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之歌》 第一章 一场夜雨,使深秋的明尼苏达大地变得翠绿而充满活力,天空被冲刷成水蓝水蓝的。在圣保罗市东边,郊区逐渐向华盛顿县延伸,新建的街道侵入大片成熟的庄稼地,新修的住宅占领了原先的农田和森林。 在城区与农田的交界处,有一所学校。学校大楼是现代化砖建筑,两翼成u字型伸出,东面和北面是黑色表面的停车场,南面是运动场。学校周围是结满棒子的玉米地,在顽强抵抗着城市的入侵。但其前景很清楚,它们终究抵挡不住城市的进一步发展。 跨过公路,有一小片旧式住宅区。那些房子建于50或60年代,在公路的喧嚣中苦苦挣扎。五年前学校初建时,公路的时速限制就降低了,随后还修起了人行道。尽管如此,有些纳税人还在抱怨,他们无法走路了。农田的拖拉机仍在耕种,但气势越来越弱。几年来,学区一直快速增长。 星期三一早,距正式开学还有六天,一辆鲜亮的宝蓝色豪华轿车开进胡伯特•;h•;哈佛来高中北面的访客停车场。车中出来一个女人和一个男孩,沿人行道向学校大楼走来。尽管已到上午十一点,太阳烤热了水泥地面,但由于看门人已将两扇前大门打开,和风仍从大门吹进。 女人穿着灰色套装,丝质衬衣,软跑鞋,打着法国领结,简朴,但价值不菲;卷屈的金发剪成保守的齐耳长,从脸侧梳向脑后;唯一的首饰是一对微型的纽扣式金耳环。从女性的眼光看来,她显得十分低调。 男孩比她高一个半头,宽肩,窄臀,伟岸挺拔,一幅运动员体型。他穿一件兰色牛仔裤,t恤衫,头发黑亮,有着迷人眼睛的脸面,使他一生都会吸引女性回头。在上两辈的十多岁女孩的眼光中,他是标准的偶像。而他母亲那一辈则会称他为狐狸。今天,当他进门时,正好有两个16岁姑娘从学校大楼出来,其中一个回头紧盯了他一阵,对她朋友说:“哇,他好帅!” 学校办公室在大楼正中间,两边夹着玻璃墙。从前门望出去是访客停车场,和砖砌的花台,花台上开满红色、白色的牵牛花。从办公室背后可以望见大花园。花园由多佛梅尔先生和他的园艺学生经佑。 女人叫莫尼卡•;艾仁斯,男孩是她儿子,肯特•;艾仁斯。 肯特•;艾仁斯将办公室的弹簧门拉开。 “脸上要带笑。”莫尼卡•;艾仁斯越过他进入装有空调的办公室时,愉快地对他说。 “笑什么呢?”男孩随她进入,一边问。 “你知道第一印象有多重要吗?” “知道,妈妈。”弹簧门在身后关上,他干巴巴地应道。 与整洁的地面相反,办公室里凌乱不堪:到处是穿着牛仔裤和t恤衫的人们。他们来来往往,整理资料、应答电话、敲打计算机或打字机;两个工人正在油漆墙面;另一个人推着纸箱进来。包装纸箱、装订材料、维修的废料纸屑差不多完全盖满地面,以至绿色的地毯几乎看不见了。 莫尼卡和肯特好不容易越过乱糟糟的地面,走到12英尺长的弯月型柜台前。柜台的作用是阻止来访者进一步前进。一位女秘书从一张编了号码的桌子后站起迎向他们。她有一张胖脸,大奶头,金色短发已开始变白:“你好!有什么事吗?” “我叫莫尼卡, 这是我儿子肯特,我们来报名入学。” “很抱歉,我们这里一团糟,每次开学前一周总是这样乱。我叫多娜•;梅依•;胡代克。人们叫我多娜";梅依。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她笑向男孩:“你是今年新来的吧?” “是的,夫人,我们刚从德克萨斯搬来。” 多娜";梅依估量了一下他的身高,说:“我猜你该读高三。” “是的,夫人。” 多娜";;梅依一时有点失措。她不习惯让一个高三学生尊称她为“夫人”。大多数都叫她多娜";;梅依。有时会叫她:“喂,女士。”也有个别的会突然喊道:“喂,你……秘书。” “南方人举止真可爱!”她一边取出报名登记表和介绍学校的小册子,一边想。“你想修哪些课?” “我想修的课程有点多,不知开了没有?” “那你还没有看过我们的选修课程设置表吧?” “还没呢,夫人。” 她拿出一本小册子和一张绿色表格放在柜台上,“这是课程设置表和报名登记表。不过我们希望新来的学生都与咨询老师谈话以后再选课。高三年级的咨询老师是波拉茨姬女士。请等一下,我去看她在不在。” 多娜";梅依把脑袋伸进旁边一间办公室,随之出来一位40多岁的女人。女人穿一件兰色齐大腿的针织套衫,下着马裤。 “你好,我叫琼";波拉茨姬。”她伸出手来:“肯特,欢迎你来明尼苏达!你好,艾仁斯女士!能到我办公室谈谈吗?” 