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墙内的王子》 关于玦色 玦色 为什么写小说? 写作是命,散文、诗、小说、歌词……什么都写,虽然大部分还未发表。(哈) 某年秋季参加秋季赏,幸运到不行的接获甜美编编的电话,问我要不要来写小说? “好啊。”我非常镇定地回答。 回家乐得睡不著觉,然后我就开始写了。 匿称? 玦色、玦小花、小花……或者你想发明再告诉我也可以,我很随和的:) 匿称的由来,因为相信生活状态能够用一朵花儿比喻,因为有句歌词说我们都是小花被装在花瓶里,其实只因为是家人偶尔用上的唤法,听了感到熟悉而安定。 话说之前也曾被叫“掌门人”或是“乡长”之类的称号……我说过我真的很随和。xd 梦想? 之一:有一天被称为罗曼史界的仙女,不然玦小花会一直误以为自己是罗曼史界的周星驰(虽然玦小花很喜欢周先生,不过拥有这个称号很难有一种纯粹的喜悦哪~) 之二:某天读者来信多到必须要请一位秘书。 不擅长? 太多事,诸如赚大钱、减肥、遮掩年龄……最严重是自我介绍。(笑) 特地写出来,希望精于此道的朋友,来信给点意见指教,让玦小花渐渐把不擅长的事项从人生里驱除吧。 你认识我了吗? 或许我们在2008国际书展上照过面,或许我上台、你举起相机镜头,我离开、擦身过你含蓄的微笑……那些时候,或许你已经认识我。 或许你拿起这本书,看完自我介绍时已经认识我。 或许你本来就认识我。 那么你呢? 我也想认识你,认识正看见这些文字并且愿意继续看下去的你。 如何联络? 欢迎来信至出版社,玦小花还是喜欢手写的信纸,那种由选信封、字迹到信纸散发气味的联络方式,简直可以建构出对一个灵魂存在的完整想像:> 当然,一定也有事业做得很大、一秒钟就几十万上下的读者朋友,那就请寄伊媚儿来吧。(哈) 玦小花信箱:[emailprotected] ps.来信如果有附上自我介绍,在我心里会得一个嘉奖喔……哈哈哈,完全没有折磨大家的意思,随缘啦。 第一章 “让开、快让开!” 平静的校园划开一道声浪,学生们纷纷回头、瞠目、闪避,视线不由得跟随一抹凌乱的制服身影继续向前冲去── 两条穿著白袜黑皮鞋的小腿没了形象的张开,踏板迳自疯狂旋转,女孩挂在失去控制的脚踏车上头,狼狈地挥手大喊。 “前面的人,小心!”老旧的龙头不听使唤,张雀星困难地维持平衡并发出绝望的警告。 人潮被笔直冲开,她心跳怦怦骤响,耳朵听不清身旁惊呼,过眼景色也被速度溶化成一片模糊…… 大家散得很快,尽头处却有个人正好走了出来,那侧面的俊脸让她呆了一下,才想起不是走神的时候,大喊:“快让开啊──” 但来不及了,脚踏车已直直载著她冲到他面前,男孩面色微诧,下意识伸手拉过她的臂膀…… 砰~~ 脚踏车前轮翘著嘎嘎空转,人群窃窃私语地围观上来,张雀星紧闭著眼,全身紧绷准备迎接那阵疼痛……咦?还好,没她想像得疼,应该没有皮开肉绽。 她慢慢睁开右眼──好薄的嘴唇啊。再睁开左眼──鼻梁挺削、眉形斜飞、眸角稍翘像标准的桃花眼,这个男生好看到盯视超过五秒,没有女生不脸红的。 突然身下传来微微的浅动,她才发现他护住了她,她趴倒他胸前,视线悬在他下巴的高度。 圆眸倏地瞠大,张雀星迅速撑起上身避开,但手掌压到肋骨,他发出哼声。 “对、对不起!你有没有怎样?”她问得急切,晶亮眼睛里满是担忧。 殷硅捂著头坐起,左臂向后撑在地上,随性的姿态也帅得要命,但他皱眉掀开长睫,审视她的眼色绝对不算友善。 “哇,你在流血!” 该死,他知道,不要在耳边吼。殷硅眉心紧蹙,烦视这个挂他身上的女生,从制服横杠可以看出是学妹,但他确定不认识她。 “你还好吧?被撞成脑震荡了吗?喂喂喂,你看得见我吗?” 挥去在眼前晃动的手,他想要说话,一吸气,胸腔闷痛,只能以眸刃瞥她。 “看得见?那就好……”张雀星拍拍胸脯,松口气,又探手去碰他后脑的伤处,“你流血了,我看看是伤在哪里──”原来皮开肉绽的是他,难怪她不痛。 不要碰他。殷硅侧首避开,拒绝别人触摸,他再度吸气,终于稍稍恢复顺畅,他振动嗓带,发出沙哑气音。 “……什么?”张雀星听不清,倾耳靠近他开阖的嘴唇。 殷硅恼觑她,润润喉咙,终于开口。“你走开。”一直在那边叫别人让开,其实最该让开的人,是她。 她一愣,这才察觉自己仍压著他,连忙笨手笨脚起身,掩好裙摆,对他伸掌,要拉他起来。 他迳自撑起,上好质料的制服满沾土尘,不悦地扫过一眼,压住后脑伤口。 “有没有受伤?”他嗓音冷淡,似乎带点不情愿。 “还好,只有膝盖一点点擦伤而已。”哇,他站起来好高。张雀星回过神,低头瞧瞧自己说。 他微点头,转身离开去保健中心。 她本来想尾随照顾他,但那背影强烈发散“别靠近我”的气息,她皱皱小巧鼻尖,蹲回坏掉的脚踏车前,想办法善后。 脚踏车已经不能称之为脚踏车了,现在它只是两个大轮子、油污的链条和歪七扭八的银色横杆,外加斜斜悬著的把手与黑皮椅垫…… 破皮的伤口在刺痛著,她没理会,托住腮帮子想该怎么办? “同学,你要不要先去搽药?” “这个我们可以帮你看著。”身后人墙发出善良的建议。 张雀星心窝一阵暖热,转头微笑。“谢谢,我回家贴个ok绷就好了。只是我在想怎么把它运到回收场……”搬回家也没用,不如丢到学校的资源回收场。 “我们来帮忙。”好几个人走上来,有男有女,热情地抬轮子、拎链条,她只分到一块椅垫。 她把破裂的坐垫抱在胸前,跟大家走向回收场,脸上扬著笑,边走边闲聊起来。 太好了,她乐观地想,虽然脚踏车报销,但认识好多善良的同学,真的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像那个出手救她的男生,也是大好人── “啊!”张雀星惊叫,“我忘记谢谢他了!” 再次感谢并挥别好心的同学们,她加速脚步往回奔,跑呀跑直到保健中心的长廊上,才望见他正要转进的身影。 “喂──”不知道他名字,她大喊,“你等一下!” 孤冷背影倏地止步,带著某种优雅的灵巧,完全不像她气喘吁吁煞不住脚,整个人撞上墙壁才停住冲势,怀中椅垫咚地掉到地上。 殷硅双臂环胸,没帮她捡,仅是挑起好看的眉,眼睛里似问非问。 “那个……”她尴尬地把坐垫捡回来抱在胸前,抬起眸仰看著他。 不知怎地,殷硅心脏一缩,那是他见过最明亮干净的眼睛。 她眨眨晶莹的大眼,对著他笑,“刚才谢谢你!”极有诚意鞠了个九十度躬,“我是一年八班的张雀星,家就住在学校后面那条巷子里,以后你有任何事情要帮忙都可以找我喔!” 他敛下神,不著痕迹的平复悸动,恢复淡漠自持,望著眼前热切的小脸。 张雀星等著他也自我介绍,像那群好心同学一样,彼此认识,将来有机会可以互相帮忙。 殷硅掀唇,她身体前倾,小手握拳,准备好好听他说什么…… “我不想认识笨蛋。” *** 吓!张雀星睁眼,微微喘气,瞪著绘有鲜黄图案的天花板…… 是梦。她徐徐吐息,白皙手臂移上来覆住额头──大概是今天要去他公司面试,才又梦到从前的事。 当时,虽然他口气很冷、话也刻薄,可她就直觉他是好人。 明明他可以躲开的,却伸手抓住了她,没让她一路冲去撞壁……回家以后,不顾他的冷淡,她开始搜集有关他的线索── 殷硅,二年一班,师长眼里的高材生,成绩名列前茅、气质出众、体育表现与文化涵养同样出色,在学校里有名得不得了,她是刚进这所高中才不知道他。 入学三个月,她已习惯在为校争光的荣誉榜上,屡屡撞见他的名字。 这么完美的天才,听说,唯一的缺点是没什么朋友。 不过,天才本人可不觉得这是困扰,他独来独往得很自在,一个人把各方面应付得很好。 张雀星猜,可能跟他父母都不在身边有关。 殷硅同时也是“绿能”企业创办人的独生子,他的父母和爷爷奶奶移居美国,把公司的台湾部门留给他管──才高中欸,大家都忙著推甄指考,他还游刃有余去管理部分企业。 她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很咋舌,不过当她第三遍看见他占据全校模拟考榜首的位置时,她开始相信世界上真的有天才……而且,他可能真的讨厌笨蛋。 她再也没有试图接近他了,只偷偷把这个名字藏在心底,因为就算她生性乐天,也明白今生要跟他做朋友,简直是不可能的奇迹…… 那就远远看著他吧。 张雀星做出振作手势,从床上翻起,快速地梳洗刷牙,看表,还有十五分钟可以走去“绿能”企业。 今天是她人生中很重要的日子,面试过关的话,从此,她就是他公司里的一份子……虽然业务助理是小到不能再小的一份子,但是,只要跟他有这么一项些微的牵连,她就很满足了。 露出微笑,张雀星把资料夹、履历文件和杂物扫进大包包,甩上肩。 铃、铃、铃── 她赶忙把包包摔回椅子上,海底捞月地挖出手机。 “喂?” 母亲关爱的唠叨声旋即响起。 “唉,我搞不懂你为什么硬要去台北?”一阵闲话家常后,母亲终于开始进入正题。“爸爸在这里给你报名了补习班,几万块的补习费也交了,下个月开课,你赶快回来补一补去考研究所吧。” “妈,”张雀星耐著性子解释,“我要在台北工作。”这句话她已经重申到像淋湿的瓦楞纸板那么烂了。 “你大哥二哥都考上国立研究所,也顺利毕业了,你为什么就不能跟他们一样呢?” 因为我不是他们。 张雀星咬住这句回答,突然觉得好累,明明才刚起床,重复过八百次的无限回旋还找不到出口,让她感觉筋疲力尽…… “妈,我要出门了。”她闭上眼说。 “雀星,听妈的话,你去做业务助理有什么前途呢?还不如回来考研究所,念完看你是要工作,还是继续做研究都很好呀,那些待遇绝对比你现在应征的工作好得多……” 妈妈是关心她!一通电话的时间里,张雀星第七遍提醒自己。 张雀星握紧小拳,“我知道,但我想试试看。”追逐殷硅的路连一步都还没踏出去,她不想放弃。 “我看你说不定连业务助理都应征不上。”母亲无意批评,只是说出自己的预测。 张雀星深吸口气,“我觉得我会成功!”张家人的遗传基因就是乐观。 “别忘了你高中那件事──”母亲举证她过于乐观的事例,“坚持不让哥哥载你,骑外公那辆旧脚踏车去新生训练,结果呢?”她戏剧化地停顿,接著道出其实两人都心知肚明的高潮,“车子失控撞烂了,你还受伤回来……” “妈,”张雀星几近是呻吟地打断她,那件事就快跟她小时候某次掉进水沟,成为亲戚聚会必提的趣事一样,她已经很熟悉每个细节了。“我真的要出门了。”她快要负荷不了这样的对话。 她清楚母亲也一样,只是对她满溢的爱与关心,让母亲不厌其烦地轰炸她。 “好吧,那你出门小心,晚上记得把门窗锁好再睡。” “知道了,妈掰掰。” 张雀星按掉手机,叹口气,睡前得打电话回家报平安,证明自己安全地从公司回到租屋处。除了爸妈,还要打给两个哥哥,不然他们会亲自来查看──家人都很爱她,只是……太爱了。 她知道家人希望她能过著他们心目中车福快乐的日子,但事实是,能像现在跟殷硅生活在同一个城市、拥有可能遇见他的机会,才是她幸福快乐的蓝图。 “糟了!”瞧见时间,十分钟之内她必须到达“绿能”企业的人资部门。 再次把包包拉上肩膀,张雀星旋风般冲出家门,狂飙到“绿能”企业大楼。门前阶梯很多,她三步并两步地狂奔,一不小心踩漏了一阶── “啊!”正预期随之而来的痛感,旁边突然探出一只强健的臂膀攫住她。 她可笑地斜踩在阶梯上,不过没跌倒,套装也没脏。 太幸运了,世界上好心人真的很多,抬起头来想道谢──“谢……呃!” 低声惊喊并没有停住好心人的步伐,他确定她站稳后,很快松手离开。“合作细节我们晚上见面再谈……” 呆呆地,看著殷硅挂著蓝芽耳机的背影走远,她像被下了定身咒冻在原地。 天哪,她已经有好几年没有看见他了,自从他跳级申请到美国的大学、提早离校以后,她再没有遇过他。短短几年,他褪去原本就稀薄的青涩,由天才少年变身为成熟而迷人的菁英份子……虽然冷淡的气质犹存,却只更添他的神秘感。 张雀星胃部纠紧,脸上掩不住笑花一朵朵……被他碰触过的小块皮肤仿佛变成心脏,怦怦跳著往全身输散热烫,神经窜流重逢的兴奋,她呼吸急促。 他正朝电梯走,宽肩线条在衬衫下起伏,英式西裤包裹长腿跨出坚定步伐,一排女性目光贪恋追随……她喜欢的他好优秀啊,大家都那么著迷,不愧是她最美妙的梦想── “啊,我的面试!” 忽地回神想起这件人生大事,张雀星连忙冲向电梯,她的生活简直是一连串的追赶跑跳碰组成的,好不容易,九点整前三秒钟她挤出电梯,赶上了。 “张小姐,”面试官低首翻著她的履历自介,再抬眸瞧她稍稍凌乱的俏发。 还好层次打薄显得很飘逸,她在心里安慰自己,努力装出一副发型本该如此的镇定。 “你大学读的是家政系?”面试官询问。 她弯出微笑,对座的人却面不改色,她有些紧张地舔唇,“是,但是我有许多相关的打工经历。”暑期在大哥的公司里帮忙,另外还有些父母帮她安排的工读机会,这些经验应该够体面了。 “你读家政系,怎么会想来应征业务助理?”面试官开始在她资料上方做纪录。 因为我喜欢你们老板。 张雀星瞪著那只笔,吞下这个答案。她眨眨眼,紧张慢慢缓和下来,“在那些工读经验后,我发现自己对业务工作非常感兴趣,也有能力完成……” 其实大学会选择家政系,完全是因为那是两个哥哥绝对不会选读的领域,所以不再会有人听到她是张致轩或张孟轩的妹妹会惊讶,甚至在她闯祸以后,把她拿来和哥哥们做比较。 “……‘绿能’是业界历史最悠久的公司,希望能获得工作的机会,与公司一同成长。” 报告完毕。她明白这样的答案不会让面试官惊艳,但也不至于有大扣分的危机,毕竟他们要的不是广告创意专员。 面试官点点头,又问了几个待遇、愿景之类的问题,然后他翻翻桌上资料,抬头道:“程序上我应该先请你回去,等候通知。”他放手,资料啪地跌回去,“不过现在公司缺人,你下星期一可以上班吗?” 没问题。 出来到大厅,张雀星回想自己是多么力持平稳地回答面试官,她找到一处角落,再也忍不住的跳起来向空中挥拳,“耶!” 她成功了!笑意不断地在脸上扩散,唇弧咧开,她笑得春光明媚,宛若绝处逢生…… “噢!不好意思。”有人从她身后的逃生门出来,稍微碰撞到她,连忙细声道歉。 哇!是个大美女呢! “没关系。”张雀星心情好得不得了,挥挥手要她别在意。 “michelle,这里。” 张雀星循声望去,讶然的看见殷硅,他在不远处微微抬手,袖口处露出腕问的机械表,银灰色表面搭配黑西装,冷俊而英挺。 “没想到你会约我来公司。”美女挂著雅致浅笑迎去,淡淡的薰风挪移。 张雀星垂脸掩去脸上夸张的笑意。 “晚上陶董有个宴会,”殷硅停顿,让美女香个颊吻,“你等会儿直接陪我过去。”他语气淡薄。 “你是算准了我打扮好才来找你?” 美女不依地轻推他胸膛,殷硅首度勾起浅笑,张雀星看得两眼发楞。 这景象迷人得太犯罪了,她感觉头有点晕,难怪他不常笑。 “我算准了你聪明。” 殷硅赞许地瞧著美女,为她轻撩直顺长发,搂著她的肩膀离开。张雀星无意识的举起手爬梳过自己可笑的自然卷,把它们藏到耳后。 唉,不是早就知道了? 他喜欢聪明的人。 她摸摸心口,像想拍掉那些沮丧。她振作起来,从包包里捞出手机,打给室友,那是全世界唯一支持她的人。 “喂,曼珊,我应征上了!”电话另一端传来尖叫,张雀星笑著把手机移远,隔会儿才贴回耳边,“谢谢,他们叫我下星期开始上班。” “你东西都准备好了吗?不够我可以陪你去买。” “不晓得欸,我回去看一下……” “嘿,这一定要请客的啊!”叶曼珊豪迈地一拍桌子。 “当然,”她也笑了,朋友是真的为她感到高兴,“看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就去吃饭。” 敲定了时间,张雀星把手机丢回包包,双臂交叉胸前,眼神坚定地望向门口。 外边人车川流不息,大都会的节奏步伐似乎快得让人追不上,甫从南部上来,她还不太能适应,不过想到那个曾经救了她的冷淡男孩,也在这里转变、融入…… 她一定也可以的。 就请曼珊陪她去买香水吧,刚刚那个颊吻,好像也带著某种眩人的气味。 她有一点点羡慕。 第二章 “呼,终于被你请到了。” 叶曼珊拍拍肚子,满足地推开餐厅座椅。 张雀星轻倚柜台付帐,回头看著她笑,“是你工作太忙,时间一延再延,我上班都快一个月了,现在才请到你。” “小妹妹,”叶曼珊走过来揽住她瘦肩,大姊大地轻拍她脸蛋,“工作有成的ol都是这样的,”她开玩笑的说,“忙碌是人生的意义啊。” 她弯起唇弧,“这么忙,应该找你公司附近的,怎么选这里?”餐厅由叶曼珊指定,就在“绿能”大楼后方的曲折小巷里。 “想顺便过来看看你说的殷硅咩!”叶曼珊大剌剌的四处张望,“真有那么帅吗?看你迷到都昏头了。” “喂──”张雀星以气音扯她袖摆,急急的左右张望,“中午很多同事会来吃饭,不要那么大声啦。” “好,”叶曼珊也学她降低音量,“怎么样,那你老板有在这里吗?” “没有啦,”她摆摆手,一脸无奈,“除了面试那天碰到,我也很少看到他。” 