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得良人归》 楔子 云仙仙无所不赌! 天上飞的鸟、地洞里钻的耗子,皇帝老子头上的一根头发、街边老乞丐脚下的一双破鞋她都能赌。 云仙仙的名号整个京城的大街小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提起她,人人莫不竖起一根大拇指,还给她起了个“赌仙”的封号。 云家开的是赌坊,在京城名气可大得很,就像城西大街上艳名远播的怡红院一样,举凡是男人没有一个不想来这里玩上一回。 云家赌坊当家的云老爹人看似诙谐老顽童,牌技可是一流,什么都难不倒他。至于云大娘更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豪迈的性格在牌技上发挥得淋漓尽致,至于这两个赌鬼的后代──云仙仙,赌徒性格更是深植进骨子里,全身上下都是没药救的赌性。 不到一年光景,“赌仙”的名声很快便传开了,不少人前仆后继地远从各地而来想找她一较高下,却总是败在她稀奇古怪的赌法中,可说是赌遍天下无敌手。 人一出名规矩就多,云仙仙也不例外,打从某一天开始,她关起了那扇任人随意进出的门,立下了一个规矩:要跟她赌,得先通过她的测试,够资格才能见得著她的面。 从此以后,虽然云家赌坊依然是门庭若市,只是云仙仙的门再也没有多少人能跨进一步,京城里流传著一句顺口溜:“想见皇帝老子如登九重天,要见赌仙难如天外天。” “赌仙”这名号从此以后除了传奇,更增添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第一章 “赌仙?” 位于城西某座气派大宅的偏厅里,一双长腿大剌剌的架在桌上,长相俊美贵气的男人正斜著眼,不以为然的看著眼前悠然摇扇的飘逸男子。 四方府位于内院的花厅里布置得华丽雅致,五、六名随从模样的男子恭敬候立太师椅两旁,如众星拱月般的围绕著慵懒倚坐的男子。 “没错,这赌仙名气颇大,京城上下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飘逸男子以清然嗓音说道。 傲然盯视眼前这张淡然面孔,四方翟眼里透著不以为然。 “好个狂妄的家伙,竟敢自称为‘仙’。”未免太过目中无人! 闻言,飘逸男子忍住笑一本正经道:“那是因为她的名字里有仙字。” 心高气傲的四方翟怎能容许有人比他名气还大,这下像是抓到对方的小辫子,损起对手更理直气壮。 “一个大男人名字竟有个仙字,简直像个娘儿们一样。”四方翟歹毒的嘲笑。 “‘她’本来就是个娘儿们!”男子似笑非笑扫他一眼。 愣了下,四方翟脸上闪过诧异,旋即恢复自若神色。 “一个女人?”他若有所思眯起眼。 不露痕迹的将他的表情看进眼里,飘逸男子不语,唇边却浮现一抹讳莫如深的笑。 “怎么我从没听过这号人物?”他挑挑眉,一伸手,一杯用剔透青瓷装著的温热碧螺春已恭敬地搁进手里。 “你这么自负,眼里怎么看得进其他人?”飘逸男子淡淡勾唇,清明似水的眸闪过一抹挖苦。 一针见血的话却煽不起四方翟半点火气,反倒让他狂傲地仰头大笑,压根是把这句话当作称赞。 “那倒是!”说著,看似漫不经心却透著犀利的黑眸扫向身旁一干走狗。“你们说,怎么我从来都没听说过这个人?”言下之意,似乎是在责怪这些跑腿办事的奴才不够尽责。 “公子,这──” 一帮平时陪著主子吃喝玩乐的走狗无奈交换一抹眼色──主子成天老忙著上酒楼、逛窑子,哪来时间听这些芝麻蒜皮的小事?! 但当奴才的没胆说真话,只能卯足了劲拍主子被上好衫袍遮住的马屁。 “公子,大概是这赌仙名号还不够响亮,才入不了公子的耳。” “没错、没错,这女人就是这样!”一帮走狗拍马屁有志一同,头点得可起劲。 “这赌仙是何来历,说来听听。”男人狂妄地勾勾手指头。 仿佛解了噤声令,一群走狗你一言我一语,兴致勃勃的抢著要报告。“报告公子,传说这赌仙之前曾经被玉皇大帝召见过,拥有仙人般不可思议的神技。” “是啊,还听说这赌仙的赌法千奇百怪,天上爬的、地上飞的──” “你脑子装糨糊啊!什么东西能爬到天上去?能飞的还用得著在地上跑吗?” 话还没说完,口沫横飞的家伙被狠狠赏了一记爆栗。 “公子,您别听阿七的!”凶恶的脸孔一转向主子,立刻换上十二万分恭敬与殷切。“话该这么说,这赌仙不论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全都能赌!” “可不是吗,她的赌法从不按牌理出牌,谁都摸不清她心里究竟盘算些什么,曾经有个北方来的大汉带了毕生积蓄来找她对赌,结果把所有家当都给输了,因受不了这打击,据说一出赌坊就跳河寻短去了。” “说穿了,输钱事小,输给一个女人丢面子事大啊!” “可不是吗──” 一伙奴才不约而同点头如捣蒜。 不动声色听了半天,四方翟将目光转回身旁神态悠哉,唇边始终挂著微笑的男子身上,眼底满是不服气。 “冷玉,连你也信?你不觉得这些谣言离谱了点吗?” “没与她交过手,你说这话不足为奇。”“刷”的一声,冷玉收起折扇。 “我不跟女人交手。”他轻蔑冷哼。 “怎么?怕输?”一双狭长的桃花眼似笑非笑瞥向他。 怕? 京城里,四大贵公子的名声可是坏透了,轻佻浪荡、吃喝嫖赌无一不精,好人家的闺女一听这名字,无不骇然走避,还有谁能比他们更坏? 但这么一个风度翩翩、玉树临风,举手投足间皆是尊贵优雅的男人,怎么也无法把这个“坏”字跟他联想在一起。 一双总是带笑的薄唇习惯性的勾起一道迷人的弧线,无害的笑容像是被裹上了糖蜜的毒药,唯有眉宇间流露著一抹浪荡不羁与轻佻,泄了他的底。 “怕?”被激怒的男人咬牙拧眉,愤然冷哼。“若真怕了一个女人,我四方翟四个字就倒过来──” 等等! 话声戛然而止,四方翟若有所思挑起眉,难不成冷玉的意思是要他── 思绪迅速转了一圈,性感薄唇慵懒勾起一笑,四方翟从容地将高大修长的身躯往太师椅一靠。 如果这是战帖──那他接下了! “好吧,反正闲著也是闲著,本公子就去会一会她!” 此话一出,冷玉微笑,一帮奴才却骇然抽气,你一言我一语的喳呼起来。 “公子,您可别小看这赌仙,据说她可从没输过。” “是啊,您可千万不能轻敌啊!” “公子,您犯不著跟自己过不去啊──” 修长手指闲适端起上好的青瓷送茶入口,慵懒的眸光才徐徐抬起,朝一干奴才扫去。 “怎么?你们是怕我会输?” 语声极轻的一句话,却教一室的吵吵嚷嚷遽然噤了声,一个个乖得像被割了舌头的八哥鸟。 摇摇头,四方翟纵容的笑了笑,这群欺弱怕事的奴才,可把他的习性学得真通透啊! “要赌什么?”从容不迫将瓷杯搁回,四方翟将目光转向冷玉。 冷玉的笑容加深,脸上浮现一抹兴味。 “你确定?” 这笑容看进四方翟眼底不像劝阻,反倒像是挑衅。 “打从我俩相识第一天起,我四方翟何时说过戏言?” 名声坏透了的四方翟跟文采四逸的冷玉会结成莫逆之交,至今仍是城中百姓茶余饭后的话题,谁也想不透,一个专事吃喝玩乐的浪荡子,跟一个循规蹈矩、斯文儒雅的读书人,怎么会凑在一块?! “好,我要赌的是──你必须让赌仙点头嫁给你。” 嫁给他? 四方翟赫然一惊。 他生性玩世不恭、游戏人间,要他娶一个女人回家,岂不形同拿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只是个赌局,你大可不必认真。”看出他的惊骇,冷玉不慌不忙的解释。 “你的意思是──我只要能赢就好?”他不必真的把麻烦娶回家?一抹邪魅笑容从俊美脸孔上浮现。 看来,这个白面书生就算读了一柜子圣贤书,跟他也是一样半斤八两,满骨子的坏。 “这可是你说的!”冷玉把责任撇得干净俐落。 “我赌!”四方翟快意仰头大笑。“那就一言为定了!” 冷玉笑意加深,清朗的眼底像是有抹不明所以的东西一闪而逝。 “赌注呢?”四方翟不忘最重要的事。 冷玉的清冷眸光定在他腰际那块琥珀配饰。 “就赌你腰间那块琥珀。” 只把玩过那么一回,爱玉成痴的冷玉就此念念不忘,非得到这块琥珀不可。“这琥珀──”四方翟一诧,迟疑沉吟半晌。 这块琥珀为松脂历经千年凝结风化而成,茶褐色的琥珀看似不起眼,但其质地温润剔透,举石就光,整个珀石散发出一种奇异的芒光,见过的人皆爱不释手。 他早该知道依冷玉这文人性格且爱玉成痴的习性,要的绝不会是银两。 但这琥珀可是他费尽千辛万苦辗转从西域买来的,据说全天下只有这么一块,色泽、透度、浑然天成未经过切工的环形,可是绝无仅有的稀世珍宝。 就算拿天下跟他换,他都不会割爱。 但现下,赌的可不只是琥珀,而是男人的面子与尊严,况且,他的对手只是一个女人,他有必赢的胜算。 大掌豁出去似的往桌上一拍。“只要我输了,这块琥珀就归你所有,若赢了的话──”俊美的脸上浮现一抹坏坏的笑。 “如何?”冷玉闲适挑眉。 “我要你男扮女装游城一圈。”光想那画面就足够教人大快人心。 “可以!”冷玉胸有成竹的摇著扇对他绽开笑。“那我就等著来拿琥珀了。” 冷玉倏然收扇优雅起身,白面如玉、束发顶冠,一身银白衣衫的身形显得清逸修长。 看著清瘦的身影消失在花厅外,四方翟不由得在心底冷笑。 好个狂妄的家伙,看似温文儒雅口气却不小,要赢走他的琥珀?下辈子吧! “公──公子,您确定真要去找赌仙赌一把?” 见客人走了,一群走狗支支吾吾的欲言又止,在此刻充分显现出平时仰承主人福泽的忠心,每一张脸孔上净是担忧。 “怎么?你们怕她的招牌被我给砸了?”四方翟狂放的大笑。 “不是的,我们就怕公子──会输啊!” 笑声戛然而止,四方翟脸色大变的收起仰天狂笑的态势。 “你们这是看不起我?” “不是的,公子,是──是那赌仙从不曾输过,公子的胜算不到一成!”阿七小小声的说。 “凡事总得有第一次嘛!” 邪魅的眸染上了笑意,两片轻佻扬起的好看薄唇不怀好意的骤然笑开了。 “公子,您要三思啊,万一赌输了──”他们现在的日子逍遥得很,跟著主子天天四处吃喝玩乐、游山玩水,可不想多伺候一个女主子。 “你们好大胆子,竟敢咒我。”四方翟毫无威胁性的笑骂。 “不是的,奴才们是担心公子降低了身分,区区一个女人罢了!” “公子,一个女人不值得您浪费时间。” “是啊、是啊──”话头一起,一群应声虫忙不迭附和著。 四方翟好笑的扫视眼前一群奴才,闲适挑眉问:“方才唾沫横飞的快把‘区区一个女人’捧上天的是谁?” 一群奴才顿时哑口无言,你看我、我看你,莫不尴尬狼狈。 “别净在这发愣,去查查那女人的底细,不管是大的小的,只要是关于她的,全都给我找回来。” “公子,您──您说什么?”查底细? 一群走狗茫然怔了怔,像是突然耳背,纷纷遮遮掩掩的挖起耳朵想听明白些。 跟著吃喝玩乐习惯了,一时之间要替主子办正事,这群平时自诩为走狗的奴才还当真有点不知所措。 “发什么愣?还不快去,要我这块宝贝琥珀被赢了去,我拿你们是问!” “是,公子。” 一群走狗吠了几声,便争先恐后的奔出门去挖底细。 杂沓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厅里剩下一片前所未有的安静。 端起桌上那壶上好的碧螺春替自己倒了一杯,他闲适的轻啜细品著融入舌尖的茶香与回甘,眯起眼沉吟思索著。 依他看,这赌仙不过是手段高超一点的女骗子罢了,一干凡夫俗子竟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 他倒要看看,这个比他名气还大、名声比他还响亮的女人,到底是什么三头六臂?! *** “一张画像?” 四方翟瞪著手里的女人画像许久,不悦的目光缓缓投向身旁一干走狗。 “是──是的。”原本兴高采烈等著领赏的一干走狗,瞧见主子铁青的脸色,笑容登时僵在脸上,随即一个个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你们给我看那女人的背干嘛?我要看的是脸!”四方翟动气的怒骂。“花了三天时间,你们就只找出一张只有背影的画像?我花钱养一群饭桶做什么?” 常言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但这群饭桶却只弄来一张不济事的背影画像,他依旧连那女赌鬼的模样都不知道。 “回──回公子,这──这赌仙神秘得很,平时不轻易以真面目示人,这张画像我们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拿到的。” 一群走狗结结巴巴的解释,只差没跪到地上去磕头请罪。 平时的四方翟温和得像是没半点脾气,可以任这帮奴才搭肩称兄道弟,可当板起脸严厉起来,可是让人惊怕得连石头缝都想躲进去。 “你们的意思是说──拿回这样的东西够了不起了?”四方翟的声音极轻,却让一干走狗吓得脸色直发白。 “不,不是的,公子。”一干走狗头摇得只差没飞出去。 “你们拿出的九条牛跟两只虎只有这么点本事?连这种小事都办不妥当?” “公子,有了,我想到那赌仙家里是开赌坊的,爹娘平时都跟一群赌徒混在一起。”狗子建功似的急忙说道。 那女人家里是开赌坊的,爹娘还都是赌徒? 四方翟嘲讽一笑──这家人还真是一门英烈啊! “就这么多了?”四方翟斜睨著狗子。 “就──就这么多了!” 才刚得意翘起几寸狗尾巴的狗子,被主子冷眼这么一扫,立刻成了丧家之犬,连气都不敢多喘一下。 “你们还真好意思回来见我!”四方翟咬牙切齿的吐出话。 “公子,奴才们这就去找,请公子再给奴才们一点时间──”一群走狗慌张说道。 “不必了!”要他再等上个三天,他可没那个耐性! 修长的身躯霍然起身,把身旁一干走狗给吓了一大跳。 “公子,您要去哪?” 见主子头也不回的往外走了,一干走狗慌慌张张的跟在屁股后头。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昂然身影头也不回,只丢来令人匪夷所思的一句话。 英挺修长的身躯走远了,一干走狗还在后头你看我、我看你,丈二金刚摸不著脑。 “公子──是不是想去抓老虎?” 许久,其中一人才终于不确定的小小声吐出一句。 其余几人纷纷纳闷搔著脑袋,一缸子脑浆半天还是挤不出个结论来,只能勉为其难的嗫嚅道。 “大概吧!” *** “盈盈,替我抓住它──别让它给跑了!” 正午,云家后院里爆出一声咆哮,一个俐落的娇小身影从灶房冲了出来,手里还握著把亮晃晃的菜刀。 “仙仙?” 站在后院里捡拾柴火的小丫头赫然转头,一看到你追我跑的一大一小黑影,立刻惊慌失措跳起来,怀里的柴火飞散了一地。 俐落的小影子从盈盈脚边窜过,还没来得及惊呼,杀气腾腾的黑影已经紧接著朝她冲了过来。 闪避不及,盈盈差点跟云仙仙撞成一团,幸好来者手脚灵活的俐落闪开,显然早已训练有素。 “今天不杀了你,我云仙仙三个字就倒过来写!” 凶狠的撂下话,云仙仙继续迈开大步往偏院追去,追杀的气势丝毫没有稍减。 等看清楚了你追我跑的一大一小,盈盈习以为常的摇摇头,慢慢弯身捡起散落一地的薪柴。 “阿福──你有胆子偷吃就有胆别跑!” 咬牙切齿的嘶吼自偏院另一头传来,几乎掩盖了厅前围著赌桌厮杀的赌客们,热血沸腾的吆喝声。 盈盈听若未闻,迳自抱起薪柴转身入了灶房。 反正自从仙仙从某个赌客手中赢得那只狗之后,这种场面就几乎每隔几天就会上演一次,她早就见怪不怪了。 是的,刚刚云仙仙追杀的不是别的,正是一只狗。 追进偏院,仙仙站在院中气喘吁吁的四处张望,气急败坏地走向那只狗唯一可能藏匿的地方。 拉开角落里的栅门,一大团黑影立刻争先恐后从里头涌了出来。 “哎──你们别出来啊!” 仙仙手忙脚乱将率先冲出围栏的猪给拦住,另一脚赶紧把几只摇摇摆摆想钻出来的鸭子挡住,几只羊在栅栏后探出头,蠢蠢欲动的叫著,慌乱间,一只鸡拍著翅膀飞到她头上,把她的发髻抓得乱七八糟后,还想趁机开溜。 “你们通通给我回去!” 满肚子怒火烧得更旺,把一窝的鸡鸭猪羊全塞回栅栏里,赶紧关栅门、上了门栓,才总算松口气。 这些个鸡鸭猪羊全是她与人对赌时赢来的,原本打算养得又肥又胖才宰杀,但不知不觉越养越多,最后反倒不知道该从哪一只先吃起。 于是,只好继续养这一大窝只消耗食物、粮草,完全没有任何好处的畜生。 “那只该死的畜生跑哪里去了?”举袖抹了把汗,仙仙咬牙骂道。 平时老爱在厅里院外嚣张晃荡、狂吠扰人的狗,现下知道情势不对,躲得不见狗影不说,连半点声音也没有。 好只该死的畜生,她赢来的肯定是全天下最贪吃,最可恶,也最狡猾的狗。 “最好你都别给我出来,要让我逮到,看我不先剥了你一层皮,再拿你来炖香肉才怪!”恨恨撂下威胁,她提著菜刀气冲冲的回灶房去。 “好只该死的狗。”她炖了三、四个时辰的东坡肉,一口就进了狗肚子里,怎能让她不呕。 “女儿啊,今晚吃什么?” 突然间,一颗脑袋从灶房外探进来,兴致勃勃的问。 正站在大灶前的身影听若未闻的瞪著砧板,好半天动也不动。 “香肉!”她杀气腾腾的挤出一句,举起手里的菜刀,狠狠将砧板上的萝卜砍成两半。 愣了下,云老爹像是突然领悟到这股不寻常的杀气从何而来,语气突然变得小心翼翼。 “阿福又偷吃了什么?” “东坡肉。”正在灶前炒菜的盈盈,无奈的转头回了句。 闻言,云老爹结实倒抽了口气。 “什么?那畜生把我的东坡肉给吃了?”这下,换成云老爹气得七窍生烟。 他可以输钱、可以不吃饭、睡觉,就是不能一天不吃东坡肉。 “这畜生,看我非剥掉它一层皮不可!” 撩起袖子,云老爹气冲冲奔出灶房,骂声大老远都还听得到。 摇摇头,盈盈迳自又转身翻炒锅里的菜,厅前的赌客还等著吃饭,可不能怠慢了财神爷。 云家赌坊不但供赌还供吃饭,算来这也是云老爹的德政之一,当然绝不是因为云家老爹宅心仁厚、慈悲心肠,而是要让赌客可以安心在赌坊里尽情挥洒银子,不必跨出云家大门一步。 炒好了最后一道菜,盈盈铲起装满一大盆端到饭厅去,砧板前的仙仙则是余气未消的继续砍杀萝卜,将它彻底大卸八块,然后丢进另外一大锅滚水里,准备煮萝卜汤。 瞪著在水里载浮载沉的萝卜块,仙仙眼底透出杀气,仿佛在里头看到的是那只一口吞掉她心血的狗── 但这一锅萝卜当然不会是那只该死的畜生,仙仙恨得牙养痒的抓起一旁的盐巴豪迈的丢进几大把,拿起大勺胡乱搅拌几下便盛起端进饭厅里。 回到房间里,沾满一身油烟的仙仙虚脱瘫坐在椅子上,每天替赌客张罗三餐饭菜就已经够她累的,还要对付一只贪吃狡猾的狗,就算是大罗神仙都会心力交瘁。 她一定得好好想个办法才行! “发了、发了!” 正埋头苦思之际,门外突然传来云大娘兴奋的呼喊。 “发了、发了!”束著简单发髻、一身简洁俐落的素色棉裙,云大娘看起来就像个不拘小节的女中豪杰。 “娘,您赢钱了?”仙仙冷眼斜睨著她娘。 才十六岁的年纪,仙仙却老成得活像六十岁,全都拜她这对活宝爹娘所赐,不沉稳点,这个家铁定会被爹娘给玩垮。 “不,比这个更好!”云大娘激动得脸红通通的,两个眼睛睁得比当年看上云老爹时还要闪亮。 “什么?”不耐拧眉,仙仙现下可没心思跟她娘玩谜猜。 云大娘像个小姑娘似的兴奋紧握双拳,睁得斗大的两眼闪闪发亮,欢天喜地宣布道:“财神爷上门啦!” 第二章 “他”就是一掷千金的财神爷?! 躲在赌客聚集的“招财进宝”厅外,仙仙鬼祟的躲在窗外,只探出一颗脑袋朝厅里头张望,想瞧瞧她娘口中的财神爷是什么模样。 方才她娘欢喜宣布财神爷上门的消息,惹得她好奇忍不住前来看看这个散财童子,连找了阿福一个早上的气都消了。 毫不费力的,仙仙一眼就瞧见了他。 在一干赌客里,就属穿著一袭上好湛蓝长衫,身形修长挺拔的家伙最突出。 怎么看,都没人会怀疑这家伙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发户,光瞧他身上那套衣裳浮锈著鸟语花香图样的金丝,就足以买下半个云家赌坊,更别提他腰间系著的一大串叮叮咚咚的配饰、足下踩著的金缕鞋有多价值不菲。 据她娘说,这财神爷最近几天是天天门一开就来报到,几乎把把皆输,但怀里却像是有拿不完的银子似的,既不怕输,银子也掏得爽快,非等到天黑了赌坊关门才肯离开,隔天也必定准时报到。 看他人模人样、精明能干,实在不像个傻蛋,就算傻子都可能赢上个几把,但这人却从没赢过一回,也莫怪乎会把她娘乐成那个样子,直呼他是云家赌坊的财神爷。 “怎么样?瞧见没?” 看得入神,一旁有人兴奋扯著她的衣袖,总算拉回她一点神智。 她娘通报完好消息,又赶忙回招财进宝厅去招呼财神爷了,身旁的是不惜丢下锅铲,跑来一睹财神爷真面目的盈盈。 她恍神盯住财神爷好看的侧脸、流露著傲气的挺直鼻子,光是侧面就这么耀眼出色,这财神爷定是个俊美无俦的美男子。 “仙仙?”盈盈的手又著急的拉拉她。 “瞧见了,就那个样,暴发户一个。”她猛拉回神,胡乱丢出一句。 “暴发户?是不是很胖?秃脑杓、有颗大肚子?” 平时的盈盈伶俐勤劳,但思想仍不脱十四岁小姑娘的稚气单纯。 “是没有,不过──看起来也没顺眼到哪去!”她小声嘀咕著。 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这财神爷来得不太寻常,而且浑身散发著一股她无法形容的──危险气息。 第一眼,她就对这个男人没有好感──即使这人俊美出色得堪比潘安再世。 “会吗?我倒觉得这人看起来挺俊美的。” 喝! 一转头,不知何时,盈盈也跟著攀上了窗台,一张发亮的小脸痴痴的望著赌桌上,正被云老爹、云大娘大肆搜刮油水的财神爷。 “唉呀,你这么大剌剌的,不怕被人瞧见?” 仙仙赶紧把发傻的盈盈拉下窗台,气急败坏的压低嗓门吼道。 “有什么关系?”盈盈愣愣的问。 “关系可大了,你可是个姑娘家耶!”仙仙气得吹胡子瞪眼。 现在时局混乱,家里开的还是赌坊,平时出入的都是三教九流,她的保命守则第一条就是:上赌坊的非奸即恶,一不抛头露面,二绝不靠近一步。 她爹娘少根筋,但她可不能也跟著糊涂,盈盈才十四岁,她这个当表姊的有责任保护她。 盈盈勤快有余、戒心不足,怕是被人给卖了,还傻傻的替人数银子,光看她瞧那财神爷的神情,就知道她满脑子装的全是不切实际的念头。 “喔!”盈盈似懂非懂的应了声。 “喔什么喔,快走啦,开饭时间快到了,那一大灶的饭还没端进饭厅哪,别让一屋子财神爷跑了!” “知道了!”这下,换成盈盈拉著仙仙往灶房冲。 一提到财神爷,这小丫头似乎特别来劲! “开、开、开!” 另一头的招财进宝厅里,依旧充斥著沸沸扬扬的吆喝声,一群赌客热血沸腾的围在桌旁,等著云老爹开出最后一把。 “霸子一对,通杀!” 