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初恋》 书名 夏娃 这是“万家灯火”的第二本,书名延续上一本以男主角为名的《罗勒宠妻》,这回换《薄荷初恋》。 其实“赵家有难”这一整个系列人物,全是无心插柳下的产物,从花蒲英、花郁兰到万罗勒、万薄荷、万香芹,全是由香草书里翻来的。当初会捏出这么多人物,主要是为了铺陈一个“家族”的感觉。上下两代的脑力激荡,一只老狐狸,几个上了年纪的狐狸女儿,一个年轻舅舅和一群年纪相当的外甥,热热闹闹的刮起灾难旋风,这是“赵家有难”的开始──也是这个系列最初产生的原因。 我从这里解释,是让读者了解我对书名所下的定义。 一本书的书名,会左右我对书中人物的个性拿捏、角色的未来发展,以至于影响故事走向。 无论写大纲、设定主线,大部分时间,脑袋里都会浮现书名的意向,故事便会跟着书名来走,走得顺,我便能快快乐乐的写,走得不顺,便是主角跟我作对,我叫他往东,他偏偏要往西,几头牛都拉不回来,那时便会很痛苦,也曾经因此改过书名。 话题绕回来,本书里写的是薄荷的初恋,我曾经问过许多人,一个二十七岁的男生的初恋是怎样?这个问题就从我决定书名一直到写完整本书,都还在我脑袋里打转,最后我所得的结果都在书中了,有兴趣的人可以翻书看看。 这本《薄荷初恋》比较不同的地方,是过去绝大部分的书都以女主角为主,这本书则大部分是从男主角的观点出发,后面几章才转到女主角身上,和过去的处理方式正好相反,这也是因为我的脑袋里不停在转着一个二十七岁的男生要怎样完成他的初恋啊?这中间的心情转折如何啊、等等之类的……一句话,就是书名影响我,哈哈。 剩下的想说的是我很喜欢本书里的女主角,林绿墨这个角色老实说不太好写,尤其是后面几章她的心情变化的地方,被我磨了好久,过去都是后面几章写得很快,这回恰恰相反,收尾收得慢,慢得我火大,一整个闷啊! 闷得一堆的疯言疯语,乱七八糟的行为,都放在“夏朝”的部落格里了,欢迎上去瞧瞧:http://tw。myblog。yahoo/jo-wu 接下来,还有一个更头痛的人物等着我……呜呜。 楔子 欧阳林勤曾说:“薄荷,你是个很好的人,以后嫁给你的女生一定很幸福。” 小时候,大人常夸他:“你真乖,真是个好男孩。” 长大了,周围最常出现这句话:“你真是个好男人。” 以前他曾经想过,“好”的定义是什么?他只是面对夸赞时保持应有的礼貌笑容,只是在与人的对谈里维持人际之间最基本的亲切和礼仪。这人人都做得到,为什么不知不觉问,他莫名其妙变成“难得一见”的好男人、未来好丈夫的模范生? 还好他不是个偏激分子,面对这份“与众不同”的眼光,他也很能随遇而安的接受,不去多想。 所以,如果有人告诉他,他会在二十七岁的夏天和一生中最重要的女人相遇,这人外表平凡不起眼,却能透视他,但对他是一整个凉冷没反应,纵然如此,他还是无法自拔坠入情网,即使矛盾、挣扎、逃避也摆脱不了爱情的追逐。 二十七岁的夏天之前,如果有人对他说这些话,表面上他会保持风度微笑以对,诚恳感谢对方的提醒,把嗤之以鼻、轻蔑和不屑全放在心里。 别说欧阳林勤了,也许就连他的亲兄弟、父母亲都看不透他这副皮相底下真正的想法。 就算一个后来的女人能够轻易透彻他的内心世界,那又如何? 一直以来,他稳稳掌握着他的世界,喜怒哀乐任由他。他不排除这辈子有可能喜欢上一个女人,但要说他会陷入狂恋的程度,带着矛盾、挣扎的心情爱到无可自拔,受一个女人掌控他的喜怒哀乐,那么…… 他日子正过得无聊没趣味,这绝对会是一个有趣的体验,千万别让他失望才好。 他很希望有个女人来让他知道,一个二十七岁的男人初恋是什么滋味?希望这世界上果真还有比“薄荷”更凉冷的“雌性动物”。 第一章 山路往上绕了几圈,黑色休旅车忽然踩了煞车,看着后视镜没有来车的路上倒退,转了个大弯冲下一条蜿蜒小路。 不久,他把车子停在一块空旷的土地上下车。不远处,停着一辆白色休旅车,和他的车子是同一款,他瞥一眼就转移目光了。 山上的夏日早晨透着一股清新的凉意,金黄色的光芒安静地斜倚屋檐上。 他看了一会儿四周的环境,这里只有一户人家,矮竹篱笆围着几间平房、一棵树叶茂密的大树,前院有一块刚翻土的菜圃和绿色菜苗。 他看见大门只半掩,伸手推开…… “找谁?”年轻女子的声音,冷淡不带好奇,又称不上冷漠,听起来冰冰凉凉,像凉拌小黄瓜的滋味。 他循声四处望,最后视线越过矮竹篱笆,才在篱笆内的边缘处找到人。 一个细瘦的女子,穿着水蓝色条纹背心、牛仔短裤蹲在地上修整老旧的竹篱笆,双手戴着棉质手套正忙碌…… 他推了一下眼镜,目光依然越过篱笆,低低瞅着她。 虽然没有白皙的肌肤,但是在阳光下流着汗水的皮肤呈现迷人光泽,细致的肌肤略微泛红,别有一番风味,尤其是她动作之间带出的波动,更是引人遐想,忍不住想看看这张低垂忙碌的脸儿。 就像是回应他的心声似的,低垂的那张脸忽然抬起来── “你找谁?”半天听不到声音,林绿墨才抬起头来。 篱笆外,站着一个斯文顽长的男子,一身高贵绅士衣着,一副金框细边眼镜,轮廓柔和,全身散发着和她完全不同的气质,正低头凝视她──她忽然起身,目光毫不避讳地注视他。 “哈……早安,你好,我来找柳芷芸小姐。”干笑一声用来掩饰乍见的惊吓……下,也不是说她长得有多丑,只是他刚才起了遐思,幻想这副诱人的身材主人该有一张绝色脸容。结果期望太大,惊见的刹那,感觉像坐了云霄飞车直接冲入谷底,幻想摔得破灭。 她不丑,但一点也称不上漂亮。短发,单眼皮,眼睛下大,鼻子算小巧却不够高挺,两边颜骨晒出了斑点。一张毫无修饰的素颜唯一称得上好看的只有那张棱线分明的嘴巴,小小的,呈现淡红颜色……平凡,走在路上也不会有人多看一眼的类型。 而他,早已习惯了别人注视的目光……话虽如此,至今应该还没有一个女生像她一样正面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万薄荷好脾气地端着一张温和笑脸,准备等她看个够,乖乖把柳芷芸“交出来”。 “你姓万?”依然是不带好奇冷淡的声调,在他眼里闪过讶异的痕迹时,她在瞬间找到她要的答案,没等他的回答,蹲下身子继续工作,同时说道:“有咖啡香。她应该起来在厨房煮咖啡了,请便。” 咖啡!果然有咖啡的香气。万薄荷立刻就把疑惑给丢在脑后,打开门走了进去。 “打扰了。” 匆匆的步伐,走进屋里寻人更寻咖啡。 屋外忙碌的身影始终不曾回头多看一眼。 两人第一次的交集,彼此没有留下深刻印象。 “绿荷堂”即将完工了,所有人员招募到了最后阶段,却在这个时候,特地从海外聘请的名厨出了事,决定不过来了。 他开的是景观餐厅,卖点虽然是都市宝石璀璨的迷人夜景和远离尘嚣的清静及绿森林鲜活空气,不过对于饮食品质,他还是有其坚持。 厨师,在他的餐厅里绝对是相当重要的一环,找不到他心目中的名厨,“绿荷堂”就无法开幕。 所以连续几天,他都待在中部等待一位大厨相见。此人已经退休,隐居在山上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听说常常跑到山中几天不归,他等一个礼拜了还不见人影。 附近一家农场会固定送菜过来,农场主人说:“应该快回来了。”这句话已经说了三天。 白天来看过一次,两层楼原色木屋依然大门深锁,邮箱里塞满了前来求见的名片和邮差送来的信件。 天暗了,他忍不住又过来看一次。 屋里头依然不见点灯,庭院一片灰暗。 看样子今天又见不着了。他坐在车里,握着方向盘,推了一下眼镜,打档倒退,把车头掉转,正要往回开,屋里突然亮起光线,他以为看错,回头看仔细── 砰! 这里算得上是荒郊野外了,他怎么也料不到还会有车子开进这条私人道路来,车速极快,和他撞个正着! 万薄荷一不留神,整个人往前俯冲,撞上了方向盘和暴冲开来的安全气囊! 安静几无人烟的深山里,车子对撞的声音响彻云霄,群鸟飞散。 他的眼镜撞裂,在一阵过度冲击下眼冒金星,久久回不过神来…… 喀……他听到车门被打开来的声音,接着有人说话。 “是他吗?”谁…… 忽然有灯光打了上来,刺入眼皮。 “对。砍(看)样子时没事,补(不)然尼(你)死定了。”这怪腔调好熟…… “我不是故意的,本来只打算稍微擦撞,是他车速──” 光线移走,夜色更重。 “肥(废)话少说!魁(快),拔(把)他盘赏(搬上)车。”惨了!果然是他! 万薄荷意识清醒,却仿佛灵魂脱窍了,手脚不听使唤,身体像是瘫痪了无法动弹,感觉到有人把他从驾驶座上拉出来! 快……快清醒!他拚命呼唤自己,好不容易才恢复一点知觉,用尽力气抓住任何能攀附的东西── “头子,他拉住车门不放。” “开时(该死),他还没魂(昏)迷!丸(万)薄荷,尼补用挣扎了,这回尼非得跟我回去补可!”粗哑的嗓音怪腔怪调,听得人难受。 他的手指被扳开,整个人被抬了起来,感觉有三个人在场──餐厅还没开幕,他就劫数难逃了吗? 咻──砰── 灰暗的天色模糊不清,突然有个东西穿过竹篱墙围射出来,飞过其中一人的耳朵,撞上了后方万薄荷的车子……不,看仔细,是嵌了进去! “痛……啊!头子,耳朵、我的耳朵──” “少鬼嚎鬼脚,尼而朵海在!” 拿起手电筒打灯,定睛一看是一把削铁如泥的菜刀,实实地埋进休旅车的铁壳里立着不动!看得三个大男人瞪大了眼睛,脸色发白,像见鬼了似的──四周灰暗无人烟,一片森林,虫鸣鸟叫,莫名地让人有误闯时空,来到了武侠片里刀光剑影的决斗场所的错觉! 瞪着那把菜刀,即便是一群保镖的头子,汤克翰也忍不住一片冷汗湿了背脊。眼看手下耳朵裂了一半,再往下削个一寸,整个耳朵就掉下来了,也知道这是“高手”手下留情。 敌暗我明,不宜轻举妄动,但万薄荷已经逮到手里,这么好的机会── 咻── 又一把菜刀笔直朝他的手飞来──汤克翰迅速推开万薄荷,往后退了一步! 砰! 再一次嵌进休旅车铁皮里,仿佛是为了证明刚才那绝非偶然,他们再不走人,下一把菜刀就要砍人了! “丸薄荷,砍样子有人榜助尼……扯(撤)!”汤克翰立下判断,丢下差点到手的万薄荷,饮恨离去。 万薄荷躺在地上,虽然明白自己逃过一劫了,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车声远去,他感觉到有人把车子熄了火,四周恢复寂静,一双眼睛正低头看他…… “林师傅,你可回来了……多谢你……”他强撑的意识终于不敌脑袋里的嗡嗡作响,来不及谢完已经不省人事。 林绿墨低头瞅着他,只淡淡一句:“你认错人了。” 注视他良久,仿佛在考虑该怎么“处理”他…… 暗夜里,寂静大地传来一声叹息,月色隐约可以窥见一条人影被拖起,消失在一扇门里。 一股原木天然香味扑鼻。 放眼望去,天花板由巨木切面组合而成。墙壁更是一根根大小相等的原木堆叠而起,桌椅、家具全是原木颜色,仔细一看,就连他现在躺的也是木板床。 他皱着眉头起身,全身酸痛……分不清是车祸的后遗症,还是冷硬无比的木板床所带来的疼痛。 雨声不断,窗外天空灰蒙蒙一片,看不出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他又昏迷了多久? 这房子……外头和里头都是一样的气息,简单而朴实,看不出来房子的主人会有一把好手艺,能够料理出手续繁复的极品佳肴。 啪……门被推了开来。 “林师傅──”他转过身,却对着推门进来的女子怔愣住。 “你醒了。还好吧?”冷淡的声音,和她手上那壶热腾腾的茶成为对比。 “你是……”不可能是林师傅,除非林大厨去变性了。即便如此,也变不出一张年轻的脸孔吧。她看起来还不到隐退的年龄。 林绿墨望着他好一会儿。看样子她还记得他,他倒是已经忘了几天前才有过的一面之缘。 “我是林师傅的徒弟,我也姓林。”她也无意再提。 “徒弟……原来林小姐也是厨师?”他大概是得了厨师荒,一听到徒弟两个字,眼里就泛了光。 她多看了他好几眼,看他应该是没有大碍,才转移目光,把托盘搁在茶几上。 “我煮了粥。一夜未进食,你也应该饿了,要到楼下用餐吗?” “麻烦你了。”正好试试手艺。温和笑脸下打着主意。 “只是一碗粥,你不用太期待。我不是你要找的人。”林绿墨转身率先下楼。 万薄荷一怔,瞅着她背影,感觉有些滑稽。他要找的是“大厨”,不然外头厨师多得是,随便抓都有一把,他又何必数度顾茅庐来请“大厨”。他也不过是想藉由徒弟的手艺,来试试林师傅的烹调功力,本来就不曾对她抱有期待,更不曾想过她会是他要找的人……这女生该说她过于自大,还是当真有实力才如此自信满满,居然敢对他放话。 外头绵绵细雨。 餐厅里,朴实毫无修饰的原木餐桌上,就像她说的,只是一碗粥,一碗清粥,多的就是一盘清烫地瓜叶,两颗荷包蛋,一小碟酱瓜。手艺最普通的家庭主妇都会弄的菜色,要能从这几盘菜里试出林师傅的功力,他想他餐厅也不用开,直接当“先知”供入朝拜了。 “将就点用吧。”林绿墨瞥他一眼,仿佛从他眼里察觉到失望,嘴角有看不见的促狭笑容。 万薄荷缓缓瞅着她。这张平凡到他可能一转眼就会忘记,再见面也想不起的脸孔,明明没有表情,看不到情绪波动,为什么他望着会莫名地心情不悦,仿佛被戏弄了般? 被一个看起来年纪应该和他差不多的女生戏弄?他?会起这念头,他才更觉得不可思议。 不过这女生,看着他时一双过于冷静的眼神,倒是颇令人激赏。虽然他并没有他家小弟那份过于自恋傲慢的性格,但也不至于过分谦虚,说他不懂自身在外人眼中的价值,那是虚伪了。 “林小姐,还没自我介绍,我是万薄荷……”他忽然想起了昨晚一场意外,昏迷前听到汤克翰的声音,差点遭他绑走,接着有人救了他。直到前一刻他都还以为那个人是林师傅,但她方才说林师傅人未归,那……他望着她,眼里透着疑问,眼角余光忍不住四下搜寻,这里还有其他人? “林绿墨。”她淡淡说出自己的名字,接着问他:“昨晚那些人是你的仇家吗?我看他们是针对你而来,很可能还守在外面。” 她坐了下来,自己端起碗筷,一点都没把他当客人看待。 万薄荷望着她。很快就感觉心情上的异样,是因为他发现自己一直处在被这女生主导的地位……他没有大哥万罗勒的霸气和强势,也没兴趣在人际场合中掌握主导权,所以面对眼前这情况,他反倒是觉得轻松自在许多,于是他也在对面的椅子坐下,自己盛粥。 他也没有大哥的急性子,虽然还有很多混沌未明的情况应该问清楚,不过林师傅未归,时间多着,比起满肚子的疑问,他反而想乘机先拉拢这位林徒弟。 “我没有仇人,严格说起来他们只能算是一群苍蝇。”他诚实温和的回答,笑容满面。 她配着酱瓜吃了一口稀饭,才朝他挑眉询问:“挥不走、打不死,缠着你,却不至于威胁到你生命安全。是这个意思?” 他眼里发亮,发出赞赏光芒点点头。这女生的反应倒是挺快的。 她忽然扯眉,夹地瓜叶含进嘴里,扒了一口稀饭。 “怎么了?”一直都是情绪不兴的表情突然起了变化,看起来有些恼、有些不悦,他忍不住关心道。 “没什么。”早知道就别多管闲事,让他被抓走就算了,损失了两把名贵的菜刀,那可是师傅舍不得用的收藏品。林绿墨心里嘀咕,嘴上说道:“我师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听说你在这里等好几天了,接下来呢?” “我会继续等下去。林小姐,请──” “我不住在这里,只是趁空档过来看看师傅,过两天就会下山。这不是我的房子,不方便留你。”他喉咙一打开热络的嗓音,就被她冷淡的给打断了。 万薄荷眯起眼。她怎么知道他想说什么? “真可惜,既然这不是你的房子,那我要走要留,林小姐也没有作主的权利。那么,我就在这里等林师傅回来吧。”他一脸无争的笑容,斯文口气淡淡飘出一丝赖皮和隐隐得意── “随便你。”相较之下,她口气更为冷淡,不随他起舞。 他瞅着她,忽然低头看碗里的粥。仔细咀嚼才发现,同样一碗清粥,这碗粥却有着鲜活稻米香气,口感润滑柔软,入口即化,却又粒粒鲜明,尝起来有一份令人感到满足的鲜美滋味。 “这粥里加了什么?” “加水。” “……林小姐很爱说笑?米加水才能煮成粥,这任何人都知道。” “水质、水的比例,要看天气,看米的种类和品质,这不是任何人都知道。”她随口说,表情也不挺认真。 他却点点头,立即大力赞赏道:“果然是名师出高徒,林小姐在哪里高就?改天一定特别登门品尝大厨佳肴。” “小店请不起大菩萨。”她瞅他一眼。他是摆明了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一致点头赞赏到底。“我说过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你真的不需要巴结我,我也影响不了师傅,他老人家是否愿意为你下山,全看他高兴。” 这女生,硬要说她话里带刺,瞧她吃稀饭都比和他聊天还专心,口气虽冷淡,但似乎也不是特意和他保持距离,听得出来她平常说话就是这调调,猛会刺人一刀,却又会立刻让人知道那是错觉……看样子他端正和气的笑脸,果真在这女生面前起不了一丝作用,反而会被她一刀一刀砍着玩。 “我还未见过林师傅,你可以告诉我师傅的兴趣和嗜好吗?” 她望着他,这才浅浅一笑,“如果你问我,师傅下山的机会有多高,我可以明白告诉你,机率是零。不过我想你这个人不会这么轻易死心,不然也不会亲自登门等这么多天,看在你对师傅的诚心,我告诉你唯一的途径──找我师傅拚酒,如果你的酒量能够赢过师傅,也许还有希望。” 拚酒?……他没听说林师傅是一位酒鬼──不,酒神啊。万薄荷忍不住仔细搜寻她的表情,同时再一次仔细看她的五官……小眼睛,小鼻子,黄皮肤,晒斑,除了轮廓线条和嘴巴还称得上好看一点,一整个看起来就是平凡不起眼。 她到底是认真还是说笑? 一顿早餐下来,起码他对林师傅的徒弟有那么点认识了──冷淡、不亲切、随兴……个性很凉薄的一个人,即使面对一张亲切谦善的笑容,也不会有多余的热心。 雨停了。 阳光露脸,满山的树梢珠光点点显得刺目伤眼。 黑色休旅车依然停在昨天出了车祸的道路上没有移动,他的主人站在车身前,望着嵌进车皮里的菜刀,久久不曾移动半步。 “昨天……是这两把菜刀吓走汤克翰?” “怎么可能,又不是三岁小孩子。真正会造成人心恐惧的是混沌末明的情境,不然菜刀哪比得上一把黑枪。”林绿墨刚走出院子,心疼地望着那两把菜刀。师傅的最爱哪,回来肯定骂死她了。 “你知道他们有带枪?” “感觉上有。” “昨晚……你也在场?” 她望他一眼,点点头,“刚好在。” “林小姐,其实林师傅回来了,只是不愿意见我吧?” 她再望他一眼,摇摇头,“真的还没回来。” “那这两把菜刀是谁扔的?” “除了我还有谁。”她叹了口气,极度不愿意承认她是毁了两把菜刀的“凶手”,希望师傅看在她是为了“救人”的份上,大人不记小人过。 “……你扔的?”他习惯性地扶了一下镜框,鼻梁上空空如也。他的眼镜躺在地上,刚才被他不小心一脚踩得更碎。他近视不深,即使不戴也没什么关系。 万薄荷靠近看得更仔细。确实扎实地嵌进车身里直立着……有一种错觉,好像这辆车是纸糊的。 “嗯。”眉心皱起。 “那这么说来,昨晚是你救了我……算是我的恩人了。” “如果我知道你被抓了也不会出什么大事,绝对不会浪费这两把菜刀。”她老实的说。 他抱起胸膛,直起身子,点了点头,“无论如何,我要谢谢你。” “不用客气。” 他顿了好半晌,目光才从菜刀上转移,直勾勾瞅着她,“那么,可以请你告诉我,昨天晚上还有谁在场吗?” 摆明了他完全不相信她的话。 她想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心魔。” 他眯起眼,望着她头也不回走进屋里……辛模?这是昨晚那位隐世高手的名字? 事后,被他不断追问“辛模”的下落,林绿墨索性说:“世外高人,来去无踪,有缘人才得以相见。”杜绝了他想亲自道谢的念头。 第二章 林师傅回来了。 很不幸,是被人从山上抬了下来。 他在山上找食材,不小心脚踩空掉入捕猎陷阱里,右腿骨折,被人送进医院。 他讨厌医院刺鼻的味道,不听医生劝告,没有住院就回家了。 他满脸胡碴,体格壮硕,五十多岁的年纪,满头白发,戴着一副墨镜,声音粗嗓有力。 “这人模人样的小子是谁?你男人?”他拿下墨镜,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紧盯着万薄荷不放。 “不是,他来找你的。”林绿墨眉心微锁,瞪着他裹了石膏的右腿,久久无法释怀。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像是森林泰山的巨人,居然会误触陷阱受伤被困在山上两天,还好是被友人发现,送他下山,不然她无法想像后果。 “什么?”原来不是徒弟的男人!一张兴致勃勃的脸孔立刻拉了下来。 瞧他翻脸比翻书还快,万薄荷几乎已经预测到他在下一秒钟就要轰他出门了。 “林师傅,敝姓万,小名薄荷,我是绿墨的朋友,请多指教。久闻林师傅的手艺,此次是特地上山来探望您。”一口白牙露出无可挑剔的诚挚笑容,习惯地扶了一下眼镜……又忘记眼镜已经摔碎了。 林绿墨也许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招,不过也没多少表情,只是冷淡地扫他一眼。想利用她来博取机会和认同,看样子他是没做足功课,一点都不了解他想聘请的大厨的习性和为人。 林师傅最厌恶攀亲带故,利用关系的商人,他这一点是犯大忌了。根本就不需要她多言,他接下来的下场就是立刻滚下山了── “万薄荷?你姓万,绿墨的朋友?”林师傅一反常态,眼里出现了好奇的痕迹,紧接着问:“那你──” “叔叔!他来这里的目的是请你下山坐镇他即将开幕的餐厅,这人并不是我的朋友。” “不好意思,我以为相处这两天,我们也算是朋友了。”万薄荷一脸无辜地歉笑解释。 林师傅直勾勾瞅着他的侄女。平常都只喊他师傅,要听她喊一句“叔叔”的机率就像亲眼见到流星划破天际是少之又少……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愈描愈黑了。 他转头,望着姓万的小子。 “我侄女都说不是了,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她是您的亲侄女?” “废话!看我们长得这么像也知道!” 这是哪里像了?一个四方大脸、魁梧像熊,一个小头小脸、瘦巴巴像猴子,五官也没有一处相似。 “林师傅真爱说笑,绿墨比你漂亮多了。” 林师傅瞪着他,这小子── “喂!你说你叫什么?” “万薄荷。” “好,薄荷,我看你这小子挺顺眼的,我让你留下来住几天,尝尝我做的菜!” “那真是谢谢林师傅了。”见人说人话,他是屡试不爽。 “师傅!” “别烦,你要有事先回去。”林师傅挥了挥手,一脸不耐烦。 林绿墨瞪着他的脚,一句话不说地走出客厅去打电话请假了。 因为林师傅出事,很多事情就这么搁下了。例如,那两把菜刀的下落,那群被菜刀吓走的人莫名地就失了踪影。 “你的餐厅叫绿荷堂?”林大鬃忽然把目光落在林绿墨身上。绿墨和薄荷,绿荷──两人过去真的不认识,餐厅却取了这名字? 林绿墨喝着茶,眼光冷淡,没有表情。 万薄荷瞥她一眼,笑着说道:“绿色森林,水中荷花,是这个意思。我希望餐厅里的美食佳肴,也能符合主题,一切以清新、自然、健康为取向。” 林大鬃颇为认同地点点头,但同时也说道:“现在已经有很多餐厅取材香草植物,如果你的饮食打算以这个为卖点,那已经不稀奇了。” “是的,这点我也明白。所以我的餐饮重点在于美味、饮食者心悦、口齿留香、久久难忘,我想这就有点难度了,我很需要一位理念相同,用心、有实力的大厨来绿荷堂坐镇。”万薄荷满脸笑容,不着痕迹地把话题带上来。 “这哪有什么难度,绿墨去就不是问题了。”林大鬃随口就说道。 “哦?” “我不需要第二份工作。”林绿墨反应冷淡。 万薄荷也只是浅笑。他的目标是师傅,不是徒弟。 林大鬃看他的表情,冷嗤一声,“小子,不要看她年轻,是个女人,这丫头是我最得意的徒弟,不是我自夸,只要她愿意,办一桌满汉全席都没问题!” 万薄荷笑着点点头,眼里满是“相信”的痕迹,充满证赏地凝视林绿墨。 “只可惜她已经有工作了,绿荷堂真没福气。” 反话。林绿墨扫他一眼,任凭他说得一口好听话。她看了一下时间,“师傅,我扶你到楼上睡吧?” “还早得很,要睡你先睡。”林大鬃聊天的兴致正旺。 “这里还有我,请你放心。”万薄荷体贴的说道。 “对啊,等一下薄荷会背我上去,你去睡去睡。”林大鬃像挥赶苍蝇似的一脸不耐烦。 万薄荷一脸笑容点点头。 林绿墨深深瞅了他一眼。几乎把他从上到下看了一遍……他不属于壮硕魁梧的体格,长得虽然高,不过浑身都是骨感飘逸的斯文味,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可能力气还比不上她,而她的师傅,高大壮硕,体重破百。他真的要背她师傅上楼?即使明知是老人家有意刁难? 完美的笑容,连一丝龟裂的痕迹都不见,就某方面来说,他也算是个厉害人物了。 “那就麻烦你了。”她从来不爱多事,既然师傅设下了第一道关卡,他又有意要挑战,那就随便他们。 万薄荷眼看着林绿墨的背影离开客厅,笑容愈深……这女人真无情。 “小子,来,再喝一杯。”林大鬃殷勤地帮他倒茶。 “谢谢。” 砰…… 早晨,山上的空气清冷。 砰──砰──砰── 林绿墨听见劈柴的声音,混沌的脑袋立刻清醒! 砰── 这老人真是一刻不得闲,都打上石膏、拄拐杖了,他还一大早起来劈柴! 她一脚踩下床,连件外衣都没披,急忙冲下楼。 砰、砰── 劈柴的地方在后院一块空地,那里有栅架堆叠劈好的木柴。 砰、砰、砰! 声音愈来愈近,她冲出后门,远远地看见一条劈柴的身影,张口正要喊,声音到了喉咙口忽然打住。 劈柴的身影,两只脚稳稳踩着地,拿着斧头的双手不太熟练,却很认真。 早晨凉冷,他却已经汗湿了衣。 她站在那儿望着万薄荷,嘴角忍不住扬起,脑海里闪过的却是另一条身影……以为早已遗忘,却原来还记得那个人,而且记得如此清晰──记得他也是个认真、执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男人。 仿佛感觉到她的视线,他转头,目光和她对个正着。 “早安。”他一脸汗水,气喘吁吁,却依然不忘他的招牌笑容。 这一点,兄弟俩就不同,他人哥是直言直语的人,这种时候可能已经骂遍了天地和祖宗,绝不可能还带着笑容。 林绿墨望着他,举步接近,“早……这是我师傅出的第二道难题?” 他笑了起来,“这算难题吗?是林师傅看得起我,让我来帮忙。他今天准备大展厨艺,我有幸一饱口福,才付出这一点劳力真的不算什么。” 完美的笑容,谦和的态度,一个和善温润的好男人……她看着他,没有表情地点点头。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就像照着一面镜子,是不是能够看到对方的真心,就照照镜子,看看自己。这么简单的道理,却不是人人能懂。 万薄荷抹了一把汗水,不经意的一瞥,发现她衣着“清凉”,定睛一看更是惊讶!白色棉质的背心和短裤服帖得就像她的第二层皮肤,不着内衣的完美胸型清晰可见,腹部平坦,腰身纤细,一双修长美腿,要不是活生生一副魔鬼般的美体就在眼前呈现,实在很难想像一张不起眼的脸庞下,竟是一副诱人身材。 他看得怔忡,却在林绿墨直勾勾的眼光下,反而尴尬地避开视线。做个绅士到底不容易。 林绿墨也察觉自己“衣着不整”,但对于已经发生的情况,即使心头跳了好几下,她相当清楚再多的情绪反应也挽不回发生的窘境,所以她通常还是处之泰然,不变应万变。她也知道像她这样的女生,被归类为“不可爱”的类型,不过对她而言,外人认为她可不可爱,一点都不重要。 “你继续吧。”她转身走回屋里。 万薄荷望着她的背影,面对她冷静得仿佛习以为常的反应,内心冷了许多。林师傅的侄女兼徒弟,如今他又多了一层认识……虽然有副美丽胴体,但看样子也很习惯男女关系。当然,这与他无关。 砰、砰、砰── 劈柴的声音继续在山谷里回晓,二楼那只“大熊”继续听着响亮的节奏,清理满脸胡碴,嘴里哼着小调。 一早,农场主人就把食材送过来了。 接近中午,林师傅亲自下厨,做了好几道菜,有炒三色食蔬、咖哩优格炖牛腱、梅于鸡、烧拌茄子、枸杞虾、果香水晶排骨、清鲜鱼汤。 满满一桌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出自林师傅的好手艺……是林师傅,却是年轻的那位女林师傅。 身为一名厨师,办出一桌子佳肴本就不是难事。他早说过,难度在于饮食者的惊艳、感动和心满意足的那份喜悦和回味无穷,这就需要好好品尝了。 无论如何,他也很明白不能期待一位腿骨折的“老人家”拄着拐杖在厨房里走来走去,那他就太残忍了…… “这桌是每两个月我给绿墨的考试,从这桌子菜里头,我就能知道她是否有成长、有进步,是不是专心于厨艺了。”林大鬃拿起筷子,同时对万薄荷说:“来,一块用,别客气。” “那就不客气了。”万薄荷端起碗,拿起筷子。早上劈了一堆木柴,讲实在话他早已饥肠辘辘,别说是品尝佳肴了,现在光是一碗白饭,对他都是人间美味了。 林绿墨就像个无事人般,坐在对面吃起她的午饭。 林大鬃先喝了口汤,夹起炒三色食蔬、咖哩优格炖牛腱、枸杞虾等,每一道菜都先尝过一遍,这才点点头,微微笑。今天这些菜色都是他点的,他早知道她不会让他失望── 他望着万薄荷,看他一口接一口,也跟他一样先尝遍每一道菜,而且还慢慢地品味了起来,他便笑了。任何人饿扁了都抵不过口腹之欲的诱惑,不顾形象狼吞虎咽一番,看样子这万薄荷真不是省油的灯,这种时候不但吃相斯文,甚至不忘他餐厅老板的责任……有出息。 万薄荷看着林绿墨的眼光变得不一样了。她的好手艺令他肃然起敬,马上心悦诚服地承认自己小看了她。 “绿墨,林师傅说得对,你果然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好厨师!你是自己开餐厅吗?如果──” “不是。不过我早说过我不需要第二份工作,更没打算换工作。”他想说什么,从他闪闪发亮的眼神里表达得一清二楚了。林绿墨不管是面对他衷心的赞赏或客套的褒扬,表情都一样的冷淡。“我去拿饮料。” 她起身走进厨房。 万薄荷依旧是一脸笑容。还没开口就被拒绝有些扫兴,幸亏他已经渐渐习惯林绿墨的言行风格了。反正不要紧,名师出高徒,高徒有工作,名师还在这,他的目标不变,只是对绿荷堂的将来更有信心了。 “哈哈哈,你现在相信我的话了吧?我这侄女从小就跟在我身边,十岁就会下厨,十五岁已经出师,她的厨艺资历可不是外表看得出来。”林大鬃一脸洋洋得意。 “哦?那她的父母呢?”他看出林大鬃对林绿墨宠爱的眼神,便顺着话题问道。 “我大嫂身体不好,生下绿墨就过世了。大哥从此用工作来麻醉自己,绿墨九岁那年他过劳死了。办完我大哥的丧事后,我把绿墨带在身边。她一直都很安静,不吵也不闹,似乎已经很习惯一个人独处了……直到──”他瞧见从厨房里出来的身影,连忙转移话题,拍着万薄荷肩膀得意大笑,“以后你可不能小看女人了,尤其是我家绿墨,她在我的训练之下,样样都行,不仅仅是厨艺而已!” “是,我深有同感。”万薄荷笑着点了点头。 林绿墨拿来自己酿的酸梅醋,倒了三杯,又坐下来吃午餐。从头到尾都没有太多表情,不需要她开口的时候,她更像空气一样不声不响。 万薄荷还是一样不停和林师傅聊天,只是眼角余光里多了一个林绿墨,脑海里盘旋着一串话──不吵也不闹,习惯一个人,十岁就会下厨,十五岁已经出师。 他忍不住想起自己那个年纪,也许连梦想在哪里都还不晓得……现在看着她,发现她更安静了。 叩、叩、叩! 砰、砰、砰! 一个礼拜了,一开始她会被吓醒,以为那个总是精力旺盛的老头拄着拐杖了还不安分。 现在,这些敲敲打打的声音,她只当是按不掉的闹钟来听,随便他了。 只不过每天早上她都会在狐疑里辗转醒来……师傅又出什么难题了? 她放开抱着的一床被,缓缓张开眼睛,瞪着天花板发呆了好一会儿,才起身下床,听着敲敲打打的声音,进浴室里盥洗。 习惯了一个声音,习惯就成自然了。 她换好衣服下楼,声音愈来愈近……她缓缓抬头,望着客厅的天花板。 “早啊。” 万薄荷踩在梯架上,腰间挂着木匠工具,配备齐全,正在整修木板。 “早安。”他低头俯瞰她,视野绝佳,位置正好,虽然她今天穿了内衣。 “想起来,这栋房子也有一些年纪了,的确是有很多地方需要整修。”林绿墨抬头仔细一看,才发现天花板确实老旧了,就像已经离她很远的童年,这栋房子也上年纪了。 她声音里难得多了那么点热度,万薄荷瞅着她,“我听林师傅提过,你九岁之前都住在这里?” 那双冷淡的眼神很快就跳脱过去,回到现实之中,回视他……她指着天花板角落,“那里有蜘蛛网,顺便清一下。” “……好的。”万薄荷扬起嘴角,眯起眼睛,看着她走出客厅。 一个礼拜下来,他已经摸清了她的生活习性。每天清晨起床,先到外面跑一圈,回来洗个澡,做早餐,做家事。其他时候,她就用来研究新口味,到附近摘野菜,看食谱,盯着林师傅,不许他喝酒、不许他单脚跳来跳去、不许他表演金鸡独立。 林师傅外表像只大熊,内心却住个小孩,都满头白发了,玩心还很重。……就不知道这老顽童还要玩他多久,才肯点头为绿荷堂所用。 万薄荷望着天花板,拿起榔头“叩、叩、叩”继续敲打,就怕林师傅没听到他的“用心”啊。 一个多月以来,他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都待在山上,和林绿墨轮流照顾林大鬃。 这段时间,背他上下楼、劈柴、整修木屋,整理庭园草木、送他到医院换药。他从看护、柴夫、木工、园丁到司机,无所不包,却是连一句要求都没提过。 现在林大鬃的腿已经好了大半,能叫他做的工作也都做了。当初看他一身书卷味,骨感飘逸像提不起重物似的,故意挑他的弱点刁难他,想他不落荒而逃也应该会知难而退。没想到这小子只是外表像公子哥儿而已,实际上还挺耐操的,而且做起事来总是有条不紊、不慌不忙,干净俐落毫不拖泥带水,重点还在于他很有耐性能陪他天南地北的聊,不嫌他粗人一个,老人聒噪。 像这样的好男人要是能配上他家的绿墨,那就是天下掉下来的礼物了。 可惜,这么一段时间下来,他也看出两人丝毫不来电。他家的绿墨心里还搁着个人,那人一天不从她内心里搬出来,就永远容不下其他人;万薄荷呢,眼里看见的就只有“厨师”,他能看见绿墨的好,也因为她是一名优秀的好厨师,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了。 因此,他也死心了,原本有意撮合两人,也打消主意了。 “好!我决定给你最后一个任务,只要你有办法完成,你绿荷堂的大厨我扛下了。”他也不讳言之前种种的确是给他的考验,现在这是最后一个了。 “请说。”万薄荷依然是温和笑容,表面上情绪不兴,心里却想:连柴都劈了,他还有什么做不到。 今天林绿墨不在山上,林大鬃说话完全不闪躲,直说道:“小子,你有没有兄弟未婚,想找女朋友像绿墨这类型的?” 万薄荷笑容挂在脸上,直望着大熊发亮的眼神,谦卑地说:“我有两个兄弟,大哥已经有妻有子,小弟年纪还小,绿墨也看不上眼。” 林大鬃听了沉思半晌,才挥挥手说道:“我就知道没这么容易。好吧,那你身边总有不少青年才俊吧?一个不行再换一个,只要你能顺利把我家绿墨推销出去,我这辈子就卖给你绿荷堂了!” 他说得爽快,万薄荷却笑得迟疑了。 “林师傅,绿墨条件这么好,我恐怕周遭没什么好人才配得上她……” “哦,那我就到你绿荷堂的地盘也去弄个餐厅好了。”林大鬃抱起胸膛。他话都说出口了,哪里容他推托。如果伙伴当不成,他就要当他的敌人! 他这真是拿石头砸自己的脚,自找麻烦了。万薄荷一张笑容缓缓敛去,思索了半天,认真说道:“就算我有心做这个媒人,总要绿墨她肯──” “她肯不肯是你的问题,我只验收成果。”林大鬃笑了起来,立刻就鼓励他道:“过去多少财团、知名餐厅大老板捧着白花花的银子和合约上门,我连看都不看一眼,你瞧我这个打定主意收山退休的人,都能因为你动摇了,说服绿墨去相亲这还能难得倒你吗?我相信你可以的!” 这只大熊真爱说笑,林绿墨愿意相亲,也要有人肯牺牲……好吧,别说他尖酸刻薄,林绿墨或许长相平凡,不过身材一流,倒也不是那么难找对象。重点在于她根本就是座没有情绪的冰山,他上哪里去找自愿融化冰山的火把啊? “林师傅,讲坦白话,我的绿荷堂已经完工,内部装潢也都完成,现在就等大厨开幕了。绿荷堂不只是我个人的,这里面还有其他投资者的资金,我想你也能够明白我的难处了。现在就算我答应你,但要绿墨点头直到她顺利步入礼堂,这也需要一段时间,您总不能让绿荷堂一直停在完工阶段。您说是吧?” 林大鬃点点头,“你说得也对……好吧!我答应你先进绿荷堂帮忙,我给你半年时间,我要看到成果,不然半年后我就走人!” 万薄荷立刻扬起笑容,“太好了!你放心,我定尽力而为。” 他已经打好算盘,利用这半年时间,为绿荷堂打下根基,这段时间,他当然也会信守承诺,尽力帮忙林绿墨找个好对象,就算没帮她找到好对象,他也会自荐当她的好老板。 总之,和林绿墨打好关系,他绝对不吃亏。 那么,他得开始想,第一号牺牲……不,第一位配得上优秀女厨师的青年才俊…… 说实在话,要不是香芹才二十三岁,比林绿墨还小了四岁,一个是挑食又号称会走路的胃袋,一个是优秀女厨师,这两人还真是绝配。 更何况肥水不落外人田,林绿墨要是嫁给万香芹,得喊他一声二哥,到时候还不进绿荷堂来帮忙? ……其实小四岁也不算什么吧?重要还是彼此来电……想得深入了,万薄荷忽然揽眉。 他家小弟任性又傲慢,被整个家族的人惯坏了,口无遮拦,找他和林绿墨相亲,怕他开口就把林绿墨的外貌批评得体无完肤,两人还没坐下来吃饭,林绿墨可能已经先翻脸离去,而他就被大熊狠刮一顿……还是算了。 那么,闵月桂,还是…… “小子,我们之间的约定你可得守密,不能让绿墨知道。你别看她平时安静乖巧,惹她生气后果可不堪设想。”林大鬃忽然严肃的警告他。 “哦?我知道了。”万薄荷望着他的表情,也不敢说笑,认真地点头答应,只是心里不免想…… 林绿墨安静乖巧?不管他用哪一只眼睛看,都看不出林绿墨和安静乖巧能画上等号。 当然,如果性情冷淡不多话,样子接近孤僻就叫安静乖巧,那他就无话可说了。 第三章 黑色休旅车往空地上一停,望着不远处那辆和他同款的白色休旅车,眼里露出不可思议的痕迹……那是林绿墨的车,而这里他来过,只是这一回他来找的人不是柳芷芸,是林绿墨── 记忆重新翻了一遍,很快就搜寻到他初来这里遇上的那个女生,平凡不起眼的脸,纤瘦苗条的身材,丰满双峰……那张早已模糊不可寻的脸一下子和林绿墨重叠在一起,一瞬间他恍然了,原来他和林绿墨早已见过! “你怎么会来这里?”说人,人就出来了。 万薄荷望着她打开屋门走出来,立刻就堆满笑容,推开大门走进去。 “早安。” “早……”林绿墨瞅着他,“来找芷芸,她这两天没回来。” 万薄荷一怔,推了一下眼镜,微笑道:“原来你早就知道我们见过面了,我到刚刚才想起来,不好意思。” “没什么。”她从来就没在意过。“芷芸不在,你要进来坐一下吗?不过我一会儿要上班了。” 虽然他别有目的,才和她轮流照顾师傅,不过他的用心和恒心,不只是师傅感动,连她都不得不佩服。对他的确也有了好感。不过请他进来坐纯粹只是口头上说一下,听她后面的那一句,他这么聪明懂得看眼色的人哪会听不出来── “嗯,好啊!”万薄荷立刻点头答应,笑着站在她面前,等主人带路。 林绿墨笔直望着他,目光王少停住三秒钟,才转头走进屋里,口气依然冷淡,“不过没有咖啡,喝茶吗?” “好啊。”笑容可掬,谦善温和,打好人际关系的第一要件。 可惜,偏偏到了林绿墨这里就老是碰壁。她从来不吃他这一套,面对他堆满的一脸笑,她的表情始终那么沉冷。 上回来找柳芷芸,满屋子咖啡香吸引了他,他不曾仔细看过这地方。 几间平房分成前后两排,前面客厅、厨房相连,后面应该是房间了。 客厅的摆设相当简单,一张三人木制沙发椅,一张双人椅,上面铺着米白色布套,原色木制茶几,墙上悬挂一幅水墨画,画中荷叶连连,几朵荷花含苞待放,整体都使用绿色颜料,看得出来是有心人特地为她作的画。 他多看了几眼,忍不住猜想送画人的身份。说不定她已经有交往的对象了,只是没让大熊知道…… “这幅画真特别,送礼人可真有心了。”他回过头来,笑着和她说道。 林绿墨忽然望着那幅画,浅浅笑了起来,“那是我二十岁收到的生日礼物,送这幅画的人……”她凝视他,顿了一下,才冷淡地继续说:“已经没有联络了。” 听起来,送这幅画给她的人果然是她的情人,可惜已经是过去式。 “是你前任男友?经过这么久了你还留着画,是因为旧情难忘?” 林绿墨怔忡了下,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万薄荷随即一脸笑,一副随便聊聊,没有别意的表情。她肯定是误会他了,其实他可不爱八卦,但为了当一名称职的媒人,他得顺势了解一下她的感情状况,顺便探听她喜欢的类型,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啊。唉,这媒人可真不好当。 林绿墨倒了杯茶给他,好像也找不到话题说,便淡淡地回答他:“我不会把感情寄托在物品上来睹物思人。画本身就只是画,我喜欢这幅画,不会因为赠画者的身份而改变。” 这答案的确是像她这个人,冷静理智得不像个女生……但他是不是也同时被敷衍过去了?她还是没有回答她是否对旧情人情难忘。 她瞅着他,眼神冷淡,仿佛明摆着告诉他,他们交情不到,他还想再追问下去吗?……万薄荷并不想被挂上爱八卦的牌子,便笑着低头喝茶。 她这个人话很少,或者说和他总是聊不上几句,她不像其他女生会主动和他攀谈,即使他开了话匣子,她也只是重点式回答,几句话就聊完了。 老实说,他这一辈于还不曾对谁感到棘手过,他不相信摆平不了她。 “林师傅已经接受绿荷堂的邀请,我也应该谢谢你的帮忙。”他放下茶杯,笑着找话说。 林绿墨那张一向冷淡的脸上浮现讶异的表情,“我师傅他答应了?” “是的。”万薄荷有趣地看着她。 她颦眉,一脸狐疑。 “有什么奇怪的吗?”他进一步问道。 “他为什么会答应?”目光对上他,她问得直接俐落。 笑容始终挂在他脸上,就像一张微笑的面具。 “绿荷堂能请到林师傅已经是如获至宝。林师傅答应的理由,对绿荷堂而言并不重要,不是吗?” 面对他这种打太极的回答,林绿墨索性直问:“你们之间交换了什么条件?” 万薄荷笑望着她,希望他的笑容能给她一种无辜的感觉,无声胜有声……但僵持了半天,她那双固执的眼神相当不给面子,对他绽放的笑容和释放的友善,一点都不领情。 “……很抱歉,商业机密,无法奉告。”好吧,他必须承认一个人的耐性和柔软度还是有其底限的。他终于收起笑容,就算会惹她不悦也没辙了。 不料,她态度平静,脸上反而多了一抹柔和的线条……他眼花了吗?她竟笑了? 她仿佛一眼就穿透他的心思,看见他的疑问似的,淡淡说道:“一定是我师傅要求保密。你其实可以否定我的说词,但你并没有。” 万薄荷瞅着她,或许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认真用心看一个女孩子。她还是一样小眼睛,脸上还是有晒斑,五官还是那么平凡无奇。他仔细的看了,这张平凡的脸还是一样平凡没有改变……那为什么有那么一瞬间,他竟觉得她挺好看的?……肯定是错觉,眼花了。 无论如何,这时候他已经找到合适的钥匙开启两人沟通的管道。原来和颜悦色或笑容都不能收买她。就像她直来直往的个性,面对她,其实不需要多一层包装,更不需要想得太深入,有话尽管坦白讲。 “我要上班了。”她看了时间,站了起来。 他马上起身,“改天我想到‘芸姬十方’试试口味,你介意吗?” 林绿墨望着他,点点头,“欢迎。” 万薄荷笑了,“那改天见。” 原来,这么简单啊。 以为她是个难以捉摸的女人,事实上是他想得太复杂了,她一点都不难应付。 夜晚的芸姬十方别有一番风味,那块嵌着白色字体的深咖啡色招牌打了白光,就像在远处招呼着客人似的。 就只有这块打亮的招牌和月娘抢色,芸姬十方户外只有几盏昏黄的观景灯,热闹的光线都是从室内拉出来,仿佛从窗口就能感受到一份温馨喜悦有如家庭般的愉快气氛。 