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好伤心!》 楔子 宁静的小乡村,比邻而居的两座小矮房站立在斜阳下彼此相倚,却依旧显得寂寥,或许是夕阳让房屋显得孤独,或许是老旧让房屋显得萧索,但是家的味道依旧浓烈。 放眼望去,整个村落几乎都是这样的房子,在这样的地方,清贫似乎是人民生活的写照,与其说穷,不如说是不宽裕,但至少生活过得去;未必吃得好,但一定能吃饱。 不过也因此,大人汲汲营营的就是谋生,对于孩子,在课业上自然少了一分苛求,完成义务教育,如果没有兴趣于读书,那就工作吧! 可是那不代表父母可以容忍学校老师三天两头打电话,甚至登门拜访,因为自己的小孩一个礼拜五天上课有三天忘记写作业,两天忘记带作业。 于是右边那间小茅屋,就在夕阳日落的美好时分,传出为人母亲的一声怒吼,震动窗枱门户。 「汪巧宁――」 果然母亲的怒吼也可以像是另类的河东狮,只见右边小矮房的房门急急打开,一个穿着国中制服的小女生抱着头窜出门来,嘴里吐着舌头,轻轻呼了一口气,像是庆幸自己跑得快。 不过这声怒吼不大不小,倒是连隔壁左边的小矮房也听到了,只见左边人家也打开窗户,看了看究竟是什麽状况。 小女孩站在庭院前,正在思量究竟要不要回到风暴中心去面对那发怒的女人,但没容她多想,汪母已经自己走出门来;而隔壁季家的妈妈也探出头来,果然在乡下地区,一家打小孩万家响应…… 「汪巧宁,你还敢跑?」 小女生讨饶般的抓着耳朵,「妈妈,对不起啦!」 汪母抓着女儿的衣领,气得说不出话来,女儿不喜欢读书她知道,但是写作业应该算是学生的本分吧!这孩子究竟是怎麽回事?「巧宁,我知道你不喜欢上学、不喜欢读书,但是至少作业要写,老师三天两头打电话给妈妈,妈妈面子很挂不住耶!」 「我……我知道啦!」汪巧宁很无奈,每次写作业她都会睡着,她还宁愿拿时间来帮忙妈妈做家事、洗衣服、煮饭,这些事情都比读书好玩…… 汪母叹气,她知道这个女儿很乖巧,自己工作忙,女儿总会帮忙照料家里的大小事,可以说家里的事从来不用她烦恼。 可是有时候她总会希望孩子多读一点书,至少以后可以不用出卖劳力,可以不用过得这麽辛苦。 「可是妈妈……那些功课,我真的不会做啊!」汪巧宁说得很无辜,好像她真的很无奈一样。 汪母一翻白眼,「那是因为你上课都在打瞌睡……老师也都告诉我了。」 「我……」 又是叹息,「巧宁,你好歹要读一点书,不然以后要怎麽办?难道要跟妈妈一样到工厂做工吗?」 「做工也没什麽不好啊!」汪巧宁大声说着,像是很不喜欢听到人家说到工厂做工的坏话。 开玩笑,她的妈妈就是在工厂上班,很辛苦耶! 「很辛苦的。」 「应该……」小女孩想了想,清秀的脸庞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应该不会比念书辛苦啦!」 「你还敢说……」 这时身后传来另一个母亲的声音,嗓音相当温柔,跟汪母的大嗓门相差很多,「汪姊!巧宁也是很乖的啦!读书的事情慢慢来没关系!」 母女两人转身看向身后,原来是隔壁季家的妈妈,这家人几个月前才刚搬来,汪巧宁还不太认识,不过汪母与季母在同一家工厂上班,自然认识了彼此,两个年龄相近的母亲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汪母笑了笑,拉着女儿,「巧宁,这个是季妈妈。」 「季妈妈好。」 季母笑了笑,「巧宁真的很乖,听说都会帮忙妈妈做家事,真的是很乖的小孩喔!」 汪巧宁笑了笑,看了妈妈一眼,那眼神里颇有「只有你不知道自己女儿好」的意味,让母亲也跟着翻白眼。 「这孩子书也不好好读,我都快气死了。」 可是巧宁的乖巧懂事真的是汪母心中最大的安慰,这大概就是东方的父母吧!有再多的感动、欣慰,都不愿意说出口,总觉得称赞孩子很别扭。 季母站在窗口,看着窗外庭院中的汪家母女,这时,她身后有人走向她。 「妈,是谁啊?」 一个低沉的男性嗓音,声音里透露着成熟稳重,季母让开位子,让说话的人现身在窗口。 「是汪妈妈和她的女儿。」 那个男生就站在母亲身旁一同看向窗外,他看见窗外的母女,当然汪巧宁也看见了他。 露了面才知道,这个男生大概跟她一样也是国中生,可是声音却相当成熟,高高的个头,那张脸孔揉合了男孩的稚气与男人的成熟,清秀中透露着一丝俊朗,是个正在发育中的男孩,跟汪巧宁这个营养不良,还一脸女娃样相比,真的相去甚远。 「巧宁,这是季妈妈的儿子,叫作石谦。」季母向巧宁介绍自己的孩子,至于汪母早就见过她的儿子了。 男孩点了头,看向汪母,「汪妈妈好。」 汪母笑了笑,不忘教训教训女儿,「巧宁,你要跟石谦多学学,人家石谦也会帮妈妈做家事,而且最重要最重要的是,他的功课很好,至少不会写作业写到睡着。」 「妈……」很不满自己母亲总是在给自己泄气。 她的脸红透了,尤其在那个男生的注视下;季石谦的眼神里没有太多情绪,没有看笑话的情绪,也没有太重视的情绪,只是静静看着。 季母提议,「不然以后巧宁可以过来找石谦一起写功课啊!两个孩子彼此照顾,这样我们上晚班时也比较放心。」 汪母拍手叫好,「这样好!就是怕会太麻烦石谦了。巧宁很不专心,做功课都会睡着,而且摸东摸西……」 「妈――」她就这麽一无是处啊? 「石谦,可以吗?」季母问了问儿子。 季石谦耸耸肩,不置可否,算是给母亲做个顺水人情;于是两家母亲就这麽敲定了,决定拜托石谦帮忙教巧宁功课。 「石谦,汪妈妈授权你,这丫头如果不专心,你可以教训她。」 汪巧宁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妈妈就这样将自己给卖了。这算什麽?卖女求荣吗? 她叹息的垂下了头,在两个妈妈热切的讨论声中又抬起头,却正巧对上了他的注视。 她很不怕死的也看回去,一点女孩子的害羞样都没有,这样的她,却引起了他的兴趣。 于是季石谦笑了,笑容很轻、很浅,几乎只有一瞬涌现就消失,然后他转过身离开窗边。 「笑什麽笑啊?」她嘟囔着。 那一刻,他们都没有发现,心头竟然涌现了一种情绪,叫作期待。 第一章 汪家与季家其实有许多共通之处,都是寡母带着孩子独居,汪巧宁与季石谦的父亲很早都因为工作意外而去世了,两家人分别远离伤心地,先后辗转来到这个小村庄。 所以两个孩子自小就相当懂事,懂得怎麽样为母亲分担家务,让母亲专心工作,只是两个孩子用的方式不同。 汪巧宁想,她可以帮助母亲做各种家事,举凡打扫、洗衣、煮饭,样样都行,就唯独读书她真的不行;而季石谦则不同,他知道除了做一个体贴的孩子,母亲对自己还有着更深的期待,而他自己也知道,要脱离现在的生活,只有更努力更专心的念书。 而这两个孩子也各自继承了母亲的个性,汪巧宁开朗洒脱,季石谦温和内敛。这两家人比邻而居,却有着很不同的个性,在那一段成长的岁月中,这两家人可以说是相互扶持、互相照顾。 自从那天两位母亲安排好让汪巧宁跟着季石谦一起读书写功课后,常常五点下课,汪巧宁的任务就是上季家报到,接受季石谦的「监视」。 工厂下班时间晚,大人回到家常常都已经八点多,因此这三、四个小时的空档让两个小孩彼此照顾,其实也是好事。 按下电铃,汪巧宁背着书包,真是无奈到了极点。连着好几天来季家写功课,虽然功课写完了,可是这种日子真的好无聊、好无趣。 而且这个季石谦真的是个很沉默的人,除了教她功课会开金口,大部分时间都是默默的看着他的书。 不到半分钟,就有人前来开门,想当然耳,当然是季石谦。他已经换下了制服,穿着一身运动服,站在她面前。 「嗨……」拖着声,有气无力的说着。 季石谦没说什麽,只是侧过身让她进来。看着她瘦小的身影,背着好大一个书包,心里真是纳闷。 这女孩背着国中书包,怎麽看起来行为与个性这麽像小学生? 关上门,跟着她走到客厅,坐在窗边的书桌前。客厅不大,但该有的都有,书桌,还有一张茶几,可以想见这个家庭的家境。 汪巧宁坐在椅子上,整个人瞬间趴在桌上,一点想拿出作业的念头都没有。 季石谦看着,皱起了眉头。「每天作业都要写到十点多,还不早点开始动笔?」他的音量不大,但嗓音低沉,乍听之下还真像学校老师在骂人。 汪巧宁赶紧坐正,从书包里拿出一本又一本的习作,又是英文、又是数学,握着笔,不停搔着头,开始跟那些外星文字作战。 而季石谦则是坐在她身旁的椅子上,拿着自己从学校图书馆借来的书看着,课内的课本他早就翻烂,有空的时候他会借一些课外书来看。 两个人的背影很专注,但正面看来就可分出端倪──季石谦看书,就如同稳坐泰山,除了手动翻书,眼动看书,其他一动也不动。 汪巧宁虽然眼睛动来动去,但就是不看书;手动来动去,但就是不写作业,她看着那些文字,发现竟然是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 「为什麽未知数要叫作x?」搔头,汪巧宁被习题里的方程式搞得脑袋快要爆炸,人生苦短,干嘛要逼自己学这些东西? 季石谦瞥了她一眼,继续看着自己的书,「你要用a,用b,用什麽都可以代表未知数。只是在英文里面,x有代表未知的意思。」 「是喔!」汪巧宁嘟着嘴,想了想,「难怪每次我考试答桉写错,老师都会给我一个大大的x。」 她自以为聪明,自己为弄懂了什麽大道理不禁在那边沾沾自喜;季石谦则必须控制自己,才不会被她给气死。 「专心写作业。」 「是!」 但是她专心不过五分钟,又开始分心左顾右盼,看了看季石谦,又看看他手里的书,什麽「现代物理学探索」,老天!连书名她都看不懂…… 「你们a段班的是不是每天都在看书啊?」 季石谦又瞥了她一眼,「不是。」 「那你们还做什麽?」 看都不看她,「呼吸、吃饭、睡觉……」 汪巧宁大叫,「那不是跟我一样?」 「我也没说不一样。」 汪巧宁笑了笑,「可是老实说,你真的很厉害耶!我同学都在说你的事蹟,说你才转来一学期,立刻拿下全校第一名,挤进a段班。」 「……」 「我同学还说,现在学校有很多女生都很喜欢你喔……」看着他的侧脸,发现他绝对有这样的本钱。那张如同刀刻般的面孔,挺直的鼻梁、浓密的眉……汪巧宁突然像是发花痴一样,低下头笑了笑,顺便掩饰自己的脸红。 季石谦又转头看向她,完全弄不懂这个女孩到底在想什麽,看着她桌上的数学习题,半个小时过去了还在那一页,还是那一题,难道今天晚上又要到十点了吗? 又过了半个小时,时间六点多,季石谦将手中的书看了个段落,阖上书本,站起身,这个动作当然引起汪巧宁的注意。 「你……你要去哪里?」 「我有事,你赶快写作业。」 「你要去玩喔!你不可以丢下我,不可以丢下我面对这些作业啦!这样太残忍了……」 季石谦忍住气,「我不是要去玩。」 「那你要去哪里?」 「我妈快回来了,我要去煮饭、做家事。」 汪巧宁愣了愣,有点不好意思,自己还诬赖他要去玩;季石谦离开书桌,准备前往厨房,看来他要先煮饭。 这时,汪巧宁似乎想到了一记妙招,她迅速站起身,迅速的跟到他身后,他当然也注意到她的动作了。 「你要干嘛?」 「我们来商量一件事好不好?」 季石谦高了她一个头以上,自然可以用一种近乎审视、打量的眼光看着她,可是这个小女孩眼神里清净纯粹,似乎充满着玩耍的念头。 「我们来交换,我帮你煮饭,你帮我写作业。」 两全其美啊!她擅长做家事,他擅长读书,当然要人尽其才,本来每个人擅长的就不同,干嘛一定要每个人都一样? 「交换?」他的语调上扬,净是不敢相信,这个女孩到底在想什麽? 「对啊!好不好啦!」 季石谦说真的真想答应,不然每次她的作业写不完,他都得陪她弄到好晚,要是让他来写,保证半个小时就结束。 但是这对她不是好事……该死!他管她这麽多,她都不在乎自己的学业了…… 「不然我再帮你打扫房子、洗衣服,做什麽都可以,好不好啦!」拉着他的衣袖,左摇右晃。 于是这桩魔鬼的交易就在季石谦昧着良心,加上走投无路之下,点头答应了。 汪巧宁如获特赦,离开了那个禁锢她年轻灵魂的书桌,奔向那个让她如同身处宽阔原野的厨房。 而季石谦边嘀咕边满是忧心兼叹息的坐了下来,看着她的习题,简直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叹气。 「该死!到底在搞什麽……」这种题目,他二十分钟就能处理完,她竟然可以写好几个小时。 他果然很快就写完,期间还花了一点时间,模彷她的笔迹,加上故意写错几题,以符合老师对她的期待。 不到七点,他阖起作业本,检查她的联络簿,确定一切作业都结束,转过身,立刻就看见她在客厅来来去去,扫地加拖地,而餐桌上已是简便的四菜一汤。 他愣了愣,她的动作好迅速! 他就是因为自己做家事动作慢,才会选在距离母亲下班还有两个小时就开工,结果她没两三下就几乎结束。 她就像是只忙碌的小蜜蜂般飞来飞去,脸上却始终带着快乐的笑容,那一瞬间真的让他好眩惑,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女孩。 「我做好了……」她来到他面前,「你也做好了啊?嘻嘻,我们真是合作无间。」 「这算哪门子的合作无间啊?」他嘀咕着。 这时汪巧宁迅速收拾东西,赶紧将作业本收进书包,准备走人。 季石谦反倒有点不知所措,「你不留下来吃饭吗?」 「不用啦!我要赶快回家做家事,我妈也快回来了,今天谢谢你罗!」说完人就离开。 「谢我?谢我什麽……」他好像什麽都没做。 那天晚上,季石谦与母亲一起吃饭,吃着那一桌汪巧宁的杰作。季母嚐了一口菜,笑了笑。「石谦,你的手艺进步了。」 季石谦不知该如何回答,就这样掠人之美,好像不是什麽君子该做的事,可是要是抖了出来,不就等于把他帮她写作业的事情都抖出来了吗? 这女人一走了之,却让他面临这种处境…… 嚐着桌上的菜,嘴里唠叨念着……还真的,真好吃。 这种暗盘交易进行了一段时间,两个大人都没有发现,两个小孩则是一个心里歉疚,一个自以为找到解决之道,乐不可支。 季石谦的生活里就这样多了一个邻家的女孩,在那个下课后家里只有自己的时光里,多了一个类似妹妹的人陪伴,不论是读书,还是写作业;不论是煮饭,还是打扫环境,虽然作业都是他在写,家事都是她在做。 没错,一开始她就像是妹妹一样,一个自以为聪明,可爱但是体贴的妹妹,煮好吃的菜,把他家还有她家打扫得一尘不染;而他就像是溺爱妹妹的哥哥一样,帮着她写完所有简单的作业,以免她又被学校老师还有汪母骂。 可是就在升三年级最后一次考试时,他在全校排行榜的最后一名看见了汪巧宁的名字,差点没有五雷轰顶! 他一直以为要考全校第一名跟最后一名是同样困难的事情,都要打败全校才有办法做到,而这个女人竟然做到了! 那天他气冲冲的回到家里,发誓绝对不再帮她写作业了,这样做反而是害了她,可是他却在她家的庭院里,看见她开心而辛勤的工作着,晒着刚洗好的衣服,脸颊上净是红通通的。 她一点也不觉得忙、不觉得累,只是开心笑着,彷佛她正在游戏、正在玩耍,那一刻,他真的不知道该怎麽责备她。 也许……每个人都有自己发展的方向,都有自己要走的路……只是他真的还是不应该帮她写作业啦! 于是那晚,就在她准备进到他家时,却发现他已经在做家事,已经在煮饭,她愣了愣,不禁大叫。「你怎麽可以抢我的工作啦!」完了!那她今天晚上不就要写作业了? 季石谦看了她一眼,继续弯腰拖地,语气沉稳,「你先坐下,我等一下有话跟你说。」 汪巧宁嘟着嘴,坐到书桌前,看着他的动作,想着他要跟自己说什麽。 不到十分钟,季石谦结束所有工作,坐到她身旁。「从今天开始,你恢复写你的作业,不用帮我做家事了。」 「为什麽……」 季石谦叹气,「你还敢问?是谁考全校最后一名啊?」 「是我……」声音愈说愈小。 「没考好或许可以说是天资问题,是你不爱读书,可是考全校最后一名,就真的代表你太溷了。」 「我……」她很委屈,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我真不应该帮你的,写功课已经是你最后复习的机会,我却剥夺掉你复习的机会……我真不应该帮你……」 「可是我……真的都不会写啊……」 季石谦看着她,又是一问:「我问你,你还有没有要升学?」 「升学?」 点头,「接下来我们就国三了,马上就要面临升学考试,你呢?你自己怎麽想?」 「我不知道。」她对未来很茫然,或者说她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反正时间到了,总有路走的。 「那你知不知道汪妈妈怎麽想?我问过她,她希望你可以升学,至少去念个高职或五专。」 「哦……」 季石谦看着她,想了想,他还摸不清自己为什麽要这麽替她担心,可是却也不想见到她失去那种开朗的笑容,如同方才他在她家庭院中见到她晒衣服时的笑容。 「巧宁,听我说,读书并不难,尤其是国中的课业更没你想像中的艰困,考试也不会出太难的题目,只要你用点心,一定可以应付得来。」 「……」这她可不敢回答。 季石谦沉思一会儿,帮她拿定主意,准备展开抢救汪巧宁学业大作战,这场战斗肯定很艰困,可是非拚不可。 这女孩的基础他很清楚的,要用接下来一年的时间把三年的国中课业都补齐,除了努力,还得获得一点神助。 「从今天开始,你的功课你自己做,除了你的功课,我也会找时间帮你复习国一、国二的课程。」 「……」她的脸已经开始抽搐了。 「上半年是复习的关键,能不能赶上进度就看这半年了……汪巧宁,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有啦!」 季石谦满意的点点头,「很好,你认命吧!接下来这一年,对你的课业我是不会善罢干休的。」 「我完蛋了……」 于是她的国三苦日子就这样展开了──每天除了固定做家事之外,她规画了很多时间…… 不过应该说她的时间都被他抢走了,他帮她规画了很多的读书时间,不断跟着那些过去她根本不熟悉的学问打交道。 没有人可以救她,就连她的亲生母亲都乐观其成,直称巧宁遇到贵人了,更拜托石谦帮忙拉她一把。 这段时间下来,她算是真正了解季石谦这个人的个性,他虽然温和,但却固执,他从不因为讲了好几遍她都听不懂而发脾气,反倒是一遍又一遍的说着,次数多到她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石谦,这个我知道了,你已经讲过很多遍了。」 他笑了笑,「我就是在等你跟我说这句话,如果你会嫌我罗唆,那就代表你真的记起来了。」 「所以我不是笨蛋罗?」 「你本来就不是。」 「我们班老师都骂我是笨蛋,还叫我滚出教室。」汪巧宁说着,一点都不觉得委屈,却让季石谦皱起眉头。 「你们班老师有毛病,哪有这样骂人的。」 「可是我想他说得没错,我真的什麽都不会啊!」 「谁说的!」季石谦不自觉的帮她反驳,「你做菜很好吃。」 「真的吗?」汪巧宁笑了笑,迅速站起身,「那今天我来煮晚餐好了!等一下就有好吃的了……」 「汪巧宁,坐下!」季石谦沉声警告。 僵在现场,不好意思笑了笑,赶紧坐回原位,「被发现了啊……」 「我已经买便当了,今天晚上吃便当。」季石谦翻开英文课本,「说好每天念书时间不能低于三小时,现在还有两小时五十分钟。」 「好久啊……」 读书的时光就如同青春一样,看似漫长,实则短暂,如果说那书本里枯燥乏味的知识让她觉得度日如年,那他的陪伴就让她觉得光阴似箭。 她开始将每个书本里的知识学问都跟他扯上关系,这样才便于记忆──smart的意思是聪明,就像他;貌似潘安比喻男子面容俊朗,就像他;学富五车比喻学识渊博,就像他;x在英文里有未知的意思,就如同未知的他…… 于是他就这样充满了她的眼里,从侧脸到正脸,从背影到正面,每一个他都在她眼里留下一个影子。 这是她记忆里最印象深刻的──他坐在她身旁,讲解着书本上的知识,侧脸背着光却闪耀着光辉。 如果老师是他,那她一定会喜欢读书,或者说喜欢的不是读书,而是他。 要说汪巧宁的学业就算还没到病入膏肓,至少也是重病,要让季石谦这样的神医来抢救,也只能救起五成继续苟延残喘,不过这五成就足以让她搭上公立高职末班车,终于有学校愿意收留她。 这可跌破全校眼镜,全校最后一名的汪巧宁竟然有学校念,任谁也不敢相信,不过这一年来季石谦的秘密补习没有人知晓,因此所有人都以为汪巧宁是在一夜间被雷打到,茅塞顿开,遂成学问。 不过与季石谦相较之下,汪巧宁实在不算什麽,全校第一名毕业的季石谦,高中男生第一志愿,以榜首之姿进入一中读书,这在小乡村可是大事。 连汪巧宁看着榜单,都张大了嘴巴,知道他很强,可是这样也太强了吧!难怪可以把她救起来,真是令人佩服、佩服。 两个人离开了小乡村的国中,头一次进入邻近的大都市读书,季石谦一副安之若素,汪巧宁却是若有所失。 「你在想什麽?」 摇摇头,「没有啦!」 该怎麽说,他们都国中毕业了,一个暑假而已,他竟然长了好高,已经是一副大人的模样,甚至还长了胡须。 他们都长大了,要各自走向自己的路了。 「我们不再是同学了耶!」 看着她,季石谦笑了笑,心里莫名涌起一股温暖柔软的感觉,摸摸她的头,「我以为在过去这段时间,我们的关系其实比同学更亲近,因为我们是邻居,更像是家人。」 笑了笑,汪巧宁看着他,而他低下头凝视着她,发现小女孩已经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人,她也长大了,奇怪,她的脸……怎麽让他有一种屏住气息的感觉,不知道该怎麽呼吸。 转过头,努力控制自己紊乱的气息,季石谦甩甩头,从这一刻起,他开始感受到她在他心中留下的影响力。 那种感觉好奇怪!为什麽她只要一笑,就可以让他忘记自己要说什麽,忘记自己要做什麽。 他弄不懂,更别说她,说不定她还把他当成一个邻居,一个帮她考上高职的同学看待。 没过多久,两人展开了下一阶段的学生生涯,季石谦进入一中读书,汪巧宁进入高职学习。 学校隔得很远,两人的生活似乎也突然间隔得很远。 上学时根本不可能碰到,下课后回到家,她也常常碰不到他,只听季妈妈说,他常常留在学校看书。 他们的生活真的差好多,那种好学校,功课压力一定很重,她读高职,虽然认真读书的同学也是有,可是大部分就像她一样,不知为何而读书,也不知道该如何读书。 那天汪母与季母在工厂加班,她们交代两个孩子下课一起回家,巧宁有石谦顾着比较安全。 于是前一天晚上,季石谦就交代她放学后先到他学校找他,两人再一起搭公车回来。 汪巧宁背着书包,来到热闹的一中,这所学校跟她就读的学校校风不同,整个学校都是男生,当然闹烘烘的。 她依约来到篮球场,一眼就看到季石谦在跟同学打球,她站在一旁等着,顺便欣赏着季石谦的球技。 高个子果然有高个子的好处,跳起来没两下就抢走了篮球,要吃、要过都是轻松自如。 半个小时后,季石谦跟球友告别,背起书包带着汪巧宁先到洗手枱,将身上的汗水擦乾净。 「你们学校好热闹喔!」 「都是男生,一下课就吵死了。」擦乾头发,穿上白色衬衫。 带着汪巧宁走出大门,两人还在闲聊,他们之间散发着一种亲近自然的感觉,旁人都可以感觉到,但就他们自己不知道。 「今天作业好多喔!」汪巧宁抱怨着。 「你自己做,别想交换。」 「我知道啦!」 季石谦故意严肃说着,其实肚子里已经笑开。但就在他们走出校门时,后头跑来了一个女孩,脸红不已的将手中一大叠东西统统交给季石谦。 「季同学,这些东西给你。」 季石谦来不及反应,那个女生就将手里的东西塞进他手中,一大袋重量相当沉,显然里面的东西很多。 接着那个小女生就这样害羞的跑开了,后头还有一大票女生在那边窸窸窣窣。 汪巧宁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这时,一旁又有季石谦的同学大喊── 「季大帅,艳福不浅耶!」 「就是啊!人家情书都是收一封、两封,就你是收一大袋。」 「人家季大帅名副其实是个帅哥耶!」 情书―― 这两个字将汪巧宁的脑袋炸得遍地开花,不敢相信的张开嘴,微微抬头看着他的表情。 他收到别的女生的情书,她怎麽不知道? 他怎麽都不告诉她? 季石谦将那一大「包」情书收进书包里,转身准备走人,汪巧宁赶紧回神跟上。 紧跟在他身旁,汪巧宁心里愈来愈不是滋味,他怎麽可以收别人的情书,太过分了吧!还这麽大一包。 看那些女生穿的制服,都是附近几所女中的制服,看来石谦的名声已经传遍各校了。「石谦,你会收她们的情书喔?」 略微转过头,看向站在他右方的她,「会啊!」 「哦!」她很明显的不高兴,又不知道自己是在不高兴什麽。 哎哟!就是不高兴有人送情书给他啦——怎麽可以这样,侵犯她的领地…… 汪巧宁决定,她不能坐以待毙,石谦一定心里觉得很麻烦,她要帮他处理掉这些麻烦。「石谦,我帮你背书包。」 又看了一眼,表面上不解,但他的眼里闪过一丝精光。他不置可否,将书包交给了她。 她背着,正想找个机会处理掉他书包里的情书时,一抬头才发现这家伙双手插口袋,跨开长腿,迈开步伐早就往前走去。 趁着自己落后他好几步,汪巧宁赶紧将他书包里的情书拿出来,塞进自己书包里,然后高兴的一肩背着一个书包,快步向前奔去。 她以为他不知道她做了什麽,把这个考榜首的天才当成跟自己一样笨,她甚至还沾沾自喜为自己帮他处理掉一个麻烦而开心不已。 只是后来,很后来、很后来,他才告诉她他收下那一叠情书的用途。 他说:「正面有写字的这一面有两个功用,第一,当时我帮国中老师打工,改学弟妹的作文,所以这些情书可以让我练习批阅;第二,这些情书可以当成笑话来看,许多写错字用错成语的地方都很好笑,一方面可以警惕我不要犯,一方面也可调剂身心。翻到背面空白的地方则可以当成数学与物理、化学的计算纸,一纸两用。」 她哈哈大笑,算他狠…… 又后来,不知道后来到什麽时候,只知道大概是好多年好多年以后,他才告诉她另外一件事── 当初他为什麽同意把书包让她背,然后跨步离去,留她一人在身后有那个时间可以处理掉这些情敌的情书,因为「如果这些情书让你觉得不舒服,你就把它处理掉吧!对我来说,我无所谓。」 他只说了这些话,但是剩下没说的话,她懂。 她心里觉得舒不舒服、快不快乐,对他来说最重要……其他的无所谓,他都无所谓…… 第二章 日子就在这样单纯中度过,单纯到近乎单调,可是长大茁壮的痕迹很明显,小女孩和小男孩两小无猜很是可爱,可是转眼间,却再也不能用“小”来形容他们。 少年与少女间多了一丝暧昧的情愫、多了一丝倾慕的氛围,谈笑间似乎再也无法像以往般坦率,常常说着说着,脸也跟着红了,心也跟着失速跳动。 男生比较迟钝,果然没错,不过就算是身为女生的汪巧宁,对于自己异常的心也是懵懵懂懂,她只知道自己还真的满喜欢跟季石谦在一起的,喜欢听他低沉的嗓音,喜欢看着他专注读书的模样,喜欢看他打球的帅气,更喜欢他有点不高兴,盯着她要好好读书的模样。 或许还说不出这代表什么,但是汪巧宁知道,石谦是她每天最想见到的人,也是最能让她感到快乐的人……至于季石谦,他不太费心想这种事情,或许是因为年轻,他不认为会有什么事情比专心读书更重要,但他必须承认,这个女孩待在他身边常常让他不自觉忘记要专心,但是她不在他身边,他更无法专心。 这女孩,一定有魔力……或许他们之间都认为现在两人的关系最刚好,一点都不需要戳破,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就好。 