最后一把骰子开出,一桌白晃晃的银子,被笑得合不拢嘴的老夫妇全兜进袖袋里,在一片的惨嚎与叹息声中,四方翟却丝毫没有一丝心疼,脸上依然挂著悠然自适的笑,没有走人的意思。 今儿个带来的三十两银子已经输得差不多,一旁的小辫子著实按捺不住,在主子耳边悄声嘀咕著。“公子,还玩?几天来您已经连续输了快百来两银子了哪!”就算当冤大头也总有个限度吧?! 依主子的个性,向来只有占别人便宜的分,何时给过机会让旁人占丁点便宜? “这叫放长线、钓大鱼!”四方翟神色自若的一笑。 钓鱼?他们不是来赌钱的吗?跟钓鱼又有何干系? 这下,小辫子更是一头雾水。 “各位,也是正午时刻了,各位肚子也该饿了吧,不嫌弃就在舍下吃个午膳,等填饱肚子再回来继续啊!”云老爹豪气的招呼著一室赌客。 “财公子,您快往这边请!”未等其他赌客动作,云大娘已经俐落领著四方翟快步往饭厅走。 几天来,云大娘可在这位公子哥身上捞了不少油水,自然独厚这尊镀金的财神爷。 财公子? 小辫子愣了下,左右张望四处瞧,一时间没弄清楚这位大婶叫谁?却见自家主子已经从容跟上了步。 这赌场里谁也不管谁姓啥名谁,反正走进云家赌坊这道门,每个人一律都是财神爷。 进了饭厅,只见厅内放了几张方桌,几样分量惊人的菜皆用大锅盛著放在另一处矮桌上,看似简单无奇的菜色,倒是飘散出一股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气。 几天来,每到中午这赌坊就会招呼赌客们午膳,看起来普通的菜色手艺倒是出奇的好,连四方翟吃惯山珍海味的一张刁嘴,都忍不住赞不绝口。 “财公子,来,多吃点,吃完再继续把银子掏出来──不,是再试试手气玩几把。” 差点说溜嘴,云大娘连忙藏起贪财的嘴脸,格外殷勤的招呼四方翟落坐,还添了碗几乎快尖到下巴的饭,唯恐他吃得不够饱,银子掏得不够快。 “谢大娘。”四方翟扮出无害的笑容,把向来大剌剌的云大娘迷得七荤八素。 才刚拿起筷子,厅外开始涌进一波又一波的赌客,一下子原本安静的饭厅吵杂得活像是市集,抢食的抢食,狼吞虎咽的狼吞虎咽,热闹得很。 四方翟谨慎的观察了下情势,搁下饭碗,悄悄朝一旁饿死鬼似的,已经吃得碗底朝天的小辫子道:“替我掩护著,我要到里头去探探。” “公──公子──”没经过主人允许,偷偷进人家家里不好吧? 嘴边黏满饭粒的小辫子咽下嘴里的饭菜正想开口,主子眨眼间却已经失去了踪影。 *** 趁著抢食的一片混乱,四方翟很快闪出饭厅,动作迅速俐落的往院内而去。 进了院内,完全是普通人家的简单摆设格局,但地方小虽小,倒也整理得雅致干净。 不过这地方雅致是雅致,就是屋檐、屋梁矮了点,高大的他几次不小心撞疼了脑袋,因此还打翻了放在屋角的炉灰,沾了满身的脏。 在屋内探了半天,实在看不出个所以然来,那个传说中的赌仙也不见个影,整个屋内静悄悄的一片,著实教人纳闷── 背对著门口的高大身影太沉浸于自己的思绪,就连门外一个纤细身影举著棒子蹑手蹑脚的朝他逼近,他都没有察觉。 身后的突袭者来到他身后,毫不犹豫的高举棒子,狠狠往他的脑袋敲下去。 感觉到身后那股直逼而来的不寻常肃杀气息,四方翟反应敏捷的迅速回头,及时躲过几乎可以敲破脑壳子的粗棍。 “你做什么?” 四方翟怒喊出声,完全忘了自己才是闯进别人家的不速之客。 “你是谁?闯进来想做什么?”云仙仙仰头瞪著眼前高大的陌生男子,手里握著棒棍,一副随时想再送上一棍的态势。 云仙仙保命守则里的第二条: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乱世里凡事多提防就对了,宁可多一分小心,不容多一分大意。 “咳──我是赌坊的客人,我想找茅房,迷了路。”扯谎对四方翟而言轻而易举。 方才差点被暗算的惊骇退去,四方翟的情绪渐渐冷静下来。 一个小不点? 带著几分轻蔑,他目光倨傲地打量眼前这个个头娇小,俨然像个使唤丫头的人儿。 除了那张圆圆的脸蛋、圆圆的眼睛以及勉强过得去的樱桃小嘴外,其余一点特殊之处都没有。 他的目光从头到脚钜细靡遗的打量,目光扫过她身上一袭寻常人家的紫色碎花棉布襦裙装扮,发髻上同花色的罗帕,以及半隐在裙下的绣花鞋── 他骇然盯著那双脚──她竟然还有双完全没有缠足的大脚丫! “怎么样?看够了没?”云仙仙的脸色比脚上的脏鞋好看不到哪去。 这丫头个头小虽小,脾气却大得很,活像颗小而呛辣的朝天椒。 但四方翟睥睨瞅著她望,摆明了不把她放在眼里。 “你又是谁?”他倨傲反问。 “你管我是谁!”云仙仙没好气的说。“反正这里是私人宅邸,你不能进来,请你出去!” “听说赌仙就住在这儿?”四方翟听若未闻,目光自顾往屋子另一头探著。 云仙仙疑然审视他半晌,突然从他的衣著以及腰间那串价值不菲的配饰认出他来了──他就是那尊她娘恨不得迎回家供奉的财神爷。 现下正是午膳时间,他不去吃饭跑到这来瞎晃做什么,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八成有什么企图! 她没有猜错,从他的五官轮廓看来,这人果真是个俊美好看的男子,只是怎么脸上──瞥及他的脸,她几乎不禁想笑出声,但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你问这做什么?”即使来者是财神爷,她依然没给好脸色。 不是仙仙高傲,而是天生个性就是如此,冲动火爆、没三分钟耐性,牛脾气一发作起来,连她爹娘都拿她没辙。 “我──”目光对上那双傲视的眸,四方翟的眉头蹙了起来。 好个赌仙,连用的使唤跑腿丫鬟都这么目中无人,简直是没把人放在眼里。 “一个小小丫头,你管得倒是挺多的。”四方翟不自觉端出主子的派头。“你这不可一世的派头,大概是跟你家主子学来的吧?!”来者是客,那女赌鬼难道没教会这些个奴才? 倒抽一口气,云仙仙不敢置信的怒视眼前这个嚣张倨傲的男人。 敢情这暴发户把她当成使唤跑腿的丫头? 云仙仙恼红了脸蛋,气呼呼瞪著他,瞧这人穿得人模人样,怎么说起话来却像个混蛋?! “我管得多又如何?这是云家赌坊,不是阁下金碧辉煌的宅邸,除了不识字、不懂规矩的畜生,否则是人就该懂得入境随俗的道理。”一双澄澈雪亮的眸意有所指的往他身上打量。 俊脸登时僵住了,挂著讽笑的双眸倏然窜升怒火,这不知死活的丫头竟然敢明著褒、暗里讽他是畜生? 放眼整个京城里外,有谁敢给他这种气受? 四方家财大势大,经营米盐、布匹跟钱庄铺子,家业遍及京城、各省城,连皇帝老子都要对他四方家客气几分,这小小丫头哪来的熊心豹子胆敢冒犯他?! “你好大胆子,叫你家主子出来!” 四方翟恼了,顾不得自己偷偷摸摸的身分,扯大嗓门吼著。 “你算哪根葱?一个脑袋里挤不出几两脑浆的暴发户,凭你也想见赌仙?”云仙仙冷哼著。 “暴发户?”轰的一声,四方翟著火似的双目赤红,双拳紧握著像是想把她捏成两段似的。 打从出娘胎以来,向来高高在上的四方翟还没受过这等天大污辱,简直教他气疯了。 “你──你──你──”长指爆怒得几乎抵上仙仙倔翘的鼻尖,但后者却毫不畏惧的昂高脸蛋,大有誓死对抗到底的态势。 四方翟喷著涛天怒焰的双眸瞪视著她,像是想将她烧得体无完肤似的。 但偏偏──那双该死的清澈雪亮的眼眸却不曾出现一丁点的畏惧与退缩,像是站在她眼前的,只是只怒声咆哮、虚张声势的狗── 汪汪汪──蓦的,狗叫声自远而近一路而来。 四方翟用力甩了甩头,直觉自己定是被这臭丫头给气疯了,竟会产生幻觉,以为自己听到了狗吠声。 “别跑──阿福,把肉还来!” 一个带著怒气的娇软女声,伴随著桌椅、瓦盆翻倒声一路而来。 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只土黄色的狗嘴里衔了一大块肉狂奔而过,眼前与他僵持的人儿,突然神情一变,一言不发的遽然扭头,拿著手里的棍子追了去。 “畜生,你给我站住!中午的帐还没跟你算,你还胆敢再犯,今天不宰了你,我云仙仙就跟你姓!” 这是什么情况? 四方翟愕然望著方才一副与他势不两立模样的小人儿冲了出去,以万夫莫敌的气势追起狗,活像是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怕是连上阵杀敌,准备把命豁出去的兵士都逊色一大截。 四方翟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疯狂追逐的一人一狗,好半天才终于回神。 她刚刚提到她叫什么“鲜”来著? 怎么这个字听起来好像有点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四方翟在脑子里搜索著似曾相似的记忆,但眼前局面混乱,让他实在无法好好思考。 思绪回到眼前杀气腾腾的小人儿身上,这丫头脑筋大概不太正常,一下对他怒目相视,一下又对著狗威胁咆哮,看来,眼前看来他最好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趁著一人一狗追得难分难舍之际,四方翟不动声色的赶紧悄悄闪人。 回到饭厅里,小辫子还坐在桌边狼吞虎咽,一旁的云大娘像伺候活菩萨似的,正端著饭锅在一旁殷勤问著。 “小哥,够不够?要不要再添饭?对了,财神──不,你们家公子呢?” “我家公子他──他──方便去了。”小辫子支支吾吾的说。 “方便?怎么方便这么久?”云大娘疑惑一抬头,瞧见站在门边的贵客,脸上立刻绽放出花般灿烂的笑容。“财公子,您回来啦!”丢下饭锅,云大娘赶紧上前把财神爷迎回桌边落座。 “公子,您的脸怎么了?”小辫子囫囵吞下嘴里的饭,骇然瞪著他。 “我的脸?”四方翟手往俊颜上一摸,仔细一看──喝,他脸上竟全是煤灰! 赶紧掏出怀里的巾帕擦去一脸的煤灰,又恼又气,他这般狼狈模样,八成全让那悍丫头给看得一清二楚,莫怪乎她的态度有如看待贩夫走卒般不屑一顾。 “财公子,饭菜够不够?您要不要再吃点?”云大娘殷勤问道。 “不必了。”四方翟不耐的挥挥手。 “财公子──” “大娘,我家公子姓四方,不姓财。”一旁的小辫子实在忍不住了,好心提醒道。 “四方?”云大娘愣了下,顿时眼睛像是看到金矿似的散发出光芒。“放眼京城,姓四方的人不多,莫非──唉呀,四方公子,是我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贵客临门,没能好好招待公子!”殷勤斗大的笑容,简直比看到皇帝驾临还要谄媚。 “没错、没错,我家公子就是──唉哟──” 冷不防,小辫子桌下的脚,被人狠狠的踩了一记,疼得让他登时爆出惨烈的哀号。 “大娘,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先走了。”四方翟霍然起身,狠狠揪起捧著脚呻吟的小辫子匆匆告辞走人。 “啊?财公子──不,四方公子,您要走啦?”眼见财神爷起身要退驾,云大娘急忙想上前留住财神爷的人跟银子。“您不再多试几回手气?说不定可以很快翻本呢──四方公子──” 正想上前抱住财神爷大腿的云大娘还是慢了一步,主仆俩眨眼间就走得老远,只见门外一前一后匆匆离去的身影。 “可惜了财神爷上门的大好机会,早知道,就叫仙仙去李老板铺里买些上好的鱼翅、熊掌回来款待财神爷──” 伫在门口,云大娘万般懊恼的望著远去背影喃喃自语。 *** “说你笨,你还当真蠢得可以!” 四方府后厅里,四方翟手里的长扇狠狠敲上小辫子的脑袋。 “是,奴才知错了。”小辫子低著头,诚惶诚恐得几乎快趴到地上去了。 一旁几名走狗偷偷窃笑,刚刚看主子铁青著一张脸回来,紧跟在后头的小辫子垂著头、垮著肩,有如丧家之犬的模样,他们就知道有好戏可看了。 虽说当兄弟要有义气,不过这阵子小辫子常常跟公子出门去吃吃喝喝,早让他们眼红得不像话了,这点教训,也算是替他们出了口气。 “饭吃多了,嘴巴就管不住话了?”无端惹事,偏要多嘴把他的姓搬出来。 “奴才是一时得意忘形──”小辫子声音小得都快听不见了。 “被你这么一搅和,怕是再也不能掩人耳目的随意出入赌坊,挖出那女人的底细了。”光瞧云大娘那婆娘热络的款待,怕不敲锣打鼓追著他的马屁拍,让每个人都知道他是谁?! “那──怎么办?”小辫子小小声的问。 “能怎么办?”四方翟没好气回他一眼,眼中散发出一股决心。“只好直捣黄龙了!” 反正他四方翟向来也不是个遮遮掩掩的人,今天他就要去好好瞧瞧,那赌仙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端得起这么大的架子?! “捣──捣黄龙?”挖咧,这下没抓著老虎又要去捣龙? 他没抓过虎、也没见过龙,怕是一个不小心出了岔子,到时又是一顿吃不完兜著走──小辫子愁眉苦脸的暗自哀叹。 “走吧!” 太师椅里的修长身影意气风发的起身往门外走。 “去──去哪?” 一旁恍惚回神的狗子看到众人纷纷跟在主子后头,搞不清楚状况的问。 “说你笨,你还当真蠢得可以,当然是要去抓龙啊!” 经过他身边的顺子毫不客气的赏他一记爆栗,但才刚丢出的爆栗还热著,自己脑袋上也被狠敲了一记。 “你也笨,谁告诉你我现在要去抓龙?”不知何时回头的四方翟冷睨著他。 “不然──我们现在要去哪?”顺子茫然的问。 “当然是上醉仙楼吃喝一顿,找几位姑娘消消闷气,跟了我这么久,还不明白我的习惯?” “是、是,奴才明白、奴才明白。” 顺子、狗子总算意会过来,连忙挂起殷勤的笑容,恭送主子的身影领头而去。 看著大家不一会儿走得一个影不剩,狗子吃疼摸著脑袋嘀咕著。 “不是说要去抓龙?怎么突然间又要去醉仙楼?难道──醉仙楼里有公子要抓的龙?”狗子茫然的喃喃自语道。 “你闭嘴,不懂就把嘴巴闭紧一点,我可不想再被你连累挨打了!”顺子不客气的打住他的话。 “喔!”闻言,狗子立刻乖乖把嘴巴闭紧。没错,不说不错,多说多错! 第三章 大正午,云家赌坊一如往常的充斥著赌客震天价响的吆喝声,厅后,云仙仙一脚高举在椅子上,坐没坐相的瞪著盈盈问。 “谁?你说来人是谁?” “四方翟,据他自称是京城四贵公子之一的四方公子。”盈盈一五一十的转述道。 “没听过。”云仙仙撇撇嘴,摆明了不感兴趣。“有没有告诉他规矩?” “说了,可那位公子坚持要先见你一面。”盈盈一脸晕陶陶的表情。“四方公子俊美尔雅、气度不凡,一看就知道绝非寻常人,最重要的是我对他一见如故,好像曾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似的,不过我这小老百姓怎么可能会见过那种出身名门的贵公子?仙仙,你要不要破个例见他?”活像思春似的小人儿兴致勃勃的问。 仙仙皱眉。怎么她从来不知道盈盈见到男人会发痴,连该有的规矩都给忘了。 盈盈是她远房表妹,两年前守寡多年的表姨婆过世了,留下盈盈这个年仅十二岁,大家互踢没人要的人球,她爹娘秉著慈悲心肠把盈盈给接过来,但其实还不是贪图多个人可以使唤。 从此盈盈成了云家任劳任怨供人使唤的小厨娘,只吃口饭、多张床,连一文工钱都不用付,这样的待遇连仙仙都想替她打抱不平,但盈盈却甘之如饴,只恨不得掏心挖肺的为云家贡献一切。 “破例?”仙仙忿忿大骂。“盈盈,你今天脑袋是不是有问题?本姑娘又不是花楼的窑姐儿,岂是他想见就见,叫他回去,想见我就得照我的规矩来。”被阿福惹起的气还没消,仙仙今天的脾气特别火爆。 “可──可是──”盈盈支吾瞥了一眼门外,要她亲口拒绝那位俊美儒雅的公子,实在教她于心不忍。 不过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四方公子有几分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似的── “可是什么?”仙仙一双利眼扫过来。 “没──没有!”盈盈脚底抹油,趁著成炮灰前赶紧溜了。“我这就去回覆四方公子。” 平时的仙仙好相处得很,可一发起脾气来可是比骡子还要吓人,连云老爹跟云大娘都拿她没辙。 “什么?不见客?” 云家大门外,浩浩荡荡领著一票随从的四方翟挖挖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 长这么大,还没有谁敢不买他的帐。 门内,盈盈红著小脸蛋儿,眼前的男子俊美得让她想看又不敢看,只好半垂著眼偷瞄。 “你跟你家主子禀告过我的身分没有?”倨傲的眸光斜睨著门内怯生生的小丫头。 主子?盈盈愣了愣,心知他误会了,却还是乖乖回答:“回公子,我全都跟仙仙姑娘说过了。” “她还是不见我?”四方翟额际的青筋隐隐跳动。 敢情这赌仙的耳朵坏掉了,连他四方翟亲自驾临这寒酸的小赌坊,她都胆敢不见? “是的,本坊的规矩是,想跟仙仙姑娘赌一把要先通过测试才行。” “测试?”这下,他更确定那女人连脑袋都坏了。 她以为她是皇帝老子还是皇后娘娘?要见她还得层层通报、层层检查,她应该改名叫“堵仙”才对! 过去依他的性子,此刻他早就扭头走人了,岂还会留在这里自取其辱,但这个“堵仙”真的挑起了他的兴趣,越是教他见不著,他就越想见她一面。 脑海中浮现那幅画中的神秘背影,一刹那间,那股气硬是咽了下去。 “什么样的测试,还不快快说来。”忍住气,四方翟不耐的催促道。 “冬日暖呼呼、仲夏凉飕飕。”盈盈熟练的丢出试题,羞怯的扭头就往屋内跑去。 “给我站住──这是什么意思?”四方翟脸色难看的喊住盈盈。 “试题啊。”盈盈回过头来,细声细气的说。 “试题?”没头没脑的,算哪门子试题? 四方翟狐疑瞅著盈盈,瞧这丫头一本正经的样子不像在作弄他,到底是想测试什么?! “猜事还是解物?”他不耐的问。 “这我不能透露,请公子回去想透彻了再来找仙仙姑娘吧!”说完,盈盈羞怯多瞅了俊颜几眼,才依依不舍的转身快步进了屋。 站在大门外,四方翟铁青著脸,难堪地僵立原地。 这是什么情形?他堂堂京城四大贵公子之一的四方翟,竟被拒于这扇寒酸的小木门外,连区区一个跑腿丫头都不把他放在眼里,这简直是对他天大的羞辱! 现下,若走了面子挂不住、不走更是自取其辱,这个窝囊气没人敢给他受过,咬咬牙,他决定全记在那个女人帐上! 若解不出试题,岂不真被她给瞧扁了? 一旁的几名走狗看著主子一阵青一阵白的脸色,不知所措的面面相觑,连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我们走!”四方翟铁青著脸,气冲冲的扭头往外走。 等著吧! 要是见不著她的面,他“四方翟”三个字就倒过来写! 火冒三丈走出大门,他突然停下脚步,狐疑朝大门两旁左右打量,紧跟在后头的顺子紧急止步,只差一点就撞上主子,但后头的一干跟屁虫可就没那么幸运了,一个个撞成倒栽葱,满地滚成一团。 “这丑东西是什么?”受了一肚子气,四方翟现在无论看什么都不顺眼。 只见门的两边分别有两只约莫一岁孩童般大小的怪东西端坐著,像是挟著主人不可一世的威风,趾高气扬的睥睨著他。 “回公子,这叫貔貅又名四不像。”小辫子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毕恭毕敬的报告。 “四不像?放个这么丑的东西在这里做什么?”说它是狗又不像狗、说它是猫又不像猫,说是虎又不像虎、说是猴又不像猴──果真是四不像。 “公子,您有所不知,相传龙生九子,子子不同。而貔貅是龙之第九子,有二十六种形态,七七四十九种化身,龙头,狮身,虎爪,凤尾,羊角,鹿茸,其形态凶猛无比。” “把这么丑又凶猛的东西放在这里,岂不吓跑赌客?”四方翟的眉头几乎纠成一条麻花。 说起这个,小辫子一扫连日来的垂头丧气,立刻眉飞色舞起来。 “公子,您可别小看这貔貅,它与众不同的地方就是嘴大,吃八方,肚子大,容万贯钱财,屁股大,稳坐江山。最大的特点是没屁眼,只吃不拉,有进无出,只进财,不漏财,所以赌坊都会摆放一对貔貅用来守财。”看来,小辫子果然是几个人当中唯一比较有点脑子的。 “好个只进财不漏财。”四方翟冷笑著。 他倒要看看,没了这个怪东西,他们要怎么守财?! “仗著主子的威风,才让你这只畜生敢这么神气。”四方翟悻悻然瞪著那双睥睨傲视他的石像半晌,傲然扭头阔步离去。 等他收拾了那丫头,接下来的就是拆了它。 *** 四方府里,一个修长的身影烦躁的走来踱去,一旁的六、七名走狗乖乖在一旁候著,没有主子开口,谁也不敢吭声。 自从接下这第一道题,几天来,四方翟身旁就始终凝著一层僵窒的气氛。 冬日暖呼呼,夏天凉飕飕? 明明冬天冰天冻地冷得跟什么似的,怎么会热呼呼?夏天热得汗流浃背,又怎么会凉飕飕? 四方翟精明干练、绝顶聪明,脑筋转得比谁还快、思绪比谁都还要清晰,怎么这会儿脑袋里却完全没有半点主意? “顺子,你来说说看,什么东西冬天热呼呼,夏天却凉飕飕?” 被点名,顺子脸色惨澹得紧,却还是硬著头皮站出来。 “这──”顺子很努力的搅起稀薄得可怜的脑浆,可怜这脑袋平时全听主子吩咐办事,除了喊“是”,其他的什么也没有了。“公──公子,小的想不出来。”缩著脖子,小奴才连主子的脸都不敢看。 “去,我养你们做什么用的?!”四方翟怒骂道:“狗子你说!” “公──公子──”狗子结结巴巴,壮起胆子说:“小的认为应该是──狗屎吧?!” “狗屎?”冷眉一掀,四方翟转身往太师椅一坐。“说来听听!” “公子,冬天冷嘛,拉出来的狗屎不都冒著热气,夏天多暑气,狗屎相比起来没了热气,自然是凉飕飕。”狗子越说越是眉飞色舞,压根没有注意到主子越来越铁青的脸色。 “胡说八道!”四方翟拍桌怒骂。 狗子缩著脑袋,心惊胆跳的觑著主子的脸色,嘴闭得死紧不敢再大放厥词。 顺子不早警告过他嘴巴闭紧一点别再乱开口,这下可好了,他的帐上绝对又记上了一笔。 “公子,您别生气,这狗子向来三句脱不了狗,绝对不是存心惹您生气的。” “是啊,公子,您别恼,让奴才们再好好想一想!” 一旁的几名奴才很有义气的帮忙缓颊。 “那你们说,谜底究竟是什么东西?”这该死的谜题真恼煞人啊! “这──公子,让奴才们再好好想一想!” “是啊,我们还需要一点时间想──” 一群奴才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让四方翟也只能勉强按捺住性子。 冬天暖呼呼,夏天却凉飕飕?这是什么刁难人的试题? “算了、算了!”一拍桌,四方翟恼怒的霍然站起身。“不想了,上醉仙楼喝酒去!”现下唯有美人跟醇酒能解他的郁闷。 走出门,几名奴才立刻战战兢兢的跟在后头。 上了街,今天适逢每个月十五的大市集,街上挤满熙来攘往的逛街人潮,四方翟一行人在人群中几乎寸步难行。 