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惨了,又叫我少爷》 因为爱,变得贪心 银心 爱上一个人,就会慢慢变得贪心,渴望得到注意,或期待某一种对待。 例如,更专一、更体贴、更温柔、更……大家可以自己填,每个人需要的都不一样。 这是人性嘛! 如果渴望的对待得不到,又非和那个人在一起,是不是最后只好把那渴望收起来,同时无可避免的,也努力把感情收起来? 这是我写这本书时,主要思考的事。 我已经结婚了。 我家那个老猴……咳咳,这样说太粗鲁了吗? 重来重来。 我家那个四九啊,是个大老爷,可是我非常爱他,因为他让我从事我最热爱的工作——写作。 我们家并不特别富裕,可是他愿意忍受我待在家里写作,我俩唯一的小女儿白天上幼稚园,他上班,我一个人独处时爱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觉得我是幸运的,他成全我的心愿,独力撑起家计,把我的稿费当作意外收入来计算。 我的自由,来自他的包容。 可是呢,也因为很爱很爱他,所以特别渴望某一种对待。 有时候这些渴望无法被实践——因为四九是个踏实而不浪漫的人——我也会受伤。 受伤之后,几番磨合,我只好把那不合时宜的浪漫,慢慢慢慢,一点一滴收拾起来。 而我这么做,并不表示我从此不需要了。 相反的可能是,我极端需要它,可我更渴望心爱的人来发掘我的需要。 女人真麻烦啊! 或许也可以说,我真是难搞啊! 第一章 江南初雪,在一片雾深露浓中的秦淮河上,一方小舟悠悠地驶过,小舟垂帘中突然爆出不合时宜的阵阵大笑。 “哈哈哈哈哈,我的天,想不到你书二少也有今天,真是报应。”范含征嘴里一口热酒还没咽下,就笑岔了气,连连咳个不停。 书仲绮沉默不语,两道俊眉紧紧皱拢,玉面底下是极尽克制的满腹怒气。 他的贴身丫鬟灵墨,小心觑着主子隐隐发青的脸色,对范含征皱眉嗔道:“含征少爷,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我家少爷是念着你俩的交情,才连夜赶下江南找你,结果你居然只顾着取笑他。” 范含征鼓掌大笑。“我这哪是取笑了?这种好事别人求还求不来呢!想我范含征也是江南一号人物,怎么就没有哪家名门淑女扒光衣服,偷偷摸上床向我求欢呢?哈哈哈哈——” “如果你喜欢,我可以替你安排。”书仲绮闷声道,随即转头对枯坐小舟一隅,始终不发一言的恒剑山吩咐,“剑山,明儿个就去给我好好查查,看哪家姑娘对含征有兴趣的,叫她们来找我。” “免了、免了,我心领了!”他吓得连连摇手。 他家门槛早就被往来说亲的媒婆踏破好几回了,若再加上书仲绮从中搅和,那还得了? “不过话说回来,你家两老这回可太过份了,竟然出这种馊主意,洛凤屏这下名节尽失,洛家岂会善罢甘休?” “不甘休又如何?难道要告上官,跟我对簿公堂?她有没有那个脸在公堂上解释,她一丝不挂躺在男人床上到底意欲何为?” 书、洛两府,原是京城两大书香世家,历代子弟都是朝中翰林。 可惜传到这一代,洛家仅有一女凤屏,眼看后继无人,便生起和书家联亲的念头。 书、洛两家自祖辈以来,一向交好,洛凤屏又是颇有才气的名门淑女,书老翰林自然乐观其成,可惜书仲绮不领情,三番两次推拒这门婚事。 孰料前几日,洛凤屏不知如何混进他房里,脱得全身赤裸等在床上献身,以为这样就能逼他成婚。偏偏书仲绮不解风情,回房撞见她,劈头一顿大骂后,轰走了她。 紧接着,书仲绮料想这事若宣扬开来,不论谁是谁非,书老爷顾念两家交情,必定会押着他到洛家求亲陪罪。他只好连夜带着一婢一奴,也就是灵墨和恒剑山匆匆走避江南,躲开洛凤屏挑起的连场风波。 手一使劲,捏在食指和拇指间的酒杯登时碎了,他低头一愣,随即把手上的碎片往湖面抛去。“若真顺了这蠢妇的心,我宁愿去死。” 范含征皱眉沉吟,“话别说得这么早,我看这回除非你答应迎娶洛凤屏,不然书、洛两家不但颜面尽失,今后必将势如水火,我看伯父不会饶过你的。” “那倒不尽然。我看,这事不至于会传出去。”灵墨本来偏头不语,这时听见范含征如此说来,突然咬着红艳的唇儿回道。 “哦?莫非你知道什么内情?” 范含征挑眉觑着灵墨,心底忽地冒出一个念头。 说起这灵墨丫头,跟在仲绮身边也有许多年了,只要是仲绮园子里发生的事,没有一件是瞒得过她的,可这回洛凤屏居然能在她眼皮子底下爬上仲绮的床,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心思玲珑的灵墨知道他在怀疑自己,于是攒着眉,不依地嗔了他一眼。 “含征少爷,灵墨才不是你想的那种人呢!” 范含征摸摸鼻子,眼珠子转向书仲绮,只见书仲绮脸色转青,怒瞪着她,想必也是想通了这一层。 “事情都到了这地步,你还不说?到底谁才是你的正主子!” 他拍桌怒喝,吓得她双肩一缩,顿时委屈地红了眼眶,嗫嚅的说:“这……灵墨本来也不知情,是这几天跟着少爷下江南,一路思前想后,才把来龙去脉摸索出来的。” 范含征见她仿佛快哭出来了,不禁微感尴尬,柔声道:“什么来龙去脉?你倒是说说。” “我看这事不一定会张扬出来,也许就连两府的老爷、夫人都不一定知道,因为洛姑娘八成是四小姐私下带进来的。”灵墨霍出去了。 “季绫?”书仲绮不悦地皱起眉头。他娶不娶姓洛的女人,关她什么事? “少爷也知道,洛姑娘和四小姐一直是要好的手帕交,她这回胆敢溜进爷的房里,说不定还是四小姐出的主意。” 他沉吟半晌。没错,他对洛凤屏也不是全无认识,像她那样心高气傲的大小姐,确实不像会做这种事。而季绫一向任性胡闹,这种馊主意的确很有可能是她想出来、说动洛凤屏去做的。 灵墨又道:“那天晚上,灵墨没在少爷身边伺候,就是给四小姐拉去说话的。平时四小姐没事才不会跟我这么亲热,而那天她找我过去,也只说了些闲话,没有要事交代。现在想来,她这么做无非是在帮洛姑娘能顺利混进少爷的房里。” “这么说来,这就不是爹娘的主意了?”书仲绮黑着脸问。 要不是怕被那个不要脸的疯女人反咬一口,他也不用这么狼狈的南下,这笔帐,他记下了。 她细声回道:“咱们家老爷、夫人都是十分拘礼的,我看不像会出这种主意。可惜我们走得匆忙,不知少爷撵走洛姑娘的事情有没有闹开?若是没有,也就不必躲躲藏藏的了。” 范含征为好友大叹一声,忍不住怪她道:“真是的,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我……”灵墨委屈地扁起嘴,“少爷一声令下就要来江南,前因后果都不交代,时间紧迫,我忙着收拾行李,之后这一路颠颠簸簸的,还要顾着少爷,我一时间哪想得到这么多?是,都是我没用,误了少爷的事,行吧?” “好了,我又不是你主子,何况仲绮也没怪你呀!”范含征见她恼了,只得赶紧按抚她。 “算了,就当南下散散心也没什么不好。”书仲绮也开口安慰,“就让爹娘急一阵子,回头看他们敢不敢再逼婚。” 灵墨噗哧笑了。“少爷真是说笑了,难道老爷逼一次婚,少爷就逃一次家吗?” “那又如何?”书仲绮不在乎地耸耸肩。他又不缺女人,何必非要成婚?若真娶了洛凤屏,才真是麻烦无穷。 “嘿,仲绮兄,”范含征突然心生一计,咧嘴笑了起来,“听你这么一提,我倒觉得成婚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是吗?”他冷笑,“改天我就把这话说给令尊听,包管他乐上三天三夜。” 范含征连连摇手。“我说的不算是真成亲,你我家风不同,我如果真的这么做了,我爹娘非得打断我的腿不可,但若是你……情况可就大大不同了。”谁人不知,书家二少是从小就被宠惯了的,书家两老根本治他不得。 “什么意思?”书仲绮扬眉问。 “我突然想到一个好方法,既可以打消洛小姐嫁你的念头,又可保你随心所欲,逍遥快活,只是不知你有没有这个胆子?” 范含征笑得好不得意,卖关子的不直接说下去。 “到底是什么主意?”书仲绮不耐烦地拉长了脸。 “既然你爹娘要你成亲,你就成给他们看!”他一拍折扇,眉眼都是笑,“不如你就随便在这儿买个乡下姑娘来成亲,回到京里,洛小姐若执意嫁你,也只能做小,我谅她也咽不下这口气。而新娘子嘛,既是买来的,又是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给碗饭吃也就不算亏待了,哪敢奢求什么?” “这算什么好主意?含征少爷未免太欺负人了!”灵墨闻言马上板起脸来。穷人也有穷人的自尊,既然娶进门就该好好善待人家,怎么能这样糟蹋人? 范含征说得起劲,不理会她的反对,一个劲地扇风点火,“欸,如果双方事先讲明,又怎么能算欺负?再说,回到书家就能吃好、穿好,又不用做事,哪里委屈了?” “话不是这么说,当妻子,就该给她妻子的地位,可听你这么说,岂不是买来要她守活寡?” “咱们若找个有姿色的,未必就真叫她守活寡啦!”他一脸涎笑。 灵墨听出他的话外之意,不禁双颊生红晕,别开脸啐了他一口。 “真下流。” “夫妻之事,天经地义,怎么下流啦?”他戏谑反问。 “你……” “够了。”书仲绮挥手阻断两人斗嘴。 其实他并不讨厌女人,严格来说,至少女人在床上的销魂模样还算可取,而成亲这档子事最让他头痛的,不过是觉得很麻烦。 尤其是那些所谓的名门淑女,个个都像他亲娘那样,一脸文弱,满腹心机,肚量又小。 “这主意倒是不错。”他认真暗忖。 从小到大,他早看够娘在爹身上使的小手段,没事装可怜,遇事就哭闹,哭闹不成,就搬出娘家长辈当靠山,再不然就觅死寻活的,非闹个轰轰烈烈举世皆知不可。 结果他爹还不是姨太太一个接着一个娶进来? 女人嘛,就是这么不识时务。 若照范含征所说,找个绝对听话的小娘子,听起来还不赖,既可逼退那些名门淑女的觊觎,又能保有自由之身,何乐而不为? “少爷你——”听他竟然认同含征少爷的话,灵墨失望的垮下肩头。 书仲绮没好气地哄着她,“好啦,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尽量善待她,好不好?” “我才不认为少爷知道怎样叫做善待。”灵墨横眉竖目地叹着气。 这帮被惯坏的有钱子弟,根本不把人当人看,今天她总算领教了。 “好了,好了,别跟我争。”他越想越觉得这主意不赖。“剑山,明儿个我们就到山月渔雪阁落脚,你出去走走看看,有适合的姑娘就带回来。什么叫‘适合’,就不必我多说了吧?” “是,少爷。”恒剑山垂首答应。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什么叫适合? 若说适合的对象就是家世清白、举目无亲、听话乖巧、贞静寡言又——照范含征说的——有点姿色。 那眼前这位还真是极品了! 书仲绮捧着一碗热茶,吹了吹,轻啜几口,就递给灵墨接了去,接着他起身绕过书案,仔细瞧着眼前小心跪在跟前的妙龄少女。 这女娃说年轻也还好,听剑山说是十六、七岁的年纪,正是待嫁的好时候。 不过看她的身段,未免太过娇小纤细了吧?若不是她单薄的衣衫底下还有两团明显的隆起,真会叫人以为她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 倒是她的脚……他微微皱眉。那双脚虽不是好人家缠出来的三寸金莲,不过比起一般仆役,像灵墨这样的,还小了许多。 “你的脚是怎么回事?”他问。 少女始终低着头,听见他问话,头垂得更低了。 “禀少爷,奴家小时缠过足,缠到十岁上下,因为爹娘经商失败了,我要帮着做粗活,就没再缠了。” “哦。”他点头。反正他也没恋足癖,对方又是个权宜新娘,这会儿管不了这么多啦! “那你爹娘呢?” “过世了。” “还有亲人吗?” “只有一个爷爷。” “很好。” 书仲绮一拍折扇,这才躬身托起她的下颔,看清她的面容,登时眼睛一亮,食指轻触她的脸庞,惊艳不已。 他记得范含征这色胚曾说:“南京多佳丽,似北实南,兼有北女的润白高 ,又集南女的细腻神韵于一身;清而不寒,纤而不弱,娇而不腻,莲步捷利,身段轻盈,既柔且刚,娇媚而英飒,婉然天成,恰到好处,妙不可言。” 再看眼前这名少女,除了身段不若北女高 ,体态玲珑娇小之外,其他气韵、容貌,果然如听闻的一般。 “少爷?”灵墨不解地攒起眉询问。 只见书仲绮笑吟吟地转身拍打恒剑山的肩头,笑道:“好你个剑山呀,去哪里觅来这等绝色?” 恒剑山一如往常垂头不语,书仲绮也不以为意,灵墨则是好奇的瞧着那少女。 刚刚被少爷挡住了视线,她还没看清楚呢! 听少爷这么说,那肯定是个大美人喽? 书仲绮又踱到那少女面前,伸手扶她起来。 “别老低头,看着我。” 少女闻言,只好怯生生的把头仰起,眼睛对上他的,看不到两眼,又不知所措的轻轻别开脸去。 这回灵墨总算真真切切地看清楚了。这女子果然是个绝色,明净如皎的瓜子脸,眉似远山,眸若星辰,真是我见犹怜呢! 书仲绮笑着转回她秀美的脸蛋,又问:“你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 少女怯怯地吞吞口水,回答,“我姓苏,跟爷爷住在秦淮河畔,人人都叫我大妞。” “大妞?”他听了皱眉。这么美的女娃,怎能配这样低下的名字?“我看这名字不好,我替你重新取一个吧!从今以后你就叫……就叫……” 仔细瞧着她,不意撇见她肩头残存的余雪,他灵光一闪,便道:“就叫淮雪吧!苏淮雪,今后嫁到我家叫书淮雪,两个名字听起来相似,也都很好听。” 他越想越得意,更解下身上的貂皮斗篷亲热地为她披上。 “你喜不喜欢?”系好斗篷的带子,他便搂着她笑问。 “喜、喜欢。” 她被他亲匿地搂着,俏脸霎时红酡满面,羞怯无比。 “好,你跟灵墨下去吧,她会照顾你的,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是,少爷。” 灵墨也躬身答应,领着苏淮雪退出书房。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山月渔雪阁,是书家在金陵城秦淮河畔的产业。 书家世代为官,有时随着授官不同,迁徙异乡,因此在各地购地筑园,而秦淮河畔坐拥六朝金粉,虎踞龙蟠,玉树香波,书家祖辈流连难忘,当然不能错过。 苏淮雪跟在灵墨身后,左右古木参天,前后怪石林立,处处流水曲桥,放眼剑竹叠翠,衬着周围层层叠叠的楼阁,仿佛人间仙境一般,可她只是默默低着头,一点儿也不敢抬头多看一眼。 “苏姑娘,剑山可曾把前因后果都跟你说清楚了?”灵墨领着她,边走边问。 “是。” “我家少爷打算娶你为妻,但又不准你像真正的妻子一样和他平起平坐,他要的只是无拘无束的生活,所以成亲以后,他肯定继续风流快活的过日子,这些你都不介意吗?” “是。”苏淮雪始终低垂秀面,声如蚊蚋,“我只当自己是个奴婢,可以有夫妻之实,不可以主人自居,可以锦衣玉食,不可多言、多问。” 灵墨可怜地瞥她一眼,低哼道:“你要这么说也行。不过,你的处境不比我们这些真正的仆役,以后回到书家,大小主子也许不会认同你,下人背地里看你笑话,还要承受许多流言蜚语,这些你都不怕?” 她只淡淡回答,“总比饿死好。” 有她这句话,灵墨也无话好说了。 自己小时候也过过苦日子,自可想见这少女的生活窘境。少爷能给她的虽然不多,但对她而言说不定已经宛如天堂。 只不过,人性都是贪婪的,等以后她进了书家,吃惯好的,用惯好的,如若怀上身孕,难保不起别的念头。 权宜娘子? 说得好听,她就不信世上真有这么便宜的好事。 苏家大妞如果不起异心,安安份份的,或许可以在书家过得长久些。要是她动了别的念头,只怕马上被少爷撵出门去,从此生活由奢入俭,日子只怕更加难过。 绕过几处回廊水榭,灵墨领着她走进一间娴静雅致的小房舍里。 “你就先住在这里好了。少爷这些天心神不宁,不知在盘算什么,也许对你们这场婚事还不笃定,这几天不定时会找你过去问话,你哪儿也别去,免得在园子里走丢了。” “是。”苏淮雪垂头答应。 灵墨见她乖乖顺顺的,比自己还像个奴婢,不禁摇摇头,叹了一声,便撇下她回少爷身边去了。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书仲绮这个人呢,要说他任真率性也好,荒唐无术也行,总之是得天独厚,天之骄子,打从娘胎生下来就过着炮凤烹龙、肥马轻裘的好日子。 只要是他想要的东西、想做的事,无一不是手到擒来,随心所欲,这回自然也不例外。 范含征拍着一身白雪,匆匆走进湖影亭。 亭中临水设了香案红烛,书仲绮穿着大红喜袍,轻摇折扇,正笑吟吟地赏看四周点点白雪,纷纷袅袅落入湖心。 范含征脱去雪衣,笑道:“好啊,我随口说说,你真敢如此行事?” “为什么不敢?要玩,索性就玩大一点。” 冷风灌进亭子里,他掩扇挡去扑面飞雪,俊颜始终勾着一抹优雅淡笑,胜似明月照人。 范含征咧嘴笑问:“伯父伯母那边,你要如何交代?” “已经派人送信回去了,就说这回行到江南,遇上一名女子,令我魂销梦萦,索性向她求亲,成婚之后,再择期返家。”他眸子里漾着一抹戏谑的兴味,随即向范含征一揖,“今日就请范兄做个见证。” “好说好说,等你要回家之时,记得告诉我一声,我身边若无要事,必随你回汴梁去凑凑热闹,看看好戏。” 正说着,就见灵墨搀着一抹红影,远远踏雪而来。 新娘子的倩影沿着曲折回廊或藏或露的,范含征十分好奇,伸长了颈子,却什么也看不清。 “啧,走这么慢,不知新娘长得如何?” “她怎么说也是我妻子,你当是赏花魁吗?”书仲绮不悦地横他一眼。 范含征自知有失风度,当即还他一揖,陪罪了事。 等灵墨搀扶新娘进亭,看见新娘子头上盖着红盖头,看不见脸蛋,范含征登时有些失望。 书仲绮可不是玩假的,婚礼一切行礼如仪,虽然从简行事,但是必要的项目一样也没少。两人拜完天地,灵墨又搀着新娘往新房去了,恒剑山便撤走香烛,换上酒肉。 亭中气氛霎时一换,仿佛平日那样,书仲绮和范含征临湖对坐,吃喝品酒,悠闲的消磨时光。 范含征这天似乎怀抱心事,几杯水酒下肚,突然瞅着好友道:“仲绮兄,你将终身大事如此乱搞,难道不怕日后遇上倾心相爱的女子,无法给人家一个名份?” 书仲绮闻言睨他一眼,不禁低笑起来。“如此多愁善感,真不像范色鬼的作风。” “世事难料嘛!” 他干笑两声,脑中突然闪过一张灿烂笑脸,干笑登时转成苦笑。“夜路走多了,总会碰到鬼。” “那就等碰到鬼再说吧!” 书仲绮擎着酒杯,姿态狂放慵懒,下颔斜仰着,一副不可一世的姿态。 “女人床上玩得开,床下处得来,也就够了。倾什么心,相什么爱,还不都是过眼云烟。所谓欢情易逝,容颜易老,自古如此。再说,就算遇上喜欢的女子,想办法弄到身边来就是了,眼前的权宜娘子,岂能是我的阻碍?” 范含征听他如此说来,不禁侧头冷笑。 这个天之骄子,从小养尊处优,没在女人手上栽过跟头,才说得出这番话来。 如果有一天,那个治他的“鬼”出现了,他非闹到他生不如死、死不如生,直到他尽吐胸中恶气,才肯罢休。 第二章 “不能睡……不能睡啊!” 苏淮雪低头喃喃念着,又渐渐阖上眼睑,额头往前一顿,登时又醒了大半。 摇摇头,她努力赶跑周公,忍不住微微掀开盖头,往外头一探。 窗外一片漆黑,不知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她要一直坐着等到天亮吗? 她不敢乱动,于是放下盖头,双手规规矩矩的撑在膝盖上,尽可能的把腰杆打直。 她好累,两腿酸麻,又饿又困。 那个男人,当然不可能在乎她的死活。现在已经很晚了吧?他会不会回房都难说得很…… 她正在胡思乱想,房门突然被打开,一阵寒风灌进屋内,她身子微微一颤,赶紧垂下脸。 房间另一头,书仲绮掩上门,走进内房。桌上的红烛已经熄灭了,两双筷子,两副杯碗都还完好如初,新娘子也端端正正坐在床沿。 他一愣,不禁暗忖。喝,好憨直的姑娘,他如果不回来,她就打算坐到天亮吗? 他摇摇头,重新燃起烛火,移步走到床边,为她揭开盖头。 苏淮雪脸上带着倦意,一语不发。 书仲绮低头仔细瞧着她,忽然伸手摸摸她的脸,轻笑了起来。她的脸摸起来又冷又冰,好苍白的新娘子,嫁给他竟有这么可怜吗? “你一直坐着?怎么不起来走动走动?腿麻了吧?” 他突然半跪在她身前,双手滑上她的大腿,轻柔的按捏起来。 苏淮雪痛得皱紧眉头,书仲绮看见她的表情,便放轻力道,一路从大腿捏到小腿,边捏边说:“我这儿规矩不多,以后我不回来,你就照常吃睡,不必管我。我娶你只是图个清静,不是存心虐待你的,你也不用事事对我必恭必敬,就像灵墨那样,你瞧灵墨过得多自在,你向她看齐好了。 “喜欢吃什么、做什么、爱怎么打发时间都随你,除非我找你,你自当全力配合我,其他都无所谓,总之别让我有事找不到人就行了。” 她的腿又细又长,他捏着捏着,十指上下来回,心头忽然生起一丝异样。她个子这么娇小,站起来还不到他肩头高,怎会有摸起来这么长的腿? 如果除去衣物,她光裸的长腿触摸起来又是如何? “我、我腿不麻了。” 苏淮雪轻轻挪开他的手,苍白的脸颊,不知何时升起了两团红云。 他瞬也不瞬的盯着她娇怯的面容,感觉掌心顿时麻麻痒痒的,仿佛还渴望再贴上她的腿似的。 啐,瞧他急色的! 赶走了心中异样,他冲着她笑道:“你饿了吗?” 说着,也不等她回答,便伸手抱起她,走到桌前坐下。 苏淮雪苦恼地皱起眉头。饿是饿,可自己明明已经坐好了,他的手却还搭在她腰上,这时两人亲匿无比地贴在一块,他又直盯着她,她怎能放松心情用餐? “吃啊。” 书仲绮见她迟疑,便笑着举起筷子,夹了一些菜喂到她嘴边。 她只得涨红脸,张嘴含住菜肴,羞赧的胡乱点个头,道了声谢。 盯着她红艳小巧的唇瓣,他的目光又热切了些。 “多吃点儿,你饿坏了吧?” 他夺去她手上的筷子,故意逗着她,一口一口喂食着,每一口都要她伸长颈子,唇瓣微启,让那小小软软的粉嫩香舌,若有似无的在唇畔滑动着。 她全身僵硬,活像根木头似的完全不敢反抗,小脸涨红,仿佛随时都会羞惭而死。 书仲绮凝睇着她,眉眼间都是笑。她的反应怎么这么好玩? 玩心大起,另一只手也不安份了起来,一路从她的腰际滑到胸前。 她猛然回神,发觉衣带松开了,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少、少爷,等一下。”她急得好像热锅上的蚂蚁,低头拚命推开他的手。 书仲绮只得抓住她,柔声笑道:“我们已经成亲,你忘了吗?待会儿就要睡了,你穿着大红嫁衣做什么?我帮你脱下来,你别动。” 她要昏倒了吗?要昏倒了吗?书仲绮含笑拉开她的衣裳,一点一点,慢慢的从她的肩头卸去,而她直勾勾的瞪着他停在她胸前的手,脸红得仿佛酩酊大醉,随时都要晕厥过去。 “我们还没喝过合卺酒,你知道合卺酒怎么喝吗?”他迎着她满面通红的俏脸笑问。 她轻轻摇头,无辜又惊惧的模样,把他逗得好乐。他才不要规规矩矩喝什么交杯酒,他要照自己的方式,好好戏弄她一番。 “我示范给你看。” 他端着一杯酒,在她眼前扬了扬,然后一口饮下。 小娘子见了,居然当着他的面大大松了口气。他看得差点笑岔了气,却调皮地冲着她眨眨眼,突然捧起她的脸,低下头以舌尖撬开她的牙齿,便把酒液一点一点喂进她嘴里。 她瞬间瞠大了眼,全身僵直,书仲绮一只手握住她的后颈,把她拉近了些,舌头探进她的嘴里,深深吮吻起来。 没想到一吻上她,就难以罢休。 她的唇好小,她的舌头好甜,她越躲他,就越是撩动他,他不断舔弄她的贝齿,吸吮她的唇瓣,和她逃避的舌尖纠缠不休。 这是怎么回事,他居然停不下来了? 她芬芳的蜜津和他的唾沫混在一块儿,两人的气息也混杂着,书仲绮突然放开她的唇,喘息着,脸上戏谑尽消,目光带着浓烈的欲望,奇异地盯着她瞧。 苏淮雪被他吻得全身虚软,眼底泛起一层迷离薄雾,嘴唇又热又辣,既红又肿。 他忽又一把抱起她,转身把她放到床上,开始解下自己的衣物。 要、要……要开始了吗? 她颤抖地扭着双手,不禁害怕的闭上眼睛,乖乖躺平在床上,全身僵得直挺挺,好像死尸一般。 见她如此,他忍俊不住,霎时狂笑起来。 她听见他的笑声,只是微微皱着眉头,连稍微睁开眼睛看他一眼也不敢。 他狂笑着脱下喜袍,躺到她身边,又拉起被子,把两个人的身体都密密实实的盖好。 苏淮雪左等右等,等不到新婚夫婿向她求欢,这才忍不住睁开眼睛探看。 书仲绮光润如玉的俊脸正对着她,邪气的薄唇冲着她笑。 “好吧,今晚暂不行房,你满意了吗?” 她显得有些惊讶,咬着牙,羞涩的低头不语,肩头却逐渐放松了。 看她一副逃过一劫的样子,书仲绮只得叹了口气,调整一下姿势。 欲望不得宣泄,实在有害身心。 话说回来,不过和她接个吻,自己身体的反应未免也太大了吧? 可能是因为他从没碰过良家妇女,而且她体态玲珑娇小,又怕成这样,令他有种欺凌幼女的错觉。所幸他还不至于饥渴如禽兽,这样的气氛,让他下不了手。 只是,她总不能永远怕成这样吧? “过来一点。” 他伸手把她揽到怀里,小娘子不敢违逆,只是小小的肩头又渐渐僵硬起来,于是他赶紧问些问题缓和气氛。 “你不是只有一个爷爷吗?你跟我走了,他怎么办?” 听见与自己有关的话题,她总算渐渐放松。 “我爷爷已经痴呆,不认得我了。我有个远房亲戚愿意照顾他,我便把卖身的钱全交给那亲戚,我爷爷余下的岁月,应该可以过得很好吧!” “卖身?”原来她是这么来的。 当初交代剑山去找适合的人选时,他并没有多想细节,而剑山必是为了避免日后麻烦,才特意找她这样孤苦无助的女子,直接买断了事。 这么说来,她以前的生活应该相当艰困吧? 自己这样利用她,会不会太残忍呢? 书仲绮低头看她,柔声道:“你并不是一般的妻子,你明白吗?” “是,我知道。”怀里的娇小人儿平静的回答。 “我娶你,是为了确保我的自由。” “我知道。” “你……不觉得太委屈吗?” “不,不会。” 两人静了半晌,怀里的人儿突然开口,“我身边总是拖着爷爷,本来就没人敢娶我,我也没想过有成亲的一天,因为谁若娶了我,就要一并接纳我爷爷,没人肯这样吃亏的。” 书仲绮睨她一眼。“我也没照顾你爷爷啊。” “不一样的,您、您给我的钱太充裕了,有了这笔钱,我亲戚就肯照顾爷爷,就算我不能留在爷爷身边,他也可以过得很好。” 吞了吞口水,她又道:“我爷爷情绪不太稳定,要有人看顾才不会闯祸。我要照顾爷爷,又要挣钱吃饭,而他年纪越大病痛越多,生活也就越来越艰难……幸好少爷给了我们一条活路,您的恩情,我、我无以为报,无论您对我有什么安排,我还是只有感激。” 书仲绮闷闷的听她把话说完,突然有些尴尬。他只是想转开她的注意力,随便聊聊,好让她不再那么惧怕自己,并不是有意听她说那些可怜兮兮,报答恩情云云,听起来别扭死了。 难怪她看起来这么纤弱,身高还像个小孩子似的,风儿吹大一点,只怕便把她吹跑了。 “至少物质上,我绝不会亏待你的。” “谢谢少爷。” “叫我仲绮,你是我的妻子,别再叫我少爷了。” “是。” 他揽着她,又叹了口气。她比灵墨还顺从,更像个奴婢。 怀里的人儿不安的动了动,干咳两声,又问:“以后我们都要像这样…:睡在一张床上吗?” 书仲绮闻言低笑,懒懒地勾起她一缕长发把玩着。“应该是吧,否则以后要怎么说服我爹娘,说我们是倾心相爱的恩爱夫妻?” “嗯。” 闷闷的答应声传来,听起来又委屈又无奈,书仲绮笑得更加灿烂。他的小娘子,真是可爱。 两人安静了半晌,苏淮雪四平八稳的躺平身子,眼睛闭紧,不一会儿就传出均匀的呼吸声。 书仲绮不禁错愕。她竟然睡着了?这么快? 看着臂弯里的女人,他心中忽然生起一丝柔情。 她是第一个睡在他臂弯里,却依然和他保持清白的女子。 仔细看着她细致的五官,手中怀抱姣好香软的女体,鼻间到处充满她的气息,他的呼吸突然有些局促不稳。 活受罪,他干么忍? 她明明是他的妻子,就算是权宜妻子,也是妻子,不是吗? 就明天吧,明天他一定要吃了她。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一早,冬阳射进纱窗,屋内迎进了几许光线,却没带来丝毫暖意。 书仲绮先醒过来,见苏淮雪沉睡在身边,微微一笑,便不急着下床。 他害羞拘谨的小娘子啊,连睡着了也是一本正经,直挺挺的闭目仰躺着,双手规矩的交握在腹部上……以后她进了棺材,肯定适应得不错。 她越正经拘谨,他就越是心痒难耐,越想好好逗逗她。 咧着笑脸,他轻手轻脚的把她单衣上的系带解开来,偷偷掀开她的衣裳,露出半边香肩和一小片抹胸。 啧啧啧,真是秀色可“餐”! 盯着她隆起的胸部,身子不禁有些燥热,他轻轻抬起她一只手,把她半边袖子卸下来,再依样卸去另一边。 她的上半身只剩一件薄薄的抹胸了,香软滑腻的雪白肌肤大半曝露着,这样还不醒? 书仲绮额头上冒起一片薄汗,突然有些举棋不定。 他只是爱玩,贪看她困窘的娇态,不是真的有意在这种情境下拥有她。 可她却不醒来,那还有什么乐趣? 书仲绮瞪着她,眼睛一直离不开她胸前两粒微微突起,呼吸渐渐粗重起来。 这两点可爱的小东西,尝起来是什么味道?他用嘴衔住它的时候,她会露出什么表情?会比昨天还脸红吗?会真的晕倒吗?还是会曲起她细长的双腿,用力夹住他的腰,狂浪的呻吟呢? 光是想像她淫糜的表情,他已经紧绷得有些难受了。 管他的,她本来就是他的人。 书仲绮深吸口气,正要伸手解开她的抹胸,而他的小娘子偏偏在这时候睁开眼睛,正好对上他欲火奔腾的眸子。 “少、少爷,早。” 苏淮雪见书仲绮悬在她上面,满面潮红,一副很难受的模样,不禁有些害怕,缩起肩头,不解地细声道:“少爷?” “别喊我少爷,叫仲绮,或是叫相公,你挑一个吧!” 他咬牙瞪着她,突然翻身坐起,背对着她。 苏淮雪莫名其妙的望着他的背影,身子一动,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单衣不知何时竟然不翼而飞了。 “我的天!” 她惊叫一声,赶紧坐起来把衣服穿上,又羞又窘的抱着自己的身子歉然道:“少爷,我、我不是故意的,下次我一定会把衣服穿好,绝对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难怪少爷看她的眼神这么…… 她搞什么?好端端的,怎么会睡成这副德行? 她干么道歉?书仲绮目眩神迷地转头看她,欲望缠身,一时还挥之不去,看她的薄脸皮又涨得红通通,可他却失了戏弄她的兴致。 他想要她,今晚,一定要! “换上衣服,外面冷,多穿一点,陪我出门见个朋友。” 他匆匆下床,立即决定以后走到哪儿都要带着她,直到她习惯自己,不再脱口叫自己“少爷”为止。 ***bbs.***bbs.***bbs.*** “仲绮兄,我家的翠玲珑,比你书家的山月渔雪阁如何呢?” 范含征笑吟吟地为书仲绮斟了一杯温酒,他毫不客气地一口饮尽。 摆在苏淮雪眼前的那一杯,始终没有动过,酒温早就冷了。 “嫂夫人,我和仲绮兄情若兄弟,你不必客气。” 她僵硬地报以一笑,谢道:“我不会喝酒,你们喝吧。” 书仲绮闻言便把她的酒喝了,又另倒了一杯,殷勤的举到她唇边,柔声劝,“这酒不呛,你慢慢的,一点一点喝,暖暖身子,才不会冻坏了。” 她只好接过酒,小心翼翼地轻啜一口。 书仲绮还不满意,扬着眉,紧盯着她不放。她只得硬着头皮再尝一口又一口,慢慢喝完了小半杯,他这才点头转向范含征。 这厢,范含征看得两眼发直。 这是他所认识的书仲绮吗?那个浪迹情场、风流任性的书二少,也有这么温柔体贴的时候? 书仲绮回头看见好友古怪的表情,撇撇嘴,碍于苏淮雪就在身边,并不解释,回答先前的问题,“翠玲珑雍容华贵,富丽堂皇,山月渔雪阁自是不及;但若论幽僻闲适、雅致宁静,山月渔雪阁还略胜一筹。” “哦?”范含征笑着转向苏淮雪,“嫂夫人觉得如何?” 她脸上一红,便把酒杯搁到桌上,柔声道:“翠玲珑胜春景、夏景,山月渔雪阁胜秋景、冬景,都很美。” 范含征和书仲绮对望一眼,均是微微一笑。 接下来的对谈中,书仲绮揽着她的腰,懒懒的侧头倒在她肩头上和范含征谈诗论文,而她始终硬邦邦的打直腰杆,双手规矩的交叠在腿上,不特地点到她,她便静静的坐着,不笑,不动,不饮酒,也不吃食。 对于她过于拘束的举动,书仲绮脸上渐渐露出一丝苦恼。 范含征看着眼前两人,突然拍桌笑道:“对了,你们大婚当日,我没准备贺礼,真是失礼之至。正好前几天我亲戚送来一批布料,嫂夫人,我亲戚负责皇室织造,所产布料都是最上等的,不如请你挑几块走吧,就当作你们新婚的贺礼,你说如何?” 她回头看着书仲绮,见他点头,这才答应,“多谢范公子美意。” 等下人领着她渐渐走远了,他才瞅着书仲绮笑道:“怎么你好像不太满意?” 书仲绮闷闷地喝着酒。 是啊,若论世上绝对听话的小娘子,她排第二,绝对无人敢称第一,但他是要她当个妻子,不是当个奴婢。 而且她总是不敢正眼瞧他一眼,不敢对他笑上一笑,是因为自己引不起她的兴趣吗? “你这娘子,美则美矣,可惜是个木头美人。” 范含征摇摇头,忽见对面的人捏紧了酒杯,不禁大奇。 他又没说什么,仲绮这么激动做什么?莫非……治他的“鬼”出现了? 是她?不会吧 念头飞转,他的嘴巴就更歹毒了些,“这么不识情趣的女子,在床上只怕也是乏善可陈。真是委屈你了,她是不是像具死尸一样,闭着眼睛,数着数儿,忍着一肚子不舒服,好不容易熬过行房这一关,就赶紧倒头睡啦?” “说话斯文点儿,她可是我的妻子!”书仲绮睇着他,眼神已带着阴狠。 “是权宜娘子。”他还不忘笑嘻嘻地补上一句。 正说着,苏淮雪已经折返回来。 只见她眨着一双水灵灿动的美眸,双手捧着包装好的布料,嘴角噙笑,远远走来,对他漾开一抹动人的笑颜。 “这些布料美极了,多谢范公子厚赠。” “不敢当。”他怔怔的盯着她,不禁看得痴了。 她这一笑,木头呆气尽去,真是婉约尔雅,楚楚动人。 自己刚才失言了,她不是块木头,而是璞玉才对。 苏淮雪回到书仲绮身边,他才一揽上她的腰,她眼睫又低垂下来,慢慢恢复原本冷淡呆滞的模样。 她刚刚才勾得范含征两眼发直,怎么这会儿一回到他身边,又化成一座冰山,他就这么惹人厌吗? 他冷冷瞅着她,神色逐渐凝重。 范含征一看不妙,正要开口缓颊,他却先一步拉着苏淮雪起身告辞,“多谢你的贺礼,我们要走了。”他已经失了游园赏玩的兴致,多留无益。 “这……”范含征惴惴不安的瞥了苏淮雪一眼。 仲绮这小子,不至于为了他去为难小娘子吧? 不等他多言,书仲绮就拉着苏淮雪离开了。 两人同坐一轿,轿子里的空间狭小窒闷,而她还是尽可能的离他远些,双眼垂地,一语不发。 他勉强压抑怒气,硬是贴到她身边,伸手托起她的小脸。 “你为什么这么对我?当我的妻子,觉得很勉强、很委屈?” 他还以为自己长得不错,有些才情,在女人堆里一向吃得开,可她却对他不屑一顾? “还是……我得罪你了,你在生我的气?” 他的脸突然近在咫尺,苏淮雪被他突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双颊不禁涨红,缩着肩,垂着眼,更是不敢看他一眼。 “不,没有。” “没有?” 他苦恼地凝视她。“我很可怕吗?” “不、不是。” 他是她的恩人,怎么会可怕呢? 他一直抓着她的下颔弄痛了她,苏淮雪终于忍不住伸手抓住他的手腕,试图挣开他的手,偏偏书仲绮抓得死紧,她怎么也挣不开。 “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冷淡?我哪里得罪你了?” “不、不!”她闻言又是一阵惊恐,“奴…:淮雪不敢。” “不敢?” 他又气又无奈,最后终于放开她。 追根究底,她只当自己是个奴婢,根本不当自己是他的妻子,所以才会对他这么唯唯诺诺、小心翼翼的。他不要她这样对自己,他根本不要她如此。 “看着我。”他摇晃着她,命令她抬眼看自己。 只要是他下的命令,苏淮雪都不敢不遵。 书仲绮见她可怜兮兮地抬起头,双眼泪汪汪的,不禁又是一阵无力。 “你要喊我什么?” “少……仲绮。”她眨着湿润的双眼,声音破碎地低唤。 还差点喊成少爷!书仲绮不甚满意地摇摇头,命令道:“再说一遍。” “仲、仲绮。”她扭扭捏捏的,依言又念了一遍。 “这还差不多。”她低柔的嗓音像是一缕春风,沁人心脾,令他不禁拥紧她,低叹一声。 这个不解风情的小傻妞,什么也没做,竟能奇异的挑动他的心弦。 他娶她是有目的,这点他从不隐瞒,不过,此生此世他也许只会有她这个娘子,她就不能像个妻子对待丈夫那样对他吗? “你别把自己当成奴婢,你不是。” 他低下头,在她耳畔呢喃着,情难自禁地轻吻她耳际,大掌轻抚着她的脸。 她真的好美,脸蛋比他的巴掌还小,眼睛又大又澄澈,鼻尖小巧高挺,嘴唇是淡淡的粉色…… 他的呼吸变得沉重,忍不住吻上她的唇,轻轻柔柔地在她脸上摩挲着。 苏淮雪乖顺的任由他吻着,昨夜已被他吻过一两回,她的身子不再僵硬如石,只是脸颊依旧绯红一片。 “……少爷。”他一路吻至颈际,苏淮雪才轻轻推开他。 抬起头,他抵着她的额头,冲着她笑道:“是仲绮。” 她只得羞怯地跟着念了一遍,“仲绮。” 真好听。 “再叫一遍。”他热切地凝视她,柔声诱哄。 她赧颜别开脸,轻轻呼唤,“仲绮。” 书仲绮拥紧了她,觉得心头麻麻痒痒的。她什么时候才能习惯他呢? 苏淮雪羞涩地待在他怀里,情难自禁的脸红心跳着。 他是她见过最俊美的男子,脸如寒玉,眸若星月,丰姿潇洒。 他身边一切的一切都太美好,美好得不像是真的,瞧他平时的吃穿用度,便知是出自大户人家,就连他身边的人如灵墨、恒剑山,也像神仙般气质不凡。 而她……什么也不懂,没家世又没才学,怎么和他匹配呢? 他是云,她是泥,两人简直不可能碰在一起,如今却是非在一起不可,她不能躲避他,可一瞧他就脸红,怎敢抬头多看? 他却以为自己是怕他、讨厌他……真可笑,他对自己这种身份如此寒微的人都这么和善,谁有办法讨厌他? 可惜她心里这些念头,打死也不能解释给他听,那多羞人啊?他要误会,就由他去好了。 书仲绮不知她心里百转千回,只顾着和她耳鬓厮磨,直至轿夫停轿,才依依不舍的和她分开。 下了轿,两人一进家门,灵墨便急急迎上来。 “少爷,家里来了访客,已经等候好一阵子了。” 书仲绮一听便皱眉,苦着脸问:“是些什么人?不重要的打发掉就算了。” 灵墨抱歉的摇摇头。她又不是不了解她家少爷,要是能打发,她早就打发了。 “是几位知县和本地知府。知府大人和咱家老爷有同窗之谊,算来还是少爷的长辈。他们肯等这么久,绝不是来打招呼的,少爷要是怠慢了,老爷以后一定找你算帐。” 眼看推辞不了,他只得叹了口气,转头对苏淮雪道:“你先回房休息吧!”接着又转头吩咐灵墨,“你照顾淮雪,剑山随我来就行了。” 灵墨领命,便和她并肩一块儿往新房走去,见她手上捧着一个布包,不禁好奇问:“这是什么?” “是范公子送的布料。” “哦?那要派人帮你量身做衣服吗?” “不,不用了。”苏淮雪突然脸红,赧然道:“我想亲手帮少爷做一件袍子。” 这些料子太华贵了,她不敢穿在自己身上,才挑了这块素净的白色绸布,做成袍子,配少爷正好。 灵墨听得一愣,不禁狐疑地瞅着苏淮雪。 她家少爷生得俊美无俦,为人风流倜傥,对他一见钟情的姑娘不知凡几,而这姑娘……该不是对少爷动情了吧? 千万不要才好!依她对少爷的了解,爱上他,最后伤心的都是自己。 第三章 隔天一早,苏淮雪醒来,就看见书仲绮正笑吟吟的支头瞧她。 她羞涩的翻身起床,低头顺着长发,心中惴惴不安,不晓得他醒来多久,又盯着她多久了? 书仲绮笑看着她,眼底蓄着一股热切的期望。 昨晚招待完客人,他回房就看见自己的小娘子直挺挺的躺在床上睡着了,不忍心吵醒她,所以原本的“计画”便作罢,不过今晚,他绝不许任何人、任何事来打扰他们! “昨晚睡得好吗?” “嗯。” 苏淮雪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他又坐近了些,伸手揽住她的腰,亲匿地笑问:“你平时一个人最喜欢做什么?” “我吗?”她讷讷地侧头一想,“刺绣吧!”正确的说,除了刺绣,她什么也不会。 来此之前,她为了照顾爷爷,又要工作挣钱,只能待在家里接些刺绣手工来做。 那是她挣钱的工作,书仲绮不明所以,以为那是女孩儿家文雅的嗜好,于是转头瞥了角落的绣棚一眼,又回头问:“今天也是吗?” 她咬着唇,低低应了一声。 其实,昨晚她都在想着怎么帮他做袍子。她最擅长刺绣,那块白绸料子缝成外袍之后,她想用些银、灰、白色之类的丝线,在上头绣些精巧隐密的图样,让袍子看起来闲雅精致些,一定和他十分相配。 “我本想带你出去逛逛,去瓦子听人唱唱小曲儿、唱唱戏,没想到昨晚有人登门求画,今天我都得耗在书房里了。”他揉揉她的头发,歉然道:“你今天就自己打发时间吧,中午来书房和我一起吃饭,嗯?” 他根本不必和她交代这些,气氛被他这么一弄,好像他俩真是对恩爱夫妻似的。苏淮雪胡乱点着头,心湖一阵激荡,无端被他扰得一团混乱。 书仲绮低头吻了她一回,这才下床着衣。 她立刻跟着下床,待在他身边伺候着,一下帮他拿衣服,一下替他拧毛巾,可没想到他穿戴妥当居然还不走,硬是把她按在铜镜前坐好,帮她梳顺了头发,陪她着好衣物,这才甘愿离开。 她痴痴的送走他的背影,不禁脸红心跳,捧着热脸,久久难以自持。 他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他对每个女子都是这样吗?