟尚之的兄长是结拜兄弟,也把尚之当成亲弟弟一样关爱,他们父子就没玄丞相父子这么好说话了。” “哀家还记得北衙禁兵长史华叶也与丞相交好,对尚之视如己出,不知是否哀家记错了呢?” “没记错呀,太后,华大人与玄大人的忘年之交一直是朝中美谈呢,尚之入宫时他还专程前来探望,这是金儿亲眼所见。”根本没见过的金儿煞有其事地说道。 “话说回来,华大人也是交友广阔呢,连不好说话的刑部尚书都与他称兄道弟,令哀家佩服不已。” “对呀,众位大人也爱屋及乌,对尚之多有关照呢。” 太后与金儿你一句我一句的一搭一唱,说到最后,欧阳宇轩就因为“轻薄”了玄尚之一下,便得罪了大半个朝廷。 欧阳宇轩心知太后是有意落井下石,恨得牙痒痒,但也知自己落了下风,只得隐忍,暗自小心太后作何居心。 “不过呢……”太后果然语峰一转,和颜悦色地说:“哀家深知大人品性并非无耻之徒,想来欧阳大人也只是一时意乱情迷才会犯下糊涂事,人非圣贤,执能无过呢?” 说罢,太后冷声对众人说道:“今儿个的事,哀家不想听到宫中有半点风言风语,若有人敢传出去,便是跟哀家作对,你们听明白了吗?” 众人不敢怠慢,齐声应下。太后又命人将玄尚之背回东宫,好言“安抚”了欧阳宇轩一番,这才悠然离去,留下一股香风欲隐欲现,令欧阳宇轩的心乱作一团…… 为什么被冤枉的我还要卖太后这么大个人情?! 这边,太后一行前往东宫,金儿望了望酣睡的玄尚之,摇头低喃道:“傻小子,差点被人吃掉都不知道。” 太后闻言低笑出声:“金儿,莫非你真以为欧阳宇轩意图不轨?” 金儿一怔:“可是当时的样子明明就是啊。” “欧阳宇轩再色胆包天,也不敢在皇宫为所欲为,何况那人还是丞相的二公子,圣上的御前伴读?除非他是存心想被把个大帽子,那就另当别论了。” “那太后您刚才……”金儿小声说道。 “金儿,事实的真相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哪种‘真相’对咱们更有利。”太后的脸上泛起一丝诱人的浅笑:“明日朝堂之上,工部会有一本奏摺参工部侍郎钱天川。钱天川与欧阳宇轩有同门之谊,两家父辈又相交甚深,只怕欧阳晏会授意欧阳宇轩力保此人。但钱天川乃欧阳一党北方势力的中间人,若办了他必能杀一儆百,大挫锐气。此事我知,欧阳宇轩也知,就看谁能先下手为强。今日之事,正好是个绝佳的把柄,欧阳宇轩只要投鼠忌器,便是哀家的机会,哀家又岂能在此刻‘明察秋毫’呢?” 金儿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以后你要多帮衬皇上,这点心机与城府是必备的,哀家自会好好栽培你,你也要多加努力。” “谢太后!”金儿喜不自胜,急忙拜谢。 金儿有太后的“教诲”,自然是“前途无量”。 *** 欧阳宇轩吃了闷亏,有气无处发,刚一回府,又听到欧阳宇文转述大伯的来函,这才知道了钱天川一事,顿时了悟,气得直咬牙。 敢情是在那里等我呢!说不定他们是一伙的,故意下个套等我钻!一切都是计划好的! 那个可恶的臭小鬼! 可是,待静下心来,想到那个醉得昏天暗地的小鬼(名字没记住……)的每字每句,心中却莫名地微微悸动起来。 鉴於欧阳宇轩的对象基本都是儿童,从未遇到过如此激烈的“真情告白”,说毫无感觉是假的,不在意更是假的。玄尚之带着醉意、红着脸、噙着泪哭闹的模样萦绕在欧阳宇轩的脑海之中,久久挥散不去。 不可否认……他那时的模样……有些令人心动…… 想到那个俊俏的小鬼对自己的爱慕,欧阳宇轩还是难免有些得意,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不由嘴角上扬,心情转佳。 但一想到那个小鬼的年龄……嘴角又垂下,暗叹一口气,真是太暴殄天物了。 欧阳宇轩,还在固执地坚守着他的恋童准则。 入夜,欧阳宇轩做了一个蒙蒙胧胧的梦。梦中层雾缭绕,绿树清溪,水声潺潺,他漫步桥上,在迷雾中茫然徘徊,不知目的何方。 忽然,迎面走来一个隐隐身影,他不由驻足,安静地等待那个身影的靠近,下意识地期待着什么。终於,那人来到面前,他眉若墨画,眼如天星,姣好俊俏的脸庞上挂着一个羞涩的浅笑。二人相视无语,却双双会心微笑,笑容之中都带有几分甜蜜羞涩。 欧阳宅轩本能地知道,梦中的这个人与梦中的自己是一对恋人,至少,梦中的自己对那个人有着十成十的好感。 问题是……那人的个头、年龄以及长相的问题就大了…… 那人徐徐靠近欧阳宇轩,他微微仰头,双颊绋红,轻闭双眸,浓黑的长长睫毛因激动或紧张而微微颤动着。欧阳宇轩的心跳开始渐渐失控,莫名地感觉到喉中乾涩,不可否认眼前秀色可餐的美人对梦中的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欧阳宇轩只觉如中蛊惑一般,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慢慢俯下,眼见越来越靠近那人丰润的双唇,心跳越来越快,呼吸越来越急促,欧阳宇轩终於爆发出一声狂吼! “啊啊啊啊啊啊啊!” 虽然怎么听都像惨叫。 房门被蓦然撞开,欧阳宇文与数名家丁神色紧张地冲了进来,警觉地四下张望:“哥,出什么事了?” 欧阳宇轩坐在床上大口喘气,用手颤巍巍地抹抹额头的汗水:“没事……做了个恶梦……” 欧阳宇文闻言翻翻白眼:“梦到谁这么可怕?居然让你发出好像被人行刺般的惨叫?” 挥挥手,摒退了下人,欧阳宇文坐在欧阳宇轩的床畔好奇地等待答案。 欧阳宇轩神情恐怖,双唇哆嗦:“就是那个总跟在皇上身边的小鬼……” 欧阳宇文想了半晌,恍然大悟:“丞相小公子,御前伴读玄尚之?” “啊!就是这个名字!” 欧阳宇轩终於想起“玄尚之”这三个字了…… “玄尚之虽然不至倾国倾城,但也称得上清秀俊美,梦到他也没必要这般惨叫吧?” “问题是我从没梦到过五岁以上的!” “……”欧阳宇文一时无言以对。 再看哥哥一副惊魂未定的惶恐模样,欧阳宇文忽然促狭一笑:“该不会是春梦吧?” 欧阳宇轩好像被噎到一般,脸色活像吞了只死苍蝇。 欧阳宇文见兄长这般反应,深知一语中的,暗笑得肠子打了结,好心上前安抚般拍拍欧阳宇轩的肩:“哥,恭喜你终於向‘前’迈了一大步。” 啪!枕头砸到了脸上。 看着狂笑的弟弟夺门而逃,欧阳宇轩此刻的心情岂是郁闷二字了得?真是一世英明今朝丧。 都是那个臭小鬼不好,没事跑我梦里来做什么?! 负气地窝进被子里,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却再度浮现出玄尚之在梦中的羞涩微笑,还有他醉酒时的任性胡闹,以及那个令人脸红心跳的告白…… 欧阳宇轩慢慢睁开眼睛,怔怔地出了神。 玄……尚……之…… 第七章 一夜宿醉的玄尚之翌日起身,脑中嗡嗡,好似万千雀儿齐声叽喳,吵得他头晕脑胀。除此之外,便是宫人看他的眼神起了明显变化,总是对他指指点点,小声窃笑。 玄尚之以为大家是在议论他小小年纪就学人买醉,不由理亏心虚,一脸尴尬。却哪知这副不好意思的模样更加“验证”了大家的揣测,令原本不着边际的传闻变得有证有据起来。 而当事人玄尚之,早将喝醉后强暴欧阳宇轩未遂一事忘得乾乾净净,半点渣没剩。 对玄尚之来说,今天不过又是枯燥乏味、陪伴皇帝的新一天,兴致缺缺。小皇帝咿咿呀呀地摆弄着七巧板,正玩得兴起,忽然小脑袋抬起,耸耸鼻子,漂亮的小脸上露出一丝甜甜的笑容,紧接着拔腿就跑了出去。 玄尚之职责所在,只得尾随其后。 为什么御前伴读的职责到我这一代会变成看小孩? 李守誉耸着他的小鼻子,东闻闻,西嗅嗅,很果断地穿行在错综复杂的回廊内,毫不犹豫。东拐西拐,终於到达了目的地。 虽然玄尚之隐隐有所感觉,但发现自己的预感成真时还是非常黑线。一个人出现在小守誉前方,而他不是欧阳宇轩又会是谁? 小守誉欢呼一声,飞快地扑向欧阳宇轩……手上的糖葫芦。 “……” 这家伙上辈子是狗啊? 玄尚之发自肺腑地钦佩起李守誉的鼻子。那绝不是凡人的鼻子,孙悟空在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千锤百链也没这本事。 欧阳宇轩诱捕成功,笑得贼头鼠目,顺势抱起乐滋滋舔着糖葫芦的小皇帝。 小守誉只要有食物在手,马上就能进入无我状态,天地独有糖葫芦,对外界变化概不关心。至於是谁拿来的、动机何在、此刻是谁抱起他、目的是什么、会有什么后果,便不在这个全神贯注吃东西的小家伙关心范围之内了。 玄尚之虽一见欧阳宇轩便心情恶劣,但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示意尚有第三人在场,以防欧阳宇轩又突发奇想将当今圣上诱拐出宫。 欧阳宇轩一见玄尚之不由一愣,想到昨日的尴尬,不禁有些心跳不一,两耳微烫。罪魁祸首的玄尚之对此毫无所知,只知欧阳宇轩看了自己一眼后就低头不语,心情更加郁结,好像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下来。 