已经闷了一肚子的窝囊气,被人潮这么一挤,更给挤出了滔天火气,逮著机会非彻底发泄一番不可。 纠著两道紧拧的眉头,等前头几名奴才替他开路,四方翟端著张不耐烦到极点的冷脸,就连衣角被人碰了下,都会惹来他利剑般的目光扫射。 走著走著,前头迎面而来一张他绝对不会忘记的脸孔。 停下脚步挡住她的去路,前头满手拎著菜的人儿,也同时发现了挡在前头的高大身影。 “还真巧啊?你来这做什么?”四方翟傲然打量她。 “我认识你吗?”仙仙疑然揪起眉,听这人的口吻,好像认识她似的。 小丫鬟以陌生的眼神瞪视著他。四方翟这才恍然大悟,上一回他让煤灰给脏了脸,也莫怪乎她认不出他来。 “当然不认识。”他傲然昂起下巴。 “怎么我觉得你好像有点面熟?”仙仙狐疑盯住他。 这身形、这贼兮兮的眼,那股不可一世的狂妄神情,怎么她好像曾经在哪里见过似的── “我的脸又没被热水烫过,怎么会熟?”四方翟高傲的冷睨著她。 “你──” 仙仙火冒三丈的瞪著他,发现这人不但狂妄,嘴巴还很坏。 “你是谁?”她无礼的问。 “我家公子是四方府的大少爷,也是闻名京城的四贵公子之一的──四方翟。”一旁的顺子以骄傲的口吻抢著答道。 “多嘴!”四方翟佯怒以长扇敲了顺子脑袋一记,脸上却挂著不可一世的笑。 四方翟?京城四贵公子之一──仙仙暗暗倒抽了口气。 这人就是前几日到赌坊找她对赌的那个狂妄混蛋? 仙仙又再次把眼前的男人上上下下瞧了个仔细,盈盈说得没错,这家伙确实长得人模人样,骨子里却是个高傲狂妄的纨裤子弟。 这人看起来就是一副只会吃喝玩乐的颓废德性,要是真能通过她的测试,她就把头剁下来给他当椅子坐! “对不起,本姑娘孤陋寡闻,没听过!”仙仙冷笑一声,存心气死他似的说。“抱歉借个路,我忙得很,没空跟些游手好闲的纨裤公子穷搅和!”仙仙迳自绕过眼前的高大身躯而去,摆明了不把他放在眼里。 “你──” 原本高傲有如公鸡的姿态像是被浇了盆冷水,四方翟嚣张的气焰灭了一大半。 咬牙切齿看著姗然而去的背影,他暗暗发誓,等他见著了赌仙,非得也一并让这目中无人的丫头尝尝得罪他的苦头不可! 不过,他怎么觉得这个背影好像有几分眼熟,好似曾在哪里见过似的──四方翟暗自嘀咕著,若有所思的盯著消失在人潮中的纤细背影。 心不在焉的一转身,脚下立刻踢著了个东西,一低头,只见一个竹担被他给踢翻了,担子里的竹编火炉滚了一地都是。 “公子爷,您怎么把我的东西全撞翻啦?!”老人家慌张跳起身,满地捡著四处乱滚的竹编火炉,嘴里还不住仓皇嚷嚷。 这老家伙走路不长眼,他都还没找他算帐,他反倒还怪起他来。气 满肚子气闷的四方翟,可找到机会好好发作一番。 “老家伙,你出门难道没带眼睛?自个儿撞上人还敢怪我?”四方翟不客气的怒骂。“要把我撞伤了,你就算拿老命来抵都不够赔!” “公子爷,分明是您先撞上我──” “老家伙,你敢情是活腻了?竟也敢跟本公子顶嘴?”骄矜的贵气、嚣张的气焰,可把朴实的老汉给吓坏了。 不识京城四贵公子之一的四方翟,自然是他倒楣,不知道要离这个众人皆避之唯恐不及的恶人远一些。 “徐老爹,你就少说两句吧,这人你惹不起的,就当自个儿倒楣吧!”一旁卖包子的小哥赶紧上前来低声提醒。 “这──”老汉看看一地的坏竹篓,又看看眼前盛气凌人的俊美男子,最后还是低了头。 “公子爷,老汉没那个意思,您息怒,是我自个儿不小心,跟您没干系!”老汉卑微的又是磕头又是认错,就怕惹祸上身。 “哼,你这老家伙倒还算识相!”倨傲冷哼一声,四方翟留下一堆烂摊子,头也不回的扭头准备离去。 “公子爷,小心您的脚步啊,那炉是最后一个啦──” 身后,蓦然传来紧张的高喊。 停下脚步,四方翟冷睨著脚下那只竹编的火炉,一抹恶毒的笑飘上嘴角,绣著金丝的鞋毫不留情的用力从暖炉上踩下去。 登时,竹编的火炉成了一只扁烂得不成样的废物,倨傲的身影头也不回的迳自离去,留下后头目瞪口呆的苦主。 “火炉全坏啦,我这些卖谁去啊?” 后头的苦主许是醒神了,突然爆出悲切的哭喊。 火炉? 四方翟正要离去的脚步霍然止住,这两个字像是突然撞通了某条阻塞的思绪。 他想到了! 冬天暖呼呼,夏天却凉飕飕,指的不就是火炉吗?! 四方翟欣喜地转身往回走,来到抱著几个残破火炉哭天抢地的老汉面前,自怀里掏出一锭白银。 “老人家,真是对不住,刚刚莽撞撞翻了你的火炉,这些算是给您的赔礼。” 一反方才凶恶的脸孔,四方翟脸上挂起温和亲切的笑容,俨然像是造桥铺路的大善人。 一见著眼前那锭白晃晃的银子,老汉笑了,眼泪也忘了流,赶紧伸手接下来凑到嘴边狠咬一口。 “唉呀,这是真的银子哪,谢公子爷、谢公子爷,您真是个大好人,老天爷会保佑您荣华富贵、长命百岁!”老汉又是磕头又是道谢,完全忘了刚刚才气呼呼的诅咒他生儿子没屁眼。 “甭谢了,我才要谢你呢!” 神清气爽的起身,无视于老汉一脸迷惘神情,四方翟脚步轻快的跨开大步,转往另一头而去。 一干随从见了,连忙止住脚步赶紧跟上主子突然转向的脚步。 “公子,咱们不是要上醉仙楼吗?”顺子小心翼翼的问。 “不去了!”四方翟笑容满面的宣布。 “不──不去了?”这下一伙走狗又愣住了,众人面面相觑但任谁也不敢问出口,主子又是哪根筋不对了。 “那我们要去哪?”众奴才有志一同的问。 “去云家赌坊。” “公子又要去赌?”一干奴才谁也猜不透主子的心思。 “不,去踢馆!” 张扬的笑容里,不可一世的高傲气息再度重现。 *** “这怎么可能?” 云家赌坊,原本还端坐在厅里的仙仙听到盈盈带来的消息,错愕得几乎整个人摔下椅子。 勉强稳住情绪,仙仙心烦意乱的来回踱起步子,边咬著指甲沉吟。 看那人的来头跟狂妄的气势,想必是个终日只知吃喝玩乐的纨裤子弟,怎么可能在短短一日之内解开她出的题? 那天在街上遇著了他,她还夸下海口,若他能通过测试就要把头剁下来给他当椅子坐── 心里发毛的摸摸脖子,她不敢想像,把脑袋剁下来,让那混蛋坐在她头上会是什么滋味?! 看来,她确实太轻敌了,想凭一道题就让他知难而退的如意算盘,著实打得太早了! “你确定他真的解了题?”仙仙不信的又问了一次。 “我确定。”盈盈小脑袋点得又快又用力,活像她才是门外俊美出色的四方翟的丫鬟。 “可恶!”才不过一天功夫竟然就解出了她的谜底,看来,这家伙绝不是省油的灯,她得好好应付才行! “再出题给他!”仙仙沉不住气的高喊道。 至今还没有人能解开这第二道题,上一道题是四方翟运气好让他误打误撞想了出来,但这道题没有一点脑筋,是绝不可能想出来的。 “第二道题吗?”盈盈小心觑著她。 “对,第二道题。”紧握双拳,仙仙坚定点头。 “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回覆四方公子。” 一心沉浸在如何打退来敌的仙仙,没有注意到在盈盈脸上有抹不寻常的娇羞神情。 隔了一日,一早还在睡梦当中的仙仙,就被脚步轻盈得像只小鸟似的盈盈给吓醒。 “他把谜底给解开了?这怎么可能?” 不过把她吓醒的自然不是盈盈的脚步声,而是她带来让人措手不及的消息。 “千真万确!”盈盈喜孜孜的说。“你瞧!” 恍惚接过盈盈递来的锦盒掀开一看,仙仙吓得从床榻上摔了下来,一只铜钱般大的长脚蜘蛛也跟著从锦盒里摔了出来。 “快把这东西拿走!”仓皇跳起来,仙仙惊怕的喊著。 在一旁傻笑的盈盈赶紧把蜘蛛赶进锦盒里,没察觉仙仙阴郁的脸色,还高兴的自顾自的说。“我一看四方公子就知道他是个聪明人,这些小小的测试怎么可能难得倒他──” “你那两只吃云家米、喝云家水养大的胳膊,到底是朝哪里弯?”仙仙冷冷地打断兴高采烈的盈盈。 “我──”当然是向潇洒倜傥的四方公子那儿弯哪! 红著小脸蛋儿,盈盈羞答答的想著,但她天真归天真,可没傻得自讨骂挨。 “那今天可还要出第三道题给四方公子?”敛起娇羞神色,盈盈换了副小心翼翼的语气问,就怕又踩著了猫尾巴。 “不用了,今儿个先让他回去吧,叫他两天后再来!”仙仙心烦的挥挥手。“这人不是简单人物,我得重新想个试题。” “啊?重拟试题?那──那四方公子怎么解得出来?”一急,盈盈脱口而出。 “我就是要他解不出来──”话声顿时戛然而止,仙仙若有所思的盯著盈盈。“怎么我觉得你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哪──哪有?”盈盈嘴硬的否认。 “最好是没有。”仙仙悻悻然收回目光,迳自踱起步子来。“盈盈,你觉得为什么那个四方翟会解得出答案?”眉头扭得比麻花还紧的人儿若有所思的问。 那个只知吃喝玩乐的浪荡子怎么可能一一解开她的测题?一次或许可以解释为运气,但这一次又是靠著什么? “四方公子看来就不是泛泛之辈,能解得出来也是意料中的事。”盈盈一脸神往。 “你这么想?”若有所思的目光朝她扫来。 “是──是啊!”有些心虚的移开视线,不敢跟仙仙对上。 “吃里扒外!”仙仙生气的骂了一句,不客气的挥手赶人。“还不快去准备午膳,小心等会儿赌客饿了把你煮来抵数。” “好啦,我这就去!”吐吐舌头,盈盈便赶紧捧著蜘蛛闪人。 房内少了聒噪不休的声音,总算让仙仙耳根子清静多了,她拧著眉在房内来回踱起步子陷入沉思。 小小诸葛亮,独坐军中帐,摆成八卦阵,专捉飞来将。 昨天才出了这道题,要他找来这东西,谁知那个狂妄高傲,下巴仰得足以吊五斤猪肉的男人,竟能在短短一夜之间解出了题? “仙仙──仙仙!” 正心烦著,门外又传来她娘的声音,一进门不管三七二十一,劈头就是一阵叽哩呱啦。 “我听盈盈说了,这回来挑战的是四方家的公子?” “那又怎么样?”一提起那个狂妄的男人,仙仙就有满肚子气。 “我说女儿啊,娘知道你有骨气、有原则,但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现下时局乱,咱们日子也不好过,你可千万别得罪了咱们赌坊的财神爷啊!” “什么财神爷?”仙仙狐疑看著她娘。 “就上回来咱们赌坊连撒了好几天银两的财神爷啊,他就是四方家的公子!” 刹时,仙仙愣住了。 前几日来到赌坊的那个财神爷,竟就是来挑战的四方翟?! 难怪她无论怎么看都觉得他面熟,仙仙总算明白这人不但狂妄,城府还很深。 “原来如此!”仙仙咬牙挤出一句。 “听说四方家财大势大,咱们吃的、喝的、身上穿的都是他们所经营的,这种大人物咱们得好好巴结,别端著你那套臭规矩,明儿个娘就派人送帖子去请四方公子到咱们家来吃顿饭,趁著这顿饭,你好好跟四方公子攀好交情,哄得他开开心心的,以后咱们有的是吃香喝辣、享用不尽──” “娘,您说够了没?”仙仙冷冷看著她娘。 “差──差不多了。”被女儿这冷眼一瞪,云大娘其余什么乘龙快婿、飞上枝头变凤凰之类的话全吞回了肚子里。 “那就别来吵我,我现在心烦得很。” “好、好,那我不吵你了,你继续心烦喔──”云大娘堆著讨好的笑,乖乖转身走人。 正背过身去的仙仙闻言,瞪大眼回头望,但她那无厘头的娘早走得老远了。 读过几本圣贤书,脑袋瓜里还记得书上教的伦理孝道,仙仙这才忍住没有追出去骂人。 在屋子里兜了几圈,头都兜晕了还兜不出个头绪来,一转身,就见窗外一个毛茸茸的东西鬼鬼祟祟的溜过去。 阿福? 突然间,一个念头从她脑袋瓜里一闪而过,她迫不及待的立刻扯开嗓门喊了起来。 “盈盈──盈盈!” 不一会儿,盈盈气喘吁吁的跑来。 “仙仙,瞧你叫得这么急,发生了什么事?” “我要你现在去一趟四方府。”仙仙挂著笑,一派从容的说道。 “好啊、好啊──去四方府做什么?”盈盈兴奋的表情随即被疑惑取代。 “把第三道题给送去。”清澈大眼闪烁著奇异光芒。 “第三道题?”盈盈愣愣问道。 “对,一个真正会教那家伙头疼的难题!” 望著门外,仙仙嘴边浮现一抹得意的笑。 第四章 “哈哈哈──大快人心啊!” 从云家赌坊风风光光的回来,四方翟的笑声大老远就能听见,惹得府里的丫鬟纷纷跑出来一探究竟。 打从出娘胎以来,他心情从没这么好过,这阵子以来的郁闷也好似全都一扫而空,让他通体舒畅。 看来这场赌注游戏除了输赢以外,还为他的日子带来不少乐趣,让他不由得期待起来,不知道接下来还有什么好玩的事?! “公子──外头有位自称是云家赌坊来的姑娘要见您!” 人才刚在后厅里坐定,丫鬟就匆匆来报。 “喔?”莫非是那女赌鬼派丫鬟来恭迎他去见她的庐山真面目?“带她进来!”好心情的大手一挥,四方翟吩咐道。 “是。”丫鬟衔命匆匆出了厅去,不一会儿就带了盈盈进来。 “四方公子,我──我是──”一见这恢弘气派的四方府,盈盈吓得连说话都结巴起来,连腿酸都忘了。 方才一路走进来不知几进的院落,就足足有十个云家赌坊那么大,要不是有丫鬟领著,怕是她早就在外头迷了路。 现下进了厅里,一双怯生生的眼更是惊叹又惊骇的四处瞧著,举目所见尽是雕梁画栋,光是几案上、墙上昂贵的瓷器与稀世名画,就足以买下半座京城。 “我知道,你叫盈盈,我怎么会忘了你?”四方翟一改往常傲气,亲切无比的拍拍身旁座椅。“来来来,请坐,不要客气。” “谢四方公子。”听见从他好看的薄唇里吐出自己的名字,盈盈羞得连耳根子都红了,又羞又怯的慢慢在他身旁坐下来。 坐在上好舒适的椅子里,盈盈却觉得浑身不自在,像是屁股下坐著针毡似的,尤其是眼角瞥见自己一身洗得老旧的棉布衣裳,跟这里的金碧辉煌尤其格格不入,就连方才领她进厅的丫鬟都穿得比她好。 心里自卑著、懊恼著,这时怀里的东西,又偏偏不安分的拚命扭动挣扎著,惹来身旁俊美男子的侧目,让她更是尴尬得无地自容。 “阿福,别乱动,这不是咱们家,不容得你放肆。”盈盈朝四方翟歉意一笑,正色低头轻斥怀里的狗。 没太在意她手里抱著的小畜生,四方翟满心好奇她的来意。 “盈盈姑娘这会儿来是──” 经他这么一提醒,盈盈才终于回过神来,想起自己的来意。 “喔,是仙仙姑娘派我来给您送第三道题。”她急忙站起身说道。 “第三道题?”笑容蓦然在性感的唇边扩散开来。 “是的,这就是仙仙姑娘给您出的第三道题。” 四方翟狐疑看了眼盈盈手里抱著的那条吐著长舌谄媚示好的狗,认出他就是老被那名悍丫头追打的狗。 狐疑的微眯起眼,四方翟缓缓吐出话。 “第三道题是一只狗?” *** 瞪著院落里那只不听使唤四处乱窜、惹得府里丫鬟尖叫连连的小畜生,四方翟郁闷得眉头都快打结了。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那名悍丫头老会追著这只狗,威胁著要宰了它。 收下狗才半天时间,这只狗已经打破了两个名贵的花瓶、撞翻了后花园里几盆名贵的花,甚至还偷了厨房里晚上他爹要宴客的一大盘鱼肉,连大厅都成了它的茅坑。 现下吃饱喝足撒野够了,这无法无天的畜生,甚至还窝在他爹最珍爱的上等紫檀太师椅里呼呼大睡,狗嘴边淌下的口水,把出自京城最好绣坊的绸面缎绣椅垫给沾湿了一大块。 “把这狗给我关到后院去!” 实在忍无可忍,脸色从青转绿到变黑的四方翟,立刻命命一旁的顺子道。 “是。”顺子赶紧抱起狗匆匆飞奔而去。 撑著额际,四方翟头痛的脑袋瓜几乎快裂成两半。 他没想到,那杀千刀的女赌鬼竟然会想出这种招数来刁难他,天知道要让这只狗见了肉不偷、不抢、不吃,还要学会规矩,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恨恨诅咒著,四方翟见识过这只狗为了偷食物不择手段的本事,还有天不怕、地不怕的恶胆,就连那凶狠得像母夜叉似的悍丫头都拿它没辙,他还能想得出什么办法? 不过他四方翟字典里没有“输”这个字,他绝不会轻易投降认输,否则往后他四方翟的面子要往哪里搁?! “公子,我看要驯服那只狗很难,不如明儿个就──把这只狗送回去。”见主子烦恼得眉头打结,一旁的小辫子小心翼翼献计道。 “那不就等于认输了?”四方翟没好气的横他一眼。 “要不,来个屈打成招,不怕它往后不听话。”另一名走狗也自以为聪明地出起鬼主意。 “云家赌坊里那个悍丫头连刀子都拿出来了,你以为区区一条鞭子能起得了什么作用?”那只狗已经不是普通的顽劣。 正愁无计可施之际,一旁始终不吭一声的狗子,突然小心翼翼冒出一句。“我想──我可以试试看!” 此话一出,大厅里骤然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默,每一双眼睛全聚集到向来不引人注目的狗子身上。 “你有办法?”四方翟镇静的问。 “公子您忘了,我叫狗子,凡是有关于狗的找我就对了。”狗子不好意思的抓著脑袋瓜。 挑挑眉,四方翟眼底逐渐浮现出笑意。 看来“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这句话,说得一点都不假! “好,要是你真能替我驯服这只狗,我定会好好的重赏你!” “谢公子,狗子一定会设法调教那只顽劣成性的狗。”狗子胸有成竹地拍拍胸脯道。 原本严肃凝重的大厅,又重新恢复了往常的轻松,见主子松了眉头、拉开了嘴角,一群走狗也总算松下了紧绷的神经。 “狗子,你可有想到什么法子治那只狗?” “公子,我──” 狗子正难得有表现的机会,府里的丫鬟突然气喘吁吁的自门外跑进来,嘴里还急喊著。 “公子──公子!” “又怎么了?”四方翟不耐的冷睇丫头一眼。 “公子,老爷请您立刻到大厅一趟。”小丫头一脸慌张。 “出了什么事?”他狐疑揪眉问。 “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好像是咱们几艘运货的商船在海上遇上了暴风雨,全翻了──” 商船翻了? 四方翟心头一凛,脸色沉了下来。 “老爷说咱们的几家米铺已经快无货可卖了,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呢!”丫鬟一五一十的说道。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点点头,四方翟严肃应道,与平时轻佻浪荡的模样截然不同。 “我先去处理这件事,其余的回来再说。”说著,四方翟便快步踏出厅去。 一群平时老跟在主子后头,像堆跟屁虫似的走狗,硬生生止住脚步,乖乖待在原处不敢跟上前。 他们知道主子平时吃喝玩乐比谁都擅长、权谋使计比谁都精,但一旦办起正事可严肃得很,跟平时熟悉的主子完全不同。 看似只知吃喝玩乐的公子,其实是四方家主掌庞大生意的操控者,就连以做生意起家的四方老爷,都对儿子的生意头脑跟胆大心细的经营手法佩服不已,所有生意上的大小事全凭儿子决定,这是外人所不知道的秘辛。 “爹!”四方翟走进大厅,四方老爷正在里头焦急的来回踱步。 “翟儿,你说说,现在可怎么办才好,咱们的船翻了,现下几家店铺米仓里的米已经所剩无几,大概只能再撑半个月,商船来回起码也要两个月时间,下个月初还要交给福员外一千石他每年固定赈济穷人的白米,这下若交不出东西来,赔钱事小,就怕咱们四方家的商誉全毁于一旦──” “爹,别急,这事我会处理。” “喔?你想到法子了?”四方老爷眼中登时散发出希冀的光彩。 “没有。”四方翟干脆的说,俊美脸孔突然勾起一抹讳莫如深的笑。“不过您放心,这事绝不是问题。” *** “累死我了!” 盈盈拎著菜一进门,把菜篮往地上一丢,虚脱似的往旁边的椅子一摊,有气无力地捶著酸痛的双腿。 “走了一整个早上,街上都走遍了还是买不到米!”盈盈细声细气的抱怨著。 正在捻豆荚的仙仙闻言转过头来,蹙眉瞅著盈盈道:“你在开玩笑?京城这么大怎么可能买不到米?” “是真的,每间米行都说没米可卖,你说怪不怪?” 没米可卖? 仙仙蹙著眉没吭声,却还是觉得这是盈盈懒得大老远扛著那么重的米回来的借口。 “怎么办?米桶里的米大概只够吃个三天,再买不到米,我看中午赌客只好吃肉填饱肚子了。”前一刻还愁眉苦脸的盈盈,下一刻又天真的开心笑了。“不过现在吃肉比吃米饭容易,以后阿福总算可以理所当然的吃肉了──” “那只畜生已经不在家里了。”仙仙悻悻然打断她。 “喔,我差点忘了。”盈盈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不知道阿福现在在四方府里过得好不好?!” 托著下巴,盈盈又对著空气发起呆来,但脸上却不时浮现起傻笑,不知道想的是谁。 “那只该杀千刀的畜生走了最好,省得我心烦。”口是心非丢下一句,仙仙把捻好的豆子丢到灶炕上,便转身走出灶房。 平时总觉得自己忙得跟什么似的仙仙,突然变空闲起来,信步走到后院,看到空荡荡的院落,突然发现这里像是少了什么── 对了,是阿福,那只天理难容的畜生。 往常它叼著偷来的肉填饱了肚皮,总爱躺在这里晒太阳、睡大觉,现下这只狗飞上枝头变凤凰,进了有钱有势的四方府,大概有最上等的山珍海味可以偷,怕是连想都不会想起她这个残暴的主子吧?! 不知道阿福现下在四方府可好,不知道有没有因为又偷肉吃被人给毒打,或者被什么人给折磨得奄奄一息── 怪哉,好不容易才解决了心头大患,怎么她竟会莫名其妙想念起那只,老爱偷偷摸摸溜进灶房里偷肉吃的畜生? 那个狂妄高傲的四方翟,一看就知道是个极度奸诈、狡猾、坏心肠、没有半点耐性的男人,或许那家伙长得是好看了点、笑容迷人了点、举止比寻常男人尊贵优雅了点── 等等,她这是在做什么?对一个高傲狂妄到极点的混蛋歌功颂德? 仙仙急忙打住脑子里的念头,心惊发现自己竟然能这么钜细靡遗的描绘他的一切,好像是已经把他烙印进了脑袋瓜里似的。 甩甩头,她心惊驱走脑海中莫名的念头,用力搓搓窜起一大片鸡皮疙瘩的手臂往门外走去。 今天不论做什么都不对劲,她还是出门去买米好了! 一上了街,仙仙发现许多人都聚集在街边,交头接耳抱怨著今天连一粒米都买不到,仙仙不信邪跑遍了每一家米行,发现真的买不到一粒米,闲言闲语倒是听到不少。 这些谣言全部归纳起来就是:四方家把城内所有米行的米全收购走了,害得百姓无米可吃。 “岂有此理!”仙仙咬牙骂了句,义愤填膺的立刻往四方府冲。 越过市集,拐进另一条酒楼、妓院林立的街,不经意一抬头,发现她要找的人就一派悠哉的坐在酒楼里,正跟一群走狗吃喝说笑著。 急急拉回脚步,她立刻转头冲进酒楼,一路直奔楼上。 “四方翟!” 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与咆哮的气势,四方翟用不著转头就知道来者是谁。 “别来无恙啊,悍丫头。”桌边的俊美男子慵懒勾起笑。 看到眼前笑得迷人无害的四方翟,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更教仙仙火冒三丈。 外头一堆人正饿著肚子,这位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为富不仁的奸商,却还有兴致在这吃吃喝喝,他的心若不是黑的,就是铁铸的。 “别装作一副无辜的样子,外头有多少人正饿著肚子你知不知道?”仙仙气急败坏的骂。 “我知道啊,所以刚刚派人送了几篓包子去给街边的乞丐了。”四方翟绽放著慈善的微笑。 “少跟我要嘴皮子。”仙仙恼红了脸怒骂。“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肚子里正打著什么鬼主意。” “喔?说来听听。”四方翟饶富兴味地挑起俊眉。 “你收购全京城的米打算垄断米市,好趁机大肆哄抬米价,趁机赚上一大笔黑心钱!” 四方翟搁下手里的酒杯,好整以暇打量眼前气急败坏的小人儿──喷火的闪亮双眸、气鼓鼓的绯红双颊,一张嘟起的粉嫩小嘴。 突然间他发现,这悍丫头似乎也不算太不起眼,起码气呼呼的模样──还挺动人的。 有一刹那的时间,他竟然失神了好几秒,目光盯住她红扑扑的脸蛋忘了移开,直到那双利剑似的目光刺醒了他。 “你的判断完全合情合理,不过──作为一个商人,我没有必要向你解释赚钱的手段。”四方翟笑得比狐狸还邪恶。 “你──”仙仙气炸了,一巴掌就要挥过去,却被他动作俐落的闪过,一时收势不及,整个人狼狈跌趴在桌子上,把桌边一干走狗吓得做鸟兽散。 气急败坏的急忙想起身,整个身子却冷不防被一只扇子给牢牢压住,看似单薄的折扇力量却出乎意料的惊人,让她完全动弹不得。 区区一只扇子就把她制伏,这让仙仙生气又丢脸。 “放开我!”她恼怒的不断挣扎,贴在桌上的脸蛋涨得通红。 “你这莫非是在求我啰?”坏胚子突然间凑近她耳边,邪恶的对著她的耳朵呼热气。 原以为她会厌恶得窜起浑身鸡皮疙瘩,谁知窜起的,却是一股陌生而又诡异的酥麻与战栗,沿著她的耳垂、颈子,一路爬向她的每一吋肌肤。 这种陌生的感觉让仙仙好害怕,好像身体再也不听使唤,会随时溃散在空气中似的。 “鬼才会求你!”仙仙只恨自己没能转身往他身上狠狠吐口口水。 “原来你喜欢看桌子远胜于看我,那我也不勉强,你就继续跟桌子相好吧!” 围在一旁看热闹的好事者纷纷笑了起来。 “四方翟,放开我!”她羞恼低吼道。 “喔──我懂了,你爹娘一定是忘了教你礼貌了。”四方翟以令人咬牙切齿的语气不慌不忙说道。 这混蛋,这该下地狱千刀万剐的坏胚子,她怎么会惹上这种人,还倒楣的栽在他手里? 越想越懊恼,越想越不甘心,但现下她正狼狈的趴在桌子上,身边还围著一堆好事者看她的洋相,她毫不怀疑那个黑心的混蛋会让她在桌上晾个一天。 才想著,眼角就瞥见那个该死的混蛋竟在一旁坐了下来,好整以暇地欣赏她的糗样,仙仙恨不得挖出他的眼睛、刨出他的心,看看是不是黑的。 咬咬牙,最后还是只得把自尊搁在一边,以不情愿又微弱的声音吐出一句。 “请──放开我。” “对不住,我没听清楚,再说一次。”四方翟佯装吃力的挖挖耳朵。 “请──请你放开我。”她一鼓作气吐出话,就像逼不得已吞下一条虫似的。 但这人不只是只讨人厌的害虫,还是个浪荡子,黑心的大奸商,但她为了全身而退只好向这种坏蛋臣服,顿时,她为自己深深感到可耻。 “我这人一向一言九鼎,既然答应要──喔──” 玩上瘾的四方翟意犹未尽的还想耍弄她,一条绣腿却冷不防飞过来,狠狠踢中两腿间的要害,疼得他面色惨白的遽然弯下身。 “你这个不折不扣的混蛋,这是你咎由自取!”恨恨撂下一句话,她遽然扭头飞奔而去。 看著她愤恨的扬长而去,四方翟足足有一刻钟疼得直不起身来,满腹的怒气只能化为无声的诅咒。 这女人竟然──暗算他?还是挑在男人的尊严处,简直是可恶大胆到了极点! “公子,您要不要紧?” “是啊,您没事吧?” “你──你们──”看著身旁焦急却茫然的四张脸,四方翟艰难的抖著唇想开口,却痛得半天挤不出话来。 “公子,您想说什么?” “公子,还是您想交代什么?” “呸呸呸,公子又不是要死了,交代什么?!”小辫子不客气的狠狠赏了狗子脑袋一拳。 “公子,您是不是有话要说?”小辫子转过头,恳切的弯身望著主子。 困难的点点头,四方翟以眼神示意小辫子凑耳过来。 “公子,您要说什么?”小辫子眼底闪著解意的骄傲,赶紧将耳朵附上去。 “你们这群饭桶,还不快给我去追!” 咬牙切齿吐出一句闷吼,声音虽小震撼力却直逼轰天响雷,把小辫子吓得当场跳起来,埋头就往外冲。 “是、是,奴才们这就去──”小辫子冲出门外的身影不一会儿又冲了回来,对著还怔愣原地的三个傻蛋怒吼。“狗子、顺子、阿三,还不快跟我来。” “喔──是、是!”呆在一旁的一伙人如梦初醒,总算瞧见主子杀人的眼神,纷纷连滚带爬的赶紧冲出去。 第五章 仓皇失措的冲回家,浑身颤抖不休的仙仙一进门就躲进房间,把自己埋进被团里,好半天都不肯出来见人。 “仙仙,你没事吧?米买到了没?”门外,不知情的盈盈扯著嗓子拚命喊,好半天都不肯走。 盈盈向来跟仙仙最亲密,却从来不曾见过她这么反常,仙仙的个性大剌剌,有什么事肚子里根本藏不住话,怎么今儿个一回来就把自己关进房里不吭一声。 “我──我头疼,别来吵我。”屋子里传来含糊闷喊。 “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盈盈心肠好得很,但缺点就是太鸡婆了,害她想图个清静都难。 “不要、不要!”仙仙不耐烦的迭声喊著。“盈盈,拜托别来吵我,看你是要去睡觉、打盹、做白日梦,什么都行,就是别来烦我。” “喔──”门外沉寂了好一阵,突然间她又小心翼翼的开口道:“那米──” “别再跟我提到米!”她再也忍无可忍的发出怒吼。 米把她给害惨了! 惹了一身狼狈不说,还被那下流胚子当众戏弄、占了便宜,最要命的是,她现在竟然还感觉得到那下流混蛋,吐在她耳边热呼呼的气息。 不过她也没便宜那混蛋,刚刚那一脚,大概足以把他送进宫里当太监了吧?! 想著,仙仙嘴边泛起快意的笑,原先满腹的郁闷突然一扫而空。 跳下床,若无其事的晃到厨房,盈盈一见著她先是惊讶瞠大眼,随后又迳自翻炒起锅里的菜,大概也是感觉到今天日子反常,最好少惹麻烦为妙。 过了好一阵平静的日子,就在她以为自己就快遗忘了被四方翟戏耍的耻辱时,突然间生活又起了轩然大波。 “好消息、好消息──” 一早出门买菜的盈盈,一回来就满屋子乱嚷。 “怎么?出门捡到黄金了?”正在后院捡薪柴的仙仙不起劲的问。 “没那么好啦,不过免费领到一袋米已经很幸运了。”盈盈喜孜孜的抱著手里的米笑。 连续半个月来都只能吃面、馒头度日,她都已经快吃腻了,现在终于有饭可以吃,有饭万事足的盈盈自然高兴万分。 “现下城里米不正缺得很?哪还有免费的米可领?”仙仙站起身看了眼她怀里的一小袋白米,狐疑的问。 “福员外送的啊,今年不只发送给穷人,连一般人家也能拿,我听发白米的家丁说,这些米全是向四方家的米铺买的。” “四方家米铺?”才刚转身的仙仙顿时被定住了,又转过头来。 “是啊,听说四方家运米的商船在海上翻了,为了如期交给福员外赈济的米,还不惜以高于一倍的市价向城里所有的米铺买米,所以咱们前阵子才会四处都买不著米──”盈盈兴高采烈的说著,一旁的仙仙却愣住了。 福员外赈济穷人的米──是向四方家米铺买来的? 难道,是她误会了四方翟,他向城内所有米铺收购白米的目的,并不是想趁机哄抬米价,而是为了让福员外有米可以赈济穷人? 不,这怎么可能?那个狂妄、恶劣又黑心的家伙,怎么可能会是个心怀慈悲的好人? 仙仙用力摇摇头,固执的不肯扭转在她心里生了根的坏印象。 “对了,我还要告诉你另一个好消息。”盈盈眉飞色舞的说著。 “嗯?什么?”仙仙心不在焉的虚应一声,仍咬著指甲兀自沉思。 “阿福被四方公子派人送回来了。” 这个消息让仙仙一惊,差点咬断自己的手指头,登时两眼大瞠,不敢置信的盯著盈盈半刻钟,才终于能发出声音来。 “四方翟认输了?”她咽口气,小心翼翼的问。 这绝对是肯定的,她对阿福的劣根性有绝对的信心,但不知怎么的,她的眼皮却跳得好厉害,好像有什么大灾难快发生似的。 “不,四方公子办到了,阿福变得好乖又好有规矩喔,见了人既不叫也不咬,我几乎快认不得它了!” 仙仙强撑的笑容僵在嘴边,怀里的薪柴哆咚咚掉了一地。 “不知道四方公子究竟是怎么办到的,简直像是变法术一样──”盈盈在一旁的叨叨絮絮她再也听不见,只感觉到背脊窜出了冷汗,好像地狱就在脚下。 “阿福呢?”仙仙艰难的问。 “外头,没喊它它就乖乖坐在门外等著,连下人都没它那么听话。”盈盈仍是一派兴高采烈,丝毫没有察觉仙仙像是快上断头台似的表情。 木然转身走出门外,果然就见到久违不见的阿福坐在门边,即使明显胖了一大圈,但仙仙仍一眼就认出来,它的确是阿福。 “阿福?”仙仙小心翼翼的唤了声。 要换做以往,怕是这只没规矩的狗早就扑上来,用两只沾满泥巴的狗爪子弄得她满身脏,但现在,阿福却乖乖端坐在地上,用一种让人忍不住想好好疼惜一番的无辜、乖巧眼神凝望著她── 仙仙实在太震惊了,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似的,好半天一动也不能动,许久才终于迈开步子,一步步走近阿福,用一种像是哄三岁小孩的语气道:“阿福,好久不见了,我知道你在四方府里日子肯定过得不好,不过没关系,现在回到咱们自己家来就别客气,今儿个盈盈炖了肥软的大蹄膀,又香又软又好吃,快去吃啊!”仙仙催促著,但怪的是往常一听到肉就开始流口水的阿福,竟然依旧乖乖端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眼前的景象让仙仙慌了,但还是故做镇定,继续拿出下一个计策,这只狗她最了解了,骨子里的劣根性岂是那么容易根除的?! “阿福,你大概离开家太久,忘了灶房怎么走对吧,来,我带你去,咱们去偷块好吃的蹄膀,就像你以前那样,别客气,想吃就尽管叼,我绝不会罚你的。” 阿福乖乖跟著她一路走到灶房,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扑鼻的香味,一大锅油亮肥软的蹄膀就搁在灶炕上。 “阿福,想吃吧?别客气,快去叼一块,就当我什么都没看见。” 仙仙催促著,但拚命舔著口水的阿福却反倒一屁股坐了下来,仰头一脸期待的望著她,像是等著她替它拿块蹄膀似的。 她钳愕、震惊、呆愣、不敢置信的盯著阿福,重新上上下下把它瞧了个仔细,确定它真的是阿福,不是四方翟那混蛋找来想蒙混的骗术。 但──这怎么可能? 过去她也曾费尽心思想教好这只狗规矩,奈何这狗贪吃成性,又顽劣狡猾,根本难以管教。 但显然,她错了,四方翟那家伙比她有办法得多! 木然盯著阿福许久,仙仙双腿一软,在阿福跟前瘫坐下来,爆出悲不可遏的大喊。“天哪,他们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 仙仙坐在院子里,无精打采地盯著脚边的阿福,而懒洋洋趴在地上的阿福,也用一双昏然欲睡的眼不时瞅著主子看。 虽然是同一只狗,但仙仙知道,现在的阿福已经不是阿福了,它乖得完全不像只狗,倒像个听话的奴才。 虽然仙仙想逃避,永远也不要面对四方翟,但她知道事情总要做个了结,一天不让那家伙死心,他的威胁就会永无止境的纠缠著她。 不由自主的,四方翟那张狂妄邪魅的俊脸又浮现脑海,用那副既慵懒又狂妄的神情睨著她,嘴边勾著抹嚣张的笑! 恍然入神不知多久,仙仙才整个人惊醒过来,发现自己竟然在想那个恶劣的混蛋,脸蛋还莫名奇妙一片红通通的。 她难不成吃了盈盈的口水,没事发起痴来?! 甩开脑子里纠缠的身影,仙仙以破釜沉舟之势拉开嗓高喊著。“盈盈!” “仙仙,什么事?我正忙著和面团呢──”不一会儿盈盈跑来了,有半张脸都是面粉。 “你的脸──”仙仙指了指她的右边脸颊。 “喔!”盈盈意会过来,赶紧伸手拍去脸颊上的面粉,但用力过猛,反倒把沾满袖子的面粉扬得满天飞。 “咳咳咳──别拍了,我要你替我到四方府跑一趟。”仙仙掩著鼻子呛咳道。 “四方府?” 登时。盈盈的眸子大亮,忙不迭点头。“好啊,我立刻去!” 像是四方翟已经站在四方府大门等著她,盈盈不一会儿就将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带著仙仙交付的使命出门去。 另一头,才刚从外头回来的四方翟听闻丫鬟来报,立刻笑著挥手道。 “快让她进来。” 连打三场胜仗,四方翟的心情自然是格外的好,一见到丫鬟领来的盈盈,立刻送上一个斗大的迷人笑容。 “盈盈姑娘,好久不见了!”四方翟的笑脸迎人,教盈盈受宠若惊。 “四方公子,别来无恙──”盈盈红了脸,羞答答的瞅著他,完全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 “盈盈姑娘,你今天的来意是?”见她傻呼呼一个劲的盯著自己瞧,四方翟只好开口提醒她。 “喔,我差点忘了──”盈盈不好意思的搔搔头,一五一十的传达道:“仙仙姑娘要我前来转达四方公子,请四方公子于三日后到云家赌坊见她。” “喔?”她终于心服口服认输了?一抹胜利的得意笑容自嘴角泛起。 “仙仙姑娘说,四方公子进云家赌坊必须要头不顶天、脚不落地,只要您办到了,就能见得著她。” 四方翟脸色瞬间一变。 这个可恶的女人哪有半点诚意想见他,压根是变相的刁难他! “我会如期赴约的。”咬牙吐出话,四方翟接下了战帖。 “太好了,那我这就回去禀告仙仙姑娘。”盈盈福福身,高高兴兴的走了。 “公子,您确定真要去?”一旁小辫子的声音惊醒了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快把椅子的把手给握断了。 “岂能让那女人把本公子瞧扁了?”他咬牙切齿道。 “可是──头既不能顶天、脚亦不能落地,这岂不是要公子飞进去?”阿三搔著脑袋不解的说道。 “可不是吗?公子既不是苍蝇更不是蚊子,怎么能飞──”顺子的话在触及主子冒火的黑眸后,立刻自动消音。 “我要能飞天遁地,还用得著养你们这些饭桶吗?”四方翟冷冷吐出话。 顿时,一旁的四人面露窘色、哑口无言。 “公子,醉仙楼的雪花姑娘托人送了封信来。”小丫鬟手里拿著封书信。 雪花姑娘?四方翟蹙著眉接过信,才不过几个月功夫,他竟然连这个京城名妓的模样都记不起来了。 要不是她送来这封信,他还当真忘了之前他们正打得火热。 打开信一看,里头全是些缠绵又哀怨的思念字句,看得四方翟直拧眉头。 “扔了!”随手将信一揉,毫不留情的丢给一旁的狗子。 “公──公子?”狗子一脸的不知所措。以往公子不是对雪花姑娘趋之若骛,捧成手心里的宝一样吗? “耳朵聋了?”四方翟不耐的朝狗子扫来一记白眼。 “没聋、没聋,奴才这就去处理!”捧著团皱纸像是捧著一块黄金,狗子诚惶诚恐的冲出去。 坐在太师椅上,四方翟的眉头紧蹙得可以夹死苍蝇了,偏偏脑子里却没有半点头绪──脚不能著地、头不能见天,这算是哪门子的测试?怕是皇帝老子都没她那么多严苛规矩。 头疼归头疼,但书斋里还有一堆帐册等他看,虽然他看似只会吃喝玩乐,不过那只是为了明哲保身才刻意塑造的假象,毕竟处在乱世,锋芒太露只会惹祸上身。 他是个聪明人,懂得过快活日子比较重要,不会让自己沾惹麻烦。 “我去静静,你们别跟来。”郁闷丢下一句话,四方翟迳自转身进书斋去了。 这么一去,他足足两天没再出来。 眼看著成堆的帐册都快看完了,赌仙出的难题却还是没解开来,眼看著明天就是最后期限,他却完全无计可施。 正烦闷得无处可发,外头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不一会儿狗子斗胆跑了进来。 “公子,外头──外头有个老叟说要见您。”狗子小心翼翼说道。 “没见到我在忙?”四方翟不悦的瞪住狗子,大手一挥。“不管是谁,把他轰走。” “可──可那老叟说他有公子需要的东西,奴才想,这或许对公子有帮助,所以才斗胆前来禀报公子。”狗子支支吾吾的说。 “我需要的东西?”一个老家伙,哪会知道他缺了什么? 依他看,不就是个江湖术士或郎中,专门诓骗一些怀里装著大把银票,脑子却装豆腐渣、肚子里塞草包的公子哥儿! “那位老叟说,他卖的东西可解决公子眼前的烦恼。” 这句话总算引起四方翟的兴趣,他缓缓转头望向狗子。“解决我的烦恼?” “是啊,我看那老叟白发长眉、仙风道骨,绝不是个寻常人,说不定是天上仙人下凡,特来帮助公子度过难关的。” 看在狗子上回立下功劳的分上,四方翟脸色和缓了下来。 天上仙人?四方翟才不会相信这种荒诞不经的鬼扯,不过倒是对门外那个老家伙卖的东西起了点兴趣。 “我看看去。”阖上帐册,四方翟怀著几分好奇来到府外大门,果然见到一位白发老者拄著长杖、背著布褂立在门外。老者约莫有六十岁数,但看起来却面色红润、神采奕奕,还真如狗子所说,散发著一股仙风道骨的不凡气息。 “老人家,听说,你有我需要的东西卖我?”四方翟带著几分傲气却不失气度的问道。 “回公子爷,是的。”老者依旧笑容和蔼。 “请问你袋子里卖的是什么?”他好奇的问。 “老朽卖的是锦囊妙计。”老者揩了把胡子缓缓说道。 锦囊妙计?那是什么东西? 看出了他的疑惑,老者却不多做解释,只是意味深长的一笑。 “买这东西有什么用处?” “只要遇到困难,这锦囊妙计就用得著。” “可这锦囊怎知我的困难是什么?” “既是锦囊妙计,自然是能解决公子烦恼。”老者神秘的但笑不语。 “好吧,我全买下了,多少银子?”他爽快的招招手,示意后头的小辫子过来付钱。 “公子,我这锦囊妙计每次只能买一个。” “只能买一个?”这下四方翟可不爽快了,他四方家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你要多少银子,我都出得起。” “这不是出不出得起的问题,而是这锦囊一次只替人解决一件麻烦。” “你──”四方翟气岔瞪著眼前这个一派气定神闲的老家伙,无奈只好退而求其次。“算了,一个就一个──小辫子,给银子。” “老人家,请问锦囊多少银子?”小辫子熟练地自怀里掏出钱袋。 “这位小哥,一百两银子。” 咚的一声,小辫子手里的钱袋掉到地上。 “一百两?”四方翟脸色大变,破口大骂道:“这么一个破袋子要一百两?你何不去抢劫比较快?” “无妨,老朽不勉强,做生意可得要两厢情愿才成,至于公子的输赢,就得靠自己去解决了。”留下这么一句话,老叟便迳自转身而去。 四方翟当下脸色一变,立刻把他喊了回来。 “你怎么会知道?”他骇然问道。 “若老朽不知道,怎么敢卖这锦囊妙计?”老叟扬起一抹带有几分玄机的笑。 四方翟哑口无言,总算对这名有些不寻常的老叟有几分服气了。 不过一个小小锦囊就要价一百两,基于生意人本性,他知道这桩生意根本做不得,若真做点头成交,他肯定会成冤大头。 “值不值得,公子爷很快就会知道!” 像是看穿他的心事,老叟淡淡的笑道。 这下,佩服到五体投地的四方翟是再也无话可说了,赶紧叫小辫子拿给老叟一百两银票。 “老朽多谢公子,先预祝公子赢得美人归了。”留下意味深长的一句话,老者驮著布褂飘然而去。 赢得美人归?四方翟悻悻然望著老叟逐渐远去的背影暗忖──这老家伙大概搞错了,他要赢的是面子,不是女人! 瞪著手里的锦囊,四方翟暗自嘀咕了句。最好这东西值一百两银子! “公子,锦囊里写著什么?”一旁的几人目光直往他手里探。 “让我瞧瞧。”好奇的打开锦囊,发现里头只有一张纸,四方翟打开纸一看,先是怔了怔,随即抚掌大笑起来。 “值得、值得,这一百两银子花得果然值得!”一旁的几名走狗狐疑的面面相觑。 “公子,上头写的是什么?” 一干奴才抵不过好奇心驱使,壮起胆子往主子手里的纸条一探。 “公子,怎么上面只有一个‘轿’字?”狗子疑惑问。 “是啊,轿是什么意思?” “公子,这一字哪里值一百两?” 看著一干奴才你一言我一语,吵吵嚷嚷的闹开了,四方翟无可奈何的摇头。 “我说,你们果真是一群蠢材啊!” 四方翟嘴里骂著,脸上却挂著抹前所未有开怀的笑容。 第六章 打从见到那顶金碧辉煌、奢华气派的轿子扛进云家赌坊,大摇大摆的来到她面前,仙仙立刻就变了脸色。 他来了──他竟然真的达到了她的要求! 惊愕望著那顶金轿,仙仙脑筋一片空白、完全无法动弹,有预感她的生活从今以后将会因为这个男人而彻底天翻地覆。 “四方公子来了耶!”一旁的盈盈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活像是皇帝老爷亲自驾临似的。 但仙仙太震惊、太意外,实在无暇去斥责盈盈吃里扒外的可恶行径。 轿子一落地,几名走狗立刻上前替主子掀开布帘,四方翟气势万千的走出来,当里头那个神态高傲的男人一站定,目光落及眼前的小人儿,也登时变了脸色。 “是你?”四方翟瞪著她惊喊,眼中闪过错愕、震慑、不信。 原来这悍丫头不是丫鬟,而是外头人人口中的传奇人物──赌仙。 横看竖看,她怎么看都像路人一枚,完全没有特别之处,怎么那些愚民把她捧得跟无所不能的神仙一样? 这个平凡无奇的小丫头还能有些什么本事,他倒要见识见识! 看出他神色里的错愕与轻视,仙仙即使神色中透著一丝难堪,仍不示弱的高昂起下巴。 “没错,就是我!” “原来赌仙竟是个其貌不扬的黄毛丫头。”他以轻蔑的语气讥讽道,像是藉以发泄这些日子来被刁难的怨气。 刹时,仙仙的脸色大变,狼狈神色立刻被熊熊怒火取代。 “你、你、你──”仙仙气急败坏指著他,好半天挤不出一句话来。 “原来赌仙不但平凡无奇,还有严重的口吃。”四方翟恶毒的讪笑,极尽所能的挖苦。 火冒三丈的瞪著眼前这个好看却坏到骨子里的男人,仙仙想像著一脚狠狠踩掉他狂妄的笑,然后用拳头塞住那张性感而可恨的嘴,让它再也吐不出半句恶毒的话来── 但想归想,回到现实才发现两人的体型实在太过悬殊,仰高脑袋看著高大的四方翟,她渺小得像是老虎嘴边吃剩的肉渣毫不起眼。 小不忍则乱大谋──仙仙警觉的提醒自己。 这男人最恶毒的绝不是他那张嘴而已,而是他满肚子奸诈狡猾的诡计。 仙仙个性火爆冲动,但绝不是笨蛋,光是用肚脐眼想就知道他是故意激怒她,想让她发怒失控。 她已经输了第一回合,绝不能再输,否则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声誉,肯定被这声名狼藉的家伙给毁了。 反覆用力深呼吸,仙仙终于稳下情绪。 “很抱歉让你失望了,但我就是长这个样子。”忍住气,仙仙平静地挂出一抹极有风度的笑。 眼里闪过一抹惊讶,好看的薄唇随即勾起一笑。 “请恕在下方才一时失言,还请赌仙姑娘──哎,说起这个就更失礼了,至今还不知道鼎鼎大名的赌仙叫什么名字哪?!” “仙仙!”