转眼间,两人从稚嫩的高一来到成熟的高二,放完暑假,就要进入混乱的高三。不过所谓的混乱,指的当然是笃定要继续念大学的季石谦,不包括连现在读的这间高职都是幸运摸来的汪巧宁。 那天周六下午,季石谦骑着脚踏车到学校看书,同时也等着汪巧宁。这女人跑到学校去补考,省得老师又挥大刀不放人,逼她继续留级。 她跟他约好考完会搭公车到他学校,然后由他骑着脚踏车载她回家。这当然比较麻烦,花的时间也比较多,可是她喜欢。 她喜欢那种坐在脚踏车后座,抱着季石谦的腰,看着他宽阔的背,那种心满意足的感觉。 季石谦背着书包等着约定时间一到,牵着脚踏车走出校园。 就在此时,一名年龄与他相仿、外表看来同样也是高中生的女孩走向他。“石谦!” 季石谦闻声,抬起头看着来人,第一眼,第一瞬间他还有点纳闷,这个人是谁?有点眼熟,但是他记不得名字。 “你应该还记得我吧!”女孩颇有自信的说着,边说手边轻轻拨着头发,意图展现女孩娇羞的一面。 季石谦撇撇唇,不发一语,不过却有点被正中下怀,心里想着:真糟糕,我就是不记得你是谁……那女孩发现他不发一语,僵了僵,赶紧自我介绍,“我是隔壁女中的学生,上次我们班跟你们班联谊过,你还记得吗?” 联谊,说到联谊,那还真是不提也罢,莫名其妙被班上同学拖去,说要壮大班上帅哥阵容,免得女校学生当场走人。 “我父亲就是知名大企业的老板,在隔壁村也有开设成衣工厂……,,哎呀!早讲这个不就想起来了,季石谦记得上回联谊时,这女孩自我介绍时那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当下让他觉得好奇怪。 是她爸爸会赚钱,又不是她,她跟着要什么骄傲?真是不懂。 “你有什么事吗?” 这个女孩叫作何美玲,是着名何家的掌上明珠,何家在高雄开设公司,在这几个中南部的乡村都设有成衣工厂,甚至可以说许多村民的收入与生计都是靠着何家。 出身富裕,让何美玲或许有点傲气,可是这个女孩一看见季石谦,整个人可以说是跟着失魂,英俊、成熟、淡漠但又聪颖的季石谦简直就是她心中最理想的男朋友人选,跟那些同年龄毛躁的男生相比,季石谦成熟的气质更为吸引人。 “我路过,所以来看看你。” 季石谦低着头整理脚踏车,听到这话却跟着挑眉,看她“全副武装”,又是小洋装,又是项链,好像还擦了口红,这样叫作路过?那她的路走得还真远。 “哦!” “你的反应就只有这样?”何美玲看他没什么反应,有点不高兴。 季石谦耸耸肩,“你已经看到了,我可以走了吗?” 听他这样一说,更是不高兴,何美玲有点要大小姐脾气,“你难道就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吗?” 季石谦挺直身子,看着比自己矮了一个头以上的她,心里很是纳闷,奇怪,同样是这样的高度,为何看着汪巧宁时,他一点烦躁的感觉都没有,常常只是想笑;可是看着眼前的女孩,他却觉得很烦。 他开口,做出她绝对不会接受的邀约,“那不然上车,我送你回去?” “坐这辆脚踏车?”季石谦点头,仿佛她问的问题很笨。 表情一僵,何美玲没有动作,或者说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动作。这辈子,她出入都是轿车,还没坐过别人的脚踏车,况且她穿着裙子,这让她更是迟疑。 “你到底上不上车?”就是赌她不可能上车,季石谦才敢这样邀约。 他看人还挺准的,这女孩铁定娇生惯养,别说是脚踏车,想她一定连走路都很少,说不定她家中的私家用车就在不远处等着。 然而就在此时,一阵喳呼声从一旁传来,汪巧宁终于赶来了。 本来从远处就看见他,可是在见到其他女生正在跟他说话后,她内心立刻警铃大作,三步并作两步,甚至健步如飞的奔到他面前。“对不起、对不起,我迟到了。” 站定在脚踏车旁边,汪巧宁喘着气,却坚持要站在最靠近季石谦的位子,略有宣示主权的味道。 “何同学,抱歉,如果你不让我送,那我就只好送别人了。”长腿跨上脚踏车,汪巧宁默契十足的赶紧上车,不顾自己穿着裙子,就算侧坐也要顾好自己的专属座位。 季石谦骑着车子上路,三两下就消失在眼前,独留何美玲一个人在现场生闷气。 那个女生是谁?穿着不知道是哪所高职的制服,看起来就很笨的样子,为什么季石谦会载她?一连串疑问,却不知道该问谁。 反观已经上路的脚踏车,汪巧宁坐在后座,双手轻轻扣着季石谦的腰,又不敢扣太紧,老实说,光这样轻轻的接触,就够让她脸红了。 还好清风迎面吹来,午后的阳光洒在脸上却不炎热,反而有一种舒服的感觉,让人身心都放松。 可是该问的问题还是要问:“石谦,那个女生是谁啊?” 前方骑着车的男孩似乎也很享受骑车凌风的感觉,连回答的声音都很畅快。 “隔壁女校的学生,联谊认识的。” “联谊?”她声音拔尖,似乎不敢相信。 他什么时候去联谊的?她怎么都不知道,太过分了,偷偷跑去跟女校联谊?一定有碰到很可爱很漂亮的女生吧?这家伙“惦惦吃三碗公”,难怪那女生会缠着他,果然帅哥造孽啊! 心里忿忿的想,手抓着腰的力道也加重。 不过季石谦没有反应,可是若看他的正面,可以发现他好像在笑,好像在笑后座的女生出现这样的反应。 “联谊啊!很好玩喔!”她酸酸说着,愈说愈小声。 好玩……老实说还真奇怪,那天联谊的行程他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到一个河边,然后两班的人在干嘛他都记不得了。哦! 对了,他记得……“对啊!烤肉很好吃。” 用力抓他腰间的肌肉,“那还有呢?” “没有了,我记不得了。” “少来……”汪巧宁嘟囔念着,心里很不是滋味,这家伙竟然偷跑去联谊,也不跟她说一声,还是跟女校学生去……万一他喜欢上别的女校的学生怎么办? 她怎么办?“下次你们班联谊,我也要去啦!” “我们是男校耶!” “我可以女扮男装,反正电视上都是这样演的。” “哈哈哈——” “不要笑啦!我是说真的。” “哈哈哈……”他不置可否。只是一迳笑着,爽朗的笑容陪伴着脚踏车车轮转动滚地的声音,陪伴着夕阳微风拂面,萦绕在耳边,在脸颊旁温柔的诉说着一段心情。 于是他笑,她也笑,这是年轻时最美的故事,更是记忆里最美的画面,他的背影,还有那个脚踏车的后座,还有她看不见,却听得一清二楚的笑声。 高中生涯过去了,人生遇到第一个重大转折点——季石谦当然继续升学,而且顺利的考取第一志愿,即将长途跋涉,到台北去读大学。 而汪巧宁则高职毕业,确定不再升学。 人生有很多条路好走,不一定要读书,她一直抱持着这样乐观开朗的心,相信凭着努力,她一定可以走出自己的路。 唯一担心的是,那个何美玲听说也考到跟季石谦同一所大学,同校当学生,她知道那种朝夕相处的威力,心里很是担心。 听说何美玲的父亲很欣赏季石谦,主动表示愿意赞助他读书,但是他毕业后,必须进入何家的企业来帮他,俨然一副培养乘龙快婿的姿态。 可是季石谦拒绝了,他表面上说谢谢,但事实上他说没道理他的人生要掌控在别人手上。 汪巧宁看着他那张成熟英俊的脸孔,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他们真的离好远、好远,远到仿佛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她比不上何美玲,更没有一个有钱的爸爸,可以给石谦这么多帮助,她甚至连跟他一起砥砺学问的机会也都没有。 长大真的是一件好烦的事,再也无法这样没有芥蒂的相处,胡思乱想成了每次她见到他时都会做的事。 他或许没有变,每次从台北回到家中还是一样乖乖的看着书,还是一样待在她看得见的地方,可是她却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聊天,怕吵到他,更怕自己一开口就凸显这样的差异。 她的想法他弄不懂,事实上他想,他没有变,也不需要变,保留内心一部分的柔软处给自己最隐私的部分,才能让自己更坚强的面对外在的一切考验。 而她,汪巧宁,就是属于他内心那个柔软的地方。 他或许知道她的内心在挣扎,却不知该怎么跟这个小笨蛋说,或许这就是长大,就是成熟的代价。 然而就在他们体验这种微妙的变化时,生命中更大的变故席卷而来,一时间让两个还只是半大人的孩子震得措手不及! 季母与汪母工作多年的工厂在一夜之间倒闭,工厂老板无预警关厂,连夜逃离这个村庄,上百个员工也在一夜间失业,许多人顿时不知该怎么养家活口,在村落中碰到人,每个人都是愁眉苦脸。 季母知道儿子还在台北念书,需要用钱,于是她跟着汪母来到邻镇的成衣工厂工作。 而这间工厂就是何美玲家开设的! 汪巧宁自然也跟着母亲一起工作,而这些,远在台北的季石谦当然都知道,这三个女人都安慰他要专心读书,不要担心。 他咬着牙,努力承受着生活中种种困顿,更加紧念书,他知道,在家乡有他最挂念的人,期待着他能够出人头地。 本以为噩运就这样过去了,事实不然! 在某个下雨天的晚间,季母刚下班,骑着脚踏车准备回家,那天汪母跟着巧宁在工厂加班,于是季母先回家,却因此发生了意外。 季母在回家的路上遭遇车祸,对方肇事逃逸,季母在医院里住了几天,还是去世了。 这真是重重冲击了季石谦的一切认知,不过几天没回家,忙于学校的考试,他就失去了母亲。 用着家里仅有的积蓄,还有汪家的帮忙,季石谦请假回家处理母亲的后事。守夜时,季石谦沉默不语,只有憔悴的表情与脆弱的眼神泄漏了一切。 汪巧宁哭着,看着他沉默不语,不哭也不说话,苦苦压抑,替他更觉痛苦,只能紧紧挨在他身边想给他力量、给他安慰。 汪母安慰他,“石谦,好好读书,别让你母亲失望,有什么事情、有什么需要,都跟汪妈妈说,从今天开始,汪妈妈会照顾你。” “我也是。”汪巧宁急着表达她的安慰,表示她的支持,可是她抢在季石谦之前落下的泪水,却反而让人更伤心。 一瞬间红了眼眶,却强压下内心的痛楚,季石谦知道自己不能崩溃,他必须更加坚强,他一定要撑过这个难关。 后事处理完,季石谦回到了学校,努力过新生活。偶尔他也会回到乡下,来到汪家,汲取一点家庭的感觉。 巧宁还是努力的让他感到快乐,努力的希望让他展现笑容,她说笑着,每次他回家,她也会煮一顿好吃的慰劳他思乡的心。 突然发现,当年见到她时,她脸上那种稚气的感觉已经消失了;现在在看着她,她把头发都盘起来了,脸上净是辛劳,工作一定很累。 想着她不过才二十岁,却必须面临工作的压力;而自己却还在念书,他很急,急着想要赶紧出社会,总想着不能再拖,不能再让她吃这种苦,不能再让母亲的遗憾发生。 可是命运似乎并没有放过他们,半年后,汪母也出事了! 汪母的身体一向健朗、体力充沛,长时间工作也不成问题,却在某人夜班上作时倒下,吓坏了汪巧宁与所有人。 他们将汪母送医,也从那天起汪母陷入昏迷。医生检查,汪母是猛爆性肝炎,送医时已经非常严重。 汪巧宁守在医院里,哭干了眼泪也没有办法让母亲好起来,她每天坐在病床边,抓着妈妈的手,不停说着、拜托着、请求着,只希望母亲能够好转,千万不能丢下她一个人。 季石谦接到消息,不管自己还在期中考,立刻奔回来,冲进医院时,已经不知道汪巧宁守在病床旁边几天了。 怎么会这样?一瞬间发生这么大的变故,他们怎么承受得起? 撑不过一周,汪母也去世了! 在江巧宁近乎痛哭的呼喊中,汪母还是去世了——不到一年,两个孩子都失去了母亲。 几乎是同样的守夜场景,这一次换成季石谦安慰着哭泣不已的汪巧宁。转眼间,举目无亲,只剩下彼此可以依靠,可以互相扶助。 “巧宁,哭吧!哭一哭就没事了……”忍不住那种想要疼她的心,伸手将她揽进怀里。 点点头,靠在他怀里,泪水掉落得更是汹涌,她看着母亲的照片,想起母亲小时候对她的责备与关切,更不禁悲从中来。 “我妈跟你妈妈都已经完成人生的测验了,她们都高分过关,现在的她们很轻松,我们也要加油,知道吗?” “可是……” “我们都要坚强,汪妈妈会保佑你的。你可以哭,但是不要让她担心,要坚强……”他说给她听,但也像是说给自己听。 “可是都没有人了……”这样就不是家了……“还有我啊!我说过我们是家人,记得吗?”忘情的吻了吻她的额,“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努力完成学业,回到你身边,别担心,至少我不会离开你,我永远在这里。”这是他的誓言,里头更蕴含着更深切的意味,他们都没有察觉出来,只是顺着心意,顺着想要在一起的心意。 汪巧宁突然坐正,就坐在他面前,眼眶里净是泪水,更净是不解的心痛,她问着他,“石谦,我们的命真的比较不值钱吗?” “为什么这样说?” “你知道吗?那个工厂的主任好过分,他每天都叫妈妈加班,还给妈妈好多事情做,还有我……因为我比较笨,妈妈必须帮我,所以我们每天都做到好晚……” “……”听着,除了心痛,还是心痛。 “医生说,妈妈其实肝脏本来就不好,每天还这样长时间工作……那个主任真的是坏蛋……可是妈妈说我们的命不值钱,为了养活自己只能接受……石谦,真的是这样吗?”她像个迷路的小女孩,不停的哭泣,边哭边擦跟泪,连带让季石谦也心痛到不知如何反应。 “我只是比较不会读书而已……” 擦掉她的眼泪,将她拥进怀里,“巧宁,我不是要批评汪妈妈,但是她说错了,没有这回事。相反的,在我心中,你……很珍贵。” 她是他的一切希望,更是他的笑容来源,她好珍贵。他在台北读书,每次想要回家,就是因为想要见到她,这样的她,还不够珍贵吗? 珍贵到他总是把她摆在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深怕伤了她。 哭吧!小女孩,接下来,我会照顾你的。不要担心、不要害怕,无论如何,你还有我。 不到一年,两家的大人都走了,两个小孩在一夜间挣扎长大,跌跌撞撞,满身是伤,却更加贴近彼此、依赖彼此。 小乡村里两间比邻的小矮房还是在,但一时间人去楼空。房东把房子收了回去,汪巧宁拎着行李,住进工厂附设旧宿舍。 她与季石谦南北两地分离,各自有着自己的世界。有着自己烦心的事情,但唯一的交集就是对彼此的思念。 成衣工厂里的生活很无趣,生产线上总是重复着一致的工作,面对成批的布料,面对车缝机嚏嚏的声音,面对烫衣蒸气灼人的感觉,早上上工、晚上下班,回到宿舍,只能面对一夜星光,可能夜深到连月亮都不见了。 汪巧宁年轻,她努力适应这样的生活,母亲去世后,她更是努力这自己长大。 但是单纯的她似乎没想过要离开这里,这里是她的根、是她的家,纵使家不成家,但总有她的回忆,更是一个让石谦回头时可以找到人的地方。 所以她不能离开这里,再苦,她都要继续撑下去。 那天下午,工厂内工作正繁忙,汪巧宁在生产线上专心工作,四周嘈杂的声音进不了耳。 “巧宁!” 一旁喊她名字的声音非常大声,但是在这样的工作环境下,这样的喊叫声音实在难以听见。 “巧宁——” 汪巧宁转过头,拉开口罩,也跟着大声叫着,“什么事——” “电话——” “什么——” “我说……电话——” 汪巧宁点点头,满是狐疑的离开工作岗位,前往办公室,隔着玻璃,办公室安静多了,汪巧宁拿起电话,正在怀疑是谁打电话给她。 “喂!” 电话那头的人先是顿了顿,这才开口,“请问是汪巧宁小姐吗?” “我是,请问你……” “是这样,我是石谦大学的老师,因为石谦把你填成他的联络人,所以我就打电话联络你看看。” “老师你好。”石谦的老师? “请你是他的亲人吗?” 亲人?家人算亲人吗?“是。” “是这样的,我知道石谦的母亲去世了,所以我才会打电话来询问一下,那天石谦来找我,说要办休学……” “休学?”她惊讶的呼喊出声。 怎么可能?石谦上个星期才回来啊!怎么都没听他说? “是这样的,上学期他期中考不知为何缺考了,所以很多科目学期成绩虽然有及格,可是都不尽理想,因此他没有申请到这学期的奖学金,也因此他还没办好注册,我还在帮他申请看看急难救助。可是最近学校注册快要截止了,所以他来找我,说要先办休学,他要先去当兵。” “……”她惊讶到说不出话来。 石谦不念书了?怎么会这样呢?上学期期中考……那不就是妈妈去世那段时间吗?石谦都陪在她身边啊! 老天!石谦为了她,连考试都没考……“我想还是先通知一下他的亲人,看看你们有没有办法帮他解决问题,学校这边也会帮他解决看看,只是时间真的有点赶……” 老师说什么,接下来汪巧宁都记不得了,她的脑袋里只是回荡着: 石谦要休学、要去当兵……石谦上学期期中考都没考……汪巧宁震惊到不知如何是好,回到生产线上,整个人失神,连旁人的叫喊都没听到,一直到下班,她都处于心神不宁的状态。石谦为了她连学业都不要了,这样多可惜,石谦这么聪明,怎么可以不念书? 不行!这样不行,这样季妈妈一定会失望,说不定连妈妈都会骂她。 下班时间一到,汪巧宁立刻离开生产线,想尽办法跟主任告假,说自己有很紧急的事情,今天真的无法加班,明天可能也得请假。 在主任怀疑的眼神中,汪巧宁回到宿舍,拿起提款卡,随便拿了一点随身的东西,跑到提款机把所有存款都提出来,中途还跌倒,脚好像还扭伤了。 她决定了,搭着夜车北上台北去找石谦。 注册时间就快要过了,也不知道石谦最近会不会回来,总不能等他回来了,才发现这家伙已经休学了,那就太晚了。 太过分了,不是说好是家人吗?他怎么可以打算休学都不说……好痛,她的脚有点痛……搭着夜车,长途奔波不知几个小时,老实说她还真有勇气,这辈子她从没到过台北,第一次就是奉献给石谦,没想到一向胆小怕事的她竟然这样自作主张,心念一动就这样出发,只因为担心他真的休学。 清晨天刚亮,车子到了台北,到此刻她才觉得自己很冲动,连石谦的学校在哪里都不知道,就这样冲到台北来。 站在车水马龙的客运站,看着人来人往的大都市,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匆忙的表情,汪巧宁仿佛进入大观园,看着这个城市繁忙的景色,她承认自己有点吓到。 好热闹喔! 果然跟乡下地方不同……只是她要去哪里找石谦啊! 她知道石谦读的学校,也知道什么科系,只是到底要怎么走才行……汪巧宁跛着脚,开始问路。 没想到这一问,竟然花了好久时间,等到她真的找到学校时,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她气喘吁吁,边走边流汗,腿酸到连脚痛都忘记了。 她本来想可以搭计程车,可是也不知道得花多少钱,深怕自己提出来带在身上的钱会就这样全部花掉。当然,她知道没这么严重,可是在帮助石谦解决学费问题前,她真的不能乱花钱。 于是她用走的,走了好远、好远的路,远到她以为自己已经跨越一整个台湾,终于看见了石谦学校巍峨的校门。 问了学生,知道石谦就读学系的系办公室在哪里,可是这不代表她就能找到人。 向系办询问,也只能知道他可能修哪些课! 她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季石谦,整个人又担心、又害怕,深怕石谦已经趁这段时间将休学办好了。 汪巧宁坐在系馆前面,看着人来人往的学生,心里不知该如何是好。“石谦……你在哪里啊……” 一晚没睡的她,眼睛充满血丝,显然非常疲累,可是她不敢松懈,看着四周来来往往的人群,每个大学生都是神采飞扬的模样。 原来这就是大学喔……好好喔!每个人看起来都好聪明喔……就在此时,一道低沉而略带惊讶的男声从身后传来。“巧宁,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三章 季石谦真没想到会在学校看到汪巧宁,更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生气,从家乡到这里,没有千里迢迢,至少也是长途跋涉。 这女人怎么会突然跑来! 汪巧宁转头看着他,眼睛眨了眨,还有点不敢相信真的是他,她的脸上迅速泛起笑容,手里更用力握紧皮包。“石谦……” 季石谦走向她,脸上表情交杂,既是兴奋,又有着担忧。这么远的路,她怎么来的?看着她脸上满是汗水,一定很辛苦。 老天!她就这样一个人跑来,从他认识她到现在,她从没这样单独行动过,这一次,她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这样鼓足勇气上来台北。 “你……你怎么会来?” 他前来系办,本想在注册截止日前办完休学,以免被当成末注册而退学。等事情办完,过几天他就打算回去告诉她他的决定,然后申请提早入伍。 关于这些事情,他都没有告诉她,一来是不想让她担心,二来是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他只是暂时中断学业,当兵也会有收入,退伍后他会申请复学。 汪巧宁看见他,太高兴了,把这一晚上的奔腾、一路上的艰辛、一心里的挂念全都忘光光,眼里心里只剩下他,嘴角的笑容也很殷切。 “石谦,我真的找到你了耶……” 嘴里说着傻话,汪巧宁根本忘记自己到底来干嘛。 季石谦叹息,这女人怎么这么冲动,一个人什么也没说就上了台北,要是一路上遇到什么事,怎么办……“你到底为什么突然来找我?” 汪巧宁大梦初醒,赶紧拉着季石谦离开那人来人往的大楼前,往空旷处走去。 季石谦没有多问,任由她拉着自己往前走。 边走,汪巧宁边打开自己的小皮包,嘴里也念着,“石谦,我拿钱给你,不知道你到底需要多少钱,五万够不够……” “谁跟你说我需要钱?”拉住她,边说这句话的同时,也发现她一路走来,脚都一跛一跛的,“还有,你的脚怎么了?” “没事啦!不小心扭伤而已。” 两人站在校园内这条宽敞的大道上,微风吹来,穿梭在两人之间,季石谦带着她进到一旁的小空地,这里很安静,现在才八点多,大概也不会有太多人经过。 “巧宁,拜托,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告诉我,你怎么会突然来?脚又怎么会受伤?还有,是谁跟你说我需要钱?” 她的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你们老师啊!他昨天打电话给我,说……你要办休学,说你没有注册,所以我赶快拿钱来给你啊!” 他震住了,不敢相信她竟然为了这件事特别为他送钱来! 汪巧宁笑了笑,赶紧将皮包里的钞票拿出来,厚厚一叠千元大钞,连数都没数就这样全部塞进季石谦的手里,转眼间她的皮包里只剩下区区几张数百元钞票。 “这些钱你先拿去注册,如果有不够的……再过一个礼拜我就发薪水了,到时候我再拿来给你……” 手里握着钞票,好重,重到他的手臂似乎隐隐作痛,他的胸口似乎也发闷。她就为了这样,不辞长途跋涉也要趁夜北上为他送钱? 这个傻女人,到底在想什么……“巧宁,这钱……我不能收!” 汪巧宁讶异,“为什么?” “这是你辛苦工作的钱,我不能收,你拿回去……” “可是你注册怎么办?” 季石谦笑了笑,“我打算先休学,去当兵……” “那怎么可以?石谦,你把这钱拿去注册,不可以休学!” 叹口气,“巧宁,我只是暂时休学,等我当完兵,还是会再回来读书,况且就算我毕业后也是要当兵,不如先尽了这个义务。” 汪巧宁不懂,只是急急的摇头,手收到身后,死都不肯再把钱拿回来,季石谦将钱拿在手上,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石谦,我拜托你,绝对不能休学啦!你一定要把这个大学读完啊! 你想想,季妈妈好希望可以见到你大学毕业的……”汪巧宁边说着,也跟着哭了出来,泪水直掉落。 她好不会说话,更不知道怎么劝他,她真的好怕他就这样决定停止学业,那她一定会很伤心的。“我知道,你上学期是为了陪我办妈妈的后事,才会没考期中考,成绩不够申请奖学金才没办法注册,老师都有告诉我……” 嘴里暗暗咒念,“他怎么那么多嘴啊?” “石谦,我求你,你把这个钱拿去注册,不然我会内疚的。” 一手揽住她瘦弱的肩,“傻瓜,不是因为你的关系,是我自己没有规划好,你不用感到内疚。”靠在他高大的怀里,汪巧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事实上,她没说,那个希望见到他完成学业的人也包括她。 她好喜欢看见聪明的他,好喜欢看见他每次考试,每项表现都很优秀,那就是她心里最万能的他。 季妈妈去世时,妈妈有答应要好好照顾石谦,现在妈妈也去世了,她是妈妈的女儿,她必须代替妈妈完成这个承诺。“石谦,答应我,你不会休学,你会继续读书,好不好?” “……”抿紧唇,内心净是痛苦挣扎。 汪巧宁眼眶里净是泪水,脸颊上也是泪痕,但她不死心的仰头凝望着他,似乎正在等待他的回应、等待他的首肯。 “巧宁……” “石谦,我求你,答应我……” 季石谦看着她,眼眶不觉一红,呼吸也跟着沉重了起来。这是第一次他感觉到贫穷的折磨,磨到人志消气灭。 是的,他必须抛弃尊严的承认,几天来他曾经想过各种办法,甚至回到家乡时,有想过要找人借钱,可是一身傲骨的他开不了口,遇到以前的老师,遇到许多认识的同学,他都无法低声下气去求。 眼看再不注册就得退学,所以他才会做出最坏的打算,去当兵,反正当兵也可以存钱,退伍后再继续完成学业。 可是……这女孩竟然连夜为他送钱来,他不是不把她当成最重要的人,就是因为最重要,所以面对她,他根本没想过要开口。 他不想让她担心,她的日子已经过得够辛苦了。 “石谦……” “我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还你……”话一开口,既沙哑又沉重,但胸口似乎也充满了一种温暖的感觉。 “你才是傻瓜,好好读书,钱不用还。你这么聪明,当然要多读一点书。”心里很高兴,他似乎接受她的恳求了。 擦掉泪水,汪巧宁脸上露出笑容,看看四周,“你们学校好漂亮喔!” 季石谦苦笑,手里握着钞票,重如千斤,很扎实的存在着,他却不敢去看,那一张一张钞票都是她辛苦工作存起来的,她却在第一时间,知道他的处境后,赶上来将钱全部都给他。 相较于她的辛勤工作,他只是个不事生产的学生,他何德何能? “这些钱你先用,如果有不够,下个礼拜我发薪水再领给你。” “不用了,这样就够了。” 汪巧宁看看手表,“石谦,我要先回去了,我今天请了假,可是晚上要回去跟主任报到,你要保重,一定要去注册喔!” 她转身想走,季石谦拦住她,想了想,“你等我,等我一下,不要跑喔!” 他迈开长腿,往宿舍方向跑去,过一会儿,他拿着两顶安全帽跑过来,一顶给她,然后带着她,走向停车场。 “石谦,你要做什么?” “我跟学长借车,我送你去车站,你的脚受伤,不要再用走的。” 他骑着车,她坐在后头,这一路上,两人同车,享受这难得的独处时光。到了车站,季石谦帮她买好车票,也买好吃的、喝的。 坐在候车室,季石谦陪着她,汪巧宁还是交代,“石谦,一定要去注册喔……” “我知道,我会的,你放心,以后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其实没关系啦!