唉,还以为进了公司,可以天天看见思慕的他,没想到,他们之间真的是天差地远哪,小小业务助理根本不可能有接近大老板的机会…… “雀星,你也来吃饭啊?” 张雀星转身望见高大男子,她微笑挥手,“费大哥,”她的部门主管,人很亲切,不让大家喊他经理。“我跟朋友吃饭,你来买乍餐吗?” 费仕杰挺有兴趣瞟著叶曼珊,“对啊,刚开完一个会,”他边说边从提包里抽出一页纸,“既然碰到,就先给你了。” 她接过来,一瞧疑惑的读出来,“迎新同乐会?” “明天晚上在东区ktv,包下整个party包厢,欢迎你朋友也来玩。” “不用了,”叶曼珊鞋尖点地,双臂抱胸,艳红色指甲油亮得刺眼,“我有约会。”她说得缓慢清晰,怕人听不懂似的。 费仕杰笑了笑,斜身去领餐点,与她们道别。 张雀星收回找零的钱,转身走在叶曼珊前头,低眼读著活动内容,伸手推开餐厅玻璃门。 砰! 男性低哼闷响响起,她一惊,意识自己撞到人,赶紧道歉,“对不起,我没看到──” 嗓音倏收,外边殷硅捂著后脑,转过头来看向肇事者,模样一如初见时那么完美,也一如初见时瞪视著她的模样。 那眼色好冷,张雀星忍不住打个哆嗦,只是觑著他,忘了说话。 殷硅淡淡的恼怒埋在眼底,整个人好像瞬间有了温度。 “对、对不起……”她膝盖发软,什么都无法做,只记得贪婪的睁大眼,把这么近距离的他收进脑海深处,管他耳际嗡鸣,神智不清。 跟远处遥望不同,她发现他下颚有淡青的胡碴、眉间两道微微折痕,她脉搏狂跳,感觉体内有块地方空空的,快要撑不住自己。 殷硅手按后脑,隐约觉得那个区块似乎也这么痛过……因为一个女孩,一个他早已抛到脑后的笨蛋。 没想到记忆从脑后闪绕回来,一下撞击,把以为忘记了的细节带到现在,唤起某种怪异的心绪…… “雀星,在干么啊?怎么不走了?”在后头的叶曼珊轻推她的背,“后面有人要出来。”她们堵在门口了。 张雀星模糊地意识到自己被叶曼珊拉著走,听她碎碎念,“午休时间都要结束了……” 她没看见殷硅猛然旋身,瞪著她的背影。 “……张雀星。” 呢喃念出这个藏在潜意识里的名字,他心一跳,并不知道自己还记得。 女孩把椅垫抱在胸前的画面乍现。从非常久远的记忆折缝里掉出的东西,似乎很珍贵又说不上有什么意义…… 他不再细究,瞧见刚出来的费仕杰提拎午餐纸袋,黝亮眼睛玩味地瞅著他。 整肃面色,殷硅接过一只袋子,转身就走。 “喂,我帮大老板买午餐,得到这种待遇啊?”费仕杰嗓里带笑,懒洋洋地说道。 殷硅侧脸瞪他一眼,虽然是大学时代的好友,但有时他也太爱管闲事了。“去找你的仙蒂和丽娜。”别来烦他。 费仕杰吹声口哨,“哇,你连我正在约会的两个女人名字都记得,不愧是天才!” 殷硅微怔,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下后大步离开……原来自己真的过耳不忘,他讶想。 原来她就是那个笨蛋。 不知怎地,虽然不觉得自己会想认识她,但心底竟有一点点懊恼,就这样失去她的踪迹。 *** 张雀星懊恼得要命。 她瞪著镜子里的自己,圆眸眯直,蹙起鼻尖,小巧眉间有忧郁的线条。 唉,难得有机会跟他靠那么近,她却完全没有展露自己清新的形象,还表现得像个傻瓜…… 她把脸埋进掌心内,光是回想一小片开头,记忆就羞愧得自动断线。 “不行,我要换个角度想──”她抬脸照镜给自己打气,“下次再碰到,他一定觉得我变聪明了。” 坏事情也有好的一面,加油,继续正向思考! 她鼓励著镜中自己,倒影终于露出微笑。 “来吧!”她拾起桌前瓶瓶罐罐,以不熟练的技巧描绘淡妆,晚上要参加迎新同乐会,今早曼珊上班前特地帮她恶补了几个撇步。 瞄著壁钟,她加快动作,化好妆后,把钥匙、工作证丢进大包包,挂上纤肩,一个旋身,差点扫倒桌面香水,她赶紧探手扶稳,顿了顿,还是决定别用。 虽然在曼珊协助下,她找到一模一样味道的香水,但是买回来喷几次,总感觉怪怪的,不大适合她,之后就放那里接灰尘了。 画虎不成反类犬呀,张雀星有点悲哀地体认,适应这种事还是慢慢来吧,她习惯家乡徐缓的步调啊。 当、当── 壁钟提醒她时间不早,她身体一震,急急跑出门,冲往公司。 匆促把大袋丢进座位,她喘口气,今天算是滑垒成功,还好壁钟有调快些,不然她肯定迟到。 “雀星来了吗?” 还没缓过气,经理就唤人了,她连忙起身去报到。 “我来了!” “昨天要你核对的资料可以晚点给我,今天收发室两个人食物中毒请病假,各部门得自己跑文件,你帮忙支援一下。” “好。”张雀星精神地回答,资料核对净是密密麻麻的新细明体十级字,看一整天眼睛会抽筋哩,跑文件还可以活动身体。 费仕杰听了通电话,迅速签毕文件,啪地阖上,递给她,“这是急件,要送到总经理秘书室。” 张雀星接下,转身,将文件抱在胸前,悄吁口气──还好只是送去秘书室,她根本没有准备好见殷硅,她需要多点缓冲时间,最好等他忘记昨天的事再碰面比较妥皆甲…… 这样边想边坐电梯,到了最高楼层,门缓缓退开。她踏出来,深蓝色地毯能吸去脚步声,但她反而每踏一步都觉得要小心翼翼。 她仔细打量记忆这里景致,左边通往秘书室,右边大概是茶水间和逃生梯,然后是一扇深褐色门板,是总经理办公室。 被这样高阔的格局震慑,她觉得这层楼格外地安静肃穆,让她几乎要踮起脚尖朝秘书室走去。 “哈啰──” 转动门把,空旷的招呼声回荡在室内,里头没有人,桃木桌上电脑刚跳换到萤幕保护程式,显示秘书只是暂时离开位子。 张雀星环顾周遭,透明玻璃窗下边有个小柜,一层一层的开口处露出跟她手上很像的文件尾端,她走近一看,上头标了部门名称,方便秘书整理送来的签呈文件。 她找到贴著「业务部”的标签,把文件放进去,直起身,她拍拍手,任务ok,转身正想回去。 “许秘书──” 右方小门突然被推开,殷硅握住门扉,看见位子上没人,打住话音。 他直直盯著张雀星。 “呃、那个,我、我来送文件……”张雀星舌头打结,怎么会这样?以前都碰不著,最近一直乱碰面。 那个笨蛋,怎么会在这里? 殷硅模糊感觉到内心泛起一丝喜悦,他紧瞅著她,却面无表情,锐利的黑色眼睛雷射般扫描过她,“你是‘绿能’员工?”他竟不知道。 她不自在地想遮住他目光聚焦的前胸,微抬起臂触到垂挂的工作证,才意识到他是在看这个。 低吐口气,真想笑自己实在想太多,但这个情况下,她实在笑不出来,“嗯、嗯。”喉咙紧缩,语句颤抖,她点头,脖子也在抖。 昨天是开门不看路,今天是大结巴……噢,他对她的评价,一定糟透了。 “你进公司多久?” 她怔愣,又呆了一下才想到要回答,“快、快一个月……” 天哪,他穿著咖啡色西装搭斜纹领带,低沉色系理应感闷暗,但在他身上却展现出深邃的稳度及力道,一丝不苟得迷人,连方正额形都完美到令人想要冲过去摇晃啃咬。 张雀星勒住自己越来越歪斜的思想,困难地把眸光从眼前发光体上移开。 殷硅挑高帅气的眉,一个月了?他从来没在公司里看过她。他转移话题,“许秘书呢?” “呃?”她茫然,不明白话题怎么这样跳跃,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我、我不 知道,刚来的时候,他不在这里……” 他也不再多问,立刻下决定,“你泡两杯咖啡进来。”说完,门就被带上了。 张雀星呆呆地站在原地,思绪像咖啡杯里一圈一圈的白色奶精那样融化糊乱。 泡咖啡?她第一次来这里耶。 硬著头皮摸索到茶水间,接下来再没有这么好运,她找遍了每个柜子,就是不见咖啡包、咖啡粉、咖啡豆之类的东西,只勉强找出两个马克杯,这可以当咖啡杯拿去给总经理用吗……她看了实在有点心虚。 望望挂钟,时间过去十五分钟,成果还是只有两个杯子,张雀星烦恼不已。 公司里众所皆知,殷硅最受不了员工没办法完成他交代的事,轻则口头训诫,重则减薪革职也不是没有前例。 天哪,她的未来就要毁在两杯咖啡上了吗? “许秘书,”殷硅的声音传出,“送饮料进来。” 他的嗓调平淡,但她知道那已是个催促。 或者是警告。 她手忙脚乱,慌张地拿起杯子凑到饮水机下头,按住温开水的面板钮……看水流倾泻而入,在杯底激起漩涡,她想她的职场生涯差不多是走到尽头了。 心头忐忑的鼓起毕生勇气,她用手肘敲了敲门板。 “请进。” 张雀星迟疑,看看两手里的杯子,左高右低、左低右高地摆来弄去,还是没法腾出手── “请进。” 殷硅又喊了一声,音量明显大了许多。她不敢再拖延,开口解释,“我、我进下来,没有手开门……” 门刷地从里面被拉开,殷硅阴霾的脸色耸立在她上方,她没胆子直视他,微弯身子僵硬地走进去,感觉他的眸光一直射在自己背上,好烫。 把杯子放上桌面,憋著一口气什么都不敢说,等殷硅走过来看见的反应…… “只剩白开水?怎么,你们公司最近要减资啊?” 宏亮嗓音响起,她这才注意到沙发上的老人。他头发全白,脸色红润,身著西装,看上去却像个顽皮的孩子。 他眨眨眼睛,觑著她笑。 她被迷昏眼,殷硅可没有。他上前不著痕迹地将她推往门边,这陶董是老狐狸,看似无害,说什么都像开玩笑,但要相信了,那是沦陷的第一步。 殷硅反身回来,潇洒落坐,带开陶董的视线,“我秘书听说陶董要来,特地订了顶级的咖啡,还在煮,这杯水先润润喉。” 一挥手,要张雀星出去。他摊开桌前文件,从内袋掏出金笔,倾身和陶董谈论生意。 张雀星傻傻地往门口移动,搭上把手,她还有些犹豫,回头瞧一眼,殷硅瞥来的目光令她背脊一震,用力推门。 回到走道上,她的背仿佛还残留适才他大掌贴伏的温度。他轻推她出来时,稍用了点劲让她明白他意思,还趁陶董打量她的时候,声音极低地说:“去找许秘书。” 此时许永翔正好从洗手间出来,看到她,有些疑惑,“请问有什么事吗?” 张雀星一古脑儿把刚刚的事都告诉他,说完,他沉稳的表情有丝崩裂。 “总经理要你来找我?”声音中隐藏了一丝不可置信。 “嗯。”张雀星认真点头。 他镇定地往茶水间去张罗“顶级的咖啡”,一边问她,“总经理没有骂你?” “他只叫我来找你。”她也想不透,“我明明把事情搞砸了,可是没挨骂没减薪也没被开除耶!” 总经理在想什么? 许永翔干练的脑子也困惑了。要是以往,总经理绝对会严厉处罚这种错误,但他却放过她……瞧著眼前这张还带些稚气的小脸,许永翔不敢相信。 通常,总经理要人来找他,是要他记住这个人,往后不用通报就能直接面见总经理。 “唉,我完了,”这个还不清楚自己得到了什么殊荣的幸运儿,把脸埋入两只小手内,“他一定觉得我越变越笨。” *** “花的心,藏在蕊中,空把花期都错过~~”专员林义胜五音不全。 “你的心,忘了季节,从不轻易让人懂~~”专员陈正凯吼得激昂,破音了。 午夜时分,东区ktv外,城市霓虹闪烁,一伙人刚结束部门迎新,勾肩搭背,又醉又笑地在大马路上拉嗓。 “只要你愿意、只要你愿意,让梦划向你心海~~”张雀星抓到结尾,大声高唱,获得一致热烈的拍掌鼓励。 “唱得好、唱得好!”另一个专员李秀英一把将她搂到怀里,揉捏她软嫩的脸蛋,“小雀星,你真是业务部的宝啊!没有你我怎么办呦~~”张雀星常常帮她跑腿买便当,解除她饿死在座位上的危机。 “呵……”张雀星呆笑,任她抱著,任大家伸手在她肩上拍著,意识混沌,人轻飘飘的。 早上许秘书没说什么就让她回去了,闹剧到此结束,至少她这么希望。 提心吊胆等了一天,上头都没传来要她走路的消息,她想,殷硅应该是真的没生气吧? 心情放松,部门迎新又很high,每个同事都对她好好,她乐得像蝴蝶翩翩飞舞,有人敬酒她就干杯……干到现在脚步歪斜。 费仕杰过来问:“雀星,要不要找人载你回去?” “不用、不用,”她咧著嘴,摆摆手,“现在还有捷运……我搭那个就、就好……”她大舌头起来。 他点点头,跟同事三三两两散去,有的取车,有的到街头招计程车。 她跟大家挥手告别,“明天见喽!”转身,踏在人行砖上露出笑容。同事们都好亲切,她真幸运哪,今晚很开心…… 夜有点深,风微凉,拂过她高温的脸颊,好似全身都在发烫。 “黑夜又白昼,人生悲欢有几何……”她模糊哼歌,轻晃包包,地面有著向上漂浮的倾向,她乱走乱踏,也自得其乐的兴致高亢。 “呃!”肚子忽然咕噜咕噜,有气慢慢从胃部升起,“唔……”失败,气又缓缓降回去。她稍蹙眉心,停下步伐,手撑著行道树。 “呃──呕!”气再上来一次,她开始吐。 惊天动地的感觉攫住她,扶住树,喘息,薄薄的身体起伏。街旁行人不少,却没有眼睛当她是风景,似乎这个时刻醉倒路边,在台北是稀松平常的事。 车流一样流畅地驶过马路,某辆车的挡风玻璃里,一双黑眸眯起。 殷硅刚从医院探完员工出来,开车经过,牢盯那抹弯腰撑树的身影,他打灯,停靠路旁。 张雀星好不容易吐到尾声,从包包里挖出面纸与小水瓶,擦拭漱口后,人好像清醒些了,她拍拍额头,直起背。 “殷硅!” 她觑著陡地出现在面前的人,歪脖打量,笑意盎然。 “呵呵,”她傻笑起来,歪歪倒倒地走向他,“太幸运了!我真的太幸运了今天……”她颠三倒四的说著,指尖触上他胸膛。 “进公司真的好好啊!又见到你了……”她软软地笑,腿一弯,感觉他接住自自己,她自然的揽住他颈项,把脸埋在宽阔胸前,“我特地搬到台北,就是、就是要进公司,跟你在同一个地方,上班……” 殷硅挑眉,静瞅著她 “已经好久、好久好久了呦……”她喃喃对他说,眼睛闭著,额头抵到的地方好温暖,“想办法搜集你的消息,打听你过得怎样……你从美国回来的那一天,我还叫我哥载我去机场!” 她偷偷笑起来,“其实我根本……就不用躲,你不记得我的……可是我藏在走道后面,偷看你,好高兴噢……” 她手揪住他前襟,脸红扑扑,像是幸福到不行地笑了。 殷硅俯望著她,退开被巴住的身子,他不习惯与人贴近。他扶她到路旁石砖上坐下,让她倚靠灯柱,如此回避了肢体碰触。 张雀星毫无所觉,又靠过去,盲目地搜寻热源,“每一次每一次,我都想,如果可以更靠近你一点……”她举起右手,用食指与拇指捏出极小的距离,“只要一点点,那就好了……” 殷硅垂眼冷睇著整个身子都快挂在他肩上的女人……这叫一点点?他哼声,抬臂把她推回原位。 张雀星颓然沮丧,可怜兮兮靠著灯柱,“可是我每一次都失败……想要好好表现给你看,结果都出糗……” 她吸鼻子的声音传出,他忍不住皱眉,她不会是要哭了吧? “哇!”她不哭,却大叫,“我失败了啦──” “喂。” 他探出大掌,牢捂住她的嘴,有路人转头好奇的张望过来,他不想引起骚动,见她收敛了些,他才微松劲道。 张雀星满眼哀怨的盯著他,嘴唇蠕动著,在他指缝间低语,“你一定不喜欢我……” 他瞪著她,收回手。 “我的头好痛……”醉鬼抱住摇晃的脑袋,向坐得远远的殷硅求救。 你活该。他淡漠的眼睛这么说。 “真的好痛……”醉鬼乱嚷起来。 他却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张雀星愣然,捧著密密匝匝发疼的脑子,呆望他离去的方向……发生什么事了?她试图要思考,却无法集中思绪。 夜风拂过,她打了个寒颤,头脑昏昏沉沉的,一下子就忘记自己刚刚要思索什么了…… “把这个喝掉。” 一道男声在低沉夜中响起,她蓦地睁眼,“咦?” 是殷硅,他拿著从药房买来的解酒液,高瘦身形矗立在她面前,影子重叠在她身上。 “喂。”握著瓶身的手晃了晃,要她接下。 “谢、谢谢……”她傻傻领过,瞪著瓶身瞧。 “快喝。”他命令道,药局老板强调这款对头痛特别有效。 张雀星在他的监督下,乖乖把解酒液喝光。那味道可不是太好,她吐舌头、五官扭曲,好似刚跑完马拉松全程…… 再喝了口水冲淡味道,她身体歪软,全身仅剩的力气被这瓶乱七八糟的东西整光了。 “我想睡觉。”她阖眸宣布。 殷硅调整她的姿势让她靠著灯柱休息,仍然坐在她身边。 路灯昏黄,树影斑驳,没有人说话。 他转头瞧她。 张雀星徐徐呼吸著,浏海好像很柔软地覆在额头上……他又想起那个画面,女孩白皙净雅的一张脸,和他所见过最明亮的瞳眸。 他探手,轻轻抹去圆眼上的妆粉,她呢喃,颤动了下。 他瞧著指尖残彩,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想这样做,就像他不明白自己早上的举动一样。 他承认一开始是惊讶她在“绿能”任职,接著大概是因为见识过她的资质笨拙,知道对这种能力有限的笨蛋不能强求── 殷硅心脏猛缩,他竟然在用她的能力来衡量早上的错误……自懂事以来,他习惯独立解决问题,带领公司后,他不能理解员工需要帮忙才能完成工作的理由,对达不到要求的员工更是绝无宽贷。 这样的领导思维令下属颇有微词,但他从来不管别人怎么想,做不到的就是弱者,合该被淘汰。 可她第一次让他意识到,自己也有接受笨蛋员工的雅量……虽然很微渺,不过,是个新发现。 