一旁的盈盈鸡婆的插嘴。 “鲜鲜?”四方翟闷笑著瞅她一眼。“这名字倒贴切得很。” 一瞧他那副欠揍的贼笑,就知道他曲解了她的名字。 “你想成什么了?是仙女的仙!”她气恼的低吼,好不容易忍下的气立刻又发作起来。 “仙女?”这下,闷笑的男人干脆狂声大笑。 这家伙太讨人厌了,云仙仙气得七窍生烟! “没礼貌,说话不懂得修饰就罢了,连说话举止都那般嚣张狂妄,简直不把人放在眼里。”她气得大骂。 “彼此、彼此。”四方翟也毫不逊色的回敬。 “你──”云仙仙气得全身发抖,怒目扫向屋角的扫把,冲动的想拿它把这只浑身都是铜臭的臭虫赶出去。 “臭虫?你在说谁?”四方翟一对剑眉勾了起来。 云仙仙一惊,发现自己又说溜了嘴。 她一来懊恼著这个心里只要想什么,就会忍不住自言自语的毛病坏事,二来却又痛快著趁机出了一口怨气。 “哟,你没嗅到自个儿身上那股暴发户的铜臭味吗?”她忍住气,扯开甜得腻死人的笑容。 “有吗?我只嗅到一股不知打哪儿来孤芳自赏的闷味,该不会是你身上传来的吧?”他懒洋洋的回敬,一点也不让她占半点便宜。 仙仙的一张脸气得通红,一双想杀人的目光恶狠狠瞪住他,四方翟也毫不退让的以目光与她对峙,只有一旁的盈盈始终在状况外,还傻呼呼的嚷著。“什么铜臭味、什么孤芳自赏的闷味?我怎么都没闻到。” “盈盈姑娘,咱们到外头走走吧──”狗子难得机灵的上前打住她。 “是啊,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小辫子一把拉住盈盈往外走。 几人七手八脚的赶紧把盈盈拉离一触即发的战场。 几个人一走,房内就只剩仙仙跟四方翟两人,紧绷的空气中弥漫著浓浓的烟硝味。 “为了通过你的测试浪费了我不少宝贵时间,不过幸好本公子聪明才智过人,这些雕虫小技还难不倒本公子,我看咱们就不必客套了,直接把话挑明了说吧──我要跟你赌一把!” 仙仙不层地瞪著他,更确信这个狂妄的男人脸皮绝对不是普通的厚。 “你要赌什么?”仙仙傲然昂起下巴对上他的目光。 两排雪亮阴森的牙蓦然笑开,贼溜溜的眼往她的胸前看去。 “你的肚兜!” 帕的一声,四方翟的脸上蓦然浮现巴掌印。 “下流!”仙仙双颊热辣的怒骂。 这巴掌没打出他的怒气,反倒惹来一抹邪魅的笑。 “我赌你的肚兜就下流,那你穿肚兜岂不更下流?”四方翟摸摸热辣的左颊,发现这悍丫头还真是一点也不客气。 “你这人真下流。” “不下流怎么会来找你赌上一把?” 仙仙气得是吹胡子瞪眼。 这男人根本是指桑骂槐,一张嘴坏透了,打从出娘胎以来,她从没见过这么下流无耻、邪恶狡猾的男人。 “能不能请你正经点!”她怒红著脸蛋冷冷吐出一句。 “我第一次在女人面前超过半刻钟还衣冠整齐,这还不够正经吗?”他一脸无辜的摊摊手。 “你、你、你──”仙仙表情扭曲,气得说不出话来。 在他面前,她一向引以为傲的伶牙俐齿完全派不上用场,就连足以吓退人的冷冰冰脸孔也对他起不了丝毫作用。 看著眼前怒气腾腾的小人儿,突然间,四方翟发现逗她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看到她被气得火冒三丈、暴跳如雷,一张脸蛋涨得红通通,竟比窑里艳丽妩媚的花娘还吸引他的目光。 一回神,仙仙才发现他正用一种若有所思的眼神盯著她瞧,邪魅的目光像是双无形的手,一层一层的剥著她的衣裳,在他大胆炙热的目光下,她觉得自己像是没穿衣裳似的,赤裸裸站在他面前任他一览无遗。 涨红著脸,她下意识抱住胸口阻挡他的视线,目光却还是不示弱的与他对峙。 “你到底想赌什么。”仙仙恼羞成怒的问。 “好吧,不玩了,咱们开始言归正传吧!”他一脸意犹未尽的表情。“我们就赌──你会爱上我,只要是心甘情愿说声你爱我就算我赢了。”他邪魅的一笑。 爱上他? 仙仙又羞又恼的瞪著他,不敢相信这男人竟然狂妄荒诞到这种程度,竟拿这种不可能的事来赌。 “怎么?你怕了?怕抵挡不住我致命的魅力,真的爱上我?”他笑得狂妄而邪恶,好像全天底下的女人都非爱上他不可。 孰可忍、孰不可忍,为了替自己也替女人争一口气,仙仙豁出去了。 “我赌。”她气势万千的撂下话。 爱上这个狂妄自大、令人恨得牙痒痒的家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这场赌局是赢定了,她有什么好怕的?! “看来你倒是胸有成竹。”四方翟瞅著她脸上信心满满的笑容。 “当然。”她毫不犹豫的回道。“不过先说好,我只给你三个月的时间,本姑娘可不想跟你一直穷耗下去。” “可以!”这回轮到四方翟爽快答应。 看他笑得一副胜券在握的可厌德性,仙仙生气却也纳闷著,不知道他是打哪来的自信,竟然以为在短短三个月里就能赢得这场根本不可能有胜算的赌局。 纨裤子弟不管经过多久还是纨裤子弟,她脑筋清醒得很,不会蠢得爱上这个只会吃喝玩乐的家伙。 “至于赌注──”她得想想是要坑他个万两黄金,还是让他到睹坊来打杂干苦活一个月,一报这些日子以来所受的窝囊气。 “若你输了,就得嫁给我,并且一辈子都不得再赌。”他气定神闲的宣布。 “嫁给你?”仙仙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噎著。 这、这、这──这男人,竟、竟、竟──竟然想娶她?! 乍听到这句话仙仙理应暴跳如雷兼鄙夷唾弃,但怪的是她不但严重口吃,还莫名其妙的脸红,活像是第一次看到媒人上门提亲的羞怯闺女。 “你在开什么玩笑?!”仙仙这辈子最讨厌被人戏弄,尤其是眼前这个下流胚子更教她忍无可忍。 “我这么严肃像是在开玩笑吗?”四方翟轻佻的朝她挤眉。 悻悻然瞪他一眼,她心不甘情不愿的接著问:“若我赢了呢?” “若你赢了,我就娶你。” “你把我当傻瓜吗?”仙仙不满的抗议。 不管赌赢赌输都得嫁给他,这个赌局对她根本没有任何好处,说穿了,他根本是在做稳赚不赔的生意。 “傻瓜?”四方翟皱皱眉。“当然不,你可知道自己多幸运?四方府少夫人的名衔一丢出去,全京城起码有一半的女人会抢破头!”俊美的脸上满是得意洋洋的神情。 “为一个臭男人抢破头这种‘殊荣’我一点也不希罕,我要第二种选择。”仙仙直接了当的表明。 “没有了。”四方翟比她更干脆。 像是感觉到他的坚定,仙仙微微变了脸色。 “你是当真的?” “再认真不过。”四方翟心情愉快的迳自找了张椅子坐下来,还把一双长腿翘到她刚刚擦好的桌子上。 忿忿瞪著那双腿,仙仙脑海里浮现出灶房里那把又大又锋利的菜刀── “怎么样?” 他突如其来的出声,惊醒了已经拿著菜刀准备痛快朝他的长腿挥刀的冥想。 “我──”她挣扎著。 在她眼前有两条路,一条全是猛虎,一条布满荆棘,走进去无疑是自寻死路,但如今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在他以善意无害却暗藏陷阱的逼视下,她终于不得不点头。 “我答应。” “好极了!” 四方翟得意的拉开嘴角,宛如偷著腥的猫,让仙仙更是气得牙痒痒的。 她终于知道自己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傻瓜,一开始她就错了,才会造成如今无可收拾的局面。 就算这是场对她根本毫无好处的赌注,她却还是不得不接下,谁教她── 唉,只能说──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 连续两天,仙仙都没能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除了上街买菜、进灶房帮忙,其余时间就是瘫在椅子上发呆,想著整件事的前因后果,懊恼著自己这颗自信过头的猪脑袋把一辈子都给毁了。 自小耳濡目染,天资聪颖的仙仙习得高超的赌技,为她赢来“赌仙”的名声,只可惜一夕之间却被四方翟那个程咬金给坏了,她的沮丧可想而知。 拎著菜篓,她闷闷不乐的逛进市集买菜,每条大街小巷都绕过一回,又拎著空空的篓子走出来,一脸恍神的模样压根是神游太虚去了。 心不在焉的慢慢踱回家,远远就看到了低矮的家门前停了好几辆金碧辉煌的马车,数十名家丁搬著各式各样的东西忙碌的进进出出,而一旁吆喝指挥,显得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赫然就是那个她最不想见到的人。 “来,来,搬进来,当心些,那可是价值上百两银子的古董花瓶──唉,那个凳子小心点,可别刮破皮!” 傻眼看著四方翟宛若自己家似的,忙碌指挥下人把他那一大车吓人的家当搬进屋子里。 一下子,她的魂全吓回来了,迈开步子急忙跑上前,气急败坏的问。 “四方翟,你──你这是在干什么?” “搬东西啊!”四方翟理所当然的回答,一回头又立刻吼起另一头的家丁。“喂──那只翠玉酒壶小心拿,要是砸坏了你拿命来抵都还不够赔。” 他要搬东西她管不著,但他把东西搬进她家干嘛? “我说四方大少爷,你到底在干什么?”仙仙不死心,干脆插腰站到他面前,逼他正视自己。 “把我的东西搬进来啊。”四方翟耐住性子低头看她。“从今天起我就要住进云家赌坊。” “住到我家来?!”她失声惊喊。“谁准你这么做的?我只是答应跟你赌一局,可没说把整个云家送给你。” 光想就知道他脑子里打的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主意。 “我不住进你家,怎么让你爱上我。”四方翟暧昧的朝她邪笑。 他以为她的脑袋里装的是豆腐渣? 让这只狂妄自大,邪恶又下流的黄鼠狼住进家里,岂不形同引狼入室?哪天一个不留神,说不定被他啃得尸骨无存。 不、不、不,说什么也不成,这压根是自投罗网! “不行!”她坚定拒绝。 “不行?”黄鼠狼笑得那般温柔而甜蜜,摆明了肚子里装了坏水。“你没忘记我们有约定吧?你想毁约?”他故做惊讶的惊呼,一双贼兮兮的眼邪魅得让人想把它们挖出来。 她知道若毁约,就等同她无条件认输,也就是说,她就得嫁给他! 她反覆用力深呼吸,小拳收了又放、放了又握紧,最后终于僵硬吐出一句。 “我没有。” “喔──我懂了,你是怕爱上我!”黄鼠狼笑得益加猖狂。 “你要住就住,但你最好先弄明白,我从来没怕过什么,尤其是那种天杀的混蛋。”她咬牙切齿吐出一句。 对于她不带脏字的骂法,四方翟却像是听若未闻,笑容仍旧耀眼得不得了。 “好极了,很高兴你想通了,对了,我要住哪?”他一派愉快的打算先去参观一下他未来的住所。 “没有房间了。”她总算有一丝痛快的得意宣布。 嗄?没房间了?愉快正要离去的脚步顿时止住,缓缓回过头。 “什么?”那他要住哪? “现下后院还有间柴房,整理整理勉强应该还能容身。”她憋著笑,一本正经说道,有种终于一吐怨气的舒畅感。 “我还有四名随从。” “挤上五个人应该不成问题。”仙仙大方的说道。 她的意思是说──要他去住柴房,然后,跟一群奴才挤在方寸大的柴房里吃喝拉撒睡? “我不住柴房。” 虽然站在这老旧低矮又小不拉叽的寒酸屋前,但他却依然不忘展现他有钱公子哥的尊贵与原则。 小庙容不下大神,这里本来就不是他这种身分的人该来的! “那你要住哪?”仙仙狐疑瞪著他。 俊脸对上她,缓缓绽放出一抹让人寒毛直竖的邪魅笑容。 *** “盈盈,过去一点,别踢我──” 小小的床帐里,仙仙把身旁拚命朝她挤来的身子给推回去,还得闪避冷不防朝她飞来的腿。 “盈盈,拜托你别压在我身上──喂──” 安分不到半刻钟,身旁的身子又滚了过来,又困又累还满肚子火的仙仙忍无可忍的发出怒吼。 几番折腾后,仙仙除了满肚子闷气再也了无睡意,一旁的盈盈却依然睡得酣然忘我,一双小脚大剌剌的跨在她肚皮上,挂著傻笑的嘴边还淌著口水。 盈盈这哪叫睡,根本是昏过去了,无论她怎么骂、怎么摇,都还兀自酣睡。 这盈盈看起来自净秀气,怎知睡相却有够差,不只在睡梦中手会胡乱挥舞,就连脚也把她当成跺脚凳净往她身上跨。 挤在小小的床上,瞪著黑压压一片的帐顶,仙仙不明白为什么要妥协、为什么得这么委屈自己,把床让给那个混蛋,自己跑来跟盈盈挤同一张床?! 她是死也不会承认,那混蛋只消一个邪气的笑容、一个坏透的眼神,她就只能乖乖认输投降。 一想到那只讨厌的黄鼠狼正睡在她香软舒适的床上、盖著她的被、枕著她的枕头,她就像是躺在针堆上似的难受。 谁知道那个邪恶、狡猾又下流的家伙,会不会在她房里翻箱倒柜,会不会把她私密的东西全翻出来好生欣赏一番── 一想到这,她浑身更是窜过一阵冷一阵热,难受得几乎躺不住。 不行,她不放心,四方翟那种人跟君子完全沾不上一点边,什么都可能做得出来,她一定要去看看! 说著,她动作俐落的立刻弹坐而起,跳下床穿妥衣服、鞋子,蹑手蹑脚的摸黑出房门。 人口简单的云家一入了夜简直跟废墟没两样,尤其是今晚月黑星稀,冷风呼呼吹得树影摇曳,阴森得让人心头直发毛。 毛骨悚然的搓著满手臂的鸡皮疙瘩,仙仙迈著直发抖的腿摸黑穿过前院,很快来到自己的房门前,却是一片阗黑,伸手不见五指。 该死,怎么连盏灯都没有,屋里黑压压的一片,根本啥东西也看不清楚! 嘴里不停的咒骂著,一不小心还被东西绊著了脚,差点跌个狗吃屎。 “痛死了,全是那混蛋害的!”仙仙把气全出在黄鼠狼身上。 但气归气,她还是得想办法看看那混蛋东西安不安分,有没有乱翻她的东西,否则今晚她定会睡不著。 巴在窗边,她把窗纸戳破一个洞,奋力凑进洞边,几乎快将眼睛挤进洞里,却还是啥也看不到。 “要不要灯?” 突然间,身旁出现一盏烛火。 “好啊,谢啦!”喜出望外,仙仙赶紧接过烛火,凑进窗边往里头照著,想看清楚床上那个混蛋── 但才刚把烛火举高,仙仙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身子遽然僵住,咽了口气,她的脖子像是被扭断似的,极其缓慢的转向身边高大的身躯。 目光撞上一堵宽阔的胸膛,再缓缓往上,迎上一张忍笑的俊颜。 “你──你──你──”方才发誓著要将他的脖子扭成两截的气焰立刻消了半截。 “别急,我在这,有话慢慢说。” 眼前的下流家伙越是那般温柔和气,越是教仙仙怒不可遏,但仙仙又羞又气,哪说得出话来? 现下这情况,说什么都是多此一举。 第七章 “你有没有睡我的床?”仙仙决定跟他摊牌。 “有!”他答得干脆。 “你有没有盖我的被、用我的枕?” “也有。”他又爽快点头。 “你自己不也带了枕被来?”她火大的问。 “是带了,不过我想很快我们就要成为夫妻了,彼此先熟悉一下也好。”四方翟咧著白牙,俨然一副得了便宜又卖乖的嘴脸。 像是被踩著不为人知的痛处,仙仙虽然愤怒却只能压抑著,憋得她几乎快得内伤。 “你──你有没有乱动──乱动我的东西?”她涨红著脸又问。 柜子里有好几件几天前布庄才送来的新肚兜,他要敢用那只脏手碰一下,她非把它砍断不可。 “当然──” “你这混蛋,谁准你动我私密的东西?我就知道你这种人下流、无耻又肮脏,可恨的王八羔子──”不等他说完,母老虎的利爪就毫不客气往他身上招呼,像是非把他撕个粉碎才甘心。 光是打还不能消气,抄起一旁腕臂般粗的棍子,仙仙恶狠狠的嘶吼。“混蛋,看我非得打断你那双贱手不可!” “喂,母老虎,我可没说我动你的东西。”面对她歇斯底里似的攻击,四方翟已经有点招架不住。 看似纤细娇小的小人儿,怎知撒起泼来威力竟如此不容轻忽,只是教他头疼的却不是她的攻势,而是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馨香,让他一再分神,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 “你刚刚明明说当然,这下又想不认帐?”仙仙凶神恶煞似的瞪著他。 “我的意思是:当然没有!” 没有? 仙仙愣住了,手里的粗棍咚一声掉到地上,好巧不巧正好砸在四方翟的脚上,痛得他跳起来,一时失去平衡整个人往后倒,仙仙见状,急忙想伸手拉他,谁知道人不但没拉到,反倒也跟著失去平衡跟著往他倒去。 黑压压一片中,四方翟只见到一个影子朝他飞扑而来,下意识的,他伸手想接住那个黑色人影。 谁知道黑色身影没落入手里,反倒以泰山压顶之势整个压在他身上,准备接住她的大手好巧不巧的,正好就罩在她胸前两团丰盈的酥胸上── 凭著在女人堆里打滚的丰富经验,四方翟立刻就知道自己摸到的是什么,无奈暗叹一声,这下他是坏得更彻底,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 “放──放开我!” 孰料母老虎没有破口大骂,更没有张牙舞爪的发飘,反倒惊惶失措得像是掉到老虎身上,拚命挣扎著想爬起身。 仙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躺在这个浪荡子不知枕过多少女人的胸膛上,被他身上那股窒人的男人气息醺得头晕,心跳快得好像快从喉咙跳出来似的。 但黑暗中啥都看不清楚,越急越是手忙脚乱,她好不容易撑起半个身子,一不小心又跌回去,小嘴就这么准确无比的贴上他的唇。 一刹那间,仙仙只听到两人不约而同的抽气声,接下来小嘴就瞬间被两片炙热的唇给吞没。 自动送上门的不要白不要,更何况,这个免费奉送的小嘴触感还不赖,他四方翟懂一点礼让的道理、就是不懂客气。 毫不客气的享用著自动送上门的美馔,发现唇下这张得理不饶人的小嘴,竟出乎意料的柔软甜美。 熟练的深入她,邪恶的舌狡猾的来回逗弄著她,顺势将她每一寸甜美都尝遍,把生涩的她撩拨得气喘吁吁,才依依不舍的松开她。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仙仙压根反应不过来,被他的臂膀一抱、强势的吻住,脑子像是糊成了一坨面团,只能傻傻的任他欺负了去,直到他终于松开手,冰冷的空气扑上脸庞,她才终于从迷雾中恍然清醒。 活像是虎口余生似的,她仓皇失措的跳起来,顶著一张火红得像是快烧起来似的脸蛋,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跑。 仙仙迈著两条颤抖得不像话的腿拚了命的跑,连头也不敢回,仿佛还可以感觉到两道浓烈灼热的视线,一路追随著她。 看著小人儿匆忙隐没在黑暗中的身影,四方翟竟觉有几分失落。 缓缓爬起身拍去身上的灰,他竟莫名其妙的望著掌心出神,上头仿佛还残留著温暖与柔软的触感,唇上还残留著她的甜美。 怪哉,这个活像只母老虎,毫不温柔的悍丫头,吻起来的滋味怎会这么甜? 意犹未尽的舔舔唇,四方翟脸上竟浮现一股餍足。 *** “公子,您的脸怎么了?” 一早起床步出房门,守在门外的小辫子几个人看见他便忙不迭惊喊起来。 四方翟摸著脸颊上几道血痕,又想起昨晚那个既暖又甜的唇。 “昨晚被一只发了疯的母老虎抓的。”嘴里这么说著,但脸上陶醉的笑容却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 “什么?有老虎跑进来了?”狗子大惊失色的喊。 “笨,公子只是比喻。”小辫子毫不客气的往狗子人人得而打之的脑袋上敲了一记。“公子,被抓成这样您不生气还笑得出来?”说完又转而望向主子,小心翼翼的问。 “我也狠狠反咬了她好几口。”他得意洋洋的笑。 “那只母老虎没事吧?”突然间,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插入。 四方翟猛回神,一回头就看见冷玉执著白扇缓缓走来。 “冷玉?你怎么会来?”四方翟先是意外,继而欣喜的扬开了笑。 冷玉果然够意思,他这朋友没交错! “来看看我的琥珀。” 不过冷玉的下一句话,立刻教四方翟再也笑不出来。 原来他是交友不慎──他悻悻然暗忖道。 “你的如意算盘未免打得太早,这场赌局,恐怕我是赢定了。”四方翟不悦回道。 “是吗?我听到的消息恐怕不是这样。”冷玉悠哉甩开折扇,放眼四下打量起来。 “你听到什么谣言?”四方翟不悦瞪著他。 “你打著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主意抢了人家姑娘的闺房,不过太惹人嫌,才第一天晚上就挨了一顿花拳绣腿。” “你哪听来的?这些荒谬的鬼话你也信?”他气恼的问。 “原本不信,现在我信了。”冷玉挑眉打量他脸上的抓痕。 “那全是一场误会。”四方翟脸上浮现狼狈。 他向来自傲的男人尊严,已经被一个女人摧残得所剩无几,现下大概全京城的人都会相信,潇洒倜傥的四方翟竟然连一个小丫头都摆平不了。 “怎么样?仙仙姑娘可点头答应嫁给你了?”冷玉忍著笑佯作关心的问。 四方翟不客气的赏他一记白眼,这个家伙怎么越来越惹人厌了,哪壶不开提哪壶! “没事的话你回去吧,我忙得呢!”他怏怏不乐的下起逐客令。 “也对!”冷玉了然的点点头。“依目前的情势看来,你是得再加把劲了。” “你──”四方翟气得牙痒痒的,却懊恼的发现,自己竟然无话可反驳。 冷玉那张总是挂在脸上的温文笑容,此刻看来说有多刺眼就有多刺眼。 “你别高兴得太早,这只是开始,一切都还是未定数,等著看吧,没有什么是我四方翟办不到的事!”四方翟恨恨的宣示道。 “兄弟,别太逞强,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好面子──” “够了、够了!”四方翟可听不下去。这家伙越说越离谱,好像他已经举起白旗认输似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好吧,那我走了!”冷玉也识相得很。 直到他步出门外,四方翟才猛然想起来。 咦?他没告诉冷玉,他怎么会知道他在这里? 正狐疑,就见阿三急急忙忙从院外而来。“公子──公子──冷公子来了──” 后知后觉的阿三忙不迭报告道。 “来了?人早走了。”四方翟忿然横他一眼。 “走了?可我刚刚明明见他刚从仙仙姑娘房里出来,怎么这么快就走了──”阿三搔著脑袋,纳闷的自言自语。 嗄?四方翟讶然抬头望向阿三。 “冷玉到云仙仙房里?”四方翟狐疑挑起眉。 “是啊。”阿三愣愣点头。 冷玉认识云仙仙?怎从没听他提过?再说,没通过测试他怎能见到云仙仙? 凭著敏锐的第六感,四方翟感觉到云仙仙跟冷玉的关系并不寻常。 望著院外,四方翟若有所思的眯起眼。 *** 正中午的灶房里,一大锅的米饭正在灶上热呼呼的煮著,仙仙手拿菜刀正在木砧前切著一大篮菜,两眼却视而不见的盯著空气恍惚出神。 “老天,仙仙,你在做什么?” 