你有困难都可以跟我说啊!我们是家人耶!” “我恐怕没办法继续只把你当家人了。”他苦笑说着,她却听不懂,不懂他那颗心因为她这样无私的毒献,已经无法阻止为她而悸动。 这个女人,这个傻女人……他恐怕得拿一辈子来还她,季石谦向自己许誓,他要赶快茁壮,接下来换他照顾她。 这不只是因为他欠她,更是因为她已经成为他生命中最大的期待、最深的安慰,以及生活困顿疲累时最美好的梦想。 加油吧……季石谦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这种分隔两地的日子过得很久,很难熬,当学生的时候,他思念她,毕业后入伍,他也是思念她,命运的安排让人难以适从,转眼间,从高中毕业到现在,他们已经彼此分离了六年多。 偶尔见面,都是他回到家乡与她相聚。说是家乡,却早已没有太多熟识的人,那都是因为她,才让那个地方称得上是“家乡”。 巧宁已经不是小女孩了,二十四岁的她是个成熟的女人,虽然偶尔还是会在他面前露出像孩子般的可爱笑容,可是她的眉上总是染着轻愁,肩上似乎扛着许多生活的负担。 他看到的她总是这样辛苦的工作着,挥着汗,专心一致。她说,她就跟妈妈一样,都是忙碌的命,这一辈子恐怕只能像只蜜蜂来回穿梭、四处奔走,求个温饱。 他说,不会的,他不会让她这么辛苦的……他退伍后,一切就交给他吧!他是男人,他会负起责任。 老实说,他们之间没谈过什么承诺、没说过什么甜言蜜语,更没讲过谁爱谁,可是他们似乎很自然这样认定彼此、等待彼此。 有这样一个人可以等待、可以期盼,已是上天垂怜。 退伍很快就到来,正如六年光阴一样,快速流逝得几乎不留痕迹,季石谦背着行囊回到故乡。 汪巧宁记得他退伍的确切日期,告诉他要在宿舍帮他准备丰盛的一餐饭,他笑着表示一定会回家……有她的地方,就是他的家。 可是他却失约了! 那天他离开营区,回到家乡却没有去见她,反而打电话告诉她他要去高雄,要去找工作。 事实上,那天他碰到了何美玲——那个高中时候联谊而认识的女孩,她硬是要带他去见她父亲,要把他拉进何家的家族企业中。 一开始他有点抗拒,他并不想靠着裙带关系而获得工作,可是一想到巧宁是在何家的工厂工作,他默然了。 心念一动,决定去高雄。 汪巧宁不知道,接到电话时只是笑着说没关系,要他好好加油,有空再回来。 可是她心里知道,她是很失落的。 在生产线上,表面上她专心工作,心里却不断想着:石谦就这样飞出去了,也许以后石谦就不回来了,他们还有机会再见面吗? 她告诉自己不可以这样想,石谦这么聪明,这里太小了,会困住他的,只有让他飞向外面的世界,才不会浪费人才。 “巧宁、巧宁,我在叫你耶!” 赶紧回神,“有什么事吗?” “你在想什么啊?想到都失神了。” “没有啦!” “我们在说,你知道总公司听说要换厂长跟副厂长了吗?” 摇头,这种高层的事情她从来不知道,也懒得去理会。她只知道做好自己的事情,领她的薪水,然后想着石谦。 上次石谦回来休假已经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她已经好久没看到他,老实说,她好想他。 不知道为什么,小时候还没发现自己这么依赖他,反而是愈长大、愈独立,愈想着他。 想到时心里就好沉,那种想念不只是想念,里头还藏着更深的一层情绪,仿佛他是这个世界上她唯一在乎的人。 石谦……旁边的同事继续说着,汪巧宁的思绪却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听说新的厂长是个年轻人,刚退伍耶!老板好像很器重他,要让他历练历练,才会派他来我们工厂当厂长。” “对啊!听说在公司里,厂长是最冷门的职缺……不过我听说,那个副厂长是大老板的女儿。” “说不定那个副厂长就是暗恋厂长,才会跟着来喔!” “有可能喔!真想看看厂长长什么模样?” “就是啊!” 众人七嘴八舌说着,只有汪巧宁继续专心工作,一句话也没听进去,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过了两天,工厂还是一样的忙碌,但是厂内气氛更是不一样,每个人似乎都在期盼什么,常常不自觉的向门口张望。 只有汪巧宁专心在自己的工作上,事实上她知道,她是在想自己的事情,想石谦的事情,这样的想念已经专注到排除一切外来的干扰。 这时工厂传来声音,现场一阵骚动,似乎每个人都站了起来,向前方张望,汪巧宁不明就里,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各位同仁,请大家暂停工作一下,往前面集合。” 所有人开始动了起来,汪巧宁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旁的人赶紧将她拉起来,一起往前面走去。 “请大家动作快一点,新的厂长与副厂长马上就要到了。” 原来是新的主管要报到,顺便要认识一下所有同仁。汪巧宁放下手里的布料,起身往前方走去。 现场所有人下停窃窃私语,每个人都交头接耳,不停谈着新主管的人事,没有人知道谁是新主管,但每个人都像是掌握了重大八卦一样,说个不停,只有汪巧宁乖乖站在人群最後面。 这时,新的主管定进工厂,所有人安静了下来。 汪巧宁一抬起头,就看见了那一男一女,她愣住了,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工厂的新主管。 “我们请新厂长为我们讲几句话。” “大家好,我叫季石谦。”他高大的身躯站在最前头,俨然是所有人注目的焦点,“从今天开始担任这间工厂的主管,如果大家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我,我会协助大家,也请大家协助我,谢谢。” 不卑不亢的态度,沉稳内敛的语气,还有他高大英挺的身材与面貌,让现场所有人鸦雀无声。 但是最震惊的,当然还是站在人群最後方的汪巧宁,她张大嘴,不敢相信石谦要当厂长? “接着我们请副厂长为我们说几句话。” “我是何美玲,相信你们都知道我就是董事长的女儿,未来我会辅佐厂长,大家还是以厂长为主,谢谢。” 何美玲站在他身旁,郎才女貌,一个是英俊的男人,一个是美丽的女人,他们好登对……他们……汪巧宁不知怎地,那股失望的情绪蔓延她的胸口,她低下头,不知道怎么自己竟然会有一种无力感。 垂着头,她自然没有注意到季石谦在人群中搜寻的眼神。他当然在找她,事实上,他也是为了她而来。 他向何美玲的父亲表示,他希望进到这家工厂工作,从基层做起。 何董事长大加称赞,说在工厂工作很辛苦,没几个人愿意去,季石谦愿意试试看,让他更是觉得这个年轻人不错。 可是就算是从基层做起,也不能太基层,于是董事长决定让季石谦当厂长。而派自己的女儿当副手,意思也很明显了,就是希望有机会让这个年轻人从属下变女婿。 终于他在人群中找到人了,那个女人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而汪巧宁似乎感觉到有人在注视她,赶紧抬起头,立刻就对上他凝视着她的眼神。 季石谦对她眨眨眼,对着她笑了笑,汪巧宁不由自主的笑了笑,收拾起心里异样的情绪,也对他眨眨眼。 她应该祝福他的,当上厂长,前途一片光明,只是她心头有着说不出的沉重感,不是嫉妒他,事实上,她从来学不会嫉妒别人。 她只是觉得明明他就回到她眼前了,为什么她会觉得他离她更遥远了? 石谦在一瞬间从一个很熟悉、很熟悉,亲如家人的朋友,变成主管,变成别人器重的青年才俊。 叹口气,她为他高兴、给他祝福,却也感叹,他们之间还能跟小时候一样吗? 如同在那段最艰困的日子里,两人彼此扶持、互相慰籍……突然间,她想起那个坐在她身边叮咛着她写作业的男孩,想起那个跟她达成协议,交换工作的男孩……逝去的就是逝去了,留下来的,只剩回忆了。 季石谦上任了,新官三把火,厂里面也气象一新。 学商出身的他很重视带人心,他几乎听遍每个员工的想法,希望能鼓舞员工的士气。 他会接近每个人,跟大家聊天,听大家的意见,即时针对大家的疑问做出回应。每个人都很服他,相较之下,副厂长何美玲就比较难亲近,也比较有距离。 汪巧宁很欣慰,她知道石谦很认真,自从他来后,工厂里每个人都很有干劲,做起事来也是冲劲十足,每天大家都拼尽全力的工作,连带让工作效率也提高许多。 唯独汪巧宁觉得很遗憾的是,她跟石谦没有太多交谈聊天的时间,他总是忙碌的开着会,盯着流程,处理跟上游与下游的联系,很忙,只是他总会在忙碌中经过她身边时,给她一个笑容,或是眨眨眼。 江巧宁想,这样就够了。 他不一定要真的来跟她说话,至少他没有表现得好像不认识她,连旁人都怀疑,他们好像是旧识。 只是这样的交集真的好像彼此只是有几面之缘而己,他没有主动来找过她,甚至连交谈都很少。 常常只是他在跟所有同事聊天时,连带问到她。 同在工厂内,却没有说到话的机会,她总不会无聊到,主动跑去跟厂长打屁聊天……他不只是石谦,也是她的主管啊! 那天晚上,汪巧宁下了班,回到宿舍中,整理完衣物后,看看时钟,快要十点了,她打开收音机,听着音乐。 这时,窗边突然一阵震动,她差点吓了一跳,还不敢走向窗边,过一会儿窗户又是震动,这才发现外头有人丢石头。 汪巧宁不敢相信,这里是三楼耶!那个人臂力也太好了吧!还把石头丢到三楼。 她一步步缓慢走向窗边,躲在窗台旁边偷看,一眼就看见外头的状况!这一看让她很是讶异,赶紧拉开窗户,“石谦……” 外头楼下站着一个年轻男人,穿着衬衫与牛仔裤,正准备再挑颗小石头往上丢,眼角余光发现楼上窗户已经打开。 他站在楼下,对着她笑了笑,汪巧宁眨眨眼,不敢相信他会来这里,她也不敢大声叫,怕吵到宿舍里面其他可能已经入睡的人。 她只能小声的问:“你要干嘛?” 他对她伸出手,挥挥手要她下来,汪巧宁点点头,满肚子狐疑,却还是听话的走下楼来找他。 事实上,她还真无法拒绝他。 五分钟后,她出现在他面前,这是这段时间以来她第一次与他独处,更是第一次这么接近他。 “你肚子饿不饿?我们去吃消夜。” “这么晚吃东西会胖啦!” 摸摸她的脸,“你太瘦了,怎么可能会胖?不然,陪我。” 汪巧宁抬头,看着他的脸庞,发现这张男人的脸让她有点晕眩,也发现这张脸跟她记忆中那个大男生的脸似乎又有点不同。 现在的他,是个十足的成熟男人,刀刻般的脸庞,下巴长着些许胡髭,看起来颇有男人味。 他有着高大的身躯,站在他面前,他几乎可以挡住她。 好奇怪,为什么现在她看他,几乎都是从这种角度看他,再也无法像以前一样把他当成是家人,简简单单的感情,毫无芥蒂的相处。 他把安全帽递给她,她跨上他的机车,车子扬长而去。突然间,她又想起当年她送注册费到台北给他,他骑着车送她到车站的画面。 “这辆机车是你的?”她靠在他身后,大声说着,声音在机车引擎声以及风声的掩盖下,显得弱小难闻。 但是季石谦还是听到了。“是啊!前一阵子才买,方便我跑东跑西的。” “你骑车要小心喔!” “我知道!放心,我技术很好!”话一说完,车就向前飙了出去,惹得汪巧宁惊呼,赶紧抱住他的腰。 “讨厌啦!” “对不起!对不起!哈哈哈——” 这一刻,两人之间只有轻松愉悦,所有异样的情绪统统忘记,这独处的世界竟一如小时候一样,单纯而无瑕。 过了十多分钟,两人来到一个小面摊,季石谦点了一大堆东西,就这样与汪巧宁一起享用。 他大口吃面,还差点烫伤舌头,不断呼气,汪巧宁看着,笑了笑,打开饮料罐递给他,又交代他不可以一下喝冷的、一下吃热的,他连连答好,两人相视而笑,气氛融洽。 这样的气氛充满了宁静,充满了令人放松的感觉。或许是她多想了,他们之间谁都没有变,只要这样独处,一切就回到从前。 季石谦看着她,心里涨满温柔的感觉,这阵子,他总感觉到她很不寻常,不但很少跟他说话,就连他找她谈话,她的反应都很沉默。就连她看他的眼神,都充满了五味杂陈。 他不想让她在厂里面受到注目,所以尽量控制自己不要太常去找她聊天,让她专心工作,他只要从旁协助关心就好。 可是她偶尔看着他的眼神,却又充满忧郁,似乎有好多话想说,又不知该怎么说。 所以今天他下了班才决定找她出来,就当作是约会吧!两人自从认识以来,也没有太多机会一起出游。 “巧宁,最近还好吗?” 点点头,“还好,自从你来了之后,工厂的人大家都很认真工作,效率也很好喔!” “我问的不是他们,而是你。”汪巧宁窒了窒,季石谦拿着饮料,喝了一口,若不是因为要骑车,他更想喝酒。 “我觉得,你好像不想理我。” “才没有!”汪巧宁大叫,个性坦率的她,直接就将反驳说了出来。 “可是自从我来了以后,你的反应好奇怪,不太像以前的你。巧宁,发生什么事了吗?”季石谦笑了笑,“你以前只要我回来,就会缠着我说东说西,可是这段时间,你好像想跟我保持距离。” “因为你是厂长啊!” 一句话说出他们之间的距离,季石谦叹口气,“厂长只是我的工作,并不是我的人,我还是季石谦,巧宁。” 看着他,他那深邃的眼眸里,竟涌起一丝无奈,汪巧宁跟着心疼。 他坐在她旁边,“巧宁,我不希望我们之间有距离,你真的是我最重视的人。就算在工厂里,有时候我不主动找你,是因为我怕在别人眼中你太特殊,这会给你带来麻烦,可是这不代表我希望我们之间有距离,你懂吗?” 汪巧宁听着,这已经是习惯,从以前到现在,只要是他说的话,她都会乖乖的听。 “巧宁,我还是我,并没有变啊!” 他笑着,她也跟着笑了,嘴里也说着,“我也没有变!还是一样笨。” 他哈哈大笑,事实上,他更想将她拥进怀里。他已经长大,已经懂得什么叫作男女感情,而她就是那个对的人。 他回到她身边,接下来他会慢慢展现自己的诚意与情感,更会在工作上继续努力,他会接受她所承担的一切辛苦,自此之后,有他来扛。 “记住,以后心里有任何事情,都可以主动来找我,不要怕自己与众不同,在我心中,你真的是不同的。” 她点头,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季石谦知道,她的情绪都写在脸上,既然笑了,就真的是敞开心胸了。“还有,我可不可以跟你要求一件事?” “什么事?” “你不是说,我退伍那天,要煮一桌菜请我吃吗?”季石谦对她眨眨眼,“现在可以请你实现诺言吗?”汪巧宁笑了笑,用力点点头。 这一夜,他们重新温习了过往的甜蜜,突然觉得对人生充满希望,突然觉得,有他、有她,真好。 第四章 这种感觉真是奇妙又甜蜜,又有点好笑,他又回到她身边了,出现在她眼前的频率甚至比以前还要高。 常常汪巧宁很辛苦的工作着,就可以看见季石谦在附近巡视,听见他很严肃很认真的跟其他人交谈,然后经过她身边时给她一个微笑,或是眨眨眼睛。 自从那天晚上两人一同“约会”过后,她渐渐放开心胸,也会给他一个微笑,或是对着他做鬼脸,常常因此惹得他哈哈大笑,结果全工厂的人都在看。 她知道很多人都在猜测她跟石谦是什么关系,老实说,这个问题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想过很多种可能,每一个都可以让她傻笑,可是每一个都让她不敢想。 青梅竹马、女朋友、老婆,她很想,但是他好像也从来没谠过什么,没对她表示过什么。 事实上,她也没信心,以前都没机会了,现在的他们差得更远了。 尤其她又常常看到那个何美玲就这样跟在石谦身边一起巡视,心里的失望也更深。 她要怎么才能比得过这个女人,才能站在他身边,配得上他呢? 别想了,她只是个小小的作业员,说难听一点就是女工;而他是厂长,现在连她都没有把握他会选择她。 那天晚上,十点多了,工厂里机器持续运作,尽管已经很疲倦了,汪巧宁跟着一群员工,还是继续努力工作着。 她安静听着四周其他人说话,或许是因为这是晚班,他们相信大概主管也不会盯在旁边,每个人讲话都比较大声。 “唉!现在钱愈来愈难赚了.” “就是啊!巧宁,你说对不对?” “……” “巧宁!” 汪巧宁终于回神,看向其他同事,“怎么了?” “巧宁,你累了是不是?我们讲话这么大声,你都没听到?” 笑了笑,“对不起,我可能真的有点累了。” 那几个女性员工看着汪巧宁疲惫的模样,都很是心疼,巧宁在这里工作很多年了,从高职刚毕业就进来,每个人都把她当成小妹妹看待,而且她也不是一个会偷懒的人,总是尽全力的工作。 一旁没有人看着,话也说得大声了起来,“你们说公司是不是故意的啊?最近把上班时间这样调动,怎么可能不累?” “就是啊!我看一定是故意的。” “说不定这还是厂长同意的。 汪巧宁听着,立刻反驳,“才不会呢!他才不会这样做。” “谁知道?延长工作时间这种事情,厂长怎么可能不知道,他这个厂长是做假的啊?” “反正他不会就对了啦!” 汪巧宁坚决要帮石谦辩驳,她才不相信石谦会是这种主管,会做这种事情,会这样对待员工! “我看很难说喔!” “才不会呢!” “不会什么?” 众人吓了一跳,讲话的人竟然是季石谦!没有人相信这么晚了,他竟然还会出现在这里。 事实上,最近他都在高雄的总公司开会,根本没有进厂,大小事情他都暂时交给何美玲处置。 今晚他才回到这里,本来想回去休息了,可是心念一动,决定进来看看,结果没想到就这样看到一群员工还在生产线上工作,其中就包括巧宁。 所有人都屏息,只有巧宁脸上露出愉快的笑容,直直的望着他。 她心里想,最近都没有看到他,其实他大概也是很辛苦的到处奔波吧! “厂长好!” 季石谦无奈的摸摸她的头,动作很是亲密,“我说过,叫我的名字就好。” “哦!” 这些动作看在所有人眼里都满是兴味,这里很多人都知道季石谦与汪巧宁有关系,不过这两人之间似是关系匪浅啊! 季石谦看看她,再看看四周,“你们刚刚在说什么,什么东西会不会?” 汪巧宁面对他,心里一点芥蒂都没有,可是其他人不这么想。石谦虽然好相处,可是他毕竟是长官,刚刚他们说的那些话适不适合在他面前讲,讲了会不会产生副作用,谁都不敢打包票。 可是巧宁没有多想,就好像过去在跟他聊天一样,先是重重叹了一口气,然后就把所有最近各种传言娓娓道来——“最近我们的工作时间都被拉长了,以前早班是从六点到下午一点,晚班从一点到八点,八点之后就算是加班:现在每个班的时间都延长两个小时,变成五点到两点,两点到十一点。” 季石谦听着,眉头也皱了起来,后头的人虽然感谢汪巧宁把话说出来,可是也担心不已,毕竟季石谦就是厂长,他们担心这个延长工作时间,会不会就是他的主意。 “这根本就是要取消加班时间,因为加班时间还要付加班费,只要延长上班时间就不用了。” “……” 汪巧宁手里继续工作着,嘴里也不停说着;季石谦则是安静听着,不发一语,也难以判断他脸上有什么表情。 “这样一来,早班必须减少睡眠时间,提早来上班;晚班的人就得延后下班,拖到十一点,老实说,这样大家都好累。” 后头有人赶紧出声:“巧宁……” 他们想要提醒她,就算是面对还满得员工爱戴的季石谦,也不要说这么多,谁知道他会不会一下子翻脸。 但是对汪巧宁而言,很多时候她不自觉的忘记他是一个主管,这不代表她会拿乔,只是在她心里面,他们一起经过太多时光、拥有太多的回忆,她很难单纯的把他只当戍是主管,以前她会向他吐苦水,现在自然也会。 汪巧宁没听到,还是继续说着,“最重要的是,大家工作时间增加了,收入却减少了。以前想要多赚一点钱的人,可以留下来加班:现在留下来加班,变成是分内的工作时间,不留还得扣薪水。” 愈说季石谦的脸色愈沉,非常凝重。 后头的人很紧张,终于大声出声提醒,“巧宁。” 汪巧宁回过头,一脸不解,又看看季石谦,看他一脸沉默不语,她知道他正在沉思,正在思考她说的话。“石谦,我们很弱势,为了工作,再怎么样的条件都得接受,可是这样真的很累,也很不公平。” 季石谦看看她,心里虽然被她所说的给震住了,可是看见她这样滔滔不绝的说着,竟然也有~种想要微笑的冲动。 又摸摸她的头,后头那些同事想要制止她的举动,他都看在眼里,说真的,连他都觉得这女人太心无芥蒂,可是对他,他说过,他对她不只是主管,她可以不用对他设防。 “巧宁,同事的担心你也看到了,以后这些话记得在我面前讲就好,知道吗?” “我知道啦!”也只有在他面前,她才敢。 他对着她笑了笑,她也展开笑颜。老实说,看到他,她所有疲惫都消失了,好奇怪喔…… 他看向其他人,“对于这件事,我很惭愧,我必须老实说,我完全是状况外,因为这绝对不是出自我的决定。但是我是主管,我有义务掌握状况,所以我会去弄清楚,给各位一个交代。” “谢谢厂长。” 环顾四周,“时间到了就下班吧!工作到这么晚,其实对工作品质也不是好事,我会去弄清楚,了解到底是谁的主意。” “石谦,如果是上面的意思呢?”老实说,她一开始就不觉得这会是他的主意,他才不会是那种会压榨员工的人。 “这样就更要向上面反应,生产线的状况关乎公司的营运,如果政策会产生问题,他们也不能放着问题发生不管,放心吧!交给我来处理,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汪巧宁相信他,她真的相信他,她知道他是个会为员工着想的人,她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欺负员工的老板,而她相信他不是。 因为他们都曾经受过这种苦,他们的母亲都因为这样的老板而受害,所以她相信,她也坚信,他绝对不会这样做。 最后确定始作俑者真的不是季石谦,而是何美玲! 为了此事,那天在办公室里,季石谦几乎要跟她杠上。 季石谦很狠,老实说,他的手腕也很高明,劈头第一句就是质疑她,为什么这种重要的事情,不需要经过厂长同意?难道他这个厂长是当假的,一切副厂长说了就算。 一句话堵死何美玲,老实说,这个暗恋季石谦很多年的女人只是希望短期内提高公司的获利,最快的方法,当然就是砍人事成本。 提高公司获利,才能让总公司更信赖他,提升他在公司的地位。 这些都是她告诉他的。 “不需要,如果不能得到员工的信任,上面的人信任我也没有用,我也做不了事情。” 于是短短半个月,又是一道新的政策,虽然延长工作时间的部分不变,但是只延长半个小时,然后依旧保留晚上的自由加班时间,让想多赚钱的人可以赚加班费。 所有人都很满意,称赞石谦,反而有许多人偷偷骂着何美玲。而这样的场面,让这个娇生惯养盼女人很是不悦。 她不认为自己有错,谁会嫌钱赚太多?减少支出,才能增加收入,这是不变的道理,可是季石谦不支持她,这让她很挫折,然而这件事情过去后,更大的风暴立即传来——那天何美玲开除了两个孕妇员工,原因是她们辱骂她,事实上,所有人都知道,从这两个员工怀孕开始,何美玲就想动手,因为她认为过一阵子她们就得请产假,公司不但得失去人力,还得支付她们薪水。 这件事迅速在厂内引爆,每个人的不满都到了最高点,那两个员工哭哭啼啼,哭诉着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养家。 汪巧宁的愤怒最强烈,她听着那两个准妈妈的哭泣,内心感到忿忿不平,突然像是想起当年自己的母亲,还有石谦的母亲,是不是就是这样被扫地出门! 她安慰那两个女人,可是说真的,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帮助她们。 站在这些主管面前,她们这些员工很渺小,渺小到几乎没有发言的空间与机会。 于是汪巧宁的愤怒也跟着引爆了,这辈子,她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拉着两个怀孕的女员工,撕下贴在公告栏上的解职令,她气冲冲的要去找何美玲理论。 解职令上就印着这个女人的名字,冤有头、债有主,谁造的孽,该找该找谁。 后头自然跟着一大群员工,整个工厂内几乎呈现停工状态,没有人有心工作了,开玩笑,上头这样随随便便就开除人,哪还有人有心做得下去。 聚集在何美玲的办公室门口,汪巧宁敲敲门,后头有人已经耐不住性子,大声吼叫——“何美玲出来!” “出来!” 汪巧宁没有意识到这一大群人跟着她来,其实反而让她陷入为难的境地,那就好像是她发起这样的活动,让生产线运作都瘫痪了。 门打开,女人趾高气昂,“你们在干什么?为什么不去工作?” “为什么把她们开除?”汪巧宁拿着那两张解职令,也不客气就直接当着她的面询问。 何美玲瞥了一眼,把早就编好的词说了出来,“辱骂上级,根据公司规定,就是开除。” “辱骂?她们平常连跟别人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怎么可能辱骂? 你不要找不到理由就随便胡说八道。” “你闭嘴!汪巧宁,你只是个作业员,你竟然敢这样跟我说话。”老实说,何美玲早就看她不爽了。 这么多年下来,季石谦的眼里只有汪巧宁,就算她何美玲跟着他到台北念书,或是跟着他进到这里当个小小的副厂长,都无法吸引他的注意,在他的眼里还是只有汪巧宁。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只是因为她们怀孕了,才把她们开除……”汪巧宁气愤的吼道,她从没这么生气过,真的是气疯了。 “是又怎样?” “到底是怎么回事?”季石谦听到消息,知道一大群人就聚集在何美玲的办公室外面,他赶紧赶了过来。 汪巧宁没听到他的声音,“何美玲,你把这两个孕妇开除,以后你如果怀孕,也不会有好下场的!” 她诅咒何美玲,汪巧宁想起自己的母亲、想起石谦的母亲,都是因为遇到这种坏老板,才会这么惨,心就更是生气。 这样的诅咒让所有人都倒拙一口气,没有人敢相信这是一向安静、一向善良的巧宁说得出口的话。 连季石谦都不敢相信,整个人僵立在现场。 何美玲也气到整个人不停喘息,眼角瞥见了季石谦,心里更是生气。“汪巧宁,把你的话收回去,跟我道歉,你以为有厂长给你撑腰,就可以这样胡说八道,疯狗乱咬人吗?” 事实上,汪巧宁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她只是太生气了,想到这两个孕妇就这样被扫地出门,真是气到不知如何是好。 “道歉!汪巧宁,不然我立刻开除你。”何美玲直接挑战季石谦,“季厂长,你就容许她这样顶撞长官。还出言不逊吗?” 汪巧宁死都下开口,脸色一片死白,她看向季石谦,他的脸色也不好看。 现场一片死寂,每个人都僵着,大气都不敢喘。 她以为他会支持她的,可是在这么多员工面前,何美玲也是主管。 他不可能故意去打击她的威信。 于是他开口。“巧宁,道歉” 汪巧宁全身像是被雷击,半晌说不出话来,任何人的话她都可以不理,唯独他,他只是轻轻两个字,就让她好伤心。 颤抖着唇,汪巧宁忍住眼眶里的泪水,“好!我道歉,对不起……” 说完,转身立刻离开现场。 季石谦立刻动身去追,但是临走前,他还是丢下了命令,“何美玲,你签的资遣令我没看过,所以不算;你重拟一份给我,在这之前,所有人都回去工作,包括那两个女员工。” 话一说完,他立刻离开现场,跑出了工厂,在转角的一个小花园里,看见汪巧宁的背影。 她的背不断抖动,似乎在哭泣。 果然,汪巧宁背对着他,不停流着泪,边擦边流,似乎像是哭不尽一样;季石谦叹了口气,知道她一定在怪他。 