他们随琼";;波拉茨姬进入办公室。琼";;波拉茨姬为她办公室的混乱道歉:“每年这个时候我的办公室都这样乱。那些房屋管理员想在暑假班结束后把装修搞好,看来他们从来没法按时完成。但仿佛有魔法,一到开学,又全好了。好,请坐下!” 他们谈得很友好。从谈话中咨询员了解到肯特的平均成绩是3。8,准备以后升大学,主修课程是科学和数学,想尽可能多修高级课程。他母亲已从原来学校办好学籍材料寄了过来,不过还未寄到。琼从计算机里调出课程表,不到半个钟头,就帮肯特选好了课程。 一切顺利。最后莫尼卡问:“肯特想报名参加橄榄球队,我们该找谁?” 琼从计算机屏幕上转过头来,“那可能有点问题,球队两周以前就组建好了。戈尔曼教练可能已经将队员名单确定了。 ” 肯特皱了下眉头,焦急的俯身向前:“我在高一、高二都参加了球队,我想高三也参加。”“我说了,球队从8月中旬就开始练习了。但是……”琼皱眉想了想,把手伸向电话,“请等一下,让我打电话问问,看戈尔曼教练在不在。”趁体育保管室的电话响着,她接着说:“你可能已经知道,这个学校的运动队非常不错。去年全州橄榄球比赛得了亚军,篮球则是州的双a冠军。哦,看来他不在。”她挂上电话,“再等一下,让我去问一下校长伽德纳先生,他喜欢和每个新来的学生见见面。我马上回来,”她转过屋角又回过头来说:“我离开时,你们可以去请多娜";;梅依把课程表用计算机打印出来。计算机在外间。” 他们随琼来到外间办公室,在柜台前站着等计算机打印课程表。 汤姆";;伽德纳坐在桌子上,面向办公室外的走道,耳边夹着电话,正跟书商通话。还有三天就正式开学了,但高一新生的英语书还不见踪影。 当琼出现时,他作手势要她等等,竖起食指继续谈话:“我们的购书代办处在去年一月份就订了书……你能确定吗?什么时间?七月!那么多书怎么会不见了呢?特拉维斯先生,我的问题是下周二,我有五百多个新生入学,而英语是他们的必修课。”停下来,他记下了装货单号码,“在装货码头,包装纸箱有多大?”他搁下铅笔,擦了下额头说:“我明白了。谢谢你!我在这边再检查一下。如果还是找不到,你们还有存货吗……有,那太好了。谢谢!再见!” 汤姆挂上电话,从胸腔里长出一口气,“教科书搞丢了。琼,有什么事吗?” “外面有个新转来的学生,你要见一见吗?他读高三,想参加校橄榄球队,你能不能帮一下忙?” “当然可以。”尽管他喜欢他的校长工作,却很讨厌每年开学前一周这段时间。他的主要任务就是解决一大堆各种问题:暑假班的老师们留下一个乱摊子,他们将不该移动的东西移了位,有些设备找不到了;学校买的东西堆在不该堆的地方;电工正在安装新的屋顶照明系统,竖起大束固定架,因此家政部的办公室里没有电灯;去年5月就聘好的物理教师前天打电话说不来了,另一个学区给的工资更高,她去了那里;今天,教科书商说他已经将30箱教科书在7月15日交卡车公司运到学区的物资设备仓库,但这头却无法找到。 汤姆将所有这些琐事都放在一边,而将他认为校长工作最重要的内容——接触学生,放在首位。 新生和他的母亲一起在柜台外面等着。他高大、黝黑、帅气,一幅运动员体型,适合打橄榄球。 琼领路进来,为他们介绍:“这是肯特";艾仁斯,他今年转来读高三。肯特,这是我们的校长,伽德纳先生。” 汤姆与男孩握手,感到他的手爪有力,肌肉发达。 “这是肯特的母亲,莫尼卡。” 他们两人象一般陌生人初次见面一样握手。但中途,第六感觉刺激汤姆。 “莫尼卡?”他说,仔细看着她,“莫尼卡";艾仁斯?” 她的眼睛因难以置信而大睁:“你是汤姆?汤姆";伽德纳?” “哎呀,我的天,真是令人意外!” “是你呀,汤姆,你是这里的校长?” 她的眼睛盯住旁边办公室门上的铜字。 “是我。我在这里已经干了18年了。先是当教师,然后是校长。”他松开她的手。他们的手握着放在齐腰高的柜台上,有点尴尬。“显然你住在这个学区里。” “我,……对,我们……”她有点慌乱,脸发红。“我刚搬来这里,我在3m公司当工程师。简直没想到,我的意思是一点不知道你住在附近。我连这个学校的校长名字也是几分钟前波拉茨姬女士告诉我的。” “那是,事实如此。”他微笑着说,“道路交叉,又相遇了,是吗?”他把手放下,仔细地看她。她仍显得慌乱,不带一点笑容。给人的印象是尽力在掩饰自己逐渐增长的尴尬感觉。 “那么你现在有家啦……?”他将注意力转回孩子。 “只有一个,只有肯特。” 孩子的确是个帅小伙,和汤姆差不多高。 “你认识我妈?”肯特问,他对这个发现惊讶不已。 “很早以前的事,”汤姆回答,“1975年。” “那以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面了。”莫尼卡迟疑地加上一句。 “好啦,我们之间的事谈够啦,让你在一边久等。你们到我办公室来谈吧,那里没这么乱和嘈杂。” 从他办公室里向外可以看到花坛和球场。他们分坐在桌子两边。快到晌午了,阳光从教学大楼东面楼顶泄下,照在靠南的窗台上。伽德纳一家的照片挂在那里,正对着汤姆的办公桌。 汤姆坐回自己的转椅中,轻松地举起双手,对男孩说:“他们告诉我你想打橄榄球,对吗?” “是的,先生。” 这孩子很面熟。“你在原来的学校打过吗?” “是的,先生。我在高一、高二都打。去年起,我是主力队员。” “你打什么位置?” “后卫。” 汤姆自己当过教练。 他知道通过那些问题来判定小伙子是个团队型运动员还是自我型球员。 “你们的球队怎么样?” “很棒!我有许多真正的好伙伴。他们很机灵,懂得打球。我们在一起打球很轻松,因为彼此了解,配合无间。” 汤姆很满意他的回答。“你的教练怎样?” 肯特只简单地回答:“我会想念他的。”这给汤姆的印象更深刻。再一次,他强烈感到他从什么地方对这个孩子有所了解。不仅长相,而且表达问题的方式都很熟悉。 “那么,请谈谈你的目标。”汤姆说,想更深层了解他。 “近期的还是长远的?” “两方面都谈谈吧!” “那好。”肯特把双肘放在椅子扶手上,两手相握,清清嗓子,想了想,说:“近期目标,是将体重涨到300磅。”他对汤姆微微一笑,一半羞涩,一半骄傲。“我现在是270磅。” 汤姆说“哇!”愉快地回他一笑。“那么,长远目标呢?” “我想象妈妈一样,成为工程师。”肯特瞥他母亲一眼。他脸部暴露在太阳光下,吸引着汤姆的眼光。此前他尚未注意到,什么东西在他大脑中激灵了一下,带来一种提醒信息:头顶正中的头发形成小旋,其余黑发剪成短平头。由于发旋,使头顶看起来好象秃了。 这一点跟自己完全一样。 在他继续叙述的时候,汤姆认出的这些特征,好象一只脚踢在肚皮上。 “我想上斯坦幅大学,因为那里的工程专业和橄榄球队都很棒。我想我可能争取到橄榄球奖学金。如果我今年继续打球,他们的招募人员会看上我的。” 男孩直视汤姆,整个脸型与汤姆不可思议地相似,简直令人震惊。 汤姆转望他处,以除去心中的荒诞念头。他俯身向前:“能让我看看你的课程表吗?” 他将注意力集中在兰色的纸面上,希望能在上面发现错误。这孩子选修的课很重:微积分、高级化学、高级物理、社会学、体重训练、高级英语等。 高级英语……由汤姆的妻子克莱尔教。 他低头长久地盯着课表,心里想,那不行,那不行。但当他再次抬起头来,看到的一张脸与他每天早晨在镜子里看到的脸太相似了,长条型,夏天晒成黝黑,棕色眼睛,鹰钩鼻,坚实的下颌,小酒窝。而头顶的发旋是他一生都在讨厌的东西。 他将注意力转向莫尼卡,见她正注视着自己的膝头,嘴巴紧闭。他记起在办公室外面相互介绍时,她表现得多么慌乱。耶稣基督啊,如果那是真的,为什么17年前,她不告诉我呢? “啊,这个……”汤姆开口,但声音结巴起来,只好清清嗓子。“你的课表很重,而橄榄球又比所有课优先,你敢肯定能应付过来吗?” “我想没问题。我一直都修这么重的课,也一直打球。” “你成绩怎样?” “我的总评成绩是3。8。妈妈已经要求我原来的学校将成绩单寄来,我想还没寄拢。” 一股奇怪的情感风暴卷进汤姆的血流中,他坐在转椅上推前一点,力图使自己不带表情地说:“我很喜欢我看到的和你所讲的。肯特,我想要你与教练戈尔曼谈谈。球队已经训练两个星期了,这事只能由教练来定。” 莫尼卡插话进来,自进入办公室以来,第一次直接迎住汤姆的目光。她已恢复了平静,但仍面无表情,表现出是个很有自制力的女人。 “他准备升大学,只有这一个打算。”她指出:“但如果在高三没机会打球,你知道对他获得奖学金的机会有多大的影响。” “我知道。我也会和戈尔曼教练讲,请他考虑一下。肯特,你能在今天下午3点钟到球场来一下吗?球队要训练,我会把你介绍给教练。” 肯特看了他妈一眼。她说:“我看没问题。你先把我送回去,再用我的车来学校。” “那好。”汤姆说。 这时,琼";波拉茨基插话进来,把头从过道伸进来说:“抱歉,汤姆,我忘了告诉肯特,我们有一个新生小组,每周星期四早晨上课以前聚会一次。这是个很好的互相认识的机会,不知你愿不愿意参加?” “我愿意,谢谢!” 