刚自灶房外进门的盈盈凑近一看,忙不迭的喊了起来,但兀自出神的仙仙却继续挥著刀往木砧上剁,任盈盈叫破喉咙,仙仙却始终充耳不闻。 “仙仙!”盈盈吓死了,以为她是被邪魔附身,忍不住哭了起来。 在乱七八糟的冥思中,仙仙耳边突然传来盈盈尖拔的哭喊,猛回神定眼仔细一瞧,才发现自己竟然把好好的菜剁得乱七八糟,简直比喂猪的馊食更惨不忍睹。 “仙仙,你──你到底怎么了?”盈盈躲在一边发抖著。 “我没事!”一下子仙仙又恢复了正常神色。“这是特别准备给四方翟吃的。”她胡乱将砧板上的馊食装进瓢里道,又转身拿出肉搁上砧板。 “四方公子──什么时候改吃素的?”被她母夜叉似的气势给吓著了,盈盈咽了口气小心翼翼的问。 “从今天开始!”瞪著砧板上的一大块肉,仙仙阴恻恻挤出一句。 恨恨的举起菜刀,用力将砧板上的肉剁成几大块,像是跟肉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 “你跟肉是不是有仇?” 身旁冷不防响起的声音,让她浑身一震,手里的菜刀差点往下掉,把她的脚趾跟脚掌分家。 一转头,黄鼠狼那张看似俊美无害,骗死人不偿命的脸孔就在身边。 突然间,她的呼吸莫名急促了起来,不由自主的想起昨晚那个教人双腿发软的吻,以及那双邪恶碰触她酥胸的炙热大掌── 停! 仙仙喝止自己去回想起任何有关昨晚的片段,这人邪恶又下流,被他的嘴给亲了、手给碰了,规矩的闺女怕是洗到脱层皮都嫌不够干净,她竟还莫名其妙的再三回味。 “我只跟你有仇!”恨恨挤出一句,她臭著脸将肉块丢进大锅里,加入独门的调味。 “你在煮什么?”惹人厌的家伙,不识相的还在身边探头探脑。 “要你管!”仙仙压根懒得给他好脸色看。 “东坡肉?”四方翟得意的咧开笑,对她的臭脸视而不见。 仙仙脸色僵了僵,抿著嘴不吭声。 “对了,你认识冷玉?” 突然间,他话锋一转,佯做不经意的问。 闻言,仙仙背脊一僵,微微变了脸色。 “你问这做什么?”她绷著声音问。 “没什么,随口问问。” “我的事你最好少过问。”她不客气的警告道。 “我们很快就是夫妻了,彼此熟悉也是──” “谁跟你是夫妻?”仙仙暴怒跳起,立刻恢复往日的火力。 “咱们的赌局不论输赢到最后你都得嫁给我,记得吗?”他得意洋洋的笑著。 望著他那张狂妄又可恨的俊脸,仙仙像是挨了记闷棍,表情扭曲却不能说话。 不理会他,仙仙迳自蹲下身去往灶里添柴火,不一会儿,旺盛的灶火开始烧得一锅子肉咕噜咕噜的滚起来。 “好香。”四方翟夸张的猛吸鼻子。 “这种普通人家的粗食,不合大少爷您娇生惯养的胃。”仙仙冷著张臭脸挖苦道。 “没关系,我偶尔委屈点无所谓。”四方翟得了便宜还卖乖。 扫他一眼,她冷冷吐出一句。“伤了大少爷的胃,我们穷苦人家担待不起!” 四方翟将她的挖苦自动消音,视而不见她摆明了不欢迎他在这的臭脸,依旧一派悠哉的伫在旁边跟一锅肉培养感情。 十足的火候让一锅肉不到半个时辰功夫,就已经炖得软烂,见仙仙掀开锅盖察看,四方翟便厚颜跟著伸手要进锅里偷块肉,然而整锅肉却冷不防的立刻被仙仙端走。 冷若冰霜的人儿毫不留情端著一锅香味四溢的东坡肉走了,留下徒等了半个多时辰,肚子馋得咕咕叫的四方翟。 但他岂是这么轻易放弃的人,跟著仙仙进了饭厅,趁著那锅香喷喷的东坡肉搁在饭厅桌上,且四下无人之际,四方翟拿著摆在一旁的碗筷大剌剌吃了起来。 “嗯──好吃!”他由衷的赞叹。 没想到那女人看似蛮悍粗鲁,煮出来的东西倒是细腻入味得很,肉软而不烂、味道拿捏得恰到好处。 一低头,瞥见阿福正坐在一旁,用一种垂涎的眼神盯著他筷子上的肉。 “想吃是吧?”四方翟倒也大方,立刻从锅里夹了一大块肉赏给也算有功的阿福。 一人一狗就这么一块接一块、一口接一口,把一整锅的东坡肉全都吃得精光。 半个时辰后,当仙仙进饭厅见到的,就是一人一狗拍著肚皮打响嗝的画面。 “你们──你们──”仙仙倒抽口气,惊骇瞪著见底的锅子,气急败坏的指著他们大骂。“你们竟然偷偷摸摸吃光我的东坡肉!” “你应该高兴本公子赏光。”四方翟嘻皮笑脸的说。 “高兴个屁!”仙仙不雅的啐骂道。 那张嚣张又可恶的笑脸冲著她无耻的笑著,最教仙仙气极的是自己完全拿他无可奈何。 这人真是可恶至极的混蛋! 恶狠狠骂著,她怒气冲冲的扭头走回灶房,现在再重新煮一锅应该还来得及,否则要是她爹今天吃不到东坡肉,她耳根子又有一整天不得清静了。 又气又恼的正忙著,背脊的汗毛蓦然竖起,紧接著一阵热气直冲颈后而来。 “还在生气?” 耳边响起痦哑暧昧的低语,阵阵热气呼在她的耳际、颈项,惹得她鸡皮疙瘩又窜了出来。 用不著回头,仙仙就知道这邪恶的男人正往她耳边呵气,高大的身躯还无耻的紧贴在她背后,近得可以感觉到他的体温与肌肉的硬度。 莫名的,仙仙的心跳大乱,拿著锅勺的手不争气的微微颤抖。 “谁跟你生气!”她竭力维持镇定,面无表情的挤出一句。“我当那锅肉是喂给狗吃了。” 闻言,四方翟非但一点也不生气,反而暧昧的佞笑道:“还是,你还陶醉在昨晚那个吻里?” 他的这句话,教仙仙勉强维持的冷静全然瓦解。 “你──你这个自大狂妄的猪,谁喜欢你的吻了?”她回头暴跳如雷的骂著,一张小脸却不受控制的烧得通红。 “你没推开我!”四方翟得意洋洋的绽开笑。 “我──我是被你强迫的!”她面红耳赤的辩道。 “强迫?是谁还用软绵绵的舌头回应我──” “住口、住口,不许你再说了!”仙仙跳起来怒嚷,脸蛋简直比锅里的肉还滚烫。 “好,我不说、我不说,你忘情发出甜腻呻吟的事我也都不提了──” “四、方、翟!”仙仙恼羞成怒的怒吼一声,手里的锅勺以雷霆万钧之势飞了出去。 四方翟轻轻松松闪过锅勺,却没想到锅子又紧接著飞来,然后是盘子、碗筷,甚至连一大篮剁得稀烂的菜都飞了过来。 “住手,你想谋杀亲夫吗?”四方翟意识到情况不对,急忙喊道。 “谁是你妻子?!”仙仙咬牙切齿的继续抄起厚重的砧板往他扔去。 “天,你疯了吗”俐落闪过朝他飞来的砧板,四方翟气急败坏的喊。 这下,四方翟终于明白惹熊惹虎,就是千万不能惹到母老虎。 仙仙丢完了手边看得见的任何东西,眼看手边唯一只剩搁在灶上那把亮晃晃的菜刀── “云仙仙,你──你别乱来啊!”四方翟察觉她的意图,惊觉这下真的玩过了头,把母老虎给惹火了。 “你也懂得什么叫怕吗?”仙仙不慌不忙的拿起菜刀,朝他绽出不怀好意的冷笑。 “仙──仙仙,快把刀放下,咱们有话好说。” 四方翟软下声调,一边无比温柔的安抚道,一边悄悄退后几步,但她却像是听若未闻似的,顾自的来回摸著刀锋问。 “你是想要我先砍下那双乱来的手,还是先割无耻的嘴?” “仙仙,昨晚全是误会一场,如果让你觉得不高兴,我可以向你过歉。”四方翟讨好的一番话丝毫减轻不了仙仙的怒火。 “太迟了,我这是替天行道。”仙仙举著刀,一步步的逼近他。 “云仙仙,站住,你玩过火了!”四方翟强自镇定的自眼角寻著退路,边说话转移她的注意力。 “我是为民除害。” 但仙仙不为所动,依旧冷笑著节节逼近,像是打定主意今天非亲自手刀这个大祸害似的。 四方翟一步步被逼近灶房角落,眼看著仙仙举著菜刀,就要朝他身上招呼去,突然门口传来一声大喝。“住手!” 仙仙怔了怔,一回头发现她娘就站在门口。 “你──你这是做什么?快把刀放下!”云大娘气急败坏冲进来,嘴里还不住的骂著。“四方公子可是咱们家的贵客,你怎么可以对人家这么无礼?” 这一骂把仙仙的理智全叫回来了,一回神瞧见自己手里那把亮晃晃的菜刀,吓得她忙不迭丢回灶上。 “他偷吃我的东坡肉,连一块也不剩,这种鬼祟卑鄙的小人行径天地不容!”仙仙义愤填膺的指控。 “天地不容你个鬼!”云大娘不客气的直接伸出铁沙掌,狠狠赏她的脑袋一记烧饼。“四方公子肯赏光咱们高兴都还来不及,你生啥气?” “娘!”仙仙气恼得直跺脚。“你怎么净为一个外人说话?到底谁才是你怀胎十月生的?” “你!”云大娘干脆的说。“不过银子更是如同再造父母,你哪里比得上?” 听见她娘这番势利的话,仙仙气得只差没吐血,她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怎么这辈子会有这样的娘? 打从四方翟第一次出现在赌坊那天起,她娘看到四方翟就像看到财神爷一样,只恨没有多几只手去奉承财神爷,把财神爷的马屁拍得高高兴兴,此刻在她心中怕是早就没有母女之情了,仅有的亲情全被利益给蒙蔽了。 说来说去,全是四方翟这可恨的男人害的,打从他出现,她的生活就被他搅得天翻地覆尽是一团糟。 若她会爱上这厚脸皮,邪恶狂妄又下流的男人,那她肯定是瞎了眼! “娘如果这么中意他,干脆收他当儿子好了!” 睹气的丢下一句话,仙仙怒气冲冲的转头冲了出去。 第八章 隔天,云家赌坊打从开张以来,破天荒第一次关起门休坊一天。 对云家两老而言,开门赚睹客那么点微薄银两,可远远比不上收财神爷当干儿子来得重要。 一大清早云家睹坊就热闹起来,小辫子几人把厅里布置得喜气洋洋,显得煞有其事,云家两老则是笑咧了嘴,从没合过。 “什么?我娘收了四方翟那家伙当干儿子?” 一整个早上都窝在房间里生闷气的仙仙,听闻盈盈兴高采烈带来的消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娘真把她的气话当真了?! “我娘疯了吗?”回过神来,仙仙火冒三丈的骂。 “没啊,我看表姨娘好得不得了,说话像唱歌、逢人便笑,我从没看她那么高兴过。”没听出仙仙的语意,盈盈还傻傻的说道。 闻言,原本已是满肚子火的仙仙,更是快气疯了。 相较起来她爹还比较理智些,为什么不阻止她那疯过头的娘? “好了、好了,我不能再跟你聊了,表姨丈要我去八仙楼叫最好的酒菜回来,说是要好好庆祝四方公子成为云家义子──” 顿时,仙仙脸色更难看了,连她爹都跟著发疯了。 八仙楼可是城里最好的一间酒楼,举凡大户人家有什么重要的喜庆宴客都在那里举行,随随便便一桌酒菜少说都要五十两银子。 原本她只需应付四方翟一个人,现下可好了,他运用手腕笼络了全家人,现下每个人都成了她的死对头,她的处境也更加艰难了。 “盈盈!”仙仙突然叫住她,怀著最后一线希望问:“你一定会跟我站在同一阵线,唾弃那个无耻下流的四方翟吧?” “可我觉得四方公子温文儒雅、待人又亲切,我不想讨厌他。”盈盈面有难色的觑著她。 连她最后一个忠实的盟友也投效敌军阵营去了,仙仙哀莫大于心死的颓然挥手打发了盈盈,又兀自窝在房里生著所有人的闷气。 不多时,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仙仙越是不想理会,来人就敲得越用力,这人除了四方翟还会有谁? 忿忿一开门,门外果然就是那只假殷勤来给鸡拜年的黄鼠狼。 “仙妹──”四方翟俊美的脸上挂著抹迷死人不偿命的笑,无比亲热的唤著。 “不要脸,谁是你妹妹?”仙仙把对爹娘卖女求荣的不满全发泄在他身上。 “丫头,不许对你义兄无礼!” 她娘不知从何处突然冒出来,一副怕她得罪人的紧张语气斥责她。 仙仙最气的就是她娘,以致于她娘虽然开口说话,她却故意连正眼也不看她娘一眼。 “我知道仙妹定还在为昨日之事耿耿于怀,所以今天为兄特地准备了些薄礼,一来是为兄给仙妹的见面礼,二来也为昨天之事赔罪。” 隔了一日,昨晚那个偷肉贼突然化身为文质彬彬的君子,满口文诌诌的,听来说有多虚伪就有多虚伪。 “阿三、顺子!”四方翟愉快喊了声,两名随从立刻从外头扛来一只箱子放到她跟前,恭敬的打开让她看清楚里面的东西。 仙仙的目光冷冷扫了眼箱子里的东西,不层的发出一声冷哼。 这叫薄礼? 果然不愧是有钱公子哥的手笔,他口中所谓“小小的薄礼”竟是一整箱的珠宝首饰,足以让一个穷苦人家好几辈子都不愁吃穿。 仙仙还没来得及吭声,她娘已经扯著嗓门嚷了起来。 “丫头,你还在那发什么愣?快收下、快收下,可别失礼了!”她娘眼睛散发精光,在一旁拚命怂恿著,一副要是她敢拒绝就要跟她恩断义绝的样子。 “既然娘都这么说了,那我这个当妹妹的也不好再推辞──”仙仙突然绽放出笑容。 “对嘛、对嘛,这是财──不,翟儿的一番心意,若推辞可是会失礼的。”她娘如释重负揩了把冷汗,看著财神爷脚边那箱金元宝,笑得合不拢嘴。 “我娘向来是个好善乐施的人,咱们虽称不上是富有人家,不过却也过著三餐不愁的生活,这些珠宝首饰不如全拿去分送给城里需要的乞丐穷人,我想大哥这等善举,日后定会有人为你立碑、建牌楼的,娘,您说是不是?”仙仙甜甜的转向她娘道。 “这──头,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这事得从长计议,咱们私下再商量商量!”云大娘眼巴巴盯著那一大箱的珠宝首饰,著急的拚命暗示女儿。 “娘,您平时不也教我要行善助人吗?女儿现在可是恪遵您的训示啊。”仙仙一派乖巧的说道。 “呃──这次情况不同,可以不必遵从。”云大娘尴尬瞅了眼四方翟,含糊的说道。 她哪里教过女儿什么要行善助人的大道理,在她眼中,放著白花花的银子不要就是跟自己过不去! 但现下,这向来爱唱反调的死丫头,竟然想把财神爷好不容易捧进家门的珠宝往外送,简直快把她给气死。 “娘,我知道您为善不欲人知,女儿会小心不泄露身分的。”仙仙一转身,俨然一副主子派头的使唤起四方翟的人。“阿三、顺子,把这箱珠宝首饰拿到钱庄去换成碎银,每户穷苦人家分送十两、街上的乞丐一人十五两,记得千万别泄露了身分。” “是的,仙仙姑娘。”俨然忘了自己是谁的人,阿三、顺子高高兴兴领命扛著一大箱珠宝首饰出去了。 眼巴巴看著白花花的银子长翅膀飞了,云大娘脸色惨白,受不了这个打击几乎快昏过去。 可怜云大娘好不容易盼到财神爷眷顾的这一天,却被这只自小辛苦养大却反过来咬布袋的老鼠给彻底破坏,这下哑巴吃黄莲、有苦不能言,恨不得当场昏死过去算了。 一旁的四方翟则是傻眼的看著云仙仙指挥若定,眼也不眨的把一大箱珠宝首饰转手送人,远比把东西丢还给他还要高明。 气恼之余,他不免也开始佩服起这女人的骨气与胆量。 “我──我头昏了,我要回房去歇一下──”云大娘终于支撑不住,摇摇晃晃走出房去。 顿时,房内只剩四方翟与仙仙两人四目对峙,谁也不肯示弱。 “哈哈哈哈──” 突然间,四方翟大笑出声,把仙仙给吓了一大跳。 这男人怎么回事? 前一刻还恨不得掐死她似的瞪著她看,下一刻却突然放声大笑起来,莫非他当真被她给气疯了? “你──你笑什么?”仙仙咽了口唾沫,悄悄退后几步,以防他要真发起疯来还有逃命的机会。 “我笑你真是可爱!” 可爱? 猝不及防的,一张凶巴巴的脸蛋蓦然窜红。 他他他──竟然说她──可爱? 仙仙小脸无法自制的滚烫著,莫名其妙又结巴起来,平时端著母老虎的悍劲习惯了,一时之间被夸可爱,害她顿时芳心大乱、慌了手脚。 这恶心的男人,怎么吐得出这么肉麻的话,就算想奉承她也未免过火了,更离谱的是,她竟然还会因为这风流成性的男人,随口的一句话而脸红心跳。 这种鬼话说给鬼听,鬼都不相信!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顶著张红透的小脸,她凶巴巴的问。 四方翟但笑不语,嘴边噙著抹让人猜不透的笑。 “或许,我会先爱上你也说不定!”性感薄唇勾起迷人弧线,投下戏谑的一瞥便迳自转身离去。 爱──爱──爱上她? 傻眼瞪住他,仙仙的呼吸顿时停了,胸口的心跳乱七八糟得不像话,一口气还哽在喉咙久久吐不出来。 这男人大概放浪成性,习惯动不动就把爱挂在嘴上,她要真相信了这种鬼话,她就是个大傻瓜。 “你、你、你把话说清楚──喂──” 仙仙好不容易镇定心神,等她回过神想问个清楚时,他人早不知走多远了。 气恼瞪著平时老纠缠著摆脱不掉,这会儿要找人却又逃得飞快的男人,只能暗自恨恨咬牙。 她可是见识过这男人一流的手腕,擅长撩拨女人的手段,她若聪明,可千万不能上了他的当! 赔上赌仙的名声事小,赔了心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 但显然,仙仙所知所见还是太少,以致于这一刻当她亲眼撞见,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大概是这阵子四方翟的作为害她神经衰弱,连她的房间早已易主住进了只黄鼠狼都忘了,还习惯性的想回自己房间,当她恍惚失神的打开房门,瞪著里头的景象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惊骇得立刻扯开喉咙放声尖叫。 正闭眼躺在木盆里享受热水澡的四方翟,耳膜差点没被突如其来的尖叫声给吼破。 惊坐起来,一眼就看见门边歇斯底里、尖叫不休的云仙仙。 “怎么回事?”他一脸莫名其妙。 但失控的人儿没理他,依旧扯著喉咙使劲的尖叫,像是非要把屋顶喊掀了才甘心。 “闭嘴!”他急跳起来,气急败坏的吼。 仙仙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缓缓往下移,一张涨红的脸蛋几乎快冒出烟来,这下瞧见的不止是光裸的上半身,就连一丝不挂的下半身也都一览无遗,嘴里的尖叫益发显得凄厉。 这是第一次有女人见到他的裸体尖叫! “该死的,你最好继续叫,直到把所有人都引来为止。”四方翟悻悻然坐回木盆里。 他的一句话立刻有效的教她闭上嘴。 “你在我的房间里做什么?”仙仙气恼的厉声质问。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你跑到我的房间里来做什么?”不悦的神色在触及她脸上浓得化不开的红晕后,突然又转为饶富兴味的邪笑。“喔──我知道了,你是来跟我一起洗鸳鸯浴的对不对?” 仙仙听了差点没气昏,这也才突然想起来,她的房间已经被他无耻霸占了去,现下这是──他的房间! 但现在想起已经太晚了,所有不该看的都被她看到了,就算把眼珠子挖出来,脑子里还是烙印著他裸露的身躯── 脑海里不听使唤的浮现那片该死的男性胸膛,以及那个会教黄花大闺女羞到无地自容的男性部位,仙仙一张脸蛋更是滚烫得快要烧起来。 “不要脸,谁要跟你洗鸳鸯浴?”她恼羞成怒大骂。 原以为像他这种终日只会吃喝玩乐的纨裤子弟,一定苍白又瘦弱,但他不但有著一身古铜色的肤色,还有著令人脸红心跳的精壮线条,随著动作债起的结实肌肉散发著男人的阳刚与力量! 发现她涨红的脸庞,四方翟像是又找到什么乐子,有了逗弄她取乐的好心情。 “原来你是特地来观赏我出浴的?”坐在木盆里的无耻家伙,邪恶地朝她咧开嘴笑。“怎么样?还喜欢你所看的吗?” “恶心,你的裸体是我看过最差的一个。”仙仙气得火冒三丈,口不择言的回击。 闻言,四方翟的笑容尽失,黑眸一眯,他阴恻恻的挤出话来。 “你还看过谁的裸体?” “比──比你十个手指头还多。”仙仙被那股慑人的气势给震住,不由得结巴起来。 比十个还多? 顿时,四方翟感觉到胸口窜起一把无名火。 “你跟他们是什么关系?”他凶恶的质问。 大概是被他这股突如其来的气势给吓著了,她没生气,反倒傻傻的照实回答。 “他们全是我赢来的──不要白不要,就姑且养著了。” 好个姑且养著,这女人看似安分乖巧,原来骨子里却是十足的不甘寂寞。 “你们亲密到什么程度?”话中隐约还能听到牙齿厮磨的声音。 “我们算不上亲密,他们只是偶尔会争著要压到我身上来,还会偷舔我──其余的没有了。” 压到她身上、还偷舔她,这还不够亲密?难不成她要真被人给剥个精光、裸裎相见才算亲密? “你喜欢他们?”四方翟的声音紧绷得几乎要用挤的才能吐出话。 “当然啊!”仙仙理所当然的点头。“虽然他们身上毛多了点、热情了些、浮躁了点,不过他们一个我都舍不得让给人。” 好似那副活色生香的画面正在眼前上演,她越说四方翟脸色越难看,双掌握得嘎嘎作响,冲动得直想掐住她的脖子,教她再也说不出任何一句让人气得快吐血的话来。 “他们人在哪里?”他咬牙切齿的问。 他不能容许跟任何男人一起分享他的女人──这对他四方翟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 恨恨诅咒著,突然间他一怔,发现自己竟然莫名其妙为了这个女人,吃起其他男人的醋,甚至还把从没打算履行的赌注当做一回事,认真把她当成未来的妻子。 他疯了不成? “人?”仙仙莫名其妙的睨著他。“我说的是后院那一大栏的鸡鸭牛羊,你想到哪去了?” “啊?”鸡鸭牛羊?四方翟好半晌才终于意会过来,脸上闪过一抹狼狈。 原来他方才嫉妒的是一群畜生! 不过知道了她压根没有什么男人,这让他的心情莫名的大好起来,他张开双臂闭眼慵懒地仰靠在浴盆里,压根不在乎仙仙就在面前。 仙仙忿忿瞪著眼前这个脸皮比门板还厚的家伙,完全无视于她的存在,自顾自的继续享受奢侈的热水澡。 这人平时用暧昧的言语撩拨她、每隔几天就送来一批又一批精美昂贵的衣裳首饰,堆得她跟盈盈的房间几乎快不能走路,现在他竟还想来摧残她的眼睛,教仙仙是越想越愤慨。 熟可忍、熟不可忍! 这原本是她的地方,如今被他鸠占鹊巢了去也就罢,他竟还当起乞丐赶庙公,教仙仙一口气实在是咽不下。 原本已经要逃出去的脚硬生生的拔了回来,仙仙转身朝悠哉泡在热水里的四方翟怒喊道:“快起来,要洗回你四方府去洗,别在我房里做这种龌龊的事!”她可不要往后每次一踏进房间,就想起这无耻的男人在这洗澡的画面。 “龌龊?”原本还挂在嘴边的快意笑容蓦然僵在脸上。 这女人简直连一点面子都不给他,把男人的尊严丢到地上践踏,今天他若不还以颜色,往后他的面子要往哪里摆?! “喔──我懂了,原来你是在嫉妒我有热水澡可洗──”他的神情突然转为温柔,宠溺的取笑道。“小傻瓜,这有什么好嫉妒的呢?我这人向来是有福同享,绝对不会自己独享的!” 仙仙的脑筋转得太慢,当她察觉到四方翟的意图,转身想拔腿逃走已经太迟。 只来得及看见一只大手伸来,然后整个人就像个布娃娃似的被拖进了水里。 四溅的水花里,仙仙咕噜咕噜喝进好几大口洗澡水,头上的髻飞散开来,在她脸上开成天女散花,发梢还不停淌著水滴。 最糟糕的是,她整个人竟然还趴在四方翟光溜溜的胸膛上,一身湿答答的衣裳紧贴在身上,贴著他热呼呼的皮肤,简直就跟没穿衣服差不了多少。 她狼狈不堪的呛咳著,边暴跳如雷的骂道:“咳咳──你──你这个下流胚子,你怎么敢这么做──”说著,手已经朝他扑了过去。 仙仙发了狠似的想抓花他的脸,教他再也摆不出那副狂浪邪魅的笑容、使不了坏。 但四方翟不但轻轻松松就闪过她的攻击,还反身把她压在木盆边,高大的身躯占尽优势,压制得她完全无法动弹。 “你不是想洗澡,为什么气成这样?”四方翟无辜至极的笑开两排洁白的牙。“我明白了,你一定是气我太猴急了,忘了让你先脱下衣裳,不打紧,我这就来帮你!” 