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牛记》 序 清冷的月辉,幽幽地照进那冷清的小院里,照在那怒目圆睁的老者身上。那老者怒发冲冠,一手撑在院子的石桌上,一手微曲向天空抓着什么。 他的身边,一身官差打扮的年轻人,站在月光下,炯炯有神的眼眸,仔细而认真地围着老者转圈,良久,看不出什么的年轻人无奈地摇了摇头。 墙角的阴影里,传出了轻轻的一声叹息,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掌,从阴影里伸出,在老者怒张的眼睛上一划,手掌离开后,合起双眼的老者倒在了石桌边,七窍流血的模样,看起来有些可怕。 阴影里轻柔的声音响起:「看样子,石老是被毒死的。另外,还有什么东西没了吗?」 「我请石老的孙子确认过了,其它的东西没有少,就是少了两只青牛。」官差打扮的年轻人拍了拍手,在院子的四个角落里张望着。 声音带着几分困惑:「青牛?」 「知道石老半年前挖到了一块巨型青玉的事情吗?」院子的角落里找不到什么东西,官差打扮的年轻人走回石桌边,蹲下身拿起老者的手看了看,「他孙子说,这块青玉按照纹理,雕成了两只青牛,昨天他孙子还看到了那两只青牛,听说今天就可以完成了。想不到……你看,他的手指上还沾有玉屑,看起来,他死之前,这两只青牛还在。」 「那你是说,石老的死是因为这两只青牛?」沉默了片刻之后,阴影里的人缓缓地开了口。 月光下的年轻人抬起了头,清亮的眼睛看向阴影里,慢慢地点了点头。 对方发出一声叹息:「你既然有方向了,为什么还找我来?」 「石老人称鬼斧神工,他退隐之前,在江湖上也是排名百位之前的高手。以我的功夫,想在他的手上百招之内取胜都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今天晚上,却有人悄无声息地在他的手上拿走了青牛,还置他于死地,我想……官府恐怕没这个本事找到这两只青牛。」年轻人的脸上,露出了很无奈的表情,「你也知道,我手下那批人,抓个普通强盗还可以,武林高手……怕是只有送命的份。」 阴影里,那轻柔的声音笑了一笑,叹了一口气:「你怎么知道那人是悄无声息的?」 年轻人眨了眨眼睛,很无辜地抓了抓手:「我今天晚上刚好就在隔壁。没有听到动静。」 「隔壁?」声音透出几许讶异。 月光下,年轻人指了指站在院子门口往里面张望的俏丽女子。 发出几声了然的轻笑,然后叹息道:「那你是要我去查这个人的下落了?」 年轻人点了点头,神情凝重地道:「你是江湖人,而且以你的本事,我很放心。」 沉默了一会,再次开口时,声音里带了几分凝重:「谢谢你的信任。那么,我走了。」 月光下,一抹身影从阴影里跃了出来,消失在夜色里。那身影,快得犹如黑夜里的闪电,让人看不清模样。 门边,俏丽的女子娉娉婷婷地走了过来,惊恐地看着那躺在地上的老者,再看了看那身影消失的地方,有些疑惑地开口问那年轻人:「那人是谁?」 年轻人搂住了俏丽的女子,眼眸望着天边的月亮,只是轻轻地笑了笑:「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第一章 七月十九的江淮城,烈火似的骄阳,灼烤着江淮城的每一个角落,让这城里的每一样事物,都没了生气。 男人女人老人小孩都蔫着脑袋,或是躲在家里,或是坐在阴凉的地方偷着懒,不想起身。街上的树木,也因为这烈火一样的阳光挂着枝条,连枝条上的叶子也被烤得卷了起来。 唯一精神的,是柳树上的知了,拼着命,热啊,热啊的叫着。 柳树下,有一家茶寮。 茶寮最热闹的时候,是傍晚,三三两两的人,从街的各个角落里冒出来,拿出一个铜板,叫上三大碗苦茶,一边喝着苦茶,一边聊着一天下来发生的有趣事,既消暑解渴又清闲惬意。 不过,现在正是晌午的时候,该干活的在干活,该休息的人在休息,再说,这么大的太阳,也没有几个人愿意出来。所以,茶寮里很清闲。 豆子是茶寮里的小伙计,这个时候,也是他最清闲的时候。偷偷趁着老板不注意,倒了一碗苦茶,消一消暑气,然后,趴在桌子上,打个瞌睡,这一晌午的时间就不知不觉地溜走了。 可是,今天,豆子却睡不着了。因为他想睡觉的时候,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在大太阳下,气定神闲地走着的年轻人,让躲在阴凉地方的豆子禁不住睁大了眼睛,瞧着那个人。 那是一个年轻人。以豆子长年在茶寮里干活的眼力看起来不会超过二十五岁。 他穿着一身青色的衣衫,那种青色,看来像深山里那深不见底的碧潭,深幽而清凉,让人一看,就觉着夏日里的暑气已经消了一半。 因为这样,豆子注意到街上这个时候为数不多的人,都转过眼睛去看那个年轻人。 豆子像所有的人一样眯着眼睛,也注意到了那个年轻人俊美的容颜。他长得很俊,眉毛长长的,眼睛亮亮的,鼻子高高的,嘴唇红红的。豆子觉得那个年轻人长得真好看,比那街上卖画的画出来的还要好看。 看到有人瞧他,那年轻人就冲着大家笑了笑。那笑容,让豆子觉得很舒服。就犹如吃了人参果一样,浑身舒畅,豆子又觉得,他没吃过人参果,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感觉。想了想还是觉得,看着那个笑,就像有人隔着一大块冰角子给他搧风,浑身清凉。 豆子痴痴迷迷地看着那个年轻人,直到那个年轻人消失在街角,还无法回过神来。 过了半天,终于回过神,神清气爽的豆子忽然想起了什么,困惑地眨了眨眼睛:「那人是谁呀?」 那人究竟是谁呢? 就在豆子困惑不已的时候,那个长得很好看的年轻人,正站在离茶寮不远的一座小楼前。那是一幢非常精致的小楼,朱红的柱子,翠绿的琉璃瓦,雕花大门,不挂牌匾,也没有任何标识,门前也没有一个迎客的人站在那里,显得冷冷清清的门楣,在这热热闹闹占了几十家商铺的街上看起来有那么一点点的奇怪。 夏日午后的阳光,照在脸上的感觉让人觉得刺痛,年轻人微微地眯起了那双好看的眼睛,然后轻悄地走到了小楼门前的石阶边,蹲下身,伸手在第二级石阶的边上摸了摸,石头边上凹凸不平的痕迹,让他笑了起来。 「还在呢……」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年轻人站起身,抬起脚步,走进了小楼洞开的大门里。 大部份的屋子,会在进门的地方立上一块影壁,用来遮掩屋子里面的东西,既保留隐私、也好让来客知道自己已经跨进了别人家门,得懂礼数。而这座小楼的门口,却放了一个顶到楼顶的柜子,漆成深黑的柜子,分成很多格,每一格上面,都摆放着不同的东西,那些东西式样不尽相同,却有着相同的特质:它们都是玉。 精致的玉佩,华丽的如意,古朴的玉鼎,小巧的香炉……柜子上的东西,有大有小,但是每一样东西都玲珑剔透,晶莹润泽。柜子的顶端镶嵌着一颗夜明珠,柔和的光线洒在柜子上,使得上面的每一样东西都散发出幽幽的冷光,空气中,袅袅飘过的香雾,让这座精致的小楼门口,显得很是清凉雅静。 外面的天气很热,但是,一踏进小楼的门,那种炎热的感觉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小楼里面其实并不比外面凉快多少,但是,任何人只要一走进门,看到这些摆放在柜子上的东西,再燥热的心情,也会静下来。 这样一个柜子摆在入口的地方,任何一个走进来的人,都禁不住惊叹这座小楼的主人财力雄厚,也会禁不住被这柜子上的东西吸引住所有的注意力,然后,想要伸手去抚摸…… 「这位公子,很抱歉,这个柜子上的东西是不卖的,您可以到里面看。」温和的声音,在年轻人碰到柜子上一只玉蝴蝶的时候,轻柔地在年轻人的身后响起。 年轻人听到声音,缩回了想要去碰触的手指,转过身,看向声音的来处。木柜子旁边站着一个四十五六岁模样的中年男子,肤色白皙,五官清俊,一身蓝色的长袍让他看起来显得十分儒雅。就在年轻人转过身的时候,那中年男子原先笑意盈盈的精明眼眸露出了一抹震惊的神情:「你……」 年轻人看着那中年男子圆睁的眼睛,好看的脸庞上流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这一抹笑容让他看起来犹如春日的暖阳,温润而和煦:「海叔,不认得我了吗?我是惊秋呀。」 洛阳天下富,江淮一段寒,这两句似谒非谒的话语,听起来不是那么工整,说起来也不是那么顺口,讲起来也没有什么意思。但是,这两句话在当今天下却是家喻户晓,广为流传。而这两句话的含义,其实很简单。 洛阳洛家,江淮段家与寒家,当今天下最富有的三户人家。 洛阳洛家地处北方,经营着除了杀人越货之外所有可以经营的买卖,所以,洛家是这天底下最富有的三户人家中,财力最雄厚的那一家。 段家与寒家,同处在南方的小府郡江淮。与洛家博且杂的经营不同,段家和寒家都是从发家开始,只做一种买卖。段家经营着天底下最大的织造坊和布庄——天绣坊。寒家则经营着天底下最大的玉器行——玉石斋。 孟星海从七岁开始就在江淮城南的玉石斋当学徒,因为聪明伶俐所以很得掌柜的赏识,也因此在老掌柜因病过世之后成了江淮城南玉石斋的掌柜。 孟星海成为掌柜,是在他三十一岁那一年,也是在那一年,他见到了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从来不出面却暗中主持着所有事物的玉石斋主人,寒家第九代当家——寒文止。 孟星海从七岁到玉石斋起,就一直以为寒老板应该像所有的老爷那样圆圆胖胖,笑容可掬,看去像个和气的老人家,只有眼睛里时不时地透着那么一点狡猾的精光,让人知道那是一个精明狡猾的商人。 但是,真正的寒文止与孟星海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寒文止不但长得不圆不胖,也不喜欢笑,眼睛里也不会透出狡猾的精光。相反的,寒文止是一个很美很美的人。 但是,见过寒文止很多次的人,却总是没办法说清楚寒文止美在哪里,他只能用好看两个字来形容。孟星海到了现在,只见过两个人,长得好看到他觉得用所有赞美的话语都无法形容,第一个就是寒文止。而第二个……孟星海看着那暖洋洋的笑容,在心底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第二个人就是站在他眼前的人。走上前,对着那个年轻人弯腰作了一揖:「少爷,您终于回来了。」 「海叔,我回来了。」年轻人,不,寒惊秋对着那低身作揖的孟星海点了点头,「想必爹已经吩咐过你了。」 孟星海抬起眼睛,看着寒惊秋,眼睛里有几分为难。 「怎么了?」一向很擅于观察人的寒惊秋,当然看得出来。 「少爷您吩咐的事情,星海一早就派人去办了。也确实在位于西疆的分号里找到一件貌似的。按照少爷的吩咐,西疆分号立刻派人送了过来,等着少爷您前来查验。可是……」有些为难地转过头看着小楼里面,孟星海脸上的为难更深了。 「怎么了?」寒惊秋轻悄地移动着脚步,转过了拦在门口的柜子,往里面探去,好看的眼睛清楚地看到一个身形玉立,穿着一身月白锦袍的公子手上拿着一样东西,而那样东西,正好有点像是他要找的东西,皱着眉头,他转回眼睛,看着那一脸愧疚的孟星海,「这是怎么一回事?」 孟星海伸出手,挡在嘴前,咳了一声:「少爷,今天早上新进了一批玉器,小杜整理的时候弄错了,把那东西也放了上去。直到刚才有客人看中了,才发现弄错了……」 「是吗?」寒惊秋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缓步从柜子边走开,踏入小楼里面。 江淮城南玉石斋是寒家玉器行的根本,也就是说这是玉石斋的总号,所以,它的规模之大远非普通人所能想象的。 从外观上看起来精致秀气的小楼,实际上非常大,楼,只是一个入口,里面实际上应该是两个大宅院连接起来的封闭空间。曲曲折折的回廊,叮咚作响的清泉,层层迭迭的假山,随处可见的翠竹,古朴雅致的木桥……如果不是那看起来随意,实际上却精心盘算过方位而摆放的玉器,这里看起来像是一户富庶人家的宅院,而不是一家玉器行。 寒惊秋穿过假山,走过木桥,走到那个站在翠竹丛的石桌边的公子身旁,好看的眼睛看着那被握在白皙掌心里的事物,低声道:「请问这位公子,在下可以看一眼你手里的东西吗?」 听到声音,那个穿着月白色锦袍的公子抬起了眼睛,望了过来。 在双眸相对的那一瞬间,两个人都禁不住愣了愣。 寒惊秋的眼睛对上那双带笑的桃花眼,心里禁不住打了一个突楞。他没有想到这个人长得这么俊。 寒惊秋从来都知道自己长得很俊,除了给他容貌的爹爹之外,他还从来没有见过有人的容貌比得过他。也因此让他总是很难一眼记住初对面的人。因为,在他的眼里,所有的人几乎都差不多。 可是,眼前的这个人,却让从来没办法一眼记住别人长相的寒惊秋,一下子就将他的模样印在脑海里。 因为这人有一双未语先笑的桃花眼。 普通人的眼睛,一般总是黑玉一般的颜色,而这双眼睛却有点浅,看起来像是琥珀的颜色,流转之间流光四溢,让寒惊秋想起了曾经在西域看到的一种叫做琉璃的珠子。微挑的眼角,带着无尽的魅惑,那眉目流转间的笑意,让那种魅惑的风情,更加浓厚。 有了一双这样的眼睛,再配上那英挺的眉,挺直的鼻,优美的嘴唇和完美无缺的脸庞,再有那修长挺拔的身材,这就是一个玉树临风,卓尔不凡的俊公子。 「请问这位公子,你指的可是这个?」那一身月白衣衫的俊俏公子仔细打量了寒惊秋片刻,魅惑的桃花眼微微闪了闪,将手上的东西展现在寒惊秋的眼前。 那是只如婴孩握拳般大的卧牛。尖尖的牛角,微微仰起的牛首,高高隆起的背部,微微缩起的四肢,卧在一朵青色的云彩上,神态逼真,娇憨可爱。牛的青色,完全是玉本身的色泽,从角到尾到脚下踩着的青云,每一处的颜色都一般无二,青翠欲滴。 单这颜色就已经可以称得上青玉中的极品,何况加上了牛的雕工。一块好玉,如果少了浑然天成的雕琢,那么,它也只能是一块石头,而称不上一件玉器。而雕这只青牛的人,手艺之高超,足以令不懂玉的人也啧啧称奇。角、首、身体、蹄、云彩,每一处的雕刻都是浑然天成,看不出雕琢的痕迹。因为这样浑然天成的雕琢,这只青牛,才成了玉器中的精品。 看着这只青牛,寒惊秋的眉头皱了起来:「请问公子,这件东西你要买下来吗?」 那俊俏的公子缩回了手掌,带笑的眼眸看了看掌心里的青牛,又看了看站在一丛青翠碧竹前,显得飘逸出尘的寒惊秋,忽地?唇一笑:「怎么,公子也喜欢它?公子想要?」 寒惊秋看着那抹高深莫测的笑容,一时间却不知该怎么回答。之前,这位公子并没有确定要买下这只青牛,所以这只青牛的归属还是未知数。有一些人,在买东西的时候会犹豫不决,但是,如果有人和他抢这件东西,他会立刻买下它。这位公子是这样的人吗? 看着寒惊秋清澈眼眸里的犹豫,那位俊俏的公子轻轻地笑了笑:「这位公子,你没有注意到吗?我从看到这只青牛开始,就一直拿着它,公子觉得我会怎么做呢?」 暗自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寒惊秋的眼睛还是看着那只被紧紧攥在掌心里的青牛,明知道答案是什么,他还是开了口:「这位公子,这只青牛不管你以什么价钱买下,我都再加三千两,不知道公子是不是能够割爱?」 那一身月白衣衫的俊俏公子看着寒惊秋的容颜,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走到了站在门口的孟星海身前,将那只青牛交给了他:「掌柜,这只青牛的开价是多少?」 犹豫地看了看寒惊秋,孟星海无奈地笑了笑,这只青牛是绝对不能被卖出去的,但是不该出现的青牛出现了,还有客人要了,现在只要他们开出天价,这位公子兴许还会犹豫,这只青牛也有可能会留在玉石斋。 但是,他没有、也不能这么做,青牛出现在这里并不是客人的错,玉石斋的东西该是多少价钱就是多少价钱:「公子,这只青牛的成色您也看得出来,是属于极品中的极品。这样的极品,行价是三千两银子。」 那俊俏的公子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了一迭银票:「这里是五千两。您请点收。」 孟星海低头看着手里的银票,再看了看那站在翠竹里的寒惊秋,转身叫了一个伙计过来:「帮这位公子把这件玉器包好。」 寒惊秋静静地看着那个俊俏的公子从伙计手里拿过包好的青牛,忽然朗声挽留:「这位公子请留步。」 那俊俏的公子收住了脚步,看着那个一身青衫的清俊公子疾步走了过来,秀眉轻挑,带着魅惑的桃花眼里有着一抹疑问。 「这位公子,这只青牛染血,目前已有数人因为它而丧生,希望公子能够小心。」 寒惊秋的神情带着一点犹豫,更多的却是好意。 低头望着手上握着的那个小匣子,那俊俏的公子抬头时,脸庞上带着大大的笑容,两个大大的酒涡在那优美的唇边绽放开来,让那原本看起来风流倜傥的容颜立刻显得稚气许多:「多谢公子提醒。我在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它染过血。请公子放心,我不会再让人有机会在这么美丽的东西上染血了。」 看着那俊俏的公子对着他作了一揖,然后离开了玉石斋,寒惊秋的眼眸里带着一抹烦恼。 这人究竟是谁,竟然这么大的口气? 「少爷,那是段家少爷。」仿佛知道寒惊秋心里所想,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身边的孟星海幽幽地开了口。 段……洛阳天下富,江淮一段寒。 这位俊俏的公子竟然是天下闻名的段家公子,难怪他的口气可以这么大。只是,那只青牛身上的血案,并不如这段公子想象中那么简单,因为,它牵扯了江湖……看着小楼外如火的骄阳,寒惊秋脸上带着一抹担忧。 三个月前,昆仑山出了一块极品青玉,最后是江湖上顶顶有名的玉痴,被江湖人称为『鬼斧神工』的石问得了。石问被江湖人称之为鬼斧神工,不仅是因为他舞得一手好板斧,更因为他的一手雕玉功夫出神入化。 在得知石问得到青玉之后,大多的江湖人都很期待能看到一件珍品出世。可是,让人意料不到的是,那青玉雕琢出来的东西,完成之日,就是石问见阎王的日子。 很多人都知道,鬼斧神工石问雕玉的时候,不允许任何人在身边,所以,那个盗青玉杀石问的人,才会选择那段时间下手。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没有人会知道被盗走的那块青玉究竟被雕成了什么样子,也就没有人能查出真相。 只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个人却想不到,石问老了。一个拥有一身绝技的人,自然会想把自己这身绝技传承下去。而石问选的人,就是他的孙子。而这一次,是石问与他的孙子第一次合作,也是最后一次合作。 那块罕见的青玉,被雕成了一大一小两只青牛。 寒惊秋也在那两只青牛被盗走的第三天,就发现了青牛的踪迹。 第一次,那只青牛出现在六安一个大户人家的家里。然而,那只青牛出现不过两天,那个大户人家就失窃了,其中被窃的也包括那只青牛。 第二次,那只青牛在六安消失了一个月后,出现在六安三百里外的叶歧古镇,一个官宦人家家里。而这一次,青牛出现的时间更短,当天晚上就不见了。而官宦人家失火,家中数位仆人被烧死。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青牛虽然是极品中的极品,但它终究只是一件死物,如果不能把它换成银票,它也只能是一块石头。而想要把一块石头换成有用的银票,那它一定会被卖出。有了卖出自然也会有买入。有玉器买卖的地方,就一定会有玉石斋的存在。 因为寒惊秋是当今天下最大的玉器行——玉石斋的传人,天底下大部分的玉器流向,都由他掌握,所以官府很聪明的把寻找这只青牛的任务交给了他。而寒惊秋也不负官府嘱托,将这只青牛找了出来。 这只青牛是在半个月前在西疆出现的。 当一个叫做迎笑的官妓将这只青牛送进一家当铺的时候,在玉器这一行当里拥有庞大脉络的玉石斋就知道了青牛的下落。很轻易地就将青牛弄到了手,然后飞速地将它送到了总号。 寒惊秋要做的,就是把这只青牛交给官府。然而就在青牛送到玉石斋的时候,却被人买了去。这下子,事情麻烦了。 玉石斋无法向官府交差倒是小事,麻烦的是,这只青牛带着鲜血,会给每一个拥有它的人带来无妄之灾。这位段公子,会躲过这场无妄之灾吗? *** 「少爷,您买了什么好东西?这么开心?」一身嫩黄衣裙的少女,伸出盈白的双手放下轻车上的竹帘,转头问着半躺在褥子上的俊俏公子,圆润的杏仁水瞳里带着一抹好奇的神情。 段今生将手上的匣子递给了那俏丽的少女,看着少女打开匣子之后猛然圆睁了杏仁水瞳,惊讶地抬头看着那一派淡然的俊俏公子:「少爷,这,这不是……」 伸出手指,轻柔地放在了唇上,段今生魅惑的眼眸转向了小小的窗子外,眼前浮现出那一身青衫的清俊人物,那个人……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那个人应该是这玉石斋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主人之一吧? 寒……寒什么呢? 伸手从匣子里拿出青牛,魅惑的桃花眼里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没关系,下次一定有机会知道他叫什么。 因为,这只青牛还在他的手上,他一定会来找自己的。很是期待呢……甜甜的笑容,在那优美的唇边缓缓地泛开,让那圆睁着眼眸的少女嘟哝了一声。 「少爷,您这样对奴婢笑,奴婢会害怕的……」 「呀呀,怎么了?不喜欢少爷对你笑么……有人还求之不得呢……」 「那是他们不晓得少爷的脾气啦……少爷,别再笑了嘛……」 带着辚辚车轮声渐渐远去的马车里,传来了低低的调笑声,将街上的暑气消解了不少。那车里传来的清脆笑声,引得街上本来就不多的行人,不住地往那辆车上瞧,心里好奇那悦耳的声音,会是什么人发出来的…… 第二章 韩七,由两个字组成。 韩,百家姓里很普通的姓氏,天底下姓韩的没有七八成,也总有那么一两成。 七,一个不靠前,也不靠后的数位。 韩和七,组合在一起,应该是一个人的名字。一个很普通的名字。乡间小村,叫韩七的人,或许总会有那么一两个人,叫做韩七。当然,也没有人会傻得去算这世间叫韩七的人有多少。因为,江淮城里,叫韩七的人,用十个手指头就已经数不过来了。 韩七是看到段府贴在城门外招人的告示才过来的。韩七生在乡下,家里有几亩水田,辛勤耕种的话,虽然平常过得比较紧巴,但也算勉强能够糊口。只是,数月前,老迈的母亲忽然染了风寒,这一治就是几个月,到现在还没有好。家里的日子一下子就困难起来了,为了赚点钱,韩七把家里的水田交给了远房的亲戚,来了江淮城,想找份工。正好就在进城的时候就看到了段府招人。 虽然韩七是乡下人,但是他也听说过段家,听说段家待下人十分丰厚,所以他就想着去试试。只是,他除了种田什么也不会,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到了段府。到了段府,排了长长的队伍。