星眸迷蒙地换姿势,头摇摇摆摆,晃呀晃,又往他肩膀上靠。 殷硅身体僵硬一阵,缓缓侧过颈项,观察她放松的表情和呼吸的节奏,迷失在那阵起伏里,片刻,他转头,望向前方…… 她喜欢他,表现明显,但他一向排斥迷恋他的女员工接近,何况她完全不符合他对女伴的要求。 在国外待几年,他欣赏女伴有品味的香水……可是这样被她干净的味道包围,困在像被阳光照晒后的清新里,突然间他觉得,哪里也不想去了。 他从不知道,被人倚靠碰触的感觉,这么好。 第三章 “雀星、雀星──” “呃?” 张雀星双手托腮,脚放在办公椅的轮杆上,猛然回神,眼前伸来一份文件夹。 “员工旅游意愿调查单,”林义胜从办公隔间探出头来,“勾去不去,看完传给下一个人。” “喔。”她接下,见他手指按著太阳穴,神情痛苦,“你怎么了?” “昨天啊,回去就睡了。”他挤出回答,眉头紧皱。 陈正凯晃过来,造型潇洒,面上神采奕奕,“啧啧,你至少也先喝个茶解酒再睡嘛。” 解酒?张雀星掩不住怦怦跳动的心事,又掉回刚才的胡思乱想……昨晚她酒醒后,竟发现殷硅坐在她身边哪! 吓死她了,发生什么事她通通都记不得,他则是冷眼瞧著她抱著脑袋瞎想,也不说话,就送她回家。 早上醒来,她一度以为那是个梦,可是曼珊作证说昨晚的确是殷硅送她回来的。 她到底跟他说了什么啊?有没有乱讲话?唉,可以肯定的是,她绝对没有对他展现出自己清新的形象。 想到这里忍不住垂头,叹口气。 “小陈、雀星,过来一下。” 大头唤人了,两人起身去经理桌前报到。 “今天陶氏集团来做半日参访,接待处要各部门支援,我派你们两个过去。”一个最有门面,一个最小咖。“好好做,给他们看看业务部的实力!” “是──”张雀星应声,转身手肘拐拐陈正凯,低声道:“实力就靠你了。”她没有这种东西。 陈正凯一挑眉头,弯身抱住她的肩,“那有什么问题!” 两个人嘻笑地到楼下大会议室集合,里边已经坐满几十个其他部门员工。 一进场,张雀星领到张贴纸,接待处的人示意她黏在手背上。 “这是什么?”她不解的问。 “去年尾牙游戏剩下的贴纸。”陈正凯耸肩,看著她手上那个接待主任的笑脸贴纸,听说这一款剩余最多。 “哼哼,”接待主任上台,在麦克风前清清喉咙,“相信大家都已经领到贴纸,等会儿拿到我这一款的──”她举起自己的手背,“到左方集合,负责场地布置。” 接著她又拿起各款贴纸解释,“领到董事长的,到右方找副主任集合,负责迎宾招待,至于总经理的──” 接待主任还没说完,张雀星全身一震,掐住陈正凯的西装袖子,“什么?有总经理的?!” “是呀,我还以为尾牙的时候就被抢光了。” “我想要!”张雀星抓得更用力,“我好想要……” 他秀出手背,上面是董事长的笑脸,“sorry,我也没有。” 她连忙转头,梭巡看是谁拿到了……全场只有两位人资部的小姐,头挤凑在一起,咯咯笑个不停。 “她们有──”她手指远方,坐立难安,恨不得立刻就冲过去跟人家换。 见她这样,陈正凯不忍心,张望一下说:“里头有个小姐我认识,晚一点再帮你问问看。” “好!”张雀星小声欢吼,差点没送他一个吻,“太好了,谢谢你!”她紧紧揪住他的袖口,满脸感激。 殷硅在后方巡场,经过,眸光在这一幕上,逗留半秒。 “……现在请大家到指定地点集合。”接待主任说明完毕。 张雀星跟著人潮往左方走,眼巴巴地望著陈正凯去跟人资部小姐说话。 两分钟后,陈正凯转身,对她摊摊手,“她们不肯。”嘴型这样说道。 没指望了……她垂下肩,挥手谢谢他,丧气地加入场地布置的阵容。 “你!去帮忙搬那张桌子。” 整个早上张雀星都在这种指令里转来转去,一会儿摆茶点、一会儿搬运桌椅,她用手背抹抹薄汗,那张贴纸边缘有渐渐濡湿的痕迹。 “你来这里一下。”这次被命令的对象不是她,是她搬桌子的伙伴。 “喂!”那个人被主管一叫就走了,也不管她们正在上楼梯的途中,张雀星低喊,桌子重心不稳就要下滑── 吓! 一只大手撑住悬空桌沿,免得她演出翻滚的惨剧,麦色手背上有总经理贴纸,她一呆,抬脖仰见殷硅冷淡的眼神。 “放手。” “咦?”张雀星傻看他竟单臂抬起桌子,上楼梯,她嘴巴微开,感到头晕目眩。 “你待在那里干么?过来搬椅子!”巡逻进度的接待主任发现这里有闲置人员,就差没拿隐形鞭子在后面打她屁股。 她急急返回,搬运椅子到刚刚的桌边放下,殷硅已经要走开,她连忙喊住他,“那个──” 他半侧过身,瞥著她。 她突然口干舌燥,双手用力扶紧椅背,“那个,谢、谢谢你……” 举手之劳。殷硅的表情这样说著,接著旋身跨步。 “等等──”她再度叫住他。 他转颈,面色没变,周身却暗伏不耐气流,张雀星紧张冒汗,手心微湿,“我、我想问你一件事情……” 他双臂环胸,挑眉的看著她。“什么?” 却见她扎实的弯了个九十度的躬,闭住眼喊道:“请问可以给我你的贴纸吗?” 殷硅似乎呆住了,毫无反应,张雀星放开全身感官攫取他的动静,一秒过后,脚步声响起。 她抬首,就见他毫不留情离开的俐落背影。 唉,还是失败…… 张雀星拖著沉重的步伐,继续搬移桌椅的工作,心里想,他一定更看不起她了,工作的时候还想这些有的没的。 她呀,就是凭著一股冲劲,跟自己说不开口要会后悔……好啦,结果揭晓,她只是把自己更推入困境──像母亲老预言的那样,依心而行,必定败兴。 到底这么执著的努力值不值得? 像这种时候,她不免要怀疑自己了。 “ok!请大家整理服装仪容,把贴纸回收到这个箱子里──”副主任抱著一个小瓦楞箱,收集贴纸。 回收? 张雀星眼眸一亮,四处梭巡人资小姐的身影……有了! 她们两人仍然挤在一起,交头接耳,然后她看见她们撕下手背上的贴纸,收进口袋── 不!她在心底嘶声呐喊,眼睁睁瞧著最后的机会就这么消逝。 终于绝断了念头,她没精打采的加入排队的队伍,脚步随著人龙慢慢移动,她垂睫盯著手背,带著潮气的贴纸朝她微笑,她却心情恶劣,没注意身后人潮骚动起来。 等她意识到身旁有人时,抬眼一看,居然是殷硅! 他神态似乎些微不耐,看了队伍最前方一眼,二话不说的撕下贴纸,往她手背一贴。“拿去丢掉。”接著转身走开。 张雀星讶异的紧瞅著那贴纸,周遭一堆窃窃私语,她什么都没听清,注意力全在这张他给的贴纸上。 果然,努力就会有奇迹出现哪! 她喜不自胜,心里甜滋滋旋转著喜悦的泡泡,眼睛里都快掉出爱心。 这一切都值得了,她盯著手背上的那两枚贴纸,其中一枚,好像还留有他的体温…… “快点,参访团要到了!”前方传来催促,队伍移动得更迅速,她连忙跳出来,她不要回收了,两枚都不要。 “真幸运哪,”陈正凯晃到她身边,换他拐拐她,吊著俊俏的眼笑道:“赚到了你。” 张雀星嘻嘻笑,宝贝地把东西收起来。 “欢迎欢迎──”一阵喧哗声在气派的大门响起,她看见殷硅站在迎宾队伍的最前头,帅气得让她快昏倒了。 “陶总裁。” 殷硅伸出手,与陶丽妍一握。 “我听我爸爸说,‘绿能’有许多值得学习之处,殷总这么客气,还招待我们来……”她勾唇浅笑,颈间香奈儿丝巾飘扬,姿态似朵高傲蔷薇。 “哪里。” 殷硅敛容应对,她是陶董的独生女,担任陶氏企业中一家公司总裁,实力不容小觑。 “我爸爸要我转告殷总,”她声音有些沙哑地微低了,“如果参访顺利,环保概念的金饰开发计画,很可能就与‘绿能’合作……”她笑著未把话说实。 总之,“绿能”能不能拿到下季最抢手的订单,就看他们今天表现如何。 殷硅不守不攻,仅一颔首,沉静得令人捉摸不清。 陶丽妍挑起细致的眉,她喜欢他聪圳的反应。 “请大家往这边走──” 接待主任招呼贵宾到会议室听取简报,接下来是一连串参观、发问与解说行程,半日很快就过去,参访团不断点头或发出惊叹赞赏,只有为首的陶丽妍,始终保持淡淡微笑,似乎一切不好也不坏。 “那女人看起来挺难相处的。” 贵宾们终于移驾至大厅享用茶点,陈正凯溜达到张雀星身边,开个小差聊聊天。 “不会啦,喜怒不形于色──我哥说做大事的人就是要这样才可以,你看,总经理也是这样。”望著遥远的殷硅,她蒙眬微笑。 挑高两层半的大厅,四周采用玻璃窗透光,明亮而宽敞,此刻沿著接待柜台延伸两排长桌,置满银盘与鸡尾酒杯,觥筹交错,笑声散落…… 殷硅站在副总裁身旁,深蓝西装让他显得更挺拔,左手持酒杯,右手插进口袋,立姿漫不经心地恰到好处,有种掌控全局的气势。 忽然间他梭巡的眼神,扫过来── “麻烦给我一杯温开水。” 张雀星闪眸,陶丽妍突然来到身边,她偏脸,姿态漂亮凛傲地要求。 “好的。”陈正凯立刻离开为娇客服务,他向张雀星眨眨眼,要她小心。 张雀星轻笑,哪有那么夸张?再偷看殷硅一眼,他仪态如常,不像有分神的样子。 “你,”陶丽妍瞟向她,眼色很尖锐,“你是不是张致轩的妹妹?” 她曾在张致轩的办公室里看到他的全家福,一眼就认出照片中那个被他搂在怀中的女孩。 “咦,你认识我大哥?”张雀星好惊讶,双眸圆睁。 她哼声道:“认识。”他们岂止认识,还是公司里的死对头,张致轩上周才坏她一桩好事,要人忘记也难。 “您的温开水。”陈正凯捧著玻璃杯回来,送到陶丽妍面前。 她接过,指尖一触,眉头稍蹙,“太凉了,”她递向张雀星,“麻烦你换一杯。” 张雀星接下,肘部撞撞陈正凯,低道:“你弄太凉了啦。” 她换了一杯过来,陶丽妍又说:“这有点烫。”她把冒烟的杯子放在桌面,似乎拿不住。 “对不起、对不起,”张雀星立刻捧走再换过。“这杯呢?可以吗?” 陶丽妍抿一口,望望四周,“你们这里没有evian的矿泉水吗?” 是有什么差咧?陈正凯微薄的嘴角翘起,黑亮鞋尖点地,这女人来找碴的喔。 张雀星还想尽力达成。她拿起水杯回身,却差点撞上殷硅,脸就抵在他胸前,感觉他扶住自己的手臂,水才没泼洒出来。 她急忙退身,“总经理……”就这样,她又想不到话说了,脸颊涨红。 殷硅眼睛扫过她,看向陶丽妍。 陶丽妍率先发话,“殷总,你看这接待人员连杯温水也张罗不好呢。”像聊件趣事的口吻。 他先瞥了眼愤慨的陈正凯和头低低的张雀星,这才声嗓清冷的开口。“想办法准备。”接著转向陶丽妍,“有些细节要与陶总裁详谈……”他带她离开,加入沙发区的一群高级主管。 “我看怎么准备她都不会满意。”陈正凯理理领带,手肘靠上张雀星的肩。 张雀星牵笑,心情却有点低落,她从来没被人故意找碴过,那感觉好像非常讨厌她,专来修理她…… 任谁发现自己被讨厌了,都会不开心的吧? 唉,她垂下肩,旋身要去找人家指定的矿泉水,陈正凯拉住她。 “喂喂喂,你去哪?” “想办法准备啊。” 他揽住她的肩,捏著她下巴转往门口,“喏,看到没有?车子已经来了,总经理都特地把人带走啦,准备什么?!你还真老实欸。” 他拍拍她的脸蛋,不知怎地忽然觉得有点冷,转头左右看了看,似乎瞧见总经理回头瞪了他一眼…… 错觉吧。 他摸摸脑袋,对几个经过的小姐放电,她们咯咯笑起来,他也笑了。 “好了,雀星!”陈正凯返身,终于发现她心情不好,正试图安慰著她,两人靠得很近,他搂住她说道:“主任说剩下的事清洁公司会善后,我们可以回去了。” 殷硅送完参访团,踏回大厅,跟秘书交代,“整理刚才讨论事项的重点,下班前把报告放我桌上。” “是,总经理。”许永翔跟在他身旁疾步做著笔记,忽然,感觉他顿下步伐。“总经理?” 殷硅盯紧前方两个相依相偎的身影,依旧面无表情,但拳头在身侧紧握,胸膛起伏著,呼吸微乱。 “我去找费经理,有事把电话转到业务部。” 许永翔一愣,他怎么觉得总经理……好像在生气?再跟随总经理的视线,仅见大片人潮,都是准备返回部门的员工,没值得注意的景象啊。 殷硅却倏然大步踏前,每一步都燃起冰冷的焰火,往电梯处延烧而去。 “总经理──” “欸,我就说她挺难相处吧。”陈正凯和张雀星一起等电梯,他一副“早被我料到”的模样。 张雀星脸色勉强,无奈笑笑,“可能我也不好啦,没帮她准备好。” “拜托!”他转身两手按她肩上,声线认真,“这绝对不是你的错,乖,不要多想了,我们都爱你,别被她影响……” 殷硅逼近,就见张雀星噗哧的轻笑一声,“知道了啦,谢谢你。”电梯门开启,两人踏入。 他凛容,还记得她酒醉那晚,乱七八糟地说著如何喜欢他,清醒后,就转移目标了? 他莫名感觉到胸口闷窒,旋过身,不愿与两人共乘一部电梯。 “宝贝笑一个嘛。”陈情圣对著张雀星唱起来,“小美人你是那么真,让我好想疼,疼你疼到送急诊……”电梯门阖上。 殷硅低哼,对,他也想让这个男人送急诊。 用力揿著另部电梯的上楼键,他来到业务部,刚抵达,又听见张雀星的名字。 “雀星,员工旅游你不去啊?”李秀英手上拿著意愿单,高声询问。 殷硅闭眸,怎么到处都是她? 有一种人擦肩而过几百次,都不曾留心,但一次交集后,走到哪里都会发现她的无所不在…… 再回不去那种忽略了,他忍住叹息的冲动。 “嗯,”张雀星从隔间里探出头来,微带歉意点头,“我才进公司不久,没有很想去……” “去啦!”林义胜也朝她招手,“人越多越好玩咩!” “你不去的话,就没有人可以跟我同房了──”李秀英鼓吹著,“去啦去啦、你去啦~~”她无顾形象地装起可爱。 张雀星笑出声来,“好啦,我去我去!”她接过单子,要涂改勾选。 “太棒了,雀星。”陈正凯拉她过去,颊吻一枚。 费仕杰观望这幕,向走近的殷硅笑道:“怎么样,大老板也会去吧?” “不去。” 殷硅也望著那画面,冷冷拒绝。 张雀星脸庞上笑意净退,那决断的答覆在她心上拖曳了细长的、蜿蜒的轨迹,划过快乐氛围的表面,她突然感觉,好失望。 第四章 三碗猪脚! 泰国曼谷,五天四夜的员工旅游,身旁同事和乐融融、欢声笑语,张雀星却从晕机开始,难受得要命。 “呕……”一个月内连吐两摊,她有点吃不消,头晕眼花地靠回椅背。 刚才飞机上有股闷恶的气味,尤其在拆开附赠耳机的塑胶袋之后,弥漫到最高点,她一边耳鸣一边极力忍住作呕的感受,连空姐把餐点放置到每个人面前的小桌子上,她都虚弱得无法道谢。 唰,隔壁有人撕开餐具塑胶袋──呕,她吐了。 好不容易下了飞机,登上游览车,她瘫在座位里意识蒙眬,心中第一万次的这么问自己── 唉,为什么要来呢? 留在台北,虽然还是得上班,但说不定会在空荡的办公大楼里偶逢殷硅:又说不定,中午他们选在同一家餐厅吃饭,因为都没有别的同事,他就会注意到她…… 哪像现在,她在泰国耶,别说什么和殷硅巧遇的机会,不要客死异乡就好了。 “雀星,还好吗?”李秀英关心地靠过来,摸摸她苍白脸色,“要下车吃饭喽。” “嗯……”张雀星勉强撑起身子,头脑昏沉脚步颠簸跟著踏下车。才出车门,漂亮的泰国女人手持花圈套到她颈上,做出双手合十的招呼手势── “三碗猪脚!来,看这里!” 喀嚓,白光闪过眼前,她才意识到大家在拍合照。 泰国女人示意她往前,又把臂间的花圈套到下一个人脖子上。 “借过。” 咦?张雀星猛然回身,竟见殷硅提著行李经过她身边。 “你挡到路了。”他冷冷地指出。 “呃,对、对不起……”她呆了,喃喃道歉,开始怀疑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嘿,说不来你还是来了嘛!”费仕杰来到他身边,轻拍他肩膀笑道。 殷硅面色漠然,“跟陶氏合作顺利,出来放松。”他看看四周,口气闲淡,“你部门的人没有全到?” 费仕杰看看自己那团人,“喔,小陈本来要来的,昨天临时说要陪女朋友去度假。” 殷硅没回声,紧握行李提把的手,松了。 “雀星,快点,导游说这餐是自助式的,不快去菜会被抢光呦!”李秀英拉著张雀星冲进餐厅,没注意她频频回首,急著想找寻殷硅的身影。 “李姊,我吃不太下……”张雀星拿著白瓷盘,跟在她后头排队,眼看一盆盆菜里,埋满了红辣椒。 “怎么?你不敢吃辣啊?” “嗯,我一吃就胃痛。” “多少试试看嘛,说不定是放好看的,根本没味道。”照她经验,辣椒这食物很扑朔迷离,用外观颜色大小形状来判断辣味厉害程度,往往差很多,简直像得道僧人似的,高深莫测。 “噢……” 除了白饭之外,连炒空心菜都豪迈的放下大把辣椒。殷硅沉默的排在张雀星身后,瞧她苦脸的夹了些菜进盘里。 “晚上要看人妖秀,会弄到很晚欸,不多吃一点到时候很饿……”李秀英还在那絮叨。 众人回到位子上开动,张雀星攒著眉,勉强吃了七分饱,接著随团移动去秀场。人妖秀场地暗暗的,她几乎是摸黑走到位子上。 “这可是vip席,”导游像讲秘密似地压低音量,“是最好欣赏表演的位子喔!” 这是不是最好的位子她无从得知,不过整场表演歌舞华丽,声光效果十足,最后还有一位外形酷似李玟的人妖压轴,对嘴唱她的歌,感觉真是奇怪。 好像在国外吃饭,餐厅却送上卤肉饭的感觉。 “来喔!”表演后出来,领队高声嚷著,“想和人妖照相的,现在赶快把握机会──合照一张,五十泰铢。”他手臂一挥,整排刚刚演出的人妖们搔首弄姿、媚眼微笑,等待拍照。 业务部同仁一拥而上,费仕杰挨在最美丽的人妖身前,见殷硅走过招呼道:“大老板,要不要来照一张?” 殷硅偏过脸,眸光巡扫过每张兴奋的表情,他心绪清浅,淡淡开口,“我没兴趣。” 