四方翟邪恶的朝她伸出魔爪,熟练挑开她的前襟,露出里头粉色的肚兜,以及染上一层绯红的雪白肌肤── 一刹那间,四方翟有些看出神了,让他几乎忘了自己正在使坏。 趁著他不留神,仙仙一把推开他。“你──你──你简直是坏透了!” 高傲狂妄、刁钻骄矜,以戏弄人为乐,明知道这人除了那张俊美得过分的脸孔外一无可取,但她却还是被他撩拨得方寸大乱,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四方翟得意洋洋的邪笑。 “喔?那我就让你看看我对坏男人有多爱!” 她的笑容平静得令人头皮发麻。 就在四方翟还狐疑著她骨子里打著什么主意之际,只见她不慌不忙地提起搁在木盆边的一大桶冷水,痛快的往澡盆里的恶男兜头淋下。 “你这该死的女人──”四方翟气急败坏的跳起来,神情暴怒又狼狈。 十二月天,刚刚才从水井打上来的水冷得吓人,淋在泡得全身热呼呼的四方翟身上,可想而知有多钻心刺骨。 看到四方翟一张好看俊脸涨成惨不忍睹的紫青色,仙仙总算是报了一箭之仇。 真是大快人心啊! 绽著抹畅快的笑,丢下还在浴盆里鬼吼鬼叫的狼狈男人,仙仙神清气爽的转身离去。 第九章 常言道:有仇不报非君子,四方翟虽算不上是个君子,但却绝对是个有仇必报的人。连著两次在仙仙手里吃了暗亏,四方翟满肚子闷气无处可发,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尤其是那天被狠浇了一大桶冷水,引来所有人围观,更教他面子扫地、颜面无光。 小辫子几人见主子连著几天郁闷不乐,连句话也不敢多问,只得乖乖晾在一旁罚站,陪著主子愁眉苦脸。 正当四方翟苦思退敌之计,突然间,看到一条土黄色的影子自眼前跑过去,眼睛一亮,灵光也跟著闪进他的脑海。 虽说云仙仙这女人看似火爆粗鲁,嘴里吐不出半句好话,其实心地柔软善良得很,这罩门就是给他报一箭之仇的最好机会。 洋洋得意著自己的聪明,紧拧了好几天的眉头总算是松了些。 所以说,他始终秉持著人不能太善良的金科玉律,尤其是现下时局混乱,太善良只会被人抓住把柄,唯有独善其身才能长命百岁。 嘴边勾起一抹邪恶的笑,四方翟好整以暇的起身,也把身旁一干打瞌睡的打瞌睡、恍神的恍神、做白日梦的做白日梦的奴才给惊醒。 “公子,您──您要去哪?” 一干奴才惶惑问道,脚下却一刻也不敢耽搁的紧跟著主子的脚步。 “去吃香肉大餐。”前头昂首阔步的身影满面春风。 “吃香肉大餐?”几名奴才狐疑面面相觑。 “没错。”几名奴才弄不懂主子笑容下是打著什么如意算盘,直到看到前头那只悠哉晃荡的狗── “公子,您该不会是想要──”一伙奴才将目光调回主子身上,不约而同倒抽了口冷气。 “饿了吧?”四方翟盯著前头的阿福,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公──公子,那可──可──可是仙仙姑娘的狗哪!”狗子率先结巴开口。 “那又如何?”四方翟不以为意地冷哼。 “仙仙姑娘要知道了,不会轻易饶过咱们的。”想起火爆姑娘的悍劲,小辫子双腿便不听使唤的发起抖来。 “放心,我会先替她把刀磨好。”十足挑衅的意味,十足势在必行的决心,一伙奴才知道,他们肯定逃不了成为共犯的命运了。 最哀戚的莫过于狗子,前人常说“忠义不能两全”,为了对主子尽忠,他今天恐怕是得牺牲对狗类同伴的义气了。 有悲壮、有心惊胆跳,各怀心思的一伙奴才,就这么无奈地跟著四方翟一路追著阿福而去。 *** “阿福──阿福?吃饭了,你在哪儿?快出来?” 一整天,仙仙都没见著阿福影子,到了傍晚,仙仙实在按捺不住,忧心得开始认真的满屋子找起狗来。 仙仙自前院越过前厅、饭厅,一直到后院,终于在后院发现四方翟,正跟一群奴才在院里吃喝著。 她狐疑地四下打量,突然发现院里散落了一地土黄色毛皮,地上的锅子里还有吃剩了一大半的肉、汤,一旁吃饱喝足的几人正拍著肚皮打饱嗝,还有人正拿著竹签剔牙──一见到这番景况,仙仙猛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顿时,一口气突然哽在胸口,几乎喘不过气来。 瞪著眼前个个心满意足、拿著牙签剔著牙缝里的狗肉,看得仙仙是愤怒、悲痛不已。 这些禽兽不如的家伙竟然──双腿一软,她颓然跪坐在地,发出惨烈的大哭。 “阿福!”她放声号哭。“阿福──你死得好惨啊!”她哭得肝肠寸断的一路爬到锅边,对著里头香味四溢的肉块哭喊,但是阿福成了锅中肉、盘中飧,再也回不来了。 目光从锅里转到锅边几个刽子手丑恶的脸孔,仙仙痛彻心扉的哽咽大骂: “你们这些刽子手,它只是一只狗,你们──你们怎么下得了毒手──把它煮来吃──你们太狠毒了!” 看著她哭天抢地、痛不欲生的模样,四方翟几乎快笑翻了,总算有种狠狠出了口气的痛快,却还是强装平静。 “你不老是追著那只狗,说要宰了它炖香肉?”四方翟一脸无辜的瞠大眼。“喔,还是你气的是我没早些叫你来享用?别气,我特地帮你留了一份,快来一起吃吧。那只狗看似不起眼,肉质倒是又软又嫩、入口即化──”他热切的替她装了满满一大碗,肉块多得堆到碗边几乎快掉出来。 “离我远一点!”仙仙捂著嘴,恶心欲呕的别过头去。 “怎么?嫌太少?”四方翟恶意曲解她。“阿三,快拿个大碗公来──” “够了!”仙仙脸色死白,愤恨瞪著四方翟哭喊。“有什么不满你尽管冲著我来──为什么要这样对阿福!为什么──”两道泪倏然滑下脸庞。 看著她脸上两道晶莹的泪,四方翟突然震住了。 他只是想作弄她,让她气得暴跳如雷,可从没想过要把她给弄哭啊! “喂,你──别这样!”四方翟不自然的开口道。 “别怎样?”仙仙恨恨望向他。 “我替你解决一个心头大患,你应该高兴才对,干嘛哭成这个样子?!”四方翟故作蛮不在乎的笑著。 “阿福从不是什么心头大患──虽然它又坏、又贪吃,但养了它那么久也早有感情了──”说著,仙仙的眼泪掉得更凶了,但自始至终却紧咬著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来。 无声的泪竟让四方翟有些心疼── 心疼? 这个陡然自脑子里冒出来的字眼,让他猛然一惊,这才发现他对这女人的感觉早已复杂到连自己也无法厘清。 “公子──”一伙共犯不知所措的望向主子。 他们早准备好承受仙仙姑娘的破口大骂,谁知她谁也没骂,反倒是──哭了! “去去去,那边凉快去,别在这喳呼惹我心烦!”四方翟把一肚子闷气全发作在倒楣的奴才身上。 一伙人摸著鼻子,连大气也不敢吭一声,立刻闪得远远的好避风头。 “拜托你别再哭了,明天我就去找只狗回来赔你,这总可以了吧?”四方翟将目光拉回仙仙身上,粗声说道。 “你不懂,你这种人不会懂的──”哭喊丢下一句,仙仙遽然转身飞奔而去。 设计这场恶作剧,四方翟想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但这一刻他却后悔了,懊恼著自己恶劣的举动。 “云仙仙!”连想也不想的,迈著大步追了上去,满脑子里都是她的泪── 在房门前,四方翟终于抓住了她。“你到底在哭什么?”他恼怒地问,生的却是自己的气。 “你不会懂──有些感情是无可取代的!”她依然哭得不可开交。 无可取代的感情?四方翟蹙起眉,他是不懂,也不知道什么叫做感情,他只知道要独善其身、及时行乐。 “我真是搞不懂你!”四方翟挫败的在她身旁走来走去,宛如一只坐困愁城的猛兽。 “又没人逼你懂。”她没好气的回了句。 四方翟拿出男人风度忍著不再回嘴,但她却依旧继续哭著,大有哭到地老天荒之势,让他实在忍无可忍。 “别哭了!”他粗著嗓子道。 但仙仙却听若未闻,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一迳的掉泪。 他不习惯,实在很不习惯,眼前这个火爆不驯的悍丫头竟不骂人、不回嘴,却只是哭。这女人压根是标准的不哭则已,一哭起来却是一发不可收拾。 瞧她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得又红又肿的双眼、脸蛋上纵横的涕泪,那模样说有多丑就有多丑,但却莫名勾起四方翟的一丝怜惜。 “我说别哭了!”四方翟又提高了嗓门。 “要你管,我就是要哭!”仙仙恨恨丢来一句,又继续抹著泪哭。 “你──”这女人就算是哭成这样,还是有本事惹他发火。 但看著眼前这个哭得一塌糊涂的女人,他却莫名的让步了。 “你要哭就哭吧!”四方翟僵硬却又带著几分无奈的张臂将她抱进怀里。 大概是太伤心了,怀里的小人儿没有半分挣扎,乖乖伏在他的胸前继续哭,宛如一只收起爪子的小猫。 看著怀里的小东西,四方翟的心像是突然被什么给狠狠揪了一下。 像是为了抗拒这股异样的情愫,他忍不住开口坦诚道:“呃──其实,我们刚刚吃的不是阿福。” 闻言,怀里的小人儿身子一僵,抬起一张泪痕斑斑的小脸。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神色骤变。 “阿福只是被我藏起来,刚刚我们吃的不是它!”这下,她应该可以停止用穿脑魔音折磨他的耳朵了吧?! 怔了怔,小人儿像是震惊又像是不信,盯著他许久,才终于颤抖吐出一句。“你是说真的?” “不信的话等会儿到柴房去看,那只狗肯定舒舒服服躺在里头睡大觉呢!” “太好了──”咬著唇,失而复得又逼出了她的眼泪,但嘴边却不自觉绽出如释重负的笑。 看著她嘴边那抹如雨后初绽阳光的笑,四方翟竟看痴了,胸口像是有一股既汹涌却又奇妙的波涛,一波接一波的席卷著他。 方才还陶醉著,突然间,阳光消失了,乌云罩上他的头顶。 “你这混蛋,你怎么可以骗我,你怎么可以──你简直可恶透顶──可恶、可恶──”小人儿冷不防冲了过来,抡起小拳头就往他身上一阵乱打。 两坨小拳头软得跟馒头似的,压根对四方翟起不了任何威胁,他比较担心的是她鼻子下面挂著的两条鼻涕,随著激烈的动作左甩右荡,让人看得好不心惊胆跳。 “拜托你小心一点,别把鼻涕甩到我身上来了。”四方翟战战兢兢的提醒道。 “你──”仙仙简直快气炸了。 这男人刚刚一脚把她踢进地狱里又捞起来,却不是为自己的恶行忏悔,而是在意她的鼻涕会不会弄脏他的衣衫。 只是,一想起方才他温柔的拥抱,她竟莫名其妙的脸红、心跳加速。 这男人简直莫名其妙,怎么能在恶劣的戏弄她之后,又那么温柔的环抱她,好似他们之间的关系有多亲密似的? 浑身发热、心口发烫,这一刻仙仙终于意识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对四方翟有了不寻常的感觉,甚至已经── 镇定、镇定──仙仙用力甩去那股异样的情绪,重新堆起那道坚固的心防。 眼前的人可是恶名昭彰的四方翟,她怎么会明知他是个什么样的坏胚子,还傻得陷入他的温柔圈套里? 他的温柔关怀、温言软语全是有目的的,她可没蠢到以为他是个温良醇厚的好人,对她是出自真心真意。 “你怎么了?脸红成这样?”看著她红通通的脸蛋,四方翟不由担心的问。 退后两步,仙仙心慌闪过他探来的长指。 “要你管!”又羞又气丢下一句,仙仙遽然转身飞奔而去。 她可千万不能爱上四方翟这男人,绝不能! 因为这场赌注牵涉广大,她可不能输,也输不起啊! *** 如果感觉不出来云仙仙正竭尽所能的躲著他,那他肯定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蛋! 四方翟知道这场恶作剧肯定会惹恼云仙仙,气得她三天、五天都不跟他说一句话,但他显然太低估了她,眼看著十天、半个月都快过去,她还是一句话也不说、连正眼也不瞧他一眼。 虽然不论输赢他都会是赢家,可以赢得她的所有权,可输这个字毕竟不光彩,多少会损及他四方翟的尊严。没面子可是四方翟的忌讳,万万不能让这事发生。 “公子,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小辫子小心翼翼的问,感觉得出来公子已是黔驴技穷了。 “是啊,公子,现下要想什么诡计──不,计谋才好?!”遭到主子的一记白眼,狗子赶紧改口道。 “要想得出来我用得著在这发愁?”四方翟没好气的啐道,忍不住埋怨起来。“我还是第一次碰上摆平不了的女人,有时看她好像有些动情,有时却又一副恨我入骨的样子,让人实在摸不透那女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说不定──仙仙姑娘真的不喜欢公子──” “你这笨蛋在说些什么啊?!”阿三话还没讲完,脑袋就被小辫子狠狠赏了一记烧饼,瞅了眼脸色更沉的主子一眼,小辫子亡羊补牢的急忙说道:“公子一表人才、聪明绝顶,女人除非是傻子跟瞎子才看不上公子──” “睁眼说瞎话!”还不等小辫子说完,四方翟不客气的狠敲了他脑袋瓜一记。 云仙仙既不傻也不瞎,还不是视他为无物,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弄清楚那女人的心意?”他郁闷得喃喃自语。 “患难见真情啊!”突然,顺子没头没脑的冒出一句。 “什么意思?”四方翟的脑子一下子转不过来。 “公子,您也知道仙仙姑娘的个性,若非性命交关,她恐怕是一辈子都不会说出真心话──”没错,这女人是这个倔脾气没错──四方翟不住的点头。 “那我该怎么做才能逼她说出真心话?”他心急的追问。 “这──”顺子尴尬搔搔脑袋。“我想不出来。” “公子,我有法子。”一旁的小辫子出声道。 “喔,快快说来!”四方翟兴奋的催促。 小辫子附在主子耳边悄声进言道,随著小辫子钜细靡遗的道出计画,四方翟脸上的笑容越扩越大。 四方翟兴奋击掌喊道:“这法子妙极了,就这么办!” *** 深夜,云家赌坊一片静寂。 正当仙仙沉浸在梦乡,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追打、喧嚷声把她给吵醒了。 “你别跑──快把东西交出来,否则今晚你休想离开这里一步!” “让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门外争执声越吵越凶,一旁的盈盈依旧睡得不省人事,仙仙急忙穿起衣裳走出房外去一探究竟。 一出房外,只见四方翟正与几名蒙面的黑衣人对峙著,亮晃晃的刀在月光下闪著令人不寒而栗的冷光,简直把仙仙吓坏了。 突然间,她发现其中一名黑衣人手里还拿著她娘的钱袋,那可是她娘看得比老命还重要的东西。 原来这帮人是强盗──仙仙总算意会过来。 “把银子还给我!” 她看见四方翟挡在几名盗匪前头,毫不畏怯的厉声命令道。 “哈哈哈──既然落入老子手里就是老子的东西,哪有再还给你的道理?”几名盗匪仰天大笑,气焰嚣张得很。 “你们这帮盗匪眼里可还有王法?夜半侵入民宅也就罢了,竟还抢走银两,今天说什么我都不会让你们走!” “那咱们就走著瞧!” “四方翟,不要!”当仙仙意会过来发出警告大喊时,已经来不及了。 那个自以为了不得的家伙,已经不自量力的跟几名盗匪打了起来。 论体型,四方翟自然是远远占了上风,但论身手,养尊处优的公子哥怎么可能比得上在刀口上舔血的亡命之徒?! 不一会儿胜负就已经见了分晓,几名盗匪轻轻松松就把四方翟给摆平在地,拿著钱袋就要走人。 “不许走──把钱袋还来──”平时那个尊贵骄纵的公子哥,不知哪来的顽强毅力,竟然伸手抓住了其中一名盗贼的脚。 说时迟那时快,盗贼举起手上亮晃晃的刀,往四方翟身上砍去── 一刹那间,仙仙惊惧得心跳几乎停摆。 “不──”她发出凄厉的呼喊,不顾一切冲上前去,不管自己是否会有危险。 这一刻,她才惊觉自己竟然会担心四方翟、害怕他会死,原来,她并不是对他无动于衷、毫无感觉──她对他的在乎远超过自己想像。 一声痛呼,仙仙只看到一道血光乍现,然后就看到四方翟倒卧在地,一群黑衣盗贼拿著钱袋呼喝著扬长而去。 其中一名杀手临走前太过匆忙还把刀掉在地上,另一名则是太紧张绊了一跤。 自眼角瞥见,躺在地上的四方翟忍不住在心底暗骂一声:这群该死的蠢材! “四方翟,你有没有怎样?”仙仙冲了过去,扶起躺在地上呻吟的四方翟。 看到鲜红的血不断从他手臂上的伤口冒出来,仙仙急得眼泪开始往下掉。 “你这笨蛋,看你平时也像是个聪明人,怎么在这性命交关的节骨眼上却做出这种傻事?现下世局这么乱,这些盗贼流寇都是不要命的亡命之徒,你怎么会跟他们硬拚?你以为自己有三头六臂,还是铜筋铁骨?”她气急攻心忍不住大骂。 “我怎能──让他们把你们辛苦存下的银子抢走?”四方翟满脸痛楚的说道。 “钱只是身外之物,谁要你拿命去拚来著?”虽然他是为了赌坊而负伤,但仙仙还是气不过的骂。 这傻瓜、这笨蛋,这高傲得以为天底下所有人都该让他三分的大少爷,没见过世面、不知人间险恶,还不懂得自我量力,简直教人生气。 偷偷掀开一条眼缝,瞥见伏在他身上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小人儿,突然有种于心不忍的感觉。 向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他,怎么会有一种良心不安的感觉? 不过──他咬咬牙,忍不住暗暗诅咒了一声。顺子这蠢材竟把刀给砍偏了,砍破了他绑在手臂上的血袋,也砍破了他几寸的皮肉,现下手臂疼得很。 “我去请大夫来!”急忙抹去脸上的泪,仙仙急忙起身。 “不,不要!”四方翟急忙起身大喊,察觉到她疑惑的眼光,他又虚弱得急忙躺回去。“我──我的意思是说,一点小伤不必劳师动众了,我擦擦药就成了。” “那我去拿药。”仙仙抽抽噎噎,眼泪还是不听使唤的掉著。 “仙仙──”突然间,一只大掌握住了她的小手。 呆了呆,仙仙看著被他握在大掌里的小手,不由得心跳加速,胸口好像有个大鼓正敲得怦怦作响。 “你担心我对不?”幽深的凝视、喑哑呢喃低语,莫名形成一种暧昧的氛围。 “我──”仙仙呼吸困难,觉得自己仿佛会在他深情的凝视下窒息。 “告诉我,只要能知道你的心意,我就算死了也能含笑九泉──”他气若游丝的吐出话。 “胡说,你不会死的!”她心急嚷道。 “原来你是在乎我的──”四方翟将她的小手又握紧了些。 被他的宽厚大掌包围著,这双看似娇生惯养的手竟出奇的温暖安全,好似只要有他在,就不必担忧害怕任何事。 他的目光缠绵地凝望著她,她无处可逃,只能被他霸道浓烈的目光紧紧锁住。 这一刻,在这种气氛下,仙仙发现自己对他竟然──竟然已经── “唉哟──” 就在两情缱绻之际,不远处传来一声闷响,只见一个黑影从暗处摔了出来。 仙仙惊跳了起来,往暗处看去,只见几名穿著黑衣的男子正七手八脚的试图把摔倒在地的男子拉起来。 “狗子,快起来,咱们露馅啦──”一群人慌慌张张的喊。 仔细一看,仙仙这才发现他们竟就是方才抢钱杀人的盗贼,登时,仙仙立刻明白了一切。原来,这是一场阴谋! 她气急败坏地转身,杀人般的愤怒火炬扫向还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四方翟。 “仙仙──我,我可以解释──”四方翟面露尴尬。 用力扯起他的衣袖,一眼就瞧见绑在他手臂上那个破掉的血袋,腥红而刺眼。 “解释什么?”她狠狠甩下他的衣袖,语气平静得骇人。“解释这从头到尾都是一场计画好的阴谋?好把我骗得团团转?” “仙仙,你听我说──” “我不听、我不听!”仙仙怒喊著,知道他其实只是在演戏,她的眼泪却掉得更凶了。 他只是想戏耍她,而她却当真的为他担心、为他掉泪,就怕他会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她真是单纯、愚蠢又傻得无可救药! “我──我真的受伤了!”四方翟试图挽回最后一丝颓势。 “活该!”毫不留情的丢下一句,仙仙遽然转身跑走。 看著怒气冲冲离去的背影,四方翟忍不住哀叹一声──这一刀,他是白挨了! 转头看著那群不知所措的奴才,四方翟忍不住又恨恨诅咒一声:该死的蠢材! 在眼前一片模糊中冲回房间里,仙仙忿忿坐在床边,看著盈盈酣甜的睡脸,怒气怎么也无法平息。 她为什么要在乎?她为什么要生气? 当她看到四方翟挨了一刀,心脏几乎停摆了那一刹那,她才终于清楚察觉到自己对他,在不知不觉中已动了真感情。 虽然嘴里老是对他骂、唱反调,但她心里清楚,那被他吸引的心早已管不住。 但这也证明了,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坏胚子,而她,则是个无可救药的大傻瓜。 突然间,她发现颊边热热的,不在意的伸手一拨,才发现手指是湿的。 她哭了──她竟然为了四方翟那该死的混蛋哭了? 仙仙惊骇的看著自己从未为男人流过任何一滴的眼泪,一股酸意又从鼻头泛了开来。第一次伤心的眼泪,竟是为了一个不值得她掉泪的男人而流── 恨恨的抹干泪,她发誓,这辈子再也不会为那个混蛋掉一滴眼泪! 第十章 那女人真的不理他了! 从那天起,仙仙每天见了他不是臭著一张脸,要不就是假装视而不见,压根拿他当作空气。原以为自己不会在乎,但熬过第三天,四方翟不得不撇下男人尊严承认──他竟然在意一个女人! “唉──”闷坐在房里望著空气出神,四方翟不知第几次的发出悠远长叹。 现在,他才终于恍然大悟,什么是云仙仙曾说过“无可取代的感情”,那种感觉就像是他腰间宝贝的琥珀,一旦喜欢上了,就是再价值连城的宝贝也取代不了。 因为那是在他心中独一无二的琥珀! 原以为自己一辈子都能游戏人间,怎知却莫名其妙栽在一个小丫头的手里,他懊恼的咬咬牙,没想到自己浪荡贵公子的响亮名号,竟就此被云仙仙给砸了。 他还发现,自己竟然为云仙仙动了心,甚至还──那个令人惊心动魄的字眼,四方翟不敢说出口、更不敢去面对,就好像是皮上的一块疮,明明知道它在,却不敢去正视它,就怕它造成的威胁大得连自己都无法控制。 “公子,您怎么了?” “笨,还能怎么了?还不都是被我们给害的?” “那怎么办?” “我要是知道该怎么办,还用得著在这看公子发愁?” 一旁的几个走狗喧喧嚷嚷著,要换做以往,他们早被四方翟骂个狗血淋头了,但现下,除了云仙仙以外,谁也进不了四方翟脑子里。 公子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是他们从来不曾看过的,这把几人给急坏也吓坏了,低声一阵嘀咕后,便相偕著走出房去。 当然,他们绝不是想趁著主子成了失魂傻子之际打混摸鱼去,而是一路往云仙仙的房间而去。 