终于轮到他的时候,那人问他要做什么,识字不多的韩七看了半天,想了半天,说他来当花农,好歹,都是在地里干活的,只是摆弄的是花罢了。 只不过,韩七终究什么也不会,种田与种花,还是有许多不一样的地方。所以,那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家问他的问题他都答不上来,他就知道他没有办法留在段家了。不过,他早就想到了这样的结果,也没有怎么难过,反倒松懈了紧张的心情,抬头看着这个富丽堂皇,美丽得好象皇宫一样的房子,眼睛忽然看到了那坐在上首半闭着眼睛的人。 那个人长得很好看,好看到村里长得最漂亮的姑娘也比不上他。就在韩七看得有点发呆的时候,那个人的眼睛忽然张了开来,和他对个正着。 那一双浅色的眼眸很亮,亮得让韩七下意识地低下了脑袋。 这个人…… 段今生微眯着眼睛,看着那个低着头高高瘦瘦的人。 虽然只是快速的一眼,但是段今生已经将那人的相貌看在了眼底。那人长得很普通,眉毛鼻子嘴巴,该在的都在,也没有觉得特别好看,仔细看去,倒是毛病一大堆,眉毛粗了点,鼻子圆了点,嘴唇厚了点,皮肤黑了点…… 可是,这个看起来很普通的人,却引起了段今生的注意。这个人,有一双长得很好看的眼睛。 圆润的眼,眼角微微上扬,像是杏仁眼,又有点像凤眼,长得很好看。乌黑的眼瞳,清澈透亮,水盈盈的,看起来很干净,带着纯朴与无邪。 有一个词叫做画龙点睛,可以想见眼睛是龙的神韵所在。 人也是一样,因为这样一双好看的眼睛,这个长得很普通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人,忽然间就让人觉得不那么普通了。 也是这双眼睛,让段今生临时起了意,想要仔仔细细看看这个人,想要去探究一下这个眼睛与外貌完全不搭的人,究竟藏着什么秘密,这个人,不会是一个普通人。 「你来府里想做什么?」段今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个动作让所有人把眼光投注到他身上。早习惯了所有人的注目,段今生并不在意,他只是走到那个人面前,慢慢地开了口。 韩七抬起眼睛,看着那个俊俏公子,那个公子有着一双让人禁不住目眩神迷的眼睛,被那样的眼睛看着,韩七觉得自己仿佛要被那双眼睛吸进去,他禁不住低下了头:「我,我想做花,花农……」 「花农?」段今生看着那双重新垂落的眼眸,沉吟了片刻,转头对着身边的福伯低声道,「福伯,让他去拢翠园吧。」 「是。」满头白发,圆圆胖胖却很精神的段家总管段福,看了看那个相貌普通却有一双好看眼睛的人,点了点头,然后转头对着那个还没明白过来的人低声道,「拢翠园是少爷住的地方,以后做事情的时候,要谨慎小心些。」 「嗯。」韩七嗫嚅地低下头,跟着那个说话的老者,慢慢地走了出去。 段今生看着那个身影从视线里消失,轻轻地笑了笑。 这个人…… 「少爷,您为什么留下那个韩七?」段北是一个长得很可爱的少年,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看起来可爱得紧。 段今生眨了眨眼睛,侧首看着厅里所有的人因为这句问话,侧过眼睛看着他,又是好奇又是小心的样子,让他禁不住笑了笑,伸出手,在那光洁的额头一弹:「不为什么,只是觉得他看起来很顺眼。」 「痛!」低呼了一声,段北伸出手,揉着额头,有些不解地看着那浅浅笑着的少爷,少爷的眼睛里带着戏谑,让他心里小小地有点害怕。少爷的心思一向都很难猜得懂,不知道少爷心里在想什么呢?不管少爷在想些什么,只要少爷心里的那个主意,不是针对他而来,就够了。 韩七。 段今生眼神一转,看着厅里所有的人都赶紧把眼睛转回该看的地方,嘴角微微地扬起一抹弧度,韩七。 他真的只是韩七吗? 眼前出现了一双干净的眼睛,那双眼睛让段今生的眸子微微地眯了眯。那双眼睛,很漂亮,也长得很像一个人。段今生垂下了修长的指,在腰的位置碰了碰,那里有一个很精致的荷包。荷包里摆放着一尊很精巧的青玉卧牛。 韩七的眼睛很像那个在玉石斋里看到的人,寒家的继承人。看到韩七的一瞬间,段今生就忽然想起了那个一身青衫的俊美人物。 那个人叫什么? 寒什么…… 寒。 韩…… 是他吗? 那个一身青衫的俊美少年,会是那个看起来平凡而普通的村夫吗? 段今生仔仔细细地回想着刚才他只看了一眼的脸,脸形、五宫、身材……不像,一点也不像。他曾经听人说过,在他们这些普通老百姓所不了解的一个叫做江湖的地方,有一种很奇妙的功夫,可以改变人的样子,把一个人变成另外一个人,而且栩栩如生,别人完全看不出来。 寒家少爷是用了那种奇妙的功夫吗? 韩七和那个寒家的少爷,还是有点相似之处的,相似的,是那双眼睛。让人看了之后,眼前为之一亮,就再也移不开视线的眼眸。 除了这一点,仔细看去,这两个人的眼睛,还是透着不同。 寒家少爷的眼睛,温润如水,仿若春风。 韩七的眼睛,清澈透亮,干净无邪。 段今生的眉头皱了皱,不,不会是寒家少爷。 段家与寒家,曾经世代交好,却在三十年前,两家决裂,从此老死不相往来。虽然不明白三十年前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段寒两家从此形同陌路,是不争的事实。他想不出有任何理由,寒家少爷要到他段家来做一个花农。 寒家的财富多得数不清,又怎会在意段家花农那几两银子的月俸? 或者,是为了他腰间挂着的这只青玉卧牛? 段今生笑了笑,这只青玉卧牛里面藏着什么样的玄机呢?竟然值得世代经营美玉的寒家少爷不惜假扮村夫来到他的府里? 他倒希望这个人是寒家少爷,那样一切的事情将会变得很有趣吧?只是,若他不是寒家的少爷呢? 那么,他会是谁?又是为了什么来到段家? 段家有什么东西值得别人这样做? 段今生在脑海里仔细地将段家每一件称得上宝物的东西回忆了一遍,轻轻地摇了摇头。虽然那些东西都颇为值钱,但是都不值得别人这样做。 或者,韩七只是一个普通的村夫,来段家,真的只是为了糊口做那么一个花农而已。 慢慢地踱着步,走出大厅,身后小厮段北寸步不离地跟了过来。 段今生抬头看着天空,心里想着,该派个人去查查韩七的身份了,只要查一查,就可以知道这个韩七究竟是不是真的只是韩七而已。 门外急急忙忙走进的人,让段北和段今生抬起了眼睛。 那个人段北认识,段今生也认识,是天绣坊江淮总号里的一个伙计。 段今生俊美的脸庞上有那么一点不悦,因为,这里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来的。而这个伙计,恰好不在允许的范围里。但是,段今生的不悦在看到那个伙计灰头土脸,衣服上还有烧灼后留下的小洞时,变了颜色,从椅子上刷地一下站了起来,他的脸上出现了一点焦急:「发生什么事情了!」 「少,少爷。总号着火了、灭、灭不了。」那个伙计看着段今生瞬间变得铁青的脸色,吓得不住哆嗦。 天绣坊江淮总号是段家的第一家织造坊,段家的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可以说,它是段家的根基。所以,段家所有的人都对这家总号十分重视。而对于总号的保护,也是段家历代人最重视的。防火自然包括在内。 段家天绣坊建造之时,早就考虑了各种因素,防火是重中之重。楼与楼之间,屋与屋之间,都有暗渠,引入地下水源,连通整座天绣坊,只要有星点火源,打开暗渠,将渠里的水引出来就可以扑灭。所以,天绣坊如果着火也不会将整座楼烧毁。 可是,一场灭不了的大火?这绝对是有人刻意纵火。究竟是为了什么? 「什么时候的事情?」段今生修长的身形飞快地走出,脚步快得一瞬功夫就已经出了门。 伙计愣了愣,加快脚步跟了上去:「少爷,就在一个时辰前……」 *** 「你今后就住在这里。」领路的丫环,带着韩七穿过花园,走过九曲桥,穿过几个幽静的院子,来到一个种满了青翠碧竹的园子前。 这里是段家的西园,也是段今生居住的地方。 段今生喜竹,所以他住的地方都种满了竹子。高高的竹子,密密实实地将段家西园的天空遮住,微风吹过,处处可以听到沙沙作响的竹叶摇摆声。方圆百丈的竹林中间,被一条溪流穿过,小溪的边上,有一座小院落。 小院门前的圆形拱门上,「拢翠园」三个清俊的字刻在深灰色的青砖上,使得这座幽静的园子又多了那么一份书卷味。 竹林,黑瓦,白墙,小桥,流水。这是一个典型的江南小居。 推开那圆形的拱门,高高的围墙里,三排房子圈成了一个精致清幽的院子,领路的丫环将韩七领进了院子,在小院的一边,推开了一间厢房:「少爷园子里的姐姐要忙的事情很多,没功夫来管你的事情,所以管家让奴家带你过来。」 厢房不大不小,摆了一张床和几件看起来陈旧但还很结实的家具,整洁干净。屋子的一角堆放着一堆的农具,形状一样,大小却比普通的农具看起来要小上许多,竟然显得有些精致。 「那是之前的花农爷爷用的。」见韩七看着那角落里的农具,丫环清秀的脸蛋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低声为韩七解惑,「这园子里种的花草,都低矮娇小,普通尺寸的农具只会伤了花草。」 韩七憨憨地点了点头,用手抓了抓头发,只是笑呵呵,那丫环看他憨厚的样子禁不住掩口轻笑起来:「现在天热,也用不上褥子。过一会,管家会让家人将席子等用具拿过来。你以后就安心在这里呆着吧。」 韩七只是点头,看起来一幅诚惶诚恐的模样。 那丫环又笑了,转身就要离开,脚踏出门前,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情,提着裙子转身对着韩七道:「呃,这是少爷的园子,有许多的忌讳和规矩,奴家有心想告诉你一声,可是奴家自己也不太清楚这园子里的规矩,也帮不上你什么忙。只是告诉你一声,你在少爷园子里做事,平常小心些,除了干自己的活,不需要去少爷的房里,免得你误了少爷的事,你可记清楚了?」 韩七连忙点头,那慌张的样子自然又引来丫环好一阵笑,瘦削的肩膀带着抖动,渐渐地远离了韩七的视线。 久久地看着那远去的身影,韩七清澈的眼眸眨了眨,打量了四周一眼。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院子,一眨眼就将整个院子收入眼底。 墙头,数不清的竹枝疏浓相间地窜进院子里,将围成一圈的三面房子点缀出无尽的清雅。院子的中间,小径弯弯,草木茂盛,繁花绽放,与墙头那些翠绿竹叶相映成趣,景致倒是不错! 韩七看着这院子,脸上却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忧虑。伸出手轻轻地抚着脸颊,感受着脸颊上粗糙的肤质,眉头拧了又松开,嘴唇轻动,喃喃地低语着:「段今生看出什么了吗?……不,不可能,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是看不出端倪的……」 犹豫之间,那张平淡的脸庞已经神色数变,最终慢慢平静。 清澈的眼眸抬起,看着天空。那一片小小院子看出去的天空,也只是一方小天地,天空的颜色透着清澈,明朗而宁静,就如段府里的生活。远处的天边,飘来一朵云,将那片天空遮了起来。 那淡淡的灰云,很快地变得越来越浓,慢慢地变成了全黑,转眼间整个天空就被弥漫的黑云布满。 禁不住皱起了眉头,清澈的眼睛里透出了一抹不安,那,不是云…… 急急的奔跑声从门口传了过来,一个穿着仆人衣服的男子走了进来,对着他吼道:「喂,那个,过来。」 韩七愣了愣,伸出手指了指自己。 「对啦,就是你。快点。」那个男子说完这句话,就急急地转身跑了出去。 虽然有些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但是,韩七还是跟前跑了出去。出了竹林他才发现,刚才还很宁静的段家园子此刻喧闹的吓人。抬起眼睛看着满园子的人,在人群里找到了满头白发的老头儿正举手指挥着人:「刚才我吩咐的事情,你们都听明白了吗?好了,马车就在门外,大家赶紧的。」 「这位大哥,府里发生什么事了吗?」韩七跟着人群往府外走,眼睛正好看到一身白衣的俊俏公子,正急急地上了一辆马车,往远处而去。跟在那辆马车的身后,一辆一辆的马车上,挤满了神色焦急的男子,那些男子身上穿着的衣服,让他看出这些人都是段府的家丁,有点不太明白发生什么事的他,赶紧拉住了身边的人,问着。 「天绣坊总号失火了,管家让我们去帮忙。」男子急急地回着,然后挤上了门外等着的马车。把问他话的人抛在了身后。 天绣坊总号着火了? 清澈的眼眸里滑过一抹忧虑。 「快,快点上去。」身后挤上来的人,把韩七瘦长的身体挤得东倒西歪。纷乱中,那张平淡的脸,慢慢地失去了踪迹…… *** 段今生站在一堆灰烬前,勾人的桃花眼看着被烧成焦炭的天绣坊。天绣坊总号,离城北的段府不算近,跑一趟就需要半个时辰。也就是说,天绣坊的火已经烧了近两个时辰;但是,天绣坊总号很大,大得绝对不可能在两个时辰里烧得精光。 负手在烧毁的天绣坊四周转了一圈,越看段今生的眉头就皱得越紧。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好听的声音在他的背后响了起来:「段公子,我已经提醒过你要小心,你怎么还是这么不注意呢?」 修长的眉轻挑,段今生侧眸看着走到他身边的人,一袭青衫在那片焦土里面,依旧显得飘然出尘。这个人会知道他姓段,段今生并没有多少疑惑,他不像寒家当家那样,生意场上的一切都交给掌柜去做,自己从来不出面,有人认识他,是应该的:「多谢这位公子好心提醒。只是公子或许太多虑了,这只是一场意外罢了,与那只青牛又有什么关系呢?」 寒惊秋看着那一片焦土,再看看那神情淡定的俊美公子,心里倒是有那么一瞬间的佩服,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在这种时候保持镇定:「段公子,不知您现在愿不愿意以八千两的价钱,将那只青牛转让给我?」 段今生打量着那一身青衫的清俊人物,桃花眼一闪:「这位公子,上次没来得及请教,在下段今生,请问尊下是……」 「在下寒惊秋。」寒惊秋坦然地看着段今生,要让这个人将那只青牛转让给他,一定要坦诚相见。而且,段今生十六岁就执掌段家,一定也早就猜到了他的身份,又何需隐瞒呢? 「原来是寒公子。」果然是寒家的人,段今生低下身看着焦土里一块没有烧尽的碎布,「真可惜,在下还不想把这只青牛转出。寒公子怕是要失望了。抱歉,寒公子,在下现在要处理很多事情,不能奉陪到底。」 「是吗?」寒惊秋叹了一口气,看着脚下一点点的残余布屑,那些细碎的布屑,依旧可以看得出精美的图案和细密的纹路;看得出来,天绣坊的布疋确实名不虚传。只是这一把火…… 段今生会怎么应付呢?为什么他不相信,是那只青牛引来的灾祸呢? 看着那一片焦上,寒惊秋在段今生转身时忽然开了口:「段公子,三日之前,玉石斋有人闯入。」 段今生皱了皱眉,桃花眼里的笑容有些许僵硬:「不知玉石斋可有什么损失?」 「幸好,没有。」寒惊秋脸上的神情却很凝重,对着段今生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段今生起身慢慢地在天绣坊四周继续绕着圈,看着那明显不止一处起火痕迹的焦土,他想着寒惊秋刚才在他耳边轻轻吐出的那句话。 只不过少了一个原来装青牛的匣子。 腰间,精致的荷包落入他的视线,段今生的笑,带着几分了然。 是冲着这只青牛来的吗? *** 「少爷。」孟星海看着一身青衫,飘然若仙地向他走来的寒惊秋,接着又望向那站在焦土堆里的俊美公子,心里多少有那么一点不安。 究竟是什么人在背后注视着那只青牛呢? 会影响到玉石斋吗? 毕竟,青牛是从玉石斋卖出去的,如果真的发生什么事情,宫府里面肯定会对玉石斋有所非议。所谓民不与官斗,如果让官家对玉石斋心存芥蒂,那玉石斋的生意就不会那么好做了,这可是很麻烦啊…… 「少爷,现在该怎么办?」孟星海一想起那种情形就觉得头皮发麻,一抬头却看见身边负手而立的少爷正注视着那片焦土,也禁不住转头看了过去。却看到几个人正气喘吁吁地从远处跑过来,直到那个正在沉思但神色还十分镇定的段家少爷身边。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话,那个刚才还神色镇定的段公子神色一变。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寒惊秋注视着那几人来的方向,那边是北边。那几个人应该是从城北的段府来的吧?段府里面发生了什么,竟然让段今生神色大变?看着段今生朝他这边看了一眼,然后急急地上了来时的马车,急匆匆地往北边而去,寒惊秋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海叔,你先回去吧。」对着那个同样满脸不解的孟星海低声吩咐,寒惊秋修长的身影也向着北边而去。 「是。少爷小心。」孟星海对着那离去的背影行了一礼,叮咛了一声,然后消失在围观的人群里。 第三章 段今生快马加鞭地赶回了段府,马车还没有停稳,他就从车上跳了下来,脚下一个打滑,差点摔了一跤,险些撞上了段府门前的石狮子。 大门前焦急站着的仆人赶紧上来,扶住了段今生:「少爷,您可回来了。小心点。」 「嗯。」点了点头,桃花眼一闪,段今生在那人的搀扶下走进门里,「究竟是怎么回事?」 「回少爷,因为天绣坊着火,福伯就把府里半数以上的人派过去帮忙,府里的护院也都过去了。因为出了事情,大家都有些着急,也就没有注意。直到刚才厨房的桂嫂给老爷送饭路过拢翠园,才发现不对劲。因为园子里奴才们不好进去,所以,福伯让人给少爷捎信,请少爷回来看看,究竟少了一些什么东西。」那人在段今生往里面走的时候,一边快速地回答着,手上也没有闲着,飞速地把段家黑色的大门关了起来。 段今生站在园子前,看着洞开的门,眉头皱得更紧了,急急走入那伸入竹林的小径,风吹着竹叶的沙沙声响,听在他的耳朵里也带着一种急躁。 三步并两步地走着,段今生很快到了院子前,推开圆形拱门,他看着幽静的院子。房子雕花的大门洞开着,门前老者正神色焦急的打着转,看到段今生走了进来,他连忙迎了上来:「少爷。」 「怎么回事?」段今生看着那神色焦急的福伯,停下了脚步。 「少爷,府里其它地方老奴都查过了,没有人闯入的痕迹,只有少爷这儿乱成一团。里面的东西老奴都不清楚,不知道少了些什么。」段福看着段今生站在门口打量着房间里的东西,嚅嗫着道,「少爷,据老奴看,这贼什么地方都没有去,是直奔您这儿来的。少爷,您看看少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没?」 「其它什么地方都没有去?」段今生停下了脚步,手垂在腰间,指尖碰触着腰间的荷包,想起了刚才在天绣坊总号那边,玉石斋的寒惊秋说的那一番话。 青牛。 轻笑了一声,解下腰间的荷包,看着荷包上精致的几朵梅花,段今生的眼睛变得冰冷起来。 他买下这只青牛之后,并没有告诉其它人,而玉石斋那边,他知道绝对不会往外泄露。紧接着段家天绣坊失火,寒家玉石斋有人闯入带走了装青牛的匣子,如今他住的地方也被人闯入。里面根本看都不用看,不会少东西的。因为,那个人的目标一定是这只青牛。 究竟这只青牛有什么样的秘密? 外面对于这只青牛的传闻,他也有所听闻,但是,究竟是为了什么,它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而且,出现一次就会带来一次灾祸。 究竟是为了什么? 一定要想个办法才行。一定要想个办法才行。 该怎么办呢?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的声响让看着荷包发呆的段今生回过神来,一抬眸就看到了灰头土脸走进来的人,后者正埋着头用衣袖抹脸,一抬头,那双干净的眼睛让段今生桃花眼危险地眯了起来。 韩七。 「韩七,你去哪儿了?」段今生看着那双看到他时吃了一惊的脸,再看看那一身衣衫上面焦黑的痕迹,这痕迹…… 韩七抬眼看见少爷和福伯站在院子里,还没回过神来就听到了少爷的问话,讷讷地看了看站在他身边的福伯,低声道:「福伯让我们去天绣坊帮忙去了。」 段今生拉回眼,看着他身边不住点头的段福,慢步走近了那个瘦高的人,看着那一身衣服上都是脏脏的痕迹,二话没说,拉着他回了房间,从衣橱里找出了几件他觉得还算像样的衣服,回头在那人身上比了比,然后就开始解那一身已经脏得不像样子的衣服。 「少,少爷,你,你干什么……」眼巴巴地看着腰带被解了开来,然后,是外衫被拉了下来,韩七看着自己渐渐变少的衣服,开始七手八脚地伸手去挡那一双好看的手,却怎么也没有办法阻拦那双手一件一件地除去他身上的衣服,脸禁不住开始涨得通红。 「你衣服脏了,穿着它哪像段家仆人应该有的样子,把它换了。」段今生头也没有抬,手也没有停,很快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不,不,少,少爷,没,没事的。我,我一会就去换……」看段今生没有停止的打算,韩七的声音更加紧张了,他的手也开始挣扎,抗拒着段今生的动作。 兴许是韩七太紧张了没有拿捏好他的力气,也兴许是段今生没有防备到韩七会突然地伸手推开他,所以,就在他们两个谁也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段今生摔倒在地上。 一声清脆的喀嚓声响,就在段今生倒地时响起。听着那一声清脆的响声,韩七紧张冒汗的脸开始发白。 手好像折了。 段今生动了动手,一阵钻心的痛让他俊俏的脸庞瞬间白了起来,抬眼看着韩七黝黑的脸变成雪白雪白的,干净的眼睛染满了委屈和害怕。眼睛深处滑过了一抹笑意,很好,这个韩七真的很害怕。 吃力地抬起受伤的右手,段今生一字一句,慢慢地开口:「韩七,让福伯去请大夫。」 听到段今生吃力的说话声,韩七紧张地发现少爷的手正扶住左手,脸上也满是汗,看起来很痛苦的样子,慌乱地蹲下身看着少爷垂下来软弱无力的手,结结巴巴地道:「少,少爷,您怎么了?」 「去让福伯叫大夫。快去!」厉声喝斥着那个慌乱的人,段今生看着那个愣了愣之后慌慌张张跑出去的韩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魅惑的桃花眼看着自己垂下来的手掌。 希望一切都可以顺利地按照他想的进行…… 「福伯,不用罚他……」钻心的痛让他的眼前一阵发黑,隐约间他看到福伯慌张地跑进来的样子,心底禁不住松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的瞬间,他看到了韩七紧张的脸,那双干净的眼睛里满满的担心。 *** 冰凉的感觉在额头滑过,段今生因为这种冰凉猛然张开了眼睛,正在给他擦汗的少女因此稍稍地受了一点惊吓,然后嗔怪地睨了段今生一眼:「少爷,您是怎么啦,烟秀不在您的身边才几天而已,怎么就受了伤了?差点把烟秀吓死了。老爷,少爷醒了。」 看着那俏丽的少女抬起眼睛转向一边,段今生的眼皮一阵跳,他看向那个方向,看到了坐在墙边椅子上闭目养神的人对他慢慢张开了眼睛,禁不住低下了头:「爹。」 