然后踱开了去,一个人走到喧哗的边缘,仰望星空。 这片夜色极浓,黑墨墨地对比出星子闪耀,周遭笑语与偶然闪现的镁光灯似乎都距离他很远很远……离他的心,很远。 他一手插入裤袋,倚著暗影浮动的墙,他仿佛隔著透明的膜,瞧望自己。 他已习惯于这样的疏离,悠长的岁月里独自成长,不熟悉向谁透露自己思绪,对万事万物都能超然立场地审视,就算身处在人群包围里,也常常感到孤独。 “格格不入也不是坏事,只是偶尔让身边的人感觉很孤单……”奶奶有次这么说他。 殷硅低低吁息,不是不想对别人付出关怀,只是挣脱下开某种在内心深植的空旷……忽然,一抹颜色划过他清寂的边界。 张雀星跟在某位人妖身后走来走去,表情很渴求,模样很烦恼。 他不由自主的直了背,注意著。 方才表演时,张雀星就特别被“她”吸引,虽然不是长相最漂亮、衣著最华丽,但深邃轮廓相当有味道……现在没人要求“她”照相,“她”满场走绕,张雀星眼巴巴的跟著转,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她英文太破了,中文“她”听不懂,泰文她又不会说……傻跟了半天,突见她被别人拦下── 殷硅潇洒站立,流畅地与“她”对谈,没几秒“她”点头微笑,两个人转向准备好的相机镜头。 “一起来?” 冷冷的嗓音邀请,张雀星慢半拍的确定殷硅是在对她说话。 她急急倾身,“可、可以吗?” 他姿势未变,直望前方,薄唇微掀,“合照省钱。” 这样她高兴也不是、难过似乎也不是,但一想到能如愿以偿,立即嘴角上扬,很快走近两人。 殷硅站偏一步,她恰恰好塞在他与人妖中间,小小个头,可爱得紧,能缩在这里和全场最喜欢的两个人合照,她笑得阖不拢嘴。 3、2── 摄影师伸出手势,张雀星歪头比个ya,摆著习惯的拍照姿势,这次耳朵却微微感觉到殷硅的肩膀。 1── 她脸热了,把头摆正,对镜头绽放最灿烂的笑容。 “ok!”摄影师笑著对他们圈起手指。 “差不多、差不多了。”又是领队的大声嚷嚷,“还没照的请赶快照完,照完的人我们赶快回到自己的游览车上……” “呃,”看到殷硅转身就要离开,张雀星连忙叫住他,“谢谢你!”她弯腰,很诚恳的九十度鞠躬。 整个世界静默了三秒…… “不客气。” 她倏地抬眼,望见殷硅挺拔的背影隐没人群,她举手揉耳朵──这次他居然回答她了! 兴奋感缭绕下去,回到下榻旅馆,她跪坐床前呆呆地笑,行李大开的摊在旁边,李秀英拿著衣物在她眼前挥手。 “雀星,你发什么呆啊?” “呃、嗯,”她眨眨眼,回神,“没有啊,我没事。” 李秀英胡疑地又看了看她,然后才去洗澡。 浴室里传来哗啦哗啦的水流声,张雀星心花怒放,睡不著,点亮阳台灯,推门出去── 夜风微凉软拂面颊,她双臂撑著阳台,感受异国缤纷而悠哉的情调,往下瞥是饭店的私人沙滩,还有零星的游客散落。她忽然很想去走走,体会融在那幅景致里的感受。 留下字条告知李秀英自己去向,张雀星穿著短袖短裤和人字拖就下楼了,泰国比她习惯的气候热上一些,她喜欢这样温度。 沿著柔软的碎浪走,海风腥气嘻闹而过,她才发现也没有想像中那样暖和……果然还是太乐观了,她考虑要不要回头去拿件外套。 “啊!” 低低讶异一声,殷硅就在她不远的前方坐著,姿态随意,手支在身后,头发微被吹动,眼色幽邃深邈。 似被咒定在原地,缓缓蹲坐下去──本来还想回房拿外套,现在怎样也不愿走了。啊,就这么跟他面对同一片海,向著同一缕风,偷偷觑著他背影,这里就是天堂的尽头。 “什么事?” 殷硅姿态未变,头也没回。 “呃,”张雀星僵住,跌回人间,尴尬无措,“没、没有,对不起……”她起身走开。 他转颈看向她,表情在夜色蒙胧掩映下,比一泓雾湖更迷离。 瞧他似乎没不高兴,她大著胆子又凑了回来,小心翼翼找个话题开口,“你、你上次和陶总裁谈得还好吗?”聊公事,保险点。 “嗯。” 他应声了。 这样张雀星就很欢喜了,悄悄靠近他身侧坐下,隔半个身体的间距……他没欢迎,也没拦阻。 四周静得很,远远才见一枚游客暗影,彼此间相隔遥远,仿佛在不同星球。海潮独奏阵阵,浪花婉转抚摸沙岸,此刻好像该说些什么,又好像什么也不用说。 殷硅默默赏望浪潮,张雀星打破他的寂寥。“还好陶总裁没有因为温开水的事生气。” 殷硅睇她一眼,“怕她讨厌你,影响合作?” 她瘪嘴,低头看自己的手指,“她那么不喜欢我,也不是没可能……”唉,被莫名其妙地讨厌了,实在很讨厌。 “你惹过她?”他语调冷淡,有种事不关己的风凉。 她皱起脸,“没有吧,我想不到啊。” 过了数秒,殷硅突然说:“你很笨。” “咦──”她又不知不觉惹到他了吗?怎么忽然被骂? 张雀星满头雾水,他的怒点比辣椒的辣度还难以捉摸啊! “以为所有人都该喜欢你。”殷硅冷冷道破。 “呃,”生怕再冒犯他,她谨慎措词,“如果我做得够好,别人至少不会讨厌我吧?” “错。” 他轻哼,“再怎么做,也不可能让所有人喜欢。” 羞点她可不服气,她从小就是家里的开心果,不要说爸妈和哥哥,就连亲戚或爸妈的朋友到家里来,她都有办法逗大家开心,博得大家的喜爱。 “我觉得……只要找到别人欣赏的特质或行为,表现出来,就可以被大家喜欢喔──”她像突然想到什么,眯眼凑过去,“应该是你都不观察这些,才没办法被所有人喜欢吧!” 殷硅挑眉,对上她双眼。“你表现给我看。” “呃……”张雀星词穷,再努力也没有喜欢她的人,眼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啊!她答不出话来。 他再次下了这个结论,“所以说你笨。” 她听了垂头丧气,输了。 游客似被黑夜吞噬,每回张望都少一些,温度逐渐旷凉,殷硅瞟了眼瑟缩的身影。 “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喜欢你。”他重申论点。 她抱著膝盖,点点头,“是──我知道。”喂,有必要一直打击她吗?已经很清楚他不会喜欢她了咩…… “你准备温水也没用。” “欸?”是在说陶总裁的事喔!张雀星这才醒悟。觑他侧影,他完全没有触碰到她,她却觉得,超温暖。 脸上暖融融笑开花,被殷硅瞥到,她尽力收敛,“嗯。”咬唇撇过头,笑意却从眼角倾泄,流淌满面。 “你很笨,”他摇首,“成天在意别人喜不喜欢你。”只会浪费精力。 “也不能这样说呀,”她小小声的反驳,“我当然会在意喜欢的人喜不喜欢我嘛……” 殷硅脑中闪过陈正凯的笑脸,甩甩思绪,反问道:“那不喜欢,你怎么办?” 她手背支颐,歪头思索,“应该会努力变成他喜欢的样子吧。”虽然对他没有用,唉。 “这更笨。” “咦?”又被骂了。 殷硅凉问:“看过《哈利波特》?” “嗄?!”她看过,但不晓得他也看过。 “里面有种幻形怪,存在意义是变成别人最恐惧的样子……跟你一样。” 这、这不是赞美的比喻吧?张雀星嘴角忍不住往下掉。 “你每天就忙著变成别人喜欢的样子。” “这、这有什么不对?”她下巴略仰,出了社会后,多多少少会改变自己吧?群体生活本来就需要体贴与伪善的心。 殷硅懒懒掀著眼皮,觑她,“消灭幻形怪的方法,是把它放进人群。”他的声嗓仿佛带磁,吸引她全神贯注的聆听,“它急著变成各种样子,最后会自我混乱。” “你是说……跟我一样?”她眉眼间轻罩迷惑。 “对。”他露出一副她稍有孺子可教的意味,“如果你想变成所有人喜欢的样子……” “会自我混乱?”她的音调清笃些。 他偏过脸,掩去一抹微笑。“不如做自己喜欢的样子。” 星空底下,飘散著这句话。 张雀星静了静,似是在思考。“但你是天才耶,讲起来当然很容易,我做自己会有人欣赏吗?”她实在怀疑,秀眉又起皱折了。 可能是夜色,可能是其他的什么,殷硅生起一股想伸指舒抚那皱痕的冲动。 一你真心喜欢自己,别人会看见你的好。”他神态如常,心间却波动如浪。“不一定是所有人,但喜欢自己,就不需要那么多人的肯定。” 张雀星双掌捧住脸,肘撑在膝上,脑细胞全力思考他的话。 做自己喜欢的样子啊……长久以来,她总是在揣摩爸妈喜欢的样子,要做乖孩子、不让人操心:老师喜欢的样子,要听话负责、考出好成绩……她不断迎合别人,把自己弄得好累好累。 “我也像想你一样,”她眼泛晶莹,急切的向他表白,“不要等别人肯定……自己就可以喜欢自己。” 说完这句话,周遭沉默了好久。 “如果你做到,我第一个肯定你。” 蓦地,他的嗓音响亮了黑谧的夜,张雀星臂膀上起疙瘩,感动得呆了。 殷硅迳自站起身,动动略僵的颈项,脱下夹克,丢到她膝上。 “公司的,给你。” 她愣住,垂眼瞧著外套胸前的“绿能”标志,这像公司员工大会发的制服,但是,他穿过耶…… 她乐不可支的往身上裹,两只手甩呀甩从过长的袖管里伸出,满足地揣入口袋。 “等等!”殷硅打算离开,她大叫住他,“你忘了东西──”右边口袋掏出一个面包,左边口袋捞出与稍早那个人妖的合照。 殷硅没回头,挥个手。“给你。” 欸?缓缓把举起的东西放下,她盯住相片,里边她笑颜灿灿、“她”美艳不可方物,而他瞅著镜头的模样简直倾倒众生。 那时他付了小费,但相片却给她──合照到底是省谁的钱? 张雀星想不透,肚子忽然滚响两声,她拆开面包袋子。太刚好了!今晚没吃饱哩……明天记得要问他面包在哪里买的,不然剩下几天都要吃辣死人的当地菜,她会饿死。 本来又冷又饿的她,现在躲进殷硅的体温里,她笨笨的笑了。 第五章 “来来来,各位帅哥美女,这边请──今天中午招待大家吃五星级自助餐,尽量用、尽量吃,不够的晚上另有好康……” 领队卖力吆喝,身后是富丽堂皇的饭店餐厅,比起第一天的伙食,高级精致太多。 张雀星兴奋哪,拉著李秀英四处打量,“李姊,你看──大螃蟹欸!那边有沙朗牛排……”终于有不辣的菜了。 两人拿了两大盘食物,喜孜孜走回座位,笑颜饱满发亮。 整个用餐区宽广明亮,排列著近百桌四人位,阳光穿透玻璃帷幕,似糖粉轻洒每个人发顶,反耀金光。 远处,殷硅也拣走边角的桌位,刚坐下就有几个人靠过去。 “总经理,我们一起坐好吗?”几个公关部女职员,各自端著盘子,笑意盈盈的提出要求。 他却瞧也不瞧面前的时髦女子,沉默进食。 有人尴尬的自动离去,有人不死心硬坐下来,“总经理,员工旅游不就是要我们彼此熟悉嘛,聊聊天才能──” 殷硅拿起盘子迳自走开,美女哑口,斜跌进椅里,目送他远离。呜,总经理你好狠…… “这里有人坐?” 张雀星含著一大口义大利面,窘促抬眼,只见殷硅立在那里,面无表情。 呃,她说不出话,见他手轻触对面椅背,她赶紧摇头,口里的面条尾端也悬空晃动,她糗得低下脸赶紧吞掉。 “被爱慕者追得无处可躲?”见他拉开椅子坐下,旁边的费仕杰朗笑,拍拍他肩膀,“我也有这个困扰,所以邀请部门里最漂亮的两位美女与我同桌。”明明全业务部也只有两位女性,他说得煞有介事,“聪明吧?” 殷硅不予置评,喝自己的汤,眼睛抬高几吋,不著痕迹地打量对面的人。 张雀星正努力嚼食面条,双颊鼓胀,好不容易咽下去,她仰脸偷瞄心上人。 他垂眸,掩去视线。 “总经理,这次的饭店真的很棒──”李秀英挥舞叉子,大聊起来,“还有沙滩,昨晚雀星去走了好久。”她拐拐张雀星,要她附和,“喔?” “欸,嗯……”怎么提这个?张雀星回想昨夜忍不住脸色辣红起来,心跳快得不得了。 记忆波波袭上……他让她坐在身边,深夜闲谈……她好饿,他送她面包……他们的合照……他的体温…… 啊,昨天以前,追逐殷硅都只是小少女式的迷恋,想要每天看到他、想要找机会交换一句对话,就算是招呼也好,只要他眼睛里映过短暂一瞬她的身影,她就大大满足了。 他就像个偶像,她用这种心情臣服地崇拜他。 但昨晚以后有什么正默默转变,她变贪心了,冀望他会看见她的蜕变、给她肯定,她想要对他来说,她也像他对她那样的独特。 不经意撞上殷硅目光,他眸色比月下湖泊更幽深,她双腮更加嫣红,“我、我去拿菜……”语句破碎地解释后起身。 “啊,我想要大螃蟹,帮我拿一下?”李秀英合手对她眨眼,“谢谢。” “嗯。”她点头,捧著两个白圆盘,殷硅跟著也取盘,往餐枱的方向走。 张雀星拿了大螃蟹和一盘虾,螃蟹很重,她手腕支撑不住,先搁到旁边枱上暂歇。 殷硅在那里夹著虾,他瞥她一眼,俊雅地继续取菜,再徐徐将银夹放回盛钵。他转身回座,经过她,顺手端起大螃蟹。 咦?张雀星眼睛一眨,低瞅剩下的那个白圆盘,十几只虾脆橙橙地躺在上头。她愣了会儿,掩嘴悄笑,捧盘跟回座位。 “怎么样?这餐点大家满意吗?”领队正来巡桌,亲切地把手撑在桌面问。 “今天的超级满意!”李秀英快人快语,敲击蟹壳,挑出白肉,“以后可不可以都吃这种啊?”她玩笑道。 “没问题!”领队一弹指,眸光闪亮,“你们这团真的很幸运,碰上我们旅行社十五周年庆大回馈,从今天起一直到九号出的团,伙食部份免费升等,你们到回去那天都还在优惠期间呦。” 费仕杰吹声口哨,殷硅表情平淡。 “lucky!”李秀英斜身去搂张雀星,“这样你可以好好吃饭,不用买面包喽。” “太好了……”张雀星的笑容满到一晃就要溅出来了。 领队跟他们眨个眼,旋开脚步去别桌,李秀英忽然拍腿,“啊!忘了问他去哪里买晕机药?” “对啊。”费仕杰也皱眉,放下刀叉看著张雀星,“还是吃晕机药吧,不然回程又吐,很不舒服……” “你晕机?” 殷硅说出同桌以来的第一句话,其他三人有些愕然,谈话微妙地停顿半秒。 “对啊,雀星受不了飞机上的味道,尤其是塑胶袋。” “她那天很惨,到游览车了还在吐。” 李秀英和费仕杰同时接话,气氛爆烈开来,喧腾腾的,谈话继续滚下去。 两人极尽所能描述张雀星的惨状,她越听却额角斜线越多,里头没一件有关她的高雅、她的清新、她的可爱,全部都是“吐到没东西了还在干呕”、“上游览车后脸色死白得吓人”…… 她不敢望向殷硅,低脸抓起盘子,“我去拿菜。” “咦,不是才去过吗?” 李秀英转过来询问她,她却已匆匆躲远。神哪,要到何年何月殷硅才会看见她的好啊~~ 殷硅瞄著她的背影,缓缓开口,“巧克力……” “嗯?”费仕杰咬下一块牛排,含糊应声。 形象被不明了她小少女心思的两人破坏殆尽,张雀星在餐枱前面壁很久。 唉,至少殷硅没有当场目睹她的丑样。她握拳,重新生起一点点信心。 而且现在他对她的印象,也没有再坏下去的空间了……她嘴角抽搐。好!从这一秒开始,事情只会越来越好。 她振作起来,胡乱夹些东西,怕他们疑心她离开太久,又排队点道现做的菜肴。 “雀星,去拿什么这么慢?”李秀英见她回来问道。 “我点一个现做的,人好多。”张雀星暗暗吁气,把盘子放到桌上,偷觑正剥著虾的殷硅。 “你吃这个?”费仕杰探身,讶望她夹回的食物。 “嗄?”张雀星定神一看──妈呀,她盘子里装著巨大生蚝,旁边围绕哈密瓜果冻和麻婆豆腐…… “这样吃可能会拉肚子欸。”李秀英不敢苟同的瞧瞧那盘菜。 “不、不会啦,我一直很想这样吃吃看……”她气虚的回道,执起叉子,事到临头不能承认是乱拿的。 唔,真的要吃了……她眯起眼,壮士断腕般把叉子伸入盘里。 “excuseme──” 服务生躬身上菜,她立刻把叉子丢掉,假装很感兴趣地凑过去,“这是什么?” “不是你点的菜嘛!”费仕杰张望她那盅白色汤碗,内容物浓稠沉暗。 现做的那个啊……“我、我知道,这个很好吃的!”张雀星朝其他人微笑,镇定地拿起汤匙一舀。 “是牛肉面吗?”李秀英靠过去嗅闻香味。 “牛鞭汤。”殷硅检阅服务生留下的单据,淡淡提醒。 “欸?”李秀英立刻后退远离那碗汤,她咽了口口水,尽量脸色持平,“雀星,你、你还好吧……”怎么又吃生蚝又吃牛鞭? 张雀星咬牙,握紧汤匙,“我、我最近吐太多了,身体很虚……” 天哪,她为什么要来泰国?本来还希望殷硅看见她的好,现在她希望殷硅这辈子别再看见她了…… 呜,她的形象啊,原来躺在谷底还可以掉往地心。 “喏。”殷硅打断她被岩浆融化的思绪,一盘剥好的明虾推入她眼内。 “咦?”她反应不过来,跟其他两人一样愣瞧著他。 他擦擦手,退开椅子,直起身,“我吃饱了。” 意思是虾子是他吃不下的。他离开前,又瞅了张雀星一眼,“下次,记得点不辣的。”勾抹笑,浅得像涟漪的余悸。 但他的确是笑了,耳语宛若水纹漫开波光,一圈又一圈扩大出去,见到他笑容的员工们纷纷奇异惊诧。 总经理居然笑了?! 张雀星也好惊讶,这会儿才看见汤里载浮载沉的红辣椒──要命,原来他早就看穿她乱点。 殷硅跨出餐厅,领队等在那里迎上。 “殷总,依您的意思,接下来几天都换好餐厅了。” “嗯。” 他点头,眸底残存趣意。 领队好奇地打量这气势非凡的男人。“殷总好大手笔,这些天来都换餐厅要多花不少钱呢!” 殷硅回想,那天找导游、领队反应菜色,导游也是一直力劝说不划算,订好的餐厅不能退,又要另外订大饭店,但他还是坚持换。 “这个好好吃呦!” 这时餐厅里头传来张雀星的赞美声,拉回他的思绪。 