欧阳宇轩抱着李守誉磨磨蹭赠地走近玄尚之几步,目光没有看向玄尚之,却将手中的另一串糖葫芦递了过去,一语不发。 玄尚之目瞪口呆,虽然一早便见欧阳宇轩手中有另一串糖葫芦,但他没有自恋到以为那是为自己准备的。此刻蓦见欧阳宇轩将糖葫芦递予他,震惊可想而知,整个人僵在当场动弹不得。 欧阳宇轩见对方竟不伸手接,不由回头一看,正与玄尚之略显诧异的目光撞在一起。看着玄尚之张着小嘴满脸意外的模样,欧阳宇轩不合时宜地觉得眼前的少年真是说不出的可爱。 “给你的。”鼓舞性地说了一句,彻底打消了玄尚之的顾忌。 玄尚之红着脸接过糖葫芦,别别扭扭地轻轻舔了舔,却一下子甜到了心里。 虽然玄尚之一句话也没说,但他绯红的脸颊和微扬的嘴角却感染到了欧阳宇轩,知他的好心情缘於自己的小小礼物,不由心情愉悦,还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二人尴尴尬尬,目光乱瞟,偶然撞在一起,便立刻火速避开,呵呵乾笑两声。啧啧,真好似情窦初开的毛头小伙。 正吃着糖葫芦的小守誉抬眼看了看红着脸偷笑的两位大人,大眼睛眨了眨,便又聚精会神地继续大吃特吃。而这个小眼线,事后自然将歪曲版告诉了金儿,又在金儿的添油加醋下变成了香艳缠绵版……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欧阳宇轩与玄尚之的微妙关系在不知不觉中改善了,但欧阳宇轩对此尚未正视,还不断告诉自己只不过“顺便”待皇上身边的人好些罢了。不过,玄尚之却对欧阳宇轩的主动示好倍感激动,心情久久不能平抚。 心中那颗小小的种子蓦然间得到充份滋润,一时间茁壮成长,生得郁郁苍苍,一发不可收拾。 不出三日,由李守誉转述、金儿起草、宫人添油加醋的香艳版便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太后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钱天川已经杀了,贵人事忙的她总管不住悠悠众口嘛。 与沉溺在小小悸动中窃喜不已的玄尚之截然相反,欧阳宇轩这几日过得郁卒不已。 宫中的蜚短流长他也有所耳闻,不禁为自己的传闻对象不是皇上而是那个伴读有些负气。但玄尚之也有可爱之处,不至於令欧阳宇轩为此郁闷到食不下咽。真正令他为之气结的,还是在钱天川一事上吃的哑巴亏。 被太后摆了一道,搭进去一个手下,照样蒙受了这场“天地奇冤”…… “应该是玄尚德的计策吧?” 在欧阳宇文听说罪魁祸首是玄尚之时,很自然地说了一句。 但这句话更令欧阳宇轩负气加负气,闷在房里半晌没动静。 也不是没怀疑过是玄尚之与太后、玄尚德合谋设计自己,但想到玄尚之的每个眼神动作,或啼笑皆非,或惹人心怜,或害羞扭捏,却看不出有丝毫的做作与虚假,真令欧阳宇轩不知道该相信自己的直觉,还是该保有对玄家的警觉心。 郁卒了一夜,翌日的清晨还是要早早上朝。殿上看到小守誉煞是可爱地晃着他的小龙靴,顿时心情大好。待一下朝,却立刻又成了霜打的茄子,继续郁卒。 “欧阳大人,皇上请大人至御花园一聚。”传旨太监嗲声嗲气地说道。 欧阳宇轩不由两眼一亮,当即兴冲冲地拔腿就走,看他一脸的亢奋,真不知道刚才那个沮丧的人是谁。 晨曦的雾气尚未褪去,馥郁芬芳的御花园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蒙胧之中,欧阳宇轩慢步桥上,隐隐之中听得水声潺潺,远方绿树清溪,传来一阵鸟语花香,真是一派安怡祥和的瑞景。 问题是,这景象怎么这么眼熟? 正当欧阳宇轩迷惘的时候,忽然远远走来一个人影,模模糊糊,但隐约可见是一少年身影。此情此景,顿令欧阳宇轩冷汗直冒,当即拔腿就跑! 见了鬼了!梦里的景象跑出来了! 一想到如果来者跟梦中相同是玄尚之,再一想到梦中极具暗示意义的动作和眼神,毫无心理准备的欧阳宇轩的本能反应只有逃跑了。 虽然很窝囊,但欧阳宇轩真的没胆量当面接受来自“少年”的真情告白…… 一路闷头急奔,待欧阳宇轩注意到时,已经跑到一处死角,前方的青石假山高高屹立,山脚下一方绿土,碧草丛生。草间有一对弈台,三面环水,仅有一座独桥通向这里。欧阳宇轩误入死巷,当即傻眼。 雾中之人一路追来,欧阳宇轩退无可退,只能背抵青山,全身戒备。待来人越走越近,清秀的轮廓渐渐显现,欧阳宇轩更加欲哭无泪。来者不正是玄尚之? 玄尚之偶见一可疑人影,正欲上前查问,谁知那人转身就跑,便一路追来,哪曾想到对方会是欧阳宇轩,不由也一时怔住。 “欧阳宇轩,你为何要跑?” 玄尚之问得理所当然,但听在欧阳宇轩耳中,真是说不出的幽怨可怜。 欧阳宇轩不由理虚,对於自己逃跑的原因多少也有些不解,总之想跑就跑了,此刻面对质问更是一阵语塞。 忽然,一缕清风扬过,顿时天空下起一阵花雨,火红的花瓣漫天而落,纷纷扬扬。玄尚之被眼前的美景惊呆了,入宫数载,第一次见到风过花落的奇景,不由诧异地伸出手试图接住朵朵花瓣。 欧阳宇轩却没有被眼前的美景吸引住视线,相反地,他的视线全部集中到瓣瓣红花中的少年身上。他微张小嘴,两眼满溢惊艳,笑得灿烂无邪,小手不断地在空中舞抓着,好似顽皮的小猫一般自得其乐。 扑通、扑通、扑通…… 欧阳宇轩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克制住莫名加快的心跳,勉强扬起嘴角,皮笑肉不笑地抬头对着假山顶说道:“皇上,您就算撒再多的花瓣,造再多的气氛,假的终归是假的。” 玄尚之闻言一抬头,只见假山顶数道人影迅速躲闪,只有小皇帝还傻乎乎地露着半个小脑袋,手里抓着一把花瓣,迷惘地东张西望,不解一帮宫女太监为何集体蹲下。 玄尚之当场黑线直下三千尺。 小守誉与欧阳宇轩的目光对视了半晌,无辜地坦白了:“是金儿出的主意。” 蹲着的金儿气得直想掐死这个小东西,当即站起,你不仁我不义:“是皇上想帮玄公子和欧阳大人一把,奴婢才出的。” “是金儿先说你们需要帮忙,朕才想的。” “是皇上先提,奴婢才说的。” “是金儿先讲,朕才提的。” “反正是皇上的主意!” “是金儿的主意!” “皇上!” “金儿!” 好一对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主仆。 欧阳宇轩无视头顶推卸责任的一对主仆,转而看向玄尚之,静默半晌,才缓缓说道:“这一次,你仍不知情吗?” 玄尚之一怔:“你说什么?” “罢了……若你不是真的不知道,便是你的演技已经炉火纯青……”欧阳宇轩有些虚假的一笑:“虎兄无鼠弟,玄尚德把你教得不错。” 玄尚之渐渐明白欧阳宇轩指的是什么,脸刷一下白了,暗暗握拳,低声道:“你以为这是我的安排?我为何要这么做?” “谁知道……朝中之事,理由有千千万万……” 那一刹那,玄尚之犹堕冰窟,眼神中闪过的悲戚与失望让欧阳宇轩有一瞬间以为他哭了。 “你说对了,是我安排的!但你放心,以后绝不会了!” 玄尚之的牙关暗暗使劲,才令自己的语调没有产生变化,尽量平静地说完这番话后,一转过身去,泪水便不听话地流了出来。 “尚之哥哥!” 李守誉见玄尚之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急忙往山下跑,一帮宫女太监慌忙围簇着小皇帝一并下山追赶玄尚之去了。 金儿见玩出了火,不由有些过意不去,便冲欧阳宇轩喊道:“你误会他了!是我们自作主张,他完全不知情,你快去道歉吧!” 欧阳宇轩的嘴角微微一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口。金儿见状,也只能轻叹一口气,转身去追赶小皇帝他们。 欧阳宇轩静站在原地半晌,才缓缓地喃喃道:“……这样反目……也好……” 仿佛,是在说给他自己听。 *** 玄尚之一路飞奔回祟阳殿,胸口好似压着万钧巨石,呼吸急促粗重,有股难耐得好像随时会爆发的情绪在拼命叫嚣,玄尚之要用尽所有力气才能勉强克制住自己,指尖已经没入掌心的皮肤,两手微微颤抖着。 不日前那串糖葫芦的甜蜜与今日羞辱的反差,令玄尚之心如刀绞,满腹的不甘心酸。 “尚之哥哥……” 一个怯生生的童声响起,玄尚之一腔怒火无处宣泄,为免自己失控迁怒给小皇帝,只得背着脸不予理会。 “尚之哥哥,是朕错了,”小守誉见玄尚之不理睬他,更加着急了:“朕不该听金儿的,害你们吵架了!” “与你无关。”玄尚之沉着嗓音说道。 “对不起嘛,尚之哥哥……” “说了与你无关!” 一时怒气难挡,玄尚之一下子将桌上的茶壶扫向地面。谁知本应在他身后的小皇帝恰巧奔了过来,一壶滚茶顿时泼到了李守誉的身上!他惨叫一声抱着头坐倒在地上,滚烫的茶水灼烧着稚嫩的皮肤,迅速泛起了骇人的水泡。 李守誉疼得哇哇大哭,洒在地上的茶水甚至还在冒烟,可见温度之高。