琼离开后,汤姆站了起来,其他二人也随之站起来。“好,肯特……”他把手伸过桌面,与肯特握手。在如此接近范围,欣赏着他漂亮的黝黑面孔,直接与之接触,汤姆的怀疑显得更难以置信。“欢迎你来hhh中学。如果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就请告诉我,我在任何时候都会为学生服务的。即使你需要与我谈话…… 我也很乐意。” 汤姆绕过桌子与莫尼卡握手:“莫尼卡,很高兴又见到你。”他想从她眼中得到什么暗示,但她什么表示也没有,只将眼光定在他左肩后面的什么地方,冷淡地保持着距离,回答:“我也是。” “对你也一样,如果他在这里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请给我打电话。波拉茨基女士和我都会尽力帮你。” “谢谢你。” 他们在门口分手了。 他望着他们穿过杂乱的外间办公室。有人已经将大厅的门打开,以便排除强烈的油漆味。收音机正在播放罗德";斯特华特的歌。复印机里向外蹦出一张一张黄色的纸,并发出有节奏的沙沙声。秘书正在桌子上忙着打字。有三位教师正一边清理邮箱一边闲谈。每个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没有人怀疑他们的领路人正在经受生活转折的冲击。他望着莫尼卡和她的儿子走出办公室,穿过大厅,走出敞开的大门,进入八月的阳光下。他们在人行道上边走边交谈,然后走下阶梯,继续走向那辆新的宝蓝色豪华轿车。男孩坐到方向盘后面,发动引擎,在他倒车、转弯时,太阳光从车身干净、晶莹的油漆上反射过来,最后,从他的视线中消失。 此后,汤姆才动起来。 “我想呆会儿,别打扰我。”他告诉多娜";梅依,关上门。这门除了他与学生谈话时,通常都开着。他瘫坐在转椅上,正对着没有窗子的门,头仰靠椅背,感到自己身心被什么束紧了,仿佛一根大树倒在胸膛上。他的肚子在抖动,恐惧的打击正在向他逼近。他闭上眼睛,试图抵制恐惧的袭击,但毫无作用。 拉开门,睁开眼,他感到一阵晕眩。 他走向窗台,站在倾斜的阳光下,一手捂住嘴,一手扶肋骨。在外面的花台上,阳光一条条地照在修剪整齐的花草上,在修整过的树上留下斑点,使式样古旧的野餐木桌改变了颜色。远处,网球场的铁丝网在阳光下投下网影, 汤姆对这些景色视而不见。他看到的是肯特";艾仁斯的漂亮面孔,和他母亲先是紧张、羞愧,后来又毫无表情,尽力回避与他的眼神接触的面容。 我的老天爷,难道这孩子是他的? 时间很合拍。 那是1975年7月的第三个星期,是他即将与克莱尔结婚的日子。此时她已怀上罗比。他眼光散乱,似无所见,深感后悔。18年前的一次对婚姻的背叛,尽管只是婚前犯下的过失,却使得他与克莱尔多年建立起来忠贞的婚姻关系褪色不少。 他把手放下,深感羞愧,似乎喉头有一粘块贴着,就象一块硬糖,每次吞咽,都搁搁绊绊的。或许这孩子没有17岁,只有16岁,或18岁。总之,不是所有高2年级学生都是17岁。 但是以普通常识看起来,肯特";艾仁斯的身高和体形发育远不止16岁。他显然每天都要刮脸,肩部和胸膛都已经是成人的样子了。更进一步,他的体形与自己惊人地相似,也打消了他的怀疑。 他站起来,站在全家福照片面前,抚摩像框。照片上是:克莱尔、切尔茜、罗比。 他们中没有一个人知道他获得学士学位庆祝聚会的事。 啊,上帝,千万别让这个孩子是我的儿子。 突然,他转过身,拉开门。“多娜";梅依,你将肯特";艾仁斯的报名卡归档了吗?” “还没有,正在我这儿。”她从桌子上找出来,递给他。他拿回自己办公室,跌坐回椅子上,仔细阅读卡上的每项内容。 肯特,17岁,生日是1976年3月22日。正好是汤姆不负责任,背叛他还未完全准备好的婚姻行动後9个月。 家长姓名:莫尼卡";j";艾仁斯;父亲一栏空白。 他搜索关于那晚已经模糊的记忆,但时间过去太久,当时他喝多了,而她只是一个送外卖的姑娘,为他们的聚会送比萨饼来。采取了避孕措施吗?他一点也不知道她是否采取了。而他自己呢?恐怕也没有。因为那时克莱尔已怀孕,无需避孕。那之前,克莱尔通常是吃避孕药丸。但在一次周末去科罗拉多滑雪时,忘记带了。象大多数年轻人一样,以为不会有事,但就是怀上了。 是不负责任吗?的确。但那一晚,整个聚会都是不负责任的。喝了太多的酒精,兄弟伙的色情表演,他自己与一个相交不深的女孩随意的性行为。 坐在办公室,手拿肯特";艾仁斯的报名卡片,汤姆叹息不已。