走上前去,就站在她身后,季石谦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话。 刚才在这么多人面前,巧宁说的那句话确实不恰当,加上何美玲那句“有厂长在帮你撑腰”,他没有选择,只能要求她道歉。 汪巧宁看见了他,把眼泪擦干,不想在他面前哭泣,但是她也不想说话,于是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终于,还是季石谦先开了口,“不要这么冲动,有些话冲口而出,问题反而更复杂。” “石谦,你知道吗?我最讨厌这种人,这种不把员工当人的人,没错!妈妈说得没错,我们的命不值钱,但是我们也是人啊!不是狗,昨天对你们还有点用处,就继续养;明天对你们没有用处了,就把我们踢走!” “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我的员工,更何况是你。”对他这么重要的她…… “我可以道歉,但是那两个孕妇怎么办?没有工作,她们该怎么养家?一个员工就代表一个家庭,代表好几张嘴要吃饭。”汪巧宁说着说着,泪水又涌了出来,“石谦,你还记得季妈妈跟我妈妈是怎么死的吗? 你不会忘了吧?” 季石谦摇头,“我怎么可能忘记……” 汪巧宁看着他,突然好失望的摇头,“不!石谦,你已经变了,当然啊!你当然变了,你现在是厂长了……” 季石谦震惊不已的看着她,听着她说出这样的话,那好似对他失望透顶,他哑着嗓子,嗓音粗嗄,还是硬逼自己开口。“巧宁……” “你该不会是跟何美玲说好,一个扮黑脸,一个扮白脸……”她气,所以开始口不择言,每一句都像刺,刺向他。 季石谦受不了,握住她的肩,“巧宁,我拜托你,不要在气头不说这种话,很伤人……” 她住了嘴,不知该怎么回应。 或许她也有些后悔,却不知该怎么回应,或许她是故意误解他、故意伤害他,可是在此同时,她也跟着受伤、跟着心痛。 她叹气,有着很深的伤感,“石谦,也许我们已经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了!我不能体会你的为难,我回去工作了,如果要把我开除,也没关系。我说错话,我承认,但是今天的事,我并不后悔。” 说完,她转身就走,只留下季石谦一个人站在现场,他闭起眼睛,努力深呼吸,却难以压抑胸口的疼痛。 这件事之后,季石谦认真考虑,当然不是开除巧宁,而是请总公司把何美玲调走,这个女人还是做她的大小姐就好,她没有办法做到体谅员工,而这一点,就已经给他带来很大的困扰。 他选择一天不到高雄,准备亲自跟何美玲的父亲谈。那个企业家一向明理,相信他可以说服何父。 可是就在他去高雄的那一天,工厂里面发生了一件大事,这件事,竟成为他这一辈子最大的遗憾! 那天,生产线继续运作,汪巧宁安安静静工作,一言不发。平常她总能跟别人热络的交谈,但最近她的心情明显低落。 自从前几天她帮那两个孕妇出头以来,大家都很佩服她,可是也替她担心,深怕有一天,何美玲会拿她开刀。 汪巧宁站起身,准备去倒水喝,事实上,她最近真的心情不好,那天跟石谦分离后,就没再见到他,她说的话可能真的让他很生气。 老天!她好想把话收回来,她从来没有这么坏过,竟然这样说他,说他变了,她好后悔。 现在想起来,她的眼眶都会跟着泛红。石谦真的很好,她还对他说这么重的话,她真是不应该…… 等石谦回来,跟他道歉吧希望石谦能原谅她,她还是跟以前一样,是那个又傻又笨的女孩啊!而他也没有变,是那个包容她、疼爱她的男孩。 想到这里,汪巧宁的心情好了许多,她离开茶水间,准备回到工作岗位,但是在她经过走廊时,看见那名没被开除成功的孕妇也正缓慢的经过走廊,这时却可以看见一旁用来制造蒸气熨烫布料的锅炉不断震动! 汪巧宁心里漏跳一拍,立刻上前将孕妇往前挤开,那是出于直觉,她没想到锅炉可能是因为内部压力过大而不断震动。 最后锅炉气爆了! 砰的一声,震动了整个工厂。每个人都吓了好大一跳,大量热烫炙人蒸气不断涌出,涌向了推开孕妇正好站在那里的汪巧宁! 至少数百度高温的蒸气不断涌向她,她痛得不断退后,最后整个人跌倒在地,蒸气很烫,她想逃,可是就在此时,因为刚刚锅炉爆炸引发的震动,让一旁的铁柜也倒下,正好压在汪巧宁的下半身。 虚弱的她推下开铁柜,整个人就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大量蒸气仍持续涌向她,但是这次却再也动不了,只能任由蒸气不断扑上她的身子,灼烧着她的手臂。 “救命啊!好痛啊……” 她大声呼救,所有人一拥而上,却被蒸气的热度逼退,有的人提了水来,往她身上浇了上去,也有人想办法要搬开铁柜,但是铁柜太重,一时难以移动。 就在这样的剧烈痛楚中,汪巧宁昏了过去,失去了意识,等到她清醒时,已经在医院,而且是隔天早上了。 她的下半身还是可以移动,可是一动就痛得不得了,左边手臂包满纱布,至今都还可以感觉到那种疼痛,痛楚像针刺,剌得她眼泪不断流下。 这一定是报应,她想,报应她乱说话,伤了石谦的心。 一个人独自在病房内,没有人来看她。 汪巧宁好孤独、好害怕,也不知道工厂那边怎么了,状况还好吗? 除了她之外,还有人受伤吗? 就在此时,病房的门打开,来了一个她想都没想过的人,就是何美玲! 何美玲关上房门,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造成汪巧宁受到这么重的伤,她其实也很遗憾,可是她担心的是另一件事情——发生这么大的事故,还造成员工受到重伤,这件事情如果传到爸爸那边,石谦肯定会受到责难,轻则撤职,重则以后在公司内都没有发展的机会了。 “你……” 何美玲看着她,“医生说你的手臂二度灼伤,面积还满大的,需要注意保持干净;而你的左脚也压伤了脚筋,需要多休养。” “……我知道了,谢谢你……”真不敢相信这个女人会这么好心,不但来看她,还这么温和的跟她说话,汪巧宁还差点以为眼前这个何美玲是别人假扮的。 她其实也不对,总是把对方想得这么坏,说不定其实她是个好人,只是脸色难看了点而已。 何美玲拉了张椅子,就坐在病床旁,她决定跟汪巧宁谈一谈,如果汪巧宁也喜欢季石谦,相信她会答应的。 她是为了石谦好,这个男人会有大好前途,不能因为这起意外受到阻碍。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这里是十万块,你的住院费用与医疗费用,公司都会负担。” “……谢谢……” 给完甜头,要进入主题了,“我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你。” 汪巧宁全身戒备,“什么事?” “请你离职,我不能让你继续在这里工作了。” “为什么?”汪巧宁很激动,“石谦知道吗?是他要你开除我的吗?” “不是!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他不知道。” 汪巧宁转过头,不想看她,“我不会离开的,我只是受到轻伤,所以睡一个晚上就醒了,我还可以工作,我不会离开。” 事实上,她也不想离开,因为她不想永远见不到石谦。 “工厂发生这件事,公司还不知道,我打算等一下会通知公司,告诉他们,锅炉气爆,但是没有人受伤。” 汪巧宁听她说,一句话都没有回。 何美玲见她愿意听看看她怎么说,就接着说出她会这么要求的原因。“可是媒体都在外面等,甚至一直在调查有没有人伤亡,如果被他们知道有员工受了重伤,最后公司那边一定会知道,石谦一定会受到惩处。” “关他什么事啊?”汪巧宁很急,很怕会拖累他,“他又不在工厂里面。” “他是厂长,应该掌控状况,公司不会准许他用不在工厂当成脱罪之词。” “……” “你应该知道,我爸爸很想培养石谦,甚至让他当接班人,如果因为这件事情让他受到惩处,他的前途可能就因此没了,你舍得吗?” 汪巧宁很心急,拼命摇头,算是完全接受何美玲的说法了。而身体的痛楚,加上心里的担忧,让她眼眶不自觉泛红。 “汪巧宁,我知道你一定很喜欢石谦,既然如此,你一定不会想见到他因为这件事受到惩处,甚至一辈子无法翻身吧!” 汪巧宁想着,眼眶里的泪水滑落,她摇摇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所以你必须离开!我知道你在这种状况不听到这种话一定很难受,但是就算是为石谦想吧!” 看着何美玲,看穿她眼底的殷切,不管她是为了石谦好,还是只是想要把她赶走。她都成功了……突然汪巧宁眼里天旋地转,晕眩了一下,这一眨眼间让她想起很多以往的画面——想起他陪伴她的年少时光,想起他们一起度过失去母亲的悲惨时光,想起她千里迢迢为他送学费去……他也是好努力、好努力,才会走到今天的,如果真的因为这件事,失去了他的前途,那她也不会原谅自己。 “汪巧宁……” “我知道了,我会离开的。” 何美玲松了一口气,“我就知道你会同意,我想石谦会谢谢你的。这笔钱你就拿去,还有,如果人家问起……” 何美玲是怕她主动去爆料?汪巧宁摇头笑了笑,“你就说我主动离职就好,至于我,既然决定离开,我就不会乱说话的。”笑里藏着一丝凄凉。 点点头,何美玲起身离去,留下她一个人,面对这偌大的病房,独处让她的心防崩落,泪水不停掉落。 这是为他好,是她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走过这么多年的光阴,他们亲如家人,甚至在她心底,早就将他当成唯一的依靠,所以这是她该做的。 他好,她就好,她会给他祝福的…… 可是泪水还是不停流下,她捂住嘴,想忍住哭泣,却不停呜咽。好苦,真的好苦…… 第五章 季石谦接到消息时,根本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当时他正在跟何美玲的父亲谈公事,秘书只是告诉他,说何美玲通知公司工厂的“锅炉设备出现问题,要停工三天,不过并无人员受伤”。 当时他的心脏漏跳了好几拍,立刻站起身决定离去,于公,他应该在这种时刻回到工厂,关切厂内的状况;于私,他担心那个女人,出自直觉的担心。 当他赶回工厂时,已经是事情过后的第四天了。 何美玲将事情压了两天才向上通报,说这是因为她认为事情不严重,可是愈是这样,他愈是忧心忡忡。 一回到工厂,季石谦甚至发现有媒体守在厂外。这时,种种疑惑已经堆叠至最高点,恐惧与担忧也升到最高点。 进入工厂,现场状况简直让他完全呆住! 这怎么可能会没事? 经过了四天,厂内依旧凌乱,而且锅炉爆炸的威力清晰可见,许多设备散乱一地,甚至许多机台竟然在爆炸中移了位。 所有员工都回来上班了,每个都在打扫,每个人都是沉默不语。 这时,有人看见季石谦回来了,开始交头接耳,但就是没人跟他问好,每个人都对他指指点点,眼神里也都充满了愤怒与不满。 季石谦没有发现异样,因为他不停在人群中想要寻找那个女人,却遍寻不着。 于是他开口向众人询问:“巧宁呢?” 众人都沉默不语,但是有人开始哭泣。 季石谦全身不禁打了个冷颤,这时,有人像是不满一样,开口就是一阵痛骂——“你少假仙!你会不知道巧宁去哪里?” “就是,巧宁好可怜……呜呜……” “太过分了……真的太过分了……” “受了那么重的伤……” 季石谦冷汗直流,“到底怎么回事?把话说清楚,巧宁人呢?” 还是没有人继续回话,就在他打算继续追问时,何美玲走了出来,就是一声斥喝,“都围在这里干嘛?还不赶快去工作!” 众人一散,季石谦看向她,知道现在只有她能给他答案。他跟着她进了办公室,办公室门半掩。 “何美玲,巧宁人呢?” 她沉默了一下,脸上也净是这阵子以来面临各种压力所造成的疲惫,可是最让她疲惫的,就是他。 他完全不先问她怎么了?工厂怎么样?就只在乎那个女人……” “何美玲,你是不是故意掩饰这起事件的严重程度?故意说事情不严重?”他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 她重重吐了一口气,“我还不是为了你。” 季石谦努力镇住心神,明明脑袋里各种状况都已经上演,可是他还是逼自己不准胡思乱想,只是告诉自己,不会有事……不会有事…… “那巧宁人呢?” “……” 他爆发了,重重捶了桌子,声响恐怕连办公室外都能听见,“告诉我,巧宁人呢?” “她受了伤,全身两成被烫伤,左腿也被压伤。” 仿佛遭到电击一般,全身开始不自主的发抖,季石谦僵在现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光听这短短几句话,就够让他心痛。“她现在在哪里,我要见她。” 何美玲豁出去了,“她已经走了。” “走了?什么意思?她受了伤,能走去哪里?” 摇头,“我也不知道她走去哪里,那天我去看她,顺便给她一笔钱,叫她离开这里。我以为她至少会住院几天,结果隔天她就坚持要离开医院,连医生都拦不住……” 季石谦怒吼,“你叫她离开这里?你疯了吗?” 何美玲含着泪,“我能不这样做吗?我告诉我爸爸工厂这边没有人受伤,如果汪巧宁受伤的事情传出去,你以为你会好过吗?你以为我爸爸还会信赖你吗?我是为了你……” “放屁!”季石谦握紧拳头,大声痛呼,这是第一次,他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怒气,过去的他不爱将各种情绪显露在外,总是一副温和的模样。但此刻的他,心已经痛到无以复加。 她怎么能这么做?怎能这样对待一个正在受伤的人,她叫汪巧宁离开? “石谦,我这样做是对的,对你、对我,都好……” “你简直不是人!”季石谦红着眼眶,恨恨的说着,“巧宁骂对了,你简直不是人!” 两人气氛僵持着,何美玲也不愿示弱,她不认为自己错,更不认为自己对眼前这个男人的感情会输给汪巧宁。 “你这样对一个受伤的员工,已经很可恶了,更何况这个女人对我而言,不只是员工,她更是我深爱的女人!” 最后一句几乎是用吼的,何美玲看着他,脸色转趋苍白,她低声说着,语气里仿佛充满着不满。“那我呢?季石谦,我在你身边多少年了,从大学时代到现在,你看过我一眼吗?没有!你看到的就只有那个汪巧宁。” “……” “我为了你到台北读大学,为了你到这种鬼地方当个副厂长,我都是为了你,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季石谦笑了笑,“关我什么事。我求过你了吗?我有向你表示过什么吗?我承诺过你什么吗?” 几句话打得她根本回答不了,只能呆立在现场,脸上净是倔强的表情,两人沉默着。 季石谦看看四周、看看这个办公室,老天!他都到这里来,却还是保护不了巧宁,还是让她受苦、让她受伤。 那他还待在这里干什么? 这么多年了,他以为他自己已经茁壮了,拥有足够的力量来保护这个从小到大不断受到苦难的女人。 他以为他终于有机会跟她一起慢慢规划未来,他甚至像个傻瓜一样,已经想好要找个时间跟她表白,正式追求她,希望能跟她在一起。 现在这个笨女人、这个傻女人,竟然在外人的一句话之下,就选择离开。她永远在牺牲,永远在吃苦,难怪她会说她的命不值钱。 季石谦红着眼眶,再也忍受不住伤痛,流下了泪水,他捂着脸,痛苦的跌坐在地。整个人不住的发抖。 想起她现在的处境,受了伤,脚走路也不方便,她能去哪里?想到这里,那股恐惧就这样蔓延窜过他全身。 她说不定还以为是他逼她走的,因为他担心自己的前途会因为她受伤这件事而受到影响,干脆逼她离开。 她会不会恨他……老天!不要这样,巧宁一直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不要让她恨他……“石谦,事情已经发生了,不能挽回了,我们……石谦!季石谦!” 他高大的身体站起身,不在乎自己又红、又肿的眼睛被人看见,他拿下自己胸前挂的通行证,放在办公桌上,转身离开。 何美玲追了出去,抓住他的手臂,“季石谦,你要去哪里?” 甩开她,非常厌恶她的碰触,“请你跟董事长说,说我负起全部责任,向公司请辞!” “你疯了吗?我父亲很快就要升你的官,你要这样前功尽弃吗?” 何美玲提醒着,希望借此让他留下来。 可是他只是嘲讽一笑,一句话都没有回,长腿一跨,继续走出工厂。 所有人都看着,何美玲在后头追,跟着大喊——“季石谦!我哪一点比不上汪巧宁,你为什么只要她?”她不甘心,真的很不甘心…… “你哪一点比得上她?” 巧宁永远在牺牲自己,而何美玲却是永远在牺牲别人!就别说他的心一直爱着巧宁,所以会偏向她,事实上,任何一个外人都能判断出高下。 有时候……他宁愿巧宁多想一下自己,多对自己好一点、自私一点,可是这样就不是巧宁了。 那个巧宁会趁夜搭着车,不辞辛劳,只为了为他送学费:那个笨女人、那个傻女人早已夺走他所有爱人的能力,可是他却一句都没有跟她说过,一个承诺也都没有对她做过……巧宁,你回来……汪巧宁没有回来,季石谦也没有回来。 他们两人先后自这个小村落消失,没有人再看见过他们,他们电没有再见过彼此。 季石谦离开了工厂,开始寻找汪巧宁的漫长旅程,他亲自去找,托人去找,甚至请了征信社,第一年,毫无音讯;第二年,没有下落;就这样,第三年、第四年,到了第五年,他已经年届三十,依旧没有佳人的音讯。 从第二年起,他放缓了寻找她的动作,不是因为失望、不是因为放弃,而是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他想不管花再久的时间,他都要等到她,在那之前,他必须拥有自芑-的事业,才能让她回来以后,能够过着安稳舒适的日子,弥补她前半段人生永远都在辛勤付出。 他开始投资成衣产业,在台湾设了一家工厂,但仅只一家;接着他到中国与东南亚去布点设厂,他心想,其实成衣的门槛说高不高,是人都要穿衣服,但说低不低,因为要维持长远获利,必定要有品牌。 于是除了大量生产成衣,他还跟设汁师合作,投入高级订制服市场。他花了五年时间,创造了他的品牌。 三言两语可以说完他这五年的成就,除了许多海外工厂,在世界时尚大城,也有他的公司的驻点。甚至公司开始扩及其他多角化商品,如运动衣、球鞋、随身背包。 这是他的理念,他希望有一天,一个人身上从便宜的t恤、牛仔裤,到高贵的洋装、套装、西装,统统都是出自他公司旗下的各种品牌。 五年的光景,他还不能说已经功成名就,但是己让他站稳脚步。 他回到台北,在精华地段找了个高级的办公室作为公司总部,站在这里,放眼未来。 这五年走来很辛苦,他常常工作到忘我的境界,常常一个人熬夜、一个人飞东飞西,甚至中间有两、三年的时间,他几乎不在台湾,在国外各个据点拓展业务,一个人打这场仗,没有人支撑他,他只能自己拼。 唯一会定期回台湾,就是听取他委托的征信社向他报告寻找汪巧宁的进度,而这也是让他最心痛的地方。 站在办公室里,到了第五年,他突然像是累了一样,不常待在国外,总爱待在台湾,看着这里熟悉的一切,想念着过往的点点。 站在办公室的那片落地玻璃窗前,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一下子感叹,怎么这么快,五年的光阴,他到底得到了什么? 事业、金钱、名声,他好像渐渐的都有了,可是却始终空虚,始终得不到他最想要的。 他常常想起那个女孩的笑容,好甜、好美、好真,想起那个女孩的哭泣,滴滴眼泪都让他心痛。 他曾经以为会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就淡忘了那个人、那个笑、那段回忆,可是后来他发现他无法忘记,因为身在这段回忆里,纵使思念让人痛苦,但至少让他觉得他还活着。 办公室门轻轻打开,可以看见季石谦又站在窗户前,看着窗外的都市景色,最近他沉思的时间好像愈来愈多。 桌上摆着的还是征信社送来的报告,每一份报告他都留着,每个结果却都一样——一样让他心痛! 五年了,他还要奢望什么?一开始那种坚定的心或许没有动摇,可是却不敢再告诉自己,巧宁一定会回来。 可是他也不肯就这样认命,告诉自己他失去她了,失去生命中最爱的女人。他还在等,等上天怜悯,等命运停止摆弄。 “总经理,设计长来了。” 收拾起情绪,“请他进来!” 秘书退了出去,不一会儿,秘书推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进来。 这个男人叫作李平.是季石谦找来负责公司所有设计业务的专业设计师。季石谦是在夜市认识李平夫妇的,当时他们就在夜市里摆摊帮人做衣服彩绘,也就是在衣服上画上客户想要的任何图案。 当下他就像是中邪一样,直接向他们夫妻俩提出合作的要求,当然他不是一次就成功——李平跟他老婆其实不太信任外人,或许是因为夫妻两人都是残障,防卫心比较重。 可是季石谦不气馁,他放下原先要去东南亚巡视工厂的行程,连续两个月每天都跑到他们的摊位前,跟他们聊天,不停的说服他们,终于打动了他们的心。 而事实证明,他把整个创意部门交给他们夫妻俩是个正确的决定,他们两人联手,几乎确定了公司产品的独创性。 甚至季石谦愿意与李平一同经营公司,也让他当半个老板。经过五年,他们已经是非常有默契的伙伴。 李平自己推着轮椅,到了他面前。对于他们夫妻,季石谦真的是个贵人,不但相当信任他们,还愿意跟他们分享整个公司,他们这对残障夫妻现在生活能过得衣食无虞,都要感谢石谦。 “要把你这个设计长从设计室请出来,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季石谦笑了笑,坐到办公桌面前。 “我还宁愿待在设计室,每次出来都要面对一大堆媒体还有股东,烦都烦死了。” “你不要忘了,你也算是公司的老板之一。” “算了吧!”两个男人哈哈大笑。 每个月一次,季石谦会约李平跟他老婆一起吃饭,聊聊公司的事,渐渐的也会聊聊私事。 他们就像是相见恨晚的朋友一样,交换着彼此对生活的想法,对人生的看法,自然也包括感情,所以李平夫妇知道季石谦那个挂在心里五年,沉重了五年的遗憾。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台湾这里的工厂,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台湾人事成本高,获利实在有限,在大部分企业都选择关掉台湾工厂前进劳力较便宜的中国与东南亚时,季石谦却反其道而行,不愿意结束台湾的工厂。 季石谦想了想,“公司现在获利还不错,如果有能力,就把台湾的工厂开着,你也知道,工厂请的员工都是比较……” “你就直说没关系,工厂请的都是残障员工,跟我一样。要像你这样的大善人,还真不多了。” 突然,季石谦说了这句话,“一个员工就是一个家庭,代表好几张要吃饭的嘴。我们如果有能力,就应该帮忙他们。” 李平满意的笑了笑,“你是老板,你说了算。”季石谦笑了笑,身着西装的他是一副成功企业家的模样,坐在椅子上,玩着手中的钢笔,一时间,思绪却飞走了,飞到不知名的地方,或者说,飞到了那个当初告诉他这句话的女人身上。 一个员工就是一个家庭,代表好几张要吃饭的嘴……其实巧宁也满聪明的……巧宁……“你还在想她?” 李平如此一问,拉回了季石谦的思绪,他转动着手中的钢笔,不发一语,眼神却瞥向办公桌上,那张竖立起的照片。 “你还要一直等下去吗?” “要!”轻轻一个字,说出了重重的决定与感情。这不是什么漫长痛苦的等待,似乎早已化为他生活的一部分。 他曾经一度怀疑,怀疑自己会等不到,但随即改变念头,上天不会亏待他的,他现在更有能力了,他会扩大范围去找,他不灰心,他没资格灰心。 这时,门又打开了,进来了一位中年妇女,正是李平的老婆一她也是一位残障,只是她撑着拐杖,而不像她老公是坐着轮椅。 季石谦站起身,帮忙推着李平的轮椅,“好了,嫂子来了,我们出发吧!我快饿死了。” 李嫂的眼神有点奇怪,她笑了笑,看了丈夫一眼,李平立刻知道老婆有事要告诉他。 临走前,李嫂故意站到办公桌前,看了看桌上那张照片,照片里有个大约二十出头的女孩,脸上有着可爱的笑容,长长的头发绑成辫子,很是可爱,而她就偎在季石谦的怀里,两人的脸上都是幸福快乐的笑容。 李嫂深吸一口气,嘴里喃喃念着,“真的是她……” 季石谦回过头,“嫂子,你怎么还不走?” 李嫂赶紧回过神,“没事!没事!就来了。”她跟上前去,跟着两个男人后面,心里却开始充满兴奋的感觉。 真的是她,真的是照片中那个女孩,真的是季石谦找了五年的女孩,老天!真的是她……汪巧宁……那天李嫂告诉了李平,李平还愣了好久不敢相信。李嫂说,她在那间孤儿院,碰到了那个长得跟季石谦办公桌上照片里的人物很像的女孩。 那天,李嫂到孤儿院去送救济物资,这是李平夫妇每个月都会做的事,他们的工作稳定、收入优渥,所以每个月都会捐赠好几十万的物资给孤儿院。 可是那天,李嫂碰到那个女人,只是买了一万多元的玩具、书籍与食物,在孤儿院里分送,小朋友都笑得很开心。 那个女孩脚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隐约还可以看见她的手臂与脖子上似乎有烧伤的痕迹,可是那实在无损于她那阳光灿烂热情的感觉。 李嫂忍不住向孤儿院询问了这个人,孤儿院才说,这个女孩三年来,每个月一发薪水就会带很多的东西来,有时候花的钱甚至占了薪水的三分之一。 院长曾经劝过那女孩,要她不要花这么多钱;可那女孩只是笑笑说,她一个人温饱很容易,一群孩子要吃饱就很难了,所以没关系。 听完这话,李嫂忍不住自己心中的渴望,跑去认识了这个女孩。 她们聊了一个下午,聊得好开心。 一开始,李嫂心里只是怀疑,她长得好像是一个她曾见过的人;回到季石谦的办公室后,这才确认那女孩就是汪巧宁。 一问之下,更是讶异,巧宁就在季石谦在台湾唯一的工厂中工作,这样的缘分、这样的际遇,让人不胜欷吁,怎么石谦找了她这么久,就是没想过看看自己的工厂。 那天,李嫂带着李平一起到了工厂本来她打算直接挖季石谦过来,可是李平说,为了不让石谦再次失望,他决定自己先过来看看。 李嫂推着丈夫的轮椅,进了这间工厂,老实说,这问工厂其实气氛有点奇怪,当初石谦开出招募员工的条件,就是希望让残障员工有机会能够自立谋生,因此主要都是一些残障人士来应征。 老实说,这里是季石谦公司中最不赚钱的工厂,却是花费最大的工厂,为了许多员工,这里装设的残障用设施,如升降梯,季石谦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好老板,对于这些无法帮他赚钱的人,还能够这么有良心的照顾他们的需求。 李平在员工中穿梭,李嫂也跟着看,一旁则是工厂的主管殷切的跟着,开玩笑,李平夫妇是公司的创意设计大将,季石谦已经说过,看到他们就等于看到老板。 “哪一个?”“我看看……就是那一个啊!低着头,看起来有点娃娃脸那一个。” 李平看到了,那个女孩正在埋头努力的整理布料,整理机台上的东西,工作很认真。