这里的晚餐时间要是没有事先订位,常常会有挤不进来的窘境。每天限量推出的主厨招牌餐,更是得在一礼拜前预约才有幸品尝。 最近,传闻有位风度翩翩,气质斯文,面貌俊秀的男子天天上芸姬十方来报到,每天都等林大厨下班,即使是聊上两句也好……听说话题总不离当天品尝的佳肴,其中有盛赞,也有指教。 “今天不一样哦,顶级帅哥带了顶级帅哥耶……想不到连墨姊都有顶级帅哥来追,那我的真命天子在哪里啊?那多的一个如果可以介绍给我──”过了晚餐的尖峰时段,客人比较少了,小花痴终于偷了空闲对着“顶级帅哥”流口水。 “喂!你这朵烂花痴,什么叫‘想不到’!我家师傅美丽出众,气质独特,魔鬼身材,直爽大方,手艺一流,人间找不到的绝色!不懂得欣赏的男人是瞎了狗眼,你这朵烂花痴是哪一片烂花瓣能跟我家师傅的寒毛比啊?你再说一句,小心我拿菜刀剁碎你这朵烂花痴!”耳尖的小辣椒本来也是掀布帘偷偷出来看那个胆子小的“白脸书生”还在不在,不料听到端盘小妹外号“小花痴”居然放了狗胆批评起她家师傅,她身为师傅一号助手、把师傅奉为神祇崇拜的师傅迷,绝对要站出来捍卫师傅“天下不败”的地位。 “我、我又没说什么……你、你自己才是哩!你不喜欢那个顶级帅哥,叫人家白脸书生,骂人家没胆,他是追墨姊的人耶,你自己都可以眨低墨姊的身价,我说说有什么不可以!” “你说到我家师傅就不行!我家师傅是天上仅有、地下无双,没先照镜子就来追我家师傅的男人才叫自抬身价!你懂不懂啊!” “你、你这个大近视,你眼睛脱窗、歪理一堆!” “你这朵──”小辣椒气势正旺,嘴巴张开骂到一半,肩膀忽然被拍了两下,一瞬间就拍掉了那股骂人的气势,牙尖嘴利的本性立刻不见,笑咧咧地转身回头,搓着两手,呵呵两声,鞠躬哈腰道:“师傅,我看过了,那位白……白皙俊秀、丰神隽朗的万二少还在,今天又带了个陌生脸孔,只是很不一样,今天带的这个是好货色!不过看样子他还景仰于师傅的艳光照人,不敢一个人来见您哩!”胆小、没种,是不是个男人,要追女人还每天带个人来作陪,万薄荷是不是个男人啊! 林绿墨见她眼都没眨一下,只淡淡给她一句话:“希望你学四川菜的时候把这股气势也放进去。” 这是损她“辣得够味”吗? “……谢师傅指教。”小辣椒涨红了脸,赶紧钻回厨房里去。 小花痴立刻扮鬼脸,拉着林绿墨解释,“墨姊,我可没批评你哦,都是小辣椒乱枪扫射啦!” “我知道。不过工作时间还是以工作为重,好吗?” “是……对不起。”小花痴赶紧溜回工作岗位上。 林绿墨已经脱下一身白袍,准备下班了。 本来,她也可以不打招呼,就像往常一样直接从后门回家就算了。但明知万薄荷是冲着她的厨艺特地来吃饭,她若从后门回去反而显得扭捏了。再说万薄荷他也只是来用餐,没有其他目的……顶多是多带个人来捧场而已……只是有必要每天都带不同的男人来吗? 她很想不带脑,甚至当自己瞎眼了,真的当他别无目的,但再这样下去,她每天都得牺牲一些私人时间,那才划不来。 她走过去,和他点个头,却看到他眼里掠过不自然的痕迹,勉为其难站起身……态度和过去几天都不一样,他怎么了? 万薄荷推了一下眼镜,很快恢复温润有礼的笑容。 “绿墨,我来跟你介绍,这位是我表哥闵地榆。” 林绿墨稀奇地瞅着他。今天介绍还真简短。 昨天之前他还像人力仲介一样,把每一个带来的男子的基本资料钜细靡遗口述了一遍,包括年龄、专长、兴趣、嗜好甚至健康状况。要不是他在最后总会补上一句:单身未婚。她都会错觉以为她在应征助手。 她转头看他带来的人。 闵地榆,看起来爽朗耀眼,很有明星气质,天生是衣架子,穿着合身的名牌西眼,打着银白领带,理了干净俐落的平头,很年轻的感觉,却有年轻少有的成功企业家的气息。看起来意气风发,但那双眼里满满是开朗热情……表兄弟吗?看起来他还比较像……“他”的弟弟。 “林绿墨,久仰大名了!我从林师傅那里听说他有个天才徒弟,特地央求薄荷带我来瞧瞧。想不到你这么年轻啊!真是,没骗我吧?你真的是这里的主厨,这些菜全是你做的?”闵地榆一脸惊艳,看见能做出感动他的料理的主厨竟是个如此年轻、纤瘦的女生,他更不掩惊讶与赞叹。 “你好。”林绿墨只是淡淡点头。 “你好、你好。”闵地榆笑咧了嘴,高兴得像个大男孩,接着便忙着自我介绍,“我虽然是薄荷的表哥,不过我只比他大上几个月,我们是同年。你听过闵氏饭店吗?因为我大哥落跑的缘故,目前由我负责管理,所以我对餐饮也很有兴趣。” 说话间,他掏出名片拿给林绿墨。 “闵氏饭店?”林绿墨一怔,拿过名片── 闵地榆立即热络地握住她的手,像是急着表达他刚才对料理的那份感动和喜悦。 “绿墨,我们都是年轻人,你不会介意我直接叫你的名字吧?你也叫我地榆就好了。真的是意想不到,很高兴能认识你如此有天分、有才华的烹饪界之花!” 万薄荷一怔,瞪着闵地榆那双手有些紧张。他不了解林绿墨,并不是每个女孩子都习惯于他的热情爽朗,起码冷情冷性的林绿墨就不会。 他以为林绿墨会马上抽手,一如过去,用冰凉凉的态度让对方收敛,同时也让气氛冻僵,所以他已经等着打圆场── “你过奖了。我听说闵氏饭店的餐厅把西餐和台湾小吃做融合,创造出意想不到的好口碑,全是你的提议。我也去尝过,的确别有一番风味,很好的创意。”林绿墨点头浅笑,态度自然大方,一双手被握着居然不以为意。 万薄荷正要开口,忽然愣住,凝视她“亲切”的笑容,内心莫名地翻起一股不适的滋味……她是怎么了? “哦,原来你已经去尝过了?那真是我的荣幸!下个月我准备推出新口味,你要不要先来尝尝?说实在话,我家师傅是个料理痴,他见到你一定很高兴,所以我此刻很兴奋,真想立刻把你带回去!”牢牢握住的那双手更见热络,开朗直爽的脸上更是热情洋溢,带着一份相见恨晚的喜悦。 万薄荷再次瞪住闵地榆── “好啊,有机会请介绍给我们认识。”说起料理人,她的兴致就来了,愉悦的笑容挂在脸上,小眼睛也闪着光芒。 万薄荷眯起了眼,不可思议地把她看了再看──他望着两人的“融洽”,一颗心直直下沉。 “薄荷,谢谢你介绍绿墨给我认识,她真是如林师傅所言,既美丽又迷人,难得一见!”闵地榆感激地回头握住他的手。 “……哪里。”他扬着嘴角,脸皮带笑。 林绿墨看了一下时间,“我该走了。地榆,改天见。” 地榆?今天第一次见面吧,小姐!万薄荷注视着林绿墨的眼光翻起不赞同的痕迹。 “你要回家吗?这么晚了,我送你吧。我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聊。” 初次见面你要送人回家?闵地榆,你也太急了吧?万薄荷扫着表哥的眼角有一丝冷光。 “不用了,我开车。改天约个时间再聊。” 万薄荷看见她把名片小心地收进口袋里,他忍不住紧紧握拳。 “好,那你小心开车。” 万薄荷直到林绿墨转身走出去,消失在门口之前,都还等在那儿……她是不是忘了什么?当他隐形人,还是根本已经忘了他的存在?她平常都会问起林师傅的伤,今天竟连这都忘了? 闵地榆勾住万薄荷的肩膀,还一脸兴高采烈约笑容,目光几乎黏住那条远去的背影舍不得收回来。 万薄荷瞅着他,一股异样的心情在内心里席卷翻涌……林绿墨,完全把他给冷落了。 一整晚,他辗转难眠……十月过了,天气还是这么热。 绿荷堂已经订好开幕的日子,开幕当天的邀请函也都发了,再过几天他的第一家景观餐厅就正式营业,他的厨房有林大鬃坐镇,绿荷堂未来前景看好,不成问题。 不过接下来他会继续找地方,开第二家、第三家不同类型的餐厅……所以,他几乎已经把周遭能用的“青年才俊”都拉到芸姬十方去介绍给林绿墨了,即便林绿墨的态度始终冷淡不来电,他这个媒人天天跑去牵线,也算热心了,林大鬃总没话说了吧。 本来以为,看在他尽心尽力的份上,就算林绿墨没看上半个对象,最后林大鬃也该心服口服,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谁知道人算真的不如天算,闵地褕跑来凑热闹,和林大鬃两人相见欢,这个担心侄女滞销的傻大叔拚命对他使眼色,就是要他安排相亲! 万薄荷坐起身,抱起胸膛,双眉深锁。他从来就不曾想过要把闵地榆介绍给林绿墨…… 这林绿墨到底是怎么回事?平常性子那么冷淡,和他熟稔还花了好一段时间,今天和闵地榆不过是初识,就任凭他两手握得死紧,还一反常态有说有笑! 万薄荷眯起了眼,没有戴眼镜的双眸仿佛闷着火。 他一向都知道闵地榆很有女人缘,他的确有其独特魅力,身边很容易聚集一堆莺莺燕燕,虽然他并不是个花心大少,但来者不拒的个性也特别容易引来纠纷…… 林绿墨一定是误会了,她一定是误会了。 趁她还没受到伤害之前,他得赶紧把这个误会解释清楚! 她喜欢山上的早晨,通常天色未亮,她就已经起床了。 柳芷芸在她这里住了一阵子后离开了,这里恢复宁静,一下子却显得冷清。多个人在屋里走动,感觉还是热闹了点。 林绿墨静静地在客厅坐了一会儿,才缓缓掀起嘴角,起身走出屋外。 天方翻白,晨雾重,冷气深,她在背心外头多罩了件薄外套,准备晨跑。 拉开大门,却见空地上多停了一辆车……黑色休旅车,眼熟到她一眼就认出那是万薄荷的车子。 他的车怎么会停在这?林绿墨狐疑地走过去往车内探头── 车窗开着,驾驶座上缩了个人睡在那,鼻梁上还挂着眼镜,呼吸沉稳,就是万薄荷!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她怎么都没听到声音? 有什么要事非得他一大早……或者大半夜赶来她这里吗?有重要事情,他应该会敲门喊醒她。 林绿墨望着他沉睡的脸庞,不吵醒他,走回屋里拿了件毛毯披在他身上,转身就去晨跑了。 鸟吱吱,虫唧唧,直到阳光刺了眼,他才慌忙醒来── 身上多了件毛毯……是林绿墨帮他盖的? 他打开车门,拿着毛毯走进庭院里。 她没关门,客厅也开着,从厨房传来炒菜声。 叩、叩! 他还是礼貌性的在门上敲了两声,心里一股难以解释的忐忑。再怎么急,他也不应该连夜赶来她这里,她会怎么想── 她绑着头巾,穿着白色背心,及膝短裤,回过头来。 “早,我煮稀饭,差不多好了。你要先洗个脸吗?”她倒是完全不急着问他赶来她这里的原因,反而急着先解决民生问题。 万薄荷看着她,不由自主地扬起嘴角,一股舒服的感觉油然而生。 “好,借用你的浴室了。” “请便。” 他简单地梳洗一番,等他回到厨房时,她已经把早餐都弄好了。 他坐下来吃,她才一面问道:“有什么事吗?” 他推了一下眼镜,眼里落入一抹肃色,他扬起嘴角,尽量以轻快的口气说道:“我表哥……我是说地榆,他这人广结善缘,朋友一堆,不论男女……其实他都一致看待。他这个人平常就热心热情,所以常有女生误会他,表错情……林师傅一直推崇你的手艺,他就对你起了好奇心,希望能够认识你这位天才型的大厨。” 林绿墨是聪明人,应该听得出来了吧。闵地榆想要结识的只是身为厨师的林绿墨,想交的是她这个厨师朋友,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担心伤了她自尊,他小心地观察她的反应,怕她万一对闵地榆用了情,伤了心……她依然没有表情,眼底沉静无波,吃了两口稀饭,似乎思索着什么。 他屏息凝视她……难道她已经── 她忽然放下碗筷,抬起头来,“你的意思是说,这回完全不是你的主意,你根本无意把闵地榆介绍给我,所以他并不是我的对象?” 万薄荷一听,差点把稀饭喷出来! “……什么对像?”他一口白牙闪了闪,还想装糊涂。 “你每天拉个‘青年才俊’来吃饭,再把人家的祖宗八代都掀出来了,我说我不知道你用心良苦为我安排了那么多场相亲,那你不是白费苦心了吗?”她拿起碗筷,继续吃早餐,一面说道:“我想这就是你所谓的‘商业机密’,和师傅的交换条件,所以也不为难你了。”她索性把话说白。 原来,她没有戳破,是为他着想……意想不到,她挺善解人意的。他不自觉扬起嘴角,凝视她出了神。 林绿墨忽然笑了出来。 “你真可爱。其实你大可装做不知情,不必急着跑来说的。你这么担心我因此受伤啊?” 万薄荷攒起眉头。可爱?她对他用“可爱”的字眼,听得真不舒服。 “……我看你难得和人有说有笑,你对地榆……看起来就特别了些。难道不是吗?” 林绿墨一怔,狐疑地望他一眼,“他这个人很热情,我只是回应他的热络而已。” “如果是回应,那为什么你一开始不曾回应我所表现的善意?却在初次见面就对地榆示好?”话一出口,他就眉头深锁。他问这是做什么?他怎么能直接问她这种话,他在干什么? 林绿墨瞥他一眼,仿佛看见他懊恼的神情,她浅笑道:“别在意,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不会表错情,会错意的。” 他看见她一点都不介意地继续一口稀饭、一口酱瓜、一口菜……他很庆幸她是个明理的女生,没有错当他醋性大发,以为他对她有了情意,他松了口气,但心底也同时落入莫名的冰凉感……怎么回事? “薄荷,你真要我老实说吗?” “什么?” “你是个好人,但好人当久了会很累。你知道吗?一开始我看你的笑容就很假,我想你自己也不是真心在笑。你说我要怎么回应你所谓的‘善意’呢?你现在这样好多了。”她掀了一下嘴角,继续埋头苦干了。 万薄荷呢?他看着她,脸色死白,表情尴尬……说他笑很假,以为后面补了句好话就云淡风清,船过水无痕了吗? ──他不介意才怪! 第四章 绿荷堂开幕了。 那一天,听说她有来,知道他忙碌就没有和他打招呼,在厨房和林师傅聊了一会儿就回去了。 自从那天早晨从她那里离开以后,接下来他忙着餐厅开幕的事,没有再去找过她。 餐厅开始营业不久,林师傅忽然说,不用再帮林绿墨介绍对象了,他也和他签了长期合作的合约。 这对他来说是再好不过了,等于一切都在他的料想之中,这件事情也算是告一段落。 但看着林师傅喜上眉梢,仿佛“好事”近了的表情,他忍不住问了:“为什么?” “事成了啊。”林大鬃笑了起来,反而拿稀奇古怪的眼神看他,“你不知道吗?餐厅开幕那天是你表哥送绿墨过来,他难道没告诉你,他们已经在交往了吗?” 斯文的笑容在脸上,他眼里闪过讶异的痕迹,内心一阵响雷,嘴上却依然能谈笑风生,“这么快啊?真没想到这两人一拍即合。” “哈哈哈,我一看到闵地榆就知道绿墨一定会喜欢他!她喜欢的对象就是那种简简单单的,喜形于色,清清爽爽的男孩子。” “原来如此。”一开始我看你的笑容就很假,我想你自己也不是真心在笑。 “那丫头心思细腻敏锐,却从来不在感情上花脑筋,她那种直言性格最容易得罪人。不过她就是爱这个样子。跟我一样,合则来,不合则散。她最大的优点就是她很真,不耍心机,也很能自得其乐。这点也跟我很像,哈哈哈!”大熊说到兴头上,滔滔不绝讲起林绿墨来。说是侄女,其实心里都当她是自己女儿了。 万薄荷点点头,笑着附和。 林大鬃猛然拍他肩膀,“其实我最喜欢你──” 万薄荷忽然表情变了,直望他……这大叔五十多岁了,听说一辈子没交过女朋友,目前还未婚。莫非性向…… “你是个很好的对象,又难得我跟你这么合得来!”大熊豪爽的不停拍他肩膀。 万薄荷的笑容变成干笑,人往一旁移…… “本来我是打算撮合你跟绿墨两人,可惜你们年轻人不来电,真可惜!”林大鬃说着,不住摇头叹气。 万薄荷一怔,缓缓望着他,心跳加速……他跟绿墨?怎么没听他说过? “不过你表哥也是个好人才,重要是绿墨喜欢,两人合得来,哈哈哈!”林大鬃又想到闵地榆,马上又眉开眼笑。 绿墨喜欢……笑容依旧,心跳声一下子不见了。脑袋里不停响着一句话──你笑很假,我看你也不是真心笑…… 他只是懂得看人脸色,精于扮演一个社会常态下受欢迎的角色。……即便她看透了他,那又如何? 万薄荷隐隐扯眉。他干嘛这么在意林绿墨说的话? 她喜欢谁,喜欢什么个性的男人,他又不跟她交往,何须理会…… 话说回来,这两人在搞什么鬼? 难道……他担心的事情果然要发生了吗? 闵地榆──早料到他会打林绿墨的主意,所以说,他一开始就把他排除在名单之外! 入冬了,山上已经染上寒意。 这个早晨天未清,一片雾蒙蒙,她还是开门出去跑步── 门一拉开,赫然有个身影藏在迷雾中,任她胆子再大,猛一见的刹那也心惊。 “早安。”万薄荷先出声。 “早……你还真早。”认出了他的声音的同时,他也几步走近了。他穿着棉衫,防风外套,戴着眼镜……差不多有一个月的时间不见,他可能是忙着餐厅的事情,有点瘦了。 他望着她。她一头短发,不变的五官,一样的声调,依旧的神清气爽……一个月不见了,她看起来依然生活惬意。 “我吓着你了吗?”他并未忽略她一瞬间的神色,同时挑眉,意外地发现她也有惊吓的表情? “是有一点。”她并未否认。“我从来没说过我天地不怕吧?你那是什么表情。”林绿墨白了他一眼,态度自然一如以往。 万薄荷凝视她,直望着出了神…… 她目光澄澈,对他毫不闪躲,瞅着他时,狐疑地出声,“你看什么?我脸上有口水吗?” 他到底在介怀什么?她根本就忘了自己说过的话了吧…… “我从林师傅那里听来你和闵地榆交往的消息。如果我事先不知道闵地榆已经有钟情对象,现在连我都给骗了。”他瞅着她,仔细观察她的反应。 她听见闵地榆另有喜欢的人,只是浅浅一笑……似乎并不在意。 “连你?这里面包括我,或者我师傅?”他是担心她被闵地榆骗了感情而来,或者其他? “你?你是联合闵地褕一起欺骗林师傅的人,不是吗?” 林绿墨望着他,笑着点了点头,“你们表兄弟感情不错,你对他倒是毫不怀疑。” 他应该很信任闵地榆,相信他不会欺骗女孩子的感情,一口就咬定是她和闵地榆联手。 “……你要跑步吗?” 她点点头。 “我也来跑吧。”他忽然说。 “好啊。”多运动是好事,瞧他的模样是该注意健康了。 她关上门,跑在前头。 不久,他和她并肩。 “我表哥欣赏你的手艺,跟我有一样的目的,想网罗人才,所以他肯跟你联手我并不意外。但是我想不通你为什么要骗林师傅?”她不是肯花这种心思的女孩子。 林绿墨直视着前方,按照自己的步伐不曾慢下脚步。 他等了好一会儿,她都没有回答,置若罔闻就像没听见。 “绿墨?”他狐疑地望她一眼,发现在跑步中的她,侧颜的线条看起来有一种意外的美感。 他认真注视着她,所以没有忽略她的嘴角不自在地撇了下……她开口了。 “那天……我说你笑很假,是太过分了。我只是说你可以活得更轻松自在点,不需要对人笑得那么累。不过其实相对的,我也知道自己说话很冷酷,常常会得罪人,所以你也有你的优点。而我,虽然我并不在意外人的看法……不过我把你当朋友,所以我觉得有必要解释清楚。”她始终看着前方晨雾,目不斜视,步伐有些凌乱偏快。 万薄荷一怔,心里完全领会了,脚步慢了下来,差点跟不上她。也就因为是朋友,所以她尽管话不好听,为了他,她还是说出来。正因为当他是朋友,所以即使不善言词,她还是想了很多话来解释。 他加快脚步,和她肩并肩,心情一下子轻松了起来。 “没关系,我并不在意……”他笑了,话说到一半,她质疑的目光扫了过来。经她一瞥,他才尴尬一笑,“好吧,我承认我是很在意。一直以来听惯了别人的赞美,这还是第一次被人批评……老实说,一瞬间是真受伤了。” “抱歉。”听他说出来,她便笑了。从那天他不再来找她起,她就知道伤了他,一直想找机会解释清楚,就是不想失去他这个朋友。现在话终于讲开了,她跑步的步伐也轻松了起来。 他又加快脚步才能跟上她。 不过,为什么在他问到她为何欺骗林师傅和闵地榆在交往时,她会突然提起这件事? 望着她愈跑愈快,他从她的侧颜到只能凝视她的背影,他的脚步愈来愈慢,到最后停了下来…… 所以说,她骗林师傅,是为了帮他拿到合约?因她说了那些话,所以她用帮他得到合约来作为补偿…… 她缓缓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等他。 迷雾中,她的身影却愈显清晰,愈见光芒,仿佛整个人在瞬间耀眼了起来! 他迈开步伐,重新追上她,她转身继续往前跑。 他没有再问她为什么了,突然之间他似乎也开始了解她了,知道再追问下去,会看见她盖赧的表情,窘迫的神色……而他竟觉得不忍了。 一路上,只有两人。 她没有再开口说话。 他是渐渐喘得说不出话…… 心里一个疑问愈来愈大──为什么以前会觉得她平凡无奇呢?现在看她,却像一颗发光发热的明珠…… 她喜欢的对象就是那种简简单单的,喜形于色,清清爽爽的男孩子。 猛然之间,他皱起眉头。 盖在半山上的绿荷堂,呈现浓浓中国风,园中园,楼中楼,遍地绿意,视野绝佳。 她今天休假,万薄荷请她过来吃饭。 难得能尝到师傅的好手艺,她马上就答应了。 他开了私人包厢,阁楼里,一幅绿荷水墨挂在墙上,比她客厅挂的那幅要大上许多,边桌上有古玩、花艺展示。露台由半圆形拱门穿梭出去,从那里仰望星空、俯视夜景,天上地下美景尽收眼底。 别人也许为此感动不已,对于看惯了山上天然的一景一物的林绿墨来说,这里处处展现了人工离饰的绝技,美则美矣,可她还是喜欢大自然不矫饰的朴实和呈现的自然风情。 野地茅屋没有这里的绝美,却有一份这里所没有的古朴恬静,她享受那份自由自在的感觉。 “你觉得怎么样?”她的话从来就不中听,好话听来也像损人,他已经有心理准备了。不过,几分真实她讲几分话,这一点从来不假。正因为她是个实在的人,所以他更渴望知道她对绿荷堂的想法。 她看他,看这绿荷堂,浅浅一笑,“这里的感觉跟你很像……就像你很受欢迎一样,大多数人也会喜欢的。” “你呢?”他瞅着她。 她正仔细品尝师傅做的每一道佳肴,心里感受很深,她果然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师傅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大厨,尽管从小就吃惯了师傅做的菜,但内心深受感动的那一块从来就没有减少过。 可见得师傅对于厨艺的专研从来就没有停下脚步,换句话说她还有更大的进步空间好努力了,她应该花更多的时间和精神继续加油。 万薄荷眯起了眼。她用心品尝每一道菜的那份神情在发光,那双发亮的眼睛异常诱人……他吞了下口水,轻咳了声。 她忽然抬头望他,没忽略他“流口水”的表情,笑着帮他拿筷子,“你也吃啊,美食佳肴就是要一起分享才能同时感受那份美味。” “我看你吃得都浑然忘我了……可得当心把舌头也咬进去了。”美食佳肴当前,他却第一次觉得食之无味,甚至嫉妒起夺去她心魂的盘中佳肴──嫉妒? 