窗户下的椅子上,坐着一个面容俊朗的男子,五官深邃,与段今生有着五六分相似,只是,段今生眼带桃花,显得风流一些,而那男子却是稳重沉凝。他正是段家名义上的家主——段天漠。 段家神秘的家主,传言中在几年前就病入膏盲,并把所有的段家产业全部交给了只有十六岁的段今生。 摆了摆手,示意烟秀退下,看着那丫环乖巧地退出去,还体贴地合上了房门,段天漠深幽的眼晴才望向段今生,看着那苍白的脸色,他禁不住皱了皱眉头:「醒了就好。身子觉着怎么样?」 段今生坐起身,察看了一下身体,只除了受伤的右手之外,其余也没有什么大碍:「爹,没什么事的。您请放心。」 深邃的眼瞳在那俊美的脸庞上注视了片刻,段天漠皱了皱眉头:「我以为你已经长大成人了,没想到做事情却这么鲁莽。」 段今生沉默了片刻,没有回答,俊俏的脸上带着一点淡淡的笑。 深幽的眸子瞧着那张还有些苍白的脸庞,段天漠的表情并没有什么波动:「总号被烧,府内被闯入。你这几年惹了什么人吗?」 段今生摇了摇头,做买卖的时候,虽然免不了有些嫌隙,可是大家总是要来往的,利益也是相互挂钩,犯不着为了一点嫌隙,毁了他段家的总号。而且,他也不觉得往来的那些人有本事在他段家来去自如。即使府里的护卫大多数都被调到总号去救火,那些商户也没本事不惊动任何人进出他的府里。 果然是为了青玉卧牛吗? 「为什么故意弄折手?」看着段今生沉默不语,段天漠淡淡地开了口,「你是段家的少爷。你可知道你弄折了手,段家会蒙受多少损失?」 「段家名下有三十七家织造坊,六十一家布庄,每一家每天都要经手数千两的银子,也就是说,段家每天都要经手数万的银子。而今生每天必须要做的,就是核对这些账目上是不是有出入,今生这手若是坏上几个月,这段家就有几百万两的银子进出我没办法去核对。也就是说这其间万一有人做了手脚,我也不知道。」段今生看了看父亲渐渐凝重的脸色,娓娓道来。 「倒是明白。看起来是我多虑了……」深邃的眼眸认真在那张俊俏的脸庞上打了一个转,段天漠紧皱的眉头松了开来,喃喃地低语,脸上显出一份苍老的神态,「今生,好好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是,爹。」段今生看着父亲带着几分落寞的身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离开,眼眸一转看着走进来的丫环:「烟秀,谁把我受伤的事情告诉老爷的?」 烟秀走了进来,站在床边,放在盆子里拧着布巾的手打了一个哆嗦:「是奴婢。」 眸光一冷,段今生的眼神里带着审视,看着那双杏仁眼瞳里的不安,刚要开口,就听到了一声很清脆的响声。「什么声音?」 烟秀茫然地侧耳听了听,忽地想起了什么,赶紧地放了手上的湿布巾,提着裙子转身就跑:「哎呀,药!这个韩七准是又把药给打翻了……」 韩七? 段今生心头一动,看着烟秀急急忙忙离去的身影,左手撑着床,从床上起来,跟在烟秀后面,想看个究竟。 拢翠园有三座屋子,正对着园门的是主屋,是段今生的起居所在,靠着园门左右两边的偏屋,左边有三间房子,分别是烟秀、段北和新来的韩七的住所,右边也有三间房子,两间相连的是拢翠园里单辟的厨房,一间则没什么用处,只是用来堆放杂物。 段今生看着烟秀走进了平日里不太用的厨房,刚要跟着走进去,就听到了烟秀的声音,柔美的语音里带着些许嗔怪:「韩七,和你说了几次了,拿药罐子的时候要用布将手柄包起来,这样才不会烫到,也不会把手上的药罐子掉在地上了。这一帖药已经煎了好久,还是我来吧。你的手都烫得肿起来了,去擦点药吧。」 「对不起,烟秀姐。」嚅嗫的声音,带着不安与歉意:「这药我想亲自煎给少爷喝。是我弄伤了少爷的手,福伯又不罚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我………」 段今生站在门边,看着那个长得本来就不怎么样的韩七,低着头紧张地从烟秀的手里拿过重装弄好的药罐子护在怀里,生怕烟秀抢了去,干净的眼睛里满满的哀求,连段今生都觉得看着那样的一双眼睛,如果不同意他的请求,会是一种罪过。 果然,烟秀敌不过那双眼睛,犹豫了片刻才点了点头:「你,你要小心些……大夫配的药可就剩这一帖了,别再打掉了,大夫吩咐过少爷醒了就要给他喝药,现在少爷已经醒了,可这药还没……」 「少爷醒了吗?」低着头看着火的韩七听到这句话,猛地抬起了眼睛,乌黑的眼瞳里有着惊喜,看着炉子上的火,又喃喃地道,「啊,我得赶紧把药煎好了。少爷要喝的。」 「是啊,少爷要喝的,你得赶紧弄好了。」烟秀听着韩七的喃喃自语,低笑了一声,转身准备离开,抬眼却看见少爷正站在门边,惊了一下,刚要张嘴,却看见少爷对着她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作响,讶异地看了一眼那低着头闷声不响的韩七,又看了看那转身离去的少爷,几个快步赶上下那个修长的背影,「少爷……」 「没什么,让他去做吧。」烟秀还没来得及说上什么,段今生已经抢先开口截断了她要问的话,「你去玉石斋总号,和那里的掌柜说一声,说我段今生明日申时在醉月楼宴请他家少爷。」 「玉石斋的少爷。」烟秀美丽的杏仁眼瞳张得大大的,江淮从来没有人知道玉石斋的主人长什么样,因为从来没有人能见到他们,少爷要去请玉石斋的少爷,这简直是难于上青天,看着自家少爷俊美的脸庞,却猜不透少爷心里在想什么,只是点了点头,「是。明日申时,在醉月楼。奴婢记下了。」 轻盈地转身,退下。在临出门的那一瞬间,她转身看了看少爷,看见少爷的眼晴正盯着厨房的方向看,那双一向难以看透情绪的眼眸里带着一抹冰冷与算计。 心里禁不住一寒,那个玉石斋的少爷,是哪里惹到少爷了呢? *** 段今生坐在书案前,看着那些堆得高高的账簿,皱了皱眉:「段北!」 声音落地,没有看到那个活泼可爱的人出现在他面前,段今生侧眉想了想,释然地一笑,想来他倒也有些糊涂了,竟然忘了自己早把段北派给天绣坊那边的掌柜,让他帮忙着整理残局以及为重建天绣坊做准备。 看来这些账簿还是要他自己来整理了。低眼看着垂落的手苦笑一声,还真是自讨苦吃。慢慢地翻开账簿,看着里面那些数字,然后伸出左手在算盘上拨动,幸好以前也学过用左手,否则今天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只是,虽然左手也会,终究比用惯的右手慢了许多,半天过去,段今生也只看了几页账簿,而他已是汗流浃背。 一抹清凉的微风,就在这个时候吹向了段今生,他抬起头,看着满面炉灰的韩七正握着一把扇子对着他,而他脸上也还滴着一颗颗豆大的汗水。 「少爷,药好了,您喝药吧。」见段今生注意到了他的存在,韩七赶紧转身从一边的小几上捧过一碗还冒着热气的乌黑药汁到段今生面前,干净的眼睛里带着几分歉疚,「少爷,这是我煎的药,我刚才用扇子把它扇得没那么烫了,刚刚有点热,您正好把它喝下去。」 沉默地看着那双端着药碗的手,他想起了刚才烟秀说的话。韩七的肤色本来就黑,如今手上还沾着不少炉灰,更加看不清手上的样子,他皱了皱眉:「你的手……」 「啊,少爷,我忘记洗手了。对,对不起。」韩七赶紧将药碗放到书案上,将双手放到了背后,虽然只有一瞬间,段今生还是看到乌黑的掌心有一些肿了起来。 果然是烫到了。 段今生从书案上拿起了药碗,碗的确不烫手,温热适中,一口气喝了下去,明明是很苦涩的药,喝在喉间却有一抹甘甜,他抬头看着韩七:「药里面放了什么?」 韩七见那双勾人的桃花眼盯着他看,黝黑的脸上禁不住有些热辣,抓了抓脑门,讪讪地低声道:「我娘病的时候很怕苦所以不肯吃药,我听大夫说放点甘草会好些,果然我娘就肯喝药了,我想少爷的药也很苦……」 垂下眼眸,看着那碗空了的药汁,段今生的眼眸里滑过一抹异样,这个韩七…… 「少爷,把碗给我吧。」看着举着空碗发愣的段今生,韩七赶紧伸出了手,问段今生讨着碗。 将碗递给韩七,段今生这次将那双掌心里的样子看得更加清楚了,手掌心确实已经肿了,上面还有几个水泡,看起来烫得不轻。正想说什么,那个韩七已经端了药碗跑了出去。就在他为韩七这个举动感到困惑不解的时候,韩七又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这一次,他的脸上干净了,然后他站在书案边,重又拿起扇子,给他扇凉。 「我看少,少爷您很热,所以,所以……」这双会吸人魂魄的桃花眼那样直直的看着他,韩七开始脸红了,「少爷,您别这样看我,是我,我把您的手,弄伤了。」 「不关你的事。」淡淡地将目光转回帐簿上,段今生轻轻地叹息了一声,重新伸手去拨弄着那些算盘珠子,只是,眼神却总是不受控制的看向那个站在一边的韩七。 这个韩七,这样脸红的模样,似乎还挺好看的…… *** 「掌柜的,我家少爷十分希望寒家少爷能够赏脸,请掌柜的务必帮忙转达。」有着精致眉眼的少女,带着俏生生的笑容,水汪汪的杏仁大眼无辜地看着模样儒雅的中年男子,那模样又俏又可爱,让人不忍拒绝。 孟星海有些犹豫地看着那个俏生生的少女,额头微微地有些出汗,这段家少爷倒是聪明,让这么一个人来传信:「这个……我家少爷他……」 「寒少爷不在吗?」灵动的眼眸一转,烟秀看着掌柜犹豫的眼神,甜甜地笑了笑,「掌柜的,您只要帮忙转告就行了。我家少爷诚心相邀,想必寒家少爷也会明白我家少爷的诚心。所以,我也不会怪你,我家少爷也不会怪我的。」 好个伶俐的丫头,一招以退为进,摆明就是说段家少爷诚心相邀,少爷若是相拒,就是不给面子。好歹这段家也是与寒家齐名的人家,若是少爷拒绝怕是过意不去。更何况,少爷如今正在为那只青牛头痛,也一定想要个机会去劝说那段家少爷将青牛交出,拿给官府,以了结玉石斋的这段事情。 一想到这里,孟星海点了点头:「这位姑娘,请放心。我一定会告知我家少爷的。」 「那就多谢掌柜的了。」对着那掌柜的嫣然一笑,烟秀娉娉婷婷地转身出了玉石斋,上了自家的马车,赶回府里了,她可还惦记着少爷的药呢,那个韩七,可别又弄砸了…… 孟星海走出门,看着那远去的烟尘,抬头看了看天空上被云彩遮住的烈日、今天的天不算热,却也有些闷,看起来似乎是要下雨了…… 要变天了呢! *** 浓郁的檀香,飘散着婶婶的青烟,低垂的竹帘里,一身青衫的清俊年轻人正躺在窗下的软榻上,半闭着眼眸,似乎是睡着了。窗外,不知何人在奏琴,侧耳听去,隐约有些呜咽的声音,使得那琴音听来幽怨而哀伤,伴着窗外淅淅沥沥落下的雨音,听起来更是凄凉。 竹帘外的八仙桌边,坐着一个模样儒雅的中年男子,正神色焦急地看着那清俊的年轻人:「少爷,您要去吗?」 张开了半闭的眼眸,看着那焦急的神情,寒惊秋轻轻地笑了笑,他从软榻上起身,撩开了竹帘,在八仙桌边坐下:「我自然是要去的。段今生一直不肯将青牛卖给我,如果相邀,也绝对不会是要将它卖出,只不过,如今段家祸事连连,先是天绣坊起火,后是段家有人闯入,他心里也明白,这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所以,他自然会想要找我商量这件事情。我又为何不去呢?反正,我也想弄明白,那只小小的青玉卧牛,究竟有什么本事,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让拥有它的人出事情。」 孟星海看着寒惊秋淡然的容颜,心里那抹焦虑虽然减轻了不少,但终究无法除去:「少爷,您也知道,拥有那只青牛的人都出了事,如果您再掺和进去,就不怕那青牛背后的人……」 「没关系。」寒惊秋笑了笑,清俊的脸庞立刻柔润起来,恍如春风一般让人心中觉得舒宁安定,「你也知道,寒家从来就不怕任何事情。」 孟星海看着那抹笑容,心忽然就定了下来,觉得自己的焦虑实在是有些多余,讪笑了一下,起身:「少爷,那星海就不打扰您了。星海告退。」 看着那有些瘦削的身影拾步走下楼梯,寒惊秋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叫住了他:「海叔,请稍等片刻。」 孟星海愣了愣,抬眼透过楼梯的缝隙看着那个人:「少爷有什么吩咐吗?」 「我记得前些日子有一个伙计在翻补屋顶的时候从楼上摔了下来,不知道那个伙计好了没有?」寒惊秋的笑,透着温润,让站在楼梯的孟星海忽然有些感动。 少爷还真是心细如发呢!已经快大半年的事情了,他竟然还记得:「少爷挂心了,那个伙计已经好了。亏得少爷给的寒玉膏起了神效,竟然一个多月就上工了。」 「那就好。」寒惊秋看着那张带笑的脸,轻笑了一声,「那么,那寒玉膏可还有剩余?」 「有,少爷一口气给了三盒,星海也知道那东西稀奇,后来听大夫说寒玉膏是天下疗伤圣品,天底下一共也就七盒,所以那小伙计也都省着用,应该还余下一盒。少爷,您哪儿伤着了吗?」 孟星海听少爷要那寒玉膏,心就禁不住突地一跳,少爷不会是哪里伤着了吧? 「没,没有。海叔多虑了。只是今天在街上的时候,看到了一个老婆婆被狗咬了,忽然想起了它,不知道有没有余的,如果有我明天给那婆婆送去。」寒惊秋的笑浅浅的却很温柔。 「那我这就去给少爷拿来。」孟星海急急地跑下了楼。 寒惊秋站起身,走进了竹帘里,轻轻地推开了虚掩的窗户,看着窗外的雨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于下雨了…… 「少爷,寒玉膏拿来了。」有些喘的声音,显示孟星海显然跑得有些急。 寒惊秋点了点头,看着窗外的雨丝,侧耳倾听着那断断续续的琴音,却没有回头:「多谢海叔了。放在桌上吧。」 「是。」 听着咚咚的足音远去,寒惊秋转过身,走到桌边,白皙的指尖拿起那只小盒子,轻轻打开盒盖,扑面而来的清香,让他的唇角微微地上扬起来。 伸出指尖,从盒子里挑出一点,翻过了另一只手的掌心,掌心里高高隆起的红肿让他皱了皱眉,轻柔而匀称的在掌心上涂抹着,感受着掌心里的剌痛开始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冰凉的舒适感,寒惊秋笑了笑:「师父给的寒玉膏,果然是疗伤圣品,下次回去,再问他多要几盒。这肿,明天会散了吧……」 喃喃地低问着,耳边却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和那幽怨不绝的琴音,让他禁不住叹了一口气:「段今生,你究竟想要怎么做呢?」 第四章 江淮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府郡,却是一个人杰地灵的地方。江淮有三绝,寒家美玉,段家天绣,还有一个是醉月清鲤。 江淮三绝,前二者名闻天下,最后一个醉月清鲤是不如他们,只是,在方圆三百里以内,倒也小有名气。 醉月,指的是江淮城西的醉月楼。醉月楼是酒楼,已有百年历史,是江淮城里的老字号。醉月楼有很多招牌菜,但是最出名的就是醉月清鲤。 这醉月清鲤取自江淮城外凤凰山绿水溪。那绿水溪水深流急,盛产鲤鱼,但是极不容易捕捉。 醉月楼重金聘请捕鱼高手,每日在绿水溪上捕捞。不过,即便是高手,也只能在那绿水溪上捕得十余斤鲤鱼。 醉月楼取的鲤鱼都是一斤左右,肉多而不肥的;大的不行,小的不要,严格来说,每天能用的也顶多只有五六条,多的时候也不会超过七条。所以,这清鲤自然不是每人都能享用的。 将鲤鱼弄干净后,醉月楼的大厨就会用秘制作料烹饪,将鲤鱼清蒸。鲤鱼是河鱼,多带有泥气,味道上就欠了一个鲜字,所以一般来说,鲤鱼多以红烧为主,清蒸倒是十分少见。 而醉月楼的清蒸鲤鱼不但没有泥味儿,反而味道鲜美,入口即化,再加上每天不会超过七条,所谓物以稀为贵,所以这醉月清鲤每天都供不应求,得早早预订。 寒惊秋看着那条卧于盘中的鲤鱼,伸手夹了一筷,塞入口中,只觉入口清甜,十分鲜美,果然名不虚传,唇边禁不住扬起一抹温润的笑容低声道:「段兄,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邀我来醉月楼,惊秋都要谢谢你让我有机会吃到这般美味。」 「寒公子喜欢就好。」段今生轻笑了一声,伸手拿起面前的酒杯,轻啜了一口甘醇的二十年女儿红,「想必寒公子也知道段某今日约你前来为的什么。段某有一个想法,不知道寒公子愿不愿意听?」 寒惊秋放下手中的筷子,看着段今生那双让人看了心慌意乱的眸子片刻,然后转开眼睛:「段兄,你可真是见外。我都称你为兄弟了,你却左一个寒公子右一个寒公子,听得我都有些难受了。如果段兄下介意,请叫我惊秋吧。」 段今生愣了愣,应了一声:「好,那我就叫你惊秋,你也叫我今生吧。」 「那好,今生有话但讲无妨。惊秋愿意洗耳恭听。」寒惊秋抬眸看着那个俊俏的人,轻笑低语。 「惊秋曾经说过,这只青牛染有血案。我也曾经听闻这件事情。不知道惊秋对于前面的那几桩血案可否知情?」段今生的声音有些低沉,显然心情有些沉重。 寒惊秋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子,看着窗外。这一侧是醉月楼里面的巷道,并不临街,所以比较清静,推开窗户,昨天雨后的清新气息便扑面而来:「不瞒今生,青牛是官府托玉石斋代为查寻的赃物,前些日子刚刚在西疆被找到,然后紧急送到江淮总号。可是伙计不小心弄错放了出来,就被你买了去。因为涉及到官府,所以惊秋才会一直急着想把青牛买回去,向你试探了两次都被你拒绝了。而前面涉及的案子……」 沉吟了一会,寒惊秋看着段今生侧耳倾听的样子,忽然转了话题:「段寒两家交恶也是近几十年的事情,虽然我想你和我一样,都不知道当年交恶的原因;不过,我想你多少知道一些寒家的事。寒家以玉起家,而玉往往牵涉到很多方面。为了保护家族不受灾祸,寒家自第一代家主开始就聘请江湖上的武林高手教授家中子侄。」 虽然不明白寒惊秋转开话题是为了什么,但是对这些事情,段今生也曾在段家先祖的手节里看到过一些,所以他点了点头。 「寒家虽然是商贾人家,但是因为这个关系,却与那草莽江湖有着一些联系。」寒惊秋见段今生猛然抬起眼睛,看向自己,心里明白他知道了自己说这话的含意,轻咳了一声,继续说下去,「当今天下,只要有玉的地方就会有寒家的人。那块昆仑青玉出土,寒家自然也知道。只是寒家慢了一步,被石问占了先机。而石问正好是雕玉高手,所以寒家原本打算等青玉完成,再向石问购入。没想到却被人盗了去,连石问的性命也保不住了。」 「石问?」段今生皱了皱眉头,「我知道他。我以前买过一件玉饰,是一只玉簪,就是出自他的手笔,他的手工确实无人能及,堪称玉中精品。」 「石问不仅是一个雕玉高手,他还是一个江湖中人。」寒惊秋的眸子一冷,走了几步,在段今生的身边坐下,「他在江湖中人称鬼斧神工,一手板斧排名江湖高手百名榜的第十九位。别说普通的小贼奈何不了他,就算是高手中的高手在他手下也要过百招才能制住他。所以,偷走这只青牛的人武功一定非同小可。这才是我担心的地方。」 段今生听着寒惊秋的话,一言不发,只是提了手边的酒壶,为自己空了的酒杯里倒上酒。 「后来,青牛出现过两次,都是大户人家。这两户人家都因为青牛的出现遭窃,甚至在第二户人家,还因此死了三个仆人。后来,玉石斋在西疆寻到了这只小的青牛,那是一个叫做迎笑的官妓拿到当铺当的。那官妓说青牛是她在房里拾来的,想必是客人遗漏,是哪一个她却弄不清楚。」寒惊秋的眼神有些凌厉,却也有些无奈,「想从来源查到青牛背后的人,明显是不可能的。如果说那些人为财而来,却又有些不像。玉石斋被闯入那天,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少。」 「我房里的数万两银票也没有少一张。」段今生忽然开了口,与寒惊秋的眼睛对个正着。 「所以,我们要弄清楚,那盗走青牛的人,究竟是为了什么。」寒惊秋的声音淡淡地,「今生可是想出了好主意?」 「不知道算不算好主意。」段今生低头看着自己垂下的右手,轻声道,「那人对我府里十分熟悉,我隐约觉得那人就在段府里面。虽然我在明,他在暗,但是只要这只青牛一天在我手上,他们就还会再来。」 「所以?」看着段今生的神情,寒惊秋扬了扬眉,低声回问。 「我现在做的,就是要放松他对我的戒心。是狐狸,总会有露出狐狸尾巴的那一天。」段今生的眼睛带着一抹狡猾,「同时,我还需要惊秋帮一个忙。」 「什么忙?」寒惊秋抬眼看了看段今生,见他神色如常,禁不住心中有些好奇,段今生这个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呢?让人难以捉摸呢! 「那青玉卧牛不只这一只吧?」伸手从腰间解下了那个装着青牛的荷包,段今生看到寒惊秋的脸色微微一变。 轻轻叹了一口气,寒惊秋点了点头:「那青王卧牛有两只,一大一小,仿若母子。玉石斋只找到一只小的,正在发愁。不知官府会怎么追究呢。」 「那么,就请惊秋公告天下,这只青玉卧牛小的在我段今生这里,并且要向你们买那只大的。」轻柔的声音落地,段今生看到了寒惊秋的眉头皱了起来。 「玉石斋没有那只大的。」寒惊秋的声音很平静,他知道段今生早就有了打算。 「真的没有,假的却不一定没有。」段今生抬眼看着寒惊秋,淡淡地笑了。 「你要玉石斋给你造一只假的?」寒惊秋站了起来,在雅间里踱着步,走了片刻,他转过头,看着段今生,「你现在已经处于明处,再弄一只大的出来,你……」 「玉石斋有着全天下最好的刻玉师傅,以你们的手腕,想找到一块与这青牛玉质相仿的上好青玉也不是难事。」对于寒惊秋的疑惑,段今生并没有回答,只是继续说着,「只要玉石斋能够雕出七分相似的青牛,那么我就有把握了。」 寒惊秋站在窗前,看着那个有条不紊的俊俏男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个段今生……剑走偏锋,想出这种办法来,不得不说他这个人很聪明也很大胆。只是,他究竟明不明白,那些人或许怀有绝世武功呢?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商贾…… 他难道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吗? 寒惊秋这样想着,心头忽地一抖,段今生的安危,又与他何干呢?他为什么这么着急呢?抬起头,看向正望着他等候回答的段今生。那双浅色的眼眸,专注而认真的神情,让看着这双眼睛的寒惊秋忽地脸上一热:「好吧。玉石斋会做这只青牛。但是,你得把这只青牛留下。」 看着那白玉般的清俊容颜上忽然染了一抹淡淡的红晕,段今生愣了一愣。 寒惊秋长得很好看,他的五官俊美无双,更重要的是他清幽若水,气质超然,飘然若仙,这种俊,俊的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这一抹淡淡的红晕,一点点的羞赧,没有减弱寒惊秋的清俊,反倒让他多了那么一点人味。 仙,是无法靠近的,人,却是可以亲近的。 所以,段今生看着这样的寒惊秋,愣了:「为什么?」 寒惊秋笑了,清俊的容颜恍如春日里的暖阳,让看着他的段今生禁不住觉得有些刺眼,不由自主地闭了闭眼:「没有你这只青玉卧牛,我玉石斋的师父即使有再高的本事,也做不出惟妙惟肖的东西吧?」 段今生轻笑了一声,看着寒惊秋那双温润的眼,将手上的那只荷包放到了寒惊秋的面前:「你见过那大的吗?