李平仔细看,在跟自己记忆中,石谦办公桌上照片里那个女孩相比较,他深吸一口气。 “怎么样?我有没有看错啊?” “联络石谦吧!依我来看,是她没错,但就怕经过五年,说不定人的长相也变了,所以让石谦来做最后判断吧!” 于是李嫂拿起电话,联络季石谦,“石谦,你来工厂一下,有个人要让你看一看,看看你是不是在找她……” 话一说完,季石谦就挂断电话,可以感觉到他内心的兴奋与激动。 就算李嫂连名字都没提到,季石谦就是感觉到一丝希望。 半个小时后,季石谦飞车飙了.过来,停在工厂外头,冲了进来,连主管都吓了一跳——今天到底是什么好日子?包括设计长,连总经理都来了! 季石谦冲到李平面前,语气颤抖,眼睛里净是恐惧,也有着兴奋。 “你们……你们看到谁了?拜托!不要跟我开这种玩笑。” 李平笑了笑,“你自己判断吧!在我看来,是她没错啦!在那边……” 手指向一个方向。 季石谦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了一个低着头努力工作的女孩,他浑身一颤,连脸都还没看到,他就已经感觉到在那个女人四周的氛围透露着一种熟悉感。 他的手在发抖,整个人不知如何反应。这时,女孩抬起了头,可还是没看见他,但是季石谦看到了她的脸,全身一僵……“怎样?我们看错人了吗?” “对啊!石谦,你说句话啊!” 季石谦的眼眶一红,“巧宁……是巧宁……我找到你了……” 李平夫妇相视一笑,总算没弄错,两人决定离去,顺便跟工厂主管交代,等一下汪巧宁会请假,不用太惊讶。 这时,工厂中午休息钟声响起,众人开始鱼贯离开。 汪巧宁继续工作着,季石谦依旧站在现场,动也不敢动,他的眼睛就这样紧盯着她,须臾不离。 工厂内人渐渐减少,那女孩才放下手中的东西,站起身,缓缓的一步一步向后方走去。 季石谦赶紧跟上,深怕又会跟丢。 女孩走到后头,从蒸饭箱拿出便当,一步一步跛着脚,缓缓走到角落的座位上,打开便当,开始吃饭。 季石谦走进去,意外的是汪巧宁竟然始终不抬头,就这样低着头,或者说,她好像不敢抬头,不敢面对什么。 她慢慢的吃着饭,沉浸在她的孤独里,不跟任何人往来。 看到这样的画面,季石谦的眼眶泪水几乎落下,连问都不用问,他都可以体会到这些年她所承受的孤独与压力。 她是一个很纤细敏感的女孩,有时候却也是个最坚强的女人,可是他不懂,她到底是怎么撑过来的? 这辈子如果没有遇到他,她会不会比较幸福、比较快乐?没有伤害、没有痛苦…… “巧宁……” 眼前的女人手一僵,停住了吃饭的动作,缓缓抬起头,看见那个站在门口高大的男人——那个让她魂牵梦萦,想念不忘的男人。 她无法自抑的站起身,手里的便当盒就这样掉落,饭菜洒落一地。 她瘦了好多,下巴削尖了,站起身,他可以清楚看见她手臂上那骇人的烫伤痕迹,那是她受过的苦。 她发抖,眼泪不断掉落,像是没想过这辈子还能再见到他,以为在她往后的生命里,这个男人只要能在她的梦里出现,她就很满足了,却没想到她有机会能再见到他一面。 季石谦走上前,轻轻执起她的手,直接而不避讳的往她的烫伤痕迹上吻,再吻,吻了一遍又一遍,吻痛了他的心,吻碎了她凝聚在眼角的泪水。 “巧宁,我没有变,我还是你的石谦。” 汪巧宁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任由泪水不断掉落,喉咙里传出呜咽的声音,教人心碎。 能见到他这一面,什么都好,什么痛苦遗憾、什么思念心痛,统统在这一刻粉碎,融入那一颗爱他的心中。 离开五年,没有一刻不思念,爱他是苦,但不爱更苦。她承认她已经灭顶了,再也没有逃脱的一天。 “巧宁,对不起,还有,我爱你,真的好爱你……真的……”他掉下泪水,紧紧将她拥入怀里,任由泪水落在她的脸颊上。 而怀里的她,只是一遍一遍低喃念着,“石谦,石谦,石谦,石谦……" 她就在这里了,他再也不放手,人生已经够短了,他不要再过分离思念的日子了…… 第六章 他带着她走了好远的路,开了好久的车,从下午到了晚上,也不知道到底要去哪里,时间仿佛凝滞在他们四周,分秒都显得毫无意义,好像从一开始他们就在这里,就这样相处着。 事实上,他们好像很亲近,又好像隔很远。 年少的时候,他们很亲近;可是这五年,他们却隔得很远,远到她以为自己快要忘记这个人了。 转眼间,竟是五年的光景,曾经她已经决定把他埋葬起来,不再去回想他了,记忆太沉重、过往太辛酸,她费了好久的时间、流了好多的泪水,才能够一步一步走出来。 记得她离开医院那天,不顾医生的拦阻,不顾身体的疼痛,她坐在医院台阶前喘息,最后甚至放声大哭。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不知道离开竟然这么的痛,但是她告诉自己,她一定要走! 她知道她很笨,何美玲说一句话她就听了,可是为了他,她可以笨。 甚至因此,她的脚没有经过足够的休养,造成了永久的受伤,已经好几年,她不知道什么叫作正常走路,她总是一跛一跛的来去。 季石谦开着车,停在一家商店前,买了一点吃的,然后上了车继续开。这样毫无方向的乱窜,就代表了他现在的心境。 他的心很乱,却也很开心、很激动,他已经无法用理智思考,深怕她只是幻影,所以他宁愿这样不停开着车,将她与他困在车内,这样她就不会离开。 “石谦,我好累了……”汪巧宁靠在椅子上,轻轻叹息。 季石谦心一疼,立刻加速,没过多久,他在附近找到一间汽车旅馆,办了住房后就把车开了进去。 进入室内,季石谦将车子引擎关掉,现场一片寂静,近乎死寂,他抓着方向盘,仿佛可以听见自己的喘息声,以及身旁女人轻轻的呼吸。 他下了车,来到另一边,把车门打开,不经她的同意,就弯腰进入车内,抱起她,在汪巧宁满脸羞意中,被他抱出车子。 他已经是个成熟的男人了,高大强健的他,自然能够轻易的将她抱起,然后小心翼翼的将她安置在床上。 之后季石谦又回到车内,将方才买的食物拿出来,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先吃点东西吧!” 看着他,老实说,她根本吃不下任何东西,现在的她除了激动喜悦,还有一种好累的感觉。 摇摇头,“我不饿。” “好!等一下再吃,现在我要跟你谈一谈。” 望着他,他就坐在自己身边的床上,他的眼神殷切,似乎充满坚持,她叹了一口气。 “你真的让我很生气,当初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为什么要坚持出院?为什么不好好养伤?” 一连串问语似乎充满气愤,但也充满关心与忧心,汪巧宁眼眶一湿,“我真的很怕会拖累你,会让你受到惩罚……” “你就这么不信任我?” 摇头,“有很多事情,不是我们可以控制的。”包括命。 她不想反抗了,说不定命中真的这样注定,她不能永远陪着他……可是季石谦不这样想。 他紧紧将她抱入怀里,用自己的脸颊贴住她,享受这种温柔的感觉,“这个世界,只有你有办法惩罚我……” 她眼眶里的泪水流下,想躲,怕沾湿他的衬衫,可是他不让她躲,他继续说着,“谁都惩罚不了我,就只有你,因为我在乎你。如果公司要开除我,我无所谓;但是如果你要离开我,那就真的是在惩罚我。” “石谦……” 季石谦苦笑,不让她看到他眼眶也红透,男人的泪水似乎又要滑落,“巧宁,我有好多的梦想、有好多的希望,好想跟你一起完成,你曾经过过很多苦日子,我很想让你可以在往后的岁月里能够开心快乐,能够衣食无缺,可是你要给我机会啊……” “……对不起……” “我记得那个连夜赶上台北,就是为了要帮我送学费的汪巧宁,你知道,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告诉我自己,如果我必须在你跟任何东西之间做选择,我只会选择你,你,只有你!” 抱住他的背,她不停发抖、不停哭泣,这种感觉好奇怪,伤心的时候也哭,开心快乐的时候也哭,她所有的情感,所有表达情感的方式,只剩下哭,只能不断的任由泪水滑落。 “我找了你好久,我好怕,怕你永远不会再出现,怕你永远不会原谅我,怕你误以为是我要你走的……” “不是!我知道不是,是我自己要走的,不是你……” 接着,两人都沉默不再言语,室内安静了许久,气氛显得温馨而甜蜜,他们都不想再说伤心的过去了,不想任由哭泣来占据彼此重逢的甜美光阴,只是这样静静的拥抱,感受这种温暖的氛围。 良久,季石谦才开口,“这五年,你去了哪里了?” 她笑了笑,还是一派的纯真,真不敢相信她跟自己年龄相仿,早就是个成熟的女人了。 “本来是在台中,也是在工厂工作,结果老板把工厂收掉,去了大陆,我就到台北来,找到这间工厂,结果主管一看到我是残障,就录取了我,我还吓一跳呢!” 他笑了笑,这还真的是命运啊!好险他没有把工厂收掉,好险他的工厂只收残障员工,这才让他有机会再找到她。 季石谦低下身,轻轻抱起她的脚,惹得她既是害羞,又是惊呼。 “现在还会痛吗?” 摇头,“不会了,只是走久或是站久,会酸。” 季石谦叹息,语气里满是心疼,“你都没有去看医生吗?” “有啊!医生说没救了,当初受伤的时候没有多休息,现在……算了!我已经习惯了!” 季石谦轻轻帮她按摩脚,惹得她又是一阵脸红,现在的气氛既是甜蜜,也充斥着一种暖昧的感觉。 “石谦……会痒啦……” 季石谦将她的脚放下,轻轻的将她抱进怀里,吻了吻她。 真好,她又回来了,这种满足的感觉瞬间将五年来的苦燃烧殆尽,却又点燃新一种特殊的感觉,一种情欲的感觉。 他吻了吻她的唇,享受她的甜蜜,她很害羞。以前他从没对她做过这种事,现在他突然这么热情,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巧宁,我爱你……” 汪巧宁笑了笑,“你以前……从没说过这种话……” “不说,不代表没有这种感觉。”他笑了笑,“事实上,我想我很久以前,就爱上你了。” 话一说完,他不再控制自己,深深的吻住她,探入她口中的甜蜜,他们两人紧紧相拥,激烈的分享着这样的热情。 他将她带上床,边吻边试着想要解开她的衣物;可是她颤抖的手想要阻止他,想要退却。 “很丑……” 季石谦抓住她的手,轻轻拨开,“巧宁,我不在乎,只要是你,我都不在乎,别怕,也不要在……” 她颤抖的手退了开,任由他开始侵占她的身体;他不停吻着,火愈烧愈大,很快的他褪去所有她的衣物,以及自己的。 “石谦,我……是第一次,我会怕……” 他笑了笑,“我也是第一次,所以别怕,你不吃亏。” “讨厌!我才不是说这个……” 他吻住她,不让她说话,接着他彻底瓦解彼此之间的隔阂,让彼此彻底的贴近彼此,那如大火般的接触,热烫到近乎灼身,却没有人愿意撤离。 他用他的身体说明对她的爱意,她也用她的身体迎接他给她的一切,她默许了他,层层进逼、步步进攻,彻底征服了她。 事实上,征服他的是她、瓦解他的是她,能给他各种喜怒哀乐的是她,能让他感觉自己还活着的也是她。 这一生,不管还有什么困难,他都不愿意再放开她。有什么苦,他会挡在她前头,帮她受,就交给他吧…… 季石谦带着汪巧宁回到他的家,那是位于台北某个社区的小房子,不大,对于这些年独居的季石谦而言,这三房两厅的房子已属太大,甚至常常让他觉得空虚。 可是现在,汪巧宁回来了,他已有心要跟她组成一个家庭,自然希望让她过最舒服的日子。 当他们踏进家门那一瞬间,汪巧宁张大的眼,四处看着,似乎很是新奇,季石谦则有点不好意思。 “房子不大,这几年其实我都一个人住,也就没想找太大的房子,过一段时间,我会再找个新家……” “不用啦!这里看起来很舒服啊!” 季石谦牵着她的手,“以后这就是我们的家。” “我们的家……”汪巧宁喃喃念着。 季石谦揽着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这么多年,我们一直都没有真正住在一起,真的有我们自己的家,这一直是我的希望,能够跟你住在一起。” 看着他的侧脸,汪巧宁幸福一笑,这也是她的希望,只是曾经一段时间,她以为这是奢望,看来老天还是厚待他们的。 很多年了,他们都没有家的感觉,他们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从年少到成年,他们都是互相扶持、互相照顾的,就算没有这间房子,他们也把彼此当成家人,当成最亲近的人。 说也奇怪,在这之前,他们都没有说过爱,可是却从没有怀疑过,对方就是自己最重要的人。 重逢时,他说爱她,她也毫无怀疑,不是因为对自己很有自信,而是因为他们走过十多年的光阴,经过这么多的挫折与伤感,内心的笃定是必然的。 他带着她看过房内所有设施,甚至家里有很多东西,竟然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不知道家里竟然有微波炉,不知道家里有烘碗机,不知道家里有这个、有那个……失去她的日子里,这个家里有什么、缺什么,他都不在乎;重新拥有她之后,他才在乎这个家里,到底算不算一个家。 季石谦放下自己一个假,很长很长的时间,他不想去工作,统统交给李平夫妇去处理。 他跟汪巧宁就窝在这个“家”里谈天说地,分享着这么多年的点点滴滴。 他很认真的说:“我一直怕无法再碰到你……不然我要怎么把当年你给我的学费退给你……” “就说过不用你还了啊!”汪巧宁嘟着嘴。 “不行!怎么可能不还?而且经过这么多年,连本带利,可就不只那几万块了……” 汪巧宁反而有点沉重,闷闷说着,“难道你只是因为要还我钱,才想找我的吗?” 季石谦笑了笑,摸摸她的头,当然知道她心里的怀疑,“当然!因为我要把一切都还给你……” 将她抱进怀里,季石谦满足的叹息,“我的一切都还给你,巧宁,我甚至觉得这样还不够,比起你这么多年给我的,给我的支持、给我的力量,我怎么还也还不完……” “哪有你说得这么好……” “有!”他认真说着,眼神不容错辨,语气也很坚定,“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根本就不可能有成功的动力与冲劲。” “你会成功,是你自己的努力,而且你也很聪明啊!” 他突然有点闷,靠在她的肩膀上,“你干嘛要跟我撇得一干二净啊?”他闷声说着,语气里却有点笑意。 “我……我哪有……”眨着眼睛。 “没有就好,反正你也逃不掉。”他严肃的声音,却因为笑出来而破功。 而她也笑出声来,两人此刻,正沉浸在一种温馨的气氛中。 他告诉她先住下来,等过一段时间,他就会安排结婚的事,当然包括给她一次正式的求婚。 她红着脸点头,这种事情感觉女生好像总是不好意思发表意见,可是内心的喜悦是当然的。 这或许可说是汪巧宁这一生中最悠闲轻松的时光,工作方面,季石谦也强迫帮她向工厂请假了,她没有工作可做,加上刚重逢,她也舍不得放弃每分每秒与他相处的时光。 每天,她在他的臂弯中清醒,享受他的第一个拥抱与亲吻。一开始她总会羞怯的想闪躲,也想掩饰自己身上的伤势。 关于她的伤势,季石谦曾经语重心长的跟她谈过,“巧宁,我还记得我在工厂找到你时那个画面,我想我永远无法忘记。” “为什么?” “你就这样低着头,不跟其他人交谈,吃着你的饭。我知道你是因为自卑,因为一抬头就会让别人看到你烫伤的痕迹,所以宁愿不抬头。” “……” “巧宁,不需要这样,对我而言,我不在乎,只要你能平安回来就好。至于别人,我们无法控制,但是你是善良的,别人一定能感觉得出来,就像你总会买许多东西到孤儿院去送给那些孩子,那些孩子也就很喜欢你,对不对?” 她闪着泪光,“你怎么知道我……” “李大嫂告诉我的,这我不怀疑,这确实是你可能会做的事。”他笑了笑,“当初你不就是这样,也不在乎自己可能生活费都没了,也要把学费给我送来,老实说,真不知道你是笨还是傻。”“反正我一个人要吃饱很容易啊!那些孩子……很可怜……” 就是这样的她才让他没法不爱,这个女人是标准的傻女人,只为别人想,却很少想到自己。 他发誓,接下来的日子他要补偿她、要照顾她,她不需要再承受一丁点的辛苦,跟着他,一切都有他。 接下来的两个月,季石谦带着她,去认识这五年来他的工作成果。 他们到过总公司去参观,李平夫妇都很喜欢她,这对残疾夫妇对于汪巧宁,自然而然能设身处地的去接受她。 接下来,季石谦带着汪巧宁出国,美其名是巡视海外工厂,事实上,也是带着她出国度假。 他们去了许多地方,包括中国、越南与印尼的工厂,也去了日本、南韩,参观当地的时装中心。 亲眼看过后,这才真的对他五体投地,汪巧宁想,他的成功,她真的一点忙都没有帮,那都是他自己的努力,才会有今天。 而且更让她欣慰的是,他很照顾员工,就算是海外的工厂,他也全力的照顾员工的需求。 光看这些员工对于老板来巡视都很开心,就知道这个老板在工人心中评价很高。 “石谦,对不起,我当初不该那样说你。”说他变了,说他是主管,不懂员工在想什么。 “巧宁,这些也是你给我的,每次我面对这些员工,总会想到你,想到当初我得知你受伤时,那种内心的痛苦,我想我能体会那些员工的家人内心的担忧。” 事实上,她是他最大的遗憾。 她是他最爱的女人,他却连保护她都做不到。 记得五年前刚辞职时,他每天晚上都会作恶梦,梦中的她因为痛楚而哭泣,然后惊醒,自己也不能自主的痛吼,发泄心中的恐惧。 幸好,雨过天晴了,一切恶梦终究只是恶梦,就把它留在梦中吧! 一个多月后,他带着她回到台湾,转眼间,两人都不知道逍遥多久了,大该三个多月吧! 季石谦很悠哉,反正他拼了五年,现在终于有机会可以跟着自己的女人,好好休息一下,有什么关系? 可是说真的,汪巧宁不习惯,她承认自己是劳碌命,一停下来就不知道该做什么?她也没想过要做什么好命的少奶奶。 所以回到台湾的隔天,她就对着季石谦,提出了她的要求。“石谦,我该回去上班了吧!” “上……上班?” 这个假期一放放了三个月,老天!工厂没开除她,还真是万幸。 汪巧宁坐在自己熟悉的位子上,继续专心的工作,她很想专心,可是四周的人悉悉素素的说着话,也指指点点的,她就不禁叹息。 状况真的变了,说了好久才说服石谦让她来上班,那个男人没想到还挺大男人的…… “我养得起你啊……” “可是我去工作,并不代表你养不起我啊!” “我不要你这么辛苦。” “其实不会辛苦啦!你是很有良心的老板啊!工作量都还好,同事也很好啊! 最重要的是,人不可能不工作,不工作的人,生活都没有目标了。” “你接下来的目标,就是当我的老婆。” “那如果你不在家呢?我怎么办?” “……休息啊!” “工作累了才需要休息,我每天都待在家里,不就是在休息。”双手绞着自己的裙摆,“哪有人天天休息的……”她不断说着,自己想要回去工作,不是因为缺钱,事实上,就算没有重新遇见他,她的生活也还好。她的物欲本来就不大,那点薪水够她养活自己,外加常常做善事。 好说歹说,季石谦终于勉为其难的点头,让她回到工厂工作。事实上,那是因为是自己的工厂,他才会点头答应,不然如果是在外面,她想都别想。 可是人回来了,汪巧宁也发现世界变了,每个人都在猜测,到底她跟大老板是什么关系? 当年在那个小乡村,当时大家也曾经猜测她跟石谦是什么关系,只不过当时石谦还是个小厂长,现在却是个大老板。 不过老实说,窃窃私语没有关系,她就当作没听到就好了,可是最不可思议的事,还在后头—— “总经理,您好。设计长,您好。”工厂主管赶紧向季石谦,还有李平他们问好。 季石谦挥挥手,“我来巡视,到处看看,你去忙你的。” 老板巡视工厂,那也没错啊……才怪!有哪个大老板天天都来的,说不定连主管都在怪她,本来大老板对小工厂很少关心,现在却天天上门,让他们这些中级主管日子更难过了。 汪巧宁无奈的吐吐舌,当作没看到继续工作。 可是季石谦虽然说要到处看看,可是那个到处,根本就是以她身边为限,在她身边到处绕绕、看看,所以她身边的其他同事被她连累,每个人的神经都绷到最高点。 “石谦,我拜托你好不好……”她小声念着,季石谦当然听不到,说不定就算听到了,也会装作听不见。 她受不了了,唰的站起身,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厂长赶紧走过来,“巧宁,你怎么了?”开玩笑,现在这个女员工不能得罪啊! 季石谦也一脸担忧,看着她。 她很不好意思,“我想上厕所。” 厂长呼口气,“快去、快去!慢慢来,不要急。” 她赶紧离开座位,季石谦眼神紧盯着她,连做个假动作假装看一下别人都没有。 李平看得直摇头叹息,但脸上还是满是笑意,“我说石谦,你会不会太离谱啊!” “我怎样?” “你现在是站卫兵吗?每天都来这里,你是想让这里的员工跟主管吓死啊!” 季石谦叹气,“我有什么办法,巧宁就坚持要回来上班,我有什么办法?”不知为何,他竟然找不到理由阻止她。 “那就让她来上啊!反正现在这里每个人都很清楚她是何等身份,不会有人敢欺负她的啦!” “我怕她辛苦。” “不要小看女人。”李平笑了笑,“女人的耐力比男人还强,不过巧宁也真的是个刻苦耐劳的女人啊!跟我老婆一样。” “你最后那句可以省了,她是我老婆。” 李平挑挑眉,心里满是笑意,“我好像闻到一股酸味。”吃醋的感觉,连称赞他老婆都不行? 季石谦懒得理他,眼睛直盯着汪巧宁离去的方向,“怎么会去这么久还不回来呢?” “你当她是小孩子啊?” 季石谦没回话,直接往前走去,李平连看都懒得看,就坐在轮椅上等在一旁。 可是过了一会儿,厕所那头传来惊呼声! 只见季石谦竟然从女厕里打横抱起汪巧宁,脸色苍白的直接冲了出来;只见汪巧宁在他怀里,很不好意思的有点扭捏。 旁边的人看到都吓了一跳,尤其是主管,赶紧奔上前,想要关切,却又挡不住季石谦的冲势。 “石谦,我没事。” “安静,这次我不会相信你了!” 没给旁人说话的机会,季石谦直接将汪巧宁抱出工厂,一下子就不见人影,弄得每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气氛有点凝滞。 李平笑了笑,“没事、没事!大家继续工作。” 季石谦现在如同惊弓之鸟,小事也会弄成大事。 他说得没错,季石谦已经直接将汪巧宁送到医院,直接送进了病房躺下。刚才他在女厕外面,听见里头传来惊人的呕吐声。 他吓了一跳,立刻冲了进去,果然看见汪巧宁就伏在洗脸台旁边,一手捧着肚子,一手靠在洗脸台上,不停干呕。 他吓到脸色都白了,赶紧将她抱出来,所以现在他们就在医院里了。 季石谦将人送到肠胃科,有个医生是他的学长,做完了检查,汪巧宁躺坐在病床上,盖着薄被,看着季石谦一脸僵硬。 “我没事嘛……” “还说没事!没事会吐成这样?我就说过不要回来工作了,你偏不听。” “可是我……”她好委屈……这时,医生推开房门,季石谦赶紧站起身,很是着急。“学长,抱歉,我妻子……” “石谦,你有没有搞错啊!你竟然把你老婆送来我这里?” 季石谦不懂,“学长,巧宁到底怎么了?” 翻白眼,真的觉得自己被羞辱了,他是肠胃科医生,结果季石谦这小子……“你老婆怀孕啦!” “啊?”汪巧宁坐在病床上,也傻住了,可是她最快反应过来,笑了笑,摸摸自己的肚子,原来啊……这里有小宝宝了…… 看着季石谦完全僵在现场,一动也不动,嘴角微张,看来这个准爸爸,反应其实比她还“大”。 这个新家庭这么快就有了新生命,一切竟是如此的幸福,幸福到让汪巧宁暂时忽略了那腹部隐隐传来微微的痛楚…… 第七章 身体里拥有新生命是种很特殊的感觉,虽然不过才三个月,除了害喜外,很难有什么感觉,可是汪巧宁有时候还是可以感觉到身体里面住着另一个人,有着独立的心跳,依附着她、仰赖着她。 确定怀孕后,汪巧宁的心很踏实、很笃定,没有太多担忧的感觉。 该来的总是要来,事实上,当母亲也一直是她的梦想,能为自己心爱的人生个孩子,再辛苦都不怕。 推算一下,这个孩子几乎是她与石谦重逢时就怀下的……那阵子他们几乎天天在重逢的热情里度过,几乎每分每秒都不曾离开彼此,照这样来看,只要身体还算正常,要不怀孕也难。 季石谦还有点得意,那个男人笑着说:“看来我的能力还算不错。” 语气里净是自豪。 不过怀孕的唯一坏处是,他真的不准她去上班了。 老实说,她还觉得他对其他员工比较好,至少不会被他这样莫名其妙的开除。 汪巧宁觉得自己的身体还不错,很健康,这些年下来,她已经习惯劳动,也知道自己体力的极限,事实上,做一点工作对自己的身体与心理也好,况且现在还有了孩子,以后也能应付生产时需要消耗的大量体力……可是这些理由都不是以说服石谦,看来那天在工厂女厕里孕吐的场面真的吓坏了他。 他说他只想宠她,只是怕她辛苦,这些她都知道,也因此很感动,她是真的感谢他的——他给了她一个家,给了她一个温暖的感觉。 现在的她,不只有家人,还有一个她深爱的男人。 石谦尽量会在家里陪她,只是有时他需要出门工作,这一点她能体谅,她不会缠着他,见过他在海外的那些事业后,她知道他工作很繁忙。 他不在时,她常常在家里的走廊走来走去,摸着肚子,感受一下跟孩子相处的感觉。 明明自己的肚子也还没大起来,心里却觉得她好像已经带了颗球到处走来走去。 孩子会长什么样呢?一定很可爱,如果是男生,大概很像他。如果是女生,会不会像自己呢? 那天,汪巧宁在家里走来走去,开始努力当一个闲人。 石谦有一句话至少说对了,“你现在有了孩子,更要注意自己的健康,不能太累,至少要为孩子着想……” 就是因为这句话,她不再去跟他争辩,愿意乖乖待在家里,把辛苦工作赚钱的责任交给他。 这一天,石谦在家,不像以往一样窝在她身边,跟她说东说西,或者跟她肚子里的孩子聊天,反而是窝在书房,不知道在忙什么。 汪巧宁在走廊踱步,先是去厨房倒了杯饮料,然后缓步走着,要送杯饮料给石谦喝。 边走她边笑了笑,最近肚子有变太的感觉,不过快要满四个月,孩子已经很迅速的长大。 真好,再过半年,就能跟孩子见面了。 进了书房,季石谦很专心的看着桌上的文件,一旁的笔记型电脑打开着,他很专注,专注到她走近了才发现。 “巧宁,你怎么来了?”赶紧帮她拉过椅子,让她坐在自己身旁。 汪巧宁将手中的饮料放下,对着他微笑一下,瞬间安抚了他因为工作困难而烦躁的心。 “你最近好像比较忙。” 握着她的手,季石谦不愿多谈,只是将注意力转而放在她身上。 事实上,他不认为他工作上遇到的事情有多重要,现在对他而言,她乃至于她肚子里的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没什么,别担心。”摸摸她的肚子,“小宝宝最近乖吗?” 她笑了笑,也摸着自己的肚子,“才几个月,我哪有感觉?不过肚子倒是真的有点变大了。” “要好好休息,不要太累了知道吗?过一阵子我打算请个管家,处理家里的事情……” 厂上班呢!” “你别想!” “你好霸道。” “随你说!” 季石谦挑挑眉,汪巧宁看着他,嘟着嘴假装很不高兴。突然间,她看见桌上的报告,上头几个字眼吸引人的目光:暴动、延迟出货、违约……季石谦一看见她在看,赶紧将报告收起来,“巧宁,晚上想吃什么? 我去买回来……” “最近工作有什么问题吗?”她知道他怕她担心,可是出于关心,她还是想问。 “没什么,别想太多。” “石谦!”握住他的手,“我不是想干涉你,我只是关心你。