当云仙仙看见门外几人,脸上先是闪过一抹惊讶,很快又沉下脸来。 “你们来做什么?”她面无表情的瞪著与四方翟狼狈为奸的几名侍从。 “仙仙姑娘,我们是来跟您赔罪的,只求仙仙姑娘别生公子的气。” “赔罪?”仙仙冷笑著。“四方翟那家伙敢做不敢当,自己没脸来就派你们来当说客是不是?” “仙仙姑娘,不是的,是我们自己要来,公子他不知情。”小辫子急忙说道。 “是啊、是啊!”一旁的阿三、狗子跟顺子忙不迭点头附和。 “你以为我会再相信你们的话吗?”仙仙不为所动的冷冷看著几人。 “仙仙姑娘想生我们的气我们没有怨言,但求仙仙姑娘原谅公子这一回,这一切,全都是我出的馊主意。”小辫子诚恳忏悔道。 “别以为我是三岁小孩,他把我骗得团团转还不够,还要你们一帮奴才也跟著来骗我?” “仙仙姑娘,不是的,是因为公子想知道仙仙姑娘的心意,所以我才出了这个馊主意──” “四方翟想知道我什么心意?”明明气他气得要死,但仙仙还是红了脸。 “公子想知道仙仙姑娘是否对他有一丝情意,公子表面上看来对什么都不在乎,其实这只是他保护自己的方法,他对仙仙姑娘的在乎是我们从未见过的,可见他是真的喜欢著仙仙姑娘。” “胡说八道!”一番话,说得仙仙又是羞又是窘。 “仙仙姑娘,其实公子并不如表面上看来那样吊儿郎当、一无是处,公子绝顶聪明、宅心仁厚,只是这乱世教他不能有所为,免得让自己惹祸上身。” “那又如何?”仙仙冷冷哼了声,心头却已微微乱了序。 “您或许不知道,我们都是公子从街上带回来的,过去我们曾贫困、落难,但公子却愿意收留我们,让我们有个栖身之所,虽然我们几人又笨又没什么本事,只会扯公子后腿,但公子却对我们不离不弃──” “是啊,公子的恩情我们无以为报,就算是下辈子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啊──呜呜──” 说到这儿,一伙大男人竟然全都哭了起来。 不离不弃? 这四个字用在看似狡猾精明、擅算计的四方翟身上格外的突兀,但却还是让仙仙心头一震。 仙仙表面上冷若冰霜,但其实却把一伙人的话一字不漏的全听进耳朵里。 “够了,不必再说了,我绝对不会原谅四方翟的,至于你们是谁指使、有什么目的,我也不在乎了,请你们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们了。”她强自掩饰心底的波动,决然别过头去。 “仙仙姑娘──”小辫子不死心还想继续游说。 “还不走?非要我拿扫把赶人吗?”仙仙佯怒抓起一旁的扫把威胁道。 几人见状,立刻急忙转身而逃。 *** 三月天,窗外的月影浮动、勾勒出一室的寂寥。 躺在床上,四方翟却了无睡意。 空气中飘散著一股属于云仙仙的馨香,枕被上也还留著她的痕迹与气息,躺在属于她的房间里,更教四方翟心口揪得泛疼。 他四方翟何时受过这等委屈,竟要委曲求全的看一个女人脸色,但不知怎地,打从遇上她之后,一片都变调了,他四方翟不再是过去那个浪荡不羁、对任何事都不在乎的贵公子。 突然间,他听到门外传来窸窣的脚步声,虽然极其细微,但练过好一阵子武功的他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他立刻跃起身,打开门一看,发现不远处的云仙仙房门前,有一个黑影隐约晃动。 “是谁?”他大喝一声,脚下一蹬立即飞跃过去。 闯入者是个黑衣大胡男子,腰间还缠了个布袋,看来是来偷东西的,见了他立刻朝他挥拳,男人体型壮硕、颇有两下功夫,绝非一般只有三脚猫身手的小贼,四方翟跟他过了几招,竟分不出高下来。 “是谁在门外?” 突然大门蓦地打开,传来云仙仙的声音,让四方翟一时恍了神。 趁著这机会,黑衣贼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凶狠地往他胸前刺去。 当云仙仙一打开门,看见的就是那把锋利的匕首刺进四方翟胸口的画面,怔了怔,一时之间她竟反应不过来。 幸好四方翟身手敏捷,及时回神闪过了即将刺进胸口的刀刃,却发现黑衣贼竟转而朝云仙仙攻击。 一把刀就这么直逼怔在门边的云仙仙咽喉。 “小心!”大喊一声,四方翟毫不犹豫的纵身一跳,替云仙仙挡下了刀子。 这致命的一刀,就这么刺进了四方翟的背,咬牙忍住痛,他伸腿用力往黑衣贼一踢,立刻将他踢飞老远。狼狈爬起身,黑衣贼仓皇而逃。 “你──没事吧?” 四方翟忍痛转头,确定云仙仙没有受任何伤才总算安心。 但不等云仙仙反应,他眼前一黑,高大身躯骤然往后一倒。 直到四方翟缓缓倒下来,黑衣人一溜烟消失了踪影,仙仙还是一动也不动的怔立原地。 “这又是你恶劣的诡计?别装了,我不会再上当了!” 她冷眼瞅著自他身下泊泊流出的腥红鲜血,心想这恶劣至极的男人越演越像,要不是早已摸清了他透进骨子里的坏,她还当真会以为他真的为她挨上一刀。 忿忿的转身甩上门,仙仙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要理会这个恶劣的男人,等半个月后三个月期限一到,她就要他立刻滚出这里,永远的离开她的生活。 但回到床上躺下,云仙仙却怎么样也睡不著,耳朵不受控制的倾听著门外的动静,发现门外静得不寻常,完全没听见他偷偷摸摸爬起身的声音。 这家伙该不会是苦肉计演上瘾了,打算在这冷凉的三月天里,在门外躺上一整夜吧?。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门外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仙仙终于按捺不住了,她忍无可忍的跳起身,告诉自己她只是去赶一只赖在房门外吵她睡觉的狗。 来到门外,四方翟依旧以方才倒下的姿势,一动也不动的躺在地上。 仙仙心头开始有种不太对劲的感觉,她屏息缓缓蹲下身,往他的脸孔一探── 真的不对劲,他的脸色苍白得不太寻常,看起来像是完全失去了意识,伸手一摸,发现他的皮肤冰冷得骇人。 “四方翟──四方翟!”她失声惊喊著,焦急的大力摇他。 被她这么剧烈一摇,四方翟从昏迷中缓缓转醒。 勉强睁开眼,那双总是闪著狂浪笑意的黑眸空洞失神、没有焦点,目光像是对不上她的脸孔。 “你真的受伤了?”仙仙忍著惊惧问。 这还用得著说吗?四方翟蠕动著唇想开口,却艰难得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你──你这笨蛋,你为什么不说──让血一直流──”她边哭边说,说好不再为这男人流的眼泪又落个不停。 她实在恨透了这个男人,总能在前一刻让她气得牙痒痒的,下一刻却又让她担忧得眼泪流个不停。 他伸出颤巍巍的手指,艰难地擦去她脸上的泪。 “别──哭──”用尽所有气力,四方翟仅能吐出这两个字。 “呜呜──你这笨蛋──谁要你帮我挡刀子,谁要你鸡婆──”她泣不成声的骂。 感觉到脸颊上那双冷得像冰的手,第一次,她竟这么害怕四方翟真的会就此死去,害怕失去他──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公子,您怎么了──” 她的哭声终于引来了所有人,一伙人急忙拥了上来,发现地上负伤失血的四方翟,赶紧七手八脚的将他抬回房,火速请来大夫诊治。 经过大夫诊治后,四方翟背上的伤其实不重,但由于失血过多让他昏迷不醒,未来几天若没醒恐怕就没得救了。 留下这么几句话,大夫也无能为力的摇头离去,仙仙看著床上昏迷不省人事的四方翟,眼泪又流了下来。 都是她、都是她,要他真有个什么万一,全都是她害的,要不是她这么顽固、这么倔强、这么骄傲、这么火爆,她应该会早些发现他真的受了伤,而不是一味的任他躺在冰冷的房门外,任血流得几近干涸。 一想到他孤伶伶躺在门外无人理会,她却还狠心关起门对他置之不理,她的心就像是被刀狠狠的割过一次又一次。 不,她不相信这么顽强的他会就这么弃世而去,坚定的抹去脸上的泪,她在他床边坐了下来,除非他醒来,否则她绝不离开他一步。 接下来几天,仙仙不眠不休的照顾昏迷不醒的四方翟,除了水,一整天几乎没吃下什么东西,尤其是两天后四方翟开始反覆发著高烧,更教仙仙筋疲力竭,几乎快支撑不下去。 凭著一股期待他转醒的毅力,仙仙还是撑了下来,只是七天后的一个早晨,仙仙照例的打了热水替四方翟擦脸、擦手,却发现他的气息微弱,全身冰冷得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似的。 他真的打算要离开她了? 手里的布巾遽然一滑,几天来强撑的坚强崩溃了,她坚强尽失的抱著他放声大哭。 “我不准──我不准你死,听到没有──我爱你,我爱上你了,你赢了,你现在总算可以如愿起来嘲讽我、挖苦我了,快起来啊──” 她以为下一刻他就会立刻从床上弹跳起来,一如往常勾著抹狂浪的笑,吊儿郎当的宣布她上当了── 但他没有,他依旧是毫无知觉的兀自昏迷著,对于她的声音、她的碰触一点反应也没有,好像已经打定主意就这样睡上一辈子。 一想到这里,她的情绪又激动起来,仙仙歇斯底里的想拉起他,但他却始终毫无反应,兀自陷入昏迷中。 “你可恶,你好可恶,怎么可以在让我爱上你之后,又拍拍屁股走人?你是个混蛋,全天下最自私、最可恶、最恶劣的混蛋──但是我却爱上了你啊──” 仙仙跪倒在床边,痛彻心扉的哭喊著,却始终唤不起他的任何回应。 这一刻,她才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心碎。 *** 这是──哪里? 四方翟艰难睁开眼眸,周遭的景物慢慢在他眼中清晰。 当从昏迷了不知多久的沉睡中缓缓转醒,看到趴在床边憔悴的人儿,怔了怔,好半晌才想起先前发生的一切。 床边沉睡的人儿睡得很沉,瞧著人儿眼下两团阴影,消瘦的脸庞,四方翟心陡然被拧成了一团。他不舍地伸出手想碰触她,却发现自己虚弱得连手都举不起来。 挫败的放弃,细微的声响却依然惊起了累得不知不觉睡著的仙仙。 猛然惊醒,仙仙下意识的伸手探向他的额头,却猝不及防迎上他幽深的黑眸。 “你醒了?”仙仙猛然一抽息,忘情地抓住他的手,不敢置信的望著他。 “我睡了多久?”一开口,四方翟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破砂锅。 “十天。”一开口,仙仙的声音哽咽得厉害。 这十天历经生死煎熬,连仙仙都不敢相信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几天前他的呼吸脉搏一度微弱,仙仙原以为他会撒手人寰、弃她而去,却没想到经过她的一番告白后,他的气息脉象竟奇迹似的稳定下来。 他能醒来简直是奇迹。 十天? 四方翟惊讶著自己竟然能连著睡上十天,老天,他是猪不成?! 他挣扎著想起身,这才发现自己的胸口裹著纱布,他每动一下扯动肌肉,就传来一阵锥心刺骨的疼。 “别动,你伤还没好,当心一动扯裂伤口。”仙仙心急阻止他。 看到她焦急的神情中,有著掩饰不住的担忧,四方翟不由得有种莫名的悸动。 “你担心我?”他不露痕迹的试探道。 “我──我──”瞬间,仙仙的脸蛋涨红起来。“我哪有?”她心慌推开他,口是心非的否认。 一时没有防备,四方翟跌坐回床上,吃痛的捧著胸口发出呻吟。 “你没事吧?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一回头发现他捧著胸口面色惨白,仙仙紧张得急忙检视他的伤口,嘴里一迭声的道歉。 “还说不担心我?瞧你紧张得脸色都变了。”面露痛苦的四方翟神情一变,绽出一抹得意洋洋的笑。 原来,这坏胚子刚刚全是装出来的,她又被骗了! “你──你这个人真是无可救药!”仙仙气急败坏的起身,气冲冲的转身就要跑出门去。 “我好饿。”突然,背后传来四方翟虚弱又可怜兮兮的声音。 正要跑出房间的双脚像是被定住了。 “可不可以替我找点吃的东西来?” 苦肉计对刀子嘴豆腐心的仙仙而言,可说是毫无招架余地。 “你等等。”许久,她才语气僵硬的吐出一句,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她总算是回来了,让四方翟松口气的是,她手里端著的是一碗香喷喷的粥,而不是一把磨得发亮的菜刀。 “还烫著,小心点吃。”虽然口气不善,但她却不忘叮嘱著。 捧著热腾腾的粥,四方翟的心口都暖了起来。 他拿起汤瓢想送粥入口,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好厉害,太久未进食,他现在虚弱得就像是刚出生的小娃儿。 见状,仙仙一声不吭的立刻拿过他手里的碗,舀起一口吹凉后送到他嘴边。 让一个女人喂饭,这对过去的四方翟而言,可是会让他身为大男人的尊严荡然无存,但历经了种种波折,他突然发现,他心甘情愿成为绕指柔。 吃著仙仙亲手熬煮的肉粥,这一碗久未进食后的第一碗粥,四方翟觉得比任何山珍海味都还要美味,他一口接一口狼吞虎咽的吃著,一脸无比满足的神情。 “吃粥就吃粥,不要一直傻笑。”实在看不过去,仙仙气恼的忍不住骂。 “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粥。”呃──基本上他吃遍山珍海味,哪有机会吃这种普通人家的食物。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种东西在过去他压根看不上眼,但从她手里煮出来,却格外觉得美味。 暖暖的粥压在胃里,让他连心口也热了起来。 看著眼前臭著一张脸,但举匙喂进他口中的动作却是出奇的小心轻柔,显见在火爆不驯的外表下,她其实是个温柔细心的女人。 以往想到跟同一个女人过一辈子,就会全身起鸡皮疙瘩的他,突然间,脑中竟勾勒起跟她共度晨昏、生几个孩子,恩爱到老的情景── 一股冲动涌了上来,他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道:“仙仙,嫁给我!” 瞪著眼前这张诚恳而殷切的俊脸,仙仙猛抽了口冷气。 “你──你──你──”一时之间,仙仙慌得全然失去了方寸,那个高傲不可一世的四方翟竟然向她求亲? 泪水不听使唤的涌上了眼眶,但继而一想,她才想起他们之间有过的约定。 他肯定只是想履行他赢得赌局的权利吧! 是的,她输了,几天前她确实情急脱口而出说她爱他,原来,在昏迷中他竟一字不漏的全听进去了。 “我输了,愿赌服输,我还能说个不字吗?”她咬著唇,落寞说道。 “不,无关胜负,只要你说声不,我绝不勉强你,这场赌注就当作算了。” 望著四方翟认真的俊脸,这一刻仙仙觉得他的眼神间,竟流露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深情。 深情? 她被脑子里突然冒出的念头给吓著了。 天,她脑子是被急坏了不成,怎会把这个不切实际的字眼用在四方翟身上? “你──不是认真的!”她心慌吐出一句。 她不敢迎视他,就怕这又是一场恶作剧、一场骗局,等她一认真,他又会露出惯於戏谑的真面目狠狠嘲笑她的天真。 “我是!” 突然间,他的大手捧住她的脸蛋,强迫她的目光正视他。 他的大掌好温暖,熨在脸庞上是那样真实而令人心悸,这一刻她深刻感受到,四方翟是真的失而复得回来了! “为什么?”她突然又哭了。 “因为──因为──”四方翟支支吾吾,扛惯的男人尊严一时还放不下。 “你又想戏弄我?”仙仙气愤的控诉。 “我可以对天发誓,我绝对没有!”四方翟手忙脚乱的对著天起誓。“我是觉得──我们早就该在一起了。”真是一个烂借口,连他都忍不住啐起自己。 “这算是什么理由?!”仙仙说著就要起身。 “等等──仙仙,我──我──”那个字卡在喉咙,半天就是吐不出口。 “你怎样?”仙仙恨恨瞪著他。 “我──” 看著眼前这张恼红的脸蛋、闪耀的眼眸、那张总是毒辣不留情的小嘴,这个不是最美丽,却绝对能吸引他、左右他情绪的女人,可是上天特地为他派来的克物,他还在犹豫些什么? “我爱你!”他缓缓笑了,眼神中有了豁出一切的放松跟坦然。 闻言,仙仙倒抽了口气,两眼瞠得老大。 “你──你──”仙仙完全说不出话来,只能拚命结巴、拚命掉眼泪。 “我爱你,所以我要娶你,就这么简单,懂了没?”他将眼前傻兮兮的小东西抱进怀里,温柔而深情的说道。 “不懂!”仙仙百般委屈的说。“这一切来得太快了,我会以为这是一场梦,醒了就没了。” “你放心,为了纠缠你,就连你的梦我也照闯不误。”看著他脸上熟悉的邪气笑容,仙仙不禁扬开了唇。 将自己偎进他宽阔安全的怀抱中,仙仙幸福而欣慰的笑了。 她曾经以为几乎会失去的四方翟,真的回来了! 在外人眼中,这男人或许轻佻浪荡、自私邪佞又玩世不恭,但他却不惜用生命保护她,对她来说,这就够了! 一个女人能碰上一个用生命爱她的男人,还有什么好奢求的呢? 尾声 盛暑的七月天,四方府热热闹闹的办著喜事,门里、门外皆是一片热滚滚。 京城四大贵公子之一的四方翟,迎娶名闻京城的赌仙云仙仙,这桩亲事可是轰轰烈烈的闹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至今人们茶余饭后还津津乐道。 四方翟迎娶云仙仙的大喜之日,冷玉这位好友自然也不能缺席。 “恭喜啊,弄假成真娶得美娇娘。”冷玉一番话,也不知是道贺还是挖苦。 不过人逢喜事精神爽,四方翟依旧是笑容满面,完全不计较冷玉的酸言酸语。 “这一切还得谢你。”四方翟身穿红色的喜服,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春风满面。 “对了,咱们约定的赌约──” “愿赌服输,我会择日男扮女装游城一回。” “不了,那就算了吧,你也算是我们的大媒人,怎么能叫你男扮女装去丢人,来,这送给你,算是给你的答谢!” 他心甘情愿、毫不心疼的把腰间的琥珀送到他手里。 冷玉先是愣了下,随即欢喜笑开了。 “看来,我还真是收获不少啊!”他把玩著琥珀噙笑说道。 正说著,一票平时厮混在一块的酒肉朋友正好登门祝贺。 “你先招待朋友,我四处逛逛。”见状,冷玉立刻走了开去。 有些狐疑冷玉像是在闪躲些什么,但还没来得及细想,一群人已经喧喧嚷嚷的围著他,连珠炮似的喳呼起来。 “恭喜啊,真没想到你真的成亲了!” “可不是吗?这事若非亲眼所见,有谁会信?” “往后浪荡贵公子可真要销声匿迹了。” “可惜了──” “谢谢各位!”面对一干惋惜跟挖苦,四方翟好风度的全盘接收。 “唉,害我赔了一百两银子──” 突然间,身旁迸出一个哀怨的叹息。 “一百两?什么意思?”四方翟听出了一点不对劲。 “就跟冷玉打睹啊,我们赌你这半年内不会成亲,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啊!”输了一百两的“霉人”哀怨叹口气。 “你还好,我输了三百两哪!” “三百两算什么?我还输了五百两咧──” 一时之间,众人争先恐后的“比价”,粗估算下来,冷玉这场赌局起码赚进数千两。 众人说得义愤填膺,压根没人察觉到今天的新郎倌脸色铁青,一副想杀人的表情。 原来──从头到尾他都被冷玉给算计了,他的目的不是他腰间的琥珀,而是城里这些公子哥儿口袋里的银两,他成了他赌局中的一颗棋子,这教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唉,四方翟,你去哪里──” 不理会后头的呼喊,四方翟遽然扭头去找冷玉算帐。 今天登门道贺的宾客络绎不绝,把宽敞的大厅挤得水泄不通,四方翟找了半天都没看见冷玉的身影。 最后还是他那班饭桶奴才告知,才知道原来他往偏苑的新房去了。 气冲冲的急忙赶往偏苑,才到门外,就瞧见冷玉跟他的娘子谈得正热络。 “五千两银子,咱们二一添作五,一人两千五百两。”他听见冷玉说。 原来──他的娘子竟是同伙。 也难怪他立下对她完全不利的赌注,她竟出乎意料的答应下来。 这两个一个是他最好的朋友,一个是他心爱的女人,没想到两人竟狼狈为奸,把他蒙在鼓里。 “这些银子我不要了,我只要有相公就足够了。”他听见仙仙甜蜜蜜的说。 顿时,满腔的火气消了一半。 “你确定?”冷玉怀疑的问。“嗯,当初我们合议不是说好了一人一半?” “当初对相公认识不深,拿他当赌注赢钱天经地义不觉得有愧疚,但现下我不想拿这笔钱,这像是出卖了相公。” “看来,你是真的爱上了那狂妄的家伙。” “嗯!”突然间,仙仙不忘提醒冷玉。“还有那个卖锦囊妙计的城西老张,别忘了当初答应分给他的一百两──”他听见冷玉说。 连那个卖锦囊妙计的老叟也是他们安排的? 看来,他们可真是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著他这个傻瓜自投罗网。 听到这里,四方翟的怒气已经转为无奈的叹息。 他四方翟聪明一世,没想到最后竟会被最亲近的两个人给出卖了,这也算是老天爷给他的惩罚吧?! “咳咳──”他刻意清清喉咙,让房内的两人知道他来了。 “相公?”一见著他,仙仙的脸色一变,深怕他听见了什么。“你──你没听见什么吧?” “没有啊,我该听见什么吗?”他一派的笑容可掬。 “没──没有!”仙仙急忙摇头。 “外面筵席大概快开始了,我先出去了,不打扰你们新婚夫妻谈心了。”冷玉若无其事的甩著折扇出门去了。 “你怎么了,怎么好像有心事的样子?”小人儿撒娇的偎进他怀里问。 “怎么会?今天是我们的成亲之日,我高兴还来不及,哪来的心事?!”四方翟温柔说道。目光触及怀中小鸟依人的云仙仙,四方翟紧蹙的眉头缓缓松开了。 也罢,冷玉的计中计让他赚还一个全天下最独一无二的女人,他就姑且饶了他这一回。下次,他非得好好还以颜色不可! 他四方翟不是君子,而是个有仇非报不可的小人啊! 至于他这个共犯小娇妻,他决定一辈子把她绑在身边,让她为他生一窝娃儿做为惩罚。不过这惩罚太客气,好像不太符合他四方翟的行事风格── 但算了,遇上这个女人,就连大罗神仙也只有乖乖投降认输的份! 谁教他爱惨了她! 【全书完】 编注: 欲知【京城名少】套书其他精采感人的爱情故事,请看花裙子──606华甄《咬定佳人香》、608季洁《喜酿多情酒》、609夏霓《大啖芳心曲》。 敬请期待于媜最新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