怎知道它与这小的必定一模一样?」 「段兄是不信我寒惊秋?」修长的指拿起了那只荷包,寒惊秋的眼睛微微垂落,心里为段今生这句暗藏怀疑的话语微微地有些酸涩,轻叹了一声,「你与我之间,若是相互猜忌,又怎能引出青牛身后的人呢?」 段今生怔了怔,信任吗? 他与寒惊秋之间,只能称得上数面之缘,如今坐在一起,也只是因为如今的情势诡异,信任这一个词…… 「不是不信,只是这事情出不得一点差错。毕竟你与我都未曾见过那只大的青玉卧牛。」段今生在心里斟酌了一番,然后淡笑着说了一句,勾人的桃花眼怀着柔和,注视着那双温润的眼眸。 寒惊秋的脸,热了,为着心头那份不知名的甜蜜与羞窘而慌乱,清润的眼眸一动,微微地转了开来:「宫府里下文书的时候,曾经说过,那两只青牛,一模一样。」 「原来如此。」段今生看着那张涨红了的面皮,脸上的表情淡然,心里却怦然一动。 这寒惊秋虽是男子,可是相貌俊秀得连女子也比不上,加上这份羞赧,竟然美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寒惊秋是美人,含羞带怯的美人,眼底隐隐蕴含着的情意,更令他美得夺魂摄魄,令人心动。 段今生的心确实动了,但是,在心动的余韵里,他的神智还是清明的。在这个时候,他想起了一个人,那个人,脸红的模样,与寒惊秋有着几分相似呢…… 一瞬间,这幽静的雅间里,便静得只得到两个呼吸。 寒惊秋在这样的静谧里,率先败下阵来。他一向深居简出,脸皮自然比十六岁起就纵横商场的段今生薄了一些。拿了那只装了青玉卧牛的荷包,低声道:「惊秋先告辞了。」 「惊秋慢走。」段今生看着那人薄晕了面颊,青色的衣衫轻动,白皙的手撩起了细竹编就的帘子,又忽然转首,禁不住有些讶异,「怎么了,还有事吗?」 只听得一声幽幽轻叹,段今生看着那人放下了竹帘,走到了他的面前,那双温润的眼眸默默地凝望着他,然后那白皙的手缓缓地覆上了他的手掌。 温润如玉。 犹如羊脂般润滑的手,贴上段今生放在桌上的左掌时,他的心里浮现了这么一个词。只是,他是段今生,段家精明的实际家主,所以,在片刻的心旌动荡之后,迅速清明。 「这是寒玉膏,你涂在伤处,虽然不能马上让你的手好起来,但是可以让你恢复得快一些。」淡然温润的嗓音,在不经意间盈着浓浓的温柔,寒惊秋轻笑着转身离去了,恍如一缕清风般,在段今生眼前消失的无影无踪。 打开掌心里那个圆圆的盒子,一抹清香扑鼻而来,抠了一些,涂在挽起袖子的右臂上,一抹清凉的感觉迅速地渗进了那带着痛楚的臂上。 的确是疗伤圣品。 段今生轻声地笑了笑,眼眸里滑过一抹思量,寒惊秋又怎么知道他的手受了伤?这说明了什么呢? 正在出神之际,雅间外边传来了脚步声,段今生抬头看着竹帘上映出来的人影,皱了皱眉头。 「段公子,您在里面吗?」雅间的门外传来了一声轻问。 段今生听着那陌生的声音,皱了皱眉。沉吟了片刻,他朗声回了一句:「在。」 然后,就看到了一道白光,穿透了雅间的门,直向他扑了过来。段今生没有来得及躲避,只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击中,然后眼前一黑。隐约中,看见两个身形修长的人,缓缓走到了跟前。 「你找找看,那东西在不在。」瘩哑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的妖媚。 神智渐渐涣散的段今生不禁觉得有些困惑,这个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耳熟呢…… *** 江淮城外,有一座凤凰山。 传说,远古的时候,有一只凤凰从天上落在这里,然后就再也没有飞走。也有人说,这山叫凤凰是因为前朝这山里曾经住着一位绝代佳人,后来入宫成为母仪天下的一国之母。 不管这里是不是真的落下过凤凰,也不管这里是不是真的出过一国之母,江淮城的凤凰山确实灵秀无比。 凤凰山上有一座道观,叫做清云观。 清云观自给自足,不接受外界香火,所以一向显得冷清。 夜深人静,静悄无人的时候。 清云观后的一间房子里,两具赤裸的身体交缠在一起。上方身形略健硕的人有着一张俊美的容颜,一双邪气的桃花眼带着诱人的春光,而下方身形略显纤瘦的人长发披散,精致的容颜透着妖娆与美丽,潮红的脸庞带着无尽的风情…… 幽暗的厢房里,漫开了无尽的春情,直到消散于无形…… 一切的情欲气息,在寂静的夜里渐渐淡去,华阳子从沉睡着的俊美男子身上缓缓起身,玉足轻柔地跨出床榻,白生生的身子在沉黑的房间里看起来十分显眼。 随意从地上拾了一件衣裳,披在身上。然后,妖娆的身段轻盈地踏出了房间,缓步轻移,在月色里走到了一间矮小的房间前。 轻轻地推开了房门,邪媚的眼眸望着那蜷缩在房间角落里的身躯,缓缓地笑了笑,身子微蹲,支起那昏迷不醒的男子脸庞,浅浅的月辉下,那俊美的脸庞与刚刚正和他翻云覆雨,颠鸾倒凤的男子竟有五六分相似:「长得倒还真是挺俊呢……」 轻呵着气息,妖美的容颜慢慢地覆上那俊美的脸庞,却在双唇相交时,带着妖娆的笑颜,退了开来:「段公子醒了?」 在黑暗的厢房里蜷缩成一团的人,正是醉月楼里被人击昏的段今生。 缓缓张开的眼瞳色泽极浅,映在穿过黑暗落来的月光里,看起来像是透明的一样,带着冰冷的神情,段今生慢慢地坐正了身体,打量着那背对月光,整张脸隐在黑暗里无法看清的男子,低声道:「你要什么?」 妖娆的人静默着,就在段今生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他柔声道:「我要的很简单,就是段家买下的那只青玉卧牛。」 又是为了青玉卧牛。 段今生默默地看着那个身形修长的男子,缓缓地张开了口:「只是青玉卧牛?」 「只是青玉卧牛。」妖娆的声音,略有些低哑,却有着勾魂慑魄的妩媚。 段今生皱了皱眉,手动了动,黑暗里一阵布料破撕裂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他将刚刚撕下来的布料递给了黑暗里的人:「把这个交到我府上一个叫做韩七的人手里,他自然会将你要的东西带过来。」 「韩七?」邪媚的眼眸微眯,看着那俊朗的面庞。 段今生为那声音里的困惑而轻笑:「韩七。」 看着那突如其来的人又在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段今生的眉头开始拧了起来,韩七。 韩七,希望你不只是韩七…… 第五章 江淮寒家。 黑墙白瓦,曲院回廊,小桥流水,亭台楼阁,掩映在随处可见的绿丛中,闹中取静,显得十分清幽,如一幅清幽宁静的水墨画卷。一泓清澈的湖水将这幅水墨画卷缀上了几分灵气,层层迭迭的假山,围绕在湖水四周,就在假山边上,建有一座八角亭,亭子三面环水,显得很是清静。 寒惊秋站在寒家泌幽湖边的亭子里,看着一幅冬梅傲雪图在那白衣胜雪的人手中一点一点的呈现在那张宣纸上。 白衣胜雪的人已放下了手中的笔,慢慢地抬起了一双冷冽的眼眸,看着那一身青衫的寒惊秋,雪白的肌肤,与寒惊秋如出一辙的容颜,衬着冷冽的眼眸,美得仿佛是冰雕出来的美人一般,让人远远看着,就觉得浑身发寒:「你今天去醉月楼了?」 对于那白衣胜雪的人知道他的行踪,寒惊秋倒是一点也不吃惊,犹豫了片刻,他点了点头,从怀里取出一只精巧的荷包,放在那幅冬梅傲雪图上:「惊秋自知犯了寒家家规,只是,事关青玉卧牛,惊秋才会去醉月楼与段家人相会……」 雪白的手拿过荷包,打开,取出里面那只晶莹剔透的玉牛,冷冽的眼眸里带着探寻:「他就这么给你了?」 「不是给。只是按着模样,把那只大的做出来。」寒惊秋看着那双冷冽的眼眸,斟酌着字眼柔声低语。 「做只大的?」轻哼一声,那张冰彻的容颜流露出一抹不屑,「他是觉得还不够乱吗?」 「惊秋觉得他的主意还是不错的。所谓水至清则无鱼,不按牌理出牌,在暗处的人,若是乱了阵脚,对我们来说不是更有利吗?」寒惊秋看着那张脸庞上的神情,忐忑地低语。 那双冷冽的眼眸微微一转,在那张清润的脸庞上仔细地端详了片刻,忽地皱了皱眉,眉宇之间流露的不悦,让那身冰寒气息更加地浓厚,良久忽地轻叹了一声,从袖中取出一张薄薄的纸,递给寒惊秋:「惊秋,这是知府的文书。」 纤细的手指快速展开,看着那纸上所写的,清润的脸庞显出一抹惊异:「爹,知府大人分明是在为难我们玉石斋啊!」 「为难。」那白衣胜雪的绝美人物,竟然就是玉石斋的当家,寒惊秋的爹——寒文止。与寒惊秋如出一辙的容颜,却因为那股冰冷而显出完全不同的美丽,眼角眉梢淡淡的细纹,让他看起来不再年轻,却让他更多了一种岁月的沧桑感。他低下头,看着那一枝傲雪寒梅图,「他们是官,我们是民,民不与宫斗,我们只能照办,如果不照办,寒家就无法再存续下去。」 「可是,爹……」看着那冰冷的气息化成浓浓的愁绪,寒惊秋抿了抿嘴,「段今生这样做,未尝没有好处。大的青玉卧牛完全没有下落,假的出来,持有真的那一只的人,必定坐不住,会自暗处现身……」 静静地抬起眼眸,寒文止看着那个长得与自己十分相似的容颜,出声打断了他的话语:「段家少爷长得好看吗?」 愣了愣,寒惊秋眼前浮现出那一双桃花眼,脸忽地一红,讷讷地点了点头。 寒文止叹了一口气:「为了青牛的事情,也是为了寒家好,这个家规犯得有理由,我不会罚你。青牛的事情既然已经交给你去办了,要怎么做就不需要再来问我。我有些累了,你下去吧。还有……」 看着听到他的话之后转身离去的身影,寒文止忽地出声叫住了寒惊秋:「记住,不要与段家人有太深的纠葛。」 「是,那么,孩儿告退了。」看着那露出几分疲倦的绝美容颜,寒惊秋低着头,缓缓退出了亭子。 摆了摆手,看着那渐渐远去的青衫身影,从桌上拿起那只透着莹莹青光的玉牛,寒文止的容颜带着一抹忧虑:「只不过是一对青玉卧牛,想不到竟然牵扯出许多恩怨。段家天绣坊总号被烧,又有人闯进段家,看起来……」 「老爷。」 一阵轻悄的足音,在亭子外站定。 寒文止抬起头,看着那人,低声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 听了对方的话,白皙的手缓缓地捏紧了掌心里小巧的玉牛,寒文止带着困惑,喃喃地低语了一声:「这青玉卧牛,究竟有着什么样的秘密?竟然有那么多人要找它……段家又与它扯上了什么关系?那些人要一而再,再而三的与段家为难?」 回答他的,只有无尽的沉默…… *** 玉石斋的小楼后面,有一个院子,院子里还有一幢两层的小楼,四周高耸的青松,将小楼与玉石斋隔了开来,因此显得很幽静。 松林里,神色匆匆的孟星海手上捧着一只匣子,正三步并两步的往那小楼走去。推开小楼雕花的大门,楼里的幽静并没有让他感到奇怪,他只是快步地走向楼梯,走到楼梯尽头的时候,他轻轻地叩了叩门:「少爷,您在吗?」 门里面,清柔的声音飘泄了出来:「进来吧。」 「是。」孟星海推开门,走了进去。 幽静的小楼里,飘散着熏香的溺溺青烟和淡雅的香气,让这小楼的气氛很是优雅。孟星海走进去的时候,小楼半卷的竹帘里,修长的身躯衣衫半褪,露出了一大片雪白的肌肤,他低下了头:「少爷,这是您要的东西。」 将身上半褪的青衫拉起,遮住了身体,坐在墙角,看着铜镜里那张清俊的容颜,从桌子上取过一张薄薄似纸非纸似皮非皮的东西,对着铜镜缓缓地贴合在脸颊上,镜子里,清俊的脸庞立刻变成了一张普通的脸。 再从桌子上拾起笔,沾了些许的墨,在那还显得有些细致的脸庞上加上几笔,那份细致立刻隐没。再从桌子上取过一个圆圆的盒子,打开盒盖,从里面挖出了一团黑糊糊的东西,均匀地抹在脸上,手上,白皙的肌肤立刻变成了匀称的黝黑色泽。 镜子里的人,显得有些憨厚,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乡野村夫,那模样,却是段家新进府没有多久的花农——韩七。 「少爷,」孟星海只是低下头,当作没有瞧见,将手上的匣子放在桌子上,然后退开了两步。 韩七,不,寒惊秋清润的眼眸转头看了看,然后站起身,走到桌边,伸手拿过那份量颇沉的匣子,打开,看着里面厚厚的一迭册子。在桌边的椅子上坐定,小心地翻看着里面的每一本册子,看着,看着,眉头忽然皱了皱:「这杜重九是什么人?」 「杜重九?」孟星海挑着眉头思索片刻,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接着道,「他是段夫人的堂侄。已故的段夫人年幼时便双亲俱亡,是由堂伯一家照顾。嫁入段府后三年,段夫人堂伯一家遭了变故,全数亡故,只留下了杜重九一点血脉。段夫人听说后,便将他接到了段家,一直在身边照顾着。因为段夫人视如己出,所以这杜重九算得上是段家的二少爷。」 「你是说杜家所有人全部亡故?」寒惊秋皱了皱眉头,脸上的人皮面具显出一点困惑的表情。他的人皮面具制作精良,不但面容生动,连表情也与真正的脸孔一般无二,让人看不出来,「是因为什么?这杜重九又是什么本事,竟然能够平安活下来?」 「当年杜家的变故究竟是什么事情,星海一直查不出来。唯一知道的是,这杜重九当年能够活下来也不是他有什么本事,只是恰好他在段家陪段夫人,回家之后才发现全家人都已经亡故了。所幸段夫人还讲一些情谊,照顾了他十几年。」孟星海侧着脑袋摇头,「他在段家长大,前些年他成人礼后,接掌生意的段家少爷将几家天绣坊交给他去经营,不过他在这方面倒没有什么本事,那几家天绣坊生意一直不好。」 「这里写着他几个月前去了六安和叶歧?」寒惊秋的手指,指着册子里的某一处,低声问着,清润的眼眸里透着冰冷。 「六安和叶歧……」孟星海愣了愣,低头看着寒惊秋所指的地方,回想了片刻,想起几个月前,这只青玉卧牛就曾经出现在六安和叶岐,「少爷,看起来似乎是过于巧合了。时间上与青玉卧牛出现的机会吻合,看起来,这只青玉卧牛与这杜重九似乎有着不小的关联呢!」 「杜重九吗?」寒惊秋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现在还不好说,不过,这杜重九需要注意着。天色不早了,我该回段家去了。」 「是。少爷请多加小心。」孟星海看着那修长的身影推开了窗子,然后消失在无尽的黑幕里,眼神中带着几抹忧虑。身后,轻盈的脚步声让他回过神来。转过身,看着那一身白衣的冰艳容颜,他恭敬地行了个礼:「老爷。」 寒文止看着洞开的窗子,摆了摆手,良久才轻叹了一声道:「这个孩子,竟然易容去了段家,星海,他这样子已经有多久了?」 「回老爷,少爷到玉石斋第二日,便去了段府。」孟星海低下头,神情有些紧张。 「第二日……」慢慢地走到窗前,听着窗外传来的幽幽琴声,冰艳的容颜上带着一抹忧虑,「这么算起来,应该有大半个月了呢……这个孩子,莫不是……」 唉…… 对凡事向来淡然处之的惊秋,为什么会对段家那孩子如此在意呢? *** 段今生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深幽的桃花眼眸看着自己所在的地方,一间很小很小的房间,似乎是不想让他猜出这里是什么地方,所以没有任何多余的摆设,只有一张床,看起来显得很冷清。 月光,透着床头一个小小的窗户照了进来,给了这昏暗的房间一点清辉。窗子很小,没有办法脱身。但是,窗子虽然小,却可以透过那个小小的窗子去看他现在身处的位置。只是…… 浑身酸软无力的他,被捆得紧紧的,根本没有办法站起身去看一看这房子外面的情景。 一阵风透过窗子吹了进来,同时吹进一股隐约的残香。那不是花香也不是脂粉香,是寺庙里面常有的檀香味。闻起来有一种宁神的功效。他喜欢这种味道,因为让他觉得心绪平静,不会为自己现在的处境感到烦躁。 有这种香气的地方,而且浓到连这么一个小房间都可以闻到的地方,除了寺庙之外,他想不到别的。 江淮城没有什么寺庙,只有城外的凤凰山上有一座道观。那座道观败落已久,没有什么人,但是几年前来了一个道人,将道观回复了起来。虽然不受香火,但是这檀香,总是会点的吧…… 动了动被捆绑起来的手,长久地被捆着,血液已经不太通畅,特别是右手,更是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刺痛。如果再这样捆下去,这只手怕会废掉呢! 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手指缓缓地动了动,那捆住他的绳索慢慢地松了开来,两只手也就脱了桎梏。 伸出左手,从怀里拿出了寒玉膏,然后捋起衣袖,将药膏小心地涂抹在手上,清凉的感觉让他微微地眯了眼。寒惊秋给他的药膏果然有效,手上的麻木感立刻消散了不少。 他昏迷前听到的声音,听来像是重九的声音呢…… 重九回来了吗? 脑海中浮现了一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表弟杜重九与他从小一起长大,小时候两个人的感情十分要好,是无话不谈的好兄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两个人的感情开始淡去。 原本做事认真的重九,脸上开始浮现着漫不经心,行事更是放浪不羁,整天混迹在花街柳巷,到处拈花惹草。为了让家里的人减少对重九的不满,他将几家经营得十分不错的分号交给他管理,可是没有想到,那几家分号,短短几年时间就临近关门大吉。 为了平息段家各掌柜的不满,所以段今生将杜重九派到了南疆的分号。那里十分荒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引起杜重九的兴趣。可是,即使是这样,他还是可以经常听到下面的掌柜们提起重九在各家分号提银子,去其它地方花天酒地的消息。 如果不是娘临终前千叮咛万嘱咐要好好照顾重九,他还真想把重九逐出段家。 想必重九也察觉到了他心里的不满,所以这几年里不曾回过段家。这一次偷偷地回到江陵,是来找他的? 重九有能力对抗他了吗? 重九虽然做事放浪,却还是很精明,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不可能主动对他挑衅。是刚才那个人吗? 一想起刚才那个人的要求,段今生的眉头又皱得更紧了。不会是重九吧?如果真的是他,为什么要的只是青玉卧牛?要段家的所有产业不是更好? 会是重九吗? 如果真的是重九,那只青玉卧牛又与他有什么样的关联?是他杀了石问,盗了青牛?重九年少的时候虽然曾经习过武功,可是又怎能与那江湖中经验老到的高手相比? 石问。人称鬼斧神工,在江湖高手榜里排名在前一百名之内。重九不可能敌得过石问。更让人觉得蹊跷的是,石问死在毒下。重九根本不会用毒,所以,应该不会是重九…… 那只青玉卧牛牵扯到的东西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他不希望重九也牵扯在里面。毕竟,娘亲临终前,最大的牵挂就是重九了。 他应该主动出击了吧?这样子下去,只会坐以待毙呢! 所有的一切,就等着韩七到来了。 *** 寒惊秋回到段府拢翠园的时候,发现他那间虽然不宽敞,但也算不上小的房间里挤满了人。他在段府的时间没有多长,认识的人并不多。但是在到段家之前,他就对段府里的所有人进行了一番打探。 他记得站在门边的那个嫩黄衣裙,圆脸大眼的丫环,是段今生的贴身丫环,烟秀。 站在靠门里面不住往外张望的那个小厮,眉眼之间透着机灵,一看就是个人精。那是段今生的贴身小厮,段北。 再往里面一点,站在墙边那个圆圆胖胖白发白胡子的老头,看起来虽然和蔼,可是眼睛里不时闪过的精光,却让人不能小瞧,那是段家的总管,段福。 坐在床上的…… 寒惊秋心里微微地吃了一惊。 坐在床上的那个人,在之前对段家的调查里,没有提到过一个字。但是,看段福对这个人的恭敬样子,他也能猜得出这个人的身份。这个人,十几年前在江淮城里呼风唤雨,却在五年前突然因病而深居简出的段家家主——段天漠。 眼睛小心翼翼翼地看着那个人,眉目俊朗,气宇非凡,岁月在他身上没有留下多少痕迹,有的只是精明和干练。 传言段天漠是因病将段家所有的产业交给了儿子段今生掌管,只是现在看起来,这段天漠除了脸色苍白点,看起来神清气爽,气定神闲,哪里像是传书中病入膏肓,没有多少时间好活的样子? 心里觉得奇怪,寒惊秋脸上的表情带着不安与惶恐,更多的是紧张。他现在是韩七,一个乡野村夫,在这段府里只是一个小小的花农。单是面对管家就应该有这样的表情,更何况那坐在床上的人所散发出来的气势更加惊人,所以,他的表情是没有错的:「福,福伯,这,这是……」 「你就是韩七?」 那高瘦的身影踏进来时,段天漠的眼光就在打量着这个看起来其貌不扬的青年。这个青年看起来很普通,普通得让人不想再看第二眼。这样的普通,却让他感觉到了诡异,今生为什么指名找这么一个普通的人呢? 正在他疑惑的瞬间,那人抬起了眼睛,看了他一眼。清澈美丽的眼眸,让段天漠心里猛地一震。 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太像一个人了! 强自压下心头的震动,段天漠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尽量平静,问了一句。 「小的,小的,是韩七。」寒惊秋低下头,心里想着段天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难道,他们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不可能呀,他隐藏得很好。而且他所捏造的背景,都是真正存在的。只不过,真正的韩七,此刻是在寒家,而不是段家。 「那好,你拿着这个东西,去城外九里坡的观云亭等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只精致的荷包,交给那低着头,颤着身子的瘦高青年,段天漠的神情令人难以揣摩。 城外九里坡观云亭。 那是一个很荒凉的地方。 寒惊秋心里有些茫然,他有些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要求是为了什么? 「记住要在子时之前赶到那里,否则,今生就回不来了。」段天漠的声音很平静,平静的让人觉得那不是在说一件与他的儿子生死攸关的话题。 寒惊秋身子一震,立刻想到的是,那些对青玉卧牛不怀好意的人,终于开始对段今生不利了。段今生怎么样了呢? 心,猛地一绞。 压下心头的慌乱,他接过那递过来的荷包,也顾不得掩饰,转身就走。现在离子时只有半个时辰了。九里坡观云亭离段家有十几里路程,他不快点走不行。 看着那高瘦的青年身影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站在床边上的段福有些不安地开口:「老爷,要备马车吗?九里坡的路程可不近啊。这子时马上就要到了……」 「不必了。」段天漠已经肯定了这个韩七是谁了,所以,他摆了摆手,慢慢地走出了房间。 有了寒家的人相助,今生是不会吃亏的。 而眼下,首先要做的是,联系寒文止。 抬起眼眸,看着月朗星稀的天空,眼前出现了一张冷冽的绝美容颜,禁不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三十年没有见面了,不知道他变了多少。 