我不一定能给你建议,但是多一个人分享,你会比较轻松。” “也多一个人担心啊!” “这不就是家人吗?” 看着她,她眼里闪烁着笑容,还有各种情绪,包括支持、包括鼓励、包括加油,季石谦叹口气。“最近印尼的工厂出了一点问题,那里排华暴动,结果工厂里因为华人比较多,所以就被锁定了。本来有一批货是交给那里的工厂做,但是因为怕有危险,我同意让工厂暂时停工,不过现在这批货可能交不出来……” “那其他的工厂呢?” 季石谦苦笑,“其他的工厂有其他的货要赶,人力很紧,实在也没办法临时增加新的工作。我现在的最后办法就是筹一笔钱违约罚款吧!遇到这种事,谁也没有办法。” 汪巧宁也跟着皱眉,而季石谦摸摸她的眉尖,“就是这样,我才不想跟你说,怕你担心。其实没这么严重,真要不行就赔钱就好,几千万而已,我还负担得起……” “你有没有想过台湾的工厂呢?” 季石谦一愣,“台湾的工厂……我没想过!” 汪巧宁笑了笑,“我知道你一直把台湾的工厂当成是慈善事业,让残障的人有个地方可以去,其实工厂很多的员工都很感谢你。” 她接着说,而他专心听着——“事实上,工厂的工作量很低,所有人都知道公司的心态,知道公司不敢把工作放给他们,所以大家就好像上班族一样,早上九点来,下午四点走,反正也没有工作压力,久而久之对自己也没有信心。” 季石谦打岔,“可是工厂的员工大部分都是……我不敢让他们太累啊!” “其实没有那么严重,大部分的人还是有工作能力的啊!我觉得你可以试试看,将这份订单交给台湾的工厂做。而且我觉得以前你的做法,其实会有副作用耶!” “为什么?” “工厂的员工都知道老板很好,可是大家都在猜能好多久呢?工作量很低,是不是有一天老板的心情一变差,就会把工厂收了,因为这间工厂没有不可取代的价值嘛!” “我……”季石谦深思着,坦承说:“我倒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他没想过自己的做法反而会造成工厂人心浮动,这样做,某种程度也是闲置人力。“这笔订单不小,时间只有一个月,大家可以吗?” “我觉得可以,这些年大家都很感激你,你亲自出面去跟他们说一声,大家一定会拼尽全力来做的。” “我知道了。”他吻了吻她的脸颊,“我会去试试看,巧宁,谢谢你的建议,对我帮助很大。” 脸微微一红,汪巧宁很不好意思,可是有些话她还是要说出口,顺便为自己争取权利。“那我可以去工厂帮忙吗?” 季石谦的脸一变,“巧宁,你就乖乖待在家里就好了……” “可是我很无聊啊!让我去帮忙嘛!多一个人,说不定可以早一点完成……” 汪巧宁继续劝说着。 “不行!” “拜托啦!多工作也有助于生产啊!” “不行!” “拜托啦!石谦……” “你还是说不过她啊?” 季石谦看着工厂内全部动起来的状况,眼角不禁瞥向坐在角落,脸上带着笑容,也跟着辛勤工作的汪巧宁,脸上不禁露出苦笑。“我也是现在才发现,我还真的说不过她。” 李平笑了笑,拍拍他,算是有志一同,心有戚戚焉。又看了看工厂,李平接着说正事。“你看这样真的行吗?” 季石谦看着,“老实说,我不知道,可是巧宁说可以,我想,她在这间工厂做过,她应该很清楚所有同事的状况。” “老实说,我知道你是大善人,可是我不知道你还是个冒险家。” 李平笑着说:“就连我这个残障人士,对这群员工都没有信心了。” 不是瞧不起,而是因为他清楚的知道,残障人士常常也看不起自己,不相信自己的能力,那是一个很难突破的障碍,以他来说,也是过了好几年几乎放弃自己的生活,才幡然觉醒的。 “最多就是赔钱,不会有更坏的状况。”季石谦双手交握在身后,“巧宁说的没有错,可以借这个机会让所有的员工都相信自己的能力,顺便也相信公司不会因为工厂没有贡献就关门歇业,一举两得。” 李平很讶异,“这些都是巧宁说的?” “没错!” 很是感叹,“聪明的女人……” 季石谦笑了笑,“她国中的时候,作业都还是我帮她做的。”想起那段交换工作的过往,至今他的脸上都还满是笑容。 “不过我想你也是心甘情愿啦!” “算吧!” 季石谦对着李平,“这阵子你也辛苦了,必须待在这里盯着。” 李平挥挥手,“其实这里的员工素质比我想的还要高,都是些很聪明的人,技术也都还不错,照这样的状况来看,这批货的品质应该没有问题。” “这样就好。 “你要好好感谢你老婆……不过说真的,你们什么时候要结婚啊?”李平问着,“你得提前通知我,这样我才能准备红包。” 笑着,“巧宁说要等到生产完后,现在肚子大起来后,穿什么衣服都不好看。 我是没差了,她很在意啊!” “女人都是这样,那就要怪你自己干嘛这么猴急。” 两个男人边聊天边笑,季石谦决定四处看看,就将李平一个人留在原地,自己四处去巡视。 说是四处巡视,但大部分时间仍是围在汪巧宁四周,一下子从西边走到东边,一下子在身后走来走去。 汪巧宁很想专心工作,可是那个男人如此紧迫盯人,真的让她想专心也难。可是她也不能说什么,因为这是交换条件。 “我让你去,但是我会跟在你身边,你不能嫌我烦。” 她能怎么说?事实上,她也知道他关心她,她不是不知足的人,知道他的关心,也感谢他的关心。 只是他的紧迫盯人,她可以忍受,却会让旁人战战兢兢,毕竟他对她是亲人、是家人,对别人却是大老板。 “你可不可以去别的地方休息一下?”趁隙,汪巧宁歪过头,对着他快速但轻声的说了一句。 季石谦如获至宝,一个下午的工作,她终于跟他说话了。 虽然一开口,就是要他滚蛋的意思,可是季石谦还是很高兴,赶紧凑上前嘘寒问暖。“巧宁,你要休息一下吗?会不会很累?要不要吃点什么?” 汪巧宁翻白眼,“现在才一点多,才刚吃完午餐耶!” “那要不要休息一下?” “要!拜托让我的眼睛、让我的耳朵休息一下。” 季石谦不死心,继续在她旁边走动,希望能在她一出现状况时,立刻就近照顾。 可是老实说,这样让她更累。 幸好四周的人已经开始习惯了,每个人都可以专心的做自己的事情,偶尔偷看一下当作看笑话。 汪巧宁趁着跟他说话时,抬起头,看着工厂内一片热络的景象,这还真没见过,每个人这几天赶工下来虽然都很累,可是大家都还满开心的。 石谦说,他永远记得当初她跟他说的话,一个员工代表一个家庭,代表好几张吃饭的嘴……说得她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没想到她当初生气时说的话;他却记得牢、这么久。 他把她一时说的话当成他经营事业的准则,奉行至今永远为员工着想,注意员工的安全,永远不要让当初发生在他们的母亲,乃至于她身上的事情,再重演一遍。 他是个好人,是个有良心的企业家,她好抱歉,当初那样说过他。 更重要的是,他让她觉得好骄傲。 “巧宁,你会不会肚子饿啊?会不会渴啊?” 汪巧宁快要忍不住了,才在心里称赞他,这男人又在后头念念有词。 她放下手中的工具,干脆转过身面对他,这时,许多员工也忍不住的偷偷看向这对男女,想要看看会上演什么好戏。 “巧宁,你要休息了吗?” 汪巧宁笑了笑,“石谦,我现在有点饿,也有点渴耶!你干脆去买东西给大家吃,当作下午茶嘛!好不好?” 季石谦一听到她开口,立刻说好,迅速转身跑出工厂。汪巧宁坏心的觉得,终于安静了。 看着一些员工脸带笑容的看着他们,汪巧宁就觉得不好意思,“真是抱歉,大家可以安静一下了!” “不会啦!大老板对我们这么好,我们不会怎样啦!”有的员工说着。 “对啊!老板娘也跟着一起做耶!” 汪巧宁红着脸,“我也是员工啦!至少现在还不是老板娘啦!” “是啦!是啦!马上就是了啊!” 现场一阵笑声,让汪巧宁更不好意思,场面很是热络,每个人工作得都很卖力,甚至有说有笑的,一点都不觉得辛苦。 这些都看在一旁的李平眼中,他愈来愈觉得这是个令人不解的女人,有着最坚强的力量,却也有个温柔的个性,甚至可以说是憨厚的。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石谦会这样爱她吧!爱到分离了这么多年,依旧无法忘怀。 过了一个小时,季石谦买了一大堆东西回来,搬不动,还找了几个人帮忙,有饮料、有零食,还有小吃,他也宣布休息时间到了——顿时万头钻动,每个人都抢吃的。 季石谦当然帮汪巧宁预备好了,亲自拿到她的座位。 这时李平也自己推着轮椅过来。“石谦,这里是成衣工厂耶!你买这么多吃的,有没有搞错啊?你不怕养老鼠吗?” “没关系啦!让大家休息一下啊!顶多请清洁公司来清理就好了。” 季石谦无所谓,专心喂着老婆吃东西。 “我的天啊!” 那一场下午茶时间过了半个钟头,工厂内才又继续恢复成专注工作的景象,每个人被这样一顿午茶给收买,更加卖力的工作。 就这样过了晚餐时间,到了八点钟,最后一个班也结束,季石谦看着手表,等着时针一到八,立刻上前。“巧宁,下班哕!” “等一下,我还有个部分没弄完……啊!” 他竟然立刻打横抱起她,强迫要她跟他回家。这也是条件之一,时问一到立刻下班,不准加班,当然也不准让自己累到。 抱着她上车,“等一下回家就赶快休息了……” “你这样不累啊!每天都要盯着我……” “我总要替我们的宝宝想吧!” “那所以我把孩子生下来以后,就可以继续来上班哕!” “别想!你真的别想,到时候如果你还要上班,我会每天抱着孩子来,控诉你这个做母亲的抛夫弃子……” 他指控着,说得煞有其事。 汪巧宁嘟着嘴,却又笑了出来,因为他的表情太好笑了,笑到她的肚子还是有点痛……经过快要一个月的时问,每天两班,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八点,所有员工全力赶工,终于在期限前完成了这批货。 甚至比预定的时间还早了几天,眼看达成了不可能的任务,季石谦的高兴不在话下,当然,他绝对不会忘记最大功臣,就是巧宁。 这个女人不但给他建议,甚至亲自在工厂工作。 她不知道这个举动安抚了很多人的心,也激励了很多员工的士气,每个人看到连老板娘都亲自来上班,也努力的赶进度,根本就不敢偷懒。 交货后,买家称赞这批货的品质非常高,瑕疵率很低,真是物超所值,甚至因此决定签下长约,还指定要原工厂继续配合。 就算季石谦解释,这个工厂的员工大部分都是残障人士,恐怕无法维持稳定交货,买家仍然坚持,甚至说就算拖几天交货也没关系。 没想到当初只是为了解决燃眉之急,最后却获得一位固定的客户,甚至还帮台湾的工厂找到固定的订单来源。 这还真是季石谦与李平想不到的,追根究柢,汪巧宁还是最大功臣。 交货后几天,季石谦在工厂办了庆功宴,宣布为所有员工加薪,还颁发了一笔工作奖金,算是慰劳大家的辛劳。 现场就像是办小型餐宴一样,每个人都吃吃喝喝的很开心。当然,季石谦也把汪巧宁带来了,她是功臣,庆祝应该算她一份。 只见汪巧宁微微挺着肚子,出现在众人面前。她怀孕四个多月,已经略微展现孕态,可是却因此更显清秀的美感,甚至带点母性的光辉。 季石谦看着她脸上淡淡的笑容,心里几乎为她倾倒。没想到怀孕后,她更美了,美到几乎每分每秒都会让他失神。 “下车啊!你在看什么?”面带温柔的笑容,凝视着他。 季石谦摇摇头,苦笑,下了车,关上车门,准备来到另一边帮她开车门。 这时,坐在车上的汪巧宁却感受到腹部传来一阵疼痛,那不是怀着孩子的地方,而是在有点左边的部分,隐隐作痛,有时候痛楚还很强烈,但都还可以忍耐。 季石谦打开门,没看到她异样的表情,“下来吧!老板娘。” 笑了笑,“老板娘听起来好老喔!” 牵着她的手,“你认命吧!他们都叫我老板,我也没有很老啊!可是我已经认命了!” 她的笑容扩大,可是腹部的痛却倏地加剧,却又瞬间隐去。汪巧宁觉得不解,却没有表现出来,不想让正在兴头上的季石谦担心。“我们进去吧!别让大家等太久。” 两人一同走进工厂,所有员工一看到他们,立刻欢呼。 “让我们欢迎老板,还有老板娘!” “哦——” 季石谦笑了笑,牵着妻子的手站在众人面前,阳光洒在他们背后,高大英挺的男人身旁站了娇小的女人。 尽管女人身上有着明显的伤,可是那无损于这一对男女的亮眼。 许多听过他们过往故事的人都知道,他们能站在一起,更是走过了许多艰辛的道路。 “老板,什么时候把老板娘娶回家?” “我很想啊!”手里举着酒杯,现场像是记者会一样,季石谦一一回答每个人的提问,“可是她不想大着肚子穿婚纱。” “是女人大概都不想吧!”汪巧宁嘟着嘴,觉得爱美的又不是只有自己,这是女人的通病啊! 有员工赶紧献策,“老板要有所表示啊!让老板娘安心。” “就是啊!” 季石谦摸摸下巴,“巧宁,还是赶快嫁给我吧!就算你大肚子,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汪巧宁不太满意,“宝宝不会嫌弃我就好了,我才不管你呢!” “哈哈哈!老板,你这样不行啦!” “对啊!这么不会说好听的话。” 一旁的李平夫妇也笑着,李嫂说:“巧宁,我是建议赶快结婚啦! 不然以后孩子会问,怎么我已经十岁了,爸爸、妈妈才结婚九周年?” “小孩子会这样问吗……这我倒没想过……”看着石谦,“那我们要怎么回答?” “哈哈哈……” 紧紧握住彼此的手,互相看着彼此,面带微笑,在场每个人都给他们祝福。这一刻,他们真的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 拥有彼此、相互扶持,走过这么多年,未来他们还要继续走下去现场气氛热络,每个人都是吃吃喝喝,相互聊天,季石谦也站在一旁,跟着李平夫妇闲话家常。 汪巧宁脸上原本充满笑容,突然间,腹部又是一阵疼痛。她咬着牙,好奇怪,真的好奇怪。 这样的痛楚,最近愈来愈强,而且一阵接着一阵不断,由弱到强,一开始她还能忍耐,到后来却无法忍受了。 拉拉季石谦的衬衫,“石谦,我去厕所一下。” “要我陪你吗?” “不用啦!我马上回来。”汪巧宁转过身走向女厕。 季石谦继续跟眼前的人聊天,现场气氛依旧热络,每个人都玩得很开心。 “这样一来,台湾的工厂也就有继续存在的理由了,不是吗?”李平说。 “就算没有这笔订单,我也不会收掉工厂。” 李嫂说:“没有这间工厂,你怎么跟巧宁重逢?所以你不收掉工厂,说不定是冥冥中有人告诉你不能这样做。” 季石谦笑了笑,也许吧!想来他也很感恩,能重逢、能相遇、能相爱,甚至能拥有共同的孩子,老天!这样的幸福真的好珍贵…… “啊——” 这时,一旁传来尖叫声,季石谦眼神望过去,那是女厕的方向!一名女员工在厕所门口把门打开,看着里面的状况,发出惊呼声。 季石谦全身一僵,扔下手中的酒杯,立刻奔上前。 那名女员工颤抖着手,“老板娘……她……” 季石谦赶到门口,立刻就看见厕所内那令人惊心动魄的场面——汪巧宁就倒在地上,抱着肚子不停哀号,脸色苍白! 季石谦脸色也跟着转白,整个人不能自主的冲了进去,一把抱住汪巧宁的上半身。“巧宁、巧宁——你怎么了?巧宁——”他大吼。 汪巧宁苍白着脸,脸上布满冷汗,微微张开眼睛,看着他,正想讲话,腹部一阵剧烈疼痛再度袭来。“好痛……” “哪里好痛?” “好痛……好痛……啊——” 季石谦立刻将人抱起,冲出女厕,往门口冲去,那里已经有员工等着了,要帮忙开车,赶快将人送去医院。 所有人都以为汪巧宁肚子里的孩子可能有问题,每个人都忧心忡忡,不过才一瞬间,所有欢笑的气氛都消失了,每个人的脸上都笼罩着一股厚重的忧郁。 怎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管如何,但愿她没事…… 第八章 季石谦坐在病床旁,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好像只有一天一夜,也好像过了好几天,更好像过了数年,凝视着躺在病床上的人,他的表情凝重,眼神里透露着一丝脆弱。 送进医院来,转眼已是隔天,昨天的惊心动魄还历历在目,他一闭上眼睛仿佛可以看见,也可以听见昨天巧宁抱着肚子的痛呼声。 医生与护士来来去去,没有人可以给他一个确切的答案。 这里的医生很多是他在大学时代认识的学长或同学,他们看着他殷切的眼神,却没有一个人可以立即给他答案。 巧宁睡得很不安稳,似乎隐约还不断传出痛楚,她皱着轻巧的眉,没有注射点滴的手轻轻按在自己腹部疼痛的地方。 握着她注射点滴的那只手,她小小的手一直能带给他无限的生命力与希望,可是她竟是如此的瘦小、这么的纤细瘦弱,这些年的奔波,她不可能有时间养胖自己。 傍晚时,护士进来对着汪巧宁抽血,纤细的手臂上插着针头,老天!那个画面就足以让他停止呼吸、握紧拳头。 从傍晚到深夜,进出病房的人减少了,但依旧没有人给他答案。 季石谦从一开始的紧张、气氛、惶恐与不安,到后来变成退缩、迟疑、担忧与恐惧,不敢主动开口问,深怕会得到任何恐怖的答案。 转眼间,天亮了,他一夜没睡,她睡了一夜。 阳光重新洒入病房内,房内相当安静,却是一种诡异的安静,他仿佛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在这静谧的环境中,与她的呼吸声融合在一起。 突然间,他振起身,移动了一个晚上动也不动几乎僵硬的身体,站起来,俯头看着她。“巧宁……” 她皱皱眉头,仿佛听到了,又好像没听到,身体只是轻轻一动。 季石谦颤抖的伸出手,很愚蠢的探了探她的鼻息,一阵缓缓的气息喷向他的手,这才让他稍稍放了心,坐了下来。 这时,一名医生走了进来,他是季石谦的学长,几个月前汪巧宁孕吐时,季石谦搞乌龙,就是送来给他检查,惹得这位对妇产科毫无研究的医生,差点与季石谦翻脸。 可是没想到才没过多久,他又将她送进了医院,原本以为只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孕妇不舒服,没想到……季石谦看着医生走进来,立刻站起身,他鼓足了勇气,就算自己再害怕,也不能再退缩下去,他必须知道巧宁到底怎么了?知道巧宁究竟生了什么病?这样子他才能帮助她。 于是他压下心头不断发酵的恐慌,握紧拳头,硬逼自己鼓足勇气面对医生。 “学长,我的妻子到底怎么了?” 这名一身白袍的医生,其实与季石谦认识很久了,读大学时,就是住同一个宿舍?他知道石谦的个性,当时他也知道那个远在乡下的女孩一直是石谦心里的牵挂。 所以他才一直迟疑,究竟该不该把这样的结果告诉季石谦,说了,石谦跟这个女人撑得住吗? 命运真的没有善待他们,好不容易重逢了、相聚了,甚至拥有了新生命,却在此刻出现如此大的转弯,狠狠的摆弄他们一道。 “这件事要不要等你妻子醒来再说?” 微微一颤,季石谦忍住害怕,“到底是怎么回事?很严重吗?拜托,学长,告诉我。” 医生拍拍他的肩膀,“石谦,过去我们的习惯,如果家属想要不让病人知道病情,我们一定配合,但是你们现在碰到的状况……很特殊,有一些事情必须由你和她一起做决定。” 季石谦听着,从学长的话里判断出问题的严重性,他突然背脊一麻,意识到状况可能很差,他还想开口追问,喉咙却一哑,什么都问不出来。 两个男人僵持着,这时,汪巧宁醒了过来,这时的她痛楚已经减缓许多,经过一整夜的休息,她的精神稍稍恢复。 才一张开眼睛,就看见季石谦站在病床旁,医生也在。她不解,缓缓想要坐起来,季石谦赶快去扶她。 “巧宁,小心……” “石谦……” 季石谦也跟着坐在病床旁,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两人亲密的互相依靠着,似乎互相在汲取温暖,在给子彼此勇气与希望。 医生突然不知该怎么开口,此刻好像说什么都不对,可是身为医生,他却必须宣布这个残忍的结果。 昨天汪巧宁一送进医院,当然交由妇产科医师检查,一开始以为是胎儿的问题,但照超音波发现并无异状。 孩子很好,甚至可以说发育得很健全、很健康,可是妇产科医师照超音波时,却在一旁的内脏发现了异样之处。 这不是妇产科有办法解决的,但是妇科医生还是根据判断找来了内科……还有肿瘤科的医生会诊。 当下无法做出最后决定,只能先要求巧宁住院,然后抽血检查。 经过一个晚上的加班赶工,结果在早上出来。 不好的结果、恐怖的结果!连医生每个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整个晚上,好几位医生都没有休息,不断的会商再会商,后来他们决定先把结果告诉这对男女,先让他们知道病情,再决定下一步。 “既然你醒了,那我就说了。”医生清清嗓子,“首先是孩子,孩子没有问题,照过超音波,看来也很健康。” 汪巧宁明显松了一口气,可是季石谦却看到医生那紧锁的眉头,他知道问题可能很严重。“学长,那为什么巧宁昨天会这么疼痛?” 医生敛敛眉,叹息的眼神掩在眼镜镜片之下,让人看不清楚,过了十秒钟的沉默,医生开口。“石谦,我把病情告诉你们,希望你们不要太激动,虽然我必须老实说这个状况很严重,可是并不是没有救。” “你直接说吧!” 医生看着汪巧宁,“你的左边腹部疼痛,这并不是因为胎儿,而是因为你的肝脏。” “肝脏?”心脏漏跳一拍。 点头,“你得到的是肝癌。” 短短七个字却像一枚炸弹一样在众人面前炸开,季石谦完全僵住,动都无法动;反倒是汪巧宁虽然愣了愣,但相对来说似乎较为冷静。 “怎么会这样?”季石谦喃喃的说着,这真的是很大的打击……“对!肝癌!就在这个时候,就在……你正在怀孕的这个时候。”医生故意把话说清楚。 孕妇得癌症,这是非常棘手的! 要保谁是最先要面对的问题,现在的人通常都会选择保护大人,孩子再生就有,可是还是有的准妈妈,甚至准爸爸,会选择保护孩子。 再来,要怎么治疗,化疗?如果要化疗,孩子就要下定决心舍弃;如果要留下孩子,那就不能接受化疗! 等生完孩子以后再说,癌症病患有分娩的体力吗? 这些都是问题,非常恐怖而实际的问题,也是让他们这群医生一整晚不眠不休开会再开会的议题。 季石谦痛苦的闭上眼睛,他是真的被打击到了,彻底的打击几乎崩溃瓦解了他的乐观与自信。 汪巧宁看着他,不知道该为自己难过,还是为他伤心,她只能握住他的手,任由他紧紧抓牢自己。 医生这时开口,“我让你们……独处一下,我会再去跟几个有关部门的医生开会,商量出各种可能的办法。” 医生转过身,准备离开病房,将空间与时间交给这对男女。 季石谦还坐在病床上动也不能动。 医生叹口气说:“你们都先不要急,我会找几个医生帮你们商量出办法,只是……这注定要做个选择,我相信你们知道我在说什么。” 说完,转身离去。 只留下一男一女在病房内,他们沉默不语,一句话也不说,不论是安慰、是失望、是生气,还是各种复杂的情绪,全部融化进这种折磨人的沉默中。 一整个早上、中午,到了傍晚,季石谦都是一言不发,他安安静静的照顾汪巧宁,喂她吃东西,喝水。 老实说,这样的他,让她害怕。 这或许就是为什么乍听得到肝癌,汪巧宁并没有太多害怕,或许有一瞬间的恐惧,但随即消散,因为她立即想到他。 他该怎么办?如果她有什么三长两短,他撑得过去吗?老实说,这些问题在她看来,远远比她健康与否还要重要。 六点多吃过晚饭,季石谦要汪巧宁先睡一下,她乖乖听话,闭上眼睛,却发现自己难以成眠。 努力让自己睡着,却不过一个多小时就醒过来。八点钟,石谦还坐在病床旁,一整天他异常少言,让她好害怕。“石谦……” “觉得累吗?” 还是一径温柔,但是她却感觉到那一丝不寻常,下意识摸摸肚子,汪巧宁摇摇头。 “那我们来谈一谈。”握住她的手不让她的手去碰自己的腹部,那隆起的腹部曾经是这两个多年不识家庭滋味的成年人最美的希望,却在一瞬间、一转眼,成为一种累赘、一种负担。 “谈……谈什么?” 季石谦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不舍,却也充满坚定。他想了一整天,从早上听到消息想到现在,他终于下定决心。 是!确实很痛苦,他确实内心充满不舍,但是他说过,她是他唯一且永远的选择,即便是跟孩子相比……“巧宁,生病了,就是要治疗对不对?” 汪巧宁点点头,季石谦继续说:“我曾经说过,我要把我的一切都给你,让你在往后的人生可以过得很快乐、很幸福,还记得吗?” 她眼眶一红,依旧点点头,不知该如何回应。他的语气说得让她心痛,一颗心甚至也跟着碎了。 “所以你一定要健健康康的、要活着,这样我这几年一切的努力才有意义,不是吗?” “石谦……” 摸摸她的头,这么多年来,他很习惯这样的亲密动作,纵使她已经长成一个成熟的女人,他还是匀惯这样,那代表他是如此的疼爱她、如此的亲近她。 于是他做出决定,并且把这个决定亲口告诉她。“巧宁,明天早上,我们就动手术,把孩子拿掉。” 一句话,如同一道雷,当场打在她头上!她没想过他说了这么多,竟然最后是以这句话作结。 “把孩子拿掉,接受治疗,让自己康复。”有孩子,她一定不愿意接受化疗;不愿意服药,这样病不会好。 他知道他是个残忍的父亲,可是他没有选择,他必须代替她残忍,强迫她,这样她才不会怪自己。 果不其然,汪巧宁摇着头,泪水不断掉落,语气颤抖,“我不要……我不要……” 摸着她的脸,季石谦也红了眼眶,“巧宁,听话!把孩子拿掉,接受治疗,听话,巧宁……” 头摇得更凶,泪水掉得更急,她下意识的拒绝,完全没有余地的拒绝,孩子就是她的生命……不!比她的生命还重要。 虽然只陪了她四个多月,她已经爱上这个孩子了,她舍不得失去,更不要说是亲手扼杀孩子。“我不要,石谦,我要孩子,我不要……我求求你……” 拉着他的手,不停请求,她的哭声句句撞击着他的心,让那颗故作坚强的心疼痛到近乎粉碎。 季石谦沉着声,泪水却无法控制的滑落,“巧宁,这个孩子我们不能要,一定要把他拿掉!” 他想好了,她一定会不舍、一定会难过;他身为男人,因此他决定由他来扮演坏人,由他来强迫她,要怪、要恨,都对着他来吧! 这时,忍了一天怕打扰他们的李平夫妇终于前来探视,赶在医院结束探病时间前进来,结果一进来,就是这样惊心动魄的场面。 汪巧宁松开他的手,整个人退在病床里面,曲着膝,不停摇着头,泪水也不停掉落,她还是不停说着,“不要!我不,我求求你……石谦,我要孩子……”她抱住肚子。 季石谦站起身,抓住她的手,不让她逃走,他的声音也开始提高,“巧宁,你得到癌症,你必须接受化疗,这样会伤到孩子,这个孩子我们不能要,你懂不懂? 不能要--” “我不懂,我要孩子,那我不要治疗,我只要孩子,他会踢我的肚子,他会跟我讲话,他在这里啊!我不可以让别人伤害他……” “那我怎么办?”季石谦大吼,完全不在乎这里是医院,“那我怎么办--你要孩子,那我呢?”抓着她,近乎疯狂的摇晃。 这让李平的老婆看不下去,跛着脚,走上前来推开了季石谦。“石谦!你疯了吗?你怎么可以这样逼巧宁?” 季石谦睁大眼睛,眼里净是泪水,他全身颤抖,看着眼前那个女人,披头散发,躲在病床角落,就是离他远远的。 “有什么事情都可以用说的……巧宁--” 这时,汪巧宁不知哪来的力气,下了病床,推开所有人,冲出病房,纵使走起路来也是一跛一跛,但是竟迅速的钻进电梯,消失在众人面前。 等到季石谦追下楼时,汪巧宁己不见踪影,他很是焦急,恐慌又再度淹没胸口。 他问过警卫,警卫说他们不敢动粗,所以没拦住汪巧宁。 季石谦奔出医院,李嫂也推着李平的轮椅出来帮忙追,外头夜已深,举目望去几乎鲜有人群。 