那就难怪…… 她脑中忽然浮现灵墨昨晚的警告︱ 咱家二少爷是情场浪子,哄惯了女人,对谁都是一副暧昧不清、情深意重的模样,你若动了心,将来受冷落了,吃苦的便是自己。 苏淮雪不禁黯然垂下脸。 ***bbs.***bbs.***bbs.*** 书仲绮擅长新体花鸟画,着重笔趣,尤以野逸、荒寒的意境,最负盛名。 他的画,就连当今圣上也惊艳不已,还曾派人四处搜罗,对他的画功赞誉有加。可惜他生性顽劣,无心入朝,宫庭画院数度征揽,都被他推托婉拒了。 伴君如伴虎啊,他在民间不愁吃穿,享尽荣华,又不差皇帝给他戴的高帽子,没事入朝作啥?而且光是民间的人情请托,就已经够他焦头烂额了。 书仲绮放下画笔,手一抬,灵墨便熟练的把毛巾递上去。 他一边盯着画作,一边擦手,吩咐道:“好了,墨干之后,派人送给知府大人吧!” “是。” “现在是什么时候?” “已经未时了。” “啊?这么晚了?”他皱起眉头,摸摸肚皮,这才开始觉得饿,“淮雪呢?她中午怎么没来找我?” “有啊。”灵墨眨着眼睛,露齿一笑,“瞧您画得都糊涂了,连少夫人待在旁边也不晓得,她待到午时过后才回房间去的。您没吃,她也没吃,我差人送些点心过去了,少夫人下午应该用过一些了吧。” “啊?”自己竟然这般冷落她,她不会生气吧? 书仲绮闻言飞也似的赶回新房,房里却空荡荡的,连个人影也不见。 里里外外找了半天也见不着人,他不禁动起气来。她上那儿了?不是跟她说过,绝不能让他找不到人吗? 不一会儿,灵墨端着一碗面过来,见他气呼呼的,便笑道:“我听下人说,少夫人出去买东西了。” “买什么东西?怎么不差人去买?”书仲绮怒道。 “去买绣线,少夫人说,她要的颜色只有自己亲眼看到才准。”灵墨笑嘻嘻地瞅着他,问:“少爷知道少夫人在绣什么吗?” 他觉得莫名其妙地横她一眼,啐道:“女人家的玩意儿,我怎么晓得?” “她昨天从范少爷那边拿了块料子,说要给少爷亲手缝件外袍,那个绣线是要配您那件袍子的,她当然要亲自去挑喽。”她把面碗搁在桌上,又说:“她今天整天都在帮您缝制衣裳。” “我又不缺袍子,她忙这个做什么!”书仲绮嘴上这么说,唇角却忍不住飞扬起来。 她要帮他做衣服,怎么不告诉他?他心头雀跃,真是麻痒难耐,忍不住频频眺望门口,眼巴巴的只盼她早点儿回来。 灵墨冷眼瞅着他,不禁暗忖。真稀奇,少爷对淮雪这股劲儿还真是少见,她倒想看看,这一回少爷对她的兴致能维持多久。 “少爷,先来把面吃了吧!” 他实在饿坏了,唏哩呼噜吃完面,便倚在床上等候他的小娘子回来。 不料他画了一整天,实在累了,身子一沾到床,竟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苏淮雪回到房里,见他熟睡不醒,便帮他盖好被子,自己也在他身旁睡下。 这晚,就这么宁宁静静的度过了。 ***bbs.***bbs.***bbs.*** “你回来怎么不叫醒我?” 书仲绮醒来发现天已经亮了,不禁跳脚怒道。 第四天,他们成亲第四天了,居然还没办法圆房?这事要是传扬出去,岂不笑掉范含征的大牙? 苏淮雪杏眼睁得大大的,脸蛋儿还印着睡痕,一脸无辜。 “您已经睡熟了,为什么要叫您起来?” “你……”他气得七窍生烟,几乎要伸手掐她。 他是顾虑她保守的个性,考虑她会害羞惧怕,才忍着欲火挨到晚上,不然他早就、早就……管他什么白天黑夜,他忌讳什么? 接连三晚,他居然还碰不到她,既然天意如此,算她倒楣,他不等了! 铁了心,他一寸寸欺近她,一脸色欲。 苏淮雪被他看得全身发毛,俏脸乍时涨得一片通红。 “少、少爷?”她害怕得伸手抵着他的胸膛,“天已经亮了,你、你要做什么?” “你惨了,又叫我少爷。” 书仲绮睇着她,双手开始不安份的滑上她的腰际。 她的衣带不知怎的突然松了开来,单衣滑落,抹胸登时裸了一半在外,她不禁慌张起来。 “等等,”她倒抽一口凉气,赶紧抓紧领口,又惊又怕的嚷道:“我的衣服掉了。” “是我脱的。” “啊?” 说话间,他已伸手把她的单衣剥下来,她不禁低喘一声。 书仲绮这情场浪子的称号岂是浪得虚名,脱女人衣服的功力自然不在话下。 不一会儿,他半强半骗的拉开她拦在胸前的双手,她只得脸红心跳的闭上眼,颤巍巍的把身子交给了他。 反正她本来就是他的人。 当书仲绮褪去她的衣衫时,她羞得全身每一寸肌肤都泛起一层薄薄的粉红。 他不可思议地盯着眼前绝美的景色。 拘谨、害羞的小娘子,身子一碰就红,怎么这么好玩? 他笑着拥紧了她…… ***bbs.***bbs.***bbs.*** 灵墨早上依习惯走向书仲绮的房间,不料到了门口,伸手一推,房门还紧紧闩着。 咦?他们还没起床吗?正要敲门,房里突然传出一阵呻吟,令她不禁涨红了脸,赶紧溜开。 真是,大白天的,知不知羞! 她扇扇热脸,便自己去找事做打发时间。隔了一个时辰再来,门还没打开,再隔一个时辰,还是这样,她不禁咋舌,越想脸越红。 算了算了,少爷有需要自会叫她,她不过来了。 结果,接近傍晚时,书仲绮才遣灵墨去准备沐浴热水,她把热水与沐浴物品送进去时,床幔遮掩得密不透风,苏淮雪赖在床上不肯下来。 待所有人都走了,他才揭开帐子,忍着笑意,揽上她的纤腰道:“人都走光了,快出来沐浴吧。” “嗯。” 苏淮雪害羞的缩着身子,闻言胡乱点个头,便抓着单衣领口,匆匆下床躲进屏风后面。 他们都有夫妻之实了,她身上还有哪里他没看过的?怎么害臊成这样? 她真是他遇过最敏感的女人,食指只不过轻轻滑过她的背脊,她身上就会浮起阵阵颤栗,全身酥痒难当,眼神散涣,香汗淋漓…… 想着想着,他身体又燥热起来,连忙摇头,赶紧压下绮念。 折腾了一天,再玩下去会出人命的。 只是想着想着,他又忍不住踱到屏风前,透过细缝偷瞧他的小娘子。 苏淮雪正坐在浴盆里,温水漫到胸前,还羞赧的伸手掩着脸,耳根涨红,头低得都快浸到水里去了。 他不禁失笑,忍不住凑上去看得清楚些。 只见她突然深吸口气,似是终于克服害羞,开始认真擦洗身子。不料这时又发现自己身上痕迹斑斑,她擦着擦着,脸又红了,皱着眉头,伸手掩面,害羞了好一阵子,才叹了口气,继续擦洗。 如此反反覆覆,洗个澡洗了半晌,好不容易终于洗完了,才跨出浴盆,穿戴衣裳。 书仲绮不敢让她发现自己偷看她洗澡,赶紧退到一边,暗自好笑。要是被她发现了,她只怕立即钻到地洞里去,再也不肯出来见他了吧? 苏淮雪走出屏风,羞赧的垂头问:“那盆水要差人换过吗?” “无妨,水还温着,也脏不到哪儿去。” 书仲绮洗浴完毕,就拉着她去湖影亭休憩赏月。 天气冷,灵墨领着一干丫鬟为他们准备了暖炉、火锅、酒食、热茶,一应俱全。 灵墨跟在他身边多年,最清楚他的口味喜好,这时他却突然闻到一股不喜欢的怪味,忍不住皱眉。 “什么味道一直飘着?闻起来好苦。” “是不是这个味儿?”她掀开一盅盖子,药气扑鼻而来。 他皱眉闻了一下,点头称是,灵墨便咧开嘴,冲着他笑道:“这是特制的补汤,很贵、很滋补的,我熬了好久,您一定得喝完哟。” 他不悦地偏头斥道:“没事喝什么补汤?拿下去。” 灵墨突然弯腰在他耳边细声说:“壮阳补元的。” 书仲绮听得一愣,她便抬起头对他眨眨眼,又古灵精怪的瞥了苏淮雪一眼。 他连忙端起汤,拉着她走到亭外,当着她的面一口饮尽,便把药盅塞还给她,挤眉弄眼的笑道:“别再熬这种东西了,还当着她的面拿出来,你不知道这是亭子,三面环水,万一她羞恼过头,一古脑儿跳下去怎么办?” 灵墨贼贼地笑道:“那私下补好了,我实在怕您累着了。” 他笑不可抑,结结实实地捏了她的脸蛋一把,取笑说:“你到底是不是闺女,连这种事也懂得?” 灵墨扬着虚假粲笑,回道:“少爷有需要嘛,不懂也得搞懂,否则怎么伺候少爷呢?” “去吧去吧,把这东西拿走,这股味儿残留在药盅里一直飘着,闻了就烦。” 其他丫鬟早就走了,灵墨也要走,书仲绮又拉住她的手臂,柔声道:“你吃了没有?要不要过来一块儿吃?” 她摇摇头,推拒道:“我还有事呢!” 房间弄得一团乱,她不收拾谁收拾? 书仲绮只得摆摆手,让她离开。 苏淮雪规规矩矩的坐在亭子里,知道他们是故意躲着她说话,她只好别开脸假装不在意。 少爷对灵墨果然一点架子也没有,虽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但他俩打打闹闹的,那股亲热又暧昧的姿态很难不让人误会什么。 灵墨说得对,少爷哄女人哄惯了,对谁都是一副暧昧不清、情深意重的模样,那只是他一贯的温情,不是爱情。 少爷是主子,只有他可以轻佻胡闹、任性妄为,她们都是少爷身边的人,帮少爷做事,绝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对他生出什么妄想。 苏淮雪于是低着头,逼迫自己不去关心他们说些什么,反正那都不干她的事。 只是……她忽然觉得心底好像有个角落破碎了,灌进一阵冷风,冻得她不知如何是好。 “你怎么不动手?吃啊!” 书仲绮回到亭子里,见她还在发愣,便帮她盛了一碗热汤,小心翼翼地捧到她手里,低头笑道:“趁热喝,身子才暖。” 见她接过热汤,他便回过头大快朵颐一番。 他早就饥肠辘辘,可苏淮雪却没什么胃口,陪在他身边,应酬似的动了筷,尽拣些他不爱吃的东西来吃,不敢认真和他同桌进食。 书仲绮不知她心情异样,只觉得她吃得太少,难怪身子如此孱弱,便偎着她笑说:“多吃点,否则为夫只好亲自喂你喽。” 她闻言只得咬着牙,逼自己多夹几筷。 他屡屡哄着她,柔声细气兼加威胁利诱,直到她真的吃撑了,摇头告饶,才肯罢休。 在用餐时她一直闷闷不语,因为他对她越温柔,她就越感到难过。 明明不是真正的夫妻关系,这算什么呢? 丫鬟们算准了时间,又来亭子里收拾一回,便退下去让他们独处。 书仲绮懒洋洋的抱着苏淮雪,倚着勾栏赏月。 夜深露浓,薄雾如纱,月光迷迷蒙蒙的笼罩在湖面上,和湖岸延绵堆积的白雪连成一脉,银辉闪烁,真是美不可言。 苏淮雪全身都被包围在他的貂皮斗篷里,又被他紧紧搂着,一点也不觉得冷,倒是他轻咳了几声,似是喉中有痰,她便从怀里拿出一块白帕给他。 “吐在这里面吧!” 书仲绮把帕子接过了,却把痰硬生生吞进肚子里,又把帕子展开来细看。 白帕上绣着几枝枯毁的银树,地上遗落一块红绢。 “这是你绣的吗?”他捧着绣品反覆玩赏,越看越有意思,忍不住又问:“这幅刺绣可有什么题目?” 苏淮雪怯怯的回答,“题目是赏秋。” 他闻言笑了开来。 依图看来,赏玩之人必是一位小姐,她走过枯毁的银树,无意间遗落了一只红绢。而树上一片树叶也无,想必是由绿转红,又翩然落地,落地之后,已化为泥。如此一来,对映地上的红绢,一语双关,更是巧妙。 这幅图,荒寒峭冷,深富意趣,“秋”意甚浓,又“赏”得不着痕迹。 来赏秋的小姐,不见其容,只见其帕,多么引人遐想。遐想之余,当然要低嗅帕子主人留下来的芳香…… 可是,低下头来,嗅闻到的是白帕的气味?还是红绢的气味呢?所遐想之人,是红绢的主人,还是白帕的主人呢? 妙啊,若把绣线换作颜料,此图不失为一幅佳作,但就帕子隐含的内在意义而言,这幅图画还是绣成帕子最妙。 书仲绮笑吟吟的低头瞧她,问:“图样也是你画的?” “嗯。” “有人教过你绘画吗?”瞧那枯枝伸展的姿态,真是栩栩如生啊! 她摇摇头,“怎么会有人教呢?这是我在布上随便画的。这条帕子花了我一整天才绣好,没想到被人家退回来,我只好自己拿来用。” “为什么退回来?” “说是图样太简素,不讨喜。” 真是俗人!书仲绮低低哼了声,又偏头笑道:“你极有天赋,不拿画笔实在可惜。” 是吗?她愣了一下,分不清他这是在哄自己,还是真心赞美。 他爱不释手的瞧了半天,心痒难耐,便向她开口索讨,“这块帕子能不能送给我?” “嗯。”她怔怔地点着头。当然可以了,少爷想要什么,都是可以的。 “好极,好极了。”书仲绮笑意深浓,把它拿在手上把玩个不停。 苏淮雪不禁暗自雀跃,赧红了脸。他真那么喜欢吗?想不到自己身边也有他看得上眼的东西,而且,还是她亲手绣的帕子。 他把帕子收到怀里,便低头细细密密地吻着她的耳畔、脸颊。 她好香,脸蛋儿好细致,他好像永远也亲不腻、看不腻,即使白天已经缠绵了一天,可现在他又渴望她了…… 会不会是因为灵墨那碗汤太补了? 他以前好像没有对谁这么冲动过。 “淮雪……” 他以身上的斗篷把她包得密实,大手在斗篷里面不安份的扯开她的衣领,伸手探进她的衣服里。 “少爷!”她不禁全身僵直,惊慌失措的拉开他的手。 “又叫我少爷?”书仲绮苦恼地在她唇上印了一记,柔声责备,“你怎么总是不听话呢?” 苏淮雪也苦恼的叹了口气。在她心中,他本来就是高高在上的少爷,要她直接喊他的名字,别扭死了,她怎么喊也不自在。 “你再喊我少爷,回头让人听见,我就惨了。我们一定得假装成真心相爱的夫妻,才能骗得过我爹娘,好让他们接纳你,不再向我逼婚。你喊我少爷,我爹娘马上起疑,那不是全白费了?” 捧起她的脸,他诱哄着,“叫我的名字,再练习一次给我看看。” 苏淮雪眨眨眼,好像一夕之间醒过来了。 是啊,他们必须假装成恩爱夫妻,少爷对她好,只是在跟她练习,练习做一对恩爱夫妻。 一切只是练习而已,少爷怎么可能会看上她这种乡下姑娘。 她如果练不好,只会坏了少爷的好事,坏了少爷的事,她担当得起吗? 想通了这一层,她突然挣开他的怀抱,和他面对面,正正经经的对坐着,开口唤他的名字,“仲绮。” 她正面迎视着他,没有羞怯,没有退缩,只是嘴角含笑,仿佛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妻子,正柔情似水的看着她的夫君。 书仲绮目不转睛瞪着她,脸色微变,仿佛重重挨了一拳。 她在作假给他看?她居然对他作假,这是在证明她可以把妻子的角色扮演好,是吗? 苏淮雪对他笑得灿烂,他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她没做错什么,没喊错他的名字,他为什么觉得难受? “少爷?”他生气了?为什么生气? 她敛起笑容,手足无措的看着他。 书仲绮霎时如梦初醒似的,突然伸手把她拉到怀里。 被他搂得喘不过气,她微微挣扎,可他却不让她挣开,只是放松力道,不再令她难受。 “少爷,怎么了?” 她惴惴不安的贴在他胸膛上,一时不知所以。 书仲绮也不知该怎么解释,为何她叫他少爷,他心里反而舒坦。 可是,他既不要她喊自己少爷,更不要她像刚刚那样…… 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四章 “少爷,家里又送信来了,催您赶快带少夫人回家呢!” 灵墨皱眉捧着书信。这是这个月第几封了?全是夫人瞒着老爷偷偷送来的。 依前几封信看来,老爷和夫人果然不知洛姑娘与四小姐做了什么好事,只是奇怪少爷为何突然不告而别,隔没几天,就自作主张娶了一房妻子,至今仍不见人影。 老爷自是骂声连连,怪夫人教子无方。而夫人只盼少爷赶快回家,把这门亲事交代清楚,免得他们日日夜夜担心,一方面怕他被人骗了,一方面又怕他胡乱在妓户里认了一个风尘女回来。 书仲绮正在画画,一手执画笔,一手拉着袖口,闻言只是哼了声,头也不抬一下。 灵墨不禁默默吐出一声叹息。看来,跟少爷说也是白说了。 念头一转,她退出书房,旋身去找苏淮雪。 她正在房间里描绘刺绣的图样,灵墨一来,便把信交到她手上,道:“淮雪,你看。” “嗯?”她一愣,怯怯地把书信展开,看了半天,秀眉不禁越蹙越紧,额头上爬满了汗。“这、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是京城传来的家书啊!”灵墨脑中灵光一闪,才拍着头夺回书信,低嚷道:“我忘了你……”忘了你家境清苦,识字不多。 她及时闭上嘴,转口说:“老爷、夫人写信来说,请少爷带你回去让他们瞧瞧。夫人说,少爷从小要什么有什么,她从没管过他,如果少爷有了倾心意爱的女子,不妨带回来看看,只要对方是个好姑娘,他们一定会成全的。” “哦。”苏淮雪一时不明她的用意。信拿给少爷就是了,跟她说这些做什么?“那少爷知道了吗?” “当然知道啦。”灵墨急得拉了张椅子在她身边坐下,“这不是第一封信了,少爷根本不想回家,见了只当没见。这样下去不行的,老爷快气炸了,直嚷着要和少爷断绝关系。虽然老爷这么嚷也不是第一次,未必真会定到这一步,不过,少爷再不回去,若让老爷气出病来,那怎么办?你想想办法,劝少爷回家好不好?” 苏淮雪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她是什么身份?怎么有办法劝得动少爷? “我劝?你知道我不怎么会说话的,你怎么不劝呢?” “少爷早就不吃我这套啦!” 灵墨扁着嘴,十分委屈地红了眼眶,瞅着她,“我就是说上一百句、一千句,也比不上你在他面前掉一颗眼泪来得管用。你就好心点,求求他嘛,他会依你的。你们成亲三个多月了,到现在还不回去见公婆,以后进门怎么办?老爷、夫人要是把怨气出在你身上,你就有‘好’日子过啦!” 苏淮雪闻言又是一呆。她好不好过有什么重要?重要的是,少爷好过就好了。 “我知道了,我会劝他的。”她低下头,咬着唇瓣答应。 不管怎么说,老爷、夫人都是少爷的血肉至亲,既然他们要他回去,自己帮忙劝劝就是了。 “那就感激不尽啦!” 灵墨把书信折好放回信封里,塞到她手上。 这几个月来,少爷和淮雪的感情简直浓得化不开,也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又不知能持续多久? 过去少爷也曾迷恋青楼女子,一连数月以青楼为家,现在他又对淮雪这样,害她多少也有些糊涂了,真不懂少爷这样宠淮雪,到底是何用意? 反正呢,这些事她不该管,也管不了这么多,她只知道现在淮雪正得宠,还是让她把少爷劝回家才是。 灵墨走了之后,苏淮雪又惴惴不安的展信来看。 其实她不是完全看不懂,只是看得很慢,也只看得懂五六成,其余艰难的字句,用猜的大概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唉,说到要回京城书家,其实她也有点儿怕,不知道老爷、夫人是什么样的人物?会不会命令少爷休了她?会不会排拒她? 她胡思乱想着,刚把书信收好,书仲绮便突然回来了,一进门就脱下染着墨水的袍子,随手搁置,又走到她跟前,弯下腰来,柔声笑问:“你在画画吗?怎么单单画了一只鸟?” 苏淮雪看着绣棚,淡淡回道:“我见过你的花鸟画,觉得很美,便想依样画在绣布上,用我的绣针试试绣幅仿画。” 只是,现在她已经没了绘制图样的心情…… 她叹了口气,便又推说:“我不记得你画过什么了,只记得这只鸟。” 他温柔地抚着她的头发,神采奕奕的冲着她笑。“我画给你绣就行了,这有何难?” 说着,当真拉过椅子坐在她身边,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擎着画笔,便在绣棚上任意挥毫起来。 没一会儿工夫,一朵朵丰姿绰约的牡丹就在绣布上绽放开来,一双鹊鸟穿梭其间,啁啾嬉戏,恩爱无双。 “一只鸟儿总嫌孤单了些,还是画一对儿好。” 她不解地盯着绣棚,迟疑半晌,才忍不住评道:“这幅画,跟你素来好雅的风格大不相同。你只喜欢冷寂简淡的意境,这幅画好像太热闹了,富丽工致,全然不像出自你的手笔。” 他闻言笑道:“我和你在一起,心境怎么冷寂得起来?” 苏淮雪听惯了他的甜言蜜语,并不特别高兴。 书仲绮低头吻着她的脸,两人亲匿的贴在一块儿,耳鬓厮磨,直比画上的鹊鸟更加缠绵。 她侧头避开他的吮吻,不去理会他在自己身上磨磨蹭蹭,只管理出一条丝线,穿过绣针,便开始一针一针沿着图样边儿绣了起来。 而他也不打断她,侧头倒在她肩上,闭眼垂目,心甘情愿的腻在她身边,听着缎面传来崩、崩的刺绣声。淮雪对刺绣的那股劲儿,和他画画时专注的模样毫无分别,一投入就什么都忘了。 他闭目休息了片刻,便懒懒的牵起她一束发丝把玩,一边细看她专注宁定的脸庞。 若是平时,自己这样盯着她看,她早就满脸通红了。 现在她视而不见,眼里只有绣棚上的图样,他却不觉得受到冷落,反而更加神魂颠倒。 她这模样很美,她自己知道吗? 他低头轻嗅她头发上的馨香,不禁叹了一声。她打算绣到天黑,都不理他了吗?自己无事可做,可又离不开她,怎么办? 书仲绮从她背后轻轻地揽着她,侧头靠在她肩上,便打起盹儿。 鸟儿在窗外热闹的吟唱,窗内依然静谧温馨,一个困睡,一个绣花,漫漫清闲的午后时光,就这么悄悄的度过了。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仲绮,你醒醒。”苏淮雪推着书仲绮。 