万薄荷整个人愣住! ……他只是要知道她对绿荷堂的看法,因为她不会专讲好话,他正用心等着,她却被美食分了心神,所以他才有此感觉。只是如此而已。 瞧她,根本就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一下子又钻进美食天地里,把他遗忘了。……内心像有蚂蚁啃咬着,一股莫名的不悦又卷了上来。 “绿墨,我说,我想知道你个人对绿荷堂的看法?”他按住她的手,不让她动筷……她的手── 她这才把心神分出来,望着他,“我对绿荷堂的感觉并不重要吧?主要是你的消费族群要喜欢,我说了这点没问题。” “你闪躲我的问题,是因为怕再次伤害到我吗?我没这么脆弱,你不用担心。”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双眉聚拢,“你的手这么冰,这里太冷吗?” 她正要开口,门口突然多了双眼睛盯住了这一幕── 包厢里两人“深情款款”对望着,两只手“浓情密意”交缠在一块! 林大鬃在门口差点瞪凸了眼睛。 “师傅,你干嘛?”林绿墨神色自若,见他神色怪异反而狐疑。 “林师傅,请坐。”万薄荷起身,放开了林绿墨的手。 林大鬃来回瞅着两人,眼神里多了若有所思。 “师傅,这道圆鳕里面你加了什么?”这问题从刚才就一直困扰着她。 “加了……”一怔,他回过神来,猛瞪一眼,“我现在是这里的厨师,怎么可能告诉你!臭丫头,想拐我,回去好好研究!” 林绿墨皱了皱鼻子。刚刚看他在发呆才赶紧问的,这师傅愣愣的不知道想些什么? 林大鬃坐了下来,望着两人,最后目光落在万薄荷身上,“听说你有话跟我说?” 万薄荷点点头,看了林绿墨一眼。 她一脸狐疑地回望他。 “林师傅,其实绿墨她是为了帮我留住你,所以才欺骗你。事实上她和地榆并没有交往。”万薄荷望着林绿墨,看见她眼睛瞪大,呈现讶异的表情,他扬起嘴角。 林大鬃听了,顿了半天才猛拍桌! “林绿墨!你这吃里扒外的丫头!你竟敢骗你师傅我!” 她依然是很狐疑地望着万薄荷,想不透他为什么要自己拆穿这件事,这样子对他并无好处。想当初他费尽千辛万苦,连不上手的劳力工作都不吭一声咬牙做了,一切都为了请师傅下山……现在,他到底在想什么? “臭丫头,你看哪里啊!”林大鬃气得又拍桌。“你给我解释清楚!终身大事岂可拿来玩笑!” “师傅,是你先瞒着我,拿我的终身大事来当你签合约的条件,你不能怪我。”她锁眉。 林大鬃一怔,眯眼瞥向万薄荷。他泄密了? 万薄荷没有解释,林绿墨反而先开口,“他什么都没说。师傅,我没这么笨吧?从你们诡异的行为里我会猜不着?” “哼……我也是为你好!瞧瞧你都几岁了,到现在还──” “师傅!” 对初恋情人念念不忘。林大鬃终究没有把话说出口,他若有所思地扫了万薄荷一眼,才转而骂道:“你就只顾着编写食谱!我虽然是你师傅,你别忘了我也是你唯一的亲人,我总要为你打算!” 林绿墨没有回嘴。 万薄荷望着她,“你在写食谱?” 她点点头。 “万薄荷,现在这件事情要怎么算?我跟你的约定可不是这样!”林大鬃突然抱起胸膛瞪住万薄荷,态度蛮横,声如洪钟,摆明了以气势压人。 “师傅,骗你的是我,他事后才知道这件事。你很清楚,他其实装做不知情就没他的事,可他向你坦白了。”她不是在为万薄荷说话,只是不知道师傅在想什么,明知是她的错,他却准备把这笔帐记在万薄荷头上,这样对他并不公平。 林大鬃索性扭过头去,来个相应不理。他就是要万薄荷处理这件事! “师傅──” “林师傅,你跟绿荷堂的合约都已经签妥了,里面并没有但书附注我得为绿墨找到另一半,这份合约才算数。不过我尊敬林师傅,希望我们合作愉快,林师傅可以提出任何要求,在我做得到的范围内,我会尽力补偿。”他微笑,态度谦卑,口气坚定不弱,有点软硬兼施的味道,但也处处展现诚意。 林绿墨望着他。……有点小看他了。 “臭小子!你以为你拿合约来压我,我听不出来吗?我告诉你,铲子在我手上,合约也没写我得煮客人满意的菜色,哼!”要不是他还懂得尊重他,这下子他就翻脸了。林大鬃皱起眉头,“话可是你说的,我提出任何要求你都会去做?” “在我能力范围内,是的。” 林大鬃看一眼林绿墨,她马上警觉说道:“别再把我扯进去。” 林大鬃立刻就咧嘴笑,转向万薄荷,“我给你半年时间,只要你有办法和我林大鬃攀亲,我们就继续合作!” “攀亲……”万薄荷望一眼林绿墨,她一脸迷网,似乎还参不透林师傅的意思。林师傅曾经说过有意撮合他和林绿墨,这件事情她肯定不知情。 “师傅,这是什么意思?”她用最快的方式,直接问。 “我提到你的名字了吗?” “没有。” “那我没把你扯进来,你管那么多。” 但她就是觉得不对劲……林绿墨瞥向万薄荷。 “我明白了,林师傅。……我尽力而为。”既然彼此都没把话说明,那么一句话各自解读。他不相信攀亲的方式只有一种,这半年时间他会找到管道的。 林大鬃满意地点点头,却一转头就变了脸── “绿墨,你快点吃,吃饱了到厨房来帮忙!” “师傅,我不是这里的厨师。”她提醒他,他刚刚才念过她。 “你叫我什么?” “师傅啊。” “那你还敢跟师傅顶嘴!”一声大吼,他还在气头上。 “知道了。”反正她总说不过这老顽童。 “哼,你敢欺师,吃完了快到厨房来,我要好好罚你!”林大鬃丢下话,留下两人回厨房去了。 林绿墨扯起眉头,“不就是洗碗吗?” “我去帮你洗碗,是我害你被罚的。”万薄荷瞥一眼她的手,这种天气这双手已经这么冰冷,还碰冷水怎么受得了。 林绿墨望着他,“这件事情跟你没有关系,你为什么要拆穿?” 为什么?因为她和闵地榆扯上关系…… “任何一个开餐厅的老板都想网罗你,如果你打算离开目前的餐厅,我希望我是你第一个考虑的对象,不是闵地榆。”他只是不要她欠下闵地榆这份人情。不过他说希望她第一个考虑的对象是他……这种说法会不会太暧昧了点?万薄荷小心地瞥她一眼。 她目光直亮,瞅着他没有一丝遐想,停顿了半天才缓缓开口说道:“不管是你还是闵地榆,你们都打错主意了。除非方亚斯开除我,不然我不可能离开芸姬十方。” “为什么?”他揽起眉头,心中闷起了一把无名火。 “钱多事少离家近。”一句话就说完了她不肯离开芸姬十方的理由。 万薄荷愣了一下,“就这样?” 她点点头,心思完全不在这上头。 “师傅刚才说的攀亲是什么意思?” 钱多事少离家近……他忽然扬起嘴角,望着她,说了一句双关语:“林师傅未婚不是吗?” 林绿墨眼底一抹疑云顿时散去,“原来如此,师傅是──” “是的,所以他才不许你追问。”她再追问下去他也破功了。万薄荷及时截住她的话,赶紧把话题带开,“你写食谱是打算出书吗?” 原来是师傅想婚了,指望万薄荷帮他找对象啊……身为他的侄女兼徒弟,她真的是粗心又不孝。 “绿墨?”他凑近她,低低瞅着她怔忡的脸。这么近细看,她的皮肤很健康,很细致,不知道摸起来的感觉怎么样…… 她忽然抬起头,差点撞上了他的眼镜。他慌忙把脸转开了,薄薄的脸皮透出一层薄红,浓眉更深锁。 “出书?我没想过,只是把过去所学融合这几年的研究成果,趁有空时整理出来。”她边说,狐疑地望他一眼,“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 天知道他是怎么了? 为什么……一瞬间会觉得她迷人无比? 第五章 不冷的冬天,却有个人的手冻得像冰。 一个二十八岁的女生,那双手,没有润滑细致的触感,握在手里像粗糙的冰块,长着硬茧的表面甚至刮痛他的掌心。 那是一双拿惯菜刀、铁铲的手,一双经常被热油喷溅、大火热烤的手。 那双手心、手背上满布的痕迹,细数了她成为厨师的点点滴滴。 天知道为什么……他最近总惦记着那双会刮人的冰冷的手。 哔…… 哔──哔── 内线的铃声响了半天,万薄荷才缓缓回过神来,望着晃闪的红灯,按了扩音键。 “什么事?” “老板,有人找你。” 刚过完一个年,年前不管是餐厅或酒吧都是最忙碌的时候。 过完年,“东”酒吧停业两个礼拜,进行内部大翻修,他从年前忙到年后,一个多月的时间,除了餐厅,还忙着东酒吧的改装前置作业。等设计图定案后,他又连着一个多礼拜都待在这里亲自监工,方便做随时必要的修正。 换句话说,跨了一个年,和她又一个多月没见了……他们师徒两人都不带手机的,甚至连市内电话都不装,所以他甚至连想打一通电话给她都── “老板?” 万薄荷一怔,推了一下眼镜问道:“谁找我?” 他看手表。接近晚餐时间了,剩下的细部可以交给设计师处理,如果他现在开车过去── “是……啊!喂,小姐──” “薄荷!我总算找到你了!我要见你,你快出来,不然我立刻把你这里给拆了!”一个年轻的女声,说完就把电话给挂了。 砰!挂电话就像要把电话给砸了那么用力。 万薄荷瞪住那具电话机,一瞬间还四处飘飘晃晃的神智迅速归了位!所有的杂念、所有的心思、所有的挂念都在顷刻间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赫连安!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她什么时候来到台湾? 万薄荷立刻拿起桌上的手机,按了一个快速键,接通一支电话── “是你,薄……” “白龙,安为什么会在台湾?你在哪里?” “抱歉,我也是到刚刚才知道安溜过去找你了。我在欧洲,远水救不了近火,你自求多福。” “别开玩笑了,你立刻飞来把她带走!” “这恐怕有点困难,芷儿怀孕了。你知道赫连家的规炬。我现在很忙,一堆事情要处理,抱歉我帮不上忙。” “白龙,你不是真不管了吧?没有你,安会把这里闹到天翻地覆的地步!” “芷儿怀孕了。”一个即将为人父的痴傻老爸的声音。 万薄荷瞪着手机,到最后只能深深叹口气,“……恭喜你,祝令夫人一切平安顺利。” “谢谢。”低沉嗓音笑了起来,好不容易才找回一点“人性”,对着好兄弟说道:“上次经过你的电话,我已经给汤克翰一点教训,这回他应该不敢莽撞了。安少了他从旁协助,我相信你能够应付。” “……希望如此。” “不过……你有四年没见到安了吧?安已经二十岁,不再是过去那个小女生了。这几年她为了你相当努力,也许你见到她会有不同想法。”身为赫连安的堂兄,白笼的声音里多了骄傲和宠溺。 万薄荷只是在心里叹气,他现在只想时光能够倒流,让他能够收回九年前无心的一句话,再也没有任何想法。 挂了电话,他打开门准备下去见她── 一个迫不及待的身影冲了上来,紧紧环抱住了他! “……安?”来不及看清楚,一抹香气随着她扑来,晃动的浅褐色发丝让他认出了她。只是高跳纤细又丰满的身材,整个投入他怀里,让他心跳了一下,以为认错了人。 “我好想你,我好想你!你知不知道啊?呜……”两只纤细的手臂紧紧抱住他的颈项,颤动着身子哭了起来。 万薄荷两手停在半空,本想将她拉开……一张小女孩的脸儿浮了上来,对着十九岁那年的他不停哭泣,那年她才十一岁,长得瘦瘦小小,满脸雀斑,看起来像个十岁不到、营养不良的孩子,纵然有显赫家世,十一岁之前她却生长在一个暴力家庭之中,长期受到虐待,直到他和白龙发现了她,将她从黑暗痛苦的深渊里带出来。 唉……长长一声叹息,一双展开的手臂将她轻轻拥抱。 “薄荷,薄荷……呜呜……你好忍心……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呜呜……哇啊……”尝尽四年相思之苦的委屈一下子爆发出来,哭得惨烈无比。 唉……叹息更深更重,为了九年前的一句话,他现在得付出代价。 “……对不起。”轻拍她的背安慰她,镜片底下是一双无奈又困扰的眼神。 谁来帮帮忙啊?谁都好,来帮帮忙解脱这困境啊── 该说老天爷对他不薄吗?为什么他却一点欣喜感觉都没有,反而心情更加沉重,莫名地心虚了起来…… 才希望有个人来解围,抬起的目光就对上了一个人…… 小眼睛,却有着冷亮的眼神,不起眼的脸庞,却盘据他心思的时间愈来愈长── “绿墨!”心跳了很大一下,他僵在当场,手放空……对着还紧靠在他怀里哭泣的人儿,抱也不是,推也不是。一辈子,他真的是第一次这么慌了手脚,这么不知所措! 林绿墨也愣住了。她只是料不到会撞上这样的一幕,所以一时难以反应,倒没有其他想法。 “打扰了。我今天休假,师傅找我过去,试了些新口味,要我带过来给你尝尝,因为听说你很忙。我放了就走。”她瞥一眼他怀里的女孩,绕过他们,把便当放进他办公室的桌上,转身就走── “绿墨,等等!”万薄荷顾不得了,推开怀抱里的女孩,往前拉住她!……当他把一只粗糙的小手握在手里,心猛跳了一下又一下,一股暖热一波波席卷上来,他忍不住把那只手握得更紧、更牢。 她回过头,望着他握住她的那只手,目光落到他刚才还抱着的女孩脸上。一抹惊艳落入她眼底。 赫连安,刚过了二十岁生日,一头飘逸长发到了腰部下方,小脸蛋,白皙肤色晶莹剔透得仿佛雪人般,灵动像是会说话的大眼睛还滚着热泪,长而浓密的眼睫毛浸湿着楚楚可怜的泪光,超过一百七十三公分的傲人身高,姣好的完美身材比例,穿着贴身的洋装,一件白色毛绒短外套,外翻的短筒靴,看起来就像一尊活生生的芭比娃娃。 “你女朋友好漂亮。”林绿墨忍不住脱口而出。 一句赞叹,换来两种不同心情── 赫连安正错愕被万薄荷给推开,看见他拉住了另一个女生,更是满腹妒火,却在她瞪住这平凡无奇的女生,差点就要化作女罗刹的同时,被这么一句话给拉回了羞答答的娇颜,漾开了笑容。 万薄荷却是一颗心莫名地直下沉,沉到深不见底的谷里才隐隐作痛了起来。 “别胡说,她是朋友的堂妹,年纪还小,我把她当作亲妹妹一样。”冷口气,连他自己都意想不到,他心里闷着一团火,险些因此而变脸。 林绿墨眉头一皱,望着他的手,突然一股强劲的力道,把她握得好痛…… “我已经满二十岁了!”赫连安看不惯他还拉着别人的手,猛然插入两人中间,紧紧抱住他的手臂,“而且我根本不是你妹妹,我是你的未婚妻!你答应过我,等我长大,你就要娶我了!” “安……” “我要你亲口说,你有没有说这句话?” “……我是说过。”因为她哭、她闹、她什么人都不要,就只要他陪在身边,因为她不安、她害怕,她没有他就不吃不喝,所以为了安抚她,他才会答应她,等她长大,做一个美丽的新娘,而他会当她的新郎。 只是一句戏言,当时存着一片好心,对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说的一句无心话,却在她十六岁那年,她在生日宴上宣布她已经长大,可以当他的妻子时,他才知道自己犯下了多严重的错误。 从此,他疏远她,逃避她,从欧洲、美国、日本,一直到台湾,这中间多亏白龙适时的介入,管束她,他才有这几年的平静日子好过…… 眼泪像珍珠落了线般,从一双大眼睛里滚落下来。 “那你为什么不肯见我?我这几年为了你,我学音乐、学美术、学礼仪、学美容、学新娘课程……我还不够吗?薄荷……我这样还不够吗?” 她很美,如白龙所言,四年不见,她更美得不可方物。但,他也不知为何,他的心竟不会为这份美丽怦然心动。 “安,你长大了,你变得非常明艳动人。但是……在我眼里,你只是长大了,足够令我感到骄傲的妹妹,我对你没有──” “我爱你!我对自己发誓这一辈子我只嫁给你万薄荷!”她大声打断他冷静又残酷的话,晶莹剔透的脸上爬满泪痕,勇敢又倔强……声音,从激厉到柔软,低低啜泣了起来,“薄荷……我告诉自己,这一生认定你,你生我同生,你死我和你同葬,我很爱你……我很爱你……你说过,你要娶我的……” 一双白皙无瑕,柔若无骨的小手紧紧抓着他手臂,慢慢搂住他脖子,抱住他哭泣。 她哭成了泪人儿,说得他满心愧疚,推不开她……绿墨!心猛一跳,他抬起头四处搜寻…… 暗了的室内,拖长了一道成双的人影。 林绿墨早已经走了。 她每天都会在固定时间自然清醒,不需要闹钟。 窗外还是混沌未明的天色……床在靠近窗户的位置,她卧在床上,忽然皱起眉头。 绵绵细雨静悄悄地下着,不知道会不会转成大雨。 她起身,换了一套衣服,随手抓了一件轻薄的防水夹克。 拉开门,随即一股冷空气袭来,她把夹克穿上,戴上帽子,才踏出屋外…… 白色休旅车旁,又停着那辆黑色休旅车。 万薄荷,他什么时候来的? 她走过去,以为他又睡在车上── “下雨天,我以为你不会出来了。”他从后视镜看着她走来,摇下车窗说道。 “雨不大。”她望着他,看他一脸疲惫,像是一夜未眠,“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叫我?” 半夜三点叫门,他怕把她吓着。但如果不是这种时候,他也摆脱不了赫连安。她一下飞机就飞奔过来找他,把行李,保镖都丢在机场,闹得人仰马翻。他忙了一整个晚上,劝不了她回去,她坚决跟着他回家,和他僵持、耗着,最后在汤克翰的要求下,他才陪她先回饭店休息,直到她睡着,他才有机会出来找她。 “我陪你去跑步。”他打开车门出来,拉高了防风外套。 “我看你最需要的是睡一下吧?”她摇摇头,转身走回屋里,“进去吧,我没有咖啡,不过可以帮你泡杯热茶。” 她总是这么沉着,即使他三更半夜等在她家门口,她好像也从来不惊讶,不好奇,不发问。 他跟着她的脚步,走进屋里。 她很快就泡了一壶热姜茶出来,倒了一杯给他。 他望着她,不悦地问:“为什么一声不响走了?” 她一愣,茫然的表情摆明她压根就忘了昨天那回事,更料不到他会特地跑来质问,顿了一下才抓回记忆,开口:“那里没我的事。” 说得好干脆爽快,也确实如此──但他听在耳里,却莫名地刺耳,莫名恼怒……心里一股说不清的急切,紊乱的杂绪,他理不清是怎么回事。 “谁说没你的事,你见死下救,这算朋友吗?”这话对她说的同时,也像在说服自己,他气的只是这么回事。 “有这么严重吗?”她坐在对面椅子里,上头墙上挂着的就是那幅水墨画。她给自己倒了一杯姜茶,边吹凉,边说道:“就算我留下也帮不上忙,感情这种事只能靠你们自己解决。” 他望着那幅绿色水墨,有些刺眼……推了一下眼镜,目光回到她身上,眉头深锁。 “我跟她之间根本就不是那种感情!我认识她的时候,她才十一岁!看起来更比实际年龄小太多!我没想到当时一句无心话,她会这么认真,那时候我不过是为了安慰她……”赫连安的过去,到底是属于她的隐私。他叹了口气,“总之,我始终把她当妹妹看待,未来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林绿墨狐疑地望着他。他不觉得自己说得有点激动了吗?……或者他真的被这件事搞到心烦了吧?还指责她见死不救。 她没有开口,只是坐在那儿,安静地喝着姜茶。 这么一来,感觉他就像是来找她发发牢骚,而她就尽个朋友本分听听……万薄荷推了眼镜,脸色更下沉。 “你不能给些建议?” 林绿墨忽然一怔。本来没她的事,她也从头到尾就觉得没她的事,她最多就是听听而已…… “她叫什么名字?”她放下杯子。 “赫连安。” 她点点头,“她非常漂亮,也看得出来她非常爱你,几乎就是为了你而活。也许──” “也许什么?”他眯起了眼,眼里充斥着警告的味道。 话被打断,她注视他,他应该知道她要说什么,而他看起来是不能接受她的意见…… “也许和她交往看看再作决定也不迟。”她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就把话给说完,目光笔直地望着他,看见他恼火到差点翻脸,她眼里只是透出一个问号来……他是没睡饱的缘故,情绪这么差? 万薄荷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其实不只一个人对他说过这句话,包括白龙、汤克翰都劝过,他也不过一笑置之。 他瞪着她……就是无法接受这句话出自她的口! “……你要不要先睡一下?”被这么阴沉瞪着,她很无辜。看在他心情不好的份上,她倒也不会计较。“芷芸离开后,客房还留着,很方便。” 如果他翻脸,是不是和她连朋友都没得做了?而他甚至不明白一股火气从哪里来…… 哈哈哈,我一看到闵地榆就知道绿墨一定会喜欢他!她喜欢的对象就是那种简简单单的,喜形于色,清清爽爽的男孩子。 眼光一凛,脸色沉了下来。他从来就不觉得三思而后行有什么不对,更不习惯把喜怒哀乐摊在阳光下任人检验! 他缓缓扯起嘴角,“好,麻烦你了。” 林绿墨一怔,同情地瞥他一眼,倒也没多说什么,起身带他到后面的房间。 无论如何她知道,他的情绪糟到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地步了。 也许睡一觉,他会好一点…… 把一切都准备妥当,等他进房间去睡后,她才狐疑地望着那扇关起的门。 整件事情从头到尾都跟她没有关系吧?他为什么三更半夜跑来她这里? ……就因为她昨天目睹那一幕,结果“见死不救”……果真如此而已? ……意想不到,万薄荷竟然是这么情绪化的人。 林绿墨摇摇头。去整理菜园,等他醒了再煮个早餐吧。 光线……雨声…… 他睡多久了? 张开眼睛,他看见窗外天色已经大亮,却下起了滂沱大雨。 手表上的时间是九点多。 万薄荷翻开被子下床,穿着鞋子时,忽然听到猛烈的雨声中夹杂了吵闹的人声…… 他很快穿妥鞋子,走出房门。 “你骗人!你们没有任何关系,为什么他三更半夜跑来找你?” “这你应该要问他,我无法代他回答。” “那你为什么让他睡在你房里?” “我房里,跟我屋里的客房里,差别很大,你要说清楚。是朋友都可以借,你要睡也可以。” “我才不要!薄荷是我的,你不要跟我抢!” “我不会跟你抢,不过他是人,不是物品。” “你少假惺惺!你一定也喜欢他──” “安!你来这里做什么?”万薄荷出现在客厅侧门喝止了她! 他马上就成为众人的焦点。赫连安,汤克翰以及他所带来的两名保镖都回过头来。客厅里也因为挤入太多人,一下子显得狭窄。 他的目光却穿过这些人,落在林绿墨身上。……她,其实不算矮,只是在一群“高人”里,看起来娇小许多。她还是一样的沉着、冷静,面无表情,安虽然比她高,但在她面前就像个小孩。 “薄荷!我一醒来就发现你不见了!你怎么可以趁我睡着,跑来找……她是谁?”赫连安扑进他怀里,就像抱住心爱宝物不放似的紧紧攀住他,又回头指住林绿墨,眼里充满火药味。 “她叫林绿墨,是我的朋友。”万薄荷扳下她手指,不许她这么没礼貌。