季石谦在大街小巷穿梭,现在的他已经暂时搁下了要她堕胎的痛苦,转而换成另一种担忧。 她生了病,又穿得那么单薄,肚子里还有孩子,要是病情又加重了这样该怎么办?“巧宁--” 医院附近有个小公园,季石谦进去找,可是就是没看到;事实上,汪巧宁就躲在小树丛间,抱着自己,不停发抖。 这一刻的季石谦就像是恶魔一样,要夺走她的孩子,她好怕……好怕……怕到全身不停发抖,泪水不停掉落。 “巧宁……”季石谦痛苦的跪倒在地,嘴里喃哺念着,“你以为我不痛苦吗? 那也是我的孩子啊!” 汪巧宁缓缓抬起头,泪水掉落,却努力忍住呜咽,她还是不敢出去、不敢现身。 “那时候我知道你怀孕,我比谁都开心,这么多年来,我们除了彼此,都没有家人了,这个孩子是我们的希望,我有多爱他你知道吗?” “石谦……”她小声哭着,小声念着他的名。 “我也很舍不得,可是你必须接受治疗,不然我会失去你;而治疗会伤害孩子,所以我宁可不要让孩子出生,不要让他到这个世界上来受苦。”季石谦抹去眼泪,在黑夜里,他的心几乎也沉到黝黑深沉的黑暗世界中。 他已经走投无路了……“巧宁,我知道你恨我,可是如果我不这样做,最后失去了你,那我也会恨我自己。” 汪巧宁咬着手,不让自己哭出声,但呜咽声却愈来愈大,她听着他的一字一句,连带让心也跟着碎裂,她该怎么办?怎么办……“巧宁,出来!不管如何,你生病了,着凉了怎么办?我求你,换我求你,出来……” 草丛里面的人还是动也不敢动,但是心防已经动摇,可是那个想要保护孩子的心还是没有变。 “巧宁,出来……” 听着他近乎哀求的痛苦口吻,语气里甚至有着啜泣声,汪巧宁臣服了,她痛哭着,一步步从草丛里爬了出来。 季石谦一眼就看见她,立刻上前将她抱起,紧紧抱在怀里,这一刻,他们只能任由彼此来抚慰自己痛苦的心。 “石谦,不要……不要拿掉孩子……我求求你……” “……”他没说话,却己经屈服。 这条幸福的路,好难走。 这么多年了,经过这么多的分离痛苦,这么多的思念折磨,甚至在艰困的环境下,他们也撑了过来,原本以为未来将一路顺遂,可是却不如己愿,上天开了他们一个好大的玩笑,打碎了他们对幸福的所有期望。 李平夫妇追出来时,只看到这一幕,难过的掉下泪水。 季石谦抱着汪巧宁坐在公园的椅子上,他让她盖着自己的外套,靠在自己怀里,他们的眼神只有茫然,所有的期望统统消失。 挂在眼角的泪水,不约而同的流下。那一夜好漫长,不敢回头看,更不敢期待天亮。 那天深夜,季石谦才抱着睡着的她,回到医院。一个晚上过后,他依旧没能说服她,连带也让自己动摇。 隔天早上,他的学长带来三位医生一同进到他们的病房,为他们带来希望,纵使渺茫,但就像是乌云中穿透阳光一样,总算是有了希望。 拉过椅子,坐在床边,看着眼前一男一女,两个人的神色都相当脆弱,看来昨晚像是经过一场大战。 学长摇头苦笑,“石谦,你什么时候改行当医生了?竟然敢帮医生下决定,我们有说你老婆可以流产吗?” 季石谦眼睛亮起希望,“难道有别的方法吗?” 两人满怀希望的凝视着医生,几位医疗人员相互凝视,却是沉默不语。这样的表现,算是说明了答案。 “石谦,除了我之外,我找了一位妇产科医生,以及两位肿瘤科的医生来会诊。” 经过两天的时间,他们整合出可能的发展与应对之道。他们承认,这非常棘手、非常难搞。 妇产科医生开口,“首先是孩子的问题,老实说,你怀孕已经快五个月了,这个时候终止妊娠其实也不适合,会要了你的命。” 深吸一口气,季石谦却像是解除了束缚一样;而汪巧宁则是出自内心的松了一口气。 “我可以留住孩子吗?” “目前看来,你也只能继续怀孕了。”妇产科医生点头,“就我的领域看来,这个孩子恐怕现在不适合拿掉。” 肿瘤科医生接着说:“不过在我看来,问题就很大了!有了孩子,又不能拿掉,那就代表在你剩下五个月的妊娠期也不可能接受治疗,这代表肿瘤可能会继续扩大。” 季石谦痛苦的闭上眼睛,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拿掉孩子会死,不拿掉也会死,老天!这世上还有没有更甚于此的难题? 他痛苦的抱住头,肩膀不停颤抖。 汪巧宁看着他,眼眶再度濡湿,她好恨自己没有照顾好身体,让他这么伤心,也让孩子面临险境。 然而另一名肿瘤科医师却说:“不过我的看法不同喔!你们要感谢这个孩子啊!” 季石谦抬头,“为什么?” 这名年纪明显较长的医师笑了笑,“肝脏没有神经,所以当肝脏受损时,其实不太会有感觉,等到你痛到非常严重时,常常都已经是末期了。” 握紧拳头,季石谦很是紧张,“可是巧宁那天很痛……你的意思是说……”末期?不会吧!老天……伸出手安抚,“不不不!刚好相反,我看了看超音波扫瞄的状况,她的肿瘤目前不大,可能只有一、两公分,可是为什么会这么痛?就是因为孩子!” 汪巧宁听不懂,摸了摸肚子,季石谦也看看她的肚子,不可思议的表情写满脸上,“孩子?为什么?” “孩子在子宫内长大,让腹部跟着膨胀,原先没有感觉的肿瘤因为腹部腔室扩大,反而去挤压到肿瘤,让肿瘤开始疼痛,你们才能掌握警讯,提早发现这个肿瘤。 众医师一笑,“你们要感谢这个孩子,这孩子是你们的救星啊!” 季石谦不敢相信,汪巧宁则是摸着肚子,笑了笑。原来小宝宝在提醒妈妈,妈妈生病了……汪巧宁笑了笑,泪水却滴了下来,她看了季石谦一眼,这个男人的眼眶也是湿的。原来上天并没有放弃他们,给了他们孩子,让孩子来提醒他们巧宁的身体问题。 学长说:“经过这两天的讨论,我们归纳出几个结论,还有一些建议,请你们一定要遵守。” 妇产科医生先说:“首先是怀孕的问题,现在也只能继续妊娠,等到足月后,将孩子产下,这个部分比较没有问题;唯一的问题是,癌症孕妇最怕分娩时体力不够,所以接下来这段时间,你们一定要注意这点。” 肿瘤科医师说:“这很重要,你们一定要注意饮食,营养要充足,睡眠也要够,不能再熬夜,也不能再让自己累到。只要觉得疲累就去休息,不能忽视任何一点的不适。 “因为在分娩后,我主张立刻开刀切除肿瘤,然后开始服药,而这些都要有足够的体力支撑。” 学长说:“石谦,我们归纳出一个原因,巧宁长期以来工作太累了,她已经习惯了疲累,可是肝脏受不了了,而且听说巧宁的母亲也是肝炎去世,纵使癌症是否会遗传还有争议,可是她这么多年的辛苦工作确实不利于身体健康,现在应该要好好休息了。” 那位年长的医生说:“关于营养这个部分,我要说,你们要跟肿瘤作战,肿瘤会抢食你身体的养分;所以常常吃得多、喝得多,却愈来愈瘦,不过你身上有孩子,状况又不同了。” “为什么?” “新生儿的生命力有时候比肿瘤还强,你摄取的养分,常常小宝宝会先抢走,所以这个孩子也在帮你作战,帮你抢走原先肿瘤会摄取的营养;可是相对的,你也会更虚弱,所以你要更小心的照顾自己、更努力的健康生活,懂吗?” 学长赶紧说:“关于这一点,我会请营养师帮你们,他会专门为你设计出一套饮食,你必须照着做,然后充分运动、充分休息。” 他们突然又感觉到希望了,甚至连肚子里的孩子都在帮忙,纵使阴暗的感觉挥之不去,可是至少看见了一丝光明。 “我……她治愈的机会有多少?” 众医生你看我、我看你,那位最年长的医师开口,“老实说,只有五成,甚至不到,因为我们面对的是一位怀孕的癌症病患。” 闭起眼睛,痛苦的点点头,季石谦知道这种命运的打击真的让人难以接受,经过一晚的沉淀,每当想到,他还是会痛苦恐惧的发抖。 她是他的唯一啊!唯一的家人、唯一的牵挂、唯一的爱……学长笑了笑,“好好努力,开始打仗吧!没打,怎么可以认输呢?” 季石谦看了汪巧宁一服,整个人清醒过来,因为他在她眼中竟然看到安慰、看到安抚、看到心疼,就是没有一丝对自己的哀伤。 即便到这一刻,这生死交关的一刻,这个女人想的、念的还是他,他到底何德何能,能得到她如此深的爱、如此厚的情? 当年,他即将休学时,她想到的是他,耗尽所有积蓄,也要帮他;现在,她濒临生死关头,想到的还是他跟孩子,还是别人。 他一定要拼拼看,绝对不能有遗憾,他要留下她,纵使违背天意,也不放手,绝不放手…… 第九章 经过一周的住院,医生同意让汪巧宁回家,既然许多侵入性治疗都不能进行,甚至药物也不能服用,继续住在医院实在也没有意义,反而会加重病人的心理负担,不如回家。 季石谦带着她回到了家中,本来他们还以为短期内无法再回到这个地方,他抱着她,不让她自己走,然后由她用钥匙把门打开。 进了屋内,季石谦轻轻的将人放在沙发上,汪巧宁人怯生生的,情绪还是有点波动,她一手下意识的护住肚子,脸低低的,不太敢看他。 这些季石谦都看在眼里,心里不禁叹息再叹息,甚至感到一丝心痛、感到后悔。 他知道自己逼她堕胎的举动一定吓坏了她,他也很是后悔,可是在那样的情况下,他必须很老实的说,他没有选择,当下的他以为自己只能这样做,才能保全她。 经过这么多年分离的岁月,一直以来,她过的都是辛苦的日子,几乎没有享过什么福,他很想补偿她,很想把最好的都给她,希望她往后的生命都可以无忧无虑的度过。 所以得知她得到癌症,他真的震惊心痛到无以复加。 这是什么世界?这是什么道理?像她这样一个只会为别人想的笨女人为什么还不能受到善待?难道她吃的苦还不够吗? 于是他要救她,就算拿孩子当牺牲也在所不惜,至少在那一瞬间他是这样想的。 可是这个女人,再一次让他感受到她的傻。 她竟然宁可要孩子,不顾自己的安危与生死,也要保住孩子,真不知该说她是有母爱,还是傻……倒了一杯牛奶,从厨房走回客厅、回到沙发前,季石谦将牛奶放在她手中,示意要她喝。“既然要过健康正常的生活,就从这杯牛奶开始。” 她嘴嘟着,然后开口喝下牛奶,温热的乳白色液体就这样进入她的口中。老实说,她还满怕这种东西的,从小她就不太爱喝牛奶,不过为了孩子,她可不能搞别扭。 一转眼,杯子已经见底,然后将杯子还给他,又是吐吐舌头。 季石谦笑了笑,摸摸她的头,这时两人之间稍微回复了些许轻松气氛。“医生交代了,营养要均衡充足,所以要忍耐,知道吗?” 点头,“奇怪,经过这么多年,牛奶的味道还是一样……怪怪的。” 脸上带着微笑,“就好像经过这么多年,你还是一样傻。”以前她为他着想,现在又为了孩子想。 她无语,只是静静的坐着,想着自己、想着孩子,在他看来是很笨的举动,对她而言,却是再正常不过的决定。 她从未想到自己,第一个先想的就是他,现在还多了孩子,因为他们是她的希望、是她的一切,不管是以前在工厂昏天暗地的工作,还是现在生病了,她从不会想到自己。 因为她爱他们,那种爱足以支撑自己去面对一切打击,只要他们最后能够安好,这样就够了。 坐在她身旁,季石谦叹息,语气沙哑的说:“巧宁,不要把我当成坏人好不好?” 抬头,眼神里净是歉疚,轻轻握着他的手,“对不起……” 将她揽进怀里,彼此相互倚靠,季石谦眼眶里一阵湿润,对于未来第一次感到强烈的不安与惶恐。“巧宁,记得我曾经说过的话吗? 如果要我在你跟任何东西之间做个选择,我会选你……记得吗?” 她轻轻点头,“记得……” “就算是孩子也一样,如果要我在你跟孩子之间做个选择,虽然会很痛苦,可是我会选你。” 她全身颤抖了一下,泪水再度涌上眼眶,她知道,知道他的爱,知道他同样痛苦。 “你离开我这么多年,甚至以前你在我身边也没过过好日子,我真的希望在往后的岁月里,你可以无忧无虑,可以轻松快乐的度过每一天,不需要再去担心生活……” 摸摸她的脸,“这就是为什么这五年我会努力工作,等待你回到我身边时,我已经小有成就,可以实践我的目标……让你幸福快乐。” “石谦……”噙着泪,语气里已是哽咽。 “所以我不希望再有任何变故让你受到任何伤害,巧宁……原谅我,原谅我的举动……” 她抱着他不停哭泣,她知道他也好苦,心里承受更大的负担,她不应该怪他的……要怪,就怪自己的身体。“可是石谦,你知道吗……我跟你一样,我也会选你,可是孩子就是你啊……” 孩子是他给她这辈子最大的礼物,是最大的惊喜。老实说,从小到大,她都没经历过什么真正快乐的事情,只有这个孩子让她感受到生命的喜悦,感受到希望的力量。 孩子是他与她生命的延续,自然就是他们生命的一部分,她不可能舍掉孩子,不可能为了自己而舍弃孩子。 她宁可舍弃自己也要留下孩子,因为她也会在他与任何事物之间选择他,而孩子就是他。 他张大眼睛,无法克制自己的泪水,轻轻滑落脸颊,他看着她,她也凝视着他,两人的视线,都无法转移。 他听着她的话,内心激烈的跳动,无法平息;她还是选择了别人,就是不选择自己,这个傻女人啊……擦掉自己的泪水,也抹去她的,“别哭了,再哭对孩子不好……既然这样,我们就迎接孩子吧!” 汪巧宁笑了笑,把泪水擦干,摸摸自己已经突出的肚子,经过这几天的风风雨雨,孩子仿佛又长大了一点。 季石谦对着肚子说着,“孩子,你要帮妈妈虽然是说笑,但是话里隐藏着深切的痛楚。 她就要开始打这场仗了,他多想代她承受,他多想替她生病,可是他完全无能为力。 他只能陪她,陪她打这一仗。 他绝不离开,也绝不认输,他绝不能接受经过这么多年才回到他身边的巧宁,又要再一次离开他。 握着她的手,“巧宁,我们都不要太快绝望,医生已经说过了,事情还不到穷途末路。” 点点头,“我知道,我没有绝望,我有孩子……” “你可不能把孩子生下来就丢给我了,我又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你要负责任啊!”他说笑着,让气氛轻松点。 汪巧宁也笑了笑,“我也没有经验啊!可是我觉得小宝宝一定很乖,他都不会乱踢我,而且每次我跟他说话的时候,他都会有响应耶!” “真的吗?”季石谦狐疑着。 “真的!” 笑了笑,“好!巧宁,就为了孩子,从现在开始,你一定要更注意自己的健康,知道吗?医生已经交代了,你要多休息、多运动,营养也要均衡,心情要快乐要轻松……” 点头,拼命点头,为了小宝宝,更为了不要让石谦伤心失望。汪巧宁下定决心,一定会遵守医生的嘱咐。 她每天一定会拼命的吃东西、拼命的运动,然后早睡早起身体好,就像医生说的,她必须储备跟病魔作战的体力。 而且在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会帮她的,石谦更会帮她的。这么多人帮她,她没道理这么快就认输。 或许上天真的亏待她,可是没关系,总有人会善待她,现在的她什么都有了,深爱的男人、孩子,这己经让她的生命完整了。 因此她也不能让石谦,还有孩子的生命出现缺陷,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为一个好母亲,但至少要让孩子有母亲。 还有五个月的时间,让她等待吧! 她的命运就在五个月后揭晓答案,新生命也会同时到来,不论是悲剧还是喜剧,她都尽力演出,全力以赴。 不留遗憾,也不让自己成为别人一辈子的遗憾。 于是他们展开长达五个月的煎熬,每天,他们都照表操课,晚上九点就上床睡觉,早上六点起床。 季石谦请来了管家帮忙料理三餐,照着营养师建议,每天帮汪巧宁摄取充分的营养。 然后自己也会陪着她运动,不论是健走还是游泳,每一样他都亲自陪伴,而且至少每天都要有运动健身的时间。 只要巧宁觉得累了,他就赶她去睡觉,晚上九点一定关灯上床,绝对不让这女人熬夜。 尽管自己有时候总在九点过后才开始办公,才开始处理公司的事情,幸好李平夫妇体谅他,让他可以不用赶去公司,偶尔才拿公文来给他批阅。 或许是因为吃饱喝足、生活正常,汪巧宁的气色倒还不错,尽管偶尔腹部会传来痛楚,可是她渐渐能够忍耐住,摸摸孩子,与孩子一起努力。 说到孩子,她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孕味十足,脸上反而透露着一种成熟的美感,一种母亲的感觉。 季石谦很是着迷,曾经这个他记忆中爱玩、爱笑的小女孩,怀孕后竟是如此的温柔可人,举手投足之间,充满一种折服人的温柔气质,那是母亲的味道,仿佛慈母一般微笑,抚摸自己的腹部,感受胎儿的孕动。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尽管营养充足、尽管作息正常、尽管气色红润,尽管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巧宁的身体却瘦了下去。 这一点,他带着巧宁回医院做产检,顺便检查肝脏时问过了医生。 医生只是说:“现在巧宁的肚子里有孩子和癌细胞在抢食养分,母体当然会变瘦,但愈是这样,愈要注意自己的营养。 有的孕妇会因为食欲不佳而不想吃东西,这一点在巧宁身上是绝对不行的,三餐,甚至四餐、五餐,一定要正常。” 这点他绝对奉行,甚至近乎强迫,常常汪巧宁觉得没有胃口时,他还是会逼她进食。不过其实她也知道,自己一定要摄取充分的营养,至少为了孩子,让孩子能够长大。 这个大肚子的女人动不动就在家里走来走去,散步兼运动强身,她很努力,就算是满头大汗,她也要提升自己的体力。 每天晚上九点一到,季石谦立刻关灯、关电视,抱着她上床,要求她闭上眼睛,甚至差点没开口唱催眠曲,要她立刻去见周公。 常常在她睡着后,他会回到书房处理他的工作,他很累,可是他甘之如饴,因为他很珍惜跟她相处的每分每秒。 他的心无时无刻不在担忧,很不踏实,对于未来,对于几个月后的将来,他不敢想、不敢奢望。 别的准父母可能每分每秒、时时刻刻都在盼望着孩子出生,可是他有点却步,不敢去面对几个月后的生产。 晚上,他就睡在她身边,感受到她的呼吸,自己沉沉睡去,可是很多时候他会惊醒,会吓得满身大汗,眼眶里净是泪水,而她依旧熟睡。 看着她沉沉的睡脸,看着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他的心跳加速,内心的恐慌陡升,多想一觉醒来发现一切只是作梦,只是一场很恐怖的恶梦,醒来后她依旧安好。 可是,这不是梦……他常常只能发抖的伸出手在她的鼻子下面探探鼻息,然后松了一口气,五个月来,这种夜晚常常出现。 他甚至一度悲观的想……如果失去她怎么办? 那天,巧宁怀孕已经整整九个月,再过不久就要进入预产期,不过巧宁的行动依旧便利,或许这可归功于她平常很注重运动,而自己也习惯了劳动。 照理九点时,季石谦来催促她上床,两人一起躺上床,对着天花板,竟然有志一同的难以成眠。 “赶快睡吧!” “石谦!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季石谦摸摸她的脸,“有什么话,明天再问,现在该睡觉啰!” 汪巧宁笑了笑,“我今天睡了一个下午耶!” “多休息对你有好处,不要讨价还价了。”季石谦先是语气严肃,后来又笑了出来。 汪巧宁嘟着嘴,“给人家问一下嘛!” 季石谦叹息,“好吧!五分钟,快点啊!” 他同意了,汪巧宁却不知如何开口,到了九个月,马上就要生产了,最决定性的时刻也要来临。 医生原先规划,如果她的体力够,就顺产;不够就剖腹,但不管如何,几乎都已经决定会在产后立刻动手术切除肿瘤。 从发现这个肿瘤,到生产后,已经过了五个多月,这五个月纵使常常照超音波,发现肿瘤成长并不迅速,但谁知道会不会突然有一个月成长速度加快从每个月零点五公分变成好几倍。 所以孩子的问题一解决,马上开刀动手术,这种东西能早期发现是幸福,能够早期治疗更好。 这段时间以来,他们都不愿意去讨论这些问题……如果孩子生下来,手术失败了怎么办? 如果连孩子也失去了怎么办? 她想知道他的想法,想知道他是否其实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她已经坦然了,纵使万般不舍,可是只要孩子能平安,她就感谢上天。 可是他呢?她好怕他钻牛角尖,好怕他就此颓废,好怕……她的离去会彻底毁了他! 这样沉默不语反而让季石谦好奇,他坐起来,转过身面对她。“到底怎么了?” 汪巧宁微笑,凝视着他,而他也把手放在她的肚子上,感受孩子新生命的悸动。“石谦,我就要生了……” 眼神一黯,但他随即掩住,“对啊!等好久,终于来了。” 她叹息,“我知道你不爱听,可是只剩下一个月,该说的话我还是得说……如果孩子没有生下来怎么办?” 沉默了一会儿,“孩子跟我们没有缘分,也不能强求。”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如果孩子没有生下来,我也没有……”她还没说完,却被他打断。 “不要说!” 他在发抖,汪巧宁知道,可是她没有时间了。“我要说,对不起,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是我的时间也不够了。” 汪巧宁摸着他抚摸自己腹部的手掌,感受彼此的温暖,“如果我跟孩子,都没有办法活下来,你要怎么办?” 闭起眼睛,季石谦沉默不语,不知是在想该如何回答,还是根本不想回答。他脑海里的思绪千回百转,不断环绕,终于他开了口。“如果这样,我还比较轻松,因为我会跟着你们。” “石谦--” “不要劝我,这是我最真实的答案。” 汪巧宁眼眶里又是泪水,她摇摇头,却又急着问:“那如果孩子有活下来,而我没有呢?” 睁开眼,痛苦的看着她,这是他想过最残忍的状况--她不让他跟,让他一个人面对孩子! “那我的心也会跟着死了,可是……我会为了孩子苟延残喘下去。”这也是他最真实的答案。 “石谦……”他的这个答案让她很欣慰,却也很心痛。 深呼吸,不想让泪水流下,几个月来他们都能保持快乐轻松的心情,却在今晚这番谈话中破功。 因为这个问题,触及他们现阶段最不愿意面对、最敏感的问题。 季石谦摇摇头,“好了,五分钟到了,睡觉吧!” 在她的注视下,季石谦躺下,甚至侧过身,背对着她睡;汪巧宁看着他的背影心痛莫名,却不敢叫他。 她没看到背对着她的男人默默的流下泪水,不敢在她面前示弱,不敢面对自己的伤心,更不敢面对那可能的绝望。男人的坚强好像都是用装的,都是在一切平顺之下故作的潇洒,真的在此刻,面临心爱的人身处绝境,那是会让男人崩溃的。 他只能咬着牙,一天忍过一天,每天为了她鼓足精神、勇气撑下去,但愿上天能给他一个公平的答案,给他的爱一份渺小的回报。 让他拥有她,除此之外,他别无所求,甚至连生命他都可以抛弃。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用倒数的了,再过两周,距离足月十个月也只剩两周!汪巧宁就要住进医院开始待产,同时也接受生命中最严苛的考验。 她的心很坦然,甚至已经写下了一封信,放在石谦书房抽屉最深处,将一切都交代好。 信里她述说着她的心,说着十多年来两人之间点点滴滴的相处,说着自己第一次感觉到爱上石谦时,那种兴奋愉快的心情。 她爱他,无庸置疑,连带也爱着肚子里的孩子,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她希望他坚强、希望他勇敢。 原来人真的可以不怕生死,因为她的心思都放在他身上,她心心念念的就只有他,她关心在意的也只有他,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变过。 因为爱,她坚强,她可以把一切恐惧忧心都放下,可以将一切担忧害怕都抛弃,可以坚强,女为母则刚,她曾经是个温柔害羞的女人,此刻却成为全天下最刚强的女人。 那天,她一个人在房间内收拾行李,那些都是住院要用的东西,她面带微笑,此刻的她异常轻松,她即将迎接新生命的到来,也即将聆听这关于生命的最终审判。 石谦不知去了哪,管家则一直说要帮她整理,知道汪巧宁病情的中年女管家对这个善良的女主人总是多了几分的照顾。 可是巧宁拒绝她,也谢谢她。 她要自己准备,都到了这一刻,巧宁不愿再麻烦别人。 这时,季石谦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束玫瑰花,还有不知名的东西,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可是他身后跟着李平大哥跟大嫂。 “石谦,怎么了?为什么突然有花?” 季石谦笑了笑,这时汪巧宁甚至也发现他身上穿着合身英挺的西装,英俊的脸上充满着宠爱与眷恋。 站在身后的李嫂笑着说:“石谦,还不赶快!” 坐在轮椅上的李平说:“要我们两个残障人士等多久啊?” 季石谦脸略红,走上前,屈膝跪在汪巧宁面前。这个动作,他想了好多年、梦了好多年,今天终于有机会亲自在她面前实现了。 “石谦,到底怎么了?你不要跪着啦!” 季石谦凝望着她看着她那张熟悉的脸庞,心里净是激昂,充满激切的情绪,几乎无法言语。 曾经她是一个缠在他身边的小女孩,是一个他外出求学时,每每期望回乡能见到的人,也是在他缴不出学费时,长途跋涉为他送学费来的女孩,更是在受了重伤后,不愿意拖累他,宁可负伤出走的笨女人。 这么多年来,她为他做了好多事,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他,可是他却一直到这一刻,才把该给她的还给她。“巧宁,嫁给我,做我的妻子。” 她的眼眶瞬间泛红、双手颤抖,他向她求婚?老天!她没想过他会这样做,没想过现在的自己还有资格接受他的婚戒。 挺着大肚子,带着病,她不知道过了这个月,她还有没有办法陪在他身边,他却要她嫁给他? “这么多年了,我们认识好多年,虽然一直到重逢后才真的在一起,可是从见到你第一面,我想我就栽在你手里了。” 又是泪、又是笑,季石谦继续说:“你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更是我的恩人,谢谢你帮我做了好多事。现在我向你求婚,请你嫁给我,让我把该给你的都给你。” 汪巧宁不语,泪水不断掉落,不知该如何开口,可是她却摇摇头。 李嫂开口,“巧宁,答应石谦吧!不要摇头,这是你们应得的。” “是啊!嫁给他吧!” 汪巧宁看着他,泪水不断掉落,“石谦,我好想嫁给你,可是我……我不知道我的未来在哪里……” 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未来,能不能与他一起携手共度?她的生命就悬在在线,线一断,她就掉落了。 这样的她如同风中残烛,她不敢答应,怕拖累他。 “如果我嫁给你,能不能永远陪在你身边,我怕这只会让你更伤心……” 李嫂一听,眼眶跟着红,所有人都不敢说话,怕让巧宁更伤心。 季石谦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话,语气里净是不悔与眷恋,他似乎也微微颤抖,眼眶泛红。“可是你不嫁给我,我更会遗憾啊!” 汪巧宁凝视着他,两人对望,一起流下泪水。 季石谦将花放在地上,握住她的手,“其实有没有求婚,一点也不重要,存我心里,你早就已经是我的妻子了。” 她陪伴着他、照顾着他,支持他、帮助他、抚慰他,给他力量、给他关怀给他爱,甚至还为他延续生命、生儿育女。 这不是妻子,这是什么? 