一眨眼,就过了三十年了吗? 「福伯,给我备车。」 三十年了,时间已经久得足够让人忘记很多事情了…… *** 寒惊秋跑得很急,瘦高的身形,在月光下快速地飞奔,远远看去像是一道轻烟。就在子时到来前,他到了九里坡观云亭。 夜风吹在身边,透着些许的凉意,稍稍地收了尽情奔跑而引起的燥热。站在亭子里,倚在柱上,调匀呼吸,收敛气息,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思。 看着掌心里的那只荷包,寒惊秋的额头微微地渗出了一点汗意。他很熟悉这只荷包的样子,因为在不久之前,他才在醉月楼里看过一模一样的荷包。那时候,那个荷包里装的是那只青玉卧牛。 此刻手上的荷包里,只要用手指用力一捏,就可以摸到里面东西的形状,圆圆的,感觉像是一颗珠子,很轻易就让人知道那不会是什么青玉卧牛。 而寒惊秋也明白,真正的青玉卧牛此刻正在寒家,段家是拿不出那些人要的东西的。他想不明白段天漠心里在想什么,难道他就不担心那些人拿不到他们想要的东西,对段今生不利吗? 离开醉月楼的时候,段今生明明还好好的,只不过是稍微没有注意,就让那些暗处的人钻了空子。 段今生不会有事吧? 他的手还没好呢! 段今生…… 想起那双勾人的桃花眼,寒惊秋咬了咬嘴唇,想起爹问他的那句古怪的话语,心里禁不住叹了一口气。爹已经察觉到他的心思了。 玉石斋里的一眼,段今生这个人就萦绕在他的心头,让他不由自主地为之乱了心弦,所以,才会担心到易容进了段家,守在段今生的身边。 只是暗自的恋慕,也不可以吗? 寒惊秋咬了咬嘴唇,空气里一抹淡淡的幽香,让他顺着香味的来处望了过去,看到一个穿着灰白相间道袍的道人,正对着他露出妖美的笑容。 第六章 「你就是韩七?」华阳子打量着那个长得很普通的青年,心里稍稍地有些疑虑,这个人看起来似乎太普通了点,不知道段今生为什么会选他来送东西? 寒惊秋吸了口气,点了点头,脸上尽可能地露出与现在这个身份相符合的表情,唯唯诺诺地道:「是,是,小的就是韩七。」 「东西呢?」华阳子看着那个青年人低着头的样子,懒懒地开了口。 寒惊秋低着头,将手上捏得皱巴巴的荷包递了过去,虽然他的手掌离那人有着一定的距离,但是,他清楚地知道那人对于这么一点距离并不放在眼里。 淡白的拂尘一扫,那只荷包轻易地就被拿走,那道人捏了捏荷包,妖娆的眼眸里滑过一抹冷厉,让一直观察着他的寒惊秋心头禁不住一颤。他已经发现了。手掌暗中凝了功力,打算在那道人发作的时候,擒住那人,然后再逼问出段今生的下落,却不料那道人只是轻笑了一声:「段家倒是大方,送了一颗夜明珠过来。那东西本来就珍贵,我说段家怎么可能那么痛快就给了。那韩……」 「韩七。」小心地在那道人话语停顿的时候提醒,寒惊秋的心里满满的忐忑,不知道那道人在盘算些什么。 「哦,韩七。」华阳子笑了笑,淡淡的月光让寒惊秋看清了他的容颜,那张妖美的不似男子的容颜让他心里下意识地一乱,「张嘴。」 似男非男,似女非女的妖媚容颜,令寒惊秋心头滑过一抹不安,他不知道那透着古怪的邪气道人让他张嘴是为了什么,但是为了不让道人看出破绽,他还是张了口。就在一瞬间,一颗药丸弹进了他的嘴里,入口即化。 寒惊秋心头一凛,下意识地觉得那扔来的药丸是毒! 全身功力运转,打算将那入口即化的东西逼到一个不紧要的经脉里,等到适当的时机再去化解,却意外地发现那药丸并不是毒,体内的真气没有受到一点的影响,寒惊秋有些不解。不是毒的话,会是什么东西? 那月下的道人却淡淡地笑了笑,衬着月光看起来格外妖媚:「你不想见你家少爷吗?那就跟我来吧。」 山路崎岖,寒惊秋跟在那不紧不慢地走着的道人身后,翻过那座凤凰山。天色已经渐渐发白,寒惊秋的脸上也满是汗水。 清澈的眼眸小心地观察着四周地势,看这样子,这道人是要把他带到山上的那座道观里去。听人说,山上的那间道观已经荒废很久了,直到几年前,那道观才重新恢复。几年前…… 这道人是几年前就来到江淮的吗? 看起来,道人找上段家,似乎不只是为了青玉卧牛呢!因为那个时候,青玉卧牛还没有现世! 古怪。 很是古怪! 古怪到让寒惊秋开始从头想起。 青玉出世,青牛完成,然后神秘失踪。官府缉拿凶手,一纸文书让玉石斋配合找寻青玉卧牛。然后,就是大半个月前与段今生在玉石斋的初次见面。接着段家发生意外,再接着,段今生就被掳了过来。 真的很古怪。 古怪的似乎这一切早就安排好了一样。 为什么段今生不见了,段天漠却让他来这里呢?他只是韩七,一个普通的村夫而已。看着段天漠的表情,寒惊秋的心里猛地一寒,隐隐觉得,所有发生的一切,似乎并不是为了那什么青玉卧牛。那青玉卧牛,似乎只是一个契机,让一切开始的契机…… 不是为了青玉卧牛而来,那么,他们为了什么而来? 寒惊秋想不明白,只觉得心浮气躁,一股子热气从腹下涌了上来。眼前猛然一黑,抬起眼,刚好看到道人转过身,妖美的眼瞳对着他流露出得意的笑容。忽然明白了刚才那颗是什么东西了。 这个道人,竟然给他吃了春药…… *** 天亮了吗? 段今生缩在角落里,抬起眼睛,看着那透过小小窗户透进来的曙光。心里在默默地算着时间,他在想,那个「韩七」应该已经到了…… 正在想着,门,咚的一声被推开了。 段今生半眯着眼睛,看着那个走进来的人,灰蒙的曙光,将那张脸照得清清楚楚。柳眉凤眸,瑶鼻红唇,衬着如雪的肌肤,无疑是一个大美人。只是,浑身上下散发的妖娆气息,减了那人几分清丽,多了几分狐媚,让人觉得厌恶。 察觉到那浅色的桃花眼里的情绪,一身道袍的华阳子浅笑一声,将手上提着的人,抛到了地上:「段公子,你可真是狡猾。我告诉你,我要的是青玉卧牛而不是什么夜明珠。你的诚意不是很深,所以为了惩罚你,我就对你这仆人动了一点小小的手脚。你想清楚了,再告诉我你打算何时把那只青玉卧牛给我吧。」 段今生半眯着眼睛,看着一个人被推了进来,扔在地上。灰蒙的晨光里,段今生隐约看到了那个人伏在地上,头发覆在脸上,看不清真切的模样,却让他有种熟悉的感觉。正在犹豫着要不要走过去看一看,那个人已经坐了起来。嘴里叫着他:「少爷?少爷?」 那声音,略带着一些嘶哑,让段今生的眉头皱了皱。 韩七。 他果然来了。 只是,看起来似乎有些疲惫的样子,精神不是太好,眼睛里也透着些许异样的水气,似乎情形不太乐观,让他皱了皱眉头:「你怎么来的?」 「老爷派我到九里坡观云亭送样东西,就碰到了那位道爷,然后就到这里了。」韩七靠近了段今生,看到除了手之外都被绑起来的他,连忙伸手将那些绳索解开,「少爷,您没事吗?」 肌肤相触的瞬间,段今生察觉到韩七身上的体温热得吓人,眼眸仔细地打量着韩七,却实在看不清那张脸上有什么异样,皱了皱眉头,抬头望着那笑得妖媚的道人,语音里透着些许的恼怒:「你对他做了什么?」 妖媚的眼瞳,轻眨,得意的笑轻轻飘落:「我只是喂他吃了一颗药罢了。」 药? 段今生这一惊非同小可,赶忙伸出手,捏住了伏在身上给自己解绳子的人削尖的下巴:「把药吐出来!」 「段少爷,那药入口即化,他怎么可能吐得出来?」幽幽的笑声,带着邪气与恶意,随着飘扬的道袍散落一室,「他之前走了很长时间的路,所以,你让他吐也吐不出来了。还有,他的药效就要发作了。啊,好心告诉你一句,那药叫做销魂丸。」 「嗯。」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黑暗里的韩七,低低地呻吟了一声,低哑的声音,带着浓烈的情欲气息,让小小的房间里,立刻热了起来。 看着那原本蹲在自己身前的身子倒在地上,段今生禁不住伸手去触,只觉得手上碰到的肌肤烫得有如着火一般:「你怎么了?没事吗?」 「少爷,好,好热,好难受。」寒惊秋被段今生相对冰凉的手一碰触,勉强压制住的情欲之火,瞬间喷涌了出来,禁不住拉住那只手,颤颤地吐出了心底的难受,却在开口之后,为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低哑的声音,带着颤抖与哭音,听起来竟有些诱人。 「想不到声音还挺好听的。」门口的道人啧啧轻叹一声,转过身离去。 房内,因为门被关上,而稍稍暗了下来。 段今生皱了皱眉,看着突然暗下来的房间,由亮到暗,眼睛一时之间不能适应,但是他心里倒还记得韩七所在的方位,伸过手去,抓住了他。入手却是一只热烫的手,温润如玉的肌肤,又滑又腻,段今生的心头猛地一荡。 就在他分神的那一瞬间,缩在地上的人动了,一个翻身,将他压在身下。 「你!」两个人贴得很近,近得几乎就要碰到一起,段今生有些恼怒地看着那张扭曲的脸庞,看到了那双干净眼里满满的痛苦,心禁不住一软。 「少爷,少爷。好热……」寒惊秋看着那双恼怒的桃花眼,心里虽然有些羞,但是身体的热,让他禁不住缠上那具久坐在阴暗里显得有些冰凉的身体。 心里喃喃地叹息着,将深藏在心里的心意赤裸裸地挖了出来。他喜欢段今生,所以,他无法抵抗在身体里翻腾着的药性。 听着那低哑的声音,段今生心里禁不住一软,他伸出手,抚摸着韩七的手,感受那热烫的温度,然后慢慢地解开了身上人的衣裳,看着那渐渐裸露出来,与脸部和手完全不同的白色,眼神快速地在那如玉的身子上滑过,在腰间的位置看到了一颗红痣,眼神禁不住一暗。 韩七,果然不是韩七。 只是,虽然不出意料之外,却也不在料想之内的是,韩七竟然是寒惊秋。 寒惊秋见段今生没有动静,大着胆子将身子贴了上去,身子下意识地去碰触那具微凉的身子。 急切的身体,在身上焦躁的磨动着,身体里有一股火,随着这样的磨动升起。如此轻易地被挑动到血气翻涌,让段今生禁不住有些骇然,他终究只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身上的寒惊秋再这样下去,他就没有办法制止了。 「少爷。」低哑的声音,带着哭泣,黑暗里,火热的双唇,急切地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颈上。 听着寒惊秋略带着颤音的低泣,段今生禁不住沉默地看着那张平淡的脸庞,心里却在想象着他真正脸庞上的神情,应该是面若桃花,春情翻涌吧? 只觉得喉头一紧,段今生低低地叹了一口气,拉着那只火烫的手,慢慢地探入了自己的衣衫内,那火烫的掌心贴在他冰凉的身上,禁不住让他倒吸了一口气。 好热…… 「少爷……」一抹凉意从掌心里传来,让意识已经有些昏沉的寒惊秋欣喜地将另一只手探了进去,在那软滑的身体上游动着。 火热的手掌,在他的身上滑动,将他冰凉的身体烧出了一阵又一阵的颤栗。寒惊秋毫无章法可言的抚摸,竟让段今生感到了异样的情潮,那火烫的掌,落在了他的胸前…… 粗重的喘息,在小小的房间里漫了开来…… 「啊,啊……」 忽然拔高的呻吟声里,包着火烫的布衫被浸湿了,两具纠缠在一起的身体,松软了下来。 幸好不是什么剧烈的春药,一定要交合才可以解决。段今生抬起眼眸看着阳光透过窗子照了进来,在心底松了一口气。 天已经亮了。 *** 杜重九在越来越热的阳光照射下,慢慢地张开了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檀香青烟里那个身着道袍的俊美人物,白玉发簪映着那人俊美中带着些许妖娆气息的脸,映着稍稍垂落在颊旁的乌丝。 白玉簪透着玉的光华,看起来端庄而圣洁。那妖娆的容颜,凤眸斜睨,带着万千的风情。白皙的指缓缓地拂开了那垂落的乌丝,美丽的指节有着完美的形状,尖尖的指甲让他想起了扣在他背上时带起的疼痛,杜重九的呼吸禁不住一重。 察觉到房间的呼吸起了变化,华阳子抬起眼眸,看着刚刚醒来的杜重九,带着笑容,缓缓地走近床榻边,身子一软,倚进杜重九的怀里,媚笑道:「九,醒了吗?」 「你在瞧什么?」杜重九轻笑一声,将那媚笑着的人揽入怀里,不安份的手在那白玉般的面颊上轻捏了一把,「拿出来给我瞧瞧?」 白玉般的手指摊开,掌心里是一颗龙眼大小的浑圆明珠,华阳子浅笑着:「你姑父倒是大方。这颗珠子,怎么看都不在那青玉卧牛之下。想来我这么辛苦,到头来还是要把段家给你这个无赖,怎么想都觉得有些不甘心哪……」 桃花眼一转,将那浅笑的妖媚人儿搂入怀中,低声道:「是我的,还不就是你的?」 「那倒是。」华阳子偎进杜重九的怀里,白玉般的手指,妖娆地勾着杜重九散落的头发,眼眸里带着勾人的意味,红唇一动,想再说些什么,轻轻的把门声响起,眼神一冷,他厉声道,「什么人!」 「师父,京城来人了。」童稚的语音带着几分惶惑不安,小心地回着。 华阳子与杜重九互望一眼,神情俱是一冷:「知道了,请那人先去照音堂。」 「是,师父。」那童稚的声音退了下去。 屋子里,瞬间的沉默,透着沉重的压抑。 「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喃喃地低语了一声,华阳子把玩着手中的珍珠,眼神阴郁,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才冷笑了一声起身,将手上的珍珠随意抛在床上,然后用手拂了拂身上的道袍,「走吧。」 「真的要去?」杜重九犹豫地坐在床上,眼睛里有着抗拒。 眼神一冷,妖美的眼瞳泛过一抹寒气,睨了一眼那张俊美的脸庞。 杜重九打了一个哆嗦,立刻从床上爬了下来,七手八脚地穿好衣服,然后涎着脸贴到了那白玉般的脸颊上:「华阳,别生气,咱们这就去,这就去。」 「机灵着点,别惹恼了他。」华阳子斜睨了一眼那张赖皮的脸,忍俊不禁地笑了一声,红唇轻送,在那丰厚的唇上留下一抹印痕,然后打开了门。门开之际,起了好大一阵风,灰白相间的道袍在风里,猎猎作响。 杜重九抬起眼睛,看了看天空,湛蓝的天际,滑过一抹阴云,让他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 寒文止站在窗边看着窗外一片翠绿的青松,眼睛眨也不眨,仿佛那些入云的青松身上长了什么宝贝一般,久久地出着神。 其实,寒文止看的并不是窗外的青松,而是青松缝隙里露出来的街景。 这座玉石斋后院里的小楼,闹中取静,隐在青松林里,外边看不到小楼里的动静,而小楼里的人在窗前却可以将街上的景致一一收入眼底。 夏日的酷热使得贪凉的人们在早上这个比较清凉的时候纷纷出来,中午时分冷清的可以的街上,早晨反倒十分热闹。 祥和而平静的早晨。 但是寒文止的脸上却显得有些茫然,他身上散发的冰冷气息因此稍稍地退了几分,多了几分人味。 身后轻柔的足音让他收起了脸上的茫然,恢复成无情的冰冷,冷冽的眸子淡淡地扫了一眼走进来的黑衣人。 「少爷还没有下落吗?」声音明明很轻,却仿佛充满了整个小楼,每一个角落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老爷,请责罚小的。」黑衣人跪倒在地。 纤细的眉皱了起来:「这怪不得你,你不擅轻功,而这正好是惊秋的长处。惊秋虽然没有什么江湖经验,可是他好歹还有一身武功,你不必担心。段家现在有什么动静吗?」 那黑衣人的脸上显出了一种奇妙的神情,犹豫着张了张口,却又什么话也没有说。 有些疑惑地看着那黑衣人的神情,寒文止眼眸一转,看到窗外的街上疾驰过一辆马车。阳光下,用耀眼的绸缎装饰起来的马车停在玉石斋的门前,下车来的俊美男子让他冰艳的容颜露出一抹苍白。 几乎是同一时刻,寒文止看见从玉石斋前楼里急急地奔入青松林,往小楼冲来的孟星海。 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寒文止在窗下的湘妃榻上坐定,思绪有些纷乱,心跳随着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而加速。 「老爷,段家段老爷求见,您……」孟星海的声音很快地就响了起来,让坐在湘妃椅上的寒文止猛然一惊,纤瘦的身体险些跳了起来。 黑衣人抬起眼睛,看了一眼寒文止,深邃眼眸里的神情让寒文止瞬间平静下来,摆了摆手示意那黑衣人退下,然后他闭上了眼眸,对着楼下的孟星海淡淡地说了一声:「请段老爷进来吧!」 「是。」听着微风中孟星海急急离去的脚步声,不久之后,脚步声变成了两个,有些急的是孟星海,另外一个步履虚浮的脚步声…… 「阿止,多年不见,一切安好?」低沉醇厚的语音,带着些许的温柔,飘入耳中。 寒文止慢慢睁开眼睛,看着那容颜俊朗,眼眸深邃的男子,眼神却是冰冷的:「你忘了我们两家的约定吗?有生之年,你绝不可踏入寒家半步!」 段天漠看着那窗下冰艳的容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没有忘。」 三十年前,世代相交的段寒两家,不知道为什么,从此绝裂,两家家主甚至规定,两家独子至死都不能踏入彼此家中半步。 「那你还来这里干什么!」寒文止冷冷地看着那个身形玉立,容颜俊朗的男子,段家的家主,段天漠,极力控制着自己,生怕自己无法制止想要出掌击毙眼前人的欲望,「快滚,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段天漠叹了一口气,抬眼环顾着四周,然后在离湘妃榻几步远的桌子边坐下,眼眸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阿止,你即使杀了我,我还是要呆在这里。因为,这事关我们段寒两家的存亡。」 猛然抬起眼眸,看着那张俊朗的容颜,冰艳的脸庞,流露出一抹冷笑:「什么两家存亡,你不过是紧张你儿子罢了。」 「你不觉得,我们段家近来太不平静了吗?那只青玉卧牛真有本事将段家搞得天翻地覆吗?」平静的语音,让湘妃榻上的寒文止美丽的眼瞳里滑过一抹困惑,「我的儿子重要,但是,更重要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 「你胡说什么!」寒文止冷冷地看着那张俊美的脸,看着那一脸的凝重神情,猛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冰艳的脸庞上终于开始变了颜色,「怎么可能会是那件事,那件事情除了你我二人,没有……」 「五年前,我将段家交给今生的时候,一起将这个秘密告诉了他,而且被我夫人的侄子听到。所以这个秘密已经不是秘密。」段天漠看着那颓然坐下的冰艳人儿,眼神里有着一抹无奈。 「你为什么不照家规,在你儿子满二十五岁的时候告诉他?」寒文止冷冷地抬起眼眸,眼神里带着怨毒,「你总是守不住秘密。」 段天漠垂下眼睑,苦笑了一声,想要说些什么,却咽下了将要说的话。凝了凝神,涩声道:「眼下,最重要的是救回今生和你的儿子,他们,应该在凤凰山上的清云观里……」 第七章 杜重九站在道观颓废已久的院子里,看着穿着道袍的小童在院子里挥着大大的扫帚,那小道童个子娇小,扫帚比他个子高了近三寸,又大又笨重,道童用起来有些吃力,扫了不过小半个院子,瞬间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脸泛红云。 华阳子相貌生得妖美,他身边的小道童也长得不俗,脸颊上的红云,让他看起来更加秀色可餐,那娇艳的颜色让杜重九禁不住微微地眯了眯眼睛。杜重九从小就喜爱美色,只是以前只对女子,而如今稍有姿色的男子也能勾动他的心思。 只不过,华阳子身边的人,杜重九是不会去碰的。因为,他知道华阳子的手段。 与华阳子相遇是在五年前。 那个时候,段夫人,他的姑母因病亡故,他在段家失了依靠,心情郁闷的他离开段家出门散心。就在那个时候,他在北方的一条小溪里救了当时浑身是伤的华阳子。 杜重九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也不相信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救华阳子,是因为即使在全身是伤的情况下,华阳子看起来依然很美。贪图美色的杜重九,后来被伤愈的华阳子诱惑,也就不足为奇了。 道童年纪还小,看起来到底不如那风情万种的华阳子赏心悦目,杜重九很快就看厌了,转开眼睛,看着身后那两扇紧闭的门。 门里面,是华阳子和那个从京城里来的人。 杜重九微微地眯了眯眼睛,想着那个人,心里就觉得十分不舒服。那个人的眼睛阴沉沉的,看起来非常惹人厌。一想起那个人,杜重九的脚底就冒出一股寒气,感觉有些站不住脚,他走向了道童。 「公子。」道童收起扫帚,看着靠近他的杜重九。 「昨天你师父出去过了,是吗?」杜重九知道昨天深夜的时候,华阳子曾经出去过,否则,他不会有那颗价值连城的珍珠,「他带回什么人了?关在哪?」 道童犹豫了一下,看了看院子的角落。 杜重九的眼睛顺着道童的眼睛,看着那个角落。 入眼的是满墙的爬墙虎,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那里还有一间低矮的屋子。看起来像是荒废已久的柴房。他慢慢地踱着步子,靠近那低矮的屋子,透过那绿叶下的小小窗子,往里看。那里面的情形,让他眯起了眼睛。 暖暖的阳光照在封闭的小屋里,照在两个相拥而卧的人身上,将两个人的神情照得清清楚楚。 相貌俊美的男子躺在地上,神情安然。俯卧在他身上的男子,相貌看起来十分普通,偎在男子的胸前,神情同样很安然,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恬静的气息,竟然让人瞧着瞧着就觉得这男子相貌也不是那么普通了。 窗外,响起了一阵沙沙的声响,那是扫帚扫落叶的声响。然后,房间里一暗。 段今生张开眼睛,看着那窗子上面往里张望的眼睛。两双相似的眼睛在那一瞬间,对个正着。默默注视片刻,窗子上的眼睛错了开来。 小小的房间里,重新又有暖暖的阳光照了进来。 「那个人是谁?」清澈柔润的声音,缓缓地在段今生重新闭上眼眸的时候响起。 段今生低下头,看着怀里的人。 平淡的脸庞上,长长的睫毛轻轻垂落,仿佛是两道扇子,将那美丽的眼眸半遮半掩,却意外地在那张平淡的脸上划出一道美丽的弧度。仿佛是意识到了他的视线,那微敛的眼眸颤动了一下,缓缓地张开,然后,视线相交。 看着那张平淡的脸庞,想象着那脸庞下原本的容颜,段今生的桃花眼微微一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伸手环住细瘦的腰肢,柔声道:「醒了吗?惊秋?」 瘦长的身躯猛然一僵,寒惊秋苦笑了一声,挣开段今生的拥抱,在一边的床上坐下。对于段今生识穿他,寒惊秋并不感到意外,他的身上除了脸与手涂了特殊的药汁,其余地方都还没有抹过,这一身肌肤是不可能骗得了人的。 只是,段今生究竟是什么时候察觉到的呢? 「从一开始。只是,我一开始并不能确定你是谁。直到刚才……我才确定你就是寒惊秋。」淡淡的声音,落在寒惊秋耳边,让他察觉到自己刚才竟然把心底的疑惑说出了口。还来不及羞赧,就被那句「从一开始」给惊得无法思考。 从一开始?怎么会?刚才段今生又是凭什么认出他是寒惊秋的呢?有些困惑地看着段今生,却见那双炽炽的桃花眼正注视着他,他的心里禁不住一窘。 「你的易容术的确很厉害。」段今生伸出手指,指尖轻触着那平淡的脸颊,感受到那炽热的温度,以及脸颊上染上的飞红,轻轻地笑了笑,「连神情都惟妙惟肖……真是奇妙呢!