同时也把她推开,“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丸薄荷尼这小子!尼补可以推小姐!”汤克翰连忙上前护花。 “汤克翰!我说过多少次,不许你对薄荷大小声!”赫连安甩开他的手,一点不领情。 “使(是)……小姐。”一个保镖头子,立刻低低垂下头,乖得像只小绵羊。 万薄荷紧紧揪着眉头,“别在我面前演戏。安,你把追踪器放在哪里?” 追踪器?林绿墨一怔,终于恍然这群人为什么能这么快找上门来了。 “……老汤,你装哪里?”赫连安一见万薄荷拉下脸,就不敢不说实话了。 “他拿凉黑蛇休驴车地前盖离。” “你那辆黑色休旅车的前盖里。” 林绿墨望着他们。她是几乎听不懂汤克翰在说什么,赫连安翻译得真是时候。 “安,过去我认为你还小,现在你已经是成人了,我想有必要把话说清楚了。”万薄荷瞅着她,板着一张严肃的脸孔。 赫连安从来就没见过他这一面,整颗心一沉,一阵冰冷,他还没开口,她的脸色就已经苍白。 “安,我对你真的毫无感觉,不管是你或汤克翰,你们对我的生活都已经造成困扰,如果这是你选择喜欢一个人的方式,我对你只有感到失望。”他把话说得严厉,其实内心很不忍。他望着林绿墨,发现她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看着他……他竟能从这张毫无表情的脸上,看见淡淡的柔情,明白他,体谅他必须把话说绝的不得已── 一瞬间,他终于明白了! 当他诚实面对内心里的那股挣扎,过去这段日子以来所有的闷和怒、种种和她有关的脱序演出都获得答案,他终于明白原来他── “我爱你!”赫连安大吼一声,凄厉地哭了出来,一双大眼睛断落了满盘珍珠。 他激动的心情,从眼底缓缓压下,转移目光,对上赫连安。 她冲上来又紧紧将他抱住,即使他把话说得明明白白,即使她听得清清楚楚,无奈她的心早已满满都是他了,连她自己也控制不了啊! “为什么你就是不懂呢?我可以为你生为你死!我没有你活不下去啊──呜呜!薄荷──”她死死抓着他胸膛无论如何不肯放。 凄厉的哭声,不死心的爱情,没有感动万薄荷,却撼动林绿墨一颗心……她怔怔望着她,头皮发麻,全身起鸡皮疙瘩,脸上动容…… 紧关着记忆的那把锁,打开了她尘封多年的感情,一个令她怀念又痛苦的声音压着嗓音,充满抱歉地对她说…… 我到现在才知道我早就拥有爱情了,我笨得直到她差点离开我才发现我这么爱她。绿墨,对不起,我爱的是她。 “薄荷,呜呜……你不要讨厌我……不要拒绝我……呜呜……你不能弃我不顾……薄荷……我爱你……” 紧紧抓着不放手,爱情就会成为自己的了吗?……也许最终还是没有结果。但是不管她哭、她闹、她紧紧抱住万薄荷的模样,看起来都像星星那般闪耀。 原来,爱情可以这样表现出来吗? 我知道了,我祝福你们。 当年,她没有缠着万罗勒不放,并不表示她爱得不够深,只是她知道他是一个光明磊落的男子汉,他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以前对她的爱只是一场误会,他及时发现,连忙导正,对她再三歉言……她还能说什么,她怎能不成全他的爱情…… 但是她呢?她知道,她亏待了自己。 望着赫连安,她才想起,那以后,她只是更专心投入工作……从来就不曾为了她的爱情逝去,好好大哭一场…… 或者,她应该狠狠的甩万罗勒一巴掌……也好。 她忽然发现,她其实很羡慕赫连安。无论如何,她都勇敢的争取了所爱。 她望着万薄荷,差点就开了口,要他试着接受赫连安的感情……差点,她就多嘴了。 第六章 一个不冷的冬天还未过,春花已经开得人眼花撩乱。然而,春天还未到,这是一个乱象。 就像,她无端端被卷入了一场和她无关的“你追我跑”的感情游戏里,她平静的小窝完全变了样,一切都无法控制。 话要从半个月前说起,那天下着大雨的早晨,赫连安带着保镖冲来她这里找万薄荷,甚至误会她要“抢她的男人”。 万薄荷为了要赫连安死心,甚至把话说绝了。但收场呢? 万薄荷最后还是拿赫连安哭天喊地的眼泪没辙,好不容易扮起的黑脸,一下子就垮掉了。他到底还是带惯“白脸”面具的人。 最终是回到原点,他还是把赫连安当作妹妹呵护,而赫连安依旧把自己当作他的未婚妻,紧抓着他不放。 总之,万薄荷最后是把赫连安带走了。 本来一切到这里都结束了,本不关她的事,问题是出在隔天── 赫连安又来了。 她指挥着几名保镖从车上搬下几箱行李,全拖进她屋里,看得她顿时傻眼! “……做什么?” “我想,既然你邀请我来住,那我就不客气了。以后请多多指教,绿墨姊姊。” 赫连安不知道在想什么?放着豪华饭店下住,跑来她这里窝! 本来她心想,她也许住个几天自己待不下去就走人了,毕竟万薄荷也不在这里。似乎万薄荷也这么想,所以在劝阻不了她以后,他不曾再来过。 但是现在,她已经住了半个月,完全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 这里,是她的家吧? 她不是走错地方吧…… 她甚至不知道该把车子停在哪? 景观灯被大量使用,几乎把黑夜变成了白天。 天上的月光,点点繁星,都在眼前这一片点缀的光亮里幽暗了下来。 原来的那片空地呢?竹围篱呢?菜园,平房……一切都变了样! 竹围篱被拆了,空地盖起了一排停车场,地上铺满红砖瓦,庭院植满绿色草皮,两旁花团锦簇,几间平房重新粉刷、装潢,完全变身成豪华民宿般的华丽──她的菜,她种的菜呢? 她只是去上班,只不过今天晚了点下班……菜园呢? “绿墨姊姊,你回来了。你看看,趁你上班时间,我把家里重新整理过,你喜欢吗?”大眼睛里满载着一份期待,写明了这是特地为她安排的惊喜,等着看她欢喜和感动的表情。 林绿墨望着她,表情有些呆滞。她是一点惊喜也没有,惊讶和错愕倒是满满在心,冲击到她整个脑袋化作一片空白。 菜苗,肯定是被拔光了。 ……她能说什么? 望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她现在多少能够体会万薄荷拿她莫可奈何的心情了。 况且她生气又如何?她所种植的有机菜只有她当是宝,赫连安并不了解,她把这里改造,肯定也是费了一番功夫。她生气,只是多一个人伤心而已。 不变,应万变。她早已习惯处变不惊,情绪很快的一下子就过,她走进客厅,已经不讶异屋内变得更多,所使用的……大概都是高级家具。 她的目光从一套白色的高级沙发缓缓拉回,“安,我还没问过你,你为什么要来我这里住?” 绝美的脸儿正欣喜地一起看着她布置完成的客厅,忽然被问起,大眼睛眨了眨,转回来望着一张面无表情、平凡又安静的脸孔。 “绿墨姊姊,你不喜欢吗?” “谢谢你。”要她说喜欢这样的“惊喜”,她还真的说不出口。 赫连安望着她,缓缓低下头,泫然欲泣,“薄荷他不肯接受我,但是却三更半夜来找你,我很想知道到底是为什么?” 林绿墨一怔,顿时无言以对。她也想知道为什么……明明不关她的事,她却一再被牵扯进去。 “绿墨姊姊,我跟你住了这半个月,我相信你真的只是把他当朋友。你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也是一名非常专业用心的厨师,所以我能了解薄荷他想网罗你的决心。”她凝视着她,灵动着一双大眼睛。 林绿墨只是狐疑地望着,感觉她还有后话。 果然,赫连安说了,“绿墨姊姊,薄荷他是一个很好的老板,你考虑看看为他工作好吗?” 原来,赫连安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讨好万薄荷啊。唉…… 车声,掩去了她的叹息。赫连安一听到熟悉的车声,立刻就往外奔。 “薄荷,你好慢,我等你好久!” 万薄荷下车,整个人都傻了,脸色甚至比林绿墨还难看! “安,你叫我来看的,就是这个……全是你做的?” “对!我帮绿墨姊姊把这里全部翻新了,就只差没把房子拆掉而已,其实给我更多时间,我──” “菜园呢?绿墨种的那些菜呢?” “菜?菜买就有了呀,以后我叫汤克翰去买,不必绿墨姊姊种得那么辛苦。” 万薄荷紧紧皱着眉头,一股火气聚集在心头! “绿墨呢?” “……她在屋里参……观。”心跳了一下,得意喜悦的笑容缓缓垮下。她看不到万薄荷的满意,得不到他的赞赏,却看见他前所未有的怒容,吓傻了她! “安,我墙上那幅画呢?”林绿墨忽然走出客厅,问得有些急切。 赫连安一颗心思完全在万薄荷身上,眼光也只随着他转,当他目光紧紧锁住林绿墨,她的心猛一跳,随着他转移了焦点…… “画……是那幅很旧的水墨画?工人施工的时候不小心弄破,我把它丢了。”她转回目光,凝视着万薄荷,看见他脸上细微的转变……为什么他会忽然用一种复杂的表情看着林绿墨?她再次转向林绿墨…… 她怔怔地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画?……是因为那幅画的关系,所以他们两人全变了? “绿墨,抱歉……” 为什么薄荷要道歉?因为她丢了那幅画?但如果那是那么重要的画,为什么他看起来反而没有刚才那样的怒气? “我做错了吗?”她终于忍不住问。 林绿墨仿佛这才回神,淡淡望她一眼,“没什么,丢了就算了。” “我赔你一幅。”万薄荷瞅着她,别具深意地说。 “不用了。”她一口回绝了他,垂着眼无法把焦距对上他。要说她不会因赫连安今天所做的一切迁怒他,老实说她真的没那么大的度量,或者在那幅画没被毁了之前,她的理智还能够提醒她,这不是他的错,是她自己让赫连安留下的,她要不喜欢,大可以把赫连安赶走,今天就不会发生这一切……要不是看在万薄荷这个朋友的份上,她根本就不用蹚进这浑水!连最喜欢的画都毁了── 心口鼓着恼和怒,她现在没有办法平静的面对这两人。车钥匙还握在手上…… “绿墨,我会尽快把这里恢复,还有你的菜──”万薄荷说到一半,和她错身而过。他马上转身,“你去哪里?” “我出去走走,你陪安吧。”林绿墨头也不回,坐上她的白色休旅车,很快的踩油门加速离去! “绿墨──”万薄荷心口跳了好几下,她的车速看得他心惊胆跳!和他不同,她一向不开快车,忽然飙速,太危险了! “薄荷,我做错了吗?绿墨姊生气了是不是?”赫连安心慌了起来,“我、我只是想帮你,我以为这么做她会高兴,我想说服她来当你的厨师,我不想被你当成困扰……” “安!”万薄荷制止了她再说下去。他望着她,叹口气,“……你冷静点。” “……薄荷,你不要赶我走。” “……你住在这里会给绿墨添麻烦,搬回饭店去吧。”他深深揽眉。无论他说什么,都无法让她放弃他。结果不理她的下场,是她把绿墨的家搞得天翻地覆……连一向冷静的绿墨也生气了,这下…… 他望着赫连安眼泪瞬间滚落,无言的只有叹息。没有解决他和安的事情之前,他内心里属于感情的那一块纵然已经汹涌澎湃到他难以压抑了,他也不能让它爆发…… “拜托你,搬回饭店去。” 赫连安一怔,全身莫名冰冷……难道薄荷他── 哔……哔哔── 砰! 忽然一声巨响在山谷里回荡开来,那似乎是车子撞上山壁的声音! 万薄荷听见碰撞声,随着瞬间跃入脑海里那抹身影,一张脸色霎时变白── “绿墨!” 赫连安一愣,僵在那儿,看着他迅速冲进黑色休旅车里,用不顾一切的速度冲出去,而他只是听见一声巨响传来而已…… “薄荷……原来你爱绿墨姊姊……” 黑夜里,一辆红色跑车撞上山壁,车虽然毁了,车上一对情侣只受轻伤,不幸中的大幸。 但是,因为这对情侣在车上发生争执,让车子在山路上蛇行而引发车祸,被牵累的人却没如此幸运了。 白色休旅车为了闪避对方来车,方向盘一个过度转弯,整辆车翻下山谷二十多公尺深,车上驾驶当场昏迷。 在救难队和警察来到之前,听说有个人开着一辆黑色休旅车赶到,不顾自身危险攀爬下山谷,等到他把驾驶座里的人拉出来,自己也伤痕累累了。 “绿墨……绿墨──” 那天晚上的声音,回荡了整个山谷,那是一种近乎绝望,近似哭泣,充满懊悔的呼喊…… 听说,从山谷下用担架吊起来的女人,全身就像浸在血中,惨况令人不忍目睹。 即使车祸经过一个月了,当天晚上听闻声响赶过去的住户们提起这件事,都仍然心惊胆跳。 后来知道那出事的女驾驶是芸姬十方的大厨。至今,那家餐厅的厨师仍然由大厨的助手负责掌厨,听说口味就没像过去那么令人垂涎了。 一个月后的今天,芸姬十方贴出了应征厨师的红纸条。 不知道那位大厨如今怎么样了? 医院外面种子一棵树,高度刚好到二楼窗口,两个礼拜来她每天就盯着那棵树看,像着了迷似的。 一条命,是从鬼门关前抢回来了,但似乎是有些抢救不及,害她落掉了魂魄。 “我问过医院的护士,她们说那是山樱花,可能再过两个礼拜就会开花了。不过那时你已经出院了。”不管她是不是听进了他的话,他每天总是会来这里,每天总是坐在床沿的椅子,看着她,和她说话。 她没有半点反应,在医院里住了一个多月,整个人显得更清瘦,皮肤也变白了。他仔细地看着她的脸,左边脸颊的伤口已经淡了,右眼下的伤痕还未痊愈,这些都只是外伤。 一个多月前,她胸口肋骨严重骨折,脑部遭受撞击,还有手…… “你想看樱花吗?已经快到樱花季了,等你出院,我陪你去赏樱好不好?”他轻触她的手。 她一怔,眼底一个闪动。 他凝视着她,屏息等待她反应。 她又是面无表情,任由他把她的手握着了,她就像毫无知觉般,动也不动。 “绿墨……下个礼拜你可以出院休养。我跟林师傅商量过,为了你方便回诊,以后还需要长时间复健做考量,我的公寓在医院附近,你先住到我那里好吗?”昏昏沉沉了两个多个礼拜,期间辗转醒来,掉着泪又昏过去,直到三个礼拜前她才真正清醒过来,不久知道自己的情况以后,她就不言不语了。 她摇头,表示不愿意。 他握紧了她的手,镜片下一双眼神坚决,语气却相当温柔,“你知道林师傅非常担心你,你看他每天下班还得过来照顾你。绿墨,我们不可能让你一个人住在山上,而你难道忍心他一把年纪还为了你长途奔波?” 时间,陷入很长的沉默。 他知道他正戳着她的痛处,但不这么做,她也不肯接受他的提议,而他无论如何都想要照顾她。 外头一股清风拂面,他几乎要以为她压根没有听进他的话了…… “不用,我住师傅那里。”她的声音因为长时间没有使用,一开口就干涩沙哑得几不可闻。 但她开口了!万薄荷眼里闪着激动的痕迹,努力压下胸口一阵剧烈起伏,嘴角却难掩喜悦的抖动,更紧的握住她的手的同时马上又放开她,怕自己在无法控制的情绪下,弄疼了她…… 他深吸了口气,努力做出平稳的声音,“林师傅住处离医院太远,你来回不方便。绿墨,你以前也收留过我,这次让我帮你。” 她缓缓转过头来,平静无波的眼神对上他。 “绿墨……”两个礼拜来,她终于肯正视他,他喜悦得掩不住笑开来。 “你……不要来了。” 一句话,毁掉他的笑容!他全身一阵僵硬,许久才问:“为什么?” 她肯开口了,却叫他不要再来? “你很清楚,我手废了,厨师的命也断了,我没有将来,对你没有用处。”她面无表情,口气更是冷如刀锋。 他咬着牙,吞忍下一口血腥的气味,强忍着满心的疼痛,故作轻松道:“你的手没有废,只是没有办法像过去一样灵活使用。等开始复建以后,可以和正常人没有两样……”他狐疑地看着她缓缓转过头去。 她要做什么? 她扯掉固定带,用一股意志力,颤动着右手去抓床边柜上的茶杯── “绿墨!” 砰! 别说抓了,她根本连手臂都还抬不起来,只是碰掉了一杯水,玻璃杯滚落摔裂! “你想喝水我帮你,又何必……”他接触到她冷淡无波的眼神。她并不是要喝水。 “对专业厨师而言,这只手是废了。”她脸色白,甚至连开口说话都疼痛,但她硬是试给他看,她如今连拿一杯水的力气都没有。 “别乱来,你伤口还没好。” “医生已经说得很明白,即使好了再做复建,以后这只手也没有多少力气,就像打乱的拼图一样,拼得再完整,它永远都不会像一张图没有痕迹。……我是专业厨师,我不是家庭主妇,我需要一双有力、灵活的手。这只手不行……等于废了。” “最重要的是你命保住了!”她根本不知道她跟死神搏斗的时候,他向上天乞求了什么……即使是一尊破碎的娃娃他也要──他只要她活下来! 现在,她活着了。 而且,复原得比他想像还要好,起码她能走,能开口……虽然她把厨师的位置看得比她的命还重要,但那又如何?他只要她活下来就够了。 她沉默,瞥他一眼,“我不是抱怨给你听,只是要你明白我的情况而已。你不需要再来医院。” “你的情况……我是今天才知道吗?在你昏迷不醒的时候,你在手术室里抢救的时候,我都在……一直都在。”他深邃的目光牢牢盯着她。 她一怔,幽暗不见光的心仿佛微微触动了一下,狐疑地望他一眼,目光又飘向南外。 “你不需要这么做。” 难道就一定要他有所目的,她才肯接受吗?即使是朋友对她的帮助也不行……她一定就要跟他分得这么清楚? 如果只是朋友的关怀她都无法消受……看来,她现在是更不可能接受他的感情了……现在被她知道他爱上她的话,恐怕她会立刻就把他赶出病房,强硬的列为拒绝往来户。 “……我当然有理由。绿墨,你是林师傅的宝贝,只有把你安顿好,他才能安心为我工作。你当帮我的忙也好,当作我帮你让林师傅放心也罢,先听我的安排好吗?”这是一个让她没有负担,不需要背负人情压力的说法,只要她愿意接受他的照顾,被她误会也无所谓了。 她没有任何表情的眼光凝视着窗外那棵树的顶瑞。 他却从窗户的玻璃看见她眼底里隐隐浮动的情绪……她没有开口说话,是因为她在生气,她气自己陷入必须要依靠别人的窘境,她气现在这种无法自己作主的情况! 他的心抽疼,凝视着玻璃上那双眼睛浮现从未有过的脆弱,他紧紧握着拳头,才能克制想紧紧抱住她的冲动。 “如果……你没有意见,我们就这样说定了。”他咬着牙,嘴角勾出一抹笑来。 空气里,除了飘着一股浓浓的刺鼻药水味,再也没有半点声音。他低头看见她的手微微颤抖,赶紧撇开头去。 好半晌,听见她的声音…… “安呢?” 他望着她脸上淡淡的顾虑,终于才松了口气。这表示她放弃坚持了吧? “我跟她完全说清楚了,她在接受以后就回欧洲去了。她托我告诉你,祝你早日康复……她同时向你道歉,如果不是她的缘故,你就不会发生这场车祸……”应该说是他造成今天的这一切,他不该把赫连安留在她那里…… “跟她没有关系。”她淡淡一句话带过了,至今连车祸两个字都不想听,不愿再回想! 他也看得出来,虽然她很清楚情况,知道自己不可能复原得完整,但她整个人都还笼罩在车祸的阴影之中,就像一双脚始终踩不到地,像是一场梦,一场噩梦,内心始终无法接受已经发生的事实……她从醒来到现在,甚至一滴眼泪都没掉过。 门,轻悄悄的被推开来。 林大鬃提着亲自炖煮的食物过来,看见万薄荷在病房内,就像把他看作病床上吊挂的点滴瓶一样理所当然。 “绿墨,看看我今天煮了什么,肯定都是你爱吃的。”他提着一大包,背着身子开始在茶几上摆开来。 她望着他一头白发,弓着身子忙碌。她嘴唇动了几下,才缓缓开口,“叔叔……我想吃清粥。” 那大熊般的背影好半晌就僵在那儿动也不动,等重新有了反应,就连忙拿碗拿筷,拚命点头。 “有、有……我有准备,我当然知道你爱吃……我有准备!” “林师傅,我来帮你。”万薄荷笑着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瞧他,光是听见她的声音,就高兴得手都不听使唤了。 林绿墨望着他们,想着万薄荷说的话,想起她九岁就被叔叔带大,他为了她甚至未娶,现在她又给他添麻烦,让他如此担心…… “叔叔,我想出院以后,暂时住薄荷那里,他的公寓离医院比较近,方便我回诊……怎么样?” 两个男人回过头来望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连连点头──她说了算! 第七章 黑色休旅车开往地下停车场的私人车位停妥。 他把轮椅搬下车,打开车门,钻入车内小心地把她抱出来。 她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搭着他颈肩。他望她一眼,嘴角隐着笑容。 她垂着视线,双靥透着淡淡薄红,看起来很不习惯让他抱。应该是说,她打小就独立的性格,让她相当不习惯依赖任何人。 他把她放入轮椅里,看见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嘴边的笑容更深。 他推着她进入电梯,直接上十二楼。 门打开,已经到了他的住家。 玄关口,光线从窗外引进来。他先开门,才推着她进去。 “这房子……看起来很新。”她相当意外,恍惚的心神都归位了,怔忡地看着这一切。 “嗯,过年那一阵子我才重新装潢过。”他随口诌了个谎言。这房子是他最近才买。 她转头看着他良久,才缓缓转回视线,由他推着轮椅,继续参观他的家。 他所谓的公寓,她以为只是一般的房子,就像挤在巷弄中任何一栋大楼里的一个单位。她真的忘了他是万罗勒的弟弟……一样都是万登集团的少东。 这里,少说也上百坪。坐落在附近最高贵的地段,被称为“豪宅”的一栋大厦里。 “客厅、厨房、书房,还有三间套房,看你喜欢哪一间。”他推着轮椅带她四处看。 原木与米色为主调,明亮温馨的装潢,带着一股淡淡典雅的香味,刚好冲淡她满身的药味。 她无法不留意到……这里的无障碍空间。宽敞的走道,完全没有接缝的地板,不管通到哪一个房间,都看不见阶梯。 这个家……就像是为现在的她特别打造。……过年重新装潢?这个谎言真不高明。 她眉间折起深纹,眼底落入淡淡愁绪。 胸口的伤未痊愈,她此刻元气大伤,恐怕好一段时间都得靠轮椅代步,而她甚至连推轮椅的能力都没有,这段日子的生活起居都得依靠人帮忙……总不能全靠他吧? “绿墨,这间好吗?这间采光比较好,视野佳。你瞧,远处可以看到山。”他推着她进入一间套房,里面有一张贵妃椅,一组柔软的米色布套沙发,一张柔软的大床。 她拉回心思看了看,随意点了点头,心里却已经决定尽快在这附近租间房子,找一名看护。事实上她早应该想到的,她也真糊涂,怎么会答应万薄荷的提议来住他家……最近这段时间她整个人昏昏沉沉,脑袋完全不管用了…… 其实,她根本没想到万薄荷会为了她一个人,花这么多心思,这一切和她原来的想像有极大落差。他的用心,和她原本以为只是借住一个朋友家的感觉完全不同。……对她而言,反而是种负担。她怕还不完这份人情。 