原本以为他只是爱玩,故意贴在身后压着她,她没理会,没想到他倒真的睡着了。 他睡着之后,自己并不觉得重,显然是他没把重量压上来,那么,他就这样坐着睡着了?那有多累,怎么不去床上睡呢? “唔?”他揉揉眼睛,俊脸皱成一团,苦笑道:“肩膀好酸。” 她闻言便起身帮他揉捏按摩,一路从颈子捏到背脊,来来回回,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 见他舒服的展眉呻吟,她不禁微笑,十指挪到他耳后,一边轻揉他脑部穴位,一边柔声责备,“下回别这样了。” 书仲绮笑而不答,只是懒洋洋的闭眼,十分享受她规律的按摩。 苏淮雪瞧他神色,似是心情颇佳,唇一咬,便把双手抽回,把揣在怀里的书信拿出来。 他睁眼一看,玉脸登时罩上一层寒霜,冷然低哼,“多事。” 灵墨这丫头,真是越来越不像话,居然把脑筋动到淮雪身上来了。 怎么,她想拐着弯操控他是不?这里到底谁才是主子?她当一个丫头,只要勤快、听话就好,他的事,他自己想怎样就怎样,何时轮到她拿主意了? “灵墨只是为你着想。”苏淮雪低声缓颊。 “不必提她,反正我自有主张,你也莫问。” 他接过书信,看也不看,便把它揉成一团,抛出窗外。 “啊?”她扶着窗棂,不禁低叫一声,伸长手想把书信拦劫回来。 书仲绮却一把把她拉到身边,拥在怀里,低头笑道:“回去做什么?我们在这儿,不是过得很开心吗?” 苏淮雪凝视他一贯嬉闹的笑脸,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少爷娶我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迎着他的目光,她迷惑地抬头问:“我已经不会露出马脚了,为什么还不回去?少爷不是一直想把烦人的婚事了结,好过着逍遥的日子吗?” 书仲绮凝睇着她,笑容冻在脸上。 她又喊他少爷?他让她穿最华贵的衣料,吃最上等的佳肴,竭尽所能的惯她、宠她,可她仍是以奴婢自居,非得天天惦记着自己娶她的理由? 在她心里,究竟当他是主子的成份多些,还是爱人的成份多些? 就算夜深人静,他们赤身裸体相拥而眠,他还是可以清楚察觉她对自己的保留。她对他,难道就连一点真感情也没有吗? “你想回去?”他寒着脸。 苏淮雪怔怔的看着他,沉静半晌,才垂首回答,“少爷自有主张,淮雪不敢多言。我只是提醒少爷,莫忘了娶我的本意。” “我绝不会忘。”书仲绮粗鲁的放开她,冷峻地挑眉笑道:“回去就回去,叫灵墨准备,明天就走。” 说完,他就撇下她走了。 目送他的背影走远,她的心脏突然怦怦跳个不停。 自己是不是太多嘴了? 少爷回不回家,自己有什么资格干涉,看他这么气,是不是后悔娶了她? ***bbs.***bbs.***bbs.*** “灵墨,你睡了吗?” “还没,等等。” 听见书仲绮的声音,灵墨赶紧下床,匆匆罩上袍子前来开门。 只见他垂着头,身形萧瑟的站在门外,门一开便把他拉进房里,又把房门掩上。 灵墨爬梳着长发,见他这副模样,不禁觉得奇怪。 “有事叫我就行了,来我房里做什么?” 这几天气氛总是怪怪的,少爷不知在气些什么,一路上都不跟淮雪说话。 淮雪也可怜兮兮的,总是话在嘴边,又说不出口。问她出了什么事,她也说不上来,只说是因为劝少爷回家惹他生气了。 这有什么好气的?依她看,八成是淮雪不小心说错了什么话,惹恼了少爷还没自觉,偏偏她这人又是个实心眼,从她身上也问不出什么要紧的关键。 书仲绮难得赧着脸,拉着她的手说:“明天回到家,有件事,要请你帮我好生留意着。” 灵墨闻言睁大了眼,问道:“什么事?” “要是有人暗中为难淮雪,你要帮着她一点。”他苦恼地咬着牙,“不然她以后在咱们家,只怕不好过。” “当然不好过喽。”灵墨眉毛一挑,便数着手指说:“我等着看四小姐怎么修理她,洛姑娘不知要给她什么排头尝,老爷就算承认她,夫人也不喜欢她。她不识字,家世又穷,大少爷看不起她也不奇怪,三小姐正眼也不会瞧她一眼,老爷那些姨太太向来毒嘴毒舌,下人们都在底下胡言乱语……哗,好险,差点把两只手都数完了。” 书仲绮俊脸登时黑了一半。 灵墨瞅着她的宝贝少爷,冷哼着。现在才想到这些,会不会太迟了? 而且他是何时变得这么关怀她们这些无足轻重的下人了? “所以我才叫你帮着她一点。”他抓着灵墨的手臂,沉声道:“我是少爷,看她不顺眼的人,自然不会在我眼前作怪,可私底下就难说了。你是我房里的大丫鬟,你若肯帮她,她才有好日子过。” 灵墨闻言不禁奇异地盯着他,好像完全不认得他了。 难道少爷对淮雪是真心的? 那少爷之前不愿返家,是为了保护淮雪吗? 她低头玩绕着一撮头发,心情登时有些复杂烦乱,又有些沉闷难受。 “我帮她,不如您自个儿帮她。如果少爷一直和她恩恩爱爱的,尽早让她怀孕,生下男丁,以后她在家中的地位自然稳固。我只是个丫鬟,能帮什么?顶多赶走一些多舌的下人,少让她为那些无谓的闲话心烦罢了。” 那就是答应了?他闻言不禁咧开笑脸,捏着她的脸颊,柔声道:“还是你最聪明,最得我心了。” 要真得你的心,就不会只是个丫鬟了。 灵墨横着眼,默默在心里咕哝着,不甚情愿,又无计可施。 哼,真便宜了那个村姑。 ***bbs.***bbs.***bbs.*** “爹、娘,这是淮雪。” 书仲绮吊儿郎当的搂着苏淮雪,语带轻佻,仍是一副玩世不恭模样,分明有意挑衅书家两老的脾气与耐性。 书老爷见他这副模样,气得别开头,瞧也懒得多瞧他一眼。 书夫人瞪着儿子,又看看丈夫,忍不住急道:“就算是夫妻,现在这里大庭广众的,如此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幸好她一早接到他们即将返家的消息,便仗着正室夫人的威势,把其他姨太太及不相干的人都轰出大厅了,不然他这副不庄重的样子传了出去,又是一堆闲言闲语。 书仲绮咧嘴一笑,正要开口辩驳,苏淮雪却挣开他的怀抱,垂头敛目,乖乖的往旁边站了几步。 他登时呆住,怔怔瞧着她,不再嘻皮笑脸。 书家两老见他俩这般一来一往,不禁意味深长的对看一眼。这世上居然还有女人不买他们儿子的帐?那可真是稀奇了。 书夫人仔细打量着苏淮雪单薄、娇小的身形,实在称不上喜欢。但她是仲绮心仪之人,光凭这一点,已足够叫人对她另眼相看。 “孩子,你家中还有什么人,如何和仲绮结成姻缘呢?” 她乖巧的低头回道:“淮雪姓苏,家住秦淮河畔,父母都过世了,只有一个年迈的爷爷。幸得少爷援助,现在安顿在远房亲戚家里。淮雪和少爷,自然是在秦淮河畔认识的。” “父母过世了,你连兄弟、叔伯、家族长辈也没有吗?” 苏淮雪摇摇头,静默不语。 书夫人难掩失望,也跟着低叹一声。 此女容貌娟秀,又楚楚可怜,身世孤苦。而仲绮浪漫洒脱,行到江南,正好遇上了她,从此因怜生爱,出手援助,并娶了她,一点也不奇怪,只是这样寒微的女子,如何配得上仲绮? 书老爷则寒着脸,冷哼一声,侧头对书夫人道:“够啦,总算是个清白女子,乖乖顺顺的,还求什么?总比他以前往来的风尘女子强!横竖老婆是他自个儿选的,合不合、配不配,都是他的事。你生的混小子,眼里早就没爹没娘了,你理会他作啥?” 书夫人闻言又叹了一声。 她这儿子也真是的,洛凤屏有什么不好?家世相当,容貌端正,教养良好,和仲绮并肩站在一块儿,就好像一对璧人似的。可他却不要凤屏这样的才女,反而宁愿和村姑成亲,儿子长得越大,真是越难理解了。 书仲绮不耐烦地冷睇着两老,“都问完了?我们可以回房休息了吗?” 两老又对看一眼,书夫人攒着眉,道:“淮雪去休息吧,仲绮先留一会儿,我还有事要说。” 书仲绮深吸口气,便转头往站在门口的灵墨看去。 灵墨意会的点头,立即上前对苏淮雪说:“少夫人,我带您回房。” 直待她告退,步出大厅,书夫人才睇着自己的儿子,忧心忡忡地问:“你真的要跟她厮守终身吗?那样的姑娘……她哪一点强过凤屏?” 书仲绮闻言露出讽刺的讪笑。“娘亲说笑了,应该是凤屏哪一点强过她才对,当然啦,除了身高之外。” 书夫人不禁怒斥,“你说什么傻话?!凤屏可是家世显赫的才女。” “才女?是蛮女吧?”他哈哈大笑,取笑那个姓洛的女人,他从来不会嘴软,“光是她那副臭脾气,淮雪就不知强过她几百倍。若真叫我娶了那个泼妇,家里以后还有太平吗?” 书老爷闻言气得拍桌大骂,“住口,你爱娶什么样的女人,那是你的事,但凤屏的名誉岂容你随口污蔑?” “算我没说,我收回。”书仲绮冷笑一声,摇着折扇,自行踱到椅子前,大摇大摆的坐下,又道:“我的性子爹娘不是不知道,生性风流,不受管束,洛凤屏偏偏也是心高气傲之人,我不可能屈就她过日子。” 书夫人皱眉叹气。这些她不是不知道,只不过她一直以为他们从小斗到大,都是闹着玩儿的。凤屏虽然骄纵,但对仲绮一直怀抱情愫,只要仲绮肯让着她些,两人便是一对神仙眷侣。 “好,就算如此,京城里就没有好姑娘吗?何必非娶这种身家的女子?” 他不悦的扬起墨眉,抬眼反问:“她怎么不是好姑娘?她的身家又如何?在我眼里,淮雪已经好到不能再好,再说她家世清白,也无可非议。” “以她的身份,你尽可以收她做妾,可是成亲——” 他一挥折扇,阻断了娘亲想说的话,“爹、娘,我娶她之时,她家中尚有祖父,我可是聘过媒、下过礼,在场也有人见证的,不信改天你找范含征问问。她是我名媒正娶的妻子,你要我贬她为妾,是不是有骗婚、始乱终弃之嫌?咱们家世代翰林,门风清正,难道能做出这种下流卑鄙、有辱门风之事?” 书老爷一听顿时气得跳脚,忍不住对着书夫人骂道:“听听,你把他宠成什么德行?” “唉!”书夫人苦着一张脸,叹息、叹息、再叹息。除了感叹、感慨,她还能做什么? 书老爷冷冷地瞅着他。“你那门妻子,我对她……无话可说,你回头叫她尽量待在自己房里,不要随意走动,我不想再看到你们。”末了,还不忘补上一句,“这种媳妇,真是难登大雅之堂。” 书仲绮心头恼怒,立即拉下俊脸,头也不回的踏出厅门。 看儿子仿彿不把自己的话当一回事,书老爷指着他的背影,气得吹胡子瞪眼,对书夫人吼道:“你看他,你看看你的好儿子!” 书仲绮听而不闻,脚步匆忙,迳自往自己居住的园子奔去。 ***bbs.***bbs.***bbs.*** 书家园林比山月渔雪阁占地更广,更加极尽工巧之能事,害他一路曲曲折折,弯来绕去的,烦不胜烦。 没想到赶到一半,书季绫嚣张的声音便远远传来。 “我还以为‘闻名天下’的苏淮雪是什么样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呢,没想到长得这么矮,瘦得像饥民似的,一阵风就吹走了吧?喂,你识不识字啊?住秦淮河畔?以前是在渔市卖渔货的吗?” 苏淮雪闻言身子一僵,低着头,不敢回嘴。 “四小姐说笑了。”灵墨只得苦哈哈地陪着笑脸,为她解围,“少爷吩咐,少夫人一路上舟车劳顿,已经累坏了,我们正要回房休息,改天再叙。” “急什么,我听说乡下人耐操耐劳,说一会儿话,应该累不死人吧?”书季绫忙着上下打量她,怎舍得就这么放她走。 “你说什么呢?她可是你二嫂。”洛凤屏拉着她的袖子,皱眉道。 “呸,我房里的丫鬟都比她强,她凭什么当我二嫂?”她不以为然地瞪着苏淮雪。一脸土气,越瞧越不顺眼! “既然你二哥喜欢她,她自然有她的长处了。” “说到长处……那倒不是没有,就是装可怜嘛,哦?”她对苏淮雪假笑一番,又转头瞅着洛凤屏,笑道:“她八成是我二哥娶的幌子,专门拿来治你的啦,你怎么说?要认输吗?” 洛凤屏侧头不语,觉得拿她跟眼前这名村姑比拟,简直是污辱了她。 “你们在说什么?” 书仲绮匆匆踩过小径,越过书季绫和洛凤屏,直到苏淮雪跟前才停下脚步,胸口微微起伏着。 她抬头看着他,表情既不生气,也不委屈,反而有种置身事外的漠然。 他不禁微微一怔,狠瞪了灵墨一眼。不是叫你照顾她吗? 灵墨只得陪着笑,眼神很无奈。四小姐可不是下人,我能怎么办? “二哥,你这娘子像哑巴似的,怎么都不说话呀?我们逗她说了好久,她都不开口。”书季绫见他来了,立即漾开笑容。 书仲绮没好气地瞪她一眼。“什么叫做‘你这娘子’?她可是你二嫂,谁准你这般没大没小了?” 她吐吐舌头,不依的耍赖道:“我没大没小?还不是跟你学的。” 他闻言冷笑,“那好,你要是不会叫人,就连我也别叫了。” “你!”书季绫脸色一变,不禁动气,“我可是你妹妹,你居然帮她?!你们才成亲多久?她算什么?” 一来就眼巴巴的站在她旁边,生怕人家吃了他娘子似的,要不是他是二哥,她早就翻脸了。 “哈!”书仲绮仰头一笑,毫不客气地讥讽,“她是我的妻子,我不帮她,难道学你那样不三不四,帮着姓洛的外人?” 她闻言俏脸涨红,忍不住猜想,自己帮凤屏混到他房里的事,难道被二哥发现了?他不会把她们的丑事张扬开来吧? 书季绫惴惴不安地侧头往好友脸上瞧去,只见凤屏双颊潮红,脸色比自己还难看。她会难堪也是当然的,脱衣服的人是她,眼下最见不得有人提起这事,尤其是二哥。 “季绫,我们走。” “凤屏?”她咬着唇,歉然的望着好友。 “我需要跟这个粗鄙的乡下女人争丈夫吗?”洛凤屏高傲地仰起下颔,瞪视着书仲绮,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你和这个目不识丁的村姑,如何恩爱一辈子!” 她拉着书季绫甩头就走。书仲绮瞪着她们离去的背影,不禁暗啐,“泼妇。” “爷,我先去整理房间。”眼看接下来没自己的事了,灵墨适时的告退。 待她走开,书仲绮才拉着苏淮雪的手,柔声道:“你别在意她们说的话,季绫她们还小,说话一向没有分寸。” 可她却没有想像中的沮丧反应,望着他,忽然嫣然一笑。这一笑,面容登时散发出光彩,好像芙蓉花儿乍然绽放,令他不禁看痴了。 她抬起袖子,踮起脚尖,抹着他的额头。 “你怎么一身汗?”她柔声笑问。 书仲绮目不转睛地凝视她的笑颜。他一路追着她,当然赶得出汗了。 一身汗就一身汗,有这么好笑吗? 瞧她笑得像阵春风,他忍不住伸手搂住她,心头漾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 “你不生气吗?” “嗯?” “季绫她们……” 苏淮雪摇摇头。她早有准备,怎么会生气? 就算受气,那也是她本来就应该承受的,自己是什么身份,她清楚得很。 反而是他,其实根本不需要这么紧张她的,可却一直记挂着她,这份心意已经让她很满足了。 第五章 书仲绮住的园子名唤木樨馆。木樨即桂花,因园子里植有几株年逾百岁的桂花树而得名。 木樨全年开花,但主要花季是中秋过后直至过年,每当花季,满地琥珀秋景,桂香飘走,花雨纷飞,才是木樨馆最美的时候。 这天,一朵小小的桂花飘进房里,正好落在书仲绮的鼻尖上,他在睡梦中深深吸了口气,不慎把小桂花吸进鼻子里,鼻腔阻塞,登时呛醒了过来。 “淮雪?” 他揉揉鼻子,伸手往身旁一摸,她却不在床上。以往她都会陪他睡到他醒来为止,今儿个怎么不在? 他坐起揭开床幔,看见窗外经过一道人影,便低声呼唤,“灵墨,进来。” “少爷,这么早就醒啦?” 她听见声响,莲步敏捷,立刻走进房里。 书仲绮贪懒的赖在床头,手肘撑着身子,乌亮的发丝披垂着,揉眼问道:“淮雪上哪儿去了?你见着没有?” 灵墨把床幔挂好,低头巧笑,“这会儿应该在跟老爷、夫人请安吧。” “请安?”他墨眉聚拢,不悦地抿着唇。 好端端的请什么安?她什么时候有了这习惯,他怎么不知道? “少爷不知道吗?少夫人早晨都会去向老爷、夫人请安的,她过去问候一下,就会回来睡在少爷身边了。瞧您睡得多沉,少夫人每天来来回回,您都没发现。” 不理她的调侃,书仲绮懒懒地抬眼问:“谁叫她去请安的?” 她摇头回话,“没人逼她,是她自己要去的。她说,既然名份上是少爷的妻子,本就有义务侍奉长辈,但家里人手众多,没她插手伺候的份儿,那至少要做到早晚问候一下。” “呿!”他不耐地爬梳额前滑落的长发,没好气地冷哼,“季绫都不去请安了,爹娘又没多喜欢她,干嘛自讨苦吃。” “可不是吗?”灵墨瞅着他,“刚开始头几天,老爷、夫人连房门也不开,只叫下人把她支走,说是心领了,知道她有这份心就好。下人们私下给的白眼也不少。不过,现在情况改善许多了,夫人偶尔会把她叫进房里,问问少爷的状况,婆媳俩闲聊几句。” 书仲绮凝睇着她,不悦的责怪,“我叫你照顾她,你到底是怎么办事的?她受委屈,都不跟我说一声!” “那是她该受的。”灵墨瞥了他一眼,冷笑道:“少爷娶她的时候,就应该想到她在咱们家的处境了,难道永远把她锁在木樨馆里,日子就会比较好过吗?现在吃点儿苦头,能让夫人打从心底承认她,值得的。” 他眯起眼,不禁狐疑地瞅着她。“这该不会是你教她的吧?” “我哪有这本事?”灵墨俏皮地吐着香舌,“少夫人从小历经家变,吃遍苦头,个性比少爷成熟多了。” “哼!” 他不以为然的瞟她一眼,便翻身睡下,不再理她。 哟,生气了?灵墨心下觉得好笑,好声好气地摇着他的肩头,哄道:“我的好少爷,醒都醒了,要吃早点了吗?” 书仲绮伸手挥开她,懒洋洋地拉起被子。 “不要,我还要睡,你走吧!” “那……我真要走喽?” “去去去,别来吵我。” 灵墨又帮他放下床幔,依言走了。 他闭着眼,双手徒然压着苏淮雪的位置,却怎么也睡不着。他已经太习惯有她睡在身边了,身侧忽然空空的,竟忍不住心慌。 她应该快回来了…… 他辗转翻了几次身,突然奇异地非常想念她。真奇怪,明明天天见面,天天腻在一块儿,她才离开一会儿,怎么会这么难挨? 这时,房门呀的一声打开,他连忙闭目睡好,等着苏淮雪过来。 不料等了好一会儿,耳里尽是悉悉窣窣的声响,却不见人过来。 她还不上床,在忙什么? 他悄悄地睁开眼睛偷看,苏淮雪迷迷蒙蒙的身影透过纱帐映入眼帘。 她在更衣,十指轻巧的宽衣解带,一件一件卸下衣裳,又拆下发髻,垂散了长发。 她的头发又长又亮,腰身非常纤细,俏臀丰润,玉腿纤直,个子虽然娇小,比例却出奇的匀称,这么隔着纱帘看她,比直视她的裸体更加撩人。 书仲绮眯着眼,胸口忽然起伏不定,心脏剧烈撞击着胸膛。 见她一步步接近床铺,他连忙闭上眼,接着感觉到她拉开床幔,无声无息地躺在他身侧,他一转头,就嗅到她身上的气味。 “嗯?” 他突然翻身抱住她,苏淮雪登时有些错愕,回头瞥他一眼,只见他双眼紧闭,不像醒过来的模样,她这才安心放软了身子,任他把自己搂在怀里。 书仲绮从背后揽着她,大手搂着她的腰际,俊脸便贴在她脑后的长发上,静静地享受这份宁定温馨的滋味。 他满足地吁了口气,这样抱着她,比床第之欢更加销魂。 苏淮雪原先只是闭着眼,没想到身子忽然莫名其妙的燥热起来,害她几度睁开眼睛,一直心神不宁,就是无法再度入眠。 怎么回事? 明明好端端的,一切都跟平时一样,她为什么这么浮躁?一定是少爷睡得太近了,鼻息一直喷在她颈子上,害她耳朵麻麻痒痒的。 她忍不住低喘着,试图挣开他的怀抱。 “别动。” 耳畔突然响起书仲绮低沉厚实的嗓音,她不禁浑身僵直。 “你醒了?” 她一转身,他便凑过来吻住她,身子贴上来,双手也不安份了起来。 “别这样,天已经亮了。”她别开头,脸红心跳地推拒着。 “天亮就天亮,别按住我的肩头,我被你捏痛了。” 她的双手登时被架到头上按着,书仲绮扯开她的单衣,嘴唇顺着颈际热切的一路往下吮吻。 苏淮雪敏感地弓起身子,肌肤立即泛起一层粉嫩娇艳的玫瑰色。 抹胸很快便被丢到一旁,包覆她丰润俏臀的衣裤也被扯到床尾,她全身虚软的被他架着,任他如饥似渴的目光饱览她每一寸光裸肌肤。 她闭上眼,羞涩地别开脸去,接着便感觉到他的大手徐徐探进双腿间…… “少爷……”被他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她的身子立即紧绷起来。 “你惨了,又叫我少爷!”书仲绮不怀好意地吃吃低笑。她一紧张就犯这毛病,怎么改也改不了,“我要好好惩治你!” 苏淮雪闻言低喘一声,咬着唇,连脚指头也不由自主的蜷曲起来。 满室春意,欢情无限,直比屋外桂花的芬芳更加浓郁袭人……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木樨馆的主屋里共有两大一小三个房间,最小的房间是灵墨的寝房,两个大房一间是卧室,一间是书房。 书房一面墙面挖空,以大幅雕花窗棂取代,窗外挺着三株巨硕的木樨,园内碎石铺地,曲桥渡水,设景植栽,都傍着桂花树而建。 苏淮雪来了之后,书房临窗处又多设了一座绣架。日间,书仲绮绘画看书,她就待在旁边绣些图样。 她长年刺绣,手感精准,兼之天生有学画的资质,也有鉴画的眼光,可惜她不爱画,只爱绣,书仲绮求她几次,她嘴巴说好,也画过几笔,但始终兴致不高,他便不再勉强她了。 