只不过,你的易容术再厉害,却还是没办法改变你的眼睛。」 眼睛? 寒惊秋叹了一口气,原来是他的眼睛泄露了所有的痕迹:「那你为什么不拆穿我?」 「你在段府又没有做什么不利的事情,我为什么要拆穿你?」淡淡地笑了笑,段今生站起身,俯身贴近那略显瘦弱的身躯,「身体没事了吧?」 「身体……」寒惊秋一愣,面颊上感受着段今生呼出的灼热气息,忽然想起了不久前这个房间里发生的一切,脸禁不住变得热烫,赶紧低下了头,低声道,「没什么了。」 「那就好。那么,我们这就出去吧。这个时候,你的武功就派上用场了。」段今生看着那透着阳光的窗子,眼眸一冷,「那道人一定想不到,一个普通的仆人竟然会有着惊人的武功吧?」 温润的眼眸看着段今生神情冷然地在窗子口往外张望着,神情镇定,仿佛早就算计好了一切。这样的段今生,让寒惊秋的心里顿然一寒。 「说起来,也有些抱歉。」察觉到了寒惊秋的迟疑,段今生叹了一口气,「我是故意让那道人找你来的。」 「我知道。」虽然有些猜到了,但是段今生亲口说出来,他的心里终究还是有些不是滋味,同时,另一个困惑让他不得不开口,「那道人,是为了青玉卧牛而来吗?」 那道人…… 想起了刚才看到的那双眼睛,段今生心里明白,那道人的目标恐怕不是青玉卧牛那么简单。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不知该从什么地方说起。 良久,狭小的房间里才响起段今生醇厚低沉的语音。 「惊秋今年多大了?」段今生选择了一个有些突兀的话题开始他的叙述,接下来的一切,应该会让寒惊秋感到惊异吧? 有些不解段今生问这话的意思,但是寒惊秋还是回答了:「过了下个月初九,就是二十三了。」 「二十三吗?」段今生喃喃地笑了笑,「惊秋比我大两岁呢!」 寒惊秋的面颊微微一红,大两岁又怎么了? 「到惊秋该知道那个秘密的年纪,还有两年呢。」有些淡然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也有几分沉重,段今生抬起头,看着寒惊秋的眼睛,「其实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因为那是关系着段寒两家生死的秘密。 段家与寒家的祖先几乎是在开国之初,同时来到这江淮城的。他们曾经被传言是当朝的开国功臣。而事实上,他们也的确为当今朝廷的建立创下了汗马功劳。只是,他们没有被记载在史册上,表面上的原因是两家先祖不留恋功名,自动隐退。 而实际上,他们是觉得自己不配成为功臣名留青史,因为他们同时也是当今朝廷的罪人。偷取了前朝帝王投降时,交给段寒两家先祖的巨大宝藏的藏宝图的罪人。 那张藏宝图里面有的不仅仅是数不清的财宝,更囚禁着一种可怕的生物,据说那生物如果被释放出来,整个人间都会变成地狱。 所以,两家的先祖把那张藏宝图收了起来,并且立刻将投降的帝王当场斩去了首级,然后,他们在一切战祸平定之后,告老还乡,带着那张没有人知道的藏宝图,到了一个无人知晓他们的地方。 因为除了两家的先祖,没有人知道这张藏宝图落在他们手里。所以,他们可以平平静静地度过这百余年的岁月。 拥有着共同秘密的两家人,世代交好。也为了不让秘密外泄,所以,两家都只维持着单薄的血缘,每一代只有一个儿子,每一代的继承者到了二十五岁,才可以知道这个秘密,然后将这个秘密继续维系下去。 「他们果然不是为了青玉卧牛而来。」寒惊秋喃喃地低语着,压下对于段今生知道这个秘密的困惑,喃喃地道,「你又怎么知道他们是为了藏宝图而来?」 段今生沉默了一下,直到寒惊秋在这里出现之前,他都没有办法确认这些人是为了藏宝图而来。因为,之前那道人说的是:只要青玉卧牛。 寒惊秋将那只青玉卧牛带回去之后,为了争取时间,一定会尽早雕出大的那只,所以也不会带在身边。这样子,寒惊秋自然带不来那只青玉卧牛。 带不来,那道人却依旧神色不变,反倒还有闲暇对寒惊秋下春药,这样子的表现,让他不得不对那个道人的来意重新斟酌。 只是,他还是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说那道人是为了藏宝图。藏宝图的秘密是怎么流传出去的?为什么挑起这一切的会是那一对青玉卧牛?藏宝图段家和寒家各执一半,为什么到了现在所有的举动都是针对着段家而来,而寒家却没有一点的动静? 直到刚才看到那双眼睛。 那是他的表弟杜重九的眼睛。 一定是杜重九告诉那道人关于那个秘密的。 五年前,娘亲过逝之时,爹当时出门在外。重九离家去散心。后来,爹路途中遇险,回到家中的时候,已奄奄一息,当时自觉命不久矣,就把所有的家族秘密都告诉了他。却没想到被回来的重九听到。 只是,他一直想不到,重九真的会把段家的秘密告诉外人。苦涩地摇了摇头:「因为我看到了一个知道这一切的人。」 感受到段今生话语里的苦涩,寒惊秋禁不住伸出了手,缓缓地握住那只完好的,有些冰冷的手,温柔地对着那人低语:「不一定是你以为的那个人呢。我们出去看看吧。」 温暖的阳光里,温柔低语的寒惊秋虽然目前其貌不扬,可是整个人却由内而外的散发出属于他本人所特有的温润气息,让段今生奇异地暖了一颗心。 看着那纤细的手指按在厚实的木门上,稍稍一用力,便将那锁住了他们的门撞了个粉碎。暖暖的阳光,瞬间照进了他们的眼眸里,让他们不自觉地伸出手掩住了眼眸,直到眼睛适应之后他们放下了手。看着那低矮房子外的一切。 这是一个很荒凉的院子。 残破的道观,枝叶丛生的树哑,拿着大大的扫帚满眼茫然地望着他们的小道童,和站在残破道观的屋檐下脸色有些苍白的俊俏男子,让这个荒凉的院子透着一种诡异。 寒惊秋看着那个俊俏的男子,吸引他目光的是那个男子与段今生有着六七分相似的五宫和散发着邪气的桃花眼。 杜重九。 寒惊秋看着那个男子,脑海里下意识地出现了三个字。段今生没有兄弟姐妹,能和他长得如此相似,肯定就是那个海叔调查过的杜重九了。 「好久不见,重九。」果不出他所料,身边的段今生有些低哑的声音,缓缓地响起。 「是很久不见了。大表哥。不,或者说是大哥?」杜重九听着巨响过后,从那低矮的屋子里慢慢走出来的俊美公子和那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仆人,眼神里带着一抹怨毒,「大哥,我们可是五年不见了。」 段今生看着那双邪气的眼睛,心里想起了五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身受重伤的爹在一群狼狈的仆人护送下回到了家里,还来不及去叫大夫,他就被爹叫进了密室。然后他听到了天大的秘密。 不仅仅是关于段寒两家世代保守的秘密,也知道了关于娘亲的秘密。 印象中美丽温柔的娘亲,是爹在接掌了段家之后,奉爷爷的命令迎娶回来的女子,一个京城里出了名的官家小姐。 只是,新婚之夜,爹就发现了娘亲早已不是完璧之身。只是,爹并不介意,一直待娘亲很好。后来,他出生了。也就是那个时候,爹发现了娘一直与京城里的堂兄有染,还偷偷地与堂兄生了一个儿子。也就是说他一直以为是表弟的杜重九,实际上是他同母异父的兄弟。 因为重九的出生,爹才会离开家,长年去关外经营。不久之后,京城里的杜家因为意外而满门灭绝。 因为时间上太过巧合,所以,娘以为杜家的灭门是爹怀恨在心,暗中对杜家下了手,所以一直怨恨在心,伺机报复。 可是,段今生却一直不太相信,在他眼里温柔善良的娘亲会是一个水性杨花,而且心机深沉,心肠狠毒的女人。 但是,娘亲写给山贼的书信和三万两白银却让段今生不得不相信,娘在临死之前曾经买通关外的山贼,要取爹的性命。爹的命大,没有当场被山贼杀死,却也临死不远,一半踏进了鬼门关。 所以,段今生在五年前就接手了段家,成为段家实际上的家主。而杜重九,他同母异父的弟弟,因为关心爹的伤势而前来探望,却在无意间知道真相之后,借口离开了段家,从此一去不回。 即使他把段家名下几家营利不错的布庄交给他去管理,重九也还是没有回到段家,而且还变本加厉地将他交给他的产业挥霍殆尽。 对于这样的杜重九,段今生有的只是无尽的失望。 杜重九对于段今生来说,一直是个很值得疼爱的弟弟。虽然从小失去了父母,个性上有些顽劣,又喜欢美色,显得过于风流。可是,却一直敬他如兄长,对他十分尊敬。五年前的那个秘密被揭穿之后,杜重九就割断了他们之间的联系。即使他们之间有着血脉的亲近。 「五年不见了,重九。」段今生想着以往的过去,冰冷的手掌心里,那温润的肌肤轻轻地捏紧了自己的手,奇异地将心上的那片冰冷给抹了去,抬起眼睛,镇定地看着那个俊美的人。 杜重九在那坦然的眼眸注视下,禁不住微微地低下了头,还要再说些什么,身后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身道袍的华阳子缓缓地靠在他的肩膀上,杜重九的眼角还看得到道袍后面翘出来的长长扫帚,眼眸一扫,刚才站在院子里的那个小道童已经不见了踪影,心里明白是道童去唤了房里的人出来,心里却微微有些骇异,那个道童看起来瘦瘦小小的,原来也是一个高手啊…… 华阳子妖娆的眼眸一转,看着那站在阳光下的两个人,忽然轻笑出声:「段公子可真是好本事啊,手下一个仆人竟然有那么高的武功,看起来我真的是舒服日子过得太长久了。」 寒惊秋看着那妖娆的道人亲昵地倚在杜重九肩上,杜重九的手也自然而然地落在那妖娆道人的腰间,那种亲昵的模样,让他禁不住想起了那间小屋里,他与段今生裸裎相见的模样,手上握着的那片冰冷,让他有些窘迫起来,禁不住想要抽回手,可是握着他的那只手却不容他有什么动作,紧紧地握着,让他动弹不得。脸颊上禁不住红了。 「你们倒是眼拙了,他哪里是什么仆人。他可是……」诱人的桃花眼荡着几许柔情,注视着那脸颊酡红的人,段今生琥珀色的眼眸深处滑过一抹复杂的神情,「他可是玉石斋的少东家,寒家的少爷呢!」 杜重九和华阳子愣了愣,看着那一个柔情似水,一个娇羞莫名的两人,脑海里禁不住稍稍有一些空白。良久,杜重九才讷讷地道:「原来,大哥也是喜欢走旱道之人。」 有些不解旱道的含义,寒惊秋抬眸看了一眼身边段今生的眼眸,那双柔和的桃花眼让他禁不住又是一阵面红耳赤。 「旱道么……应该是龙阳之癖吧。」对那两个语音下流的字眼,段今生淡淡地笑了笑,「也……重九看起来早就走惯了呢!」 段今生说话的时候,微风轻轻地吹过,他抬起手,缓缓地滑过站在他身边的寒惊秋的面颊,看似不经意地为寒惊秋拂去脸颊边垂落的一缕黑发,手指轻动间,却撕下了一张人皮面具,露出了面具下那张温润无双的脸庞来。 寒惊秋在手指过来的时候就缓缓地闭上了双眼,他知道段今生想要做什么,不过,他却没有阻止。 韩七的这个身份本来就是假的,而这个假的身份,在此时此刻早就没了存在的意义,所以他根本没有必要阻止段今生。虽然他不明白段今生为什么要这么做。 脸上的人皮面具被撕开的微微剠痛,在身子落入一个温柔的怀抱时,散得无影无踪,寒惊秋有些惊愕地看着段今生缓缓靠近的脸庞,承受着那缓缓落在脸颊上的柔和轻吻。一时之间窘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看着寒惊秋温润的容颜瞬间染上了朱红的颜色,段今生在心底暗自叹了一口气。原本不想的,却终究还是用了这一招。 华阳子没有想到那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仆人,竟然在瞬间转化成那样的一个美人。 眉如柳叶,眼若秋霜,肌肤白皙,浅笑盈盈,映着脸颊上的晕红,羞涩中不减清雅,一身粗布衣服也遮不住的温润气息,宛如一块玉一般的人。 美人。 感受到揽着自己腰肢的男人一瞬间的僵硬,华阳子的心底泛起一抹非常非常浓厚的不满,眼眸一冷,瞪着那美人,冷笑道:「段公子果然好眼光。想不到从不露面的寒家少爷竟有如此美貌,连我这自认容颜不俗的人都自惭形秽。难怪段公子要把他的容颜给遮住了。」 段今生淡淡地笑了笑,脸庞上带着一抹温和:「确实是显眼了些。而我们两家的身份又太过醒目,所以,两情相悦的我们自然需要掩饰一下身份。惊秋他深居家门,又不太理事,我又要整天在外钻营,所以只能委屈惊秋在我的身边易容妆扮一下。如果不是这样,我怕是一年半载也看不到惊秋一眼呢。」 两情相悦? 寒惊秋实在有些迷惑了。眼眸困惑地扫了一眼段今生沉静淡然的脸庞,他有些弄不明白段今生的反常是因为什么。 他一直觉得段今生只是一个普通的人,虽然有着商人的聪明,狡黠,以及一点圆滑,可是,那是维持家业所必备的。所以,他才会因为担心青玉卧牛的事情连累段今生,易容去了段家。可是,到了现在,看着段今生气定神闲,胸有成竹,一切在握的样子,他就觉得不寒而栗。似乎一切,早就在段今生的算计中。 这样的段今生,让人觉得有些可怖。 寒惊秋的心里有些发寒,可是看着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他又禁不住脸红了。禁不住又在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不管段今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他已经来不及疏远。 「原来如此。」华阳子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脸色却冷了下来,「段公子情人相见,心情一定很愉悦,那么,请把答应给小道的东西拿出来吧。」 「东西?」段今生的笑,淡淡的,「你是说青玉卧牛?」 华阳子看着那平淡的笑容,一瞬间觉得寒气从脚底传遍了整个身体,不自觉地将身子偎入身边人的怀里,他强自镇定了心神,低声道:「自然。」 段今生微微地眯了眯桃花眼,脸上的笑收敛起来,半天之后,才默默地带着一抹叹息,低声道:「原来只是要青玉卧牛,我还以为你们要的是藏宝图。」 藏宝图三个字一吐出来,整个道观立刻沉寂了下来,除了段今生,所有的人脸上都露出一种微妙的表情。 惊讶,震惊,担心,忧虑,害怕…… 第八章 「想要得到藏宝图,其实很简单,明说就可以了。为什么要弄出那么一堆事情来呢?」段今生的眼神一冷,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冷冽的气息。 杜重九打了一个寒颤,退开了半步,他怀里抱着的华阳子也随之退后。使得站在他们身边的道童反倒站在了他们的前面,道童细致的脸上有着满满的震撼。 华阳子有一瞬间的不安,那双勾人的桃花眼与身边的人有着六七分相似,却比身边人多了几分看穿人心的锐利。他强自挣扎了一下,喃喃地道:「什么藏宝图,我怎么不晓得?我要的只有那青玉卧牛,那可是重九送我的定情之物,还望段公子送还。若是银两方面,我一定会补偿段公子……」 段今生浅浅地笑了笑,眼眸微微地抬起,看着天空。而院子里的人,也随着这个举动而不自觉地抬起头看着天空,然后,不自觉地变了脸色。 有些残破的瓦面上,坐着一个一身白衣白发的人,一个与那寒惊秋有着惊人相似的容颜,浑身散发着冷冽透心的寒气的美人。离他两尺之处,却躺着一个蜷缩成一团的人。乌黑的衣服,凌乱的头发和圆胖的身躯,让杜重九怀里的华阳子浑身开始打颤。 「爹?」相较于华阳子的惧怕,寒惊秋的脸上却是浓浓的不解,那坐在瓦上的人正是他的父亲,寒家的主人。 寒文止冰冷的眼眸扫过了院子里那手执著手的两个人,自然将段今生那双桃花眼里的诡异与暗藏的波涛清清楚楚地收入眼底,也清晰地看到了自家儿子那双清润如玉的眼眸里的那抹情意。 心里禁不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果然是冤孽! 多年前的那个噩梦,又苏醒了,如影随形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让他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有些厌恶地看着足尖两尺处躺着的人,寒文止的眼底难掩痛恨的情绪,都怪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好死不死地弄个什么青玉卧牛出来! 惹出这么一大堆麻烦事情。 原本只是为了将惊秋救回来,却想不到在道观外看到了这个战战兢兢地躲在树丛里的人,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寒文止终于明白了前后因果。 「放了我儿子。」寒文止拎起了那个圆胖的人,将那张满脸血痕的脸对着廊檐下的几个人。那是一张圆圆胖胖,看起来很和气的脸。仔细看起来还长得十分秀气,所有的人看起来都觉得有几分熟悉感,仔细看去,倒与那妖娆的道人有着那么一点的形似。看着那几个人脸色大变的模样,他淡淡地开了口,「否则,别怪我把罗大人的脑袋拧下来。」 「什么罗大人。」华阳子的脸色微微地变了变,「我一介小小的道人,又认识什么大人了。」 寒文止不悦地冶了脸庞,那被收敛起来的冷冽气息瞬间盈满了整个院落,让所有的人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左丞相,罗不古。华阳道人你的叔父。你怎么可能不认识?」 罗不古? 寒惊秋怔了怔,他知道这个名字。当朝的左丞相,掌管着天下的文官,是朝廷里的权臣。而寒惊秋对于这个名字很熟悉,因为,每一次家里的老仆人一提到这个名字,都是满脸的不屑。说罗不古是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几十年前,罗不古只是一个书生,穷困潦倒,几乎病死。是寒惊秋的爷爷救了罗不古,还让他在寒家做了帐房先生。听老仆人说,爷爷待罗不古如亲生,而他的爹也视其为兄长。可是,想不到罗不古是一只狼,偷了寒家重要的宝物,还气得寒惊秋的爷爷一病不起,几个月后命赴黄泉。 偷了寒家重要的宝物…… 寒家重要的宝物…… 「罗不古,我早该想到是你。」寒文止看着那个蜷缩成一团的男人,几十年过去了,即使这个男人变了样貌,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当年,如果不是他,所有的一切都会改变。 「文止。」圆圆胖胖的脸上露出哀求的神情,「饶了我吧。」 寒文止沉默了片刻,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当年你偷走了寒家收藏的半张藏宝图,献给了当朝皇帝,得到了高官厚禄,又将……我爹因为气恼而一命呜呼,我也没有去找你报仇。更何况,你如今身为丞相,我又能对你怎么样?你放心好了。」 罗不古松了一口气,眼睛一转,对上了院子里有着一双桃花眼的少年,那少年冰冷的眼神让他禁不住再次一颤。 「罗大人,在下段今生,可否让在下问你几个问题。」段今生冷冷地看着那个圆圆胖胖的男人,脸上露出一抹狰狞。 「你,你说。」罗不古的眼睛对着廊檐下的人使着眼色,看着那偎在俊秀男子怀里的妖娆道人别开了眼,他禁不住心里一抖。 「十年前,京城杜家的血案,罗大人有没有参与?」段今生淡淡地一字一字道来,毫无预警的话语,在一瞬间将所有人的心思都惊得一震一震,包括屋顶的寒文止。 罗不古抖了抖身子,看到廊檐下同样有着一双桃花眼的男子抬起来的眼睛,那是怨毒到极点的眼睛。这一下他不仅仅是害怕了,而是害怕到了极点。 他清楚地知道那个男人的性子。 华阳子抓住了杜重九的衣袖,白皙的指尖已经没有一点的血色。秘密终究被揭穿了。从一开始,他就不赞同的计划,终于败露了。 「重九,他才是你真正的杀父仇人。」段今生转开眼睛,看着那个与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男子,眼神里带着怜悯。 「是吗?」杜重九轻啧了一声,将那颤抖着的身子轻轻地揽进了怀里,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我早就知道了。他为了得到段家的藏宝图,在十年前设下圈套,灭了杜家满门,然后引起娘亲的怨恨,使得娘派人对你爹下手,以便打乱段家,找到另一半藏宝图。可惜的是他没有找到,所以,派了自己的侄子来勾引我,顺便再对段家出手。」 平淡的语气,让他怀里的华阳子禁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妖美的眼瞳里有着满满的不能置信:「九,你,你……」 「没关系,我还是一样的喜欢你。」杜重九淡淡地笑了笑,眼神里滑过一抹柔软。他是真的挺喜欢华阳子。 寒惊秋有些沉默地看着这一场诡异的变化,这究竟是什么和什么?慢慢地垂下眼眸,看着自己涂了药汁的手被段今生白皙的手掌握在掌心里,禁不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有些糊涂了。 「那又关青玉卧牛什么事?」寒惊秋的声音幽幽地响起。 杜重九转过眼睛,看着那温润如玉的俊美青年,轻笑了一声:「因为那东西能引起你们的重视。所以,罗不古一方面让人杀了石问,让我引起你们的注意。另一方面又派人向玉石斋施压,藉以引出另一半藏宝图。只是,他没想到这里面还有几个变数。」 一个是寒惊秋,罗不古没有想到玉石斋的少东家会出现在段家。 一个是华阳子,罗不古没有想到从来就无心无情的华阳子会喜欢上了杜重九。 寒惊秋出现在段家,一方面是担心青玉卧牛的案子会牵连到段家,一方面也是为了一点私心。他在玉石斋里见到段今生的时候,就已经悄悄地喜欢上了他,所以才会不顾一切地放下身段去保护段今生。 华阳子喜欢上杜重九,这自然有些玄。一个妖娆淫邪的放荡道人,在杜重九之前也早就有了无数男子。他受伤被杜重九所救,一半是罗不古的计划,一半又是因为其它的男子争风吃醋而牵连。他与杜重九原本只是色相交易,却没想到真的动了心思。那日日夜夜的软声细语,还是让华阳子明知是假话还是动了心。所以,才会在刚才罗不古让他杀杜重九和段今生一干人的时候,狠狠地拒绝了罗不古,并且把他丢出窗。 这两个变数,成了罗不古最大的阻碍。 「其实,你要藏宝图,只要说一声,就可以了,又何必弄出这么多事情来。」另一声幽幽叹息,从道观外边慢慢地传了进来,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转了过去。 俊朗的眉眼,挺拔的身姿,略有些苍白的脸色,那是段今生的父亲,段天漠。他的手上,执著一卷薄薄的羊皮纸。听他的话语,那卷薄薄的丰皮纸应该就是那罗不古费劲心思想要的什么藏宝图了吧。 「华阳,快,快夺过来。」果然,被拎在寒文止手上的罗不古大叫了一声。 廊檐下的妖美道人也确实动了,扑向段天漠。就在那白生生的手要碰到那卷羊皮纸的时候,一直站在院子里,与段今生手牵着手的寒惊秋也动了动,身子一动,轻轻地挡在了段天漠身前,适时地挡住了华阳子的手。 虽然是粗布衣衫,可是,玉肌仙骨,温润如玉的气质却没有受到一点影响,一阵风吹过,将他的衣衫吹得随风飘摇,使得他温润的脸若隐若现,看起来仿若谪仙一般,不染纤尘。 「滚开!」华阳子看着那俊美的容颜,眼神里带着一抹嫉妒,他见不得有人长得比他好看。