玄尚之呆若木鸡,小皇帝的惨相令他脑海一片空白,完全无措。金儿等人听到殿内传出哭声,慌忙冲了进来,一看到李守誉的烫伤,个个吓得魂飞魄散,倒是金儿第一个反应过来,立刻大叫“快宣太医!” 顿时,祟阳殿鸡飞狗跳,乱作一团。不到半刻,整个皇宫也为之沸腾,太医忙进忙出, 皇上的哭泣声渐渐沙哑,无数瓶瓶罐罐端来端去,每个人都神情慌乱。 小皇帝的烫伤面很大,而且他痛得难受,不许任何人碰,又是挣扎又是哭叫,更是令大伙乱成了一锅粥。 “太——后——驾——到——” 随着太后的凤驾来临,凌乱的崇阳殿终於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战战兢兢跪倒在地。 谁不知先帝只有皇上这一根独苗,先帝太后都将他视若珍宝,百般怜爱?皇上尚在襁褓之时,曾偶染风寒高烧不退,结果连长白山的夺魂生都不远千里急急请来,可见先帝和太后有多重视皇上。如今,竟让他们的心头肉受了这么重的伤,真得好好摸摸脖子和脑袋连得牢不牢了。 罪魁祸首的玄尚之整个人都呆傻住了,木然地站在一旁看着众人忙碌,深知自己这回闯下的祸,不再是被太后或金儿恶整一顿便能完事的小错。所以,当太后停在他身旁时,玄尚之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想说些什么寻得太后的原谅,却字字卡在喉间,吐不出半句。 太后静静地看了玄尚之一会儿,娴雅美丽的面容上第一次流露出一丝怒意,但也只是稍纵即逝,很快便恢复了原有的沉稳雍容,什么也没有说便进殿看望皇上了。 虽然只是短短片刻的注视,玄尚之却有种被蛇紧盯般的强烈压迫感,由骨子里透出一股寒意。头皮阵阵发麻,连大气都不敢出,汗水片刻间浸透了衣襟,牙关也在轻轻打颤。 虽然玄尚之以前从未经历过,但他的本能清晰地告诉他,那是掩不住的杀意。 太后,在那一瞬间动了杀掉我的念头吧…… 对未来际遇的无奈,对自我感情的无力,那一刹那,玄尚之忽然有种厌世的感觉。活着为何如此复杂,如此累?死就死吧,至少一了百了,不用揣摩人心,不用提防恶意,倒还轻松些! 自暴自弃地放弃了侥幸的幻想,玄尚之甩去了脑中一闪而过的欧阳宇轩的残影,万念俱灰般站在人群的外围,消极地等待迎接自己的下场。 玄尚德与乔无羁也闻讯赶来,玄尚德一见玄尚之,便气愤地狠狠甩了他一巴掌。从小到大,从未被哥哥打过的玄尚之呆滞地捂着火辣辣的脸颊,眼中渐渐浮现水潮,却倔强地强忍在眼眶中,说什么也不肯流下来。 玄尚德以为他仍不思悔改,更加怒不可扼,当即扬手便想再打一巴掌。 乔无羁见状慌忙拦住,连连劝说:“尚之又不是故意的,他年纪尚小,偶尔闯祸在所难免,此刻他也吓得不轻,你又何必如此?” “他若敢是故意,我现在就清理门户!”一向面带微笑的玄尚德好似变了一个人,一脸骇人的怒容,恶狠狠地对玄尚之说道:“大家都太惯着你了!平时闯点小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放过了你,你倒好,居然敢伤害龙体!如果皇上有个三长两短,别想我和父亲为你求半分情!我会亲自押着你赶赴刑场!” “喂喂!”乔无羁见玄尚德越说越凶,急忙笑脸对玄尚之道:“他只是吓唬吓唬你,你别怕,一会儿向太后认个错、求个饶,我和你哥哥会一起向太后求情的。” 玄尚之忍泪看向玄尚德,后者依然一脸怒容,虽然没有否定乔无羁的话,却也没有肯定。 玄尚之一时孩子心性涌起,倔着脾气哽咽道:“谁需要求情……杀就杀……我才不怕……” 玄尚德一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倒硬气!好!我现在就灭了你!” “喂喂,冷静点啊!” 乔无羁乾笑着夹在两个兄弟之间作和事佬,同样硬睥气的两兄弟犯起倔来,真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玄家两兄弟正在不服输的互瞪,忽然几名宫中侍卫大步上前,一下子抓住玄尚之。玄尚德见状顿时变了脸色,到底是骨肉相连,当即本能地伸手阻拦:“你们要做什么?” “奉太后懿旨,将玄尚之押入天牢等候发落!” 玄尚德再顾不上与弟弟呕气,更忘了适才还恶狠狠地说绝不替他求饶,急急地向几位侍卫抱拳求情:“望几位兄台手下留情,舍弟年幼未经风浪,恳请几位多多关照一番。” 乔无羁自幼生长军营,人面广泛,当下便拉住为首的头头耳语一番。那人连连点头称是,与手下互使了一下眼色,原本粗暴的动作轻缓了许多,也没再捆绑。玄尚之呆呆地任由士兵架着,下意识地看向玄尚德。玄尚德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当即转身别过脸去。 “放心吧,你哥只是说说气话,他不保你谁还会保你?”乔无羁小声安抚道。 不论玄尚之嘴上说得多么硬气,他毕竟从小娇生惯养,对牢狱之事仅限听闻,难免有些畏惧。虽然嘴上什么也没说,但看向兄长的眼神之中已经流露出几分脆弱,不安乞怜的眼神令人心酸。 玄尚德自知太后正在气头,妄想此刻救下尚之无疑是火上浇油,这场牢狱之灾怕是免不了了。在玄尚之被众人押走后,玄尚德不敢怠慢,当即入殿探视皇上的情况。 皇上虽然脖颈和手部烫伤较为严重,所幸宫中御医医术了得,珍药更是数之不尽,留疤的可能性很小。但皇上受到的惊吓才是御医们最难攻克的难题,现在小守誉哭闹不休,不肯服药,也不肯让人碰,缩作一团躲在被子里哇哇号啕。 太后皱着眉头看着一屋子御医、宫女、太监束手无策,终於起身,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一把掀开被子,不由分说便将李守誉硬是拽下床来。 小皇帝哪想到会有人忽然对他动粗,一时茫然地被拽下床,一边哽咽着,一边泪眼婆裟地看着自己的母后。 “很疼吗?”太后冷冷地问。 小守誉怔了片刻,便又开始大哭,拼命挣扎。虽然李守誉的这只手并没有被烫伤,但太后手上暗中使劲,还是疼得小守誉连连惨叫,却怎么也挣不开太后的手。 “若你哭叫就能不疼,你尽管哭吧。” 太后说着,用上了更大的力道,皇上的小手已经被她捏得快失去知觉,急得小皇帝撒泼捶打起来。 众人看得一身冷汗,一个是皇帝,一个是太后,这二人对着干,全朝廷都跟着提心吊胆。 小守誉哭得越凶,太后便越用力,直到小守誉哭得快没力气而渐渐降低声音时,太后才缓缓松了力道。李守誉倒也聪明,立刻明白过来,当即止住了哭声。 太后这才满意的一笑,松开了手。 她徐徐蹲下身来,爱怜地抚抚小守誉的脸颊,擦去了他脸上的泪水:“你是皇帝,是宗元国的权威,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这个国家,所以,任何怯懦示弱的言行都不可以出现在你身上。哭,是凡人的特权,但绝不是你的。” 小守誉用力擦擦眼睛,长长的睫毛上挂满了晶莹的水珠,嘟着小嘴有点委屈:“可朕经常哭嘛……” 大有“干嘛现在才找我麻烦”的意思。 “你的那些干号假哭,只要别把脸丢到邻国去,哀家才懒得理你。”太后语峰一转,口吻变得凛冽起来:“但是,你一旦流露出半分身为皇帝不应有的胆怯和懦弱,不论是宫里宫外,对着下人还是敌人,哀家都绝不姑息!” 小守誉似懂非懂,但慑於太后的威仪,还是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太后萧敏,与宗元历史上极负盛名的王怜卓皇后并称“双后”,以其辅佐夫君廉德帝李惊鸿实施变革、教导出明君正德帝李守誉而闻名於世、流芳千古。她确实有着教导出一代名君的手腕和城府,只是……虽然李守誉也真的名垂青史,可萧敏对於这个儿子的教育成果却总是闭口不谈,这其中缘由实在耐人寻味。 而在百年以后,宗元野史对於李守誉的评价与正史大相迳庭,将他的伟岸政绩一一归功於各大朝臣官员,对他本人的描述更是荒诞离奇,令人咋舌。有史学家嗤之以鼻,对此反驳:若李守誉真是空有其表、徒有其名,为何赫赫有名的几大名臣玄尚德、武青肃、乔无羁、李守贤等人无一谋反?这些人各个有着惊世之才,却肯屈居李守誉之下,若说李守誉毫无本事,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对此,野史也有批注,多少带有几分不可思议的自嘲:李守誉,真乃天生皇命也。 而这些,此刻的太后还不知道,所以,她还在努力地试图将李守誉教导成货真价实的千古一帝。 “可是……朕好疼啊……”小守誉依然委屈,明明很疼却不许哭,好过分哦。 太后的脸上浮起一丝略显残忍的微笑:“那皇上想不想不再痛呢?” 小守誉用力地点点头,但马上又摇摇头:“朕不要喝药!好苦哦!” “放心,这个法子一点都不苦。” 太后握着李守誉的手,冷声下令道:“将玄尚之押到前殿。” 玄尚德闻言一惊,正欲开口,太后已经看向他这一方,面无表情地淡淡说道:“玄爱卿和乔爱卿便不必跟随了。” 其意再明显不过,便是不容他们二人插手。