反而是书仲绮逐渐迷上她精致细腻的仿画绣品,每次都争着要帮她绘制图样,而她个性一向温顺,从此便只绣他画好的图样。 这段原本谁也不看好的姻缘,竟像天成佳偶似的,两人整天孟不离焦、成双成对,书家上下本来对苏淮雪抱持疑窦,不多时也烟消云散。而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书家两老渐渐喜欢上她的温柔、稳重和乖巧,也就不再计较她的出身了。 “淮雪,你来看看。” 书仲绮放下画笔,取来手巾擦手。 屋子里静悄悄的,她没回话,他不禁奇怪地抬起头查看,只见她坐在绣架前,手上捏着绣花针,眼神却落在窗外,看得人都痴了。 什么东西这么好看?连他叫唤也听不见? 他顺着她的目光瞧去,又是一愣。因为窗外只有恒剑山雄伟宽实的身形,而他正屈着身子,静默地修剪花木。 剑山? 书仲绮迷惑地看着苏淮雪,又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恒剑山,感觉心脏突然不受控制咚咚咚的鼓噪起来。 她为什么这样看剑山? “淮雪?”他走到她身后,轻轻抚着她的头发,苏淮雪这才如梦初醒似的抬头看他。 “嗯?”见他坐到自己身边,她仔细瞧着他,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脸,蹙眉道:“不舒服吗?你的脸色好难看。” 书仲绮摇摇头,拉下她的手,勉强挤出个笑,问:“你刚刚在想什么?想得好入神。” 她又看向窗外,怔怔地望着恒剑山,开口说:“恒大哥也是金陵人士,那时候,他在金陵正好有熟人,透过熟人引荐,才找上我。” 他沉下脸,不自在地涩声道:“那又如何?” “他是个体贴善良的人,幸好有他大力帮忙,我才能把爷爷安顿好。”她偏头看着恒剑山,忽然想到,“他在秦淮河畔还有亲人吗?” 他烦躁地别开脸。“我不知道。” “他逢年过节也都待在书家吗?没人等他回去探望吗?” 书仲绮奇怪的睇着她。“我不知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苏淮雪摇头不答,脸上表情十分失意。 自己已经卖断给书家了,怎能向仲绮要求回金陵探望爷爷,如果恒大哥在金陵还有亲人,她或许可以私下拜托他,请他帮忙打听爷爷的近况。 他有机会回金陵吗?改天,她应该找机会问问他。 书仲绮压抑着心头恼怒,冷冷瞪着她。 当着他的面,她竟然还敢这样直勾勾的看着剑山,她是什么意思? 她是剑山找来的又如何?和剑山同乡又如何?难道当日剑山找上她,她便偷偷对剑山一见钟情了? 荒谬! 书仲绮突然伸手捧住她的后颈,狠狠的低头吻她。 苏淮雪吓得头往后缩,无奈后颈被他紧紧握着,想逃也逃不了,她睁大眼,脸上登时生起两片红云。 垂着长长的眼睫看她一眼,他又闭上眼睛,以舌尖撬开她的唇,探进她的齿缝,和她的柔软湿润的香舌亲匿地纠缠起来。 他太熟悉她,太知道怎么撩拨她的欲望了,不一会儿,她便化成一摊烂泥,软绵绵的倒在他身上,肌肤火烫,脸红如霞。 书仲绮这才满意地搂着她,忍不住摇头低笑。他太多虑了,她心里怎么可能还有别人?她是他的妻子,永远都是他的。 恒剑山不知何时走了,书仲绮看着窗外修剪整齐的花木,胸口不知怎的,依然有些窒郁难受。 “你问剑山的事做什么?” 苏淮雪水眸迷离的看着他,眨着眼,一时片刻还回不了神,书仲绮看了不由得绽开笑靥,心头烦闷又挥去大半。 “我……忘了。”她把脸埋在他怀里,低声咕哝着。 他笑着轻抚她的头发。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她只是无心多看了剑山两眼,有什么好介意的? “少爷。”灵墨进来通报,“含征少爷来访。” “是吗?快请他进来。” 苏淮雪闻言急忙起身,低声道:“我先回避。” “何必呢?”书仲绮拉住她急欲离开的脚步,不解地皱眉问:“你早就见过含征了,不需这么拘礼。” 她脸泛桃花,羞赧地指着自己红肿的嘴唇。 他噗哧一笑,她便羞得抽回自己的手,急急退到卧室里去了。 “仲绮兄,别来无恙啊!”范含征跨步入室,笑吟吟地拱手道:“我一来到汴梁,就听人说你足不出户,怎么,你开始修身养性了吗?” 书仲绮扬眉笑问:“谁嚼的舌根?” “香坡苑的名妓盼盼喽。”范含征一脸涎笑,折扇敲在他的肩头上,“她盼你盼得望穿秋水呐,我跟她说你娶了妻,她昨晚哭得觅死寻活的,我只好代你安慰安慰她了。” “劳烦了。”他没好气地挪开好友的扇子,“你怎么到京师来了?” “来吃饭!”范含征笑道:“苏杭最好的秋蟹都北送到京师来了,我不来吃,对不住自个儿的五脏庙。” 他闻言微笑。“如此说来,我这东道主若不好好宴请你一顿,似乎太对不住你了?” “得了,就等你这句……”范含征话说到一半,瞥见他身后的绣架,突然住了口,移步走到绣架前,仔细评赏起来。 这幅绣品已经完成了九成九,是一幅淡雅的花鸟绣画,绣面上的图样颇有书仲绮的笔韵,而刺绣针法细密讲究,设色精妙,光彩夺目,直比画作更胜。 他不可思议地眯起眼,狐疑道:“仲绮兄,你这大半年深居简出,原来是躲在房间里学刺绣吗?” 书仲绮忍不住白他一眼。“说这什么话,那是我娘子绣的。” “嫂夫人?”范含征依依不舍地瞧着那幅绣品,摇头说:“不对呀,这……这画明明是你的风格。” 他扬扬自得的负手笑道:“图样是我画的,当然有我的风格,你看如何?” “绝品。”范含征伸手轻轻抚过绣面,爱不释手。 要知道仿画若要绣得精采,功夫在于以针代笔、以线代墨,绣师需经多年的养成和功力,方能以针法、丝线使笔趣、墨韵展现得淋漓尽致,让人分不清是画是绣,甚至比画作更增一分光泽质感。 “如此佳作,需得天下擅画者如仲绮兄,擅绣者如嫂夫人,集两人之力,携手合作才生得出来。”说到这儿,他不禁嘿嘿干笑了几声,问道:“这种绣品,在你这儿当然不止一幅吧?” 书仲绮知他甚深,便淡淡一笑,大方摆手,“这都是淮雪打发时间绣的,我房里多得要命,要几幅有几幅。你喜欢,这幅送你便是,过几天淮雪绣完了,我再知会你过来取。” “当真?”范含征闻言大喜,“咱们是好兄弟,那我就不客气了。” 以书仲绮的身价,平时就算手捧千金也是一画难求,而他亲手绘样的仿画绣更是前所未有,难得一见。 这幅绣画一出,必定轰动京师,人人争购而不可得。 “那可以去吃饭了吗?”书仲绮笑道。 “是是,承蒙厚赐,我不敢叫你做东道主了。”范含征双手一揖,深深谢道:“逗留京师这段时日,就容我反客为主好好招待仲绮兄,吃喝玩乐不必客气,有这幅画,小弟死也情愿。” 书仲绮摇扇轻笑。“那好,咱们就去香坡苑看那个名妓盼盼,瞧她到底是怎生个觅死寻活法。” 自从身边有了淮雪,整天和她在一块儿,他不知不觉便懒散起来,成天只想待在家里。 这回难得好友来到京师,就出门走走,一方面招待他,一方面也出去转转,含征不提,他都快忘了外头的花花世界长什么模样了。 第六章 夜深露浓,秋风带着寒气,灵墨巡完各个房间,把每个窗子都关上了,见苏淮雪还坐在窗边秉烛刺绣,便忍不住出声劝道:“少夫人,少爷今天大概不会回来了,您先睡吧!” 她闻言迷惑地抬起头。“为什么不会回来?” 灵墨老实回答,“范少爷喜欢去那些秦楼楚馆,少爷定是招待他去香坡苑了。他们两个只要出入欢场,接连几天彻夜不归是常有的事,尤其他们大半年不见,好不容易凑在一块儿,哪有这么容易散的?” “嗯。” 苏淮雪怔怔的发起呆来,胸口突然生起一股没来由的窒闷,沉甸甸地压着她。 灵墨体贴地说:“少夫人,夜深了,晚上绣画挺伤眼的,还是早点儿休息吧,我去帮您泡些决明子,好吗?” 苏淮雪偏头瞅着她,忽然问道:“以前在山月渔雪阁,你私下都喊我淮雪,怎么现在改叫我少夫人了?” 灵墨俏皮的眨眨眼,“我是少爷的丫头,少爷认定谁,我就认定谁。以前他心意不明,可现在不同了,您是他打自内心认定的正室妻子,那当然就是我的少夫人。” 苏淮雪闻言怔了怔,面无表情的低头说:“你这么一说,我还宁愿你叫我淮雪。” 灵墨知她烦些什么,遂笑着安慰,“京师本来就是个歌舞风流的地方,文人雅士都喜欢聚集在欢场中浅斟低唱,那是士大夫之间普遍的风气,没什么好介意的,少爷绝不会对青楼女子认真。” “我知道了。”她不想再聊这事,于是收起绣花针,淡淡的扯开僵硬的唇角,报以微笑,“你早点儿休息,我也去睡了。” 灵墨点头退下,苏淮雪也回到房间,躺在空荡荡的双人床上。 我娶你,是为了确保我的自由。 忆起新婚夜时,书仲绮亲口对她说的话,她一闭上眼,脑中就浮现他神采飞扬的笑脸。 他喜欢无拘无束,喜欢吟风弄月,喜欢娇宠女人,谁在他身边,他就对谁好,他本来就是天上的云,谁都抓不住,即使是自己…… 这晚夜风特别大,吹得桂树簌簌摇摆不停,风声呼呼低啸着,窗子不规律的啪啪作响。 她掩着耳朵,翻来覆去,一夜无眠。 风停之后,天也亮了,鸟儿停在枝头上啁啾吟唱。 仲绮果然没有回来。她闲躺不住,便下床推开窗子,坐在窗边迎着冷风深深吸了口气。 成亲大半年,他对她的新鲜感已经不在了吧? 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过能和他双宿双栖,白头偕老。两人纵然度过一些甜蜜时光,但她心知肚明,只要时候到了,那些恩爱的日子终会逐渐消退的。 时候到了吗? 现在,他就要去寻他的自由了吗? 苏淮雪愣愣地发着呆,愁思满怀。 虽然对这结果毫不意外,心中还是难免惆怅。 今后,她还有许多孤单的日子要过,该怎么排遣才好? “淮雪?” 一双大手突然落在她耳后,轻轻撩起她的长发。 她愣愣地回头,只见书仲绮弯腰低下头,冲着她微微一笑。 没想到他会回来,她不禁圆睁杏眼,怔忡的瞧着他,一脸不可置信。 “怎么这样看我?”他在她身边坐下,俊眸里堆满笑意。 “没事。”苏淮雪眨眨眼,心慌意乱的低头整理绣线,好半晌才柔声说:“还这么早,没想到你会在这时候回来。” 她以为他出门寻欢作乐,三五天内都不会回来了。尤其这个时间,若是平时他还贪懒的赖在床上,拖也拖不下来呢! 她惴惴不安地瞅着他,“范公子没跟你在一块儿吗?” “他得去吃喜酒,我懒得应酬那些达官贵人,就先回来了。” 书仲绮疲倦地将头枕在她肩头上,嗅着她身上清爽温和的气味,深深吸了口气,咕哝着,“你一早起床就忙这个?又没人催你,急着绣完它做什么?” “只是无聊,又闲不住,反正快绣完了,干脆勤快些早点儿了事,省得日日挂念着它。”她垂头说:“差不多再绣一个时辰就好了。” 他揉揉眼睛,顺手拨去她落在肩上的长发。“我答应把它送给含征了,行吗?” “嗯。”她乖顺的答应着。 “我好累。”书仲绮揽着她,突然把全身重量都往她身上压去。 他一个大男人,哪里是她撑得住的?觉得自己几乎要被他压垮了,她只得奋力推着他,皱眉道:“累了就去床上歇会儿吧!” “好啊,那你也别绣了。”他抢走她的绣花针,又冲着她一笑,伸臂把她抱在怀里,起身往卧室里走,“陪我回床上小睡一会儿。” “这怎么可以?” 苏淮雪被他如此亲匿的搂着,不禁双颊绯红,羞涩不安的伸手推拒着。 “怎么不可以?你是我的妻子,陪我也是天经地义的。” 书仲绮把她放倒在床上,自己也卸下外衣睡在她身边,伸长了手臂密密实实的抱着她,下颔抵着她的额头,舒畅地吁了口气。 昨晚喝太多,他真的累坏了。调整好舒服的姿势,很快便跌入梦乡。 苏淮雪任他抱着,耳畔忽然听见他呢喃着,“不抱你,好像睡不着了。” 她听得一愣,心头顿时感到暖洋洋的。 他要抱着她才睡得着吗? 听他临睡前这么一说,她突然迷糊了起来,想着昨晚真的是因为风声太大,吵得自己睡不着觉吗? 她低叹一声,也把脸颊贴在他胸膛上,静静听着他的心跳,不一会儿,阵阵倦意袭来。 困倦的阖上眼睑,最后一丝意识轻飘飘的钻进心湖里,她模模糊糊地想着,不这样抱他,她好像也睡不着……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仲绮兄,你该不是被你那秦淮河畔觅来的娇妻迷住了吧?我看你整天念着她,没有她陪在旁边,就有些魂不守舍。” “我魂不守舍?”书仲绮哼了两声,不悦地皱眉。 “什么跟什么,真是,我什么时候魂不守舍了?” “没有吗?”范含征低笑,转头瞅着盼盼,“你怎么说?” 盼盼哀怨的瞪了书仲绮一眼,便倚在范含征怀里,娇声说:“书二爷早就不把我们放在心上了,范公子,你可不能学他那样啊。” 范含征笑道:“那你现在是喜欢我多一点,还是喜欢仲绮多一点呢?” “我再也不会瞧他一眼了。”她眨着水灵的眸子,软软的偎在范含征怀里,又娇又嗔,风情无限。 书仲绮瞧着她,却只觉得厌烦。青楼女子,千篇一律都是这套,难道就没别的花样吗? 看好友顾着和她调笑,他便转头把手支在水榭凭栏上,自酌自饮。 绿波生涟漪,一圈圈往水榭散开,湖心突然飘来一阵轻妙柔婉的歌声,他循着歌声看去,只见一只小舟缓缓划着,摇浆的女子笑容灿烂,舟上还放置着一座古色古香的银筝。 盼盼见书仲绮听得入神,便上前喊住小舟上的姑娘。“泠菁,你过来这儿唱吧!” 泠菁仰着俏脸对她笑了笑,便摇浆往他们这儿划来。 盼盼对书仲绮笑道:“泠菁是个只卖艺、不卖身的丫头,她弹得一手好琴,擅唱小曲,二爷喜欢听曲儿,索性留她下来?” 他欣然点头,目光又落在泠菁身上。 她笑得像朵春花般,身形娇小,脸蛋不足巴掌大,双眸乌亮有神,唱起歌来力足气饱,音质柔美嘹亮,是个很有精神的小丫头。 范含征瞧了她一眼,撇撇嘴,对她一点兴趣也没有,再看看书仲绮,他不禁古怪地笑了笑。 仲绮倒是转性了啊,不爱胸大腰细的妖娆女子,反而喜欢上这种干巴巴、营养不良的小女孩,像他老婆一样…… 他老婆? 范含征心念一动,不禁扬起一抹邪恶的笑容。 仲绮兄啊仲绮兄,你还记得成亲之时,你那番“床上玩得开,床下处得来,什么倾心相爱都是过眼云烟”的高论吗? 如今,我倒是很想见识见识啊! ***bbs.***bbs.***bbs.*** “少夫人,绣画已经裱装好了。” 灵墨把绣品展开来给苏淮雪看,她正在写字,闻言只抬头看了一眼,便又低头埋进纸堆里,边写边问:“仲绮说要把它送给范公子,该怎么处理呢?” 灵墨把画轴卷好,“放着等少爷回来拿,或是叫剑山送过去都行,剑山知道怎么找到他们。” 她点点头,淡然道:“那就拜托你了。” 灵墨怔怔地盯着她。这幅绣画是她花了几个月才完成的,现在竟然连看也不看、摸也不摸? 把绣画拿到书房里搁着,灵墨忍不住又往绣架瞥了一眼。 前几天,少夫人突然开始学起书法,说是刺绣伤眼,一时也不知要绣什么,干脆不绣了,现在改成每天待在卧室里写字、认字,绣架如今空荡荡的,连绣布也不绷上。 她本来那么热衷刺绣,怎会突然撒手不绣了呢? 还是……叫剑山去找少爷回来吧? 灵墨觉得她有些古怪,可又说不上来,不禁忧心了起来。 少爷在外头混了十几天都不回家,该不是又迷上什么花魁姑娘、头牌小姐了吧? 她担心的要恒剑山去找少爷回来,可等了半天,回来的只有恒剑山一个人,他只带回来一句话—— “少爷叫我把绣画拿到香坡苑去。” 他捧着画轴和灵墨对望一眼,两人均是无言以对。 “那……你就去吧!”她叹了一声。 恒剑山走到书房门口,脚步突然迟疑起来,又转头道:“少爷的性子你也知道,不如劝少夫人想开些。” 她摆摆手,苦笑。“不必我劝,她已经想得够开了,你瞧她哭过、闹过吗?我只怕她整天窝在房间里,迟早闷出病来。” “那就找点事给她忙吧!” 他难得开口说了这么多话,自己也觉得忸怩,话一说完便匆匆走了。 说得容易!灵墨嗤了一声。少夫人又不是下人,要指使她忙些什么?真是莫名其妙! ***bbs.***bbs.***bbs.*** “二爷,您是不是想着什么人?”泠菁停弦,忍不住侧头问。 见书仲绮闻若未闻,她又出声唤他,“二爷?” “嗯?”他茫茫然的回头看她,“什么事?” 泠菁扁嘴抱怨,“二爷,您心里想着什么人,就去见他便是,何必留在香坡苑呢?” “我只是在发呆,没想什么人。”书仲绮拉下脸,环顾四周,忽问:“含征呢?” 她红着小脸,羞涩地回道:“追着别的姑娘去……房间里了。” 盯着她害羞的模样,他又呆了半晌。 泠菁被他瞧得害羞地躲在琵琶后头,迳自低头弹唱了起来。 书仲绮见状,笑嘻嘻地偎到她身边,莞尔问道:“你躲着我做什么?” “我、我哪有?”她缩着颈子,小脸有如火烧。 他忍不住咧开笑颜,嘻皮笑脸的凑上前,又问:“没有吗?” “我……” 泠菁抬起头,正要辩说,不料他却突然低头吻住她,这一吻,吻得她天旋地转,一时便把所有想说的话全抛到脑后了。 书仲绮和她厮缠一阵,才喘吁吁的和她分开,又迷茫的搂住她的身子,柔声呢喃,“淮雪……” 她闻言身子一僵,便把他重重推开,又羞又恼,捧起琵琶冷道:“书二爷,奴家只卖艺,不卖身。” 书仲绮摇摇头,登时清醒了大半。 他怎么喊成淮雪了? 幸好范含征不在,不然又不知要怎么调侃、取笑他了。 淮雪啊淮雪,他一不留神,就又想起她。 这是怎么回事?自己娶她,是为了确保今后的自由,可是现在—— 他的自由在哪里?他几乎被她困住了,这并非自己本来的意思。 他爱上她了吗?不可能吧? 她只是个一无所有的渔家女,在与自己成亲之前,她只是庸庸碌碌的女人,没有情趣,没有才学,随便抓一个青楼女子也比她有味道。他迷恋她什么?难道只因为她的身体吸引他,就非她不可吗? 荒谬,他不可能爱上她,绝无可能,绝无可能! “二爷还想听什么曲子吗?”泠菁突然正襟危坐起来,冷冷的问。 书仲绮回眸睇她一眼,知道自己惹恼了她,只得陪着笑脸,哄道:“泠姑娘,唱我们第一回见面那天,你唱的那首曲子好吗?” “什么曲子?我全忘了。” 她故意冷冰冰地瞪他一眼。 “好狠的心,我可是一句也没忘啊。”他佯作受伤样,苦苦哀求道:“好妹妹,你就唱给我听吧!” 泠菁唱起一支幽怨哀伤的小曲,根本不是他们首次见面唱的那支曲子。谁叫她是欢场女子,卖艺不卖身就清高了?笑死人,谁会对她们这种女子认真? 书仲绮垂首闭目,听着听着,不知不觉就困了,手肘搁在倚栏上,侧头倒在臂上打起盹儿。 这一睡,万千情丝又悄悄飞到木樨馆里的绣架旁。 那儿,有座香馥柔软的小小香肩,他倒头一睡,就会嗅到一股清新的香气,比木樨馆里纷飞的桂香还要醉人…… 崎硅, “这里再修剪一下。”恒剑山指着一处横枝说,“剩下的枝桠,需等它慢慢长成,每天修整,才会逐日成形。” 苏淮雪把他所指的树枝一一剪下,又仔细把落叶拣拾干净,一盆轻盈潇洒的七里香就算大功告成。 她左看右看,总是觉得不太满意。“你平时栽植的盆景,枝叶苍劲雄浑,怎么我就剪不出这种味道?” 恒剑山淡淡微笑。“种植盆景也和刺绣、书法、绘画一样,因各人脾性不同,风格也各异。” “也是。”她点头同意,又摸摸白瓷配盆,热切地问:“那……要不要再浇一次水呢?” “不用,浇多了,它受不住。”他把配盆上的泥土擦干净,又道:“你每天来看看它,跟它说几句话,它会长得更好。” “跟它说话?”苏淮雪不禁好奇地仰头看他,“你都这么做吗?” 恒剑山突然涨红脸,下颔不自在地点了一下。 想像着他高大魁伟的身材窝在小花小草堆里,轻声细语说话的模样,她不禁笑眯了眼,眼眶里都笑出泪来了。 “这不好笑。”他怒瞪着她,努力板着脸。 苏淮雪连连摇手,一点也不怕他,又止不住笑。 恒剑山见她难得笑得开怀,也不禁温柔地微笑相对。“写字、刺绣都很伤眼,最好每天都拨些时间,到园子里看看这些花花草草,对你的眼睛有益。” 他诚挚地凝视着她,像座沉静的山矗立在她身边,给人一种稳重可靠的温暖,她心下感动,便敛起笑容,答应道:“我会的。” “好。” 恒剑山话不多,收拾好修剪器具便告退了。 苏淮雪正要回房,却见书房窗边似乎闪过一抹身影,她心头一震,便拔腿奔向书房。 “你回来了?”看着房里的人,她的心跳怦怦然,激动得血脉债张,两颊都涨红了。 她好想他,每天都在压抑着想他的念头,可总是控制不了自己。 书仲绮却仰起下颔,直勾勾的盯着她,表情冷淡,一派漠然。 苏淮雪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满腔热情顿时凉了一半,不知所措了起来。 他似笑非笑的扯开唇角,俊眸瞅着她,突然哼了一声。“看来我不在,你过得还挺悠闲的嘛,真有雅兴。” 苏淮雪秀眉微蹙,还没意会过来,书仲绮便面无表情的从她身旁走过,还撞了她肩头一记,再也没回头瞧她一眼。 她抚着肩膀,忽然觉得遍体生寒,脑子里嗡嗡作响,眼前的景物逐渐模糊…… ***bbs.***bbs.***bbs.*** “你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灵墨交叉双手,怒瞪着恒剑山。 他正在照顾苏淮雪那盆七里香,头也不抬一下,更连句话也懒得开口。 