更重要的是,他一定要得到那卷羊皮纸。这样,他会得到一笔宝藏,足以让他和杜重九一生不愁的宝藏。 寒惊秋看着华阳子妖娆眼眸里的阴冷,再看了看那邪气笑着的杜重九,在心底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抱歉。」 伸手一动,将那个妖娆的道人拉开,远离那执著羊皮卷的段天漠,身影一跃,飘落在幽静的道观正中间,清润的眼眸望了一眼所有的人,衣衫开始无风自动。 华阳子笑了笑,他退后一步,道袍也仿佛随风舞动一样,散了开来。华阳子为人古怪,行世惊世骇俗,宽松的道袍下竟然不着一缕,这样一动,就露出了那大半个白皙的身体,也将那白皙皮肤上印着的点点红痕落入了寒惊秋的眼里,让寒惊秋的脸红了。那是肌肤相亲的痕迹,让他想起了他与段今生之间的事情。 就在寒惊秋脸红的那一瞬间,华阳子的身体飞快地动了,他白皙的臂,恍如一条飞跃的灵蛇,又狠又快又准又稳地往寒惊秋那张淡红的脸上招呼去。呼啸的劲风,仿佛是妇人悲伤的哭泣,又仿佛是夜枭的惊叫,听起来十分刺耳。 寒惊秋看着招呼过来的手,叹了一口气。华阳子似乎很不喜欢自己的脸呢!感慨归感慨,那凌厉的劲风过来的时候,寒惊秋却一点也不敢怠慢。那凌厉的劲风是往自己的脸上招呼的,所以他不能往上跃,因为往上的话,劲风会落在他的身上,只要被击中,即使不受伤,他也失了先机。 即然不能向上,那就往下吧。寒惊秋在那道劲风往他扑来的时候,他往后一翻,身体折了下去,看着那白生生的掌影贴着他的眼睛一闪而过,脸颊上隐隐生疼让他明白这一掌的力道。 掌风刚过,华阳子的腿已经劈了过来。毫无章法,没有任何的招式,只是简简单单的一腿,却带着比手掌更重的杀机。 寒惊秋的身体还没有站起来,这毫无章法,毫无顺序的一腿却带着致命的杀机,他根本没有办法站起身来,所以他没有办法避开这一腿,只要他避不开这一腿,他就必输无疑。而且与掌风相较,并没有很凌厉的腿风,却隐藏着凶险。如果寒惊秋避不开,他不止会输而且会没命。 但是寒惊秋还是避开了,他的手轻轻地撑在了地上,修长的身体因为这一撑的力量,移了一尺,足尖轻点,修长的身影飘然地立在段今生的身边。粗布的衣衫,干干净净的,依旧不染纤尘,看起来超凡脱俗。 华阳子微眯着眼眸,看着那个清冷出尘的清俊男子,开始想着,明明是商贾出身的寒家少爷,却拥有这么高的身手。能够避开他这一掌一腿的人,江湖上很少有。更没有人能够看着他的身体,避开他的攻击。但是眼前的人不但避开了,而且避得一点也不狼狈。 「你究竟是谁?」华阳子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疑惑,不可能是江淮寒家的子孙,因为,寒家是商贾人家,寒家人怎么会有这么高的武功? 寒惊秋笑了,清俊的容颜,因为这抹笑容而显得更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情,在阳光下自有一种剔透的美丽:「在下寒惊秋。」 华阳子看着这样的笑容,心里忽然有着深深的不安,他转过头,看着身后那个有着一双桃花眼的男子,看着那双邪气的桃花眼里的神情,他的心微微地沉了沉,眉头皱了起来,重九喜欢美人。而眼前的这个人,绝对是美人。 张开眼眸,华阳子的脸色很冷,他又动了,这一次,他的掌心里多了一柄剑,一柄柔若蚕丝的剑,在阳光下折射着幽幽的光泽。 寒惊秋没有看清楚华阳子是怎么拿出他的剑的,也不清楚那只有一件道袍里身的妖娆人儿的剑放在哪,但是他下意识地一凛,因为,华阳子身上有一股杀气。 他能避得过吗? 寒惊秋看着那拈起的剑诀,和在空中散落的朵朵剑花,神情开始渐渐凝重。 他不是江湖人,他从来没有和别人对过阵,他不清楚自己能不能避过这样的华阳子。 那凌厉的剑风,很快地到了面前,寒惊秋有点紧张,清俊的脸上开始往下滴汗。 眼看着寒惊秋就要被那吐着耀眼的摄魂光芒的剑夺去性命,一道劲风破空而来。华阳子抬起眼睛,看着那被当作暗器扔过来的圆胖男人,狠狠地收回了手中的剑,转手一提,接过了那个男人。他的叔父,罗不古。 眼眸一冷,华阳子将罗不古放在地上,看着那一身白的绝代美人,那张与寒惊秋一模一样的脸,让他眯了眯眼。 「想断我寒家的血脉,你还太嫩了点。」一身白的人,冷冷地笑了笑,衣衫轻挥,冷冽的真气,铺天盖地的往那一身道袍的妖美道人扑了去。 空气中,道道劲风呼啸而过,所到之处墙断瓦碎。 华阳子节节败退,却还是有些还手之力。但显然,他不是功力深厚的寒文止的对手,眼看着就显出了败象。 寒文止手掌一动,击向了华阳子的天灵盖,就在这个时候。屋檐下的杜重九动了动,身形跃入了两人的战局之中。 情景立刻有些不同起来。 华阳子的掌和杜重九的拳,虎虎生风地往寒文止身上招呼着。这一下,变成了寒文止节节败退。 段今生皱了皱眉,看了看院子,身子一转,却向一边被华阳子随手抛下的罗不古走了过去。那个蜷缩成一团的男人满脸骇然,让段今生看了很是讨厌。 「罗大人,你还想要那藏宝图吗?」段今生的眼睛里有着一抹狡黠的算计。 罗不古害怕的眼睛看着不远处段天漠的手上拿着的羊皮卷,露出一抹贪婪的表情。 段今生冷笑了一声,转身走向了父亲,在段天漠的身前站定:「爹,可以把那藏宝图给我吗?」 段天漠愣了愣,手一转,却将手上的东西递给了他,并不问他要拿来做什么。段今生拿了羊皮卷,放在罗不古的面前,俊美的脸庞上带着淡淡的笑:「你瞧,这羊皮卷就在这里。你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拿到。」 罗不古张大了眼睛,看着那近在咫尺的羊皮卷,想要伸出手去拿,可惜他全身都被寒文止用树藤绑了起来,根本就动弹不得,只能拼着命抬头去咬那被白皙手指捏着的羊皮卷,希望能够咬到。 段今生看着罗不古拼命的样子,眼神冷了一冷,受了伤的右手伸入怀里,取出了火石,在罗不古惊惶的眼神注视下,慢慢地点着了那极难点的羊皮卷。 「不,不要……」 手一松,段今生看着罗不古拼了命地扑向那点着了的羊皮卷,伸手一动,将罗不古拉住,让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卷羊皮卷烧成了灰烬,眼睛里透出的绝望,让段今生有些无奈。 「你干了什么?你干了什么?」罗不古怔怔地看着那块灰烬,嘴里喃喃地念叨着。 段今生冷冷地道: 「这东西,从一开始就不该留下。段寒两家的先祖若不是存有私心,为了天下苍生,早该把这东西毁掉。」 仿佛是应承着他的这句话,耳边响起了震天的轰响,段今生眼睛一闪,就看到一身道袍的妖美道人脸色苍白唇角带血的落在了杜重九身边。还来不及反应,他就觉得自己被人提了起来,侧眸一瞧,拎着自己的正是那妖美的道人。 「放开他!」 低声的惊呼,从段天漠和一直注视着段今生的寒惊秋嘴里喊了出来,也让那一身白衣的寒文止感到懊恼,竟然没有提防到华阳子会拿了段今生。 「我的武功不如你,他在我的手上,你若是不放了我们,我就让他们随着我在黄泉路上走。」阴冷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隐约还有一阵轻咳,华阳子似乎受了不轻的伤。 寒文止冷冽的眉,静静地看着那脸色苍白的道人,冷哼了一声:「他是段家人,你不知道寒家与段家决裂已经有三十年,你要杀他,与我何干。」 华阳子看着那双冰冷的眼眸以及微微提起的手掌,心里禁不住一寒,握住段今生喉咙的手禁不住更加用力:「他说的是真的吗?」 喉咙被手指紧紧地扣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喘息,段今生看着那双沉静的眼眸,咳了一声:「那、那……个,自……然……」 「他即然不在乎你的生死……」妖娆的眼眸带着阴寒,冷冷地睨着段今生,手掌上的力量更重了,「那么,你就先行一步吧!」 「好,华阳,杀了他。」倒在一边的杜重九被寒文止一掌击中了胸口,气血翻涌,看着段今生被扣在华阳手上,脸色涨得通红,只要华阳一个用力,段今生就要命赴黄泉,脸上却露出一抹笑来。 「多话!」冷冷地睨了一眼杜重九,华阳子有些害怕地看着那个一身白的寒文止。这个人的武功太可怕了,想不到,寒家人竟然有那么厉害的武功。 「你尽管下手好了。」寒文止看着华阳子惊疑不定的眼神,更加气定神闲,竟然在院子里找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冰冷的眸子冷冷地看着他们。 这个寒文止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骑虎难下的华阳子,看手上的这个人没有什么用处,这叫寒文止,武功又高的出奇的人,出手处处狠厉,显然是不想给他生路。如果一定要死,那么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好,那就让你先行一步吧。」华阳子狞笑了一声,手上一用力,就要捏碎手上那人的喉咙,正在这时,那一身白的人,唇角露出了一抹笑容,那抹美丽的笑容,犹如冰雪消融,春光初现,让那一身冰寒的气息化作无形。 第九章 他为什么笑? 华阳子愣了愣,却在下一刻就知道了为什么,因为,倒在地上的杜重九动了。跳起的身子站定之后,修长的手轻轻在他的手指上一点,一股强劲的内力就将他的手震了开来,然后那瘦弱的身形一转,对着他的胸口就是一掌,将他的人震了开来。 华阳子与寒文止对战的时候,就已经受了伤,这一掌,将他击退了好几步,而他手上捏着的段今生也在这一瞬间脱手,被那人救了出去,吃力地站起身,华阳子恨恨地看着那个带着淡淡笑容的杜重九,一字一句地道:「你,这是做什么?」 段今生感受着那指尖慢慢地陷入喉咙,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了下来。慢慢地闭上眼眸,准备迎接死亡,却在瞬间,感觉到身体被拉了开来。他张开眼睛,看着挡在他身前瘦瘦高高的身影,那是…… 杜重九。 段今生轻笑了一声,杜重九果然还是念着兄弟亲情的,更何况他又知道当年的杜家灭门并不是段家所为,更不会怨恨段家。 「只是因为他是你大哥?」华阳子看着那张淡淡笑着的容颜,再看看地上状若疯狂的罗不古,脸色惨然,喃喃地低语道,「所以你就害我?」 杜重九皱了皱眉,并不答话。眼神冷冷地凝视着那在地上翻滚的罗不古,冷哼一声,低语道:「他是我的灭族仇人。你说我会怎么做?」 原来如此…… 「哈哈哈。」华阳子笑了笑,「好,好,好,好!」 他连叫了几声好,再次抬起眼眸,看着那因为他这几声好而脸色微变的杜重九,忽地对他嫣然一笑,对着他招了招手:「杜重九,如果不是碰见你,我不可能败得一败涂地。我如今身受重伤,命不久矣,我也不怨你。你过来,我再亲亲你……」 杜重九看着那脸色苍白,却笑意盈盈的华阳子,脸色微微地变了变,他深知华阳子的个性,他绝对不甘心这么死去,正如他所说的,临死也要找一个垫背。只要他走过去,他就会被华阳子一掌劈死。 「重九,你忘了我们是怎么在一起的吗?」看杜重九没有靠近他,华阳子也不恼,脸上的笑容更甜了,「五年前,是你救了我。你忘了吗?」 杜重九看着那笑意盈盈的容颜,不禁有些出神。华阳子容颜妖美,这般笑起来更显得诱人。五年前,他救下了身受重伤的华阳子,为他治好伤,也让华阳子成为了他的情人。 「你忘了我们第一次在一起吗?」华阳子苍白的容颜流露出一抹淡淡的羞红,「你说我的身子美妙无双,任何的女人都比不上……我说你勇猛无双,令我沉醉。我们在一起,十分快乐……重九,你忘了吗?」 羞赧的声音,带着情欲的气息,让所有的人禁不住都涨红了脸。 杜重九愣了愣,想起了那美妙的躯体…… 看到了杜重九的犹豫,华阳子的声音更柔媚了:「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重九,你过来,过来让我看看你。」 一日夫妻百日恩…… 杜重九叹了一口气,一日夫妻百日恩。他与华阳子做的又何止是一夜夫妻。心里作了一番计算,杜重九抬起头看着那美丽妖娆的容颜,看着那双柔媚勾魂的眼眸,他笑了笑。 这个世上,他的亲人也只有段今生一个。可是,恨了段今生好几年,他与这个一半血缘上的兄长却并不亲近。说起来,倒是华阳子亲近一些,知冷知热的,平时又对他极好,以后少了华阳子的陪伴,这个人世间,实在是有些寂寞呢…… 罢了,罢了。 即使华阳子叫他过去只是为了杀了他,他也不会犹豫。 「大哥,记得为杜家满门讨个说法。」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杜重九头也不回地走向了那个对他浅浅笑着的华阳子。双眸对着那双邪气的眼眸,看着那眼眸里的惊喜,心里也泛起一抹柔软。华阳…… 看着杜重九慢慢地走向那个眼眸里带着邪气的妖美道人,段今生心里暗叫了一声不妙,有心想要叫住他,却哪里比得过华阳子出手的速度,电光火石间,华阳子已经将那杜重九抓在手上,白皙的手掌狠狠地落在了杜重九的胸口,看着那杜重九带着一脸淡然地笑吐出大片鲜血,段今生叹了一口气。 「重九,我一向不喜欢冷清,到了阴间,我再陪你……」妖美的眼瞳看着那连反抗也没有就倒下去的杜重九,他笑了笑,抬起眼瞪了一眼段今生,眼眸里的阴森和诡异让段今生禁不住浑身一寒,却只见他抬起手,又狠,又准地落在天灵盖上。 一切的变故发生得太突然,让所有的人都措手不及,根本来不及去救。 段今生站在华阳子和杜重九的面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重九其实可以避开华阳子的,却没有避开。想来他是心甘情愿被华阳子杀死的。 只是…… 终究觉得有些遗憾,毕竟,他还是他的亲人。 正感慨的时候,意外发生了。一直站在廊檐下默不作响的道童忽然冲了出来,一声不吭地向段今生发动了攻击。 因为变故实在太多,所以多数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就连这里武功最高的寒文止也有些呆愣。眼看着段今生就要被那道童打倒在地,寒惊秋的心都要跳出喉咙口了。唯一看起来镇定自若的,恐怕就是那俊朗的段天漠了。 说时迟,那时快,段今生的足尖一点地上,整个人跳了起来。轻盈的身形在空中展开,仿佛大鹏展翅,轻易地躲过了道童的攻击。然后,灵巧的手在道童身上数处穴道快速地落下。 看着那灵巧的手势,寒惊秋觉得十分眼熟,仔细想了想,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久得他到现在才想起来。 在玉石斋里,他并不是第一次见段今生。 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他在自己的房里修练内功心法。因为师父教的武功十分霸道,所以他是赤身裸体地在浴桶里修习,以水压制火性,避免他走火入魔。就在那个时候,一身黑衣的小男孩闯了进来。 明明是一个年纪看起来比他小的孩子,可是却有着十分凌厉的气势,从来没有见过外人的寒惊秋对于那个相貌俊秀的小男孩自然很是好奇,所以瞒过了父亲,将他留在身边。 两人同吃同住一起练武,好得就像是一个人似的。两个人所学不同,有些时候,寒惊秋会把自己从师父那里学到的东西,教给那个男孩儿,有些时候,那个男孩儿也会把自己所学的教给他。而他们两个也会一起琢磨一些新的武功。虽然大部分的功夫都被师父说是华而不实的无用功夫,但里面也总有那么一两套是被师父赞赏的。 那里面,就包括那套点穴手。 只有他们两个人会的点穴手法。 「是他。」寒惊秋眼神复杂地看着那个身形挺拔的男子,暗自苦笑了一声。段今生就是那个男孩儿。 原来,一直以来都是他自作多情了。段今生根本就不需要他的保护,他一直都对所有的事情胸有成竹,早有谋算。甚至,他的手也是…… 看着那虽然有些笨拙,但却还能灵动的右手,寒惊秋想起那一日的情形,那一日,段今生因为韩七的一个推搡而摔倒,使得手折伤,现在看起来,身形灵动,武功极高的段今生是怎么也不可能会因为韩七一个不含内力的推搡而摔倒。即使会摔倒,也不可能严重到伤了手。他还傻傻地给他送寒玉膏去。 心里的苦涩淡淡地涌到了喉底,寒惊秋的眼眸静静地看着那道童灵巧的身形与段今生修长的身影缠成一团。呼啸的劲风不时地刮过脸颊,让他隐隐作痛。却比不过他心里的痛。 段今生一直在骗他! 心里仿佛是在滴血,可是眼睛却依旧不舍地看着那两个缠斗在一起的人,看到道童的手掌击中段今生,寒惊秋的心就禁不住一阵急跳。看着段今生气定神闲的飞速闪过,一点也没有受伤的样子。 一声震天的巨响,那年纪小小的道童嘴角含血地退了下来,一双阴狠的眼睛狠狠地瞪了一眼所有的人,然后一把抱起了倒在地上的妖美道人,飞快地消失在道观里。 一切,归于平静。院子里静得连所有人的呼吸都能够听得清清楚楚。 段今生转过身,看了所有的人一眼,最后对上了那双清澈温润的眼眸,只见那双眼睛缓缓地避了开去,暗自皱了皱眉,举步向前走了两步,轻轻地拉住了那人的手,柔声唤了一声:「惊秋。」 寒惊秋微微一愣,抬眼看着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苦涩地笑了笑,缓缓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段公子,我与你似乎并不相熟,还是称我一声寒少爷吧……」 哑然地看着那一抹修长的身影缓缓地走向一身白衫的寒文止,然后看着他们渐渐地消失在视线里,段今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不追去?」轻悄靠近的段天漠缓缓地走了过来,低声问道。 「爹,你可还记得十年前,我不见的那段时日吗?」段今生垂首看着那因为羊皮卷被烧毁而大受打击,因此有些痴傻的罗不古,脸上的表情带着一抹温柔。 「十年前?」段天漠沉吟了片刻,脸上露出了一抹疑惑,「那个时候,你虽然不见了一个月,但是经常有信捎回来。但是我们都不知道你去了哪里……」 「那个时候,我在寒家呢。」段今生轻轻地笑了笑,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一段时光,想起了那一天因为急着抓那只凶悍的飞鹰,因此掉进寒家的后院,却也因此遇到了那个让他牵挂了十年的人。 玉石斋里看到那个温润的人,他就认出了他是十年前那个漂亮的娃儿。只是…… 眼眸看着罗不古,段今生提起那被绑成一团的人,扫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杜重九,轻声道:「爹,重九说要我为杜家讨个说法,我去知府衙门将这件事做个了断,重九就麻烦您了。」 「我会把他的后事办得风风光光的。」段天漠看着那张与儿子有着五六分相似的脸,眼睛里显出了几分疲惫。 沉默了片刻,段今生摇了摇头:「爹,不必将重九下葬,您只需将重九换身干净的衣服,然后再将他放在这道观里。」 眼睛对上段天漠讶异的眼神,段今生轻笑了一声:「那道人临死也要与重九在一起,那道童一定会回来带重九的。重九即然甘愿放下一切赴死,一定是十分喜欢那道人。我们不如成全他们吧。生同衾,死同穴,这是他们的心愿。」 看着那淡笑提人远去的身影,段天漠俊朗的脸上缓缓地流露出一抹深思。 生同衾,死同穴吗? 三十年前,如果他能够果断些,恐怕,就不会有那么多恩怨了吧? *** 「爹,一切都了断了吗?」寒惊秋拾级而下,青翠的山林里,鸟儿清脆的啼叫声,清幽而婉转,煞是好听。 寒文止愣了愣,不解这一问是什么意思。 「一切看起来都好像水落石出了,可是为什么秋儿总觉得眼前还是一团迷雾?」寒惊秋抬起眼眸,看着那临风而立的父亲,山风吹过,那一袭白衣衬得他如仙人下凡,丝毫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你还有什么不明白?」寒文止的脸上露出一抹奇怪的表情。 「为什么您会突然出现在道观里?段寒两家又是为了什么绝裂?」寒惊秋认真地看着那张脸庞,看着随着自己一个字一个字出口而慢慢冷凝的脸色,心里明白,果然有些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为了什么? 寒文止看着那张与自己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容颜,微微地笑了一笑,眼神却有些飘缈。为了什么? 那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呢……可是,现在想起来,却好像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天一样。 「段寒两家自从来到这江淮城,就是世代交好。百余年的时间里,两家曾经两次结为姻亲,感情一直极好。四十五年前,段寒两家的夫人同时有了身孕,两位夫人私交甚笃,相约若是一儿一女,就结为亲家。」寒文止的声音微微停顿了一下,冰艳的脸庞上显出一抹怅然的神情,「只可惜,两家生的都是儿子。」 寒惊秋看着父亲那冰艳的脸庞上怅然的神情,心里泛起一抹微妙的感觉。 「虽然结不成亲家,两家的感情却依旧很好。两个儿子更是从小一起长大。同吃同住,同出同入。」寒文止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两家的长辈乐见晚辈交好,却从来没有想过,两个小辈的感情早就已经不是他们想象中的兄弟之情。」 寒惊秋微愣地张大了清润的眼眸,心里忽然明白过来。爹与那俊朗的段家家主竟然是…… 「我与段天漠从小一起长大,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眼睛里就只有彼此。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在一起,分开一会也像是生离死别。」在山涧的一边,寻了一块石壁坐下,寒文止的脸上露出一抹甜蜜的表情,「十五岁那一年,我爹在外面救了一个书生回来。那个上京赴考的书生因为遇到了山贼,所有行李都被抢盗一空,险些饿死。后来书生为了报答我爹就留了下来,做了一个账房。那书生为人机灵,在外又有些阅历,所以,做事很得家里人的喜欢。连我也经常去找他,听他说些外边的奇闻佚事,因此还惹得天漠时常生气。」 看着那敛去了冰艳的气息,满身甜蜜的人,寒惊秋的心里忽然想起了段今生,那张俊俏的脸庞,那双勾人的桃花眼,心里禁不住也是有些痴了。只是,心底却是隐隐地有些痛,仔细想起来,爹与段家家主还曾有过那般甜蜜的往事,而他与段今生之间又有些什么呢?他与段今生看起来,与陌路人有什么两样呢?所有的牵连,不过是那一个青玉卧牛扯出来的祸事…… 「后来又是怎么一回事?」虽然不忍打断回忆往事的父亲,可是寒惊秋却十分想知道后来的事情,禁不住开口询问。 甜蜜的神情化为一抹浓浓的悲伤,寒文止叹了一口气:「想不到我爹纵横商场数十年,也会有看走眼的时候。那书生竟然是个暗藏祸心的人。他无意间得知寒家藏有一份藏宝图,因此起了贪念。他的阅历比我们丰富,早就看出我与段天漠之间的情意,就找了个机会,将我们的事情捅了出来。