一面落地镜摆在墙边,镜中一个男人手扶着轮椅,夕阳落在一张笑脸上。这张笑脸不经意的视线瞥过来,看见轮椅中的女人脸色沉重,眼中困扰。笑容顿时消失,紧紧抓着轮椅的把手,终于发现自己过于得意忘形了。 “其实……我不太有时间在家,所以我帮你请了看护,她明天开始会住在这里……”他攒眉,深深叹了口气,把轮椅转向。他在轮椅前蹲了下来,凝视她,“你现在不要多想,专心把身体养好,让我……和林师傅安心,这就够了。”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她瞅着他,目光染了狐疑和不确定。 从她出事以后,他几乎都守在病房陪她,医院里不只一个护理人员羡慕的对她说:“你男朋友真体贴,你要快点好起来,别让他担心。” 她当时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所有鼓励的话语都像一缕清风过耳,被她关锁在冰冷绝望的心房外。 现在,重拾那些声音……她忽然发现她找不到他否认的只字片语。记忆里,他明明都在场,他却不曾解释两人的关系…… 她又想,他可能只是认为没有必要解释太多,他总是习惯用笑容带过很多事。 那这房子又怎么解释?所有的一切都是为她准备,她眼睛没有瞎,她也不是傻瓜。 但是,不可能对不对?他拒绝了赫连安。那样一个绝色的美少女,那样深爱他的一个痴情女孩都掳获不了他的心。 她并非自卑,但也清楚自己在世人眼中的定位,起码她和赫连安站在一起,一个男人会选择谁,答案一清二楚。 所以,应该是她多心了吧?就像他曾经为了师傅,在山上等了几个礼拜,又在师傅的考验之下做苦力。他今天做这一切,也是因为她是林大鬃的侄女,或者多一层关系,就是谈得来的朋友。仅此而已……是吧? 万薄荷凝视着她,微微一笑,“不管你想什么,起码你的脑袋已经开始管用了。你知不知道你最近总是魂不附体的模样,已经把林师傅给吓坏了?这一阵子他险些砸了自己的招牌,绿荷堂可是少赚了。” 开口闭口是师傅,绿荷堂……他应该就是为了生意吧。 万薄荷看见她轻轻吐了口气,他嘴角隐隐抖动了下。 “我想……睡一下。”胸口又开始泛疼。 “好。”他把她从轮椅里抱起来,走向那张柔软的床,轻轻的将她放下,帮她拉好被子。 “谢谢。”她闭上眼,没一会儿就昏沉的睡去。 床沿的一块缓缓下陷……完全没能惊扰到她。 他希望是因为药的关系,她醒的时间比睡的时间还少。 万薄荷坐在床沿,看了她许久……他的手指很轻地滑过她脸颊,轻触她眼角下的伤痕。 直到这伤痕消失,这张脸完全恢复……这只手有力气抽离他的掌握之前,他会小心,很小心的藏起自己的感情。 他握着她的手,盯着一张沉睡的脸,不由自主俯身……他一怔,脸停得很近,已经听见她微弱平稳的呼吸。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把绿墨交给你。不过孤男寡女的,你可别做出什么事来! 他真的能够藏好这份愈来愈浓烈的感情吗?……才信誓旦旦而已,他就已经开始没有把握了。 万薄荷缓缓皱起眉头,闭起眼睛……嘴唇似有若无地擦过她的脸庞……他深深叹了口气,起身离开房间。 隔日,来了一名专业看护,年纪和她差不多,比她高了一些,中等身材,力气很大,轻松就能把她抱入轮椅。听说她还是学武术的。 “嗯,你住在这里,又有专人照顾,我就放心多了。”林大鬃一大早就带东西过来。 “叔叔,我想──” “唉,本来我想辞去绿荷堂的主厨,专心来照顾你,无论如何我是绝对不会把你交给外人照顾。专业护士也一样。到底不熟悉的人,我不可能放心。这回要不是看在薄荷一片诚意,一再承诺他会帮我把你看好,我又相信他的为人,我一定亲自二十四小时盯着你。”林大鬃又转头看了看环境,脸上一再写着满意和宽心,咧起嘴角笑了起来,“幸亏他没让我失望。” 林绿墨望着他,张着嘴,话才说到喉咙……她想在附近租个房子,反正有看护,不会有问题──原来是叔叔要辞去主厨,难怪万薄荷这么紧张了。如果此刻她提出来,看叔叔的样子是不会拒绝,但一定会搬来照顾她。那万薄荷的绿荷堂怎么办? “对了,你想说什么?”林大鬃忽然回过头来,表示他并没有忽略她刚刚正要开口说话,却被他打断。 林绿墨一怔。 “……我本来是想,我住在这里,太打扰他,其实我可以在附近租个房子住。”她直直望着师傅,看他的反应。 林大鬃眉头锁了一下,严肃地点了点头,“如果你有这层顾虑,住得也不安稳,我同意你。那我叫万薄荷立刻找人接替我的工作。” “叔叔,不能让我自己住吗?” “你说什么鬼话!我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大哥、大嫂,怎么跟林家的列祖列宗交代?我这一生没娶,你是我林家唯一的血脉了!” ……师傅这场戏演得真假。 她缓缓扯眉,“我知道了,那暂时……我先住下吧。” “这样?你可别勉强。”林大鬃犹豫的说道。 林绿墨摇摇头,不再说话。 林大鬃这才偷偷松口了气。无论如何,他这半要胁的做法,是终于获得她的妥协了……彼此心知肚明,不过戳破可就尴尬了。 “真是,一个电话讲这么久,我还有事跟他商量。”林大鬃一面看时间,一面频频看房门。 “他应该在书房,你有急事?” “嗯、咳……公事、公事。”林大鬃摆了摆手。“我去找他,你吃饱了就睡一下。” “好。” 林大鬃帮她把门带上,才出房门,万薄荷刚从书房出来。 “林──” 林大鬃挥了挥手,示意他别出声,很快又把他赶回书房去。 门关锁上。 万薄荷一脸茫然,看他严肃慎重的表情,“林师傅,出了什么事?” 林大鬃望着他,缓缓揽眉。 “我想了想,还是应该先告诉你。” “什么事?” 他沉默了一会儿,“其实在你告诉我,你爱上绿墨,你要照顾她时,我就应该告诉你,不过那时候绿墨情况那么糟,我也没那心情。”他站在书桌前,轻敲击桌面,又停顿片刻,才缓缓开口:“绿墨以前和你大哥交往过。” 万薄荷就站在那儿,完全没有动弹,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开口── 这幅画真特别,送礼人可真有心了。 那是我二十岁收到的生日礼物,送这幅画的人……已经没有联络了。 是你前任男友?经过这么久了你还留着画,是因为旧情难忘? 我不会把感情寄托在物品上来睹物思人。画本身就只是画,我喜欢这幅画,不会因为赠画者的身份而改变。 安,我墙上那幅画呢? 画……是那幅很旧的水墨画?工人施工的时候不小心弄破,我把它丢了。 我赔你一幅。 不用了。──我出去走走,你陪安吧。 他第一次看见她情绪不稳,开车冲出去,是在她得知那幅画毁了之后……对她而言,画真的只是画,不是因为寄情作用,让她如此宝贝那幅画? 绿墨的旧情人,竟然是他大哥──万罗勒? 随着时间走动,她的身体也愈见有起色,半个多月休养下来,起码她的呼吸顺畅许多了。 这些日子来,虽然她不曾叫疼过,但每次开口说话,胸口总扯着一股窒息的疼痛。 她转头,在床上四处张望,找看护。 专业看护,长得黑黑甜甜,留着一个男生头,打扮中性,手臂很有力,人也很活泼。她叫张熹相,最大的兴趣是吃和睡觉…… “熹相……熹相……”林绿墨叫了半天,也叫不醒她。 午餐后的午睡时间,她躺在那张贵妃椅上就开始呼呼大睡了。 她是无所谓,但是能不能先醒醒,带她去洗手间? 林绿墨一脸痛苦,看她睡得一脸幸福,其实很羡慕。现在胸口不那么疼了,她的左手也还管用……她试着撑起身子,喘着气,脸色瞬间变白── “怎么了?”万薄荷走进来,“我听见你在喊……”他瞥见贵妃椅上睡得会打呼的看护,顿时愣住。 “让她睡吧,昨天晚上我睡得不太好,她也很累。”林绿墨忍下一股疼痛开口说道。 万薄荷看见她状似要起身,马上过来扶住她,“你需要什么?” 她只是望他一眼,万薄荷便立刻会意,默默抱起她,带她去洗手间。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两人都有默契,不过她恐怕还很难习惯吧。 他在门口,等待她呼唤,才进去把她抱出来。这种时候,她总是薄着脸皮,一张久没接触阳光的脸变得白皙,掩不住淡淡的红。 他抱着她,很不舍得放手……忽然说:“想回去山上看看吗?” “现在?”她难得有点兴趣。 “嗯,我下午都没事了。”他瞅着她,心底搁着一抹阴影,扯出一股酸酸的疼。 “熹相呢?” “……让她睡吧。”多个电灯泡碍事。 她点点头。随着相处日深,行动还不方便的她,被他抱仿佛已经成为一件习以为常的事。 四月的风还带着微微凉意,她身上搭着一件薄外套,在他的怀抱中,左手攀着他。 车祸以后,她第一次回到家里……她的家。 “回复原状了?” 矮竹篱笆,空地,庭院里的土壤,朴实的平房……就像她刚买下这里时的模样。 凹凸不平的土壤,不适合推轮椅,所以他抱着她走进庭院里。 “比较难恢复的是这片菜园,我不知道你想在这里种什么菜。” “你会种菜?”她狐疑地瞥他一眼。两人的视线很近,她看见他眼里有笑意。 “事实上不会。” 她转头低低瞅着这片松软的土壤,好半晌不言不语。 他知道她在回忆过去这里的一切……不知道她的回忆里面,有没有他,或者只有那幅画?他现在才知道,原来嫉妒会毁了一个人的理智,光是想像他大哥在她心目中可能还占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他就── “放我下来。” 她忽然开口,打断他的思绪。他扯眉凝视她,并不乐意把她放下来。 “你一直抱着我,不重吗?”她体重是掉了很多,但也没轻到他毫无知觉的地步吧? “等你身体再好一点,应该再多吃点。”他还是依了她的要求,让她站在久违的土壤上,并且小心地搀扶她。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蹲下身子,碰触这块地── “等等,你慢点!” “咳……咳咳……”她太急切,狠狠扯疼了胸口。 万薄荷立刻就急着把她抱起来── “不要……我没事。”她手触着地,摸着一把冰凉的土壤,一向不太有表情的脸上有了情绪。 他扶着她的身子,望着她缓缓伸出那只颤抖的手,轻轻抓一把土……一把土,她连抓都抓不起来,抖动的五指依然不死心的试了一次又一次。 他只是盯着她看,看她的脸色一次次转白,额际渗出冷汗,她连一声痛都不肯喊。 “绿墨,我口渴了,我们进去喝杯水吧?”低沉的嗓音温柔又体贴。 她的手这才停住,缓缓离开冰凉的土壤。 他抱起她。 她几乎是立刻把脸转向他肩膀后,还完好的左手紧紧攀着他脖子! 在他怀里的身子在颤抖,不论是疼痛或沮丧,她都闷着声,一个人承受。 他想紧紧抱住她、疼惜她,却必须压制这份渴望。就像……他想问清楚,她心底的感情,但还不是时候。 银光水泄,窗纱轻飘,月光流入室内,窥见一双湿润的眼睛…… 她低着头,默默凝视右手好久、好久,就连房门被打开来,她也毫无所觉。 床边另外摆了一张床,看护睡得呼声响。 他站在门口看了她许久,终于叹息。 “绿墨……” 她连忙抹去泪痕,深吸了口气,轻声说:“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你呢?在哭?”他靠近床沿,低低瞅着她的脸……“睫毛还是湿的。” “你出去。”她别过脸,缓缓躺下,拉高被子。 “想哭就哭,你大声哭,没有人会怪你。” “我想睡了。” “还是,有人在身边,你无法大哭?” “出去。”她闷声不悦,不想吵醒看护,多一个人看戏。 万薄荷掀开被子,把她从床上抱起来。 “做什么?……你要带我去哪里?万薄荷!”她丝毫无挣扎之力,攀着他颈项低声嚷。 一双影子离开了卧房,留下满室沉睡的呼声。 月光在海面上沉浮,轻柔的海浪不断向岸边拍打过来,空气里带着一股微凉的潮水味,她的手一下子冰冷。 他用外套包住她,把她抱在怀中,坐在岸边……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我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到这里来吹吹风,听浪涛,看海的无边无际。你瞧这片海如此宽广,还有什么容纳不下的?” “如果海可以医每一个人的心,那就不需要心理医生了。”她和他不一样。 “绿墨,在这里你可以尽情大声哭,除了海,没有人听见。”他低沉嗓音依然温柔。 他的温柔,却惹起她更深的烦躁。他根本不会懂她的心情,凭什么自以为懂她! “你不是人吗?”淡淡扔了一句。话才出口,她对自己的厌恶就更深了。 “你可以当我不存在。”他浅笑,心里搁着一抹苦涩。事实上不也是如此吗?在她内心可曾有过他的位置?她的料理事业和旧情人恐怕就已经占满她一颗心了。 林绿墨沉默,不再开口。她就怕自己的狼狈和窘迫掩饰不及,低落的心情更不可能听得见他语气里的酸涩。 从小到大,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习惯了一个人舔舐自己的伤口,独自疗伤。 她从来就不管外人怎么看,她习惯独立自主,乐于平凡,享受一个人的优闲,她不知道为什么她这样无所求的一个人,这么大的噩运会降临在她身上……是老天爷惩罚她一时情绪化的冲动吗?那剥夺了她视为生命的工作、让她几个月来到现在都还得依靠别人过日子,这个惩罚──真的是太重、太重,已经重到她无法负荷的地步! 过去她以为自己乐天知命,处变不惊,却没想到一场车祸,她就垮了!她以为她很坚强,事实上原来没有……她脆弱得连她自己都不齿! ……也许真正冲击她的,就是她一点都不坚强,甚至脆弱得轻易被一场车祸给击垮,这个事实吧。 失去厨师的位置,她竟就看不到未来了── 未来……她的手会好吗?能好到什么程度?像这样每天打针、吃药,每天得依赖人过活的日子,她还要过多久? 躺在病床上失去尊严的生活,把她搞到连心都丑陋的地步……她厌恶这样的自己,她好气、好气…… 万薄荷始终用最宽广的心和手臂拥抱她,让她在怀里闷声哭泣。 直到视线模糊了她的眼,直到她听见自己的呜咽声,她才发现自己竟不知觉中依偎在万薄荷胸膛里哭了。 她低头靠在他怀里啜泣,颤抖的身子感觉被他拥紧,一股暖意更加速冰冻泪水的融化……决堤的泪水再也止不住。 他不曾开口安慰她,就只是静静地当她的依靠…… 时间,在她的泪水中流逝……她哭了好久,哭得好累、好累…… 心好空,像什么都清空了。 整个人,都放松了…… 放松了,却渐渐感到酸疼…… 听到,心跳声、海浪声,还有他平稳的呼吸声……她缓缓转头,一抹光亮投入眼帘── 当她猛然张开眼睛,才发现她竟在他怀里哭到睡着,一觉睡到天都亮了! 黑夜转天明,她望见他拿下了眼镜,闭着眼睛…… 一整夜,他就这样抱着她……睡着? 林绿墨望着他柔和的轮廓线条勾勒出的俊逸脸庞,心莫名地一跳,一股滚烫抹上脸…… 他缓缓张开眼睛,视线一下子和她碰撞。她莫名地一阵羞窘,垂下目光。 他微微笑,“糟糕……手脚麻痹。” 她一怔,“对不起──” “不要紧,你别动!” 他才警告,但已经来不及了。急着从他身上爬下来,但她的身体还不允许她如此莽撞,一下子胸口传来狠狠扯疼的痛楚……她的脸一下子变白! “绿墨,还好吧?很疼吗?看你脸都白了……”他一阵紧张,满满的心疼和怜惜都写在脸上。 她望着他,久久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 第八章 在她面前的,是一把菜刀。 她有一年……不,一年三个多月不曾碰过菜刀了。 长时间的复健,她忍受了数不清的疼痛和折磨,中西医并进,针灸、吃药,各种方式她都承受。 她的手终于能动了。她握起菜刀…… “师傅!你想干什么?”小辣椒站在厨房门口指住林绿墨,急急忙忙冲进来,夺下她手上的菜刀!“师傅,有什么事情你说出来,天大事有我小辣椒为你顶着,你可别想不开啊!” 林绿墨淡淡赏她一个白眼,“拿来。” “不要!不行!除非二少说可以,不然不给!”一把菜刀往上扔,在半空转了好几圈,落下时她稳稳接住。小辣椒脸上扬着得意,她一身“绝学”都传承自她最仰慕崇拜的师傅。 “你什么时候变成他的信徒了?”她扯起眉头,眼看着菜刀被徒弟耍得俐落,她脸上没什么情绪。 “才不,我永远是师傅的人。”小辣椒急于澄清,说得连自己也感动万分,想必师傅也是万分感动,只是没表现出来。 “那你这么听他的话?” “好话当然要听。他是为师傅好,我也是为师傅好啊。”话讲白了就是她把责任都推给万薄荷去担啦!小辣椒瞥睇林绿墨不悦的脸色,赶紧叹了口气,开始抱怨起来,“师傅刚出事那段时间,把小花痴她们那群人拒于门外不见就算了,连我这个徒弟你也不理,都不知道多伤我的心。要不是有二少,我现在哪能站在师傅身边啊。”做人要饮水思源啊,好歹是有他的雇用,这一年来她才能顺理成章照顾师傅的三餐还有薪水可领,同时她的厨艺也在师傅的“指导”之下更加精进,一举三得哩。 林绿墨瞪着她手上的菜刀,转身走出厨房。贴在身侧的右手紧握成拳……虽然只是短暂握住菜刀,但她的手竟然在抖! 都一年多了,手虽然能动,却无法运用自如……厨师这条路,她真的必须死心了吗?一只和废了差不多的手,她的未来在哪里? 她走出厨房,在走廊差点撞上一条顺长身影……她抬起头,对上一双深情温柔的目光。 “我在书房就听到声音了,怎──”万薄荷转身,望着她擦身而过,转进房间去。 小辣椒走过来,举高手拍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说:“师傅在生气,她刚刚偷偷跑进厨房想拿菜刀剁肉。” 万薄荷缓缓揽眉,“结果呢?” “结果哦……我看她连菜刀都拿不稳,手软无力,危机四伏,就赶紧把菜刀抢过来了。” 万薄荷长长叹了口气。 “我去看看她。” “我看还是不要吧,让师傅一个人静一静。”怎么可以让他们两人独处呢,师傅是她一个人的。小辣椒硬拉着万薄荷去客厅,“走吧,我们去看电视。我有话问你。” 万薄荷瞥她一眼,甩掉她的手。在她转过头来时,浅浅一笑,“请。” 小辣椒皱了皱鼻头,走在前头。哼,这会儿拉他的要是师傅的手,看他还舍得甩开不! 她拿起遥控器,把电视音量开到很大,转到一个音乐节目,播放舞曲。 “你刚刚才说要让你师傅‘静一静’吧?”万薄荷沉吟了半晌才软软说道。 “我是说让她的脑袋静一静,没说让她的耳根清净。”小辣椒往舒适的软沙发一坐,就跷起了腿,拍拍身边的位置,“这里坐,这样讲话方便。” 音乐关小点不就好了……万薄荷往她旁边坐,在听得到的距离内,尽量和她保持距离。 “昭君……” “不要啊──” 万薄荷一出口喊她的名字,马上就换来她一声尖叫,差点刺穿了他耳膜。 “就告诉你不要叫我的名字!”她狠狠的瞪住他。虽然她本名王昭君,但一听到有人喊她就头皮发麻,全身发凉,整个人抓狂。要不是老母威胁不许改名,她半夜就去户政事务所等了。 万薄荷扬起嘴角,“小辣椒,想问我什么?” 她白他一眼,“你故意的哦。” “我只是不习惯喊淑女的外号。”他笑着澄清。 “哼……骗鬼!想也知道你一定是记恨我天天巴住师傅不放,害你没机会亲近师傅吧?”音乐声大有这好处,她讲话音量都不用收,甚至尽量飘,只要别压过音乐声,都不怕师傅在房内收得到。 “没这回事。”笑脸温和,他推了一下眼镜。 “二少,你很爱我师傅吧?” “……没你的事。”一张笑脸显见耐性。 “爱就爱,有什么不好说的?难怪我‘师公’说你拖拖拉拉,不干不脆,‘么鬼假细字’。” 万薄荷那张脸皮薄薄的红,缓缓扯眉,“你就问这个?” “大家都知道的事我干嘛还问。”小辣椒摆摆手,“我是要问你什么时候向我师傅告白?” 大家都知道,为什么她不知道?万薄荷叹了口气,推了下眼镜。 “二少,你再拖下去,大伙都看不下去了。”小辣椒凑近他。这样好说话。 “……看不下去,转台啊。”当他是八点档连续剧演员啊!他起身── 小辣椒立刻把他拉了下来,两手抱住他手臂,“很冷耶!二少,你今天再不给一个交代,我……” 话到一半就没了,她缓缓转过头去,望着站在大荧幕电视前的师傅,顿时全身僵硬。 林绿墨冷冷淡淡地瞥两人一眼,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把音量关小,转身走出玄关── 一句话都没有! 小辣椒却莫名地头皮发麻,立刻放掉万薄荷的手追出去,“师傅!误会啊──我跟二少一点关系也没有!师傅,你听我说啊──” 万薄荷坐在那里,直到师徒两人出门,他才深深叹了口气…… “这时候应该让我追出去吧?” 要他告白,也得给他机会啊。 机会……也不是完全没有。 说他不干脆,拖拖拉拉,他们懂什么?这叫放长线钓大鱼,叫近水楼台先得月,叫日久生情── ……唉,他们不懂,他爱上的不是其他女人,是林绿墨。她叫林绿墨,一个性情冷淡,自主性强的女人。要不是她曾经跟大哥谈过恋爱,他甚至怀疑她人生里根本就没有“爱情”这一块。 他打开门,走进她的房间。 从她出事到现在的每个深夜里,他已经习惯过来看她,必须确认她睡得安稳,他才能安心回房去睡。 看见她呼吸平稳,睡得很沉,他才轻俏地靠近床沿落坐,就着昏黄的夜灯凝视她,轻缓地拉好被子…… 刚认识她时,她还是一头短发,现在已经到了肩膀。 他的手忍不住穿过她细柔的发丝……她的脸颊,一年来终于稍有丰润的感觉了,柔嫩的肌肤带着冰凉的触感吸住他的手指……淡红的嘴唇,温热的呼吸,纤细的脖子,性感的锁骨,丰满的胸…… 他猛然抽回手,深深吸了口气,不敢再碰触她! 他揽眉,担心惊醒她,目光却无法从一张睡颜上移开…… 一年来的朝夕相处,深刻了他对她的感情和依恋。但对她而言,他只是朋友……拿掉朋友的身份,如果不能成为恋人,她将会马上离开这屋子,离开他的生活,走出他的世界…… 如果她知道他深爱着她,渴望拥抱她的身子,亲吻她的唇……这双眼睛,会瞪出怎样冰冷的眼神?这张脸,会做出怎样讶异的表情? 或者,她会接受他的感情…… 有可能吗?她对他的态度始终如常,也许她看一把菜刀时的眼光都比看他来得热烈。 不知道,她过去看着他大哥时,是怎样的眼神,怎样的表情? 瞅着她沉睡的容颜,万薄荷再度深深叹息。 