她看了恨得只想砸碎那盆花,好叫他专心听自己问话。 “喂,我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不要再弄了,快住手!”她终于忍不住伸手去抢他的剪刀。 恒剑山怕她弄伤自己,只得罢手,随她抢夺。 “有什么问题?”他寒着脸,高大的身形往她面前跨了一步。 灵墨见他动了怒,不禁吞吞口水,有些害怕起来。“少、少夫人是……是少爷的妻子,你、你不能对她……” 恒剑山瞪她一眼,便拉起她的手,把她手上的剪刀取下来。 “我没有。” “没有?那你干嘛那么关心她?” 怕她闷着,就教她种花,这两天她染上一点小风寒,就嘘寒问暖的,天天问候她好转了没有。自己认识他这么久,几时见过他这样关怀人了? 恒剑山没接话,搔搔额头,又弯下身子剪花莳草起来。 灵墨只得蹲在他身边,伸手戳着他的肩头,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式。 “给我说清楚,你是不是喜欢她了?明明知道不可以,你还……” 他突然转头瞧她,似是看透了什么,目光霎时变得深远。 “你吃醋了?” 灵墨闻言吓得一跃而起,大大啐了一口,激动地骂道:“呸,我是为了少爷着想,吃什么醋?” 恒剑山继续低头修整花木,懒洋洋的再说一遍,“我没有喜欢她。” 她瞪着他,咬牙切齿的道:“我不信。” “随你。”他耸耸肩,不再理她。 “你……”灵墨不禁气得跳脚,死命要拉他起身,“你说清楚一点,你没喜欢她,那你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对她那么好?你说啊——” 恒剑山被她强拖着站直身子,便瞅着她笑。“你吃醋了。” 她气鼓鼓的,满脸通红,却还摇头叫嚣着,“我没有,我才没有吃醋,我是为了少爷——” “你也尝到这个滋味了?很公平啊!”不理会她的怒吼,他伸手摸上她的脸,微微一笑,“你平时和少爷调笑时,我也是这个滋味。” 灵墨心跳登时漏了一拍,匆匆拍掉他的手,板起俏脸,颤声问:“你、你……胡说什么?” 恒剑山又低头盯着七里香,“我对她有责任。” “啊?”什么跟什么? 他刚刚不是才说什么……滋味的,怎么一会又转变话题了?搞什么,他到底在说些什么呀? 灵墨咬着红艳的唇儿,一时糊涂了。 恒剑山淡淡地看着她,解释,“少夫人是我带回来的,若不是我,她还在秦淮河畔平静度日,虽然穷归穷,倒不至于伤心失意。所以,我觉得我对她有些责任,她若过得不好,我就是加害者之一。” 她怅然的呆了半晌,总算明白他的意思。 那就是说,他没有喜欢上少夫人喽? 可、可是他又没说清楚,刚刚他上一句是什么意思?什么滋味的……唉,这叫她怎么问啊? 恒剑山不再多言,又去弄他的花花草草了,分明是故意吊她胃口。 灵墨扭捏地背着手站在他身后,心中暗暗骂了一声。 死木头,哪天被我逮着,你就死定了! 第七章 秋风寒凉,吹落一地缤纷,苏淮雪独自坐在园子里的石阶上,双手朝上阖拢,捧满一手桂花,肩头发梢,也沾染了些许桂花香气。 满园秋光,琥珀金黄,她却见如不见,满心只容得下一道颀长俊美的身影。 那天他不晓得为了什么生气,才回来,又立刻走了,害她失眠了几天,总猜不着他的心意,一静下来,脑子里就浮现他的身影。 她好像……爱上他了。 惨白着脸,苏淮雪颤巍巍地深吸了口气。 自己怎么能爱他?她爱上他,简直是对他的背叛。 她只是他买来充数的妻子,其他什么都不是,他已经对自己这么……和善,供她华衣美食,让她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刺绣、读书、种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还不够好吗? 她不能爱上他!不能再有别的奢求了。 苏淮雪低头默祷,只盼他得偿所愿,自由自在,快活逍遥一辈子。 “不是受风寒吗?怎么坐在这里?” 忽然听见书仲绮的声音,她仓皇抬头,就见他站在眼前,眉宇间透着一丝不悦。 她不禁紧张了起来,僵硬地回道:“我已经好了。” “好了?”他偏头打量着她。脸色苍白,身子比以往还要清瘦许多,这也叫好了? 秋末时分,园子里的风虽然不大,毕竟带着湿气与凉意,吹久了只怕头疼。 他拉起她的手,以命令的口吻说:“跟我回房间去。” “不要,我睡了很多天,想在外头多坐一会儿。”她急忙把手抽回来,藏到斗篷里,低声道:“你先回房吧!” 书仲绮苦恼地睨她一眼,只得在她身边坐下,伸手把她揽在怀里,为她贡献几许暖意。 她不自在的在他怀里动了动,又恼又甜蜜。 她就是不想再享受他的温情,以免日后伤心,可偏偏他就喜欢这样招惹自己,又不容抵抗,她若挣扎,他便越开心,越要逗她。 “你怎么回来了?”她尽可能冷淡地问起。 书仲绮淡笑。“想回来就回来,没什么理由。” 她点头不语。是啊,这是他的家,当然想回来就回来,是她糊涂了。 书仲绮侧头靠在她肩膀上,呼吸她身上的气味,沉醉而满足。 他好想她。 昨晚,泠菁在他怀里哭了。她对他动了真情,又察觉他魂不守舍,便忍不住伤心的哭了。 他对她万分怜惜,又深感抱歉,其实他根本无意招惹她的,只是欣赏她的歌艺,嘴巴又哄惯了女人,不小心就…… 泠菁在他怀里哭得楚楚可怜,他一边哄她,一边却又忍不住想着淮雪。 此时此刻,她正在做什么呢?她会想念自己吗? 她对自己,可有泠菁这样缠绵的情意? 一夕之间,香坡苑里的轻歌曼舞忽然对他一点吸引力也没有了,泠菁对他的真情真意,他亦无福消受,待在那儿,再也感受不到往日的逍遥与快活。 他想念淮雪,想念和她待在书房里,一块儿刺绣,一块儿画画的那些静谧温馨的午后。 所以,他就回来了。 可淮雪却一直对他冷冷淡淡的,不知道良家妇女都这样,还是只有她这样? 他暗自苦笑。她向来拘谨又矜持,当然不能要求她和烟花女子一样热情,只是她的态度这般淡漠,他又怎好意思对她倾吐思念? “少爷,你回来了……” 灵墨缓步走来,许久不见他俩亲匿地搂在一起,这时见了,不禁笑靥如花。 苏淮雪被她瞧得脸上一红,便急着想挣开书仲绮的怀抱,可他哪肯放手,她挣扎了几次不成功,脸上的红晕便越来越深。 看她神色极不自然,灵墨总算好心的转向书仲绮,说起正事。 “少爷,大少爷管辖的县内发生一宗凶案,疑犯是个当权子弟,案子还没开审呢,就听说有人要对大少爷不利。老爷怕大少爷危险,所以想请剑山赶赴洪州,随身保护大少爷的安全。”恒剑山是书仲绮的人,因此她奉书老爷之命前来请示。 他点头道:“去吧!” “是。”她乖巧地应道,就要去转达。 “剑山这一去,要去很久吗?”苏淮雪突然抬头问起,“他什么时候回来?” 她这一开口,另外两人都吓了一跳。 灵墨皱眉回道:“这……我也不晓得,也许几个月,也许大半年,总得等案子了结,或者确定大少爷安全无虞才能回来吧!” “是吗?”她静了一会儿,仿彿陷入沉思。 书仲绮瞪着她,不禁疑惑了起来。前不久她还称他“恒大哥”的,怎么短短数天,就已经改口叫他“剑山”了? 而且她干嘛关心这个?剑山几时回来,和她有什么关系? 苏淮雪又问:“我可以帮他整理园子里的花草吗?” “啊?”灵墨又怔忡半晌,才回道:“剑山不在,自然有其他下人来照顾。” “给下人照顾,那有什么意思?”她仰头对着灵墨微笑,“剑山已经教过我不少了,他不在,我可以代他照顾吗?” “这,我……我要先问问他。” 灵墨暗自瞥了少爷一眼,只见他玉面铁青,乌云罩顶,脸色真不是普通的难看。老天爷,少夫人怎么搞的呀! 苏淮雪还不知死活,欣然点头道:“也好,我经验不多,也许一不小心,失手种死了几盆也不一定,还是我待会儿自己去问他好了。至于他珍爱的品种,就让下人照顾比较妥当。” 是呀,是呀!灵墨没好气地胡乱点着头。这下子又有好戏看了。 ***bbs.***bbs.***bbs.*** 隔天一早,苏淮雪果然就待在园子里拣花莳草,整个上午都不出花园一步。 书仲绮独自待在书房里看书,看着看着,总忍不住往窗外看去。 看见她身边放着剪刀、铲子,坐在石椅上,对着一株云松呆看了好半晌,动也不动一下。 只不过是一株小树,值得她这么费神吗? 他懊恼地收回目光,努力把视线集中在书册上。 不一会儿,又烦躁起来,抬眼瞪着空荡荡的绣架,生气的把脚抬上去搁着。 这该死、碍眼的东西,她要是不绣了,怎么不干脆叫人把绣架丢掉,省得占空间又积灰尘。 “少爷?”灵墨端着茶进来,惊讶的看着他,“您把脚搁在绣架上做什么?” “我喜欢拿它搁脚,不行吗?”书仲绮怒道。 她小心翼翼的陪笑,“可是我要把它搬走了。” 他闻言一愣,立即拉长了脸,沉声问:“搬去哪儿?” “四小姐说她要绣一件小衣服,送给三小姐的女儿当满月礼。少夫人说她的绣架好用,四小姐就跟她要了。” 他嗤之以鼻,还忍不住讪笑。“笑死人了,季绫绣的东西能看吗?直接叫淮雪绣给她拿去做人情就好了,什么小衣服、小帽子的,淮雪不用三天就绣好了吧?” 灵墨小声咕哝着,“四小姐说,她要亲手绣,才显得出她一番心意。” “她没钱买绣架吗?不准搬!”他咆哮完毕,便寒着脸低头看书。 “是。” 灵墨长长吐了口气,便把茶盘搁下,退出书房。 书仲绮又转头瞪着花园里的苏淮雪。 她竟然想把绣架送给季绫?她整天都要待在园子里,以后都不陪他画画、刺绣了,是不是? 他看见灵墨突然走到花园里,不知和她说了什么,她点点头,便跟着灵墨离开。 这下,连花园也不见她的身影。 她人一走,书仲绮立刻心神不宁起来,一会儿站,一会儿坐,一会儿起身在房里踱来踱去,一会儿又站在绣架前驻足发呆。 坐立难安,真是坐立难安啊! 他真的……爱上她了? 书仲绮咬牙切齿地敲着窗棂。前不久,范含征打赌他一定会栽在淮雪手上,他当时还狂笑不止,嗤之以鼻,毫不犹豫的跟范含征订下约定,三个月之内,他若离开香坡苑,思妻返家,就得赠画十幅,俯首认输。 没想到范含征真的赌赢了,他竟然爱上这个没情趣、没才学的木头姑娘,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她有什么好? 拘谨得像个道姑,话少得像哑巴,身材像个小孩…… 他恼怒地想起她的各种模样。她只要轻轻微笑,他就心跳不止;她专注刺绣的时候,全身都发散着认真的光彩。她的温柔像是一道和煦春风,从不拘束他,也从不质疑他,只要有她在身边,他就觉得心平气和,无比轻松。 她…… 书仲绮叹了口气。自己好像真的没有她就不行了。 “少爷。”灵墨捧着一碗面进来,见他站在窗前发呆,不禁微感奇怪,“晚上吃面好吗?” 懒洋洋地瞟她一眼,他心情还有些烦躁,现在没胃口。 “我吃不下。” “是少夫人煮的。” 他一愣,便又轻咳一声。“你搁着吧!” “是。” 灵墨低头偷笑,赶紧转头把面碗放在桌上。 书仲绮只当没瞧见她顽皮的表情,瞪着窗外。 天黑了,这么快? “她上哪儿了?刚刚不是你把她叫走的吗?” “刚刚是夫人找少夫人,最近天气转换,夫人也受了风寒。家里请了大夫来,夫人就叫少夫人也去给大夫看看。” 想不到淮雪和他家人的关系竟然一天比一天好了,不仅季绫开口跟她要绣架,娘还特地找她去给大夫瞧。 书仲绮淡淡地瞥她一眼。“哦?我娘还好吧?” 灵墨点点头,回道:“小风寒罢了,抓了几帖药,少夫人说要亲自帮夫人熬药,现在还在厨房里。” 他迟疑的问:“她还要煎药?她自己不是也染上风寒了?” “少夫人的风寒早就好了,夫人是叫大夫帮她开些容易受孕的药。她嫁过来即将满一年,肚子到现在还没消息,好像有些迟了。大夫说少夫人体质太虚冷,所以建议她多多进补。” “是吗?”书仲绮听了忍不住笑逐颜开。他和淮雪的孩子?是啊,好像是时候了。 ***bbs.***bbs.***bbs.***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淮雪见到他,不再羞羞怯怯的,反而有些木然。 书仲绮若有所思的站在绣架旁,眺望窗外风景。 木樨馆里满园秋色,她优雅的穿梭其间,头发上也沾着几许桂花,他情不自禁伸出手,却突然一怔,指头便缓缓滑落在窗棂上。 她的头发一定很香吧? 他落寞的看着她,想抚摸她的头发,却有些胆怯,有些心慌。 她最近有些怪怪的,怎么怪?他也说不上来。看似和往常一样温顺,只是,他和她调情时,她似乎有所保留。 她对他的感情,已经变了吗? 她的感情?书仲绮苦涩地自嘲。她到底对他怀抱什么样的感情呢?从一开始,自己就没有要求她必须爱上他,也没想过她的心意如何。 那么,淮雪……不爱他,是吗? 不过这有什么奇怪的?自己对她又不好,她当然不爱他了…… 书仲绮远远凝望她的背影,想到这里,心口突然凉凉的。 不,他不想这样! 他推开房门,走进园子里,走到她身边。 “淮雪,待会儿陪我出去走一走。” 苏淮雪转身拂开脸上的发丝,迎风看着他,歉然道:“今天下午我跟季绫小姐约好了。” 他闻言一怔。“要干什么?” “她说她想帮三小姐的女儿绣件衣服当满月礼,衣服图样还没定好,她找我去帮忙看看。” “啊?”书仲绮拉长了脸。 岂有此理,淮雪是他老婆,又不是那死丫头的婢女。 “我先走了。”苏淮雪解释完,便低着头,忙不迭地走了。 怎么?她故意躲他是不是?书仲绮恼怒地瞪着她的背影。躲就躲吧,等到了晚上,看她能躲到哪儿去。 ***bbs.***bbs.***bbs.*** 晚上,书仲绮待在书房里看书,苏淮雪突然端着宵夜进来,抬头看见是她,他不禁有些讶异。 淮雪不是躲着他吗?难道是自己误会了? “吃点东西好吗?”她端来一盅鸡汤,小心翼翼地搁在他眼前的桌案上,“灵墨说你晚上吃得不多,喝点汤吧,还是想吃什么?我去帮你弄。” 书仲绮低头轻笑,突然伸手把她揽到怀里。 “你坐着,陪我一块儿喝。” “不要这样。”她立即用力挣开他的怀抱,踉跄的退开几步。 书仲绮怕她跌倒,连忙起身稳住她的身子,可她却再一次挣开他的手。 两人默默对站着,一时尴尬得说不出话。 他抿着唇,失魂落魄的看着她。 “我……我回房休息了。” 苏淮雪没有解释,低着头便匆匆走了。 第八章 “少爷,醒醒啊!” 灵墨轻轻摇晃书仲绮的肩头。 “这么冷,怎么不回房间呢?醒醒啊,回房间睡吧!” 书仲绮伏在桌案上,身上披着一件袍子,睡得很沉。 她又叫了几声,多用些力道摇晃他,他这才睡眼惺忪地抬起头,吸吸鼻子,打了个哆嗦。 “天亮了?” 他昏沉沉地望着窗外,外头灰蒙蒙的,有些阴雨。 “怎么睡成这样呢?瞧,口水都流下来了。”灵墨从怀里摸出一条手巾,伸手往他的嘴角擦去。 他夺过手巾,自行擦完口水,又擤擤鼻涕,才递还给她。 “淮雪呢?” “夫人找她去说话。” 她偏头瞅着他,狐疑的道:“你们是不是吵架了?少夫人见您趴在桌上睡觉,没叫您起来,却叫我来照顾,她怎么不直接摇您起来呢?” “没吵架。”他没头没脑地咕哝着,“她是变心了。” 灵墨噗哧一笑,拍着他的肩头笑道:“什么呀?” “头好痛,我去睡觉了,谁都别来吵我。”他眉头深锁,低头按着眉心,一脸倦容。 灵墨赶紧退开脚步,让他起身回房。 他懒洋洋地回她一个笑容,那笑看起来苦哈哈的,连她都忍不住心疼起来。 好可怜的少爷,好像真的很不舒服呢! ***bbs.***bbs.***bbs.*** 直到傍晚,灵墨才发现少爷发烧了,难怪整天窝在被子里,不吃不喝,叫也叫不动。 苏淮雪还是闻讯才回房里的,灵墨一见到她,便忍不住抱怨,“你们吵架了吗?就算吵架,昨晚那么冷,怎能让少爷在书房里趴着睡呢?” 书仲绮昏沉沉的瘫软在床上,嘴唇苍白,额头火烫。 苏淮雪摸着他的脸,难过得眼眶发红,轻轻低喃,“对不起。” “唉。”灵墨叹了一声,“我去看药煎得如何,你陪少爷吧!” 苏淮雪坐在床边,不时替换他额头上的毛巾,一边默默垂泪。 他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咬牙忍着颤抖,硬是扯开笑容,柔声道:“哭什么?发烧而已,明天退烧就好了。” “对不起。” 她擦去眼泪,新的泪水马上又从眼角滑下来。 书仲绮看着她,不由得苦笑。“别哭了,我觉得好丢脸,大男人竟然这么容易生病。” “不是。”她难过地摇头,“是我的错。” “你越哭,我头越痛了。” 她闻言马上擦干眼泪,眨着眼回道:“我不哭了。” “这才乖。” 他又昏沉沉的闭上眼,转头埋进被窝里,微弱地喘息。 苏淮雪迷惑地看着他。他都已经生病发烧了,还担心她哭? 如果只是温情,他未免对人太好了吧?可如果不是温情,那么他对她还有什么?爱情? 不可能的,如果他爱她,就不会留连妓院,一去整个月不回来。 他只是同情或可怜她而已,他一直对她很好,从成亲第一天起,他就是这个样子,自己不该妄想别的可能。 “药煎好了。” 灵墨端着药进来,两人合力把书仲绮扶起来,一口一口喂着他把药喝完。 “少爷,您好点儿了吗?” 他苦着脸,“好冷。” “冷?”灵墨皱眉看着他。被子盖得厚厚实实的,还觉得冷? 苏淮雪咬着唇,转头对她说:“你回去休息吧。他发烧畏寒,我……我睡在他身边就不冷了。” “是啊!”她拍手笑道:“那我先回避了,有什么需要尽管叫我,我不会睡太沉的。” 灵墨一走,苏淮雪就拉下床幔,卸下衣裳,在书仲绮身边躺下。 感觉她光裸的身子贴在身上,他不禁低喘一声。 “淮雪?”他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不确定地看着她。 苏淮雪伸手环住他的颈子,脸颊深埋在他的胸膛上,柔声道:“抱紧我。” 他立即拥紧她,一时意乱情迷了起来。 “我不要退烧了。”他口干舌燥,不安份的低头亲吻她的肩头,“我要天天生病,你才会对我好。” “别胡说。”苏淮雪躲开他的唇,又紧紧搂着他,问道:“还冷吗?” 书仲绮打着寒颤,闷闷哼了一声。 知他油嘴滑舌惯了,其实身体还十分难受,她便默默拥着他,陪着他,直到他逐渐入睡,才放松下来,跟随他阖眼睡去。 ***bbs.***bbs.***bbs.*** 早上,吱吱喳喳的鸟鸣声响起,两人这才四肢交缠着醒来。 书仲绮笑嘻嘻地扬着满足的笑脸,气色已渐好转。 苏淮雪仔细瞧着他,又伸手摸摸他的额头。他终于退烧了。 她想起身下床,他却把她拉回身边,侧头倒在她雪白光裸的胸脯上。 “别急着走嘛!” 她摸摸他的脸,担心地问:“头痛吗?哪里不舒服?” “嗯……没有。”书仲绮懒洋洋的享受她指尖上的温存,又叹了一声,“真可惜。” 苏淮雪闻言瞪他一眼,轻斥道:“别再胡说了。” “你最近好奇怪,”他亲匿地拥着她,仔细查看她的表情,“为什么对我忽冷忽热的?” “你……你想太多了。” 受不了他质疑的目光,她便伸手掩住他的眼睛。 “没有吗?” 书仲绮把她的手拉开,又捧起她的脸,顽皮地漾开笑容。 “有没有,我一试就知道。” “嗯?” 苏淮雪还没意会过来,他便翻到她身上,热烈地拥紧她,低头吻住她的唇。 他好想她,他们已经好久没有…… 他偏头亲吻她的耳际,一路吻下她的颈子、酥胸。她好香,身子好软、好细致,和她靠在一起,总是能激起他无比渴望,一碰到她就难以自制。 淮雪,淮雪……书仲绮欲望氤氲地抬眼看她。她呢?她也渴望他吗? 只见苏淮雪樱唇微启,肌肤潮红,和他同样激烈的喘息着,只是……眉宇间多了一抹凄楚,眼底藏着一丝不情愿。 他不禁愣住,缓缓放开她的身子,翻身下床。 她觉得莫名其妙的睁开眼睛,见他背着自己下床着衣,不禁惊慌起来。 “你要去哪里?” 书仲绮穿好衣服,接着自行扎理头发。 “你不必这样委曲求全。” 他冷冰冰的声音传来,苏淮雪突然心头一震,冷不防打了个寒颤,顿时不知所措。 他回头瞟她一眼,冷笑道:“我书仲绮,从不勉强女人。” “不是,不是的……我没有勉强什么。” 她急忙披上单衣,慌乱地下床拖住他。她好想跟他解释,可是脑中一片空白,突然无法思考,她张开嘴老半天,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书仲绮等了她一阵,见她无法辩驳,不由得心头气苦,黯然拿开她的手,沉声说:“我身体没事了,你不用放在心上。” 苏淮雪怔怔地瞪着他离开,又是一阵心烦意乱。 他刚退烧,身子还没好,要去哪儿? ***bbs.***bbs.***bbs.*** 书仲绮离开书家,就去找范含征。 范含征待在京师这段期间,都寄住在友人家的别院“静山小筑”里,这时一见好友神魂落魄的前来投靠,便笑吟吟地唤人备妥文房四宝,然后招呼他道:“仲绮兄,我收留你,你就把欠我的十幅画画好再走吧!” 他擤着鼻水,低咒一声。“好啊,我便用这鼻水研墨,再画朵牡丹送你,你赏画的时候记得鼻子靠近一点,肯定别有一番‘风味’。” “恶心,你我是斯文人,岂可开这种不雅的玩笑?”范含征轻摇折扇,带他走进一间静谧雅室。 