换言之,太后这次是铁了心要治玄尚之。 玄尚德深知太后此次是真的动了怒,只得硬着头皮乞求道:“还望太后留下尚之一命……” 已不敢奢望原谅,只求太后大发慈悲饶玄尚之不死。 太后并没有回答,而是牵着一脸迷惘的李守誉走了出去。 第八章 祟阳殿的殿前架起了一口巨型大缸,盛满清水,下方置好柴堆。太后施施然坐在不远处,桌上摆置着精美的点心、香郁的花茶,若非被押来的玄尚之一脸惶恐地瞪着那口大缸,只怕旁人还以为太后只是闲暇赏花而已。 “孟子在《告天下》中曰:‘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听闻若是将一只青蛙放入热水之中,它会立刻感觉到危险而跳出来;但若将它置于冷水之中,慢慢加热,它则到烫死前都感觉不到半分危机。”太后悠悠地饮了一口香茗,不紧不慢地说:“哀家一直好奇到底是不是真的,今日,终於有机会试验一下了。” 说罢,几名侍卫便将玄尚之掷於缸中。玄尚之茫然地游出水面,呆若木鸡地看着太监们开始燃火,难以置信自己竟会落得被人生煮的下场;再望向太后一成不变的面孔,怎么看也不像吓唬人,而且柴火已经燃起,虽然不致立刻煮沸厚缸内的冷水,但也只是时间问题。 下意识地寻找哥哥和乔大哥的身影,却意外地发现他们不知所踪,也模模糊糊地明白能救自己的人都被阻拦了。这就是说……太后是铁了心要严办我? 本能地扑腾了几下,面临生死关头的玄尚之连哭泣都忘记了,完全木然地看着太后,呆滞地等待着令人心悸的结果。 小皇帝有些困惑地看着眼前的场景,虽然不明白会出什么事,但看着缸中的尚之哥哥,还有缸下的熊熊烈火,小守誉本能地害怕起来。 “好好看着,如何让那些令你痛的人更加的痛。” 太后冷漠的声音对玄尚之来说无疑是地狱勾魂使,虽然无法感觉到水温是否在上升,但玄尚之的呼吸已经变得明显急促起来。并没有“烫”的感觉,却能感觉到一丝闷热的窒息感,玄尚之已经放弃了挣扎,安静地站立在缸中,微闭眼睛努力地调整着呼吸。 别怕……别怕……至少死前不要让别人看笑话…… 柴火渐渐燃尽,太监们又开始添置新柴。棕色的大缸底部已经变黑,灼烧的热度让人无法靠近,缸内的水虽未沸腾,但已微冒热气,玄尚之的额头布满水珠,却已经不单纯只是水迹而已了。 周围的人开始陆续露出了害怕或同情的目光,大家之前都以为太后只是吓唬一下点到即止,但眼见水温明显上升太后却仍未有所动作,几个与玄尚之同殿的小宫女已经害怕地低声哭泣起来。 李守誉也感觉到了周围气氛的变化,看着越来越大的火焰、缓缓上升的缕缕烟雾,他终於意识到尚之哥哥会有危险,不由胆怯地扯扯太后的长袖:“母后……让尚之哥哥出来吧……” “为何让他出来?”太后看着自己的儿子,淡淡问道。 “好像很烫的样子……” “皇上,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个道理你应该听太傅讲过吧?” “可是……”小皇帝的脸上露出几分惧意:“尚之哥哥不是故意的啊……” “有时候,某些过错不是单凭有意无意便可减免罪责。皇上请谨记,你的龙体、威严都是不容亵渎与损伤的绝对存在,不论任何人、任何理由都不能有半分危及皇上的言行,一旦触犯……”太后意有所指地看向玄尚之:“那人就该有必死的觉悟。” 玄尚之昏昏沉沉,勉强睁开灌铅般的眼睛,虽能模糊地听到太后说了些什么,却木然地无法理解。 李守誉人小嘴拙,不知道该怎么替玄尚之求情才好,不安地看看太后又看看玄尚之,急得泪珠子直转圈。太后依然一副百年不变的淡然表情,对小皇帝的反应置若罔闻,更对玄尚之的处境视若无睹,继续自顾自地闲闲品茗。 时间一分一刻的慢慢流走,缸内开始升起缕缕白烟,玄尚之浸於水中的肤色开始渐渐转红,脸色也随着上升的温度开始呈现出不正常的绯红。但玄尚之本人却没有明显反应,他甚至感觉不到缸水开始趋向危险的热度,只觉得意识越来越浑噩,却又止不住满脑子的胡思乱想。 比如此刻,他甚至还能自嘲地想着青蛙不知不觉中被烫死的故事肯定是真的。 “太后……”金儿小声地唤了一声。 虽然金儿与玄尚之一直不和,但毕竟同殿共事多年,而且一直以欺负玄尚之为乐,多少有些感情。眼见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共事者要活活被烫死,饶是金儿也忍不住开口求情起来。 “金儿,莫非你现在还分不清何时该开口,何时该闭嘴?”太后冷冷道。 “……” 金儿不敢再多言,乖乖噤声,但投向太后的目光中已经满是乞求之色。太后完全没有理会,金儿只得看向小守誉。 金儿泪眼婆娑的模样更令小皇帝深觉玄尚之的处境不妙,顿时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跳下椅子奔到太后腿边,可怜兮兮地说:“母后,你原谅尚之哥哥好不好?” “哀家为何要原谅他?”太后煞是认真的反问小守誉。 “因为……因为……”李守誉词穷,大眼睛转来转去,却一时想不到什么好理由。 “既然皇上无法劝服哀家,那就陪哀家一同欣赏下去吧。”太后雍容的笑容之中带着几分恶意。 小守誉见太后不理会他,又见玄尚之的神色越来越差,终於哇一声哭了出来:“母后好坏!” 谁也没料到,小皇帝竟会当即扑向大缸!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众人一时呆愣住,眼见小皇帝就要碰到炽热的大缸时,忽然一个人影扑出,挡在了李守誉前方,他整个人却因此重重地撞上缸面,顿时一阵恐怖的“滋滋”声传来,分不清是衣物还是皮肤被大缸灼烧的焦糊味溢出。那人搂着李守誉倒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 那人,便是唤作武青肃的侍卫。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小宫女的尖叫此起浮伏,没被烫到的小皇帝有些懵懂,一时分不清发生了什么事,但本能地再度大哭起来,太后重重一击案:“肃静!” 顷刻间鸦雀无声…… 太后好似闲庭信步般慢悠悠走到哭泣的李守誉身边,无视已经面无血色的武青肃,直直地看着李守誉问道:“皇上为何要哭?” “他……他……”李守誉指着武青肃,哽咽不止。 “他是不是妨碍了皇上,所以皇上才哭?”太后淡淡道:“那哀家替皇上惩罚他如何?” 李守誉一听吓得急忙摇头:“不是!他是为了保护朕受伤了!” “那就是该赏不该罚喽?” 李守誉用力点点头。 太后这才满意一笑:“皇上,现在你知道身为皇帝为何要清晰表达自己的所感所想了吧?因为就算你不开金口,也会有很多人因你的言行举止而揣摩圣意,若有所误解,便会造成很多无法挽回的遗憾。所以,不论事情有多显而易见,皇上依然要清楚地讲出来,明白吗?” 太后……人家武青肃的烧伤还没处理呢,您老人家就开始就地教育了,太会挑时间了吧。李守誉哪敢怠慢,急忙再度点头。 “那现在,请皇上下旨吧。” “下旨?”李守誉一怔:“下什么旨。” “皇上,有你在的场合,任何事都应该由你发号施令,无人可以越权。若皇上不知应该如何下旨……”太后云淡风轻地说道:“那就意味着所有人都不可妄动,就算有人血流不止,只要皇上多耽误一刻,那人便得多流一刻的血,无人能有异议。此时此刻,皇上打算考虑多久呢?” 李守誉怔了怔,似乎忽然明白了过来,立刻擦擦眼泪,大声道:“传朕口谕,立刻宣太医晋见!” 真乃孺子可教也。 太后哪知,这番让皇上有应急之智的教诲,造就了李守誉不论梦呓、号啕都能清晰吐字的本事,当然,吃东西时除外。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若皇上能有巧言善辩的机智,适才为玄尚之求情之时便能反驳哀家了。” 不仅太后这样想,李守誉自己也若有感悟。所以,待他成人后,他是否有能言善辩的本事虽有待商榷,但诡言狡辩的本事却绝对一等一。 玄尚之昏昏沉沉之中,看着太后与皇上有条不紊的对谈,不由对护驾有功、身负重伤的武青肃抱以十二万分的同情…… 太后训话完毕,这才慢慢地看向武青肃。武青肃汗流浃背,脸色苍白、唇无血色,呼吸有些急促,背部的灼伤十分严重,衣料已经烧融,与皮肤黏在一起乌黑一片。 但太后却不为所动,安静地凝视了半晌,才缓缓开口:“武青肃,就算你为皇上付出生命,那也是你份内之事,绝不是什么功劳,这点你需谨记。” 武青肃艰难地爬起,颤巍巍地恭敬叩拜:“卑职铭记於心。” 太后用令人费解的目光再次注视着武青肃,久久、久久,才徐徐开口:“你抱着圣上随哀家来。” 皇上身为万金之躯,一般除奶娘、太后以及随侍宫女太监,其他人根本不得逾越,更别提触及龙体。能被赋予“抱着皇上”这样的殊荣,实在是天大的恩惠,尤其是像武青肃这样官职低微的小侍卫。 武青肃受宠若惊,有些惶恐起来;倒是小皇帝大大方方地伸出双臂,一脸期待地甜笑着。