他的心早就已经认定了,这个女人,这个傻女人,就是他灵魂的另一半,从此与他相互扶持、相互依靠,不论生死、不论贫富,就算贫病交加也永不分离。 可是他也是个虚荣的男人,是个重视表面的男人,“可是我也想……真正做你的丈夫,就算只有一天也好……” 汪巧宁摸摸他的脸,叹息,也不停流泪。他说的也是她的心声,做他的妻子啊!这是她长久以来的梦想……李平劝说着,“巧宁,不要怀疑,嫁吧!不要去想不能把握的事情,只要这一刻快乐幸福就好了。” 曾经有过,总比抱憾终生要好。 “是啊!巧宁!”李嫂擦干眼泪,“你赶快答应,我今天一定要当到你们的见证人。” 汪巧宁拗不过众人的劝说,也敌不过眼前这个男人那双渴望的眼神,更敌不过自己真正的心意。 她点了头,在李平夫妇的欢呼声中,任由季石谦将戒指套进她手里,这一刻,成为他的妻子。 看着戒指,仿佛不太真实,她突然从汪小姐变成季太太了。 “我已经安排好了,今天就去公证结婚。不准说不!好人要做到底吧!”季石谦笑了笑,打趣说着。 她也微笑点头,就在这一天,这逼近生死关头的前夕,她答应做他的妻子,答应嫁给他。 “那就快出发吧!”李平交代,“车子己在楼下准备好了,马上就可以去法院。” 两人退了出去,独留这对新婚夫妻相处。汪巧宁在丈夫的扶助下站起身,准备更换衣服。 她的心是喜悦的,纵使此刻,腹部已经开始疼痛,一阵一阵,还不算太剧烈,但是她还是很高兴。“石谦,我爱你,不管如何,我爱你……” 望着她,含泪点头,“我也爱你……” 够了,这样就够了……她无憾了…… 第十章 这可能是法院结婚公证处里面最奇异的一对新人,虽然男的高大英俊,女的温柔美丽,可是女生那大到似乎随时都会临盆的肚子,还是让所有的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可是季石谦与汪巧宁都不在乎,他扶着她,帮助她走出每一步。 她身穿宽松的孕妇装,脸上充满幸福的笑容,然而隐约可从脸上看见那略显苍白的气色,从眉宇间看见那微微紧蹙的神情。 老实说,肚子真的已经大到连走路都不太方便,更何况汪巧宁走起路来本来就一跛一跛的,可是她还是忍不住让脸上带满微笑。 即便额头上隐约渗出汗水,即便这只是一段很短的路,可是他们就好像走了好久一样,十分钟、十个月、十年,或者是一辈子……走到公证处的讲台前,就在这里,他们将结为夫妻,已经忘记走了多远的路,回首望去也早已看不见来时路。 从乡下,到台北;从不认识,到认识;从互相喜欢,到相爱;甚至从在一起,到分离,到再度在一起……他们一起经历的往事,数也数不清。 腹部一阵收缩,汪巧宁眉头皱得更紧了,现在每次收缩之间的间隔好像愈缩愈短了……她忍着,都走到这里了,没完成这件事,他们都会很失望的。 公证人就站在讲台上,看着今天最特殊的一对新婚夫妻,听说他们一公证完就要住进医院生产,顺便治疗疾病。 这趟住进医院,没有人知道还出不出得来,所以他们决定结婚,至少季石谦是这样说的。 “如果你们都准备好的话,我们就开始了!” 季石谦扶着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两人一同对着公证人点点头,这只是简单的法律程序,不会有太浪漫的场面,公证人只会询问两人的意愿,再看看是否有见证人,然后就完成登记。 老实说,这跟在教堂结婚不一样,没有浪漫的气氛,也没有鲜花;没有牧师,也没有观礼的人群,可是他们的心依旧喜悦。 “其实这个程序很简单,等一下我一一询问你们,你们回答我就好”拿起资料看了看,公证人对着季石谦说:“季石谦先生,你愿意娶汪巧宁小姐为妻吗?” “我愿意。” 再来是女方,“汪巧宁小姐,你愿意嫁给季石谦先生吗?” “我……愿意。” “好!两位证人也在场。”看了看或站或坐在一旁的李平夫妇,也获得他们的点头首肯,“这次公证已经完成,发生法律效力。” 将结婚证明摊在两人面前,“请两位在此签名或盖章。” 季石谦与汪巧宁分别签下自己的名字,然而这个时候汪巧宁的腹部又开始剧烈的收缩疼痛,这次不但更痛,疼痛的时间也拉长,与上次疼痛的间隔时间也缩得更短。 “我在此宣布季石谦与汪巧宁已经是合法的夫妻,从此你们享有夫妻的一切权利,也负担所有义务,但是最重要的是,相互扶持、相互信任、互相体谅,度过一切难关。” 汪巧宁笑了笑,眼眶里充满泪水,或许是因为感动,或许是因为疼痛,或许都有。 看了看他,他脸上充满如释重负的笑容,眼眶里也湿湿亮亮的。 他扶着她,不曾放手,心里想,但愿上天给他机会,让他一辈子都能陪着她、照顾她。 站在他们身后的李嫂泪水不断的掉落,忍不住那种喜悦中夹杂着哀伤的复杂情绪。 扶着妻子转过身,正准备离去,季石谦原先安排,等一下要去聚个餐,除了庆祝新婚,更要感谢李平夫妇的帮忙。 等到明天,再向医院报到,可是汪巧宁肚子里的孩子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好了!今天真是值得庆贺,等一下一起去吃一顿吧!”李平笑着说。 李嫂赶紧擦掉泪水,“就是啊!你们等了好久喔……” 汪巧宁笑了笑,但笑容立刻消失,这一次她再也忍不住了,她抓住丈夫的手臂,整个人疼痛到弯腰,腹部不断收缩。 孩子,要来了…… “巧宁,你怎么了?” 额头上满是汗水,“石谦,我……我可能要生了……” 季石谦吓白了脸,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的计划完全被打乱,没想到今天就要送她去医院! 可是现在不是才怀孕九个月又两个多礼拜吗?现在会不会太早了一点? 李嫂当机立断,“石谦,还不赶快把她抱起来送去医院!” 季石谦恍然大悟,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李平说:“公司在外面派了车,赶快去。” 季石谦抱着妻子往法院外头冲去,旁人净是好奇注目的眼光,但是他不管,因为怀里的女人已经因疼痛而发出轻微的哀叫声。 “好痛……” 上了车,吩咐司机往约定好的医院冲,季石谦努力镇定自己的情绪,顺便安抚她。“就快到了,巧宁,忍耐一下……” “石谦……”她的脸上满是汗水,眼眶里也是泪水。 发现肚子里不只是孩子在痛,可能连那个肿瘤也在痛,疼痛让她非常疲累,累到身体几乎无法动弹,只能靠在他怀里,任由他擦拭自己的汗水,抚摸自己的脸颊。 “石谦……啊--好痛--” 到了医院,季石谦立刻下车,抱着她冲进医院。 医生早就吩咐交代过,所以医院里的护士都已经知道这几天他们就会住进医院,赶紧帮她安排病床,顺便联络医生。 躺在病床上,季石谦始终握着她的手,这一刻终于来了,他的心情很复杂,是要迎接新生命,同时也要面对她的疾病。 “巧宁,不要怕,我在这里陪你……” “石谦……”看着他,脸上努力露出笑容,她趁着疼痛稍缓的空档,僵硬的伸直手,摸了摸他紧蹙的浓密眉宇。但是接着痛楚又开始,肚子不停的收缩,身体虽然痛,但是心情是愉快的,等了好久,孩子终于要来了。 她知道生完孩子,她还有另外一个考验,她也希望……她还有机会活着抱抱孩子。 妇产科的医生赶到,石谦的学长也来了。 “那就推进去了。” 季石谦还不肯放手,“让我进去,我也要进去!” 学长拉过他,“不行!告诉你好了,巧宁不是要进产房!” “那要去哪里?” “我们决定直接将她送进手术室,一来,怕她体力不够,无法顺产时就要剖腹;二来,我们打算同时摘除肿瘤,所以你不能进去!” 季石谦慌了,失去了沉稳的本色,“这么快!今天就要完成?” “我们会看状况,如果到时候她的状况太危急,恐怕也只能这样做。”拉住季石谦,“在这里等,不要进去妨碍医生!” 就在此刻,汪巧宁躺在病床上,她叫出声,喊了喊推着病床的护士。“等一下……让我跟我的先生……说几句话……” 护士停下脚步,季石谦冲上前去,跪在病床旁,他已经忍不住眼眶里的泪水,握住她的手,语气哽咽。“巧宁,加油,我等你……” 含着泪望着他,努力忍受痛苦,等会儿一进去,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走出来……“石谦我把孩子……留给你了……我相信……你会是个好爸爸的……” “不要说这种话,你给我加油,我会等你出来。”摸摸她的头,“巧宁,我知道你最坚强、最勇敢,其实一直以来,你才是我的依靠,我求你,不要抛下我,一定要……努力活下来……”泪水不断掉落,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要活着,不要让他有任何遗憾……巧宁笑了笑,“石谦,我爱你……” “我也爱你……好爱你……” 护士赶紧催促,“不能再拖,赶快进去吧!” 轻轻推开季石谦,一群护士将病床推进手术室。季石谦跪在地上,努力收拾住泪水。 他告诉过自己,到了这一刻,他绝对不哭,可是懦弱的心却还是强遏着泪水不断掉落,他抱着头,不知该向谁祈祷? 老天!放过她吧!她只是一个……傻女人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走了多少路,好像很久,也好像很远,总之,回头也看不清楚了。 季石谦坐在手术室外面的椅子上,李平夫妇陪着他,他己经收拾起泪水,沉默的等着,偶尔看看手术室的门口,却投有太多回应。 脑海里竟回想起一幕幕过往的时光,一段段记忆跃然出现,有的是她,有的也是自己。 人这一生能够找到这样一个陪伴自己多年的人,真的是一件很难得的事,相聚中有分离,欢笑中也有哀伤,可是最后还能在一起,真的要感谢上天。 尤其是他啊! 巧宁是个善良的女人,纵使傻了点,却始终没有失去她那温柔单纯的本性。巧宁太好,好到每次他想起她时,总会觉得自己很庆幸。 傻女孩、傻女人,却值得他拿一辈子来换也不后悔……过了不知道几个小时,他的心终于稍稍沉稳下来,但这是假象,任何风吹草动都足以让他再度崩溃。 这时,手术室大门竟然打开了,一名医生走了出来,行色匆匆,季石谦赶紧站起身迎上前去! “孩子生了,是个儿子,很健康,恭喜。” 季石谦脸上的表情依旧僵硬,放松不下来,不是说听到孩子出生他不高兴,而是因为接下来巧宁还要面临一个更重大的挑战,在这个难关度过前,他实在高兴不起来。 “巧宁呢?她的状况怎么样?” 医生窒了窒,像是有口难言一般,这让季石谦很担心,连带说话声音就大了一点。 “到底怎么了?该死,告诉我!” 李平推着轮椅上前来,要安抚他,“石谦!冷静一点。” 李嫂也缓颊,“对啊!冷静一点。” 季石谦无法冷静,他以颤抖的声音对着医生叫道:“告诉我,巧宁怎么了?拜托,告诉我……” “孩子是顺产的,没有剖腹,可是生完孩子后她却大量出血,现在我们正在帮她输血……” 全身一僵,季石谦动都不敢动,嘴里喃喃念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老天……” 巧宁,你要撑下去……“我们怕是因为胎儿挤破了肿瘤,所以才会大量出血,可能马上就要开刀摘除肿瘤。” 季石谦很急,“那你还出来干什么?赶快进去啊!” 医生想了想,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病人麻醉前,交代要把这个东西给你,所以我才会出来。” 把东西交给季石谦,医生又走了进去,随后手术室进进出出了好多人,显见状况很危急! 那是一封信,季石谦握着信,意外发现信很沉重,信封上头还沾着血迹。 信封上写着大大的三个字--“给石谦”!突然间,他发现自己不敢看,甚至连拆开来的勇气都没有。 “看一看吧!”李平交代,“看来巧宁事前就写好了。” 季石谦跌坐在椅子上,拆开信封,拿出里面薄薄的一张纸,只有一张纸,摊开,上头有着汪巧宁那略显清秀的字迹。 看到字,仿佛就看到人-- 石谦: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已经进到手术室,接受医生为我动手术,而孩子应该也已经生下来了。 我好想看看孩子,告诉他妈妈有多爱他,可是我也怕我看不到,更怕有好多话来不及跟你说。所以我会拜托医生,在我开始动手术之后,把这封信给你。 你一定会骂我,要我不可以这么残忍,让你在这个时候看这封信,可是我们都没有能力决定接下来还能不能在一起。 孩子,我留给你,请你爱他、照顾他,我相信你会是个好爸爸,你会疼爱他,然后告诉他,妈妈有多爱他。 对不起!如果我曾经让你伤心过,那绝非我所愿。包括现在,我无法控制我自己的身体,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 石谦,你知道吗?我好怀念小时候,怀念那两间小矮房,那是我们缘分的开始,是我有生以来最美好的记忆。我从不敢奢求幸福,可是你却给了我幸福,让我知道有人爱的感觉真好,就像是拥有了全世界一样。 现在,我希望你也能用词样的心情来爱护我们的孩子,让他在有爱的环境中长大,让他快乐的成长。 如果可以,我一定会留下来帮你,让孩子有爸爸,也有妈妈。可是如果不行,我也会给你,给孩子祝福。 我只求你和孩子幸福快乐,其它的我别无所求,只要能够让你们幸福,我也就无憾了。 巧宁季石谦突然捏着信纸,似乎想将信揉掉,他不要看这种东西,她怎么可以这么可恶、这么残忍?在她昏迷之际,用一封信来跟他诀别? 可是他舍不得揉掉那张纸!那一字一句都是她发自内心的交代,是她在面临生死未卜之际,对他与孩子最深切的祝福。 他就说她傻;永远想的都是别人。 望着手术室,季石谦难忍泪水,想擦也擦不干,索性就不擦了。就这样张着眼,一瞬也不瞬的望着前方。 突然他觉得自己很可恶,经过这么多年,他什么都没有给她,直到今天,才把妻子的头衔给了她,可是除了空名,他没有让她享受过一天的幸福,没有让她过过一天快乐无忧无虑的日子。 李平夫妇看着他,不知该如何出言安慰,这么大的变故,怕是没有任何人忍受得住。 季石谦是性情中人,可以很坚强的在事业上闯荡,谈笑风生,此刻却也懦弱得像个孩子一样,隐隐啜泣。 但愿巧宁没事,但愿上天放过他们,还给他们该有的平静。人生,不需要去追求太多的荣华富贵,只要平安顺利的度过每一天就够了。 手术还在进行,这时,手术室的大门推了开。季石谦像是惊弓之鸟一样,弹了起来,冲上前去。 不过,这一次不是医生,却出来了一个护士,那个护士推着一个保温箱,里头就躺着孩子。 他跟巧宁的孩子……“季先生,这就是你的儿子喔!”护士笑了笑,“很健康喔!快要三千公克,是个健康宝宝。” 季石谦看了看保温箱里的小孩,皱皱的脸,沉沉的睡着,双手握拳,看起来力量无限。 季石谦五味杂陈,孩子出生了,妻子却生死交关!他都不知道自己该爱,还是不该爱这个孩子? 可是那出于骨肉的亲情,让他忍不住开口,“可以让我看看孩子吗?” 护士点头,季石谦蹲下身去,跪在保温箱旁,看着里面的小孩,那张无辜的小脸沉沉睡着,偶尔皱皱眉、嘟嘟嘴,模样可爱极了。 李平与李嫂也看着,心里不禁油然生了疼爱之情,“好可爱的小宝宝喔!长得很像你耶!石谦。” 季石谦没有笑,泪水却又不由自主的滑落,孩子真的代表希望、代表光明、代表生机。 他不能不爱,他爱孩子,只消一眼,他就知道自己深爱这个孩子。 额头靠在保温箱边缘,季石谦喃喃说着,“小子,欢迎你来到这个世界,你要加油……妈妈也要加油,我们一家人,谁都不准走……” 巧宁,孩子在这里,我见到了,就剩你了。 或许真是因为孩子的力量,让手术顺利完成,从生产到动手术切除肿瘤,从前一天天还亮着,进入深夜,到第二天天亮,夜又深了,手术终于完成。 医生说,巧宁肿瘤长大的幅度不大,从五个月前的两到三公分,变成三到四公分,算是成长相当缓慢。 为了安全起见,他们切除了三分之一的肝脏,并且要求汪巧宁住院进行全身检查,怕癌细胞会扩散到其它地方。 而现在,孩子已经出生,非常健康,在没有后顾之忧的情况下,他们也决定开始让她接受治疗,包括服用药物。 季石谦再见到她时,已经是两天后的晚上,他看见汪巧宁躺在专属病房的病床上,口鼻罩着氧气罩,沉沉睡着。 而一旁角落就摆着保温箱,里头就是他们夫妻俩刚出生的儿子,他向医院要求,让他们全家人在一起。 他想激励巧宁,一定要努力活过来。孩子在等妈妈、丈夫在等妻子,请她不要让这两个这么爱她的男人失望。 她好累,脸色还是苍白的,可是呼吸很均匀,胸部缓缓起伏。看来,这一阵子时而发生的疼痛,已经不再干扰她了。 季石谦的眼眶一阵湿红,他赶紧压抑自己悲伤的情绪,现在的状况很好,巧宁复原的机会很高,他可不想再哭了。 可是他为她心疼,走过这么远的路,受到这么多的伤害,甚至还大病一场,她到底是怎么撑过来的? 这时,保温箱里的小宝宝传出哭声,季石谦苦笑一下,走到保温箱旁,看了看儿子,发现这小子微微张开了眼。“儿子,哭什么啊?” “呜……”当然小婴儿不会讲话,只是一径哭着。 这个新手爸爸想起护士交代过,可能是孩子肚子饿了,便很自然的抱起才刚出生几天的小婴儿,拿起护士放在一旁保温的牛奶。 “是不是肚子饿了……”孩子没给答案。可是从宝宝急忙吸吮着奶瓶,就可见端倪。 季石谦竟然就这样很熟练的喂着奶,动作熟练到简直不像新手--因为他拜托护士教他该怎么照顾孩子。 这段时间,巧宁一定要好好休息,所以他必须负起照顾孩子的责任。 小宝宝乖乖的喝着牛奶,双手还动来动去,好像很开心一样。 季石谦苦笑,“小子,喝东西就喝东西,安分一点好不好?” 孩子当然不管,只是喝着他的牛奶,手边挥来挥去。过一会儿,牛奶喝完了,季石谦照着护士教他的方式,抱着孩子拍着背部,直到孩子打嗝。 然而这时,病床上却传来声音,季石谦转过身去看,发现汪巧宁似乎有了动静。 他来不及放下孩子,只能抱着宝宝一起走到病床旁,看了看,巧宁果然醒了。 她眨了眨眼睛,全身虚弱到几乎无法动作,只能直直躺在床上,可是她看见了他! 季石谦好激动,声音颤抖,抱着孩子弯腰看向她,“巧宁,你还好吗?觉得身体怎么样?” 她努力挤出笑容安抚他,季石谦难以自抑,说好不哭的,却再度热泪盈眶,这时,汪巧宁看见了孩子。 她虚弱的眼神里充满了渴望,季石谦都知道,他将孩子就这样放在她身旁病床的空位上。 孩子长满浓密头发的头就这样靠在汪巧宁肩膀上,像是依靠着妈妈。也像是在跟妈妈撒娇。 汪巧宁好感动,她竟然还有机会跟孩子这么亲近,孩子就在她身边。靠着她……她的孩子啊……季石谦也低下头,用自己的脸贴着妻子,再摸摸孩子,一家三口就这样紧密的靠在一起,享受这难得的气氛。 “巧宁,谢谢你……”谢谢你为了我们父子俩努力活下来,季石谦感动的说着,语气沙哑哽咽。 汪巧宁眼眶也湿了,泪水就这么从眼角滑落。 她好像死过一回了,上天忘记把她带走,又让她回来,这两天,她仿佛都有记忆,知道自己不断的在生死之间挣扎。 可是她最记得的是孩子脱离她身体的那一刻,发出宏亮的哭声,不断昭告天下,他出生了! 那一刻,她巴不得自己没有疾病,可以立刻抱着孩子亲吻他、疼爱他,可是她没有时间,因为她昏了过去。 接下来,医生在她身上做了什么她都没感觉了,她只惦记着她的丈夫、她的孩子,仿佛还可以听见这两个男人的哭泣。 她要活下来,她要拼了命的活下来,她不能放着他们不管! 他们是一家人,谁也离不开谁,彼此之间紧紧相系,如果她走了,连带也会让他们就此沉没在伤心绝望中,难以自拔。 她穿过了死荫幽谷,穿过身体病痛,穿过了成长走来的艰辛路,终于走到这里。老实说,她不知道自己的病究竟算不算是好了,可是她知道,她不会轻易认输。 季石谦看着她,爱她的心几乎要涨满了胸口,可是他始终不解,终于把心里堆积多年的疑惑,问了出来。“巧宁,我不懂,你到底是怎么撑过来的?” 他泪中带笑,“认识我之后,我好像也没有给你什么,你到底……为什么会爱我这么久?? 汪巧宁笑了笑,费尽力气伸出手,想要拉开自己的氧气罩,露出一点点空间,她想要开口,发现找不到声音,用尽力气,这才说出自己想要说的话。 “……” 声音微弱,季石谦靠得非常近,几乎让她在自己耳朵旁边说,这才听得一清二楚。 他落下泪水,这个傻女人,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老天! 他真是幸运,竟然得到她了。 她的回答让他震动、让他感动,让他激动到无以复加,此生要怎么还她……除了爱她一辈子、陪她一辈子,他也没有其它方法了。 汪巧宁终于找到了她的声音,说出了手术过后的第一句话。“我好累……” 季石谦摸摸她,赶紧将孩子抱走,放回保温箱,然后走回病床旁,对着她微笑。“累了就睡,从今天开始,你不用再辛苦了……我们终于走过来了。” 季石谦笑了笑,“我会陪你,不要怕,我会永远在这里陪你,等到你醒过来,一切就没事了……” “我要睡了……” “睡吧!” “……石谦……” “怎么了?” “你要把我叫醒喔……” 点头,眼眶却再度湿透,季石谦说不出话,只能紧紧握住她的手,看着她沉沉的睡去。 “我不能睡……太久……宝宝在等我……”石谦,也在等我,他们都在等我,等我…… 尾声 “爱上你,我就什么都有了……” 有一个小女孩不聪明,可是很乐观,总是脚踏实地的活着,最重要的是,她善良,总是为别人着想,这么多年来,她总是在牺牲自己,成全别人。 问她,爱上一个男人却什么也没有得到,反而伤痕累累,伤心多于笑容,泪水多于喜悦,为什么还要爱下去? 女孩还不解,她不觉得自己一无所有,相反的,有了爱,她什么都有,……熟悉的乡村小街道,季石谦看着那熙来攘往的人群,经过这么多年的光阴,青涩少年已经茁壮成为成年人,但是心里仍然保留一个最柔软的地方,摆放着年少时的一切回忆。 这才发现那个笨笨的小女孩竟占了他回忆里的一大部分,突然他懂了,原来这就是她口中“什么都有了”的意义。 因为爱,拥有一切记忆,每当伤心失望时,总是能撑过来,美好的记忆让人微笑,伤心的记忆让人落泪,但都是充实生命的隽永回忆。 季石谦牵着脚踏车,经过高中母校,校外聚集着许多学生,有男有女,看起来似乎正在等待联谊。 “下次你们班联谊,我也要去啦……我可以女扮男装,反正电视上都是这样演的……不要笑啦!我是说真的……” “爸爸!”坐在脚踏车后座的小男孩四岁大,明亮的眼睛看起来非常可爱,小孩抓着爸爸腰间的衣服,眼睛好奇的看着这个世界。 季石谦收拾情绪,“小勇,抓紧啰!我们要上路了。” 孩子抓得紧紧的,丝毫不敢放,红通通的脸颊上充满微笑。 这是巧宁拼死生下的孩子,为了纪念她的勇气,纪念她的不放弃,他在孩子的名字里取了个“勇”字,纪念勇气、纪念决心、纪念爱。 曾经他差点想要抛弃这个孩子,现在他很庆幸当时没有做傻事,或者说感谢巧宁的勇气与坚持,让他们没有遗憾。 他总想这样一个纤弱的女子,怎么能够度过这么多的难关?总以为她会成为他一生的牵挂,最后反而成为支撑他的力量,在他走投无路不知所措时,给他希望。 “石谦,我拿钱来给你,不知道你到底需要多少钱,五万够不够……你们老师啊!他昨天打电话给我,说……你要办休学,说你没有注册,所以我赶快拿钱来给你啊……这些钱你先拿去注册,如果有不够的……再过一个礼拜我就发薪水了,到时候我再拿来给你……石谦,我拜托你,绝对不能休学啦!你一定要把这个大学读完啊!你想想,李妈妈好希望可以见到你大学毕业的……” 骑着脚踏车,行进在乡间小路上,经过一片空旷的地区,事隔多年,那间巧宁与他都曾经任职过的工厂早就已经关厂,听说何家的企业严重跳票,早就举家逃到国外去了。 工厂沦为废墟,最后在都市计划中遭到拆除,一点都不留,留下的只有记忆与传说。 他没有停留,任由那一大片空地从身后经过,他继续走、继续走,走过道路,也走过人生道路,仿佛看见许多过往。 “石谦,你知道吗?我最讨厌这种人,这种不把员工当人的人,没错!妈妈说得没错,我们的命不值钱,但是我们也是人啊!不是狗,昨天对你们还有点用处,就继续养;明天对你们没有用处了,就把我们踢一走……石谦,你已经变了,当然啊!你当然变了,你现在是厂长了……石谦,也许我们已经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了!我不能体会你的为难,我回去工作了,如果要把我开除也没关系,我说错话,我承认,但是今天的事,我并不后悔……” 这一个热情的女孩,纵使在病痛中仍不忘想起别人,因为深怕拖累他,所以离开,后来她甚至宁可生下孩子,也不愿意接受治疗。 傻女孩,好傻的女孩,可是他爱她。 没过多久,脚踏车回到了熟悉的道路尽头,那里竟是两间小矮房,过了这么多年,经过这么多的变故,小矮房依旧站立在那里,看起来既是脆弱,又显得坚强。 就像她……季石谦停好脚踏车,牵着儿子跳下来,这时他们仿佛闻到一股饭菜香,突然间,季石谦不敢进门。 他花了钱将这两间小矮房买下,现在的他事业有成,花了一笔看起来不太值得的金钱买下这两幢小矮房,可是他不觉得不值得--他希望能点滴搜集起记忆,能够让他们来回味。 “我们来商量一件事好不好……我们来交换,我帮你煮饭,你帮我写作业……不然,我再帮你打扫,房子、洗衣服,做什么都可以,好不好啦……” 拉拉季石谦衣袖,“爸爸!” 回过神,他的脸上满是笑容,真的!就像她说的,他们都是幸福的人,拥有回忆便拥有一切。 抱起孩子,“小勇,我们去找妈妈。” “妈妈……” 跨开步伐,走向小矮房,推开门,不管如何,家就是家,是最温暖的地方。 “回来了?我已经做好饭菜啰!赶快去帮我写作业啦……” “我回来了!我带小勇回来了。” “等一下就可以吃饭啰!” 看着她在厨房穿梭的身影。他脸上带着笑容,真心的感谢上天给了他一个喜剧,给了他一段有笑、有泪的人生。 他走上前去,从身后紧紧抱住汪巧宁,在他怀里的儿子也伸出手,想要投入妈妈怀里。 女人的脸上先是一愣,随即充满笑容。 他总是这样,总是害怕会再失去她,经过一场大病,几乎生离死别,他的心里总是藏着恐惧。 当年动完手术后,她整整在病床上躺了两个月,连医生都不肯定她究竟能不能复原,却靠着他在病床旁的声声呼唤,让她能够重新走向光明。 事实上,她的身体一向不好,只有小勇一个孩子,之后也不曾再受孕过。 虽然癌症的阴影已经远离,他却常常为她感到担心,担心她的身体、担心她过于劳累、担心她不能陪着他走到最后。 往事不堪回首,却也沉重到难以抛弃,他们只能以乐观的心去面对一切回忆,把握现在是最重要的。 以前都是她在担心他,现在就交给他吧!“不要让自己太累,知道吗?” 点头,摸摸孩子的脸颊,拥有他们,还拥有回忆,她真的很满足了,也别无所求了。 “妈妈……”小孩争宠,要投入母亲怀里。 她抱起孩子,也任由丈夫抱着自己,一家三口,一个都不少,加起来就是幸福。 他心想:傻女人,我爱你,更谢谢你能够活下来。 谢谢你……窗外依旧洒落阳光,如当年,如现在。 他们走出年少时成长的地方,现在也走回这个地方,一路上脚步蹒跚,但仍旧不回头的走着。 未来依旧充满了未知,但至少此刻是真实的。 真实的爱、真实的微笑、真实的陪伴,上天垂怜,如此幸福,他们都别无所求了……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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