他一看到床铺,便老实不客气地脱了鞋,倒上床去。头真痛啊! 范含征微微一笑,坐在床沿上,慢条斯理地阖扇说:“仲绮兄,依你所言,你家小娘子会不会……心有所属了?” 书仲绮嗤道:“我园子里只有灵墨和剑山,其他下人都和她不熟,她能喜欢谁?” 范含征一拍折扇,提醒他,“她是剑山找来的,跟剑山是同乡,两个人又走得近……耶,别瞪我,这都是你说的。” “你当剑山是什么人?”他冷哼一声,“他绝不可能背叛我。” 范含征闻言冷笑。“感情这种事,超乎常理,无关身份,更谈不上什么背叛不背叛。好吧,就算剑山无意,可是小娘子要是对他芳心暗许,你挡得住她的心吗?” “你……”书仲绮不禁一呆,无言以对。 范含征按着他的肩头,苦笑道:“我早就察觉你对你家小娘子与众不同,是我无聊,故意寻你们开心,才跟你打那无谓的赌,没事绑你在香坡苑待了一个多月。算我对不起你,你喜欢在这里住多久都随你,我绝不赶你。” “不过呢……”他收起玩世不恭的笑脸,正正经经地劝道:“有什么误会,还是尽早回去解释清楚才好。感情这回事,变数多,起伏大,莫把简单的误会闹到一发不可收拾,否则总有一天,你会后悔莫及的。” 书仲绮皱起眉头,眯起眼打量着他,好像突然之间变得不认识他了。 “范色鬼,听你这么说,怎么好像感触挺深的呀?” 范含征没好气地横他一眼。“我当你是兄弟,才跟你说这些肉麻兮兮的蠢话,听不听随你了。” 书仲绮揉着太阳穴,烦躁地嚷着,“我头痛,你让我睡吧!” 范含征又横他一眼。算了,朽木不可雕,烂泥敷不上墙,当他没说过好了。 ***bbs.***bbs.***bbs.*** 书仲绮病愈之后,当真在静山小筑住了下来。 范含征自从上次对他说了那番话之后,绝口不再提及此事。小筑里偶有文人雅客来访,大伙儿煮酒谈诗,日子过得宁静悠闲,别有一番风情。 在这待了一段时间之后,书仲绮才知道原来好友早就收心了,之前只是为了戏弄他,才待在香坡苑里。 他一方面恨他恨得牙痒痒,一方面也不免好奇,能收服范色鬼的,不知是何方神圣? 感情这种事,超乎常理,无关身份,更谈不上什么背叛不背叛。好吧,就算剑山无意,可是小娘子要是对他芳心暗许,你挡得住她的心吗? 这几天,他脑子里一直萦绕着这番话,反反覆覆,挥也挥不去。 “你家人四处派人找你,你不回去吗?”看他又在发呆,范含征突然问道。 过了半晌,书仲绮才摇头。“我还没想清楚。” 范含征哼了一声。“用想的,能有清楚的一天吗?” “你别赶我,大不了这期间我画的画,全数奉送给你便是。” “那好,你别走,跟我成亲算了,”范含征欣然点头,“反正我孤家寡人,而且有你在,就一辈子吃穿不愁。” “胡扯。”他笑骂,转头看向好友,却发现他嘴上说着浑话,但却一脸孤愁。 看来范色鬼情伤颇深啊!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能令范色鬼黯然至此? “范少爷、书少爷!”屋外,忽有一名家丁大声喊道:“外面有个叫灵墨的姑娘,说要找书少爷,咱们要放她进来吗?” 书仲绮闻言一怔。 “请她进来。”范含征抬头瞥他一眼,不禁奇道:“竟连灵墨也出面了,莫非你家出了什么大事?” “不会吧?”他神色略变,这时也觉得奇怪。 灵墨脸色难看无比,远远走来,一见他便数落,“原来您在这儿,怎么都不说一声呢?我们找您多少天了,您知不知道?” 书仲绮闷闷地问:“什么事非找我不可?” 瞪着这个任性的主子,她叹了一声。“少夫人跟剑山回金陵去了。” “什么?!”两个男人闻言,立即同声大叫。 书仲绮脸色大变,几欲晕倒,范含征忙道:“灵墨,来龙去脉究竟如何,你还不快说清楚!” 灵墨莫名其妙地瞅着他俩,解释,“剑山本来在大少爷身边,后来大少爷那宗案子移交刑部审理了,剑山回家时就顺道去探望少夫人的爷爷。没想到去到苏家,他们正在办理苏老先生的后事,剑山知道苏爷爷走了,就连夜赶回来通知少夫人。” 她喘了口气,又瞪了书仲绮一眼。 “少夫人伤心死了,就求老爷、夫人让她回去奔丧。偏偏少爷突然失踪,我们找您找了好多天,少夫人待在房间里天天盼、天天哭,最后实在等不住了,老爷才叫剑山护着少夫人先回金陵,我们接着找您。” 他听完,脸容不禁变得十分苍白。 苏老先生是淮雪唯一的亲人,她就是为了爷爷才卖身的。如今她爷爷走了,她会有多么伤心? “这时候陪在少夫人身边的,应该是少爷才对,您怎么躲得不见人影,让少夫人一个人这么难过呢?”说到这儿,灵墨便红了眼眶。 “他们走多久了?现在追上去,还来得及吧?”范含征问。 她保守的猜测道:“他们应该快到金陵了。” 书仲绮这才如梦初醒,着急了起来。“我们快走吧!” “马车、行囊都备好了,就停在家门前,只等您上车。” 书仲绮点点头,立即火速赶回书家,和灵墨登上马车,往金陵飞驰而去。 ***bbs.***bbs.***bbs.*** 马车外飘起了一阵白雪,这是入冬以来下的第一场雪。 书仲绮把手伸出窗外,迎着雪花,又想起第一次见到苏淮雪的情景,那时他对她惊艳不已,而她则是既羞涩又不安。 他不喜欢大妞这个俗气的名字,见她肩头残着余雪,又因为她来自秦淮河畔,就帮她改名叫淮雪。 “少爷,吃点东西吧!” “我吃不下。” 他望着窗外的景物,眼里却全是淮雪的一颦一笑。 她不太喜欢笑,平时拘谨又文静,总是小心翼翼的,像只受惊的白兔。其实她的笑容很美,像花儿绽放的瞬间,让人又惊又喜,深深着迷。 她的每一个笑容,都深植在他脑海里,现在回想起来,只要能再看到那样的笑容,叫他做什么都愿意。 “少爷,你都不吃东西,这样是不行的。” “我吃不下。” 他推开灵墨递来的包子,不禁又想着淮雪。剑山有没有好好照顾淮雪?淮雪有按时吃饭吗?见到她爷爷了吗?她还在哭吗? “少爷,您总要留些力气,照顾少夫人吧?”她把包子塞到他手上,喝道:“吃下去。” 书仲绮只好咬了几口,如同嚼蜡似的,勉强把食物和着口水,一并吞进肚子里。 ***bbs.***bbs.***bbs.*** 他们马不停蹄的连赶了几天几夜,书仲绮和灵墨吃睡都在车里,马儿跑累了,就沿途买马换上,日夜兼程的赶路,只求早一日抵达金陵。 这天,终于到了。 马车驶入一条飘着鱼腥味的小路,书仲绮不禁好奇的左盼右看。这就是淮雪成长的地方? “是这个渔村吗?” “嗯。”灵墨点点头,“我们下来问问。” 书仲绮点头同意,便请马夫停车,双双下车问路。 灵墨沿街挑了一个渔贩问:“请问一下,这附近有没有一户姓苏的人家,正在办丧事呢?” 渔贩搔搔头,表示不知,她微感失望,正要转身再找其他人,书仲绮却拍着她的肩头,道:“不必问了。” “咦?” 灵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苏淮雪一身缟素,哭红双眼,在街道另一头,步履蹒跚的走着。 恒剑山一路扶持,漫天雪花飘在两人身上,她娇弱的身躯几乎完全被包裹在他怀里。 恒剑山,就像座稳当高大的靠山,默默守在她身边,为她挡风避雪。 书仲绮眯起眼,嘴里呼出的白雾几乎模糊了视线。远远望去,他俩相互依偎的模样,仿彿全世界只剩他们两人。 他的心顿时被狠狠掏空了,胸口绞得疼痛不已。 “少夫人!少夫人在前面,我们走吧!” 灵墨不明所以,还向他们挥起手来。 “您终于来了。” 恒剑山把苏淮雪送到他手上。 书仲绮抱住孱弱的妻子,她憔悴得就像个破碎的娃娃,失魂落魄,双眼布满血丝,泪水还不停的从眼角滑下来,流淌在冰冷的脸颊上。 “对不起。”他难过的抱紧她,忍不住陪她一块儿红了眼眶。 苏淮雪软绵绵的靠在他怀里,虚弱得站都站不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爷爷的灵堂设置何处?” “为什么这么问?”她本来软倒在他胸膛上,闻言立即僵起身子,抬头看他。 书仲绮凝视她憔悴的脸。 “我来晚了,但还是该去祭拜……” “不,不要去!”苏淮雪突然激动的抓着他的手臂,死命摇头。 他顿感茫然,低声问:“为什么?” 她鼻头一酸,又哭了出来。“去了,要用什么身份祭拜呢?” 书仲绮心头一震,颤声道:“我是你丈夫啊!” “不是。”她缓缓摇头,悲凉不已的低声说:“你不是。” 书仲绮心中登时凉了半截,拥着她,一时心乱如麻。 “谁说不是?” 她苦涩地仰起脸。“我是你用钱财买来的,你是主子啊……求你,别去了,我爷爷若地下有知,看到你我这样的关系,他不会安心走的……”她摇着他的手臂,苦苦恳求着,“求你别去……别去。” 书仲绮呆若木鸡的看着她,而她过于激动,哭着哭着,竟然晕倒了。 “淮雪……”恒剑山紧张的往前跨了一步。 而书仲绮在紧要关头将她横抱起来,没让她受到一点儿皮肉伤。 他深深吸了口气,面无表情地命令。“回山月渔雪阁休息。” “这样好吗?”灵墨十分不安的问。 书仲绮只是摇摇头,不欲多言。 他紧紧抱着心爱的女人,走在茫茫白雪中,像个无主孤魂,步履蹒跚,胸口空空荡荡的,心痛得已经没有丝毫感觉了。 淮雪,原来在你的心里,我依然是主子吗?我们之间只有这样吗?也许一开始是吧。可是,拜完天地之后,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全都是真的。你是我的妻子,我所认定唯一的妻子,要和我走一辈子的女人啊! 第九章 回到山月渔雪阁,苏淮雪一直昏睡不醒,找了大夫来看,说她是体质虚寒,伤心过度,又太过疲累所致,于是开了些补方就走了。 “灵墨,你照顾她。” 书仲绮把她安顿好了,便退出卧室,问起恒剑山,“灵堂设在何处?” 恒剑山回道:“苏老先生已经下葬,灵堂刚刚撤走。” “那带我去坟上祭拜一回吧!” “是。” 他披麻带孝,以孙女婿的身份到坟前跪拜祭悼。苏家人面面相觑,都觉得奇怪,但见恒剑山恭敬的随侍在侧,一语不发,暗自猜想他身份非凡,更不敢出声询问了。 “少夫人以前的居所就在附近,少爷要去走走吗?再过不久,那间屋子就要被拆了。” “好。” 离开坟地,书仲绮跟着恒剑山走入渔村,一路上都飘着一股腥咸的气味,恒剑山走到一处破废茅庐前,伸手一指。 “这里。” 书仲绮上前把门推开,屋内结满蛛网,这儿已经没有人居住了。屋子里也没什么东西,左边一张床,床尾摆着渔具,中间有张桌子,右边有一道长长的布帘,布帘后又有一张床,一只绣架。 这,就是淮雪的房间吧。 他走到床头,坐在她以前睡的床上,胸口又是一阵窒闷难受。他过惯丰衣足食的日子,淮雪往日的生活,是他完全无法想像的。 “要回去了吗?”恒剑山问。 “等等。” 他脚步移动,不小心踢到床下一块东西,发出一阵声响。他好奇的低头往床下一看,发现一只木盒。 恒剑山立刻跪下来取出木盒,仔细拍掉灰尘,这才把木盒打开。 盒子里都是小孩子的玩意儿,有一只精美的缎面娃娃、一把细致的小木梳,还有一些童玩。就算是小孩子的东西,这些物品和茅庐的破败景象仍然十分不衬,这是小康以上的人家才能拥有的物品。 “一定是少夫人的东西,她小时候家境还好,十岁时父母经商失败,被债主逼死了,她才跟着苏老先生,从此就在附近的绣花弄工作。前几年,老先生开始痴呆,她才离开绣坊,独自在家刺绣赚钱,以便照顾老先生。” 书仲绮听得喉头有些干涩,点点头,“回去吧!” 恒剑山把木盒塞回床底下,随后关上房门,默默走在他身后。 “别跟淮雪说我来过。”他转头吩咐。 淮雪是他的妻子,可剑山却比自己更了解她的一切,走这一趟,仿彿走过淮雪之前坎坷的人生。 书仲绮眼眶微红,想起苏淮雪一身愁骨,眉眼间总带着几分寂寥萧瑟。他曾经多么迷恋那股没来由的哀伤,却不曾想过那样绝美的风情,是经历何种岁月缓慢煎熬而成的。 淮雪啊…… ***bbs.***bbs.***bbs.*** “她醒来过吗?”书仲绮摸着苏淮雪沉睡的脸庞对灵墨问道。怎么一见到她,他就心痛了? 灵墨摇摇头,叹了一声。“即便睡着,少夫人的眼泪还是流个不停,不知道眼睛会不会哭坏了。” “明天问问大夫。” “是。” 不愿打扰他们,她悄然退出房间。恒剑山在外头等着她,她还有好多话想跟他说呢! 书仲绮卸下外衣,躺在苏淮雪身边,默默看着她的脸,陪伴她。 她脸上淌着泪痕,一直翻来覆去,睡得极不安稳,直到突然碰到他的身子,似乎是认出了他,这才叹息着翻过身,摸索着他的胸膛,迷迷糊糊的投入他怀里。 “淮雪?”他迷惑地任她密密实实的搂着,明知不是时候,还是禁不住意乱情迷,暗暗喘了口气。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书仲绮低头看她,发现她睡得很沉,小脸枕在他臂弯里,表情信任而满足,深锁的眉心也渐渐放松下来。 静静拥着她,他一时百感交集。自己当初没有亲手安顿她唯一的亲人,当她最痛苦的时候也没有陪在她身边,怎么配当她丈夫? “就算是这样,”他轻吻着她的额头,黯然低语,“我也不会放你走,你是我的妻子,本来就是属于我的。” 他收拢双臂,紧紧搂着她,紧紧搂着。 ***bbs.***bbs.***bbs.*** “少爷,少夫人来了。”灵墨走进亭子里,禀道。 “嗯。”书仲绮回过头,对妻子淡淡一笑。 苏淮雪走进湖影亭,静静地瞅着他。 他笑道:“陪我在这儿吹吹风好吗?你看,夕阳洒在水面上,多美。” 苏淮雪转头看着水面,夕阳在她脸颊罩上一层耀眼的金粉,驱走了脸上的苍白。 书仲绮挽着她的手,心底依然隐隐作痛。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醒来之后就不再哭泣。她的个性本来就文静,大伙儿见她能吃能睡,气色也慢慢恢复了,还以为她心情已经渐渐平复,却没想到她从此不再开口说话,好像一夕之间变成哑巴了。 找了大夫来看,只说她这是心病,是心里受创太大造成的,或许只是暂时的,急不来,也不能勉强她。 “坐吧!”书仲绮把她按在倚栏边坐着,拢紧她斗篷上的领口。 她抬头对他笑了笑,他接着也在她身边坐下。 “我们就是在这座亭子里拜堂成亲,你认得出来吗?那天天空飘着雪,湖心泛着薄雾,你头上盖着盖头,拜完堂就回房了,什么都看不到吧?” 她若有所思地伸手倚在栏杆上,不置可否。 “如果从头再来一遍,你还愿意嫁给我吗?” 书仲绮侧头凝睇,苏淮雪惊讶地看着他,既不点头,也不摇头,过了好半晌,索性转头把下颔搁在凭栏的手肘上,看着湖面,来个相应不理。 “真是自讨没趣。”他苦笑着自嘲,神情登时有些受伤。 她仍旧咬着唇,故意不去看他。 “这样也好,”书仲绮又冲着她笑,“你不说,我才不会听见不想听的话。” 苏淮雪闻言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既然你不说话,那就我说好了。”他咳了两声,柔声道:“你知道我有两个妹妹,三妹淑弦已经嫁人了,最近生了一个女儿,四妹季绫,她大概一辈子也嫁不掉。” 苏淮雪听了噗哧一声,忍不住笑了。 书仲绮也笑了,伸手拨去她脸上的头发,接着道:“咱们家族里还有许多女眷,又有大大小小许多丫鬟,长大之后跟着兄长出入秦楼楚馆,结识的女子更多。” “我从小就会哄妹妹们开心,又觉得女孩儿家文文秀秀的,赏心悦目,自然也对她们个个和和气气的。久了,人人都说我是情场浪子,说我骗死人不偿命,你瞧我有吗?” 苏淮雪笑得花枝乱颤,指着他的鼻子,用力点了个头。 “连你也……”他捣着心口,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 她笑着捶了他一记,书仲绮便把她抱到怀里,恶狠狠的亲了她一口。她伏在他怀里,又低笑一阵。 等她笑完,他才接着往下说:“我是个糊涂虫,哄女孩子哄惯了,就分不太清楚哪一个是真心喜欢,哪一句是随口说说。所以后来,当我认真爱上一个女子时,竟然笨得没发现。我以为自己对她的感情很普通,就像平常对女孩儿那样对待她,当然不是对她不好,但也没特别把她放在心上。” 他深深凝视她,“可是,其实我错了,我早就爱上了她,当我发现的时候,她在我心中已是独一无二,没有任何人能取代。” 夕阳早已西沉,晚风吹拂着苏淮雪苍白的脸,她的笑容不再,挣开他的怀抱,低垂着头,不知所措,也不愿看他的脸。 书仲绮低头瞧她,心脏怦怦跳个不停,脸上也没有丝毫笑意。 “我很后悔用买卖的方式得到你,又懊恼唯有如此,才有可能和你相遇。如果苏爷爷还在世,我自当放你回到爷爷身边,再堂堂正正的登门求亲,锣鼓喧天的迎娶你回来。现在再说这些好像迟了……我觉得自己很对不起你。” 他拉住她冰凉的手,小心翼翼地包覆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 苏淮雪胸口起伏,慌乱的摇头。 伸手摸摸她的脸,他柔声道:“没关系,你不想说,就什么都不用说,我不会期待你立刻回应我什么。等再过一阵子,你愿意把我当做真正的丈夫,我们再一起去祭拜爷爷,他地下有知,就能放心的走了。” 她感动得伸手抱紧他,忍不住嘤嘤哭了起来。 “不要哭,不要哭。”书仲绮退开她的怀抱,伸手拍拍她的脸颊,用拇指擦掉她的满脸泪痕,“当心把眼睛给哭瞎了,就再也看不到我了。” 苏淮雪吸吸鼻子,双手忽然环上他的颈子,拉下他,仰起脸,深深吻住他的唇。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吻他,书仲绮整颗心都化了,再也压抑不住满腔情思,热烈地回吻。 汹涌的感情和欲望一并席卷而来,他们攀附着彼此,宛如两个双双溺水的可怜人,急欲从彼此身上得到解脱。 苏淮雪紧紧攀着他,樱唇微启的喘息着,书仲绮情生意动,立即抱起她就往亭外走去…… ***bbs.***bbs.***bbs.*** 本来丧事一处理完,当即动身回家,但书仲绮顾虑到妻子目前的状况,不愿她舟车劳顿,而山月渔雪阁静谧闲雅,正好适合修养生息,于是就暂时在这里住下。 “少爷,家里送来一封信。”灵墨拿着信走进书房。 书仲绮正在桌前研墨,闻言不禁抬头道:“这么巧,我正要写信回去。” “听说是快马加鞭送来的,还是先看看好了!”她连忙把信交给主子。 他展信来看,看完,脸色立时变得难看了起来。 “怎么了?” “爹说,皇上下了一道密旨给我,叫我和淮雪马上赶回去领旨覆命。” 到底是什么样的密旨,信里并没有透露,只是特别交代,淮雪一定要跟他一起回去,不得在金陵逗留。这真是奇了。 “我又不是朝中官员,下密旨给我做什么?”他喃喃念道。 灵墨机灵的问:“既然如此,要尽快回去喽?” 他若有所思的点头。“你去张罗吧!” 灵墨随即出去准备,书仲绮也起身回房。 淮雪还不能开口说话,回去又要解释一番了。他想着便叹了口气,接近卧房时,脚步突然停了下来,不敢置信的瞪着门口的两道身影。 恒剑山正站在房门外对苏淮雪说话。 他握紧拳头,不假思索的退开几步,隐身在假山绿树里。 定睛细看这一幕,发现自己的妻子仰头看着剑山,笑得灿烂无比,书仲绮随即转身离去,茫然失神的走在花园小径上,一时不知该走往何处。 他们这几天恩爱缠绵,他还以为她终于毫无保留、全心全意向着自己了,为什么她还和剑山暧昧不清?而自己又为什么要躲?为什么是他躲? 书仲绮呆坐在花园石椅上,冷得全身直打哆嗦。 不会的,剑山是什么样的人,他还不清楚吗?剑山不会背叛他的。 既然不会,他为什么要避开? 为什么不走上前问他们在聊什么? 他头痛的按着太阳穴,理智偏偏敌不过猜忌,脑子里不断闪过无数个片段,那是他压抑在内心深处,最深沉的猜疑—— 淮雪隔着书房漏窗,痴看剑山…… 淮雪和剑山并肩站在花园里修剪花木,相视微笑…… 漫天飞雪中,剑山高大的身形包覆着淮雪,相互依偎…… ***bbs.***bbs.***bbs.*** 皇上突然莫名其妙的降旨给他,书仲绮不敢耽搁,于是马不停蹄,日夜兼程赶回京师。 书家两老早就如坐针毡,这会儿见到他回来,总算松了口气。 “淮雪也回来了吗?” “我让她先回木樨馆休息了,不必叫她吧?” 书老爷摆摆手,不以为意,似乎也不是认真关心她。 书仲绮古怪的扬起眉。好端端的,爹竟先问起淮雪,真是奇怪。 “什么密旨?究竟怎么回事?” 书老爷点头道:“皇上命你和淮雪在三个月之内,以‘鸾凤和鸣’为题,绣一幅仿画绣做为公主出嫁的贺礼。这是一份贺礼,也是一份惊喜,皇上要你们夫妻秘密完成,不可泄露风声。” 书仲绮怔忡半晌,肩膀登时垮了下来。“为什么找我?” 书夫人和悦地笑说:“你不是送了一幅仿画绣给范含征吗?这幅画后来辗转传到皇上手中,皇上爱不释手,公主也十分喜欢。后来听说图样出自你的手笔,绣功出自你的夫人,看图上双鹊绣得恩爱无双,就猜想你们必是一对鹳鲽情深的夫妻。” “公主成亲在即,忍不住艳羡起来,就向皇上求讨此画。