在转椅上前后摇动。可能这孩子长的与他相象,但不是他的。在这种环境中,他自己就能轻易看出他们之间的相似处,那么其他任何人也当然能看出。包括办公室工作人员、切尔茜、罗比、克莱尔。 想到自己的妻子,不由使他相当恐慌。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将卡片留在桌上。本能驱使他要设法防止她因为嫉妒而出事。 “我两点半回来。”他告诉多娜•;梅依,离开办公室。 就象主办公室一样,通往教室的走廊也是一团糟。到处堆满学习材料,盖着防雨布,散发着油漆味。某些教室传来收音机响声,声音开得很低。教师们穿着工作服,布置自己的教室。视听主任推着堆满磁带的小车,吃力地向汤姆走来。堆满东西的走廊让他颟顸难行。 “嗨,汤姆。”他打招呼。 “嗨,丹尼士。” “我想跟你谈谈有关新摄影教室的问题,我这期要上这个课,需要和学校文印室一起安排暗室的使用时间表。” “等会在办公室找我,我们一起安排。”虽然他…… 不过,现在任何事情都赶不上他与克莱尔的关系重要。 走近她的教室,他感到好似接近一个危险的火炬。似乎18年前的不忠显示在自己的脸上,她会看着他说:“你怎么这样干?同时搞两个女人?” 象他的办公室一样,她的教室也朝向南面,门边的名字牌写着:伽德纳夫人。 尽管学校没有规定学生必须使用教师的姓,她却喜欢学生用她的姓。 汤姆在敞开的门道里停下来,看到他的妻子正俯身向一个纸箱,手里包着大抱小册子,背向着他。她穿着兰斜纹布裤子,红色橄榄球靴几乎打到膝盖。当她将手中沉重的资料往桌子上放时,太阳光一条条地照射到她的金发和肩膀上。她把头发掠向脑后,两手交叉到腋下,向后转身。这样观察她,她一点也不知道。在工作上,她干得比其他教师更卖力。结婚18年,有两个孩子了,但她身材仍然苗条,形体漂亮。汤姆突然产生一股恐惧感,担心会失去她。 “克莱尔?”他喊,她转过身来,听到他的声音,笑了。她面部因打高尔夫球而晒成古铜色。一对弯曲的金耳环,衬托出她金色皮肤更显富态。 “哦,嗨,你怎么样?” “还是乱七八糟的。” “你找到那些新英语书了吗?” “还没有,我正在找。” “他们会说送到什么地方了,总是这样。” 对教科书的牵挂冲淡了汤姆进屋的重要性,使汤姆在她面前一时无话可说。 “克莱尔,我在想……” 她脸上布上疑云:“汤姆,出了什么事?” 他把她抱入怀中。 “到底什么事,汤姆?” “星期六我们一起去外面,就我们两人,在什么地方过夜。我们可以叫爸爸来照顾两个孩子。” “你有什么事不对劲!” 他听出她的嗓音里有担心,肩膀显得稍许僵硬。 “我只是需要这样。”他把她转过来看着她的脸,轻轻握住她的脖子。“我想我们两人在开学前单独在外呆一晚上,一定很消魂。” “我想我们有过协议,在学校内不干个人私事。” “是的,但我是校长,只要愿意,我可以打破规定。”他低头吻她,带着比在家里卧室吻她更强烈的感情。他爱这个女人。他有一次曾经想过,不能爱她了。是的,他是被迫与她结婚的。那时他深感不足意。作为一个刚走出大学校门的年轻人,想要继续进取,创建自己的事业,不愿过早地被妻子和孩子拖累。但她已经怀孕了,他必须作有名誉的事。爱是婚后才逐渐到来的。有了罗比,她精心喂养孩子,一年后,又添了女儿切尔茜。两年后,她重新上班,将职业干得令人称羡。 她聪明,肯干,他们分享了许多共同的背景,双双从事教育工作。他简直不能想象,自己还能和另外的人结婚。他们也是好家长。就在同一所学校内,见证了许多因不良家长而导致的灾难性恶果:离婚、虐待、吸毒、酗酒、遗弃等。他们经常与那些遭遇这类恶果的孩子家长一起开会。由此,汤姆和克莱尔逐渐明白了:应该怎样才能建立巩固的家庭。他们常常一起讨论,将他们相互间的关系保持紧密和爱恋。在孩子们面前,要作出某些决定时,总是步调一致。迄今为止,他们感觉很幸运。他们的教育方法,对孩子付出的爱,效果十分显著,两个孩子出落得很优秀。 爱克莱尔吗?是的,他爱她。多年以来,在同一屋檐下,他们之间的关系已变得非常巩固。他们经营自己的事业,并获得生活的奖赏。 一个蓄着长长金发的姑娘来到门口,看到他们的校长正在吻英语教师,马上站住不动。她笑了,把肩靠在门框上,交叉双臂和双膝,一只脚的脚指头露出穿破的运动鞋。切尔茜看到妈妈把手抱住爸爸的后背,感到一股安全和幸福的暖流流遍全身。虽然他们在家里也公开示爱,但在学校这么作还是第一次。 “我想学校有规定在校内是不可亲热的。” 两个头抬了起来,但汤姆的手仍然扶在克莱尔的背上。 “哦,切尔茜……嗨!”他语无伦次。 切尔茜离开门框,走向他们,一边讥笑他们:“你可能要吃红牌。我已听见过上千起报怨,有些教职工象你们这样,在餐桌旁、储物柜旁、或者楼梯角落里相互拉拉扯扯。” 汤姆清了清喉咙,说:“我来邀请你妈出去度周末。你认为怎样?” “去哪儿?” “不知道,也许是有床,有早餐的地方。” 克莱尔大叫起来:“有床有早餐,哦,汤姆,真的吗?” 切尔茜说:“我想你们已经好久没有去过了,爸爸。” “我想也是。”克莱尔说,奇怪地看着汤姆。 “是呀,我只是想……”汤姆耸耸肩,放开克莱尔,“我不知道你是否总是跟着我,我想再试一次。你知道这个周末以后,我就要忙得昏天黑地。我们俩都会忙得很。” 切尔茜讥笑道:“我想那真是个好主意。” “我叫你爷爷星期六来和你们过周末。” “爷爷,哦,算了吧,爸爸。我们已经长大了,会照顾自己的。” “你知道我是怎么看将孩子单独留在家中的。” 她知道。在晚饭桌上她听了许多这类故事。星期一早上,警察忙着跑学校,大多事故都是因父母外出度周末,留孩子单独在家引起的。何况,爷爷真不错的。 “是呀,我懂。”切尔茜答应了。“那好吧。听着,你要不要爷爷来都没关系。不过你们得注意,我很忙,只是顺便在你们这儿停留一下,想要点钱,买双新网球鞋,我这双已烂了。” “多少?”克莱尔问,走向桌子去取钱包。 “50块。”切尔茜满怀希望地回答,仰起脸。 “50块!” “我们所有啦啦队员都穿同一牌子。” 汤姆和克莱尔把自己身上的现钱拿出来凑齐了50元。切尔茜拿到想要的钱走开了。走到门口,回过头来,满脸灿烂地笑向她的爸妈:“你们知道吗,我一走拢这儿,看到你们在亲嘴,就有一种奇妙的感觉,我是世界上最幸运的孩子。我的爸妈使家庭聚在一起,没有什么事能把它拆散。” 她的话象烧红的铁丝戳在汤姆身上。他盯着空空的门道,想:“但愿如此,我家不要出错。” 尽管希望如此,但他知道,麻烦事已经开始了。 第二章 当天下午3点,汤姆来到橄榄球场,球队正在作准备活动。肯特•;艾仁斯在场边凳子上坐着。 在怀疑被证实前,汤姆不由得一阵激动。他看到这孩子从铁凳子上站起来,挺直、健壮、有力。一股力量冲击着他,不由自主地衡量起莫尼卡•;艾仁斯的养育能力来。第一印象是她干得很好。 “你好,伽德纳先生!”肯特说。 “嗨,肯特。”他心里跳动不已,费好大劲才装出平静的说话和做事的样子。 “你和教练戈尔曼谈过了?” “还没有,先生,我刚到。” “那好,来,我们一起去见他。” 他们一道沿球场边线走去。汤姆与男孩如此靠近,肯特赤裸的胳膊几乎与自己的胳膊挨在一起,他那年轻充满活力的身体,使汤姆十分陶醉,在他体内产生一种冲动。这种冲动不象早年与姑娘在一起时的性冲动。这是一种父子间的,纯洁的,简单的感情冲动,是一股猛烈的激情。靠近肯特,他相信他是自己的儿子,也证实了肯特对他们之间的关系一无所知。你是吗?你是吗?这个问题困扰着他,挥之不去。如果没有这层关系,要是另外的孩子与他人一起,他就会询问他们:你小时候过得怎样?你没有父亲?你觉得我象谁?在你生活中,有父亲的形象吗?你想有兄弟姐妹吗?你为啥总是如此谦恭礼貌? 这些问题在他喉头里涌动,使喉咙发痛,他不得不例行公事地询问一些其他问题。 “象你这样读高三转学,不容易吧?” “是的,先生。不过我以前也转过学,所以我想我能调整自己。而且,来到新学校,你会遇到许多好心人帮你的忙。” “参加运动是你找到新朋友的好途径。你说过除橄榄球外,还喜欢其它运动?” “在校内有篮球和田径;校外有网球和高尔夫。在奥斯汀,我们住在高尔夫球场,很自然地我就尝试了一下。” 这些运动汤姆自己以前也都搞过。不过现在很少有空闲时间了。他注意到肯特提到的高尔夫球,由此可知莫尼卡过得不错,她提供给肯特的是上等阶层的生活。他发现自己被强烈贪婪的欲望控制着,想尽可能多地了解这孩子的一切,以及他和肯特之间的相似处。 “你报名参加篮球和田径了吗?” “报了,先生。” “我刚教书时曾当过教练,”他告诉肯特,“我想我的眼力能认出一个高出平均水平的运动员。如果戈尔曼不给你运动服,一定会大出我意料。” “我希望如此。” 通常校长汤姆想让某个学生参加运动队,只需打一声招呼就行了。但这次,这孩子的记录,进球数,个人品德等好象与自己有关,他毫不怀疑,戈尔曼会清楚了解。 他们来到中场,观看队员们正在练高抬腿短跑。