段寒两家为了保守藏宝图的秘密,百余年来都是血脉单传。我与段天漠两个相好,段寒两家就要绝后。这是长辈们的大忌讳,所以,这事一揭开,两家就乱了套。那书生就趁此机会将藏宝图偷了去。」 「爷爷就不曾派人去追吗?」寒惊秋听得出神,禁不住讷讷地问道。 「因为,那个时候,我与段天漠相约私奔,他们根本就无暇顾及那半张藏宝图。」寒文止姣美的脸颊微红,显出几分娇美的神情,只是稍纵即逝,脸上又回复了冷漠,「我们出江淮不过三百里,就被两家追了回来。后来,段夫人病重,段天漠终究还是抵挡不住,娶了妻子。我心灰意冷之下,也就在我爹的安排之下与你娘成了亲。」 寒文止几句话娓娓道来,寒惊秋却能够明白,那话语里隐藏了多少的过往,轻叹了一声恍然道:「那书生就是罗不古?」 「我会来到这道观,是因为段天漠来玉石斋找我。这三十年来,我们遵守对两家长辈的约定,一直避不见面。想不到是因为你们两个破了相互的约定。」寒文止凝视着缓缓流动的山涧,平静了心绪,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抬起眼睛,直直地注视着寒惊秋,沉声道,「惊秋,你告诉爹。你是不是喜欢段今生?」 寒惊秋想起那张俊美的脸庞,又想起了那道观里灵动的身形,心里一片苦涩。即使段今生一直在隐瞒他真相,可是现在想起他来,却依旧是担心多于怨恨。这样想来,他是喜欢段今生的。可是,究竟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呢? 是十年前的两小无猜?是玉石斋里的惊鸿一瞥?是段府大厅里的四目相交?是天绣坊总号被烧的废墟上的寥寥数语?是拢翠园里因为无心而伤了段今生的手,盈满的无限愧疚?是醉月楼里相对独处,浅笑相谈?是道观里的肌肤相亲? 他以为,他与段今生并无多少可以回想的,可是这一刻,却有许多场景历历在目。 原来,短短的时日里,他与段今生竟然不知不觉地共同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 「你是喜欢段今生的。」寒文止看着那惊疑不定的神情,轻叹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了那只大的青玉卧牛,眼神里带着肯定。 默默地在石壁的另一边坐下,寒惊秋苦笑道:「我喜欢他又如何?他并不喜欢我……」 「段今生不喜欢你?」寒惊秋讶异地抬起了眼睛,看着那清润脸庞上痛苦的神情,无奈地摇了摇头,「很多事情并不如表面所看到的。当年,段天漠成亲,并不是他负我在先。当年两家人把我们关了起来,互相不能见面。为了缓和情势,他假意答应成婚,然后再寻个机会逃出来找我。可是,我却不知道他的想法,一听到他成亲的消息,就气得立刻答应了爹安排的婚事。如果我肯再等他一阵子,一切就完全两样了。秋儿,爹不会因为香火的传承而去阻碍你。很多事情是表面上看不到的,段今生未必不喜欢你。如果,你确定段今生不喜欢你,那么,你再去放弃也不迟。」 寒惊伙愣愣地看着寒文止,眼眸里是满满的困惑。白皙的手,将泛着盈盈流光的青玉卧牛缓缓地递了过来。 「段家的青玉卧牛还在玉石斋。他心中有没有你,就看他对那只青玉卧牛是怎么处置了。」寒文止看着儿子接过那只青玉卧牛,起身拂了拂衣襟,然后身形一动,雪白的身影,消失在了清幽的山林里。 青玉卧牛…… 涂了药汁的纤细手指,缓缓地抚摸着那滑润的线条,心里忐忑不安,嘴角却盈起了浅浅的弧度。 段今生,你会怎么处置那只青玉卧牛呢? 第十章 夏日,秋日,冬日,春日。 不知不觉中,又是一个夏日在秋日的凉爽里,渐渐远去了。街上的行人,在日正当中的时候,也不会躲在阴凉的地方不肯出门了。 柳树下的茶寮,还是每日熬着一大锅的凉茶,只是,喝得人少了。不过,平日喝茶的人倒是多了起来。茶寮的老板还请了一个说书先生,在里面说书,引得不少客人来喝茶。 豆子在坐了不少人的茶寮里忙碌着,终于得了一个空,他在门口的地方,找了一个板凳,坐着歇会气,看到了一辆马车,从茶寮门前驶了过去。他认得那辆马车。那是段家少爷的马车。 这段日子以来,段家少爷的马车,每一天都会在这条街上走过。然后过了大约三个时辰后,马车会再次经过茶寮,消失在之前来的那一个方向。 每一天都是如此。 每一天,豆子看着那辆马车经过,都禁不住会好奇,那段家少爷如此风雨无阻地在这条街上行走,去的是哪个地方?到了那个地方,做的又是什么?见的又是什么人…… 每一天,如此重复。 段今生每一天去的是哪个地方?到了那个地方,做的又是什么?见的又是什么人…… 「少爷,您瞧,这楼盖得怎么样?」段北指着那平地而起的一幢楼,精灵的小脸上有着满满的得意。一年前,段家的天绣坊总号被烧毁,后来所有的事情,段今生都交给贴身的小厮段北来处置,也就是说,这幢小楼几乎都是段北一手经办,所以,他小小的得意也是理所当然的。 「嗯。」轻轻应了一声,段今生的眼眸看着那幢小楼,那是一幢三层的小楼,廊檐翘楚,精致典雅而又不失庄重。这是天绣坊新建的总号。 天绣坊是织造坊,无数精巧,巧夺天工的布匹在这里被那些巧手的师父们织出来,而这些巧手的师父们通常有一些不传之秘,所以,他们不会把自己的技艺展现出来。所以,织造坊不需要店面。 天绣坊的总号却有些例外。 天绣坊的总号是段家的起家根本,所以是前店后铺,前面卖的是布,后面是师父们织布的地方。原有的天绣坊总号烧毁了,一定要重建,而格局也就一直沿用了原来的。 段今生站在小楼前,看着那小楼后翠绿的树荫,隐约可见里面成片的屋宇,那一片屋宇是他新建的段家宅院。 那里…… 淡淡地笑了笑,他对着张着期待的眼眸看着他的段北,柔声道:「很好,段北,你做得很好。」 「谢少爷夸奖。」听到段今生的夸奖,段北终究是小孩儿心性,圆润的脸庞立刻眉飞色舞起来,只是他又开心不了多少时间,似乎想起了什么,精灵的脸庞立刻暗了下来,「少爷……」 「嗯?」段今生听着那有些犹豫的声音,禁不住低下了头,看着那可爱的脸庞上的愁苦,「怎么了?」 「少爷,建总号超了两万两,这个……」段北的脸上有着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和段今生解释。段今生对于府中银两的进出,一向严格,所以,总号超支,段北心里有些忐忑:「原本这银子是不会超的。可是,少爷后面要建宅子,光是买这地面,就花了不少的银子……」 「没关系,你能将那么多铺子多出来的开支压在两万两,已经是不小的本事了。」段今生低声笑了笑,看着段北终于松了一口气,桃花眼一转,转向了街的对面。 对面的街上,同样也有一幢小楼,与天绣坊的大气相比,那幢小楼则是古朴而精致,自有一派风韵。 微微地眯起桃花眼,看着那幢没有招牌的小楼,段今生想着那小楼里现在有多少客人?里面有多少好东西?有多少客人买了东西?有多少客人买了中意的东西?有多少客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段北看着段今生站在那里出了神,禁不住轻轻地吐了吐舌头。少爷又在发愣了。自少爷把在天绣坊的总号新址定在这条街上,然后选定时日开工之后,少爷每一天都会来这工地上,每一天也不看着工人们干活,只是站在一个可以看见对面小楼的位置,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一看,就是好几个时辰。 每一天,都是这样。 对面的那幢小楼是哪里,整个江淮的人都知道,段北自然也不会例外。 那是玉石斋的总号。 玉石斋是寒家的产业,但是,那里面不一定会有寒少爷在啊? 每当段北看到少爷站在那里愣愣地看着对面的那幢小楼,心里就会禁不住这样嘀咕。可是,他又不敢在少爷面前说什么,只能闷在心里,只是这样看着少爷每天在这里耗上几个时辰,不管刮风下雨,都不曾间断过,让段北的心里总觉得酸酸的。 为什么少爷不去找寒家少爷呢? 是少爷心里觉得愧疚吗? 少爷与寒家少爷的事情,别人或许不清楚,但是他段北却是略知一二。去年的时候,少爷在玉石斋买了一件玉饰,然而那件玉饰却关系着几条人命,寒家少爷怕段家被连累,所以易容到了段家保护少爷。可是没有想到少爷对于一切早就胸有成竹,寒家少爷也因为少爷的隐瞒而恼怒,从此不再出现。 虽然事情的来龙去脉他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有些事情他也弄不明白,就像少爷为什么会早就知道一切他就搞不清楚,但是,寒家少爷因此而生气,是不争的事实。少爷是因为这个心里觉得愧疚吧? 可是,寒家少爷不也骗了少爷吗?一想起那个做事情总是出错,长得又不怎么样的韩七竟然是那个寒家少爷,段北就觉得两腿发软。 真是看不出来啊! 那个寒家少爷可长得真是俊哪! 想起有一次在工地上,偶然见到寒家少爷出来,那一身青衣的温润青年,段北就禁不住有些痴了。 「流口水了。」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调笑,让段北从深思中回过神来。 赶紧地伸手抹了抹嘴,段北一抬头,看着少爷又出了神,心思又不住闹腾开了。想起来,韩七是寒少爷也是有迹可循的吧?他是寒家的大少爷呢,他又怎么可能会做什么种花,煎药等等的杂活呢? 为什么没有看出来呢?真想不到人的脸也会变成另外的样子呢?想起韩七那张脸神情逼真,会笑会恼会羞会愁,段北就禁不住出神,究竟是什么样神奇的方法,可以让人变成另外一个人,而且活灵活现的,没有人看出来呢?他也好想学呢…… 眼眸一转,看着少爷望着对面小楼的神情,段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少爷每天站在这里,是不是就是想知道寒少爷好不好呢? 天绣坊和玉石斋就隔着这么一条街,为什么少爷不过去问一声呢?只要两个人把话说开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吧? 「段北,选个吉日,把天绣坊的招牌给挂上了。知道总号的招牌是什么样的吗?」转回头,段今生看着段北,看着段北点头,他抬眼看了看对面的小楼,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身上了马车,慢慢地远去。 *** 站在门边,看着那辆马车带着辚辚的车轮声远去,孟星海抬眼看了看一边柜台上摆放着的沙漏,不多不少,整好三个时辰。 放下手上的笔,拿起了柜台上的账本,他慢慢地穿过小楼,往后院走去。 走到那一幢幽静的小楼前,他轻轻地扣了把门。 「进来。」冷冽的声音,从门里飘了出来。 孟星海推开门,看着那坐在小楼厅里一身白的美人,弯下腰,恭敬地道:「老爷。」 寒文止抬起眼眸,看着自打孟星海扣门,就默不做声地坐到一边去的人,对着那进来的孟星海点了点头。 「老爷,这是今天的账本。」孟星海将手上的账本递了上去,看着那绝美的人懒懒地接过,然后随意地翻着。 账本每一天都会拿过来,上面的东西一天不会多出很多,寒文止翻着那本账本,仿佛是不经意间地低声询问着:「今天有什么趣事吗?」 孟星海皱了皱眉头,微侧了眼眸看着那一边的人微微地望向了自己,他的头禁不住就低得更低了:「今天店里没有什么客人,也没有什么有趣的事,倒是对面有些热闹。天绣坊已经建得差不多了,我今天看到他们把一些织布机搬进去了,还有很多的料子什么,我看里面都弄得差不多了,就差把天绣坊的招牌给挂上去了。」 「是吗?天绣坊总号也造了一年多了,也该是建好的时候了。」寒文止看着身边的人侧着耳朵凝神倾听的模样,禁不住心里暗自好笑。他不是一个爱笑的人,可是,看着那想听欲听的样子,他终究还是忍不住淡淡地笑了笑,「那么,段家的主事……」 「段少爷来了。他每天都很准时地来天绣坊总号,然后呆了三个时辰,刚刚走,如果在小楼的窗户外看过去,还能够看到马车的影子……」孟星海看着那抹青影嗖的一声消失,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老爷,少爷的轻功,似乎精进了不少。」 寒文止笑了笑,对着孟星海摆了摆手,示意他下去,然后他慢慢地走上了楼。 楼上,摇晃的竹帘里,被推开的窗户边,坐着一身青衫的清俊人儿,清润的眼眸静静地看着远处。 撩开那摇摆的竹帘,寒文止看着那带着些许失望的眼眸,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秋儿,想要看他,每天走出玉石斋,你就可以看到他,又何苦在这里看一个马车的背影?你还在恼他骗你?或者是觉得他心里没有你?」 「他骗我,也是因为不想被人发现,抢了先机。他心中……这一年来,他每一天都在那街上看着,我早就明白他心里有我。」寒惊秋垂落了眼睑,清俊的脸庞上带着一抹抑郁。 寒文止摇了摇头:「那你又为什么不肯见他?每天偷偷摸摸地在这里看着?」 「我只是恼他不肯拉下脸来向我赔不是。」清俊的脸上有几分恼怒,寒惊秋的语气也有几分僵冷。 寒文止叹了一口气,伸出手轻抚着那清俊的脸庞:「秋儿,爹不想你伤心,更不想你后悔。去找他吧……又何必为了这面子问题错过了一生的至爱?秋儿,爹曾经受过的痛,不想你再受……」 「爹,我怕,是我在自作多情……」寒清秋垂落了长长的眼睫,将那双清润的眼眸轻轻遮住。拉不下面子,只是借口,其实,他还是担心自己会错了段今生的心意。 寒文止长叹了一声,他俯下身,在那白皙的耳边轻柔地说了几句,看着那受惊猛然抬起的清俊脸庞染上红晕,他禁不住笑了…… 眼眸望着窗外清澈的天空,寒文止在心底轻轻地叹了一声。他已经错过了,虽然,他并不希望惊秋去找段今生,因为,那样寒家的血脉就断了…… 只是,他又不想惊秋那么难受。惊秋是真的很喜欢段今生呢!断了血脉又怎么样呢? 他垂下眼眸,看着自己那一头白了的长发,寒家已经有一个一夜白发的人,又何必再多一个…… *** 月色如银,将段家的宅院照得仿佛披上了一件银纱。 段今生坐在拢翠园的那片小小花圃里,抬首看着夜空里的银亮月盘,鼻尖嗅着花圃里绽放的幽幽暗香,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一眨眼过去一年多了。 想不到一眨眼就过去一年多了。 将罗不古送到府衙,把杜重九和那妖道的后事办好,然后将段府的一切事情都整理好,到现在,一年的时间转瞬即过。但是最应该做的事情他却没有做。 段今生涩然地笑了笑,从离开道观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寒惊秋。 只要走过那条街,他就可以走进玉石斋,去问那里的掌柜寒惊秋的一切近况。这也是他将天绣坊总号选在玉石斋对面的原因,只是,直到天绣坊总号已经完工,只要挂上招牌就可以开始经营,而他却怎么也迈不出那几步,只有几步,只有几步而已…… 他究竟在犹豫些什么呢?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就在段今生扪心自问的时候,一个低柔的声音在夜空里轻轻地响起。 段今生听着那声音,猛然抬起眼眸,往声音来处瞧去,映入眼帘的一身青衫,让他看得有些痴了。 发如云,眉如烟,眼如水,鼻若悬胆,唇若涂丹,肤色若雪…… 这是寒惊秋,有着女子也没有的绝美容颜的寒惊秋。 只是,看着这样的寒惊秋,段今生却想起了自己与他相处的种种。一直以来,他的犹豫就是他担心寒惊秋心里会有芥蒂。一直以来,他都瞒着寒惊秋所有的一切。寒惊秋在道观里的时候,没有一句怪罪的话,只是他看他的眼神,却可以看得出寒惊秋眼里的怨恨。寒惊秋是不会原谅他的。 如果寒惊秋果真不肯原谅他…… 一想到这种结果,段今生就害怕面对寒惊秋。 看着那双桃花眼里的犹豫,寒惊秋在心底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段今生究竟在犹豫些什么?为什么他不肯来寒家?一开始,他以为段今生果真对他无情,可是,后来一天一天地在玉石斋前守候,又让他心里明白,段今生是对他有情。 可是,段今生又是为什么不肯到寒家来找他呢?一直想不明白原因,寒惊秋禁不住有些愀然。 「或许,我今天不应该来……」低低地笑了笑,寒惊秋转过身,准备离开,可是脚下的步伐,却是怎么也迈不开,他咬了咬牙,还是转过了身,他喜欢段今生,从玉石斋里第一次见面,到段府里的相处,那种喜欢在不经意间已经溢满了他的心。他是真的喜欢段今生。 他抬头看着天上的月,看着那皎洁的银辉,想起了爹的那一头白发。少年一夜白了头。他不想再重蹈爹的覆辙。而且,爹不是爷爷,他没有阻拦自己,反倒劝自己过来。爹只告诉自己,一旦错过了,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爹错过了今生的最爱,所以一夜白头。而他不可以。段寒两家不会再像先辈那样阻止他们,因为他们有着切身之痛。 段今生看着那怅然的容颜,心里忽地一痛。 他心里终究还是喜欢寒惊秋的。眼看着那人就要转身离去,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他禁不住站起身:「惊秋……」 「罢了,我知道你喜欢我就成了,说与不说并不重要。」月色下,一身青衫的清俊人物淡淡的笑了笑,银色的月辉照得那笑容温柔却又带着一种决绝。 段今生的心里一动,还来不及反应,他就看到了那一身青衫的清俊人物掠了过来,身体一轻,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躺在了床上。 那双清润的眼眸里,带着一抹浓浓的羞赧,缓缓地闭上,然后慢慢地靠近。 「我喜欢你,今生……」温柔的气息,伴随着略有些冰凉的唇,缓缓地落在他的唇上,柔软的唇瓣让段今生的气息一乱,他想起了清云观里那一次寒惊秋中了春药的样子。 温柔的唇,不似那一次青涩,只是在他的唇上吮吸,而是轻柔地啃咬、柔软的舌不时地在啃咬的间隔,温柔而执著地在他的双唇间轻挑,温柔地诱惑着那紧闭的唇开启出一条能让它进入的缝隙。 段今生受蛊惑般地张开了唇,迎接那温柔的闯入者。 唇齿交缠,相濡以沫。 静悄悄的厢房里,只有浓重的喘息声。 慢慢地分开,白皙如玉的容颜都染着淡淡的红晕。 「你……」段今生有些痴然地看着那张晕红了的脸庞,看着那双微微张开的眼眸里流露的羞赧,寒惊秋原本就是美人,染了一份薄薄的淡晕,让那总是飘然的容颜多了几分诱人的光泽。段今生是人,只要是人,就会受不住诱惑。 寒惊秋默默不语地再次低下头,手轻柔地解开了段今生的衣襟,露出白皙优美的身体,红艳的唇慢慢地噬咬着那突起的喉结,结实的肩膀,性感的锁骨,滑腻的胸部肌肤,颤栗的粉色茱萸…… 「不,不许走。」寒惊秋白皙的指扣住了段今生的肩,腰上一个用力,忍着剧痛将那坚硬吞入体内,「今生,我已经是你的了,所以,你不能再犹豫了。今生,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段今生涩涩地看着那双清润的眸和那张苍白的脸,他缓缓地将那颤抖的身子搂到了胸前,然后翻了一个身,将那疼得浑身冒冷汗的寒惊秋压在身下。 「我也喜欢你,惊秋。」段今生喃喃地在那渗着汗滴的额上烙下一个轻柔的吻,这一刻,他无法掩饰他的心情,「对不起,惊秋,我之前骗了你……」 皱起了纤丽的眉,寒惊秋伸手掩住了那吐着歉意的唇,清润的脸庞浮起一抹淡淡的羞涩:「今生,我好难受……」 静静地看着那白玉般的容颜,段今生慢慢地俯下了身,在心里低语:惊秋,这一生,我会一直待你好…… 第12章 一身白的人慢慢地推开了拢翠园虚掩着的门,侧耳倾听着房间里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吟哦声和令人血脉贲张的交合声,纤细的眉尖缓缓舒了开来。 他的身侧,身形高大,面貌俊朗的中年男子温和的面容上,也有着一抹舒心。指尖轻柔地抚着被他一直抱在怀里的信鸽,轻笑了一声,手臂一振,目送着那只信鸽离去。良久,才喃喃地低语:「段家与寒家,看起来要断了香火了。」 一身白的人挑了挑眉,看着那俊朗的中年男子,眼眸里微微的有些恼怒,冷声道:「段家的香火?你若是觉得遗憾,大可再娶个小妾,为段家添丁。」 中年男子愣了愣,似乎不太明了那一身白的绝美人物为何突来这样的恼怒,眼神一转,看着那双冷冽眼眸里的微恼,忽地笑了笑。他长得本就极俊,这一笑,更让他有一种成熟的味道,惹人贪看。 那一身白的人看了一眼,冰冽的容颜忽地红了。 「文止。」段天漠伸手握住了那冰凉的手,只喊了一声,却不知道他该怎么样去说。 寒文止轻轻地抽回了手,望着天空,天空里,那只信鸽已不见了踪影,想必已往该去的方向去了。眼眸轻抬,看着身边那已染上岁月沧桑的容颜,他低声叹了一句:「我们……老了……」 段天漠的眼睛也黯淡了,伸手抚着那一头白发,慢慢地揽住了那纤细的身躯,眼眸里有着无尽的酸楚。 他们老了…… *** 俊秀的年轻人苦恼地看着面前的匣子,他的身边一脸好奇的俏丽女子低声道:「怎么了,还没有想出怎么开吗?」 年轻人点了点头:「他怎么不给我一个痛快呢?又不是我故意扰乱他们两家的。我怎么知道这对青玉卧牛和他们家会沾上关系……可恶,再拿不出来,总捕头就要找我麻烦了……啊……」 正在年轻人仰天长叹的时候,窗外传来了翅膀扑打的声音,他惊喜地抬起眼眸,看着落在他面前的信鸽,低声咕噜咕噜地叫着,与那俏丽的女子对望一眼,他惊喜地抓过了信鸽,然后快速地从那信鸽的腿上找到了一个小小的纸卷。 「原来如此,想不到竟然这么简单……」年轻人看完之后,感慨了一番,手上却没有闲着,三下五除二地就把那匣子打了开来。匣子里,一大一小两只青玉卧牛,对卧着,晶莹剔透,美丽无瑕,不染微尘…… ——全书完—— 后记 非常感谢出版社给我一个机会,写这么重要的周年庆套书。说句实在话,已经很久没有写文了,不知道能不能圆满地完成这个任务。虽然忐忑,还是厚着脸皮接下了这个活。时间很短,构思却很快有了好几个,以为可以圆满地写出来。 可是,过程却意外地痛苦啊。出版社邀稿,是一件值得愉快的事情,可是,相对的也有相当大的压力。总是担心会写不好。从开始写到最后写完,一共写了四次稿子,最终确定的那一篇,还是被小编指出了缺陷,感觉上是对于准备以自由业度过残生的我来说,是一个相当大的打击啊。再次修了一遍,心情还是觉得沉重。心里老是想着,万一读者不喜欢怎么办呢? 不过,最终还是完成这篇《玉牛记》了,这也是值得松口气的事情呢。水平虽然差了一点,但是,终究还是我写完的书宝宝,希望每一个人都喜欢。 我最喜欢这篇书宝宝里面那个温温润润的主角,我整篇文也都是因为想写这种温润的感觉,而将这本书定名为《玉牛记》。很可惜的是,似乎把握得不太到位,反倒是里面的反派人物,写得超顺手,甚至中途超想放弃,另外开坑写反派人物的故事去了,呼呼呼…… 总而言之,写完了这一篇了。可以继续写另外的一篇。 请大家为我这个朝着光明而前进,以写耽美为生的自由职业者,加油! 再一次谢谢出版社给我机会…… 万分感慨的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