反正已经太过丢脸,她干脆放开胸怀吃了起来,挥舞著虾子,白色汤盅被弃置在一边…… 殷硅弯唇低道:“大家辛苦了,应该的。” “嘿!”朗容忽然占住他视线,殷硅不悦瞪望费仕杰,领队识趣离去。 费仕杰搭上他的肩,“你这个人,一定要这么不坦白吗?” 殷硅睇他。 “想帮人家就说啊,干么去拿明虾?”费仕杰也望著远方,嘴角著挑著。 殷硅移开他的手,迳自走向游览车。 “我记得你对海鲜过敏,不吃虾子的。” 殷硅闻言猛然回头。 费仕杰耸著肩,好无辜地笑,“没记错吧?” *** “唉──我记错了!” 李秀英一脸头大,拉著张雀星往回走。“sorry、sorry,我们的登机门在那边才对……” 张雀星闭眸咬唇,脚步拖拖拉拉,“我不想上飞机。” “傻瓜,说什么呢你?”李秀英拖住她的臂,坚定前进,“等下吃颗晕机药就好了。” 两人终于抵达登机门与大家会合,远处几撮同事聚在一起,热切展现在免税商店的购物成果。 李秀英扯著她坐下,也掏出刚买的伴手礼,“这上面不知道写什么?”她研究盒面上的泰文,眉头紧皱,又起身,“我去问一下领队。” 张雀星独自坐在候机椅上,绞著手,心里惴惴不安,幻想上飞机后的痛苦……随手拿起背包找晕机药,盒封绘有鲸鱼形状的可爱飞机,她却觉得自己像只搁浅的鲸鱼,惨澹又焦躁。 “上飞机前三十分钟吃……”她看著标示喃喃自语著,再看了下表,“还要再过十分钟……” 她后方五十公尺,殷硅陡然停在走道中央,瞧著那抹纤瘦的背影。 “啊!抱歉──”有人撞到他,绕开了去。他没多做回应,旋过脚跟,往她的方向而去。 张雀星觉得自己好像又闻到那种味道,她难受地打了个轻微的一嗝,握紧晕机药盒,唉,请保佑千万要有效啊…… “给你。” 咦?她抬眼,一条巧克力横在面前,拿著它的手臂主人是毫无表情的殷硅。 “呃?”她没接,不太确定地觑著他和巧克力。 “给你。”他又说一次,见她眸底露出疑惑,他随便找了个借口,“同桌省麻烦,这是心意。” “不、不用啦……”被他一身马球衫休闲裤、行李拎在肩后、微微侧立的样子给迷住,她回过神来傻笑摆手。 殷硅静静盯著她,不说话,兀自将巧克力置到她背包上,走了。 “雀星!你又在发呆啊?” “嗄?”张雀星眨眨眼,李秀英的脸在面前放大,“吓──什么事?”她向后退,抵上椅背。 “我才要问你咧,这几天心不在焉的……”李秀英悠哉坐下,眼睛扫过她背包上,“欸,你还去买巧克力啊?” “没有。”她诚实摇头,“是殷硅──总经理……”她局促改口,戒不掉从高中到现在的习惯,“刚刚送的,说是谢谢我们同桌吃饭。” 李秀英抓过来看,“同桌的话那我也──啊!”她忽然叫一声,“巧克力克晕机。” “欸?” 她转身面对张雀星,“那天吃饭总经理说的,”她眯眼回想,“他好像说,巧克力对你这种晕机症有帮助……” 是这个原因吗? 张雀星越想越兴奋,这包巧克力是殷硅送的神圣的巧克力,她绝对不要拆! 有人因为想留住谁的肤触而决定不洗手,她想到这包装袋曾被殷硅碰过呢,她也绝对不能毁坏…… 拽紧巧克力,她惊讶感动得还没上飞机就晕了。 第六章 从桃园机场回公司,又得坐接驳游览车。 张雀星精神很好,完全没有第一天下飞机的虚软,她走在李秀英前头,神清气爽,沾沾自喜…… “巧克力真的有用耶!”她背著背包踩登阶梯,回头跟李秀英说:“我现在坐车也不想吐了。” “你不是说不要拆开吗?!”李秀英正使劲把大包小包拽上车来,这趟出去血拼得太多,硬把泰国玩成香港。 “可是,不拆开没有效嘛……”张雀星弯腰去帮她拉行李。在飞机上虽然吞了药很困倦,但阵阵闷窒的塑胶味还是缭绕不去,她都不知道该作梦还是该作呕── 灵光闪现,一直抓在手里的巧克力揭显意义,原来它为了此刻而生。 剥开神圣的巧克力,浓郁香味飘散升腾,击溃可怖气味,她舒坦松懒的把巧克力横于鼻尖,睡了一个甜甜的觉。 啊,不愧是殷硅送的东西,永远都这么满分哪!张雀星神情迷幻,直起身,“那实在是太──”她顿住步伐。 “哎呦!” 李秀英摸摸撞麻的鼻子,“干么不走啊?” 她背影僵直,没有回答。 李秀英探脖子,越过她肩头看向车内,目光一扫,就见殷硅坐在后排靠窗的位子上。 “不用太惊讶,”她扬手,挥断张雀星的视线。“总经理会随机跟不同部门乘车,也差不多该轮到我们了。”她摇摇头,低身尝试用一己之力搞定所有行李。 “哎呀,你过去吧──”她劫下张雀星帮忙提的袋子,挥赶她。 张雀星终于从震惊里清醒,甩甩头,热血债张,今天竟然跟可以殷硅同坐一辆车!她真是太幸运了! “总经理,你旁边有人吗?” 她瞠眸,噢不,秘书室的美女竟然比她先上车!她真是太不幸了……她力挽狂澜的想要赶过去。 “没有。” 殷硅答覆,张雀星仍旧被挤在人群这端,急得踮脚张望。 “那……”美女心头窃喜,轻启话头。 殷硅任其问句悬在半空,尴尬垂晃,他转眺窗外,行李占著他隔壁座位。 美女黑著脸走了,人群渐渐稀散,殷硅百无聊赖的望著玻璃窗外,上头忽然映出一道身影── “嗨!” 张雀星坐进他身旁座位,半压著他的旅行袋,咧开大大笑靥,“我可以跟你的行李挤一下吗?” 殷硅瞪她。 她笑容不减,更卖力地热情放送,“我不会吵你的,跟行李一起坐也没关系。” “哼。” 他伸臂扯出旅行袋,扔到脚下。 张雀星窃笑,一屁股坐实了空位,“欸?”背包太大,她卡住,羞窘地挣扎爬起,想将背包放上对面的置物杠。 置物杠很高,塞进一角,剩余部分托进去也不容易。“呀……”她左手扶稳,踮脚用右手塞塞塞。 “好了。” 两只人子轻轻一撑,替她让背包乖巧听话地就定位。 张雀星倏愣,两手还搭在杠下,侧过脸,看不知什么时候站到身后的殷硅,他双臂搭在她上方,似乎没察觉自己的姿势像是圈住她。 她呼吸急促,猝转回颈,假装也没发现。 “谢、谢谢你……”她表情古怪,不敢看他,但他的热度仍不断辐射到她皮肤,她双腿泛软,垂手搀扶椅背。 殷硅坐回窗边。她偷觑,午后斜阳晒金他面窗的脸庞,光里尘埃向上飘浮,他周身气息幽然而完整,大手懒懒地撑在下颚,臂上筋脉浮现,似种蛰伏的力量。 他看得好认真哪,到底在瞧什么呢? 张雀星学他望向窗外,只见寻常的公路景致,道旁栏杆像一排排小学生,手拉手地站著,绵延不断…… 她收回视线,歪歪头,不明白。 盯著自己交叠的双手,在黑色螺旋下,冷气吹送著嗡嗡运转!!不会一路都这么无言相对吧? 她在椅子里挪了挪姿势,拉开最恳切的笑弧,“那个、谢谢你的巧克力喔!” “不会。”殷硅动也没动。 “呃,”张雀星低头,握拳,赶快再说点什么……“你、你怎么发现巧克力克晕机的啊?” 他微乎其微地弯唇,又敛下,终于回首。 “我妈也这样。”每次坐飞机就吐,直到父亲找到解方,开始在免税店买巧克力送她,母亲常笑言这款巧克力是他们的定情物…… 殷硅闭唇,不说了。 “她也怎么样?” 张雀星睁圆的眼里净是期待,他却不理,懒洋洋盯窗外,除了被海风魅惑的夜晚,他不习惯多话。 “怎么只讲一半啦……” 她追问不成,泄气地靠回椅背,皱皱鼻子,趁他面对窗户,悄悄追加一个鬼脸。 景色依旧在窗外奔退,车子行驶震动,时不时摇晃张雀星的肩膀碰上殷硅,有时也会让他碰上她的。 她心情旖旎起来,垂颈调整眼睛焦距,偷偷瞄准他,颤抖肩膀碎笑…… 殷硅手肘撑在窗沿,支著下颚,从刚刚到现在,他眸底原来全无窗外景致,瞧著玻璃窗上她遮嘴、露出弯弯双眸的窃喜样,他忍不住大掌握拳至唇边轻咳,掩去一抹不容错辨的笑。 “怎么回事?!” 游览车突然剧烈晃动,殷硅转颈,听见前头惊惶的喊声。 “煞车!快煞车!” 此处是下坡路段,车体冲得飞快,慌乱中不知谁在尖叫,“煞车坏了、停不住!” 霎时全车陷入疯惧的惊叫,有人伸长脖子想弄清状况,有人缩头往座位底下躲,有人吓得动弹不得只能惶恐悸颤…… “殷硅!” 张雀星扑过来,要保护他。 “喂!”他脉搏飞驰,巴开挡在身前的人儿,往身后抓。 大车越奔越快,司机极力想照路线驾驶,殷硅心跳撞击胸口,看著前方速掠路况,耳边是尖叫连连、哭喊、祈祷,脑里闪过长列的记忆,最后一幕印象,停在张雀星低喃的醉颜── 如果可以靠近你一点、只要一点点…… 该死,他甚至还没有让她知道── “殷硅!”张雀星惊呼。 车身陡地倾斜,众人往右跌去。 殷硅臂力收紧,抓牢椅把,仍旧难抵全车翻倒的力量,坠地时她震滑出去── 砰! 车体横倒公路,撞掉好几呎的围栏,悬空突出。张雀星胸间一阵气闷,肺里空气被挤压殆尽。 好痛。 隔了半晌,她才慢慢恢复呼吸,感觉回流,睁开眼!!她跌躺在车厢内部,有个人用背护著她。 “殷硅?” 她咽口口水,指尖抚触他肩头。“你还好吗?” 周围静悄悄地,那些零星杂乱的响动似乎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她心跳骤慌。 “殷硅,”她摇摇他,“你没事吧?” 放大了音量,他依然没有回答。 “殷硅、殷硅!”她更用力推晃他,哗啦,一件行李滚砸两人身旁,张雀星闭眸一震。 再张开眼,他敛密的浓睫仍毫无动静。 她大喊出声,“殷硅──” *** “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请节哀顺变……” “殷硅──”张雀星紧握著他病床横栏,泪涟涟地盯著他,不肯离去。 “小雀,你也有伤,快点去躺著。”萧宇白将宣告不治的病患交予别人处理,踱过来,扶住张雀星的肩。“你们总经理没事,等一会儿就醒了。” “可是他被好多行李压著……还砸到头……”张雀星哽咽,都是她害的,她老是害他的脑袋受伤,“他会不会变笨或是失忆?!”她转身揪住他的医师袍,眼睛红肿得要命。 “等他醒来做些简单的检查就知道了,”萧宇白扶著她,朝空病床走,“你不用哭成这样,我保证他只是短暂的昏迷和一些擦伤……” “我去陪他!”旋身奔回床边,她握住横栏。 殷硅都是因为她才受伤……张雀星胸口焦灼,在他醒来的这每一分每一秒都可能是终结等待的刹那,所以她更不能离开,她只能够等下去。 萧宇白瞧那背影,没辙的叹一口气。 “宇白哥哥,他好像要醒了!”她弯下身,左手伸到后边向他猛烈召唤。 萧宇白摇摇头,两手放入医师袍口袋,急诊室里乱糟糟的氛围似乎一点都没影响到他的从容不迫。 他缓步靠近床头,殷硅掀动长睫,睁开眼…… “很好啊,你醒了,”萧宇白从口袋中掏出了小手电筒,靠近他,“先检查一下──” “这是哪里?” 殷硅偏脸避光,嗓音清泠。 “急诊室。”萧宇白收了光,倚在床头,好整以暇地等他打量。 殷硅环顾周围,没想到这回陈正凯没进急诊室,他倒进了…… “殷硅!你、你还记得我吗?!” 嚷声乍响,张雀星扑到床边,睁大著眼睛,面色忧急,把脸凑得好近好近。 他瞳孔一缩,敛睫,“你很难让人忘记。” 她腿软坐倒,“还好……” “小雀。”萧宇白抢步,双手穿过胰下撑住她,膝盖微弯。 殷硅眯起危险眼色,砍向他。 “麻烦推空床过来。”萧宇白吩咐护士,回过头又叨念起张雀星,“你看看,自己有伤也不保重……” 一只臂膀忽地拽住张雀星,拉她过去。 萧宇白抬眼,殷硅已经自行下床,拦腰抱起她,冷著脸轻轻将她放到病床上,一躺好。” “殷硅……”张雀星眼里泛著感动,她握紧小拳。 殴硅无视走过,迳自坐上推近的空病床。 萧宇白看得饶富兴味,这两人一个明明喜欢又别扭不说,一个以为自己是彻头彻尾的单恋……他扬笑,嗅见游戏开始的味道。 铃、铃、铃── 挑眉,他从裤袋里取出手机,掀开阖盖,“喂?喔,伯母啊!对,小雀在我们医院……没事,只有左脚扭伤……” “他是谁?”殷硅双臂环胸,瞪著萧宇白,问向张雀星。 她愣了一下,“噢,宇白哥哥住我们家隔壁,是很多年的邻居了……” “当然、当然!伯母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小雀──” 萧宇白音量提高,殷硅听著刺耳,怒视他碍眼的好女婿笑容。 “小雀,”萧宇白挨到她床旁,斜斜倚著,姿态倜傥,“你们车祸上新闻了,你妈说你手机打不通……我猜是掉在现场吧。”他把手机递给她,并优雅的投给殷硅一个示威眼色。 殷硅抿直唇瓣,线条绷得简直可以留下勒痕。 “喂?妈,我没事……同事也都还好……”她担心地又看看殷硅,“嗯……不用啦,我很好,不要叫哥哥过来。” 萧宇白闲闲踱到殷硅身旁,“你的伤没什么大碍,等下办个手续就可以出院了。” 殷硅静默了三秒。“她呢?” “小雀呀……”萧宇白回头瞧一眼,迷人的笑容仿佛消费不完。“虽然也没有到需要住院的程度,不过我答应了伯母照顾她,还是为她安排一个床位……” “不用了。”殷硅冷冷打断他,“我连她的手续一起办。” 萧宇白挑眉,亲和笑容不减,“这样啊……好吧,毕竟现在要挤出床位是满困难的,小雀只好先拜托你……”他用手肘拐拐殷硅,眨个眼,“不过话说在前头,我是不会放弃的。” 殷硅脸色更坏,嘴唇都抿薄了,“我也不会。” 萧宇白假装按摩鼻梁,用手挡住笑。 这样就套出话了?天哪,殷硅没有失忆,不过变笨的疑虑他可不敢保证……实在是,找不到几个人恋爱了还很聪明的。 “……好啦好啦,掰掰。” 萧宇白朝张雀星走过去,她正阖上手机。 “啊,谢谢你。” 他接过,帅气地摇摇手,“你可以出院喽,”左掌收起电话,右掌拍拍她的头,“下次休假找你吃饭。” “嗯!”她点头。 他又向她潇洒一笑,恰好挡在殷硅前头,“要保重喔。” 她回以可爱的笑靥,“你也是。”探头瞅了瞅后面的殷硅,缩回脖子,悄声道:“你也是……” 殷硅凛颜,刚刚翻车的惊险还余悸犹存,但那一瞬间,他决定至少要平安活到让某人知道,她其实已经很靠近很靠近…… 他的心。 *** “真的很靠近了吗?” 办妥出院手续,殷硅送张雀星返家。昏黄路灯下,他驱车折进台北老巷。 张雀星俯身仰望挡风玻璃外的窗景,接续道:“我平常不走这边的,认不太出来欸……” 殷硅看她一眼,打转方向盘。“这里没错。” 果然转个弯,她的公寓就在咫呎之内,她拍打窗户,回头嚷,“真的耶,你怎么认得啊?”她都被台北的单行道绕晕了。 他隐约弯唇,没回答她的话,只说:“到了。” “噢,”张雀星解开安全带,还在自语喃喃,“真不愧是天才,这里的路超复杂的──” “下车了。” 他先下车走过去拉开她那边的车门,朝她伸出手。 “咦?”她一愣。 殷硅撇撇嘴,撑抵车门,若无其事的说道:“你刚出院,我扶你上去。” “噢!”她快乐地点头,抓住他的大掌。 她手心有些冰凉。殷硅瞪她,探身关掉冷气,“走了。” 被他碰过的地方刺刺麻麻,掌心也逐渐温热,张雀星的世界开了花,看天空的暗云浮涌好漂亮、看每早赶出门都差点绊倒她的盆栽好漂亮、看身边的这个人,最漂亮最漂亮了…… 殷硅皱眉,瞧这里破败凌乱的环境,机车、脚踏车四处横陈阻道,像流莺也像流氓,红色旧公寓铁门斑驳剥落,前侧溢出庭院的大型盆栽斜斜倚壁,周围有野狗逗留徘徊。 张雀星笑意不褪,抽出钥匙开了门,狭窄高耸的楼梯从黑暗中现身,似个邪巫蕴藏深沉莫测的刁难手段…… 他观望陡峭阶梯,转头问:“你住几楼?” “五楼啊。”她上前扶著灰壁。 左侧楼梯扶手处只遗下几根裸露的钢筋,油锈味沾满壁缝。 殷硅跨上前,扯住她手腕── “嗯?” 她回身,险些重心不稳跌在他身上,殷硅扶住她。 “去我家。” “欸?”张雀星低低诧喊,另一只手撑在他肩头,透过衫料,她感受到他的温烫和肌理线条。 不会吧,要、要跟殷硅住同一片屋檐下?她的心脏很可能负荷不了啊,他短短一句话,却比大翻车更叫她震撼。 “到你伤好为止。” 殷硅瞪著她,住在这种公寓,难怪萧宇白宁愿安排她入院……哼,他不会放弃的。 她无暇注意他黧黑脸色,眼角偷瞄……他好像没在意她的触碰,须臾,她还是不好意思的把手抽回了。 他睇她一眼,没多说什么。 握她的手改覆上她肩头,他扶著她往车上走。 张雀星红透颊腮,一拐一拐地跳著,“可是,去住你家,这实在……” “你算是我的学妹,”他不让她反驳,探臂打开车门。 “离家工作,本来就该互相照顾。”砰,关上车门。 她咬住唇笑,见殷硅绕过车头,走到驾驶座。 还没开始追逐的时候哪想得到,有天他真的会认识她这个笨蛋,他们还有机会互相帮忙哪…… 互相吗? 但她好像从来没有帮过他什么。 她托著颚,一件一件摊开折叠的往事──用脚踏车撞他、到处吐和跌倒、搞砸咖啡还有茶水…… “哎呦。” 她的头被敲了一下。 殷硅收手,“你没系安全带。” “噢,”她摸摸头,反手抓起安全带,“那个……想想以前的事就觉得,我好像……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他瞥她一眼,“你现在才发现?” “对不起。”她气虚回道,别过脸觑著霓虹夜景,悄不可闻地叹,“唉,你一定不喜欢我……” 殷硅发怔沉默。 她误测他的心意了。 他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偏脸瞅她,是因为自己不像萧宇白可亲吗? 