皇上舍不得送她,又不忍心公主失望,所以要你们夫妻联手,再绣一幅仿画绣送给公主。” 书仲绮听完,脸色顿时有些苍白。“我不愿意。” “啊?”书夫人脸色微变,迟疑的问:“这是皇上圣恩,也是喜事一桩,你的画功早就得到皇上赏识,淮雪的绣功又得到皇上垂青,这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福气,为什么不愿意?”她还以为他们夫妻俩接到消息,一定会惊喜万分呢! 他俊容萧索,神情也有些落寞,闻言,只是淡淡回道:“淮雪的爷爷过世,她伤心过度,体力和精神都还未回复,视力也有些衰减,我不想让她做这些劳神伤眼的事,请爹娘帮我回绝吧!” 书老爷闻言喝斥,“胡闹!这是皇命,岂能说回绝就回绝?” 他沉吟片刻,又道:“再不然,用画代替行吗?或是我绘图样,另外找个绣工来绣?” 书夫人烦恼的皱起眉头。“公主属意的是你们夫妻两人合作的仿画绣,再说皇上已经开了金口,能让你讨价还价吗?” 他有气无力的叹了一声。“淮雪已经不能开口说话了,我不想眼睁睁看她再失去眼力。” “淮雪不能说话?!这是怎么回事?” 看见母亲惊讶莫名,他便把原委解释一遍。两老听了,都面面相觑,忍不住暗自叹息。 书夫人凝望儿子,更是心疼不舍,她早就觉得淮雪太过单薄,面相清秀有余,却福泽不深。难怪仲绮此次回来,整个人好像瘦了一圈,一副身心俱疲的模样。 “绮儿。”她缓下脸色,柔声劝道:“还是叫淮雪绣吧,不是爹娘想逼她,只是若另找绣工,岂不是欺君?万一被发现了,欺君之罪非同小可,如果累及全家,那要如何是好?” 书仲绮无奈的然看着母亲,摇头拒绝,“皇上是个风雅多情的人,不会轻易杀死才学之士,否则我屡次拒绝画院征召,皇上早就杀我几十回了。请爹把原委告知皇上,皇上未必会论罪的。” “君心难测啊!”书老爷没好气地瞥他一眼,“这只是你的推断,如果这次真的触怒了皇上,皇上要将你问斩呢?” “斩就斩吧!”书仲绮摸摸鼻子,满不在乎地笑着。 “绮儿!”书夫人忍不住着急的斥责,“真不像话。” 他仍是吊儿郎当的笑着。 “这件事该怎么办呢?” “急什么,天大的事,也等我一觉醒来再说。”书仲绮伸伸懒腰,捶着肩膀,懒洋洋的问道:“我已经知道是什么事了,可以回去了吧?” 书夫人仍不死心的婉言相劝,“依娘看,还是叫淮雪绣吧!她的身子看要怎么调养,灵芝也好,人参也罢,爹娘都会供她最好的,只要在三个月内绣完这幅画,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他闻言忍不住侧头瞧着娘亲,讥诮的一笑。“有几个臭钱,还真了不起呀!” “你这是什么态度!”书老爷喝道。 书夫人则是又气又难过,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 书仲绮自知过份,便沉着脸不再说话。 很多事是没办法用钱来衡量的,以前他不觉得,连淮雪也是用钱买来的,可现在他却恨极了自己以前的满身铜臭、自以为是。可是对父母,他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他不认为他们会理解自己的想法。 书仲绮转头正要离开,却见妻子静悄悄的站在门外,不禁愣住。 “你来做什么?” 苏淮雪痴痴望着他,脸颊被晚风吹得有抹病态的红。 他见了立即走上前,拉起她的手就往木樨馆走去。 她顺从的任由他牵着,一路上静默无语。 书仲绮心神不宁的转头看她一眼,却见她眼眶里水盈盈的,积满了水气,一脸欲语还休。 “怎么了?”他停下脚步,回头捧起她的脸,柔声询问。 苏淮雪定定地仰着脸瞧他,脸上写满忧虑。 猜到她的心思,他烦躁的吐了口气,安抚的说:“我会想办法的,你别担心。” 她摇摇头,反手摇晃他的手,一颗眼泪沿着脸颊滑下来。 “别哭,别哭。”书仲绮搂着她苦笑,“你怎么这么爱哭?害我老把这两个字挂在嘴上。” 她固执地摇晃着他的手,眼泪仍旧掉个不停。 “你在用眼泪威胁我?”看穿她的意图,他不禁板起脸,凝重地盯着她,“你想为公主绣那幅画?” 苏淮雪点点头,这才破涕为笑。 他忧心的道:“只有三个月的时间,未免太仓促了,说不定还要日夜赶工,既劳神又伤眼力。” 她微微一笑,摇摇头,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 “可是我介意。”他无力地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好吧,我只有一个条件,如果我叫你休息,你得依我。” 苏淮雪马上用力点头。书仲绮又叹了一声,牢牢抱着她,吻着她的额头。 月色笼罩在两人身上,月光朦朦胧胧的圈着他们,像是一对谪仙。 他爱极了她这模样,索性横抱起她,低笑道:“怎么轻得像块绸缎似的,我真怕风一吹来,就把你送上广寒宫了。” 苏淮雪揽着他的颈子,心头暖暖的,只是微笑不语。 第十章 书仲绮愿意领旨,书家两老都松了一口气。隔天灵墨便整理好绣架,绷上绣布,笔墨颜料齐备。书家还延请大夫来帮苏淮雪把脉,什么珍贵补品都备妥了,只盼她能如期绣完。 可千算万算,却料不到这一回,运笔如神的书仲绮居然画不出来。 夫妻俩并肩坐在绣架前,默默看着画布,书仲绮突然垂倒在苏淮雪身上,叹了口气。 木樨馆里依然落英缤纷,一样的绣架、笔墨,一样的人儿偎在他身边,一切都跟从前好像没有丝毫不同。以前他只要一提起画笔,就神采飞扬,一挥而就,可现在—— 尽索枯肠也画不出一撇。 苏淮雪见他一脸苦恼,便伸出白葱似的纤纤玉指,滑上他的脸颊,像一对翩翩粉蝶在他脸上飞舞,轻轻柔柔来回抚慰着。 书仲绮微微一笑,随即闭目享受起来。 他的心境跟以前已经不同,所以没办法画了。 以前他呆头呆脑的,不明白自己的感情,什么都不知道,眼里只有她一个人,满心以为淮雪眼里不可能还有别的。 笨虽笨,心情却是欢畅的,沉浸在恩爱幸福里,脑中毫无杂念。 可如今他发现自己爱上她后,却再也摸不透她。淮雪仍然柔情款款的待在他怀里,可是他却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之前直至她爷爷过世之时,她都还当自己是主人,仿彿以前的恩爱都是镜花水月,都是假的。 那么现在呢?她心里有他了吗?她对剑山又是如何看待? 他变得越来越在意淮雪,而她至今仍不能开口说话,他更是心痛难忍,皇上却偏偏要他画什么鸾凤和鸣…… 这叫他怎么画得下去? “淮雪,我累了,陪我回房小睡一会儿好吗?”书仲绮可怜兮兮地恳求。 苏淮雪点点头,陪他起身。 随侍在侧的灵墨,见他们这天又要放弃,不禁皱眉相劝,“少爷,您越晚画好,少夫人能绣的时间就越少了。时间有限啊,如果您这边拖得太晚,以后可就苦了少夫人。” 书仲绮忍不住横她一眼,咕哝道:“废话,我当然知道,还用你说!” 苏淮雪也对她摇摇头,便跟夫君回房了。 “我好没用,画都画不好,也没能好好保护你,你都够难过了,还得刺绣……这么辛苦到底是为谁忙啊?还不如离开这个家,离开京城,回乡下捕鱼、画画、刺绣,过着平平静静、再也没人打扰的生活。” 书仲绮仰头倒在床上,掩不住满怀伤感,失意的转头对妻子苦笑。“要不是我,你就能陪你爷爷度过余生,送他走完最后一程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你不能说话,都是我害的。” 苏淮雪眼眶发红,伸手按住他的嘴唇,不让他再说下去。 自己果然说到她的痛处了。他懊恼的翻身搂住她,闭上眼,什么都不说了。 两人各怀心事,搂抱着彼此,双双逐渐睡去。 直睡到半夜,书仲绮隐约听见哭声,才逐渐清醒过来,一转头就发现是枕边人在哭,还哭得满脸泪痕,不禁吓了一跳。 “淮雪,醒醒,你作恶梦了。” 苏淮雪冒了一身冷汗,额头上的头发都湿透了,经他连连摇晃,才将她摇醒。她一睁开眼睛,就立刻抱紧他,嘤嘤哭了起来。 “没事了,没事了,有我在……”书仲绮抱她坐起来,柔声安抚着。 她哭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止住眼泪。 他担心地抬起她的脸,仔细抹去她额头上的汗水,他喃喃的说:“究竟梦到什么,怎么哭成这样呢?” 她紧紧抓着他,张开干涩的嘴唇,几番开阖,吃力地说:“仲……绮……” “什么?!”他浑身一震,忍不住使劲抓住她的手臂,又惊又喜的颤声道:“你能说话了?” “不要……离……开……我。”她已经好一阵子不曾开口,此时说起话来,就像高龄老妪般干哑枯涩,一字一顿慢慢说来,辛苦无比。 “你……”书仲绮忽然悲喜交集,揭开床幔,往外头高喊,“灵墨,快来!” 门外传来灵墨微弱的回应,他回头抱着苏淮雪,犹如身在梦中,惊喜讶异,简直不敢置信。 “淮雪,你说话了?你说什么,再说一次好吗?” 恶梦中的情景仍在脑中盘旋,她泪痕未干的瞅着他,轻咳两声,又试着开口说话,“别……走,我……爱你。” 这回,她的嗓子已不若刚才干渴,音色渐渐柔软了些。 “你爱我?你说你爱我?!” 书仲绮听得心花怒放,既高兴她能够说话了,又欣喜自己的感情终于获得回应,他飘飘然的低头就吻住她。 灵墨偏偏此时推门进来,撞见他们吻得火辣缠绵,不禁脸红心跳的伸手掩面。“少爷,您叫我进来看你们亲热呀?” 他身形一震,这才转头吩咐,“淮雪说话了,去拿些润喉的汤水来。” 灵墨闻言一愣,立时拍手笑道:“这就来。”说罢,马上飞奔而去。 苏淮雪和书仲绮相视而笑,彼此都有些如梦似幻的感觉。 “你再说话给我听,好吗?”他的眼里尽是温柔。 她赧着脸,又咳了两声,努力开口,“说……什么……好?” “再说一次你爱我。” 她的脸更红了,依言说:“我……爱你。” 书仲绮俊眸里都是笑,眼睛弯弯的,笑得心旷神怡,幸福而满足。 苏淮雪见他如此,喉头不禁有些哽咽。 灵墨不久就回来了,兴奋得脸蛋儿红通通的,还张罗了一桌子饭菜热汤、茶酒水果。 “这么快?不过叫你端个茶水,怎么一下就弄出这么大一桌?” 她笑道:“谁叫你们整天不吃,光顾着睡,我是怕你们半夜醒来饿了,一直准备着呢!” “好,乖。”书仲绮点头称许。 见他俩下床用餐,灵墨便不再打扰他们,回房去休息了。 苏淮雪喝了几口茶水,吃了些菜,喉音便慢慢恢复。 他们睡了一天,都精神饱满的,书仲绮便拉着她到书房里,坐到绣架前。他接着走到桌前点起烛火,书房里登时橙黄明亮了起来。 “这么晚了,要做什么?”她摸着绣架,好奇的问。 “既然我们都睡不着了,干脆把画画好。” “现在?” 书仲绮侧头冲着她笑,眉宇间神采焕发,仿彿换了个人似的。 苏淮雪柔情似水的凝睇着他,便不再多言,站起来帮他调和颜料。 “想到要画什么了吗?” “嗯。” 在绣架前坐定,书仲绮随手挥洒,意随笔到,专注地埋头绘画。不知不觉中,天色渐渐亮了,窗外升起一抹灰蒙不明的黯蓝色,鸟鸣声纷纷啁啾响起。 畅快淋漓的落下最后一笔,他总算放下画笔,深深吐了一口气。 “你看如何?” 这幅画,以山水奇石为景,一对凤凰远近相望,各自独立。 近处的雄鸟与远处的雌鸟遥遥相对,雄鸟姿态潇洒,顾盼自得,然而望着雌鸟的眼神却是温柔缱绻。两只神鸟目光交会间,万千情意俱生,令观者无不欣羡。 “真美。”苏淮雪喃喃念着,不禁羞涩了起来。 这对凤凰,画的分明就是他们,他藉着图画倾诉情意,她岂能不知? “喜欢吗?”书仲绮瞅着她,笑眯了眼。 她轻轻点头,红着脸,含糊地称赞,“那份又惊又喜的姿态,极是传神。” “是吗?”他负手闲立,同样满意极了。 “接下来,就是我的工作了。” 苏淮雪取出绣花针,低头整理绣线,他便乖乖的待在她身边,陪她一块儿绣画。 日光渐渐洒满庭院,透过窗棂进屋子里来,书仲绮把窗户全打开了,迎进一室明亮。 此时灵墨已起床,在卧室寻不着人,便来到书房,发现绘画已经完成,不禁喜形于色。 “恭喜恭喜,真是柳暗花明啊!” 书仲绮和苏淮雪对看一眼,均有恍如隔世之感。 生怕两人不忙则矣,一忙便累坏了,灵墨劝道:“休息一会儿再绣吧!” 虽然半夜才吃过东西,但早点既已备好,他们还是吃了一些,之后就到花园里散步。 苏淮雪好一阵子不曾说话,书仲绮本来有一肚子的话想跟她说,此刻,却只是静静拉着她的手,宁静满足,什么都不愿再提。 反倒是她拉着他的手臂,禁不住好奇的问:“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书仲绮淡淡微笑。她昨晚说了爱他,他只要知道这样就够了。 “你昨晚梦到什么了?”他顺着她的意思随口一问。 苏淮雪眼眶略红,低声说:“我梦见你……被皇上问斩了,官差到府里来拘拿你,我哭着追出门去,喊着你的名字,可你却连头也不回……” 书仲绮闻言一愣,接着哈哈大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生气地横他一眼。“这可不好笑。” 书仲绮眨眼笑道:“其实皇上很喜欢我,就算你没绣好,他也不一定会斩我的。” 她闷闷地反驳,“君心难测,怎么能任你随意揣度呢?” “你也担心我画不出来?”他心头暖洋洋的看着她。 “担心你,想安慰你,却又说不出来,喉咙好像被绣线缝死了,发出不出一点声音,我又懊恼又生气。”苏淮雪叹了一声,“昨天你还说了许多丧气话,说什么画都画不好,又说不能保护我,我听了心里难过死了,也许就是这样,才作了恶梦吧!” “我不会再说这些话了,对不起。”因为他自己一时沮丧惹得妻子担心,他柔声道歉。 苏淮雪垂下脸,低声说:“我爷爷的事已经过去了,你别再自责,以后,我们一起回去祭拜爷爷吧!” 他闻言不禁停下脚步,激动的握紧她的手。她的意思是……肯承认他,把他当作真正的夫君了? 苏淮雪羞赧地低着头,不敢抬头看他。 书仲绮不禁微笑。他的妻子,真是害羞拘谨的小娘子啊! “我们休息够了,回去刺绣吧?”她脸红心跳地放开他的手,便往书房走去。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余下的工作,书仲绮实在爱莫能助,只得手痒痒的在她身边绕来绕去。 而苏淮雪定下心来,投入刺绣时,便把他遗忘在一边,他虽颇不是滋味,又无可奈何,只好一直默默守着她,不时嘘寒问暖、端茶递水,权充她的助手,不过此刻这个助手显然不太称职—— “仲绮,你醒醒!”苏淮雪拍着他的肩膀,“你又睡着了,在这儿睡,会越睡越累的,回房间去睡吧!” “唔……我不睡了。”他揉揉眼睛,冲着她傻笑。 瞧见他俊脸上的睡痕,她不禁噗哧一笑。想不到这么大个男人,睡醒却跟小孩子一样迷糊。 “怎么了?”他揉着眼睛问。 苏淮雪摇摇头,把脸转向窗外,微笑道:“你看外面。” 书仲绮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禁张大了嘴,惊道:“这……这……” 桂花园子里,恒剑山居然搂着灵墨,两人极亲密的贴在一块儿,简直浑然忘我,好不恩爱。 他眨眨眼,几乎不敢置信。 他们……他们是一对吗? 苏淮雪笑道:“他们很相配吧!” “配什么?一只哑巴熊和一只小麻雀,能兜在一块儿吗?”他目不转睛地瞪着他们,又回头问:“你早就知道了?” “是啊。”她点头承认。 书仲绮瞪着她,心脏霎时狂跳起来。难道自己之前全想错了?淮雪从来没有喜欢过剑山,一切都是他的误会? “我和剑山,还有件事一直没跟你说。” 书仲绮怔怔地瞪着她,一时又喜又怕,不禁暗自紧张起来。 苏淮雪转头面向窗外,看着恒剑山,接着娓娓说道:“我和剑山是同乡,他在金陵找上我之前,早就打听过我的身世才引我到你面前。也许是同情我吧,他一向对我特别好,平时他话不多,却跟我很谈得来。这次,我们一起回金陵奔丧,一路上孤男寡女……” 突然闭口不言,她转过头迟疑地看着书仲绮。 “你不舒服吗?”看他的神色有些异样,好像随时要昏倒了,苏淮雪不禁着急起来,起身道:“我扶你回房间休息吧!” “我没事。” 书仲绮虚弱地摇摇头,又拉住她的手坐下。“拜托你好心儿,就一次说完吧,你们孤男寡女……怎么了?” “真的没事吗?”她不太放心的确认。 他连连摇头,催促,“你快往下说。” 苏淮雪眨着又黑又长的眼睫,不明所以,只好接着往下说:“孤男寡女,路上多有不便,所以……干脆结为异姓兄妹了。” “啊?”书仲绮瞬间倒抽一口凉气,一时之间好像还难以意会,呆若木鸡了半晌,才如释重负的垮下肩膀,喃喃念道:“异姓兄妹……” “是啊,剑山如今是我的义兄。”不知他为何有此反应,她觉得莫名其妙地睐他一眼,“剑山说,我和他身份有别,他毕竟是书家的家仆,而我是你的妻子,所以结义之事不必声张,兄妹情谊放在心里即可。” 书仲绮闷哼一声,突然古怪的低着头,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苏淮雪皱起眉头,不解地盯着他瞧。 他本来是闷着头笑,笑着笑着,居然不可抑止的捧着肚子狂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溢出来了。 “什么呀……”她被他搞得更加糊涂了,可见他笑得开怀,就忍不住跟随着微笑了起来。 书仲绮揩揩眼泪,握紧她的手,努力收敛起笑意。 “不要管他们了。”把玩着她的小手,他忽然柔情满溢的问:“淮雪,你是什么时候爱上我的?” 书仲绮深深凝视她,唇角噙着笑意。她闻言不禁赧红了脸,羞涩地抽回自己的手。 “不能说吗?”他伸手牢牢握住她的手,笑眯了眼。 苏淮雪横他一眼,又低下头,微微一笑。“打从初见面那天,你披了一件貂皮斗篷在我身上,帮我取了一个名字,那时候起我就喜欢你了。” 她的头越垂越低,轻如羽絮的低语,却承满了沉厚的情意。 “之后,我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喜欢你一点,直到有一天,当我发现自己爱上你的时候,其实已经爱得很深了。” 终于从害羞的娘子口中听见完整的告白话语,书仲绮被撼动了心,心湖激荡不已。“淮雪……” “别再聊天了,”她微觉尴尬,便抽回自己的手,低声提醒,“再聊下去,就来不及如期绣完了。” 话一说完,她马上收拾心情,重新捻起绣花针,一针一针专注地埋头刺绣。 书仲绮深情地凝视她,静静的陪在她身边。 微风吹进窗内,飘进几许桂花,也拂乱了她身后的发丝,他仔细地顺平她的头发,忍不住低头轻嗅满身香气,心里充满平静、幸福与满足。 以后任何什么时候,他都要留在她身边,再也不离开了…… 尾声 冬去春来,雪尽花开,三月之期转眼飞逝,书仲绮和苏淮雪联手制成精妙绝伦的仿画绣终于送进宫中,皇上特地选在早朝时展开,与文武百官一同欣赏。 捧画在手,他忍不住惊叹连连,“这对凤凰,仿彿即将破画飞翔,究竟是如何画来的?” “瞧这绣功栩栩如生,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深情的凤眸!”皇后亦是叹服不已。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公主忍不住艳羡低语,“书二郎和他夫人,不知是一对怎样恩爱的夫妻,真是羡煞人也!” 是啊!皇上和皇后相视一笑,均有同感。公主与驸马如能恩爱若此,他们两老也就能放心了。 “恭喜公主殿下,得此佳画,乃大婚吉兆啊!” 众臣群起相应,贺声不断。 皇上龙心大悦,随即慈爱的低头垂询,“书翰林,书二郎如今何在?何不亲自送画入宫呢?” 被点到名的书老爷,诚惶诚恐的垂首回应,“禀皇上,小犬顽劣,已偕同妻子云游四海去了。” 这小子眼里根本没有父母,绣完绣画之后,连一天也不肯多待,就带着妻子、奴婢一起离家了,说是怕再有人登门求画,干脆避远一点。 “是吗?”皇上难得露出一丝宽容的笑意,“随他们去吧!如此神仙眷侣,正该随心所欲、不受人间拘束。朕赐书二郎与其妻,天上人间,恩爱永恒,永世不得分离。” “皇上圣恩浩荡……” 群臣赞颂喝采不绝于耳,宫廷里繁梦似锦,虚名浮利,从来不曾稍减。 不过,这和远在秦淮河畔,闲卧垂钓的小夫妻又有什么关系呢? 苏淮雪轻手轻脚的走到船头,揭开书仲绮头上的斗笠,见他躺卧在船板上睡熟了,不禁微微低笑。 “相公,你这么一睡,怎么知道鱼儿上钩了没有?” “我又不缺鱼吃……钓鱼只是图个趣味而已。” 他懒洋洋的撑起上半身,伸手把她一把拉进怀里。 苏淮雪温顺的倚靠在他身上,看黄澄澄的夕阳洒在江水上,波光粼粼,金碧辉煌,只觉比人间最繁华的景象还要灿烂。 他们紧握彼此的手,相视微笑,幸福只在不言中。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