他迟疑,或许是他害怕吧……她的旧情人是他大哥,热情义气,个性鲜明,天生领袖,活跃型的人物……他并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他俯身,轻贴她的脸……轻轻亲吻,却落入更深更重的无声叹息,起身离开这房间。 门,轻悄的关上。 一双眼睛这才睁开,雪亮的目光没有任何情绪,在昏黄的灯色里怔忡地发呆。 这只手,没有废,对她而言跟废了差不多…… “怎么了,一直看着手?”万薄荷笑着瞥她一眼,目光转回,专注着前方路况。 林绿墨抬头看他……一双手自在的操纵方向盘和排档。 “我开车,你们这么不放心吗?”不管是他,师傅,小辣椒,他们都没人愿意把车借给她开,倒是都争着当她司机。她出事时开的白色休旅车,早已经拖去报废场了,她现在没有收入,花的都是这几年赚的钱,更不可能拿去买车。 其实,她最近已经开始在想接下来的生活问题。总不能一直住在他家里……她的手已经复健到一个程度了,接下来得靠她自己。 “怎么会呢?只是小辣椒她跟朋友约好了。我刚好肩膀挺酸的,正想去找陈医师针灸,就顺道和你一起去。你刚才不也听陈医师说了吗?” “陈医师不是你好朋友吗?你一下子肩膀酸、头痛、腰酸,怎么他没建议你到大医院去检查?”毛病一箩筐,还真巧都选在她要出门时发作。 她的不悦摆在脸上,他要是再装傻,恐怕她会更生气。他缓缓踩煞车,停在红灯前,转过头来瞅着她。 “就算我答应把车借给你,你真的敢开吗?” “我的手已经能动了。” “我知道你很勇敢,这一年来的复健,你即使痛得快昏厥过去,也不曾听你喊过疼。但这并不代表你就能克服心理障碍……车祸的阴影还在,你根本就不敢握方向盘,何必逞强呢?”偶尔几个夜里,她还是会在噩梦中哭泣,都是他搂在怀里安抚,她才能安然入睡。她的情况,他甚至比她更了解。 她瞪着他,脸颊染了淡红颜色,冷冷别过头去。 万薄荷看一眼红灯变绿灯,开车前行。车上坐着她时,一流的优良驾驶绝对有他的份。 “时间还早。既然出来了,你想不想去哪里走走?” 林绿墨望着车窗外徐缓掠过的街景,“我打扰你太久了。” “是我想透一口气。最近几家新开张的景观餐厅都下错,去试试看好吗?”市区的红灯特别多,他缓缓停下,笑望着她。 她转过头来,目光对上他。“我是说,我不能一直住在你那里。我打算这几天整理一下,搬回家去。” 笑容顿时僵住,望着她,镜片底下那双眼黯了下来。他望着前方,紧握着方向盘。 “你已经决定了吗?” “嗯。这么长一段时间,谢谢你照顾。” “……不客气。” 车子缓缓前行,车内一片沉默。他没有了笑容,没有了如沐春风的表情,戴着眼镜的侧脸看起来比冰还冷,像凝结了一层厚厚的霜。 她拄着脸,注视着他,想说的话到了嘴巴,她张着口又吞了回去。回头望着车窗外逐渐迅速掠过的风景……头皮一阵麻── 原来,这才是他平常开车的速度吗? 虽然住了一年多,但她的东西并不多,没半天的时间就整理完了。 打包起来,也不过就三、四箱衣物。 “师傅,你要搬回去,那我不是失业了吗?”小辣椒苦着一张脸把最后一箱封装好。 “你够格出师了,难道还靠我养你吗?”林绿墨看看她住了一年的房间,目光淡淡回到徒弟那张哀怨的脸上。 “可是师傅,最近物价上涨啊,奶粉、汽油、面粉、瓦斯,吃的、用的全部都涨,就厨师的薪水没涨啊!”小辣椒一想到就想哭,“在这里多好啊,有二少付薪水,有吃又有住。现在搬出去还要找房子……” “那你留下来好了。” “不如这样,师傅,反正你房子还有空房,就先收留我好不好?我免费供你差遣,帮你煮饭、洗衣、当你的司机,绝对不会白吃白喝的!”眼里闪着星星,小辣椒拱着手乞求师傅“可怜一下”。 林绿墨瞅着她,一眼就看穿了她和万薄荷早已联手。想是万薄荷在背后继续付她薪水,叫她过来说这些话。 “小辣椒,连你也看不起我,当我手残了吗?” 小辣椒脸煞白,连忙摇头,“师傅!我没有,不是我!那是二少!” 手指笔直的指过去,她一下子就出卖了站在门口外的“幕后指使”。 万薄荷抱着胸膛贴着墙壁站的身形瞬间僵硬,眼里闪过一抹气恼,眉间扯起深纹,缓缓抬起头,目光对上走出来的林绿墨。 他扬起嘴角,“没这回事。” “有!他说会继续付我薪水,还要给我加薪,条件是我要把师傅照顾好,每天晚上要去帮师傅盖被,看师傅有没有睡好。天天都要向他报告,看师傅有任何需要都要跟他讲。他还给我加菜金,要尽量给师傅吃些好的、营养的。二少说师傅一点都不懂得照顾自己,他还要我看好你,别让你过度勉强自己。”小辣椒拉拉杂杂说了一堆。急性子的人实在是看不下去万二少的拖拖拉拉,每天搞暧昧,到最后师傅都要搬走了,他还挥挥手,搞“默默祝福”这一套!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了。 林绿墨一怔,一双眼对住他。说不感动是骗人的…… 万薄荷缓缓扯眉,喃喃一句:“我有说这么多吗?” “你给得起嘛,我就多帮你说几句。”小辣椒笑了起来……惨,师傅在瞪了。她这不是摆明和二少“狼狈为奸”,现在被师傅“罪证确凿”吗?她这个得意忘形的笨蛋!“啊……我肚子痛……好痛、好痛!” 小辣椒赶紧抱着肚子离开“现场”。 万薄荷望着她,两手一摊,笑着说:“她自己承认,话都是她编造的。” 林绿墨点点头,走进房间,看看还遗落了什么。也许遗落的,是无形的东西吧…… 万薄荷跟着进来……所有属于她的东西,都清得一干二净了!一瞬间,他咬牙忍下了内心一股落寞和空洞的疼痛。 当然,这并不是结束,他相信他和她之间才要开始── 她忽然转过头来,对上他的目光仿佛捕捉到了他一闪而逝的情绪……她望着他,若有所思地说道:“以前我总以为不管发生任何事,我都能够随遇而安。对我而言,面对事情的态度只有一种,接受和解决。但出事后我才知道,那是在有条件的设限之下我能够平静处理。” 他看见她垂下目光,看着自己的右手,能够了解这次的意外带给她多大的震撼。 她继续说:“我父亲过世后,我九岁开始跟着师傅学料理,第一道菜就是煎菜脯蛋,当时的满足和成就感,让我一头栽进料理世界里,一直……到去年车祸为止。直到出事之后,我才发现自己原来那么脆弱不堪一击,失去专业料理人的位置……竟然比失去我父亲还要心碎……我想,我应该是很冷血没有感情的人吧。” “你不是。”他缓缓揽眉,眼里透着不解,她从来不是会抱怨过去的人,忽然说这些话是为什么?他心底一阵狐疑……“林师傅曾经大略提过你和令尊之间的关系。或许也是因为他对你的冷淡,才导致你后来寄情于料理世界为你带来的满足。我并不认为只有亲子的关系才是最密切的,还是必须要有互动才能拉近彼此之间的感情。我相信你也很清楚,就像你对林师傅,你把他看作比令尊遗重要的存在,不是吗?” 他认真的解释了一堆,她只是点点头,淡淡地说:“……这段时间,是我人生最低潮期,在我几乎一蹶不振的时候,你拉我一把,我很感激你,除此之外……以后大概彼此都很忙,没什么机会见面了,所以在此我先祝福你。” 她清冷眼神望着他,想说的话尽在不言中。 他,终于明白了── 镜片底下一双深邃的眼神落下惊讶和重重打击! “……如果今天出事的是林师傅,你会为了照顾他,离开你的料理世界,对不对?”冷血没有感情,原来只是说给他听的借口! 她一怔,只是望着他,没有开口。他很明白这不是他们讨论的重点,她要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以他的个性应该不会咄咄逼人…… “那我呢?绿墨,现在的你,会为了我,放弃你的最爱吗?”他缓缓握住她那只无力的右手,牢牢抓着她,要她看着他。 她是个直率的人,却把话说得拐弯抹角,那表示他在她心里落下了一个位置,她是在乎他的──他必须对自己这么说,必须要紧抓着一点希望火光,才能不心碎! 她原以为他会比较希望她用圆融的方式来处理,让一段暧昧不清的感情就此无疾而终,没想到他却是要挑开── 他眼里浓浓深情和热烈的爱意,像一把火炬灼热刺痛了她的心和眼! 鼓动的心,差点被迷惑。……她嘴角勾起一抹淡然的笑。 “现在的我,不是放弃,是已经失去了。”她低头避开他,同时垂视那只被他掌握在手里的右手,一颗揪疼的心再次被关锁入冰库里冷冻了起来。 “我喜欢你。”她闪躲的眼神加速了他的动作──已经没有什么好顾忌了。 她全身一僵,却不曾抬起目光来…… 他眯起了眼。果然如此吗?“你早就知道了吗?” 她沉默半晌才终于点头。她是早就知道了,只是没想到经由他的口说出来,竟还是让她的心有一股莫名的震颤和灼热。 “多久以前?”他低哑嗓音不像过去温和徐缓,他的声音变得积极炽热。甚至,他不知不觉已经紧紧抓住她双臂,弄疼了她。 她狐疑地望着他,“这重要吗?” “……多久以前,你知道我爱上你?”镜片底下一双眼锁住了她的眼。 她顿了半晌,才缓缓开口,“不记得了……半年,或一年前吧。” 她才说完,眼底立刻掠过一抹难忍的疼痛──他瞪着她,手指几乎掐入她骨头里!她没有吭声,是因为这一年来已经习惯了疼痛。 他的心鼓着莫大的恼和怒──她早就知道他为情所苦,她却不言不语,任他一颗心为了爱她饱受折磨! “对你而言,我是什么?” 他是什么……她望着他,落下了重重叹息,若有所思之后,才缓缓开口:“这也是我一直在想的问题,老实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的目光紧锁着她,仔细地捕捉她脸上丝毫的变化。 “我感觉是……你比朋友更接近我,我也能够接受你的靠近……但这种感觉应该不是恋爱……我没有赫连安对你的那股狂热,她那种义无反顾,大喊着她爱你的热情,我绝对没有。所以──”她只是把他当成好朋友。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所以比较安对爱情的付出程度,你认为你或许喜欢我,但称不上爱的程度?”以为他能接受这种说法? 她望他一眼,虽然对他的“或许喜欢他”颇有微词,但未料到他会一再质问,这已经让她有些难以捂架。 “或许吧,我始终把你当成很好的朋友。所以……”他为什么忽然笑了?林绿墨正狐疑,却看着他拿下眼镜,倾身过来── “你──” “绿墨,你对我的感觉,真的只是朋友吗?要不要试试?”他低哑嗓音随着火热气息吹吐在她唇瓣上方,下一刻便占据了她的唇── 林绿墨顿时脑袋一片空白,睁着慌乱的眼睛,看见他坚定的眼神靠近!不久,眼前一片黑暗,他以掠夺的方式吻住她…… 她原以为终将可以获得平静的一颗心,带着一股复杂难办的疼痛狂跳了起来!他是万薄荷不是吗?为什么会有这样具侵略性的吻…… 他的手滑向她身后,两手将她整个人圈锁,拥抱……浓烈热情的索吻,几乎吸光了她的神智── 如果她知道这一刻他渴望了多久,她就不会惊讶到手足无措,她根本就错估了他对她的感情深度── “好了、好了,师傅,我来搬行李……”小辣椒甩着手跑进来,话到一半,站在门口就呆住了。 林绿墨好不容易才拉回理智,涨红着脸把万薄荷给推开──双手,却只有一手有力……无力的一只手,这才是现实! 万薄荷懊恼地扯眉,瞪向门口坏事的电灯泡──就差那么一步了! “这……不能怪我啊,谁教你不先关门。”小辣椒也很无奈的叹了口气,来回看着两人,“那……现在……行李还搬不搬?” “不用!” “当然要!” 一个说要,一个不要,她到底听谁的? 第九章 “既然绿墨决定了,那就让她一个人生活看看吧。” 最后,小辣椒是听“师公”的话,帮忙搬行李了。 已经是清明节过后,带点炎热的气候。 这天,天空像是闷着雨,阳光躲在厚重的云层后,略带微风,微凉的午后。 平房小屋大门开着,她坐在客厅躺椅上午睡。 她,肯定是很累了。万薄荷叹了口气,看见外头翻整过的土和种苗,不难想像她凭着一只左手做了多少事。 这一年多来,他即使是一块抹布都不让她碰,这双手好不容易才变得柔嫩软滑,现在……才两天不见,这只右手已经多了好几道伤口。 这种伤口,一看就不像只是简单做几道菜造成的,看起来她是打算未来以左手代替右手来使用。真是!他才不在而已,她马上就逞强了!他疼惜地握住她的手,轻轻地亲吻。 那只手一颤,他抬头,看见她张开眼睛,一脸窘迫地抽手── 而他只是握着她的手不放而已,她连抽都抽不动。 她恼着用左手拨掉他的手。 “你什么时候来的?” “来好一会儿了。”他蹲在她身边,顿了一下才缓缓开口:“你开始练习用左手拿菜刀了吗?终究你还是不放弃你的专业料理,难道打算有一天要用单手回到主厨的位置上?” 她讶异地张望他,脸上透出一抹薄红颜色。果然是被他说中了。他深深揽眉,心底燃起一把怒火。 她起身,完全不准备回应他── 万薄荷一把拉住她,轻易地把她锁入怀里,抓着她的右手有些气恼。 “看看你,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为什么你就是不肯让小辣椒留下来帮你?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 她一手被他钳制着,满布刀伤的右手无力地垂在他手里,顿时一股难堪和窘迫袭上心头。 “放手,万薄荷!” 他完全没理会她的抗议,她不肯好好照顾自己,已经让他相当生气。本来还打算给她时间,让两人的感情慢慢发展,现在气怒之下,他紧紧抓着她右手,直接把话挑开,“因为这只手无法自在的动,你就拒绝我。绿墨,你明明很聪明,为什么这种时候却做傻事?” 她全身一僵,眼底迅速掠过心虚的痕迹,立刻就反驳,“你太自以为是了,我只是把你当朋友!你要我说几次?” 他勾起她下巴,直视她羞愤恼怒的眼神……这双眼,过去一直是直冷清亮的。她真应该照照镜子,恐怕连她自己都会立刻为一串口不对心的激辩汗颜。 “绿墨,我喜欢你的地方,也包括你不善说谎这一点。这么直率的个性,却要为了我绞尽脑汁,真难为你了。”他恼火低嘲的嗓音里仍难掩温柔的怜爱。 “放开我!”她转开脸,薄透的脸皮熨烫得更为火热。 “不放。”他紧紧握着她的手,把她拉到沙发里坐下。 她瞪着他,看见他已经把医药箱翻出来放在茶几上……她诧异地愣住。她居然睡到不省人事了吗?连他在屋里翻箱倒柜都不知不觉!他到底来多久了? 他抓着她的手,小心地消毒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眉头锁得更深,仿佛她所有的疼痛都到了他心底! 她望着他,一股热流直达心窝,直让一颗虚弱的心紧缩了起来。……她承认,自从发现他的感情以后,她也开始看着他。很长一段时间,她看着他,为了她牺牲掉很多时间来陪伴她。 他曾经说过,绿荷堂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他会着手找第二个、第三个地点,他还要发掘好厨师,开第二间、第三间餐厅。 他是那么认真努力,为了绿荷堂,卷袖子劈柴、当木工、当司机,背着师傅上下楼梯,终于才得到师傅的认同。 他对自己的梦想,抱持着热诚,正在有计划的实现…… 但是一年过去了,他的梦想却因为她而停摆,他把所有的心神和时间都花在她身上,白天几乎对她寸步不离,处处担心她、照顾她,每到夜里还要守着她。 ……如果她有赫连安那么深的爱情可以给他,或许她可以理直气壮留在他身边。但是说真的,她真的没有…… 现在的她,只想找回过去属于她的位置,她不值得这么好一个男人如此呵护怜爱,他应该找个更体贴、更能够给他幸福的女人携手打拚他的梦想。 “在想什么?如果是想着怎么把我赶走,那就免了。”他本来想贴ok绷,但太多伤口看得他皱眉,他索性拿纱布把她整只手掌都包起来,省得她又乱来。“我真不该听林师傅的话。我今天一定要把你带回去!” 她低头瞅着那只右手……他心里大概很想把她两只手都绑起来吧,她猜。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你要我跟你回去,然后呢?”她抬起头望着他,淡淡开了口。 “我会照顾你。” “就像过去一样,把我当个废人吗?如果你是我,你愿意?” 他扯眉,心底隐约猜出她突然决定搬出他家的原因了。“绿墨,你是因为我过多的关心才反弹?” “……你的确做得太多了。”她从他的手里缓缓抽出手来。这一回,他总算肯放手。 “那是因为你不是我,所以你根本就不了解。”他望着她,长长叹了口气。 当他伸手轻触她的脸,手指温柔地抚过她右眼底下那道淡淡的疤痕,她全身一震,看见他眼神之中一抹深沉的痛苦。 他低低开口,低哑灼热的嗓音轻颤,记忆拉回去年的那场车祸,“当我看见你的白色休旅车翻覆,我跳下山谷,看见你满身是血倒在车内,我把你从驾驶座里抱出来……那一刻,我整个脑袋是空白的,我不断告诉自己只是一场噩梦,我很快会从梦中醒来,而你会没事。但是,我紧紧抱着你的身子,你的体温在下降,从你体内不停涌出的鲜血那么滚烫,灼热,染满我双手,我感觉你的生命正在我手中一点一滴流逝,让我想欺骗自己的机会都没有!我像个疯子一样疯狂的大叫,我害怕自己会失去你……绿墨,直到你送进手术室急救,直到你从加护病房里脱险,一直到现在,这段记忆就像长在脑袋里的一颗毒瘤,无法拔除。而那种感觉就像有人徒手抓出我的心脏来掐碎一样,震撼,扭曲,恐惧,痛苦。” 他拉她的手,抚摸她的脸,仿佛不这么做,他无法有安全感。 她望着他,动弹不得。 “……我差点就失去你了。你说我做得太多,我却嫌自己做得还不够。绿墨,如果你是我,你就会了解,我已经尽量克制自己了。”他叹息。 因为她不想去回忆车祸那一段,他知道,所以他不曾提过这件事。直到此刻她才恍然明白,原来深受车祸影响的不只是她而已,原来他所承受的恐惧和痛苦并不会比她少。 她眼眶迅速湿热,想起他每个夜里的探视,她以为他关心太过,结果他是必须这么做才能安心入睡。 “绿墨,就算让你感觉自己像个废人,但是能够把你留在身边,感受你的体温,听你的声音,已经是我最大的满足。你说我自私也好,但我已经不能够失去你。”他把她搂入怀里,带着疼惜怜爱的深情拥抱她。 原来她带给他这么深的伤口,这么重的疼痛……林绿墨埋在他胸膛,轻颤着肩膀,缓缓攀住他颈项,抱住他。 万薄荷整个人一怔,眼底绽放了一股难以置信的喜悦光芒,他却动也不敢动,像是怕惊扰了一只停靠在肩膀的喜鹊,深怕他一个动作,爱情的鸟儿就飞了──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抱住他! 她其实只是感激他,安慰他而已,别无用意。脑袋清醒之后,她开始为一时的“意气用事”付出代价。 “下雨了。天雨路滑,你忍心赶我回去吗?”他心情相当好,俊颜上掩不住眉开眼笑,就连他戴的金框眼镜看起来都像镀了层金,多了道光芒。 外边天黑了,雨下得很大,视线不佳,他又喜欢开快车,这时候赶他回去,她确实是不放心。但是── “我很早就叫你回去。”他故意拖拖拉拉,拖到下雨,拖到天黑,拖到她不忍心,这不是存心气恼她! 她表情冷冷,眼底生怒。他故意望着她,扬着喜笑问:“那你现在还要我回去吗?” “等雨停了你就走。”她扔下话,转身进厨房。 “要煮饭了吗?我来帮忙。”万薄荷马上跟过来,卷起袖子。 林绿墨立刻转过身瞪住他! 他拉起她的右手晃了晃,“包成这样,你一个人不好做事。” “是你包得太夸张了,拆掉就行。”她拨掉他的手,顺势拆纱布。 他没有阻止,只是温温冷冷地恐吓道:“好啊,我想你拆下来这条纱布应该够长捆你两只手,不然试试看好了。” 她冷冷睇他一眼,结解开了……他不可能真的敢把她的手绑起来,说说而已。 “我看,外加一个吻。”他深情款款的目光瞅着她,嘴角依然带着温和笑容。 耍嘴皮!她揽眉,拆了一圈……他不敢的。 “这附近好像没什么人家,雨又这么大,什么声音都能盖过去。这一整个晚上时间很长,孤男寡女,特别是双手又不能动时……你说会发生什么事呢,绿墨?”他忽然伸手轻拨了她的发,倾身在她耳边低语。 一股火热气息伴随着暧昧的胁迫,他说得煞有介事!她双耳烫红,全身莫名地滚烫了起来,着恼地瞪住他! 他毫不闪躲的目光看起来相当认真,一点也没开玩笑的意思。 她拆了两圈的纱布,手缓缓停下。他看似说笑,其实心里已燃起怒火,对她把逞强当作独立,一再勉强自己的做法,他已经耐性用尽! 或许,因为他的个性太温和了,她从来没想过原来他也是有脾气,甚至他真正发起脾气来,可能比万罗勒还恐怖。 她愣住,呆呆望着他比冰还冷的眼神,心莫名地缩了下…… 万薄荷无言地接手,帮她把纱布系了回去,而她没有抗议。 他打了结,嘴角才缓缓有了笑容,“先洗米吗?别小看我,我好歹也是餐厅老板。” 他轻拥着她,轻推她在一张长板凳上坐下来。 “现在餐厅老板亲自下厨,大厨只要指挥就够了。” 林绿墨就坐在那,望着一个大男人的身影在厨房里穿梭,不时转过头来问她,对着她笑。 而她,脑袋里则不断响起一个声音,这个声音让她无法站起来,无法生气,无法再责怪他过度干预她的生活── 我像个疯子一样疯狂的大叫,我害怕自己会失去你……一直到现在,这段记忆就像长在脑袋里的一颗毒瘤,无法拔除。而那种感觉就像有人徒手抓出我的心脏来掐碎一漾,震撼,扭曲,恐惧,痛苦。 这一夜,她终究让他留下来了。 雨声在深夜里停了。 一扇来不及锁上的房门,从外边被推开来,登时有一道光亮从外头进来,拖长了一条人影。 她侧躺在床上,盖着一条薄被,背对着门,全身僵硬,瞪着墙壁逐渐放大的长影。 一年来,她已习惯也安心于他每夜的探视,现在她紧张什么? 这一整个晚上时间很长,孤男寡女……你说会发生什么事呢? 都怪他那么认真地说了那些话,搞得她心情乱糟糟! 她瞪着墙壁,看见一道长影逐渐趋近── 一张促狭的笑脸倒挂在她眼前! 她冷冷瞪着他,所有的紧张全在这一刻驱散。他知道她还醒着! “你走错房了。” “没过来看看你,我睡不着。”漆黑夜里,他叹息,在床沿坐了下来。 ……所以,他连着两天没睡了吗?她并没有忽略他眼睛底下已经黑了一圈,只是她没想到是因为她的关系。 她顿了一会儿,才翻身坐起来,“我开灯吧。” “不用,你睡吧。我过一会儿就离开。”他轻轻推着她躺下,重新帮她盖好被子。 她只好安静的躺下来,在黑夜里和他对望…… 她几乎能够看见他温柔而深情的凝视,心怦怦跳了起来。以往她都闭着眼睛,从来不知道他在每个深夜里都用这种眼光凝望她。 她知道,他并不想给她压力,但是车祸对他造成了阴影,让他觉得自己必须守着她才能安心。 