他们身穿红色训练服。穿22号服的运动员举起手臂向他招手,汤姆挥手应答,并说:“这是我儿子,罗比。”教练看到校长,离开球队向他们走来。 鲍勃•;戈尔曼穿着灰色运动裤,白体恤衫,两臂带着防护垫,好象一个巨人。红色垒球帽上印着白色的学校缩写字母:hhh。他走拢边线时,稍息站立,两腿分开,两条手臂弯曲着放在两侧,强健的肌肉使得两臂无法自然垂下。 “汤姆,”他打招呼,同时也向身旁的孩子点了下头,还推了下帽檐。 “怎么样,教练?” “还不坏。放假后,他们有点松散,但有几个人整个假期都在练习,现仍然状态良好。” “教练,这是新转学来的肯特•;艾仁斯,读高三,他想参加球队。我把他带来,与你见面,你看他怎样?前两年在德克萨斯的奥斯汀他都参加了校队,去年得了州冠军。他准备报考斯坦福大学的工程专业,并申请橄榄球奖学金。” 教练仔细看了这个六英尺二高,象铁塔一样立在面前的男孩。“肯特。”他打招呼,伸出肥大的手。 “您好,先生!” 握手时,教练继续打量他。 “你打什么位置?” “后卫。” 教练继续询问肯特时,22号球员跑出球场,气揣吁吁地停在边线上。 “嗨,爸爸。”罗比•;伽德纳上气不接下气地招呼。 “嗨,罗比。” “练习后,你还来吗?切尔茜把车开去买东西了。我没车回家。” “抱歉,我不来了,哦,我……”汤姆用指关节搓了下鼻翼,“我还有事需出去一趟。”他告诉自己,这不是借口,也不是说谎。他要了解肯特•;艾仁斯的真实情况,采取些预防措施。“你坐校车不行吗?” “坐那破校车?不,谢谢你,我另外找车搭。” 罗比正要走开,汤姆喊他:“哦,罗比,等一下。”这是个奇怪的场面和说不清的情感,他拿不准是否要对自己的两个儿子互相介绍。如果选择,他不想作介绍,但依照校长职责,他应当尽力让每个新来的学生融入新团体。“我想让你见见肯特•;艾仁斯,他也读高三,今年刚转来。也许你可以把他介绍给你周围的朋友们。” “没问题,爸爸。”罗比说,转身打量新来者。 “肯特,这是我儿子,罗比。” 两个孩子相互握了握手。 一个满头金发,一个黑发。汤姆站在原地不动,对他们作进一步比较。如果怀疑被证实,毫无疑问他将花更多时间在他们身上。“好啦,肯特,我把你留给教练。祝你好运。”他向男孩微笑了一下,男孩也回应他一笑。他离开球场,向自己的汽车走去,路上越过莫尼卡•;艾仁斯的水蓝色豪华车。这车的存在唤起了他的冲动,但这种冲动不象他十多岁时经历的那样,遇到一个女孩,就想与她坐在车里,四处招摇。这种冲动完全两样,是一种对有可能是自己儿子的男孩的负罪感,如果这一猜测被证实的话,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他的红色桃鲁斯轿车停在8月温暖的阳光下。他坐进车里,打开窗玻璃,敞开门,发动引擎,一时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两个孩子握手的画面一直在脑海中回旋。他不停地问:“他们都是我儿子?都是吗?我如何才能证实?” 当空调开始吹出凉风,他从胸袋里掏出肯特的绿色注册登记表,那上面有地址,是用手写体小心地填写的,字体与汤姆自己的字迹有某些相似之处。柯尔沃•;苏密特路1500号,那是一个新建起来的富人住宅小区,位于明尼苏达的圣•;保罗高地西郊,哈维兰湖西岸的小山顶上。经过18年,汤姆对自己学区的地址,就象警察一样了如指掌。 他感到自己象个寻花问柳的浪荡小子,开车出去找那个地址。感情上他希望莫尼卡•;艾仁斯不在家,理智上则知道自己无法回避存在的事实。无论真相如何,他都必须知道,而且越快越好。 房子令人印象深刻。两层楼房,薄壳结构,用灰色砖砌成,不规则条纹的屋顶,三间车库。坐落在高地顶上,上去的车路有点陡。 汤姆将车停在小山脚,慢慢钻出来,把手扶在打开的门上不动,抬头望着这所房子。草坪的草还未长全,装修已经完成,新栽了小树和灌木丛,树木形态漂亮,要买可得花费不少银子。车路用水泥敷设,在阳光下闪着白光。新修的人行道弯曲向上,直达前大门。 莫尼卡干得真不赖。 他关上车门,小心翼翼地走向她的房子,并随时准备逃回车内,开车离开。 但离不开了。 他按响门铃,钥匙圈套在食指上,惴惴不安等待开门,心想,也许下一个钟头将永远改变他的生活。 门开了,莫尼卡满脸吃惊地盯着汤姆。她穿着帆布拖鞋,齐小腿的宽松外衣,毫不修饰的样子,汤姆从没见识过。