武青肃小心翼翼地抱起皇上,谨慎的避过了李守誉缠裹纱布的伤口,小皇帝舒舒服服地抱着武青肃的脖子,乐得直晃腿。 武青肃虽背部灼痛难忍,但看着怀中小皇帝无邪水灵的笑容,也不由无意识地随之一笑。 太后摆驾回宫,众人跟随在太后身后有条不紊地离开了前殿,片刻间走了个乾乾净净。 玄尚之茫然地看看空荡荡的四周,怔怔地觉得他跟大家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是什么呢? 啊啊啊啊~~~太后您先把我放出来啊! *** 玄尚之终於缸口脱险,在煮得半熟时被太后大发慈悲地放了出来。虽然没有如小皇帝那般烫伤,但全身火辣辣碰不得的痛楚也不是好受的,所幸牢里比较阴凉,倒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玄尚之的痛苦。 浑浑噩噩地睡了不知多久,隐隐约约中,听到远方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玄尚之勉强睁开双眼,牢门被人推开,一双金黄色的小龙靴出现在眼前。 皇上? 茫然地抬起头,一团温热忽然扑了过来,虽然身体的伤口随之一痛,但在他怀中哽咽的小小九五之尊却令玄尚之的心头一暖。 玄尚之深知自己这些年对小皇帝并不算好,多有敷衍之意,但李守誉却异常依赖於他。 一向被玄尚之认为“好烦”的亲昵举动,这次却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柔软温暖的小小身躯紧紧地窝进自己怀中时,那种充实和安慰感令玄尚之鼻间一酸,下意识地紧紧回抱住他。 “尚之哥哥!朕不要其他人代替你!” 玄尚之一怔:“其他人?” “是我。” “其他人”武青肃有些悻悻地答道。 玄尚之这才发现武青肃站在牢门外,原本的侍卫服已经换成书生服,令他俊朗的英容中多了一份温文儒雅的书卷气,崭露出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玄尚之不合时宜地觉得武青肃将来穿上文官朝服时,一定英姿飒爽,引得无数宫女为之尖叫。而且……不知为何,总觉得他很适合站在一个身着皇袍的男子身旁。 李守誉满含敌意地看着武青肃,紧扒着玄尚之不肯松手,大有一种“他是坏人,尚之哥哥保护我”的感觉。 说武青肃不郁闷是不可能的。之前因护驾有功而得到了小皇帝的友好对待,但那张笑意盈盈的可爱小脸在听到太后将玄尚之卸任、令武青肃待任的那一刻起就敌意十足,令他严重怀疑太后是故意如此安排。 虽然还没当上御前伴读,但大尾巴的功效已经开始发挥,武青肃不得不随小皇帝来拜会前任御前伴读。眼见小皇帝紧抱玄尚之、怒视自己的模样,武青肃没来由地想到“王母娘娘棒打鸳鸯”的戏码。 问题是,我又不是王母娘娘,干嘛迁怒给我? 李守誉怒瞪了武青肃半晌,便又带着几分撒娇意味嗲嗲地说:“尚之哥哥,朕一定会救你出去,就算跟母后吵架也要救!所以你要等朕哦!” 那叫一个情意绵绵,厚地高天情不绝啊…… 武青肃的眉毛轻轻一挑,眼神中多了一层意味难明的复杂光芒。 “皇上,千万不要激怒了太后啊。”玄尚之心有余悸地说道:“尚之罪有应得,太后小示惩戒无可厚非,若皇上因此与太后有了嫌隙,尚之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其实是怕皇上得罪了太后,太后又来迁怒他这个可怜的伴读……前任的。 小皇帝想了想,虽然不太理解,但还是乖乖地点点头:“嗯,那朕听尚之哥哥的,绝不跟母后争吵。” 玄尚之欣慰一笑,第一次觉得这般听话的李守誉异常可爱,不由抱着他坐在地上,下意识地避过潮湿的草堆,以免玷污了皇上的小龙袍。 小皇帝搂着玄尚之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武青肃却好似被罚站般呆在一旁无人理会。虽然玄尚之觉得武青肃有点可怜,但也下意识的因自己在皇上心目中的不同地位而暗自得意,多少有些怜悯武青肃的尴尬处境。 二人聊着聊着,玄尚之忽然心中一动,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了一句:“皇上觉得欧阳大人如何……?” “谁?” “欧阳宇轩。” “谁?” “……”玄尚之有点难以置信的看着小皇帝:“欧阳宇轩啊,常给你拿好吃好玩的东西的那个人!” “?” “上次把你关笼子里的那个!” “?” “亲玄尚之的那个。”武青肃不紧不慢地插嘴道。 “哦!他啊!”小皇帝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无言的玄尚之实在不知该如何介面。 “原来他叫欧阳宇轩。” 见李守誉煞是认真地默记着这个名字,玄尚之有点难以置信。欧阳宇轩如此努力的接近皇上,结果却连名字都没说过? 这可真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的典型反面教材…… 玄尚之不知怎地心头一松,莫名地轻快起来,搂着小皇帝继续试探道:“那皇上觉得欧阳宇轩这个人如何?” “朕不知道。”小守誉摇头。 “那……皇上对他的印象呢?” 小守誉托着小下巴,想了半晌,忽然欢愉地说:“糖葫芦!” “……除了这个呢?” “小风车!” “还有呢?” “小木马!” “……其他呢?” “小陀螺!” “……” “对了!还有兔兔糕!” “皇上……除了他手上的东西,您还记得什么……?” 李守誉认真地想了片刻:“他的手!” “……”玄尚之硬憋着一股快要爆发的情绪,勉强吐出正常的语调:“皇上,他长什么样子?” 小守誉看着玄尚之,二人目光对视,一片寂静…… 然后小皇帝一脸迷惘地摇摇头:“不记得。” 玄尚之再也忍不住了,当场笑趴在地!全身好像抽搐般颤抖不已,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捶打着地面,肚里的肠子全部搅到一起,笑得只有呼出的气没有吸进的气,真是又痛快又难受。 可怜的欧阳宇轩,辛苦了这么久,终於让皇帝记住了他的手!哇哈哈哈! 於是,阴森沉寂的天牢内不断传出一个少年快岔气的哈哈大笑声,久久回荡不散。 *** 待小皇帝走后,没过多久,玄尚德便通过乔无羁的关系偷偷前来探望玄尚之,见面第一句话:“亲属私会朝廷钦犯是大罪,被人逮到会拖累玄家,到时还是你的错!” 玄尚之哑然,我又没拜托你来…… 玄尚德先是恶狠狠地将玄尚之训斥了一番,无外乎“没长脑”、“欠修理”、“天理难容”、“大快人心”、“砍了算了”……真让玄尚之不知道这个哥哥到底是来打气还是泄气的。 骂过了瘾,玄尚德才正色道:“此事你虽万死难辞其咎,但太后一向顾念玄氏一族的多番贡献,此次这般毫不留情反而有些蹊跷。她虽看似对你的生死不闻不问,但死到临头还是将你救下,似欲网开一面。可是我与父亲多番求情,太后却置若罔闻,又似乎在等待些什么……” 玄尚之听后心中有些感动,虽然兄长多次恶言斥责,声称绝不求情,却还是在看不到的地方为了他而不断奔波。 “我与父亲大胆揣测了一下。此时太后的全部心思都放在皇上身上,对皇上成为明君的教导丝毫不敢松懈,就连对你用刑和武青肃救驾时,都不忘藉机循诱皇上做出决断。” “……”玄尚之再度为自己和武青肃成为教育题材而默哀。 “这次你被打入天牢,太后虽然震怒却迟迟未判,所以我想,太后应该是在等皇上。” 玄尚之一怔:“但太后不是态度强硬,一定要严办我吗?难道她只是想让皇上服软求情?” “正好相反,”玄尚德淡淡一笑,“太后是在等皇上拥有自主的判断力,而且要有不被人左右的魄力,勇於反抗太后的懿旨。” “太后让自己的儿子反抗她?”玄尚之呆若木鸡,张口结舌。 “太后行事雷厉风行,朝廷内外无不钦佩,但她目光深远,深知自己到底只是一介女流,再出色将来也需皇上亲政。若皇上事事依赖於她毫无主见,绝非明君所为。若有朝一日太后年迈思滞,下了迷糊旨意,皇上必须要有宁可背负不孝之名也要坚守原则的魄力,敢於逆旨才行。” “所以……她坚持要杀我,是因为她知道皇上不愿杀我,想看皇上敢不敢反抗她?” “正是。” 玄尚之不由咋舌:“那她不怕皇上从此不再听她的?” 玄尚德面露惊异,口吻中甚是责备:“你以为太后娘娘只是一个嫁给先帝的女人吗?太后娘娘敢於培养皇上在将来违抗她,便是有信心能让皇上现在无法反抗她。” “……好深奥……” “皇上应该已经来过了,你有没有按我的嘱咐叮嘱皇上?”玄尚德问道。 “什么嘱咐?”玄街之一怔。 “我不是让武青肃提醒你,一定要告诉皇上力争此事到底,不要畏惧太后吗?” “……”玄尚之停了半晌才呐呐地说:“现在有两个问题……” “怎讲?” “问题一,武青肃虽然来过,但没有说过这番话……问题二,我已经告诉皇上千万不要与太后发生冲突……” 一想到自己弄巧成拙,玄尚之就有股想撞墙的冲动。 玄尚德吃了一惊,皱眉思忖了片刻,沉声问道:“你曾得罪过武青肃?” 