就像他说的,他已经尽量克制自己……而她相信他。 他无言地看着她好久、好久,几乎让她以为时间已经停摆时,他忽然开了口。 “绿墨,我可以吻你吗?” 她以为是像过去每个夜晚那种轻触脸颊的吻,所以她点点头。 但是他俯身却吻住她的唇── 她一怔,心口狂跳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抗议,他已经放开了她。 “你睡吧……晚安。” 她听到他浓重的呼吸和喘息,听到他硬是压下自己的感情走出房间带上门的声音。 她望着天花板,嘴里留着他的气息,心还跳个不停……她喜欢他,真的没有那么深……为什么心跳不停? 这一夜,换她失眠了。 她并没有残废,她的右手只是不像过去灵活,只是提不起重物,只是写起字来歪歪斜斜,一出力手就开始颤抖。 当她认清她的右手将永远都不太管用的事实,她决定用她的左手让一切重头来过。 要从一个右撇子改为左撇子,甚至几乎只有一手管用,真正下去做了,她才知 光是切菜、剁肉的角度就抓不准,杀鱼更难,右手因此常常遭殃。一向拿锅柄的左手还要学着拿铁铲,她常常被油喷溅,被汤汁烫着。 动作无法灵活,一切都得慢慢来,一顿饭她要做好久。不过她很庆幸起码她没伤了脑袋,过去的所知所学,凭生活经验累积下来的知识,才是她最重要的宝库。 她不会放弃厨师这份工作,不过既然老天爷要她暂时停下脚步,她想趁这一段时间,正好把过去研究的料理做一次总整理。 她的心思大部分放在工作上,日子依旧忙碌。 只是无法像过去一样全心全意工作的原因,全在于他──万薄荷。 “……今天又多了好几道伤口。你这么看不惯这只右手吗?” “虽然不太管用,还不至于看不惯。”她瞪着看,他又把她的手包得像肉粽。 “不知道我每次来都得替你处理伤口,你有什么感想?”他忍不住揶揄道。 “鸡婆。”她只淡淡扔了一句。 “我也不想。你的菜刀到底可不可以离你的右手远一点?” “你可不可以把嘴闭上?”每次来每次念! 万薄荷长长叹了一口气,看她这么虐待自己的手,却都疼在他心上,真不公平。 “……明天开始,你的手多一道伤痕,厨房就少一把刀。就这样说定了。”他推了下眼镜,脸上少了笑容。 她瞪着他,“明天开始,你不要再来了!” 他扬起嘴角,眼底却不见笑意,“我不介意从现在开始就住下来。” 她从来就不爱逞口舌,干嘛跟他抬杠起来?林绿墨扯起眉头,瞥见他那双冷冷的眼神,不再开口。 接下来几天,她用刀就尽量小心了。只是动作更慢,心里骂起万薄荷的次数就更多了。 天气逐渐炎热,不知不觉她搬回家都一个多月了。 这天,她忽然惊觉屋子里属于他的东西好像愈来愈多。 她从来就没答应过他可以留下来住,但客房好像变成是他专用的房间,他几乎隔一、两天就能找到借口赖着不走。 结果他每次来,都“遗落”一些东西在这里,客房里衣柜内全是他的衣服,书桌上成排他带来的书和杂志,现在连客厅到处都看得到他的东西。 她怔怔望着。茶几上摆着他的眼镜盒,皮夹,商业杂志,和一堆他公事上的卷宗,他的笔记型电脑,纸、笔,水杯,发票。沙发上搁着他的外套,领带,黑皮包──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留在这里的时间愈来愈长,现在就连客厅都沦陷为他的工作场所! “在看什么?”他从厨房切了一盘水果出来,叉了一块水梨递给她,“吃水果。冰箱里还有蛋塔、慕斯蛋糕。对了,布丁过期了,我清理掉了。” 她接过叉子,啃着水梨,行为无意识,目光还落在茶几上摆放得凌乱的东西。 万薄荷一脸笑容,搁下水果盘,拉着她到身边坐,水梨吃完,又喂她吃樱桃、凤梨。 林绿墨忽然像回了神,看了他一眼,他正剥了葡萄要喂她── 她闭着嘴巴,瞪着他。 “怎么了?你一向爱吃葡萄的。”他狐疑地望着她忽然不吃。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记忆一点一点拉回去,时间一再一再往前推,从她的手不能动,从她还没出院,从她恢复意识,开始能够吃东西时……他每天都会削一盘水果,亲自喂她吃。 而这个习惯,一直都被她理所当然的接受到现在──习惯会成为自然,习惯……真是可怕! “不吃了。”她站起身,像是逃难般,匆匆离开客厅。 万薄荷把葡萄塞进嘴里,嘴角漾出一抹笑意。最近她看着他,脸愈来愈红,不知道她自己有没有发现? 最近,她终于发现了。原以为掌握得很好的生活和心,其实早不在她的控制之中。 在那天,他幽幽地说着他从车内把满身是血的她拉出来,那段磨灭不掉的记忆带给他多大的惧怕和痛苦后,她原本决绝地和他的一切做切割,从那一刻起就变得不忍。 所以,她退一步。 她想不谈爱情,也可以继续当朋友,便任由他在她的屋子里来去。 她想她一心专注于找回过去的手艺,他看在眼里,迟早会明白她真的无心恋爱。他是个聪明人,相信不久他自己能够找到答案…… 他是个聪明人,那是她变笨了吗? 她,直到最近才惊觉,她上当了。他的感情,早在一年前就开始付出,一点一滴不着痕迹,潜移默化侵入她的生活,不知不觉在她的心里产生地位,等到她发现,他──早已经占满她的生活,她的心! 房门,又在黑夜中开启…… 唉……她深长地叹了口气。是她对他太无防备,还是他的深情终于战胜了呢? 她翻过身来,望着他趋近床沿。 “你知道,我曾经跟你哥哥交往过吗?” “嗯。”他在床沿落坐,黑夜里对望着她的眼。 现在想起来,她可能很早就落入他和师傅两人联手布下的天罗地网。从她住进他的住所……或者更早之前。 ……只要你有办法和我林大鬃攀亲,我们就继续合作! ……师傅刚才说的攀规是什么意思? ……林师傅未婚不是吗? 林师傅,原来是指她。攀亲的意思,现在她终于明白了。 师傅是很早就发现他的感情,才会把她和万罗勒交往的事情告诉他吧。太过分了,不先知会她一声,还和外人“合作无间”。 一只手轻触她的脸。她拉回思绪,瞅着他平静的神色,“你不介意吗?” 抚摸着她的手停顿,半晌反问她,“你心里还有他吗?” “……有。”冷淡的声音掩去促狭的报复。 他的手离开她的脸颊,一瞬间空气仿佛降到冰点,他只是瞪着她,没有开口。 看起来,他是很介意……她冷亮的眼睛直直对着他,丝毫不畏缩。 许久,万薄荷扯眉了。 “随便你!”一向温和的脾气似乎被惹火了。 他起身,扭头就走! 原来,情人眼里真的容不下一粒沙。 林绿墨缓缓闭上眼睛…… 睡觉吧。 第十章 走了? 到处找不到他的身影,停在外面的车子已不见。 林绿墨望着煮了两人的早餐,愣了好一会儿。 没想到他会这么生气,连声招呼都没打就离开。 她坐了下来,拿起碗筷,夹一块菜脯蛋……最近筷子能够拿稳些了,只是好难夹。 她缓缓放下碗筷。脑海里片片段段尽是两人生活的点点滴滴,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他喂她吃饭,后来是帮她夹菜…… 她望着右手,最近伤口少了,左手拿刀、拿铲都比过去稳当……前一阵子柳芷芸带了个女孩来,希望能够教她做菜,她甚至列了一张名单,把芸姬十方附近有意跟她学厨艺的人都写进去了,希望她开烹饪班,不过都被她拒绝。 如果没有一只手能够好好运用,她拿什么去教人?怎么去示范正确的动作?她是这么想的,不过如果只是那个女孩,现在的她,应该可以吧? ……他真的这么生气吗? “小帝?你怎么会在这里?” “薄荷哥,我帮师傅带一些东西过来。” “师傅?” “嗯,我拜师了!从明天开始,师傅要教我做菜。” “绿墨已经答应你了吗?” “对!薄荷哥,芸姊在等我吃午饭,我先回去了。” “好。” 他走进屋里,林绿墨听见声音从厨房走出来,表情古怪地瞅着他。 “怎么了?”他笑望一眼,手上提一堆东西全搁在茶几上分类。 “……你一大清早走的?” “差不多,天还没亮,我接到朋友的电话,因为一点事情我过去处理。那时你还在睡,所以我没吵醒你。”他推了一下眼镜,看她还是一脸呆滞,他靠近她,仔细瞅着她,“到底怎么了?” 她望着他,才发现这一整个早上都在想他,心里挂着他是不是生气?会不会回来?是不是不理她了?满脑袋想的都是一年多来他的温柔呵护,他的体贴,他的笑容,他的陪伴…… 而他,只是消失了一个早上而已! “绿墨?” 她回神,闪烁的眼底有些湿热,注视着他,浅浅一笑,“我好像真的爱上你了。” 她才说完,他整个人一怔,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她,好半晌才伸手碰触她。轻颤的手指抚摸着她的脸颊,她的眉,她的眼…… “再说一次。”他低哑的嗓音略带颤抖。 她脸红,说完了话才发现自己正在对他告白,突然有些不自在,降低了声音,别开眼,“……要说几次?就是这样了。” 他眯起了眼,双手捧起她的脸,注视着她的眼,她的唇,“我可以吻你吗?” “不行。”她皱起眉头,发现心跳得愈来愈快。 他扬起嘴角,俯身吻住了她! “我爱你……”火热的语言倾吐在她嘴里,他温柔低哑的嗓音如一股包围她的春风,像糖蜜一样的甜腻。 她不是说不行了吗?刚刚才吃药,嘴里都还是苦味……他好像不在意,算了。 她闭上眼,缓缓抱住他。 一个吻,持续了好久、好久…… “……够了。”直到林绿墨抗议。 他眯眼瞅着她热腾腾的脸,羞涩又不自在的神情,样子非常迷人。一股欲望难忍…… “不够。”低头,又捕捉她的唇。 她抓着他的衣服,推却的一双手从迟疑,到投降,任凭他吻个够…… 好久。 “……够了吧?” “还不够。” 他的嗓音愈来愈沙哑,愈来愈饥渴…… “……够了哦。”她的声音又羞又恼。 “不够……永远不够。”他笑了起来,紧紧的把她给抱住,俯身又吻了她── “万薄荷……” 抗议,打从她说了她爱他起,就失效了。 他细细碎碎轻啮她的唇,她的耳,“绿墨,我──” 叩、叩……门外,有人敲门。 “呃……很抱歉,打扰了,我们送东西过来……等很久了。”两个穿着工作制服的年轻人,笑得一脸腼腆。 万薄荷抬起头来,眼里迸出火光──瞥见“东西”,眼里那团火才淡去,紧紧握住林绿墨的手,不许她逃开,对着送货员说:“送进来。” “这样就可以了吧?那我们先走了。谢谢惠顾,希望有机会再为您服务。” 林绿墨怔望着那几乎占了一面墙壁的画。 客厅,空白了好一阵子的那面墙,现在镶嵌了一幅油画,画里是一大片的绿薄荷田…… 他现在是怎么了?在她家客厅墙壁镶上这么大一幅画做什么? 瞅着她一脸茫然的表情,他眯起了眼,“比起我大哥送你的那一幅,你喜欢哪一幅?” 她一愣,讶异地转头看他── 充满酸味的神色,计较的眼神,一向温和的轮廓线条不见,紧绷的脸庞根本就是赌气! “喜欢哪一幅?”他逼问。 “看不出来──” “你仔细看!” “……看不出来你醋劲这么大。”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她不想身边放个醋桶酸死自己。 发现她一脸犹豫,他马上将她锁入怀里亲吻她,呢喃低语:“我爱你。” 她的表情从犹豫到妥协,转头望着一片绿薄荷田,“你会吃这种醋,我很意外。那幅水墨,是一条老街市集里摆摊女孩画的。我们看她小小年纪,半边身体不能动,能动的那只手也只有两根手指,画摊上没有半个人,就请她画。她当时的笑容,努力拿着画笔的模样,才是我珍惜它的原因。” 万薄荷缓缓扯起眉头,终于感觉自己做了蠢事,“你为什么不早说?” 她转回头,浅浅一笑,“过去的事,我心里早已经没有任何影子了,昨天晚上只是我有点不高兴,故意说反话。” “是我惹到你了?”他讶异,他对她呵护都来不及。 “……对,因为你完全影响到我的生活了。”语气里有着小小抱怨。 他一听,立刻就满足的笑了。他很深情地凝视她,“我的生活早就被你打乱了。现在,总算扯平了。” 他轻贴她的额头,抚摸着她脸儿,一个吻又落下来…… 她注视着他,接受他的吻,慢慢回应他的吻,神情愈来愈柔……被他着迷地凝视,她的心怦怦乱跳,意乱情迷得连自己也吓一跳! “绿墨,我希望能够娶你为妻。”他忽然认真地这么说。 林绿墨却像猛然被泼了一桶水,清醒的表情冷了下来。 一看见她神色里的抗拒,他温柔地捧起她的脸,对上她写满了困扰的眼神,他给她一个柔情似水的笑容。 “别担心,我只是要你明白我对你的感情很确定,希望等你准备好愿意嫁给我的时候,能够让我知道,好吗?”即使他迫不及待想娶她,这股急切也只能搁在心里。 她却看进了他眼里那股深切想和她结婚的渴望,久久看着他。 “……也许你可以不介意娶一个麻烦的妻子,但我不想当那个妻子。我现在只感觉自己对你而言就像个累赘。如果你希望我摆脱这种感觉,我希望你不要只顾着照顾我,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 他沉默了半晌,拉起她右手,放在嘴边,印上一个深吻,才缓缓点头。即使他说,他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守护她,陪伴她,没有别的了,她恐怕也认为只是借口。这只右手再也无法灵活的运用,带给她的不只是工作和生活上的不便,对她的心理造成的影响更大。 他深深明白她不想依赖他,想靠自己的力量重新站起来。除非她找回过去的自信,否则不管他说再多,她都听不进去。 她眉微锁,在他温柔深情的笑容里,缓缓宽了眉,笑了起来。 “这幅画……我很喜欢。” 他瞥一眼,“完了。” “什么?”看他突然垮下表情,她好奇。 “等你徒弟来,你就知道了。”一时的意气用事,这下子他可能因为这幅画,被取笑十年。 冷静下来,万薄荷就料事如神……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师傅,怎这么好笑啊!哈哈哈──”小辣椒指着在外头整理庭院的万薄荷,看着那幅绿薄荷田,笑得捧腹,差点摔倒。 万薄荷早有心理准备了,直接来个充耳不闻,视若无睹。 林绿墨一脸狐疑,“有什么好笑?” “哈哈哈──师傅,你还不明白吗?二少把这幅‘薄荷’挂在这里,是在宣示主权啦!呛明了这里是他的地盘!哈哈哈──笑死我了,没想到二少心机这么重,真的是‘黑矸仔底豆油’,看不出来!”小辣椒笑到眼泪都飙了出来,忍不住猛捶门板,“啊……肚子好痛,快笑死了啦!” 原来,这幅画还有这个意思?林绿墨往外头瞥一眼。他明知小辣椒会笑他还不拿下来…… 她脸微红,紧抿着嘴,拉回目光,睇视徒弟,“很好笑吗?” “好笑啊,当然好笑!二少原来是‘惦惦吃三碗公’的人!哈哈哈──”可恶的二少霸占了她师傅不放,这下抓到把柄还不笑他个过瘾!小辣椒看外头那个始终不肯面对她的背影,笑得更乐。 “那我是什么?” “啊?那你当然是被吃的那个嘛!师傅……”师傅!呃……死啊!小辣椒转过头来,一见师傅的面无表情,马上头皮发麻,全身发寒,脸色发白,“师傅,我不是那个意思,您当然不会是小红帽,我的意思是您驭夫有术──”不对啊,师傅又不是河东狮!“不不不,我是说师傅您驻颜有术,美丽大方,倾国倾城,二少迷恋您,恨不得霸占您,独占您──” 林绿墨懒得理她,走回厨房去。小帝还在那儿学习。 “师傅!你听我说啊!都是二少的错啦,他一个人霸住你不放,惹人生气嘛!师傅──” 这年的夏天,就像待在烤箱里的感觉,热得人受不了。 这个夏天,他全心投入工作里,待在山上陪她的时间少了很多。 三个多月下来,两人见面不到十次,他总是过来看看她,无法久留。也因为积极投入工作,绿荷堂的第二、第三家分店都已经有了着落。 林绿墨眼看着他重新回到追求梦想的路上,心里减轻了负担,安心也轻松许多。但是随着日子拖长,见他每回来,都比过去消瘦,精神不济,一次比一次更令她心疼……她慢慢发现,她似乎错了。 “是因为我吗?我希望你去做自己的事,是我错了吗?”她抚摸他凹陷的脸庞,不稳的右手缓暖搁在他胸膛上。 “你没有错,只是在我心里,扩充事业版图的顺位往后挪了。”他拉她的手,温柔地把她拥入怀里,“经营连锁餐厅依然是我的梦想,但是对我来说还有比事业更重要的,那就是和你相处的时间。” 她望着他,即使他不说,她也知道,都是因为她的关系,他才勉强自己…… “结果是因为我不想背负耽误你‘前途’的责任……造成你的负担了。”结果,还是他完全为她着想。 “你心里是为我好,我很明白。”他轻贴着她额头,亲吻她的唇。她刚洗过澡,闻起来好香。 “算了,只有我这么想,事实上反而勉强了你……随便你吧,你高兴就好。”看他瘦成这样,她还能赶他走吗? 万薄荷随即像得了特赦令,笑容满面,“我可以留下来了吗?” 她浅浅一笑,缓缓点了头。 他眯眼瞅着她,“你知道你留我下来的意思吗?” “什么意思?”他又不是第一次留下来,客房里还堆着他的东西,突然问她这是什么话?林绿墨真的一脸茫然。 “我们是情侣,你总不能一直拿我当‘客人’看……我不睡客房了。”他低低对她耳语,亲吻着她耳垂。 她一怔,耳朵传来一阵滚烫,全身一阵热,双靥涨红。 “绿墨,好不好?”他拥紧了她,轻推着把客厅门关上。 她在他的怀里全身僵硬,今天一整天忙着教小帝和芷芸带来的几位朋友烹饪,明天一早她们还会过来,她到刚才为止还在整理教材,一堆笔记都还摊在桌上──她毫无心理准备! “……可不可以改天?” “不可以。”锁上门,他轻笑。 “我明天一大早还要起来──” “那就不要浪费时间了。”他一把抱起了她。 “薄荷!”她吓了一跳,紧紧圈住他颈项,一整个脸红。 “我爱你。”他低喃,移往房间的脚步不曾缓过。 她瞪着他,细想着这么长一段时间来他对待她的点点滴滴……要不感动也很难。眼神,在他深情笑容里软化…… “但是,我还不想结婚。”她先把话说在前头。 他笑叹了口气,“我知道……别担心。” 他把她放在床上,她难得一脸不安,脸红得厉害,他狐疑地凝视她…… “你不是跟我大哥交往过吗?”心里想起还是会起丝丝的酸意,但那是他来不及参与的过去,他提出来,就表示他不介意。 她也明白,所以只是看了他一眼,不自在地说:“那时候年纪还轻……没有发生过关系。” 万薄荷一怔──她说的那个人真的是暴躁又急性子的万罗勒? “……你大哥,到后来才搞清楚自己的感情,他真正喜欢的人不是我,所以没什么好奇怪的。”其实在交往的时候,他动不动就提到“家里的小妹”,还常常为了“家里的小妹”取消他们的约会,她如果多用点心,那时候就应该警觉到了。 万薄荷缓缓点头,“我大哥他只要一碰上小勤的事就横冲直撞,常常搞不清楚方向。” 她望着他在身边坐下来,一颗心忽然暖烘烘…… “原来,你以为我跟你大哥发生过关系了……你从来就没提过。” “那是属于你的过去。更重要的是,我爱你,在乎你,我想要你的未来完全属于我。”他轻啮她的唇,轻缓解开她睡衣上的钮扣。 她凝望他,眼眶忍不住湿热…… “薄荷……我想,我会愈来愈爱你。总有一天,我的爱会超越你。”因为,他对她太好,太温柔。 “我希望这一天能够赶快到来……”他俯身,将她推入床里,温柔地吻遍她的每一寸肌肤。“不过我想,你的爱最多只能跟我平等。” 他呢喃的低语,落入她嘴里,火热的气息逐渐将她全身燃烧……她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紧紧抓着他,跟随着他…… 这个夜,两人的未来才要开始。 只是隔天,除去养伤那一段日子下算,应该算是林绿墨这一辈子起得最晚的一个早上了…… 等到一群人都在外头叫门,大太阳都已经高挂天空了,而她的教材还躺在桌上未整理完。 万薄荷,依然一脸如沐春风笑,只是这一天笑得特别真心,笑容特别灿烂,看得来学厨艺的一群婆婆妈妈心跳不已,看得林绿墨频皱眉,脸红到耳根子去。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那口白牙好闪亮…… 口水打从一群女人嘴里流出来了。 林绿墨完全装做没看到──只是,他不会真的打算就此住下来,一天二十四小时和她在一起吧…… 不幸的是,她的预感成真。 黑色休旅车停在空地上,矮竹篱笆内围着平房,一棵老树。庭园种植的青菜已经成熟。 秋高气爽,黄昏夕阳染红了天际,山上微风清凉,树下新添了一组户外桌椅,一对新情侣并肩而坐。 桌上推高了一叠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全部是林绿墨多年来研究出来的食谱和食材处理心得。 好几本,每一本都几手写满了,却都是随手写下,没有分门别类整理过,杂乱无章,看得人眼花撩乱。 万薄荷把笔记型电脑借她,让她去输入做整理,他本来只是陪在旁边看,却愈看眉头愈紧。 “你这样跟写在笔记本上有什么差别?要建档应该先分类。” “全部弄好再分。”她又不常碰电脑,光是输入就让她头大了。 他望她一眼。……好吧,晚一点他再帮她整理一次。 一阵缄默,他一边翻手上的资料,做自己的工作,一边偷眼瞧她…… “不对,这应该用另一套程式比较好做。”心得归心得,食谱归食谱啊! “全部都打在一起就可以了。”她专注地看着电脑荧幕输入,有些字她写得都忘了,还得仔细看。 “不行,我开另一套程式给你。”他放下工作,挪过笔电,叫出另一个视窗来,先输入一次给她看。“像这样,照着输入。” “这么麻烦。”不都说电脑是万能的吗?以她的想法是电脑打开,照着笔记全部打上去,接下来就全是电脑的事了。现在还要分东分西的,比她做菜还要累! 看她乖乖照着做,他满意的回到手上的工作,一边打电话到店里联络,交代了几个事情,偷空又瞄向她──人呢? “绿墨?” “我发现写在笔记本上就好了,我干嘛要输入电脑?自找麻烦!”冷冷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 看样子有人恼了。万薄荷扯起嘴角,原来还有难得倒她的事。 他放下工作,移过笔电,拿起笔记本……写得真潦草啊,唉……谁教他爱她呢。 接下来,他频频推眼镜,投入一堆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数字里,一个字、一个字输入电脑,无怨无悔。 不久,厨房里传来声音── “吃饭了。” ※关于欧阳林勤与万罗勒的故事,请看珍爱3095《罗勒宠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