他试图扬起亲和微笑。 “我可以开广播吗?” 张雀星抬眸振作,又打起精神研究车里设备,瞧东瞧西,唯独不敢看他。 “嗯。”他点头。 于是她低著脸按开,欢快的声音立刻跳跃在车厢内部。“哇!这是环绕音效吗?” 见她又蹦蹦跳跳,他蹙起眉提醒,“医生说你的脚至少要修养两个礼拜。”他懊恼意识到自己想维持的微笑消逝,“这几天不要上班,好好休息。” “不要上班?”张雀星却惊呼,“这样就看不到──”你了。 不用脑细胞也猜得出她突然打住的话,殷硅撇唇。 “你住在我家。” “唔……”也是呀。张雀星微微害羞地笑。 住在他家啊,那有没有办法,让他喜欢她? 她果然寻思,无意间她发现,玻璃窗面映出他明灭的轮廓、手腕上机械表反射著萤光、头发颜色看起来比窗外的夜更浓黑。 她瞧上瘾,细肘撑在车门边支颐,傻傻地笑。 忽然很安静,殷硅分神望去,她整张脸快要贴到窗户上……连偷看都这么没技巧。 他低低勾起笑弧,转回头,让她看个够。有的时候太过喜欢,反而只能沉默。 第七章 “你在干么?” 张雀星闻声抬眸,跳呀跳的离开吸尘器,乐迎下班返家的殷硅。 “你回来啦?”只要他在的地方,她就像只小白鼠,奋力迈开短短的腿奔跑回旋…… 即使一切都徒劳,她还是没办法放弃。 “哎呀!” 殷硅接住她突然歪斜的身体,就知道她会绊倒,住进来已经好几天,她总是被同一个花缸拐著。诗意渲染的骨瓷花缸是爷爷送他的二十岁生日礼物,说摆角落风水好,他也随爷爷去放。 完全没想到,有天会住进一个老是跌倒的她。 “我在吸地呀,想说打扫一下咩。”张雀星在他臂弯里仰起脸笑,快乐和羞怯从眼角悄悄流泄。 殷硅任她赖著,考虑将花缸换个地方搁置。“每周有清洁公司过来,你不用做。” “咦?”她感觉不妙,那她营造贤慧形象的计画岂不泡汤?!“没关系,”她极快抬头,“你来看一下这个。” 她一头热的拉著他往厨房走,他皱眉,小心翼翼的护住她受伤的脚踝。 “锵锵!”张雀星摊手挥动,衬托餐桌上的方盒。“我特制的爱心便当!” 清洁公司不能做这个吧?她笑得如万里晴空,亮得人睁不开眼睛。 殷硅见状撇嘴,转身要走。“我不要。” 几岁了还带便当?他抵死不从。“中午我在公司附近吃。” “哎呦──”她扯住他肘袖,“你吃吃看嘛,我对这个便当很有信心的!” 殷硅不给上诉机会,迈步离开,忽然一顿,回身抱起行动不便的她,一起行动。 坐进沙发,她还想争取,他用左臂牢牢将她箍固,右手掏出手机打了通电话“喂,michelle?” 张雀星安静了,想起那个香喷喷的大美人,她竖耳仔细听。 “嗯,下礼拜和同业聚餐。不算正式,主要是和林桑……”他应著那头娇滴滴的声音,其实心不在焉,感受臂下的柔软。 他别开脸,颊上有些微热。 一虽然是竞争,不过在同个领域,说不定需要互相帮助。”过去他一向不出席这种同业聚餐,感觉多余,他独自就足以应付商场。 但某人让他知道,笨蛋也有认识的必要,风水轮流转,群体生活或许是人类生存的关链…… 没有人可以永远孤独,遗于社会之外。 “好,麻烦你。” 殷硅结束通话,张雀星立刻凑脸上前,“那个……是你的女朋友?” “不是。”他难得多言解释,“是应酬伙伴。” “喔!”她根本粉饰不了心上汹涌而来的快乐,眼眸弯著一溪明澈的幸福,“那我也可以陪你应酬吗?” “不行。”带著她,光解决她惹出来的麻烦就够了,哪有空谈生意? “拜托嘛……”她跪在沙发上,双手合十。 “你脚有伤。”不能出门。殷硅已经用这句话重复拒绝她想做任何活动的求情。 “那请他们到家里来,我可以做菜呦!”她不死心的挨近,小手揪住一片袖子。 “不行。” “求求你……”张雀星摇晃著他,“我是家政系的欸,没问题的!”她倾近他,眼睛水汪汪。“不然──你先吃吃看那个便当吧!如果好吃,让我做菜宴客好不好?” 殷硅挑眉瞅她,还敢提便当? 他双手抱胸,瞪视挂在他一边臂膀上的无尾熊,转开脸,她还在晃漾无声的请求……从来没有这样被人撒过娇,他感觉胸间有些什么轻轻一拧,融化得看不见了。 他悄然微笑,“好吧。” “耶!谢谢、谢谢你!” 张雀星胜利地在沙发上滚,任他起身走开。 殷硅停在厨房与客厅的交界,背对她,脑内净是她得知michelle只是他应酬伙伴时的幸福笑意…… 虽然一直习惯孤独,但这次他那么强烈地意识到她的特别。 “如果,”他双手插进口袋,半侧过身,“我是说如果,你的菜能成功宴客的话──我们就交往吧。” *** 隔天中午,办公室,殷硅掀开便当盖。 铁色钢盒里有红烧鱼、铁板豆腐、蚂蚁上树和葱花蛋……菜式家常,菜相倒不错。 他举筷夹起黄澄澄的滑蛋……好吃! 忍不住高高挑眉,没想到自己小觑了她的手艺,照这样的水准,可以考虑让她宴客──喀! 殷硅蹙眉,取出蛋壳,遗憾的盯视白色碎屑,摇头……还是,不行吗? 搁筷,他旋过黑色大椅,面对成片玻璃帷幕。外头是高耸的金融摩天高楼、整齐划一的街道,城市在他眼前傲展,他却眺目空远的某一点,仿佛又见到那个在沙发上乐滚的身影…… 他轻笑出声,转回椅面,拿起电话。 陶丽妍踏出电梯,红色高跟鞋踩在深蓝地毯上,寂然无语。她穿过通道,扬手叩响暗褐门板。 “请进。” 她推开敞门,宽广空间铺展延开,殷硅端坐大办公桌后,西装外套披挂椅背,仅著白衬衫,姿态自信而优雅。 他袖管卷到肘处,正挂上电话,抬首困惑的看著她,“陶总裁?” 她嫣然勾唇,步上前交换短促的握手。 “我知道我没有预约,”她撩撩头发,“不过今天来也不是为了公事。” 殷硅不著痕迹地整装,她眼眸闪掠光芒,察觉出他隔出礼貌的距离。 她淡了表情,“听说员工旅游出车祸?” “是。”他简单解释过程。 “都没事那就好了。”陶丽妍瞅著他,视线扫及桌面──“殷总带便当?”双臂环抱胸前,她食指轻击上臂,打趣说道:“该不会是女朋友做的?” 殷硅唇弧微妙地牵动,没有否认。 她停止轻击,指臂僵硬……他有女友?眼睛里掠过窘促的光,她冷了语调,“不打扰殷总了,现在合作已上轨道,就等出货,期待你们的表现。”她颔首,转身离开。 一阖上背后的门,陶丽妍削尖眼色。 她欣赏殷硅,爸爸也很欣赏他,否则不会要她接手和“绿能”合作的计画……那么下一步,该怎么做? 即使不赞同爸爸操弄的商业手段,她仍然无法否认自己和他相像,尤其是那股就算失败也还等待起死回生的不服输。 *** “耶!” 张雀星扔下话筒,朝空中挥拳。 殷硅打电话回来说便当合格,她争取到宴客的资格哪! 现在第一关过了,离梦想越来越近,她感到甜美的恍惚──很喜欢、很喜欢的那个人说她如果成功,就交往吧…… 是真的吗? 她不敢肯定,但是再渺茫的机会她都要拚尽全力一试,因为已经喜欢到无计可施、无论如何也会这么下去的地步,简直是豁出去没有自己了,还快乐得不得了。 所以这次宴客绝不能失败! 张雀星振奋握拳,双眼发亮,“绝、对、不、能!”她跳下沙发要去准备,哎呦一声才后知后觉脚上扭伤的红肿都还没有消。 宴客当天,张雀星左脚踝包了更大团的纱布,被殷硅监瞪,她在厨房转来转去,背脊麻刺得要命 “再跳嘛。”殷硅冷冷地环胸,斜倚厨门。 她嘿嘿笑,乖巧地用单脚重心挪转备菜。 那天殷硅回来发现她脚伤变严重,气到连“脚好不了不要来跟我哭”的话都撂出来,差点不让她宴客了……他好像很担心她,她挨骂得又委屈,又幸福…… 叮咚! 殷硅看她满面陶醉,受不了地摇头,旋身去开门。 “打扰了──” 七、八个大男人涌入,最后是位年过六十的长者缓步踱进,神情不怒而威,和殷硅对上视线。 “林桑。” 殷硅招呼,他点头回礼。 不与其他人围坐上餐桌,林桑立足角落,双手覆在背后,仔细赏研骨瓷花缸的纹理脉络。 “请用。” 殷硅递过餐前酒,陪他并肩而立,瞧望花缸里阗暗的内部,不可测的像人心。 “您不习惯吧?” 林桑转颈,默视著他。 殷硅单手持酒,另一手插在裤袋里,唇角牵著清浅的歉意,“以前从没这样。” 林桑的公司在同业中历史最悠长,聚会传统可说是他一手建立。过去向来在居酒屋欢宴,殷硅首度参与,便把地点改为家宅。 “恕我直言,”林桑面色严穆,低沉嗓音有不能认同的意味。“违背传统,不是聪明的事。” “嗯。”殷硅点头,轻勾自嘲的笑,“我知道,”他看一眼厨房方向,“我知道……” “开饭喽!” 张雀星精神的嗓声窜出厨房,殷硅朝林桑微微躬身,离开去帮忙。 “麻辣锅?” 殷硅接过一盘盘锅料,他挑眉睐向她,听她家政系的嚷来嚷去,以为她会端上什么大菜…… “哎呦,不只这些啦!”张雀星嘟嘴,推他去看。 自制泡菜、辣炒年糕把餐桌颜色装饰得花团锦簇,她一步一步跳出来,手肘斜搭他的肩膀,抬脸笑道:“怎么样,很漂亮吧?” 殷硅毫无笑意,有人自告奋勇把炉子上烧滚滚的麻辣汤底端出,经过他们身边,殷硅动也没动一下。 “怎么了,你不喜欢吗?” 张雀星小小担心,这几盘菜关系著她一生的幸福啊! 殷硅忽然拉住她纤腕,避到客厅,巧劲略施使她背抵白色壁墙,双掌压在她两侧。 “为什么做辣的?”他眯眸,瞳色流萤似的闪烁,呼吸吹烫她面颊。 “呃,”感觉他贴好近,她身子缩了缩,咽了口口水,“我、我有去查过,那个林桑最喜欢吃这些……你不是想跟他打好关系吗?” 她晶亮又怯缩的眼,令他冲动的想吻上去。 但餐厅里还有一大群人──殷硅抿唇,握拳退开。 “我去买别的。”她根本不能吃辣,却连鸳鸯锅也没考虑。 她总是这样,不断傻傻付出、再付出,不顾他有没有回应,一迳对他付出到毫无自我……他也会心疼,想要替她保留。 “不要。”张雀星却扯住他,“你出去的话,宴会怎么办?” 殷硅瞪她,还管什么宴会?她都没东西吃了。抽出手,他继续走,张雀星在后面辛苦的跳著追。 “你等一下──” 哐啷! 巨响截断拉扯,她诧愕,殷硅搀住她,大伙儿从餐桌那头纷纷过来一探究竟。 “怎么了?” 骨瓷花缸被踢撞一百次后,终于不支倒地,粉碎遍地瓷泪。 忽然倏静,使气氛一阵僵硬,所有人面面相觑,张雀星缓缓放掉力气…… 完蛋了,宴会完蛋了,幸福完蛋了,满地摔淌的都是她的心碎哪…… “碎碎平安。” 林桑突然出声,绕过来摸张雀星的头,“有没有怎么样?”那语气好温柔,让她的眼泪都快掉了。 殷硅陡然回神,出手检查她安危。 众人吆喝著加入,捡碎片、扫地、包报纸,仿佛预演过似的默契十足。 “你真像我女儿,”林桑陪在她身边,轻轻说:“她也是莽莽撞撞的,踢破家里好几个花瓶。” 这、这是好事吗……张雀星仰望他喜悦的眼睛,感觉有些尴尬,又有些宽心。 “过来。” 殷硅抱起她,带到餐厅,让她坐著,他则反覆检查她腿上有没有伤口。 她胸间一窒,低望他垂下的发,“对不起……” “算了。”他头也没抬,“早就知道你会这样。”先前还考虑把骨瓷花缸换个地方搁,现在不用麻烦了。 “欸,饿死了──” 花缸碎片处理妥当,众人返回餐桌,热热闹闹的用起餐,原先隔阂生疏的距离跟著花缸粉碎,有人开启童年顽皮记忆,说起摔了家中摆饰的趣味往事佐菜。 “这样也不错,”酒足饭饱,杨老板懒懒说:“在各家聚餐,满好的。” “是啊,感觉挺不一样……” 大家突地沉默,都望向主位的林桑,他端坐如仪像无法动摇的传统。 林桑环顾众人,沉沉启口,“违背传统不是聪明的事,”他盯著殷硅,“但也不是件坏事。” 张雀星笑得比殷硅更开心,直到送完客还一脸骄傲。 “怎么样,宴会算成功吧?”喔呵呵,林桑都那样讲了,他应该无法反驳吧。 殷硅关上门,回身。 餐厅的灯亮著,对照到客厅这边造成阴影深浅,雾面窗外夜色水凉,月光斜洒而入。 张雀星的瞳眸比这一切更明亮,晶莹著不抱希望的期待。 他撇唇,挑眉,一摊手,“你成功了。” 她两手支在腰际,挺著小小的胸,慢慢瞠眸,“这样是说──” 他迅速在她唇上偷吻一下,退开,眼色在光影底仿佛蕴著难明的细节。“你说呢?” 张雀星的手慢慢垂下,呆得像石雕,关节直硬地僵在原处。 殷硅展笑,优哉游哉的往餐桌走,途中甚至很想吹口哨,心情好得不像话。 拾起厨余袋,他瞧瞧还立在暗里的背影,很快将袋口收紧,把众人啐出的蛋壳毁尸灭迹。 不管那几盘菜和宴会结果怎样,他其实都很想跟她交往。 第八章 他们真的在交往。 张雀星缓缓适应这个事实,像试穿新衣服,一吋一吋滑上皮肤,感受陌生又可喜的触感、质料及气味。 有时候殷硅会特地早点回来跟她吃晚餐,有时候走在路上他会牵她的手,她脚伤好了,他却一直不提搬走…… 诸如此类的小事,她慢慢习惯。 “……雀星!怎么搞的,又在发呆?”眼前一只手不断挥舞。 张雀星停下搅拌冰沙的吸管,回过神来──全部门的同事正看著她。 “是不是合作案压力太大啦?”李秀英收回手,拿起自己的咖啡喝了一口,一都出来吃饭,就别想著工作了。” 其他人点头,收回视线,继续喝各自的餐后饮料。 张雀星托腮汗颜,上头把陶氏合作案派给他们部门负责,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才约中午一起吃饭放松,可只有她,老想些不正经的事,譬如当初就是在那扇门,撞到殷硅…… “我昨天又看一次那部间谍片,好精采啊!”林义胜起了个话题闲聊。 “又是两边卧底的那个?”费仕杰啜口咖啡,扬唇笑,“在坏的那一边,却想当好人,真讽刺啊……” “我说,你们不觉得卧底很像爱情吗?”陈正凯此话一出,大家都低头,各自聊别的去了。 庙唉,他也真是……”李秀英摇摇头,“一失恋,讲什么都和爱情很像──” “人可以说一套、做一套,”被劈腿不久的陈正凯还在感慨。一心里想的又是另外一套!爱情,跟卧底一样难以猜测……” “我倒是觉得总经理更难猜,”林义胜想到八卦,结束陈情圣沉痛爱情的无限回圈。“上星期五,我看到总经理牵一个女生去看电影呢!” “欸──”大家同声惊叫,顾不得旁人侧目,七嘴八舌的追问起来。 “是谁?” “长得怎么样?” “是哪家企业千金?” 张雀星默默回想,上星期五……啊!是她生日,殷硅带她吃完晚餐,去看了两人交往以来的第一场电影。 “距离很远,我看不清楚啊。”林义胜摊手回答。 要不要说呢? 张雀星还在思索,陈正凯摇著指头开口── “不用说一定会是个大美人!” “是啊!”李秀英抚摸著下巴,啧啧出声,“搞不好是家世背景很显赫的那种千金小姐……” “那当然。”林义胜一击掌,“不然哪配得上总经理这种天才?我猜是长相与气质兼具、聪明又有脑袋的女人吧!” 欸?大美人、家世背景显赫、长相与气质兼具还聪明又有脑袋……张雀星低头瞄瞄自己,一项都没有。 “雀星,你不是最喜欢总经理?”李秀英瞧她垂著头,没加入话题,拍拍她肩膀,安慰道:“哎,别难过啦,总经理不可能看上我们这种平凡人的咩!” 哇,这样她怎么说得出口? 张雀星尴尬地笑笑,“呃,是呀──” 突然,整间餐厅像被抽成真空包,凝寂得一丝声音都没有。 殷硅立在门口,已习惯每次亲自买午餐时自己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他环顾室内,往业务部他们这桌走。 张雀星缩起脖子,恨不得能将脸埋到膝盖之间,要是他揭穿他们在交往,她刚刚的隐瞒不就…… “嗨。” 殷硅向费仕杰打招呼,林义胜连忙起身要让位,陈正凯去搬椅子,李秀英热络地笑,张雀星把脸垂得更低。 以前很想在这里巧遇的……唉,淘汰的愿望被实现了,荒谬得让她笑不出来,紧张得都冒汗了。 “来买午餐?”费仕杰和殷硅说起话。 很好很好,张雀星在心底拍手,就保持下去,千万不要注意到她! “张雀星。” “呃!”她猛地抬颈,万分不得已的对上殷硅的眼睛,“……嗯?”她声嗓抖颤,别拆穿她啊…… “费说你负责出货单,”他瞧她的模样,心知肚明。淡嘱,“仔细做。” 噢,讲公事……她偷偷吐出憋住的气。“没、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一拍胸脯,露出笑,她想殷硅应该不喜欢在工作场合提私事……还好。 殷硅转身离开,她按按脖子,侧脸和李秀英说话。他又忽然旋过身,从口袋掏出东西,递给她── “生日礼物。” 餐厅静得比刚才还骇人,像是惊悚电影里的紧张时刻,全无配乐,只剩下心跳咚咚作响的清晰…… “你不是说喜欢看电影?”殷硅把一本电影兑换券放在张雀星面前,“下次再带你去。” 接著朝她一笑,回身走了。 餐厅门被关上,众人觉醒── “这是怎么回事?!” “就是你跟总经理去看电影?!” “你们是什么关系?” 简直像爆炸那样轰然喧哗,餐厅仿佛震晃了一下,费仕杰若无其事的看了眼腕表,推椅起身。 “我有点事,等会儿你们先回公司吧。” 瞧张雀星被四面八方涌至的疑问叮得满头包,他投以爱莫能助的眼神,踱出餐厅,扬手招计程车。 “费大哥,救救我──”落地玻璃内,张雀星伸长纤臂,想留住唯一还有理智的人…… 一辆计程车停下,他探身进去。 十五分钟后,费仕杰来到某巷底一处的咖啡馆,陶丽妍坐在里边等著── “我知道殷硅在跟谁交往。”