玄尚之茫然地摇摇头:“跟他只有几面之缘,何来得罪之说?” “适才你言词间对他有所不敬?” “哪有的事!”玄尚之急忙说道:“皇上一直与我闲聊,几乎片刻未停,就算我想得罪武青肃也没机会啊。” 没想到这番话倒令玄尚德露出了了然的表情,轻叹一口气:“原来如此……不知道该不该说你比较命背,再次作了炮灰……” “啊?” 皇上跟我聊天就能得罪武青肃?这是什么道理? 玄尚德怜悯地拍拍玄尚之的肩,意味不明地提醒了一句:“以后你要提防着武青肃,现在你俩只怕非友是敌了。” “啊?” “若皇上真照你所说的来做,只怕短期内你别想从天牢出来了,做好加冠礼之前要在这里度过的准备吧。” “啊?” “你先好生待着,不要再自作主张出什么主意了,我回去与父亲重新商讨一下对策。” 说罢,玄尚德又多此一举地加了一句:“最迟在你而立之年就能救你出去了。” “啊?!” 望着完全僵化的弟弟,玄尚德若无其事地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好似闲庭慢步一般走出了天牢。 很明显,这位兄长有点腹黑。 第九章 郁郁寡欢的玄尚之在天牢消极地等待着,但是其后几天一直无人来访,皇上、哥哥、太后好似集体将他遗忘一般久无动静,闲来无事的玄尚之只能靠视窗的光线玩手影戏来消磨时间。 大约又过了三日,一日深夜,正在昏昏欲睡的玄尚之忽然听到天牢远处传来了铁门开启的声响。此刻已是丑时,万物俱寂、雀鸟无声,是普通人早已进入梦乡的时辰,却有人在此刻来到了敏感要地的天牢,玄尚之当即一个激灵竖起了耳朵。 绝非是因他谨慎警觉,完全是因为他闲得发慌,真心期盼有事发生。 很快,细碎的脚步便渐渐向玄尚之这边靠近。 玄尚之虽身处天牢,但这里的牢房却分三六九等,朝廷钦犯大多被关在另一侧,这边则多用於关押犯事未审的达官显贵,不论膳食住宿都较为精良,也因此鲜少会有犯人被关押在此地。 玄尚之见过送饭的狱卒所拿饭盒仅有一份,换言之,这边关押的犯人仅有玄尚之一人。 三更半夜,有一群身份不明的人正向自己靠近,玄尚之不禁有些恐惧起来。虽然太过清闲的他很期望这里会发生尽显官场阴暗的暗杀、毒杀、劫狱、逼供等等丑事来调剂一下他枯燥的牢狱生活,但若被害人是他,那就另当别论了。 玄尚之在心中暗暗叫苦,若这些人是哥哥或父亲派来的,不可能不事先知会一声。而现在唯一的避风港未有所动,那么,不论这伙人是否是太后所派,都将意味着无法预计的危机。 果然是现世报……一定是老天爷为了惩罚我想排遗无聊而心怀恶念的现世报…… 还没来得及忏悔,脚步声已至牢门前。数名黑衣蒙面人一字排开,明晃晃的刀剑藉着朦胧的月光闪动着慑人的寒芒。接着,一名斗篷遮面的男子来到牢门前,玄尚之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瞪大了眼睛惶恐地望着那人。 男子俯下身来,脱掉了斗篷,剑眉人鬓,双目有神,好一个英俊的美男子。 玄尚之却好似看鬼一样看着他:“欧阳宇轩?!” 玄尚之的震惊可想而知,闲暇之时,他连先帝魂魄会来看他这个凶手的无聊想法都有过,就是没想过欧阳宇轩会来!此刻,玄尚之的嘴巴张得足以吞下一个馒头。 原本眉头轻皱的欧阳宇轩一见玄尚之傻傻的小脸,扑哧一下笑了出来,心情不由大好。 “你依然把我的名字记得如此清楚嘛。”欧阳宇轩有意打趣道。 玄尚之窘红了脸,太过意外的惊诧和蓦然失控的心跳令他有些混乱起来:“你怎么……为什么……我……你……” 欧阳宇轩对他可爱的反应倍感有趣,笑着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有话出去再说,咱们先离开。” “离开?”玄尚之凌乱的思绪立刻清晰起来,他看看欧阳宇轩身后的蒙面黑衣人,再想想自己的处境,下意识地说:“如无圣旨就此离开,形同越狱啊……” “等明日太后的砍头懿旨下来,你倒真不用越狱了。”欧阳宇轩的脸一沉,冷冷道。 玄尚之惊得一颤:“太后要杀我?怎么可能!哥哥他说……” “玄尚德?他头几日倒是频频前往慈宁宫,近几日却足不出户,连你父亲也对你闭口不谈,只怕是死了心了!” 欧阳宇轩的话中隐含怒意,愤愤不平。若今日是欧阳宇文被关押在天牢,自己一定会竭尽所能倾力救助,哪怕散尽千金亦不会有半分犹豫。但反观玄家父子,竟如此轻易放弃,连他这个旁观者都看不过眼,玄氏真是枉称宗元第一世家! 自昨日听说太后要杀玄尚之后,欧阳宇轩便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再也坐不住,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何事不关己的他反而急得团团转。接连派人察看玄府动向,时刻紧盯慈宁宫,翻来覆去寝食难安,倒好像是他的弟弟大祸临头。 虽然欧阳宇文一直说事有蹊跷,让欧阳宇轩静观其变,但欧阳宇轩见大家都雷打不动,根本不变,又瞅着明日太后懿旨即下,更是如坐针毡再也按捺不住,当即调派多年来秘密安插的内线潜入天牢,武断得连欧阳宇文唆使锦儿使美男计都无功而返。 当欧阳宇轩雄赳赳、气昂昂地整装待发时,欧阳宇文悠闲地捧着茶爆出一句惊人之语:“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啊。” 匡铛,欧阳大人跌倒在门口。 虽然很想反驳,但一时有种心虚的语塞感,欧阳宇轩只好红着脸、低着头、夹着尾巴跑掉了。 一路上进行着强烈的思想斗争,一方暗骂自己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一方暗叫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直至来到玄尚之的牢门前,欧阳宇轩的眉头都没有舒展过。只是,在见到玄尚之吃惊小脸的一瞬间,万般思绪都化作了一抹发自内心的微笑。 也许……自己多少有一点喜欢这个少年吧…… 唔……如果他是个小鬼就完美无缺了…… 依然死不悔改。 玄尚之哪知欧阳宇轩是经历了一番斗争才来到这里,他倏见欧阳宇轩的惊喜和愕然令他半晌说不出话来,待欧阳宇轩言明了他的目的后,玄尚之更是彻底陷入混乱,完全无措,不知道到底该如何是好。 欧阳宇轩见玄尚之这般迟疑,索性直接打开牢门,将玄尚之一把拽了出来。玄尚之已经全无主意,只得懵懂地任由欧阳宇轩扯着。一行人飞快地离开天牢,玄尚之看着地上东倒西歪的狱卒,浑噩的意识这才渐渐清晰起来。 我真的在逃狱…… 这个认知使得玄尚之立刻想到一个问题,他不禁看向欧阳宇轩,轻声问道:“协助我逃狱的后果……你想过吗?” 私劫天牢,放走朝廷钦犯,就算欧阳宇轩一党能只手遮天,也是自掘坟墓的行为。 “……” 欧阳宇轩怎么可能没想过这些?而且,就算劫狱的后果忽略不计,要进入关押朝廷要犯的天牢绝非易事,要混出层层关卡更是难上加难。 欧阳宇轩从选择救出玄尚之的那一刻起,就意识到他安排在朝廷中的各枚棋子都将曝露,拿欧阳家多年的苦心经营来交换一名与大业无关的少年,饶是欧阳宇轩也觉得这笔帐匪夷所思。 可是,他最终还是站在了这里,选择了身边的少年。 为什么? 隐隐有个答案呼之即出,可是欧阳宇轩并没有深究下去,他只是忠实地依循了自己的本能,选择了承受预计中的后果。 玄尚之没有得到欧阳宇轩的回答,心中却是一阵悸动,下意识地握紧了欧阳宇轩的手。 欧阳宇轩将玄尚之抱上马,二人共骑一匹,藉着夜色悄然离去。 不到半个时辰,“玄尚之越狱”的消息便不陉而走,震怒的太后当即颁下懿旨勒令追捕,丞相玄绍、翰林学士玄尚德父子为避嫌闭门不出,大元帅乔庆山与云骑尉乔无羁奉旨缉拿。天还未亮,无数骑队便奔走於皇城内外,地毯式的搜索令尚未出城的欧阳宇轩等人一时间进退两难。 “还是先回欧阳府再做打算吧。”欧阳宇轩决定道。 一行人小心翼翼地避过围捕的士兵,确认没有埋伏后由后门回到了欧阳家。欧阳宇文早从官兵开始搜查起就如坐针毡,见欧阳宇轩终於安然归来才长舒一口气。但见到欧阳宇轩身后的玄尚之时,眉头不由又皱了起来,不过更多的则是一种无奈。 你到底还是选了这条路…… 正在练字的锦儿一见欧阳宇轩,便习惯性地甜笑着扑了过去。欧阳宇轩笑着展臂弓身,准备接受美人投怀,谁知锦儿刚跑了几步,忽然被一股骇人的杀气慑得本能停下!茫然的看看四周,空气之中好似有只无形的雄狮在恶狠狠地龇牙咧嘴,小脚刚刚抬起,便传来无声狮吼,轰得地动山摇,吓得锦儿立刻乖乖僵立,怎么也无法靠近欧阳宇轩。 锦儿的视线慢慢、慢慢地锁定了一个人,战战兢兢地看着欧阳宇轩身后的那位陌生哥哥。 欧阳宇轩见锦儿跑了一半便停下,不由顺着锦儿的目光回过头去,玄尚之则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欧阳宇轩不疑有他,又回头笑着对锦儿说道:“怎么了,锦儿?快过来让我抱抱。” 