她纤手揽拳,精致妆容上满是不甘心的神色。 费仕杰入座,懒洋洋的用笔敲著桌面,瞥她一眼,“我也知道。” 陶丽妍咬紧樱唇,殷硅居然跟张雀星在一起,她死对头的妹妹…… 原先不打算用父亲建议的手段,然而此时,所有疑虑如泡沫一样被抹除,留下又滑又亮的决心。 她从香奈儿皮包里取出厚重的白信封,推至费仕杰面前。 “你知道我为什么约你见面?” 他丢了笔,长指一探,信封里是成叠钞票。“不知道,”他背往后靠,双臂环胸,“愿闻其详。” 陶丽妍清清喉咙,嗓音微哑,“我要你栽赃张雀星,让殷硅也护不了她。” “你觉得这样他们就会分开?”他若有似无地笑,看著她的眼神饱含深意。 “公司因为张雀星面临危机,又只有陶氏出手挽救的话……到时候,一切我说了算。” “唔,”费仕杰接受这说法,长指点点信封。“你拿得出十倍,我就做。” “十倍?”她沉吟一会,心中仔细盘算。“没问题。”她应允,只要能达到目的,钱不是问题。 他挑起一抹笑,起身,拿走帐单。 陶丽妍压住黑色封皮的帐夹,“我可以相信你吗?”他好像决定得太爽快了。 “这句话是我该说的吧,”他耸耸肩,“钱你真拿得出来?” 她慧黠的眼珠转了转,“当然,但这够让你背叛殷硅和张雀星,靠来坏的这边?” 费仕杰眸色转浓,使劲抽起帐夹,丢下一句── “你是坏的那一边吗?” 陶丽妍怔然,抿住倔强的红唇。 *** “张雀星,你多填一个零。” 才不过一星期,此时,殷硅坐在黑色皮椅里,表情严峻,背后透明帷幕外是萧瑟的天光,看上去又尖锐,又绝凉。 办公室内的气氛也很低迷,沉闷扶著他们的肩,小心翼翼的滑到地上。张雀星双手交握腹部,垂低颈项,费仕杰站在她身边,并肩听著殷硅述说合作案出了多大的纰漏。 “合作开发的金饰预计出三万款,开给厂商的货单是三十万。”殷硅停顿片刻,“出不到那个数目,以后谁敢跟‘绿能’合作?”他平抑唇线,“厂商的信任是经营关键,绝不能破坏。” 而这下,被她败坏殆尽……张雀星绝望地想,怎么可能出到三十万的货?看来公司就要和她的职场生涯,一起到尽头了。 四周实在是太静了,她必须要说些什么。“我、我真的检查过了,也很仔细看……”她软弱发声,听起来就像某种辩白。 “你还是做错了。”殷硅冷然打断她,残酷俐落。 “对不起……”但连她自己都想谴责这句话的于事无补,她握起拳,“但是,请你相信我──”不是故意出错、也很尽力做了,她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她怕会从殷硅眼中看见怀疑,或者失望。 越急越讲不好,张雀星懊恼得声音哽咽起来,要自己不可以哭,应该用专业成熟的表情面对公务挫折,可是她听见压抑低啜,难堪地回荡在室内…… “总经理,是我不好。” 费仕杰踏上前,躬身道歉,“雀星资历尚浅,我不应该放手让她处理,身为主管,我也有督导不周之责,甘愿受惩──” “总经理,”秘书的内线通报打破这沉凝气氛,“陶总裁在楼下大厅等候,您要见她吗?” 殷硅紧盯著张雀星满脸泪痕,胸口烦躁。“嗯。”他眉目肃然的下了决定,“降调减薪的惩处,以后再说。” 张雀星低著头,跟在费仕杰身后出去了。陶丽妍很快踏进殷硅的办公室,稍露得意的神色。 “殷总,我听说了,特地过来看看。” 殷硅朝她颔首。“很抱歉,这是我们的失误。” “没关系,”她一挥手,风情流转,万千姿丽,她盈盈笑,“爸爸那里我帮你去说,应该不至于中止合作关系……不过跟厂商的协调,可能会很麻烦。” “嗯。”他低应,眉间惯性的皱起折痕,脑中迅速思考对策。 “殷总,事到如今也只能坦承货单错误、支付违约赔偿,”她凝视著他专注而魅人的冷俊,预感胜利将至。“但那不是个小数目,‘绿能’需要极大的一笔资金……” *** 张雀星在盥洗室洗掉泪痕,觉得好丢脸。 竟然那样就哭了起来……殷硅没有当场开除她,实在是刀下留人,按照以往经验,这么笨的员工怎么样也不可能在“绿能”存活的。 刚刚他虽然脸色难看,但还是对她留情──这么想著,她振作起来,决定再去解释一次,至少要好好对他说明、跟他道歉,听他吩咐该如何帮忙弥补…… “许秘书。”她走返,探头进秘书室,“我想见总经理,可以吗?” “啊,请自便……”许永翔抬眼。总经理很早前就叫他记得她,她有直接跟总经理见面的特权。 张雀星也没多想的道声谢,便走上前,伸手去推门,碰上门板那一刻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忘记敲门。 “对不──”门却已开启,她细微的道歉被娇艳女声掩覆。 “不想让‘绿能’倒闭,你跟我结婚吧。”陶丽妍脸上透著炫亮的光,纤指搭上殷硅臂膀,“我和我爸爸一直非常欣赏你,既然今天‘绿能’有难,陶氏也不能坐视不管……” 张雀星倒抽口气,踮起脚尖慢慢退开。 “不如趁这个机会让两家联姻,陶氏也有理由出资护航……你觉得怎么样?” 张雀星捂住耳朵,转身逃开。 殷硅冻了眸色,拨开陶丽妹的手,拉远和她的距离。 “我会在一个月内补足货源,公司绝不违约损誉。”也毋需陶氏的资金。他铿锵承诺,每一个字掷地有声,激起回响。 “你──”陶丽妍气极,精致的眉线高高挑起。“这些条件对你有利,为什么拒绝?” 他面不改色,表情淡淡眼神却很笃定。“我心里有人了。” 她闻言一窒,没料到他会这样直白。 她换个方向,“你相信她?会出这种错误的,很可能是商业间谍来整垮你的公司。” 殷硅还是那样站著,五官未动半分,但有什么从他脸上旋晃过去,似一星幽暗火花,在瞳孔看不见的地方闪烁隐约的光……那或许是一抹笑,也或许什么都不是。 他放柔了眼神。“我相信她。” 怀疑一个人与相信一个人同样困难,也同样简单,公司里的确有内贼,但他有莫名信心,绝对不是她。 陶丽妍连再见也没说,愤懑离开,任门板撞上墙壁再弹回来……殷硅在这瞬间发觉一丝不对劲,刚刚她并没有压下把手开门。 那么,门不是关上的了?!将门板推回虚掩的角度,他觑量那容得一只眼窥探的缝隙,眯起眸。 第九章 一只眼抵在门边缝隙,张雀星偷觑书房内的动静。 殷硅背对著门的方向,倚在宽桌旁讲电话……已经好几天了啊,从她犯下那个比101烟火还引人注目的大错后,他都很晚很晚才回家,在家的时间又大部分窝在书房打电话,没空理她。 她开始一个人吃晚餐,发现自己不太习惯。 走在路上没有人牵她,她竟然会感觉孤单……她恐慌地发觉,自己被惯贪了,以为那样细小而且安静的幸福会永恒存在,如同被封进时空胶囊的时光,再打开,依旧凉沉沉地绽现最初的年华。 原来不是的,她只是被他的温柔和青睐给宠坏── “什么事?” 吓!张雀星身子往后倾,差点撞翻椅子。 殷硅站在书房门口,看著她。 “没事、没事!”她擦去额角的汗。 “想问什么?”他淡淡撇唇,一语道破她满身挂晃的问号。 她略惊,扶著椅背站好,清清喉咙,皱皱眉,迟疑的出声,“那个……”他跟陶总裁谈的结果呢? 他会不会答应结婚?那她怎么办……她好想问,又觉得自己像站在春融的薄冰上,没有坚固立场。 犹豫的咬住唇,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哪个?”殷硅抱臂,有些不耐了,里边还有线上的电话等著接。 她吸口大气,毅然开口,“那个──”尾音又弱掉。唉,她还是问不出来,害怕听到最真实的答案。 殷硅凝眸,瞅她,直截了当的问:“到底什么事?” 这几天为了这件事,他想办法四处调货、暗查内贼,忙得连呼吸里都是工作的味道,心绪紊乱,实在没力气跟她猜谜。 说不出口,张雀星被瞧得万分心虚,额头微微冒汗,她扯出笑容,“没事,我不吵你了,早点睡……” 她转身走了几步,回头望── 砰。 书房门已然阖上,隔绝一切,包括他的声音身影,包括他和她。 她眼睛一黯,开始胡思乱想,他是不是真的跟陶总裁讲好了?她拖著脚步进房间,打亮灯。 深褐色小强不偏不倚伏在白瓷砖正中央,她惊慌的抓住门把,小强惊窜到墙角,砰!她用力拉上门。 她转背贴靠门板喘气……太恐怖了,她不敢对付小强,也不想跟小强睡同一间房。 硬著头皮,她回到书房,举手欲敲──唰,门退开,拳头差半吋敲上殷硅的胸膛。 “又怎么了?”他俯颈,打量低垂到他下巴高度的小脑袋,淡问。 “有、有蟑螂……”想到小强匍匐前进的鬼祟,张雀星全身起了鸡皮疙瘩,揪住他衣角,“那个,今天晚上我可不可以借住你的房间?” 她的表情混合了恐惧与谄媚,看上去却只有笨拙的紧张。 殷硅关掉书房的灯,关门步出。他侧首挑眉,“你那么想跟我……”他一副恭敬不如从命的态度。 “不、不是啦……”她忙乱地追著话尾巴绕,晕头转向,“我绝对不是那个意思,”她辅助手势加强澄清效果,“我是说──” 他越过她面前,迳自走往房间,笑了。 “过来。” 张雀星赧著脸收住话,乖乖跟去,像个无怨无悔的小兵。 殷硅先进房,“你睡吧。”他背过身,收拾桌上文件纸页。 她爬上柔软的床铺,僵硬躺下,这刻才感受到一阵羞怯,这样要求好像太大胆了…… 身旁床铺陷落重量,席梦思大床的弹簧扭动一下,她屏息。 “喂。” 殷硅的唤声几乎害她跳起身摆出功夫架式,她用力咽了咽口水,平抑颤抖的嗓音,“……嗯?” 暖被蒙头覆上,“你不盖?” 原来是提醒她盖被……她吐了口大气,全身放松地血液回流。她揪住被沿,睁大圆眸盯著天花板。 吓死了,还以为他想要做什么…… “你不会在胡思乱想吧?” 殷硅背对著她躺下,冷不防的发话。 “怎么、怎么可能?!”心事完全被看透,张雀星涨红脸,高声强调,“我才没有!” “是吗?”他转过身,一双眼瞳像火柴划过暗夜,擦亮诱惑的光。他撑起身,横臂箍在她两侧,倾近她,“那真可惜……” 他的气息亲匿地飘落她颊旁,轻缓如樱办,粉红了她的耳尖。 她胃部抽蓄,全身似被扭紧的弦,伸指一撩,就会发出细细的颤音……他逐渐靠近,她掩睫。 “欸?” 极浅纷碎的吻落在脸庞。 张雀星睁眸,他却已退开了去,躺回原位,弯眸觑她。 “很期待?” “哪、哪有!”她激动起来,又羞又窘,“我才没──” 他舒臂从后边将她收在怀里,熄了她的辩解,朝白皙耳壳呢喃安抚,“好了,明天开会得早起,别闹了,快睡吧。” 她、她哪里有闹啦? 张雀星想瞪那个做贼喊抓贼的坏人,可是他的怀抱暖呼呼,安全得好像可以赖上一辈子,她瘫软四肢…… “本来要问什么?” 殷硅的心情也晃荡在不可思议的幸福里,光是这样接近,就非常非常想要把自己拥有的,都分给她。 只要她问,他什么都会回答。 “呃……”这一刻太完美,她没有破坏的勇气。 可不可以就一下下,让她忘记眼前的难题,至少在这稍纵即逝的片刻中,殷硅是她一个人的,只属于她…… “没事。”她摇摇头,闭上眼,“真的没事。” 殷硅蹙起眉,最近他没有时间顾虑她的情绪,好不容易挪出空档,她还要他猜谜。 “好吧。”那就算了。 明天得早起和同业商讨补货支援事宜,他得养好眠才有体力精神应付难题,不想多想了。 *** 张雀星缩倒沙发里,悄悄叹息。 屋子空旷荒寂,挂钟答答作响的摆晃,音量被放大得很清晰,规律得令人想抓乱头发。 那晚以后,殷硅更加早出晚归,他们根本碰不到面,他甚至有几个晚上都说要住办公室。 有时候午休时她会偷偷跑上去探看,办公室里幽谧僻静,没一丝声响,她不敢进去:有时候她打电话关心,他的回应总是简短又冷淡,好像她的问候很多余;又有一次她买鸡精想给他补身体,秘书却说放他那里就好,总经理在跟人谈事情…… 他在跟谁会面? 他真的夜宿在办公室吗? 张雀星简直无法阻止自己胡思乱想。 是不是和陶总裁的事很顺利呢?谈生意还可以顺便谈婚礼,他们会笑得有多愉快…… 铃、铃、铃! 她宛如攀住浮木般的攫起话筒,只要有事能让她甩脱恶性循环的黑色思想都好,都好。 “喂?” “小雀!我今天休假,有没有空吃个饭?”萧宇白嗓音潇洒,传到她耳里有如某种救赎。 “呃?好……”环顾寂寥的空间,她轻轻点头。 *** “林桑,麻烦你了。” 殷硅从店里送林桑出来,走进黑夜,远处星子点亮了天幕一角,他微微躬身。 林桑挥手,“哪里,那调度细节之后再谈吧。” 黑头车驶近,殷硅替他开门,请他上车。 “再见。” 砰,阖门,殷硅直起身。漆黑车体敏捷滑开,眼前视界阔朗,他赫然瞥见一双偕影,并肩从对面停车场走来── “当医生都吃这么贵的店喔?” “这都是为了你呀!小雀,”萧宇白口气吊儿郎当,扶著她的肩过马路,“只有这种店,才能衬托出你的气质……” 两人笑语缭绕,殷硅冷凝伫立原地,眼色比冻寒的大汉更加冷酷。 陌生的情绪太过激烈,他没有碰过这样强悍的情感侵袭著理智,他必须离开,不然自己都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反应。 他挪动脚步,目不斜视地往停车场走。 “硅?!”张雀星发现了他,愣住,“你怎么会在这里?”她连忙趋近,到他身边。 殷硅置若罔闻,长腿迳自往前迈开,张雀星必须小跑步才能跟上。 “硅,怎么了?”她伸手,碰到他的肘袖。 他愠怒挥开,旋身,尖锐地瞪视她。 “发生什么事了?”她不明所以,担忧地看著他,探出小小软掌,“你脸色很糟……” 他别脸避过她的手,任其尴尬地晾在空中。 有人拉过了那只手。 萧宇白轻轻握住张雀星的手,顺势带到身侧,很保护的姿态。“小雀在关心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殷硅回望,眸光狠狠的紧盯住两人交握的手,大掌在身侧握实,青筋浮显。 “这是我们的事,与你无关。”他终于掀唇。 萧宇白稍顿,勾笑,“怎么会与我无关?”他恢复亲和脸色,还渗入一丝丝深情款款,望向张雀星,“如果你没有守护小雀的能力,理所当然该由我来接──” “也得等我们分手。”殷硅冷然打断他,“现在,没你多话的空间。” 说完,他谁也不看,转身离开。 “等一下!” 张雀星咽口口水,鼓起勇气喊出,“那你跟我说啊!既然是我们两个的事,你就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冷淡、告诉我你都在忙什么啊!” 好多天的怀疑、好多天的不安、好多天的寂寞全压在胸口,化成最深奥难解的谜菌,腐蚀她的心。 她就快要被嫉妒猜测融烧,她需要释放,需要听见他的解答,她等著回覆。 殷硅停步背对著她,胸前起伏。 五秒后,他继续走。 “这算什么?!”她再忍不住,激动得肩膀颤抖。“我们算什么?!我们还在交往吗?宇白哥哥说得没错──” “不算什么。”听见别的男人的名字,殷硅怒火窜断自制,倏然抢话。 欸?张雀星愕然,忘了自己要嚷什么,怔怔听他吐出令她心碎话语。 “如果你这样觉得,就这样吧。” 什么? 她空著表情想,他果然说出来了,原来他这几天的冷淡都是在等她引导出这场争执,好让他顺理成章提分手,他好去跟陶总裁结婚…… 他是,这么想的吧? 张雀星动不了了,四周还有好多声音,餐厅开门关门声响、萧宇白著急又关切的询问、殷硅走远的脚步声……每一步,都像践踏在她最柔软的心尖,那么痛。 “小雀、小雀──” 萧宇白急著摇晃她的肩,似要确定她的灵魂还在不在躯壳内。 她却只是木然著脸、放空思绪,感觉冷雨一滴一滴点在面庞,让整个夜晚弥漫潮湿的冰凉。 *** 殷硅继续住在办公室,直到一个星期后,补货事宜终于解决。 那晚没法向她透露在忙什么,事情繁复杂琐的程度超乎预期,他决意一肩扛下;另一方面,内贼的调查也在暗中进行,不宜泄露半丝消息。 但结果怎么会这样? 他拖著疲惫身躯返家,一推开大门,便感到有什么不对……空气里旋散某种积闷的尘埃重量,是房子无人居住的清寂气味。 他将门开到最大,面对一室的孤单。 鞋柜里少了圆头娃娃鞋、衣架上不见了眼熟的粉色大衣、客厅桌上没了缤纷图案的玻璃杯……不用过去看他已经可以想像,浴室里的浅黄色牙刷、软白毛巾,客房里她的杂物,都消失了。 她悉数抹去曾经存在的痕迹,只留下两只信封,置在餐桌上。 殷硅走近,回忆突然蜂拥而至── 她拉他过来展示便当,她使出浑身解数做菜,他在这里啐掉蛋壳,那时候她就在客厅,为两人开始交往兴奋得说不出话来…… 空间蕴藏最细致的记忆,仿佛站回同一位置,就会有一个她又蹦蹦跳跳跛著肿起的脚踝,跌进他怀底……他眼眶刺胀,用力眨了两下才执起信。 第一封是辞呈,他直接放回桌上,压根不拆开来考虑。 第二封,袋面空白,只写著他的名字,看上去竟然有种孤零零的感觉。 他几乎要嗤笑自己的多愁善感,从前也独身了好多年,从来都无所谓,怎么这次,只看见一个名字,竟就觉得那就是寂寞? 他展信,接获了她遗留的只字片语,像接收亿万年前星星发出的光芒。 硅,这段时间来谢谢你的照顾……我要回家去了,祝你和陶总裁幸福。 他凝眸盯著这几句意味不明的话,心下琢磨── 当! 身后电梯门开启,行李轮子辘辘行进的噪音传进室内,“咦,这门怎么没关?” 