锦儿迟疑地看了看玄尚之,后者面无表情,於是犹豫地移了一小步,顿时骇人的杀气再度铺天盖地而来!吓得锦儿急忙把这一小步又缩了回去。 再看玄尚之,依然一脸的无邪友好,甚至还冲锦儿露出鼓励般的微笑呢。 欧阳宇文煞有兴趣的抚抚下巴,看看眼前的奇妙三角关系,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 哥哥以为只是换换口味误逮一只小野猫,估计他还没发现其实这是一只河东狮吧? 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欧阳宇文迅速接受了宿敌家的二公子与哥哥的关系。 “哥,我看你还是先回老家避避风头,那里多少有些朝廷并不知道的人脉,可以照应些。”为了给锦儿解围,欧阳宇文开口提议道。 欧阳宇轩闻言起身,正色道:“我正有此意。朝廷定会全力监视大伯家,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我索性躲在大伯家附近反而更安全,也便於互相照应。虽说是在朝廷眼皮底下,却正是个盲点。” “事不宜迟,为免夜长梦多,你们还是即刻起程吧。” 欧阳宇文说罢,便立即命管家替大少爷准备盘缠。 欧阳宇文想了想,又提议道:“城门想必搜索严谨,我看你们还是由护城河的水道潜出吧。” “我也考虑过,但那是咱们欧阳家的最后一道活命符,若不慎被人发觉便后患无穷了。” “这个逃命符没有了便再造一个,你们先安全逃出才是正事。” “但那水道是我族人的多年心血,若因我一己之私毁於一旦,我怕族人怪罪。”欧阳宇轩有些迟疑。 “哥,你何时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你才是欧阳家的主人,你要如何运用这条水道无人能有异议,你快带尚之离开才是。” 欧阳宇轩的眼中闪过一丝感动:“宇文……” 哽咽着握住欧阳宇文的双手,语重心长地说:“估计很快就会有官兵来家中搜查,若你我一同逃走只怕多有不便,不如你留下抵挡一阵?” “……”你还真敢要求…… 欧阳宇文倒不愠不火,反而微笑着说道:“这是自然。” “怕只怕那些官兵为难於你。”口吻煞是关切。 “放心好了,我一问三不知,他们若无真凭实据也不便拿我。”欧阳宇文皮笑肉不笑:“能为身为族长的兄长牺牲是宇文的荣幸呢。” “总之,你要万事小心,若事有不对便想法自保。”欧阳宇轩继续忧心重重地嘱咐道。 “你也是,路途遥远,一路小心。”欧阳宇文也甚为担忧地叮嘱道。 “为了我的任性,拖累你了。” “兄弟一场,何必说这些见外话。” “……” “……” 两兄弟相视片刻,欧阳宇轩终於忍不住开口了:“喂!你不是很反对我救玄尚之吗?怎么这会儿这么大义凛然、无私奉献?叫你留下当挡箭牌你居然也不发火,连我用水道你也没意见,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安的什么心?我都毛骨悚然了!” 欧阳宇文别有用心地嘿嘿奸笑:“这点小小牺牲算什么?比起你半个月后的处境,此境实在是人间极乐啊!” “半月?你指什么?”欧阳宇轩一脸狐疑。 “所谓日久见人心嘛~” 所谓报应不爽,半个月的相处,足令你的小野猫变成大雄狮了!自求多福吧! 虽然欧阳宇轩隐隐知道欧阳宇文在暗指些什么,但他怎么也想不到所指的对像是谁。 管家备好了盘缠,恰好有位不速之客到访。欧阳宇文看过拜帖怔了一怔,并没有立即回覆,而是催促欧阳宇轩快走。欧阳宇轩见状不敢多说,当即拉着玄尚之便走,脚刚迈出一步又顿了一下,回头看看锦儿,那神情,怎么看都是在考虑要不要带上锦儿。 锦儿哪知这是逃亡,只道欧阳宇轩要出去玩,正一心想要跟去,见他回头立刻笑靥如花,直把欧阳宇轩看得心神荡漾,当即拐了回来。 “我带锦儿一起走。” 锦儿刚想说好,周围的空气蓦然紧绷!烛火在不知名的杀气中摇曳,玄尚之的影子呈现出张牙舞爪的鬼魅状,触目惊心!吓得锦儿急忙把好字咽回肚里,畏畏缩缩地躲到了欧阳宇文身后。 “大哥,你们一路逃亡,还是不适宜带着锦儿,他年纪太小,若有事之时恐怕你会顾及不到。”欧阳宇文怜悯锦儿白白变成发泄口,开口劝阻。 欧阳宇轩仍未发现个中玄妙,认真思忖了一下,深知宇文所言不虚,只得悻悻作罢,拉着无事人一般的玄尚之自密道走了。 委屈的锦儿在欧阳宇轩和那个陌生大哥哥离开后,露出了泫然欲泣的可怜表情。 欧阳宇文怜悯地摸摸锦儿的小脑袋,柔声道:“锦儿,现在你知道大房欺负二房是怎么回事了吧?所以,宇轩告诉你的关於做小的好处,仅是建立在大房懦弱心善的基础上,你只怕没这个运气了……” 欧阳宇文,真是一语道破天机。 等兄长一行人安全离开后,欧阳宇文才慢悠悠地来到客厅会见访客。那人虽孤身前来,但鉴於他的身份敏感,欧阳宇文也不得不谨慎对待。 堂内坐着一名青衣男子,面如冠玉,笑容可掏,那真诚的微笑让人感觉不到半分虚假。 “玄公子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见教?”欧阳宇文笑咪咪地作揖。 来者竟是本应在家闭门不出的玄尚德。 玄尚德的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相煦微笑,同样乐呵呵地回礼:“岂敢岂敢,倒是舍弟在此叨扰令兄,实令在下汗颜呢。” “咦,家兄有事刚刚外出,却未见令弟跟随啊。”欧阳宇文一脸诧异地说道。 “哦,既然有令兄一路照顾,在下也放心了。”玄尚德充耳不闻,煞是欣慰。 “玄公子似乎一口咬定是我们欧阳家劫的狱呢。”欧阳宇文摇头苦叹。 “在下苦无计策救出舍弟,见欧阳大人不惜多年心血倾力相救,真是感激涕零,所谓大恩不言谢,只要舍弟安好,这份人情在下定会铭记於心。” 话语之中有所威胁,若玄尚之没有“安好”,那玄尚德便会时刻铭记这份“人情”了。 欧阳宇文见玄尚德如此点明,便知否认无益,索性一笑认了下来:“玄公子这样一说,在下也觉得这是一份天大恩情,要知道,光那人脉便足耗我欧阳家万两黄金,如今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在下十分肉痛呢。如今,就算要玄公子和令尊对我欧阳家多加提携也不算过分吧?有你们父子在此,我们自会好好对待玄二公子的。” 欧阳宇文反咬一口,又以玄尚之的安危来要挟玄尚德,言外之意,若他们敢对欧阳家不利,第一个牺牲品就是玄尚之了。 玄尚德的笑容依然温柔和善,他正欲说些什么,忽然耸耸鼻子,笑容倏敛,当下一路东闻西闻,直至找到桌上所泡的黄茶,两眼明显发亮:“这可是蒙顶黄芽?” 玄尚德倏转话题,欧阳宇文虽不知原因,却也笑着见招拆招:“正是,如玄公子不弃,不如与在下一同品尝如何?” 玄尚德虚虚地客气一番,便迫不及待地坐下轻嗅茶香,两眸好似饿狼盯免般闪闪发光。 欧阳宇文第一次见玄尚德这般模样,不由啧啧称奇,看那模样倒不似假装,原来不爱黄金、不爱玉帛、不爱美人、不爱古玩、不爱……号称最难收买的玄尚德竟是嗜茶如命? 欧阳宇文心下叹息。若早知道玄家大公子有这喜好,当年直接送些绝品好茶就是了,还省得美人黄金名画古玩一一被退,大伯怒其不识抬举,至此与玄家结下积怨…… 玄尚德佳茗入口,喜上眉梢,看他手舞足蹈的样子倒像是把初衷给忘了。二人气氛融洽地饮茶闲聊,不再提劫狱一事,好似多年不见的好友般话起了家常。 “尚之这孩子啊,年幼无知,又被长辈娇纵得无法无天,这次闯祸你也是知道的。这些尚在其次,最要命的是这孩子生性多情,自小到大极易对一些人或物一见钟情,每次都全情投入,不顾一切;只是来得快去得也快,没几日就弃如敝屣,对方却当了真,想想真是对不住人家。” “哎,我那兄长又何尝不是?实不相瞒,别看他相貌堂堂,却有恋童之癖,只爱五岁以下小童,真令我头疼不已。更让人郁结的是,他偶尔会对十几岁的少年看似动心展开追求,但实则最后还是发现自己酷爱小童,於是便将对方置之不理,视若糟糠,只可怜了那些少年芳心错许,实在令人扼腕。” “不过恋爱这种事,你情我愿,就算最初二人两厢情愿,最后却反目成仇,那也是这二人之事,与人无干。欧阳兄,你说对吗?”玄尚德笑着问道。 “那是自然,是孽是缘,旁人干预不得也无权品评啊。”欧阳宇文同样笑道。 二人目光对视,一阵“呵呵呵呵”意味难明的深笑,便继续友好地让茶品茗。 这二人的话外音,无非是丑话说在前头:若我家这位甩了你家那位,可别怨我们啊! “话说回来,如今欧阳大人劫狱一事既成事实,只怕京城之内已无立足之地,不知欧阳家今后有何打算?”玄尚德不动声色地试探道。 见玄尚德开始导人正题,欧阳宇文口吻轻松地应道:“他既为欧阳家的主人,那一切后果自然由欧阳家承担。此番动作之中所曝露的人脉手段只怕再难运用,一时间,欧阳家也损伤惨重呢。不过……” 欧阳宇文语峰一转:“所幸只有京城一脉,欧阳家不致就此没落,若有人蠢蠢欲动,只怕要事成也有些难呢。” 欧阳宇文语含暗示,提醒玄家不要妄图此刻发难,欧阳家还有余力招架。 “虽说欧阳家不致没落,却也只怕元气大伤啊。”玄尚德的笑容毫无恶意,倒好似诚心诚意的为欧阳一族的前途着想:“毕竟最难铺设资源的地方便是京城,经此一劫,欧阳家数年之内只怕再难起事。虽说我玄家可与欧阳家做场困兽之战,但冤家宜解不宜结,大家一场亲家,不如安生下来喘口气如何?” 欧阳宇文听到“亲家”二字时嘴角一阵抽动,但玄尚德最后的宣和令他不由心中一动。 欧阳家大伤元气一事是真,如果太后等人藉势攻击确实不易对付,若他们真心想互不侵犯,这绝对是个难以抗拒的条件。 “只是,不知玄兄有何条件呢?”欧阳宇文不信天下会有这等好事,於是问道。 “没什么条件,就算看在尚之的份上也不会为难欧阳一族啊,只不过……”玄尚德微微一笑:“只怕你们的族人不会甘愿欧阳大人为了一名宿敌之子就此落败,会为难弟媳呢。” 弟媳? 欧阳宇文半天才明白过来玄尚德在指什么,险些爆笑出声。他非常不介意自己的兄长“嫁”到玄家作“媳妇”,最好乖乖的在玄家“相夫教子”,那就是宗元孩童们的福音了! 不过…… 欧阳宇文的眼角闪过一丝精光,听玄尚德的意思,只怕他们会暗中离间欧阳一族,将兄长拉下族长的位子。 “不妨事,欧阳家人才济济,就算哥哥失德被赶了下来,自会另有他人领导群雄嘛。” 言外之意:别以为欧阳宇轩下了台,欧阳家就会完蛋。 “在下也是这么想。至於贵府会推举哪位德才兼备之人来领导群雄,在下也做过猜想。” 玄尚德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缝:“欧阳一族大长辈之中以欧阳晏为首,只可惜他年事已高且负罪在身,不宜当家。小辈之中虽人才济济,但若论可为人龙之潜质,只怕仅有欧阳兄你们兄弟二人了。再论人品才智计谋,似乎只有欧阳兄你青出於蓝呢。” 玄尚德的意思,无非是太后一党不怕欧阳家其他族人上台,因为压根没放在眼里,他们仅担心欧阳宇文一个人而已。 欧阳宇文闻言一怔,眉头轻轻皱起。 “欧阳兄有孔孟之才,又有诸葛不及之智,心思缜密,行事严谨,若你统领欧阳家,太后、玄家可要比提防令兄还要更加用心的提防欧阳兄你呢。” 欧阳宇文张大了眼,目瞪口呆。 想着兄长的前车之鉴,反思这些年来太后等人对欧阳家虚晃的明枪、唬人的暗箭,虽然事后总不会大伤元气,却也是小有所失,而且防不胜防,阴谋诡计层出不穷,一不小心就万劫不复,实在大意不得。真是劳心劳力,苦不堪言。 而到最后,兄长更是连人带心一并赔了进去,嫁妆是欧阳家多年的心血和兄长的野心抱负,更可悲的是兄长对此毫无警觉,还义无反顾地抱着草席跳进了火坑。 若这一切的谋算对象,换成了自己…… “不必多说了!”欧阳宇文当即一拍桌子,字字笃定:“欧阳家的主人只有欧阳宇轩!” 所以,盯着他一个人使劲害就够了! 玄尚德这才露出一丝满意的浅笑:“欧阳兄果然目光深远,看得透彻。” “玄兄严重了,以后小弟的太平日子就全仰仗玄兄关照了。” 欧阳宇轩落马,欧阳宇文不肯上阵,欧阳晏年老体衰,欧阳家可谓大势已失,此时不找靠山更待何时? 欧阳宇文可是非常懂得如何择木的良禽。 就这样,横行一时的欧阳家,就在这二人心照下宣的对话中慢慢走向了衰败。 野史对此批注:欧阳一族落败之源,实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因! “对了,武青肃有一封信托我转交令兄,既然他不在,那就有劳你了。” 说着,玄尚德将一封信递了过去。欧阳宇文对武青肃救驾一事略有耳闻,奇怪哥哥怎会与此人结识,便接过信展开看了看。 信上仅有三字: “骗你的” 虽然只是简单三个字,但背后的奥妙却远远不止三个字如此简单。欧阳宇文藉由这三个字感觉到一股寒意由头蔓延至脚,想着哥哥的义无反顾,再想着欧阳家为此付出的代价,默默地叹惋一声。 *** “啊嚏!” 顺利潜水出城、正在换衣的欧阳宇轩忽然打了一个喷嚏,他揉揉鼻子,狐疑到底是谁在想他。 玄尚之换装完毕,红着脸走了出来。粗糙的布衣没有抹去出身大家的富贵气质,带着几分潮意的衣襟反而愈衬出他白皙粉嫩的肤质,白里透红,吹弹即破,饶是初生婴儿也要自叹弗如。 为何如此关心他的肤质?自然是因为欧阳宇轩这个嗜好孩童细嫩皮肤的家伙在暗自对比。没想到玄尚之唯一输在年龄上的特徵“皮肤”这一条,也在出水芙蓉的映衬下消失殆尽,欧阳宇轩不禁有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是不是很奇怪?” 从未穿过粗布麻衣的玄尚之见欧阳宇轩目光有异,慌忙无措地四下整理,总觉得自己万般别扭。 欧阳宇轩尴尬地收回视线,看似自然地整理着马鞍,心中却在暗暗叫苦。这一路我该不会要一直进行兽性与理智的对抗吧? “我们要去哪儿?”玄尚之小声问道。 “太原,我大伯家。那边有我们欧阳家的势力,可以暂时避避风头。” “欧阳晏吗……”玄尚之听闻过欧阳晏的事迹,也知玄家与他的恩怨,难免有些担心起来。 欧阳宇轩见他露面不安,心中一怜,柔声道:“不用担心,大伯虽为人严厉,脾气暴躁,但最为疼我。只要你乖巧些,他自会爱屋及乌。” “爱屋及鸟”四字隐透出的深意令二人全都红了脸,心猿意马地闪过目光,虽然沉默着互不言语,却都嘴角轻含浅笑,带着几分情窦初开般的羞涩。 二人在有些甜蜜的氛围中双双骑马前行,待天大亮时,二人已经奔离京城很远。为避耳目,二人改走小道,马儿无法奔跑,便在郁郁葱葱的林间小径上慢慢踱步。两人也由暗自互相观察对方的脸色,到时不时闲聊几句,再到侃侃而谈,一同发出大笑声,倒不似亡命天涯,好似郊野踏青一般悠闲自得。 虽然,看上去更像私奔。 时辰慢慢流逝,鸟儿啼叫,蝉儿嘶鸣,泥香阵阵,花儿朵朵,闲聊的二人终於意识到现状惬意得有点不正常了。 “你确定太后今天要处斩我?”玄尚之瞅了半天不见有追兵,忍不住开口问道。 “是你青梅竹马的好友武青肃悄悄捎信给我的,他也暗中通知了你的家人,但他们置之不理,武青肃万般无奈下只得求助於我。” “谁的青梅竹马?”玄尚之以为自己听错。 “你啊,”欧阳宇轩理所当然地说,“跟你自小亲同手足的武青肃,他能入宫还是你父亲引荐的,你在宫中也一直很关照他,他十分感激才冒死传递消息。” “……” “怎么了?不对吗?” 玄尚之哭笑不得:“我虽然与他同殿共事,却也只说过两回话,青梅竹马一说真是不知从何说起。武青肃缘何入宫我不知道,但我父亲绝未涉足此事,因为我们玄家根本就不认识这个叫武青肃的少年啊。” 欧阳宇轩呆愣了片刻,脑海立刻开始高速理清玄尚之入狱、武青肃报信、劫狱被围捕、出城后却毫无追兵之间似有似无的关系。非常神奇的是,他的脑中已经开始推测如果上当的话,他反悔的可能性有多高。 结论: 被人骗不算理由,所以无故劫狱者,找死。 就算没被人抓到劫狱的证据,朝廷官员无圣上诏命私自离任者,找死。 就算一切还没被人发现,天却已大亮,再将玄尚之悄悄送回天牢……无疑找死。 就算当一切没发生过,把玄尚之丢在这里若无其事地回到府中,但太后不借题发挥的可能性……还是找死。 半晌…… 一声怒吼响彻云霄:“武青肃!你骗我!太后!玄尚德!” 满含愤恨的呐喊在蔚蓝的天空中久久回荡,回荡…… *** “不,这件事我真不知情。”玄尚德喝着清茶,坚定地摇摇头:“我虽想除欧阳宇轩,却绝不会拿自己弟弟一生的幸福开玩笑。” “不过呢……”玄尚德温柔一笑:“有时按兵不动,事态反而会向最好的结局走呢。” 这句话,实在引人深思。 “哀家确实不知此事。”太后在园中悠闲赏花,嘴角含笑:“哀家虽早有除去欧阳宇轩的计策,却一直在寻天时,苦於久候不到才迟迟未动。谁知他反倒中了这浅显易破的小诡计,连哀家都始料未及呢。” “不过呢……”太后娴雅一笑:“有时静观其变,会有意外的惊喜呢。” 这句话,实在耐人寻味。 两大当事人全盘否认,那么,事实的真相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武青肃端着一盘芙蓉糕在御花园内转来转去:“太后?玄尚德?我不是他们授意的。什么?我为何这么做?这不是关键吧,关键是这样都能上当的人太笨才是。” 真是一语中的。 武青肃用手在芙蓉糕上扇来扇去,不到一会儿,一抹金黄的身影便飞扑而来:“爱卿~芙蓉糕!芙蓉糕!” 武青肃微微一笑,看着小皇帝大口大口吃掉芙蓉糕,满眸的宠溺怜爱。 忽然两腮鼓鼓的小皇帝睁着他漂亮的大眼睛问道:“爱卿,金儿说你一箭双雕把碍事的人都除掉了,什么是一箭双雕啊?” “这个嘛……”武青肃抱起小皇帝,轻声说道:“如果你面前有一块香喷喷的茶果,却发现前面有两个人挡住了你,而他们会比你抢先拿到茶果,那这时要怎么办呢?” “抢!”小皇帝大声道。 “不,是想办法把这两个人打包丢得远远的,最好永远也回不来,这样才没人跟你抢茶果啊!”武青肃一顿:“而这呢,就叫一箭双雕。”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