殷硅转身,花圈当头迎上。 “阿啰哈!”奶奶快乐地退后两步打量孙子,“好可爱~~,来来来,奶奶给你拍张照!” 他瞥向穿夏威夷杉和短裤的爷爷,老人一脸怡然。 “你们不是下礼拜的飞机?”他挑眉问道,爷爷奶奶定期会回台湾,这次却比往年都早。 “你奶奶想见老朋友,嚷著要快点回来。”其实是朋友想安排孙女儿给殷硅认识。爷爷摊摊手,一副随她决定的样子。 “硅,有没有想去休个假去玩?”奶奶满意地收起相机凑过来,眼角绽放笑花。 殷硅瞥她,“没有。”公司的事才刚解决,雀星留的信又搞得他心绪大乱,哪有闲情。 他皱起眉,手腕抖摊信纸,叹觑一眼。 “这是什么?”奶奶顺手抓去读,嘴上仍不断游说,“台北就要变冷啦,还是去南部玩最好了,你陪我们两个老人家去一趟──”音量越说越小,奶奶困惑的抬起头,“那个……陶总裁是谁啊?” 殷硅凛著脸,“生意往来的人,她误会了。” “那你──”天哪,孙子有心仪的对象,这样她精心策画的相亲不就上不了场?奶奶咬唇,像少女般怀著甜涩的青春心事。 不过她不会轻易放弃。“看起来,人家是要离开你的意思……”奶奶轻拍殷硅的肩,“人生呢,分分合合就是这么回事,我们往前看吧──奶奶知道有个女孩挺不错的,介绍你们认识?” 殷硅静取回信,收进口袋,踱到沙发坐下,嵌进某人最爱窝著的位置。 他还不想往前看,他握住拳,拳头隐颤…… 两个老人对觑著,皆是一脸讶然。孙子竟然有情绪了,暖超人的温度。 奶奶又疑又喜,凑上前仔细观察,“别难过啦……”孙子是在难过,没错吧?坐到他身边,她心里头乐呵呵哼起快活小曲,“失恋没什么大不了,我们去散心吧,去散心!” 殷硅深思,吐气,“好。” 两个老人家闻言惊瞧他。 他接著说:“我们去南部。”感情不论断裂或是延续,至少都要见她一面。 “那就去南部散心吧。” 爷爷也坐到他身边,环越过他握住奶奶的手,将家人抱在臂间,享受此刻静谧温馨的天伦……突然爷爷睁眼── “咦,我送给你那个骨瓷花缸,怎么不见了?” 第十章 将要入秋,南部却热似盛夏。 马路上人人都是短衫挥汗,柏油地面热得似乎能将人蒸熟,这不是一个适宜外出的好天气。 将爷爷奶奶留在饭店,殷硅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外出寻人。 他仍穿著从办公室赶回家的装束,西裤侧边微微起了皱折,外套早已脱下搭在肩后,白衬衫贴服背肌,随著行走动作勾勒健硕线条,袖管卷露出肘臂,麦色皮肤映著阳光,膀上细微汗毛反射金芒。 经过的女性眼神闪烁,想看又不敢直接看,私语纷纷,错身而过才敢回头贪婪打量他身形。 殷硅对照门牌和手中地址,弯进巷弄,午后的住宅区静无人迹,艳阳晒著电线杆和屋顶,温风轻掀晾在阳台的衣服,飘撩起记忆的弧度。 我是一年八班的张雀星,家就住在学校后面那条巷子里,以后你有任何事情要帮忙都可以找我喔! 各家冷气嗡嗡朝外头吹著热气,他望著眼前耸立的学校建筑物,右边这间房子即是他要找寻的终点。 殷硅揿了门铃,退了一步候著,专注地盯视那老旧的漆红色门板。 呀── 门扉展开,一名年轻高大的男子眉目朗朗出现在眼前,有种亲切的俊帅感。 他眼角弯起笑纹,“你找哪位?” 他笑起来的样子,让殷硅觉得熟悉。那股血缘的相像,令他撤下莫名的防备,松口回答,“张雀星。” “她刚出去了,”张孟轩友善地看著这个英挺体面的男人,自我介绍道:“我是她二哥,你哪位?我帮你带个话吧。” “殷硅。” 他报上名字,倏见对方笑意似被太阳蒸融流尽,只剩严肃而保护的脸色。 “你是殷硅?”那个让小妹追去台北,又哭著回来的男人──张孟轩警戒地挺起胸膛,显露平时遮藏在亲切下的结实体型。 “对。”殷硅没空与她哥哥对峙,他急切地想找到她,再带她去个地方……“她去哪里?” 张孟轩眼神不悦,这男人还敢问?!他没好气地仰脸道:“她去相亲。”好不容易才走出殷硅的阴影,被大家劝去了。他又哼道:“你别再来缠她。” 殷硅直瞪他,一语不发,转身就走。 他要在她跟那个该死的相亲对象有任何接触之前找到她。 “喂──”张孟轩出声。 他停步转头,听他还要说什么。 “我警告你,”张孟轩撑著门框,语气强势,“你最好不要去找小雀,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放弃你,别再招惹她了。” 听见她放弃了他,他的心竟慌了起来……他的人生从来都很规矩笃定,在他的掌握中,她却意外地穿梭来去。 张孟轩看见他忽地一脸掩不住的惊慌,满身是汗、风尘仆仆,他忍不住软了语调,“反正你也不缺女人喜欢,再找别人──” “我没有她不行。”殷硅像是说给自己听,声音轻得并不期待被人听见。 但张孟轩还是听到了,他愣了半晌,默默地望著殷硅走远。 一只轻柔的小手从后头抚上他的背,“怎么了?” 他回头,看见大腹便便的妻子,她即使怀了孕,仍旧留著短短头发,像个小男孩,他温柔微笑。 “没什么,我只是看到小雀完成她的梦想了。”不枉他那时候飞车载她去机场……他环住纪娃娃的腰,有力的臂支撑著她。“走吧,我们去告诉妈,不用替小雀担心了。” 或许是看到这么心高气傲的男人为了小妹追到南部来,或许是听到这么吝言的男人因小妹坦白真心话,也或许是相信他言出必行的决心,张孟轩确定,妹妹把梦想放在殷硅身上,其实……很安全。 这个傻妹妹啊,用这种不屈不挠的乐观,还真的成功了,虽然不是藉由大家帮她想好的方式……不过,管他的,她能幸福快乐就好。 饭店、餐厅、咖啡馆,没有、没有、都没有── 殷硅翻遍了他能想得到的各式相亲场所,却是一再扑空、重复失落,他找到华灯初上、城市隐耀点点霓虹的时候,夜幕下到处缤纷旖旎,他的世界却一片黑暗。 路旁有小孩翻倒了果汁,被爸爸敲头哇哇号哭;一对情侣避开果汁倾洒的污地,相偎相依经过,他忽然感到他们是多么放大而刺眼的存在。 他强烈想念那个让他有了温度、让他容忍别人缺点、让他开始与其他人产生连结的她…… 他没有她,不行。 然而他正在失去她…… 殷硅打开饭店的房间门,满身疲累,望见两位老人家坐床上看电视吃点心,比肩欢乐得不得了,他左胸一痛。 “回来啦?” 奶奶挥手招呼,瞧清他的模样,下床走近。 “没有找到她?”她心疼孙子的难受,也心喜终于有机会轮到她的人上场了。拍了拍清洋装上的饼干屑,她回头嚷,“爷爷,别吃了,下来吧!”她扶著殷硅的臂,“你换件衣服,奶奶来找间好吃的餐厅。” 她躲去旁边打电话。爷爷下床,经过殷硅身边,拍拍他的肩,意有所指却没开口说话。 殷硅倦得不愿多想,迅速冲了个澡,套上米色休闲衫裤,随爷爷奶奶走向饭店大厅。 “我们吃这个吧!”奶奶指著饭店附设的湘菜厅招牌,挽住爷爷、拉著殷硅跑到餐厅门口打量,“我听人家介绍这间的菜不错。” 殷硅不置可否的被拉进去。 吃什么都无所谓了……他神色淡凝,双手插在长裤口袋,漆黑眼瞳扫瞄餐厅里掠过的人影。这里座位宽敞,一张张方桌铺著雪白桌巾,黑筷金匙,发散耀眼的贵气,座无虚席,却没有他期待的轮廓。 他垂睫,再睁开,里边已蔓延无垠的荒漠。 “您好,请问几位用餐?”服务人员上前询问。 奶奶拽著两人,往里头走,“啊,我们、我们先看一下……”她不断探脖子张望四周。 “欸!”远处有人起身,举手挥动著,“这里──” 奶奶轻快地拉著两人走过去,挨到桌边。 “好久不见!怎么这么巧……”她斜眼觑觑殷硅,迳自笑得灿烂,“不介意的话一起坐吧?” 奶奶的朋友笑呵呵的往里面让,奶奶把爷爷挤进去、把殷硅塞进对座,也笑嘻嘻地落坐,对朋友眨眼,“今天你一个人来啊?” “没有,我跟我孙女儿来吃饭,她去洗手间了。”奶奶朋友咧著没几颗牙齿的嘴,一双眼直打量著殷硅,蕴含激赏的满意。 “这么巧啊!”奶奶还在证叹,抚掌掩嘴笑,“有年轻人陪硅说说话就太好了,等会儿我们好好聊我们的……” “我不用人陪。” 殷硅靠著椅背,双臂环胸,表情清冷。找不到张雀星已经够糟了,他没心情应付什么奶奶朋友的孙女。 三个老人家微怔,看著殷硅兀自起身,丢下一句,“失陪了。”旋即离开。 “奶奶,我回来──” 殷硅心脏顿停,迅速转头,确认眼前果然是因见到他而目瞪口呆的张雀星。 心重新跳起来,还加快。 “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张雀星应对迟缓,一句话说得结结巴巴。 殷硅压抑比她更惊涛骇浪的错愕──他找了一整天的终点,就在这里;他诅咒了千万次的相亲对象,就是他自己。 他探掌,攫住她的腕。“她借我一下。” “欸、喂──”张雀星瞠眸,呆愣地被拉走,脚步凌乱。 两个奶奶在后头偷笑挥手,“已经认识啦……那慢慢借、慢慢聊啊!” 爷爷瞧瞧两人,不可思议地佩服她们的歪打正著。 *** “硅、硅──我们要去哪里?” 张雀星一路上被他带著走,他步伐快得她几乎跟不上。怎么问他都不回答,只简单丢下一句,“带你去个地方。” 再来就将她塞进计程车,迳自跟司机吩咐地址,直达目的地,他才又拉她下车。 “这是哪里?” 张雀星抬头看著这很气派的餐厅,里边似乎很热闹,门边矗著大大的红色立睥,说明今晚这里被“ps.”金饰公司包场开庆功宴。 殷硅圈著她的腰走进去。 “我们可以进别人的庆功宴吗?”张雀星不安地问,拉扯自己橘色t恤下摆。 他仍旧没回答,踏进厅内后,立刻有人迎上── “殷总,您终于来了,还以为您不肯赏光呢!”看似老板模样的中年人,挺著肚子,拍拍他肩膀,“喏,既然来了,就上台说几句吧!” 上台? 以为会被丢下当观众的张雀星,在越来越接近那座高起的红舞台时,心里有不妙的预感。 “我不要上去……”她抗议,挣扎扭手,“让我下去啊!”但他的力道却丝毫不减。 微弱的抵抗被声浪淹没,或许是现场鼓噪声势浩大,谁也没听见她。 殷硅直直走到舞台中央的麦克风前,单手调整高度,另一手牢牢抓著她。台下窜起窃窃私语,张雀星无法招架地感觉现场众人目光以及聚光灯,热腾腾地打在身上。 “抱歉来迟了。”他声嗓稳定的开口,握了握她颤抖的手安抚她,“首先恭贺‘ps.’在本月超越五倍目标业绩,”台下一阵了亮的口哨响,“非常荣幸这次来自‘绿能’的合作开发款广受欢迎。” 张雀星倏然一愕,呆著听他继续讲。 “当初公司只打算推出三万件货量,测试市场反应,不过业务单位高瞻远瞩,送出三十万的货单……”殷硅偏脸,看了她一眼,“因此赶上黄金销售期,成绩亮眼。” 台下屏息,他把张雀星拉到身前,“这位就是货单负责人。” 上百道目光聚焦,响起掌声,张雀星头昏眼花。 “也是我的未婚妻。”他又补充。 “欸──” 张雀星喊得比任何人都大声,因为麦克风就在嘴边的关系,听到回音她自己都吓一跳。 “我是说,呃……”她抓著头,试图补救,感觉殷硅的手,将自己握得更紧了些。 “殷总好福气啊!”在她能想出任何圆场的话之前,台下掌声响起,甚至比刚才更为热烈。“做得好、做得好!” 她只好掩饰失态地微笑,“没有、没有啦……”啊,这辈子还没做过这么成功的事,真风光哪…… “好了。” 殷硅的大手松开细腕,往下和她的十指交扣,朝她勾笑,“可以下去了。”他轻轻牵动她。 天、天哪,不要对著她笑啦……她头晕目眩,连路都看不清楚,被他带下台,穿过掌声不断的人潮与含笑的注视。 “殷总,做得好!”老板过来,给他竖起大拇指,“尤其在一个月之内,把货都补齐了,我看全业界也只有‘绿能’做得到!” “哪里,”殷硅颔首,“也是靠大家帮忙。” 老板抓著酒杯,笑得阖不拢嘴,“欸,以前我都听人说殷总态度很高傲……我看不会嘛!”他仰头喝口酒,咂嘴道:“你这个月也辛苦了,不眠不休又拜托又调度的,留下来吃喝玩乐、放松一下吧!” 殷硅回望融化了他高傲的女人,她表情怔愣,全身僵直。 他低笑,看著老板,“我带她去外面走走。” “喔,好好好!”人家小俩口想独处嘛,他打扰个什么劲……老板别过脸笑,挥挥手,“快去吧、快去吧!” 殷硅从善如流,握牢不想再放开的手,越过透明的玻璃门,踏进黑夜。 “硅……” 他又带她上了计程车,窗外景物速掠,仿佛看得见风。 张雀星转头觑他,羞傀万分地开口,“你、你这个月都在忙著补、补货吗?” “嗯哼。”声音不冷不热。 “所以不是跟陶总裁谈结婚?” “嗯哼。”他的话尾挑高,偏脸瞅她。 她垂下头,嗫嚅道:“我还以为……” 殷硅双臂抱胸,哼气,“我没答应陶丽妍,这个月忙著把不足的货数发包给同业,林桑他们很帮忙。” “呃,都没听你提过嘛……”张雀星陪笑道。 “公司还在查内贼,不能说。” “噢……”她乖乖点头,又猛地抬头,“公司里有内贼?” 殷硅笑了,她反应真慢。 “那张货单,你是做三万没错。” “咦?”她不懂。 “费在你送出去前,涂改成三十万。”他将肘搭在窗边,望向玻璃外,现在他的世界比街景还要热闹。 他微笑。 “为什么?!”她睁圆眼睛,不自觉地倾身靠向他。 他耸耸肩,“他之前就一直建议要多开货量,财务长认为太过大胆没采纳,正好陶丽妍对他提出要求,他就……顺水推舟吧。” “这样啊?”张雀星忽然身子一震,“那、那今天的庆功宴……”那些亮眼的成绩、掌声跟赞美,“不是我嘛!” 成功终究与她无缘哪……她低下肩膀,去拨弄短裤上突起的毛球,母亲的预言一再浮现心头。 “你做得很好。” 闻言,她抬头,殷硅覆住她放在短裤上的手。 “那张货单,你做得很好。” “可是我……” “公司需要正确执行指令的助理,不是擅作主张的经理。”他将她揽近,两人的脸距仅隔咫呎。“你完全没做错,”他弯唇,“因为我交代过,对吧?” 她屏住呼吸,回视著他的眼睛,点点头。 他低笑,敛下长睫,在她软嫩的颊上轻吻,再移至── “咳、咳咳咳,到了。” 司机抚著脖子,偷瞄后照镜,脸庞暗红。 张雀星害羞得不敢抬脸,殷硅又笑,拉她下车。 “我们来这里干么?” 计程车驶远,她抬头望见目的地,诧异地问。 这是她家──没错,她中午才推开那扇门走出来,她不会认错……问题是,殷硅来这里干么? “我来提亲。” “你来──提亲?!” “对,”殷硅弯著唇弧,仿佛非常愉悦。“张雀星,你说你读一年八班,家住学校后面的巷子,有事可以找你帮忙。” “是,是没错……”她腿软,他真的是天才,几百年前的话都记得这么清楚。 “我需要你帮忙。” “你、你……需要我帮忙?!”她没法克制自己停止重复他说过的话。 “我需要陪在我身边一辈子走下去的人。”他大步跨近,拥住她将她的脸压到肩头,“这个忙,只有你可以帮。” 确定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他把隐藏的温柔都释放,“好吗?” 张雀星眼前一片模糊,耳边听到心跳怦怦……她以为不可能靠近的人啊,走过来,抱紧了她。 “好──好!” 她大声回答,殷硅吐出压抑的气息,笑了。 “太棒了,硅!你说得奶奶好感动……” 拥抱的两人迅速分开,看爷爷奶奶从藏身的转角探出头来。 “就知道你们两个会回来这里,”奶奶边踱近边得意地收起相机。“事不宜迟,我们快去提亲!” “你急什么呢,雀星又不会跑掉……” “你不懂,这种事要打铁趁热!” 两个老人家拌著嘴走在前头,张雀星拉住殷硅衣袖,落后几步。 “今天提亲也太快了吧?为什么这么突然……” 殷硅挑眉睇她,“你不是对我介绍你是‘未婚妻’,非常有意见吗?” 张雀星怔愣,他牵住她的手越过爷爷奶奶,上前按下电铃── 叮咚! 她傻傻笑了,仿佛听见,幸福开始的声音。 【全书完】 其实我喜欢开放式结局 玦色 其实我喜欢开放式结局,也就是没有什么结局,所有人物在书的最终一个句点后,继续活著,慢慢儿往终点靠拢,让意义在过程里被显现并完成。 但这是小说,如果看完了数万字,最后也不知道男女主角到底有没有在一起……这也太挑衅了,我没那么勇敢去撩拨大家的怨怒。(笑) 噢,这样会不会太严肃,害大家放下这本书?千万不要啊!!正是因为书里极度想轻松,这里才会反差这么大的认真啦……乡亲哪!(及时补救一下,唤醒大家的乡上情xd)请让我们一起来感谢陪玦小花一路走来伟大的徐姊、陈大哥、絮绢、玉佳和出版社吧!没有他们,这不过是一个496k的word档案,如此而已。 也谢谢玦小花的好友们,我知道她们一定会看到这里(挥手),更要大力谢谢乡亲们的支持,打开这本书。虽然它有个完美的结局,但我仍然冀望阅完最后一个字时,这个故事才正要开始在你的心里,发酵(噢,发笑也可以啦:>)。 ps.1因为要设计进故事里的关系,泰国曼谷旅馆有私人沙滩那段,其实是在芭达雅的旅馆,特此说明。 ps.2书名这事玦小花非常不在行,感谢编编,让它有个闪亮的符号得以见世。不知道为什么,当编编提出这个书名的时候,我心里浮现了“让高墙倒下吧!”这句slogan……说起来,好像也挺符合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