克莱尔从不这样,不是他不喜欢,而是她自己不愿意。 “你好,莫尼卡!”他终于开口。 “我不认为你该来这里!” “我想和你谈谈。”他手拿钥匙,防备着她将门向他关上。对他的出现,她没有半点高兴的样子,手扶门把手,站着不动,脸上没有任何欢迎的表情。 “你不想和我谈谈吗?”他再次要求,声音象小块硬物从喉头发出。 她松了口气,说:“对,我想。”然后走回屋里。他知道她很生气,这很自然。 他进到屋里,听到门在身后关上,进入宽大的起居和吃饭合用的大厅。厅的西墙装饰着一个大取暖壁炉,炉侧是两扇法国式防护门。安装在红木墙板上,墙板跨过整个西墙面。整个大厅散发出新鲜油漆和地毯的味道,家具之间填满了北美万字格装饰盒。 莫尼卡领路来到大厅左尽头。这里有张饭桌和几把椅子,在空旷的大厅中形成一个大岛屿。桌面刚油漆抛光过,整个大厅散发出家俱蜡的柠檬味。抹布的旋涡状印迹在从法国炉门透进来的斜光照射下,若隐若现。远处,向下望去,后院草坪还未栽好。一英亩以外,又一所新房子正在建设。 “请坐。”她说。 他拉出一把椅子,等待着。她绕过桌子角,捡个座位,尽可能离得远点坐下。汤姆也随之坐下来。 紧张气氛笼罩满屋。他感到自己在努力搜寻恰当的词汇,以掩盖来到这里的尴尬。莫尼卡显然已打定了注意,双眼盯住桌子光洁的表面,一动不动。 “唉……”他说,“我想,我还是直说的好,……肯特是我的儿子吗?” 她调转头,眼光越过紧握住的双手,盯住后院,松开手爪,再握紧,平静的回答:“是的。” 他长出了一口气,轻声说:“哦,天啦!”双肘撑在桌上,两手蒙住脸面,肾上腺素象电流一样冲击全身,头颅和腋窝登时汗湿,一只手掌握住另一拳头,大拇指关节使劲抵住嘴巴。他看着她,她好似披着一层铠甲。他简直不知如何是好,生活看起来没有今天这样的先例,与一个好胜的,完全无关的陌生女人坐在一起,讨论儿子,对这个儿子的存在事前又一无所知。 “我很……”他清理了一下喉咙,又开始说:“我很担心,不需要细看,就能看出他和我长得很相象。” 她不开腔。 “你怎么不告诉我?” 她转了下眼珠,说:“那不是很明白吗?” “不,我不明白,为什么?” 她气恨地瞪他一眼,“当我发现怀了他以后,你已经结婚了。告诉你又有什么用?” “但我是他父亲啦!你不认为我应该知道吗?” “即使知道了,你又会做什么呢?” 他只好老实回答:“我不知道。但我决不是那种男人,把对孩子的抚养全留给你一个人。我会尽自己所能帮助你,即使只是在经济上。” 她一脸轻蔑和愤怒:“你会吗?如果我记得不错,你结婚时,新娘已经怀孕了,我不是你未来计划的内容,你也不是我的一部分。我看不出告诉你会有什么好处,所以才没让你知道。” “哦,请……”她把椅子推向身后并站起来,肩头因愤怒而颤动。走到起居室内,站在汤姆身后的纸箱中间。他也随之站起,眼看着她,腋窝和手肘弯过椅背。“我们已经错了一次,”她继续说道,“难道还要错第二次?你在那个毕业聚会的晚上告诉我,你与她结婚是迫不得已。然而还是与她结了。如果我后来找到你,告诉你我也怀孕了,那我也可能使你的婚姻破裂,那又有什么好结果呢?”她用一只手拍胸膛,“我当然没想过要和你结婚。” “是的,你当然没有。”他有气无力地回答。 “我们只是……那天晚上,我们只是……”她耸了耸肩,说不下去了。 那不过是一个热血沸腾的七月之夜,本不该发生的。十八年后,他们都意识到该品尝自己种下的苦果了。 她承认:“我的过错和你一样多,也许还多一些。我没采取什么避孕措施,我本该坚持要你采取的。但是你知道,在你那个年纪,你会想,这仅只一次,对我不会有问题的。当我去那儿时,我作梦也没想到会干那种事。我想说,我们一样地都应该受谴责。” “但你不是那个下周末就要结婚的人。” “我不是,但我知道你是。所以我们之间,谁的错误更大?” “是我。”他站起来,随她进入起居室。他把屁股靠在一堆纸箱上,面向着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那是一次背叛行为,清楚明了。她已怀孕了,我被迫要结婚,但我还没准备好。我毕业证上的墨迹还没干。我打算教几年书,过几年自在生活,买辆新车,租一套带游泳池的公寓,和快乐的单身汉住在一起。然而,我不得不和她登记结婚,共同积攒足够的钱,作为租用一间带卧室公寓的押金。穿上我从来都不愿意穿的无尾燕尾服。我可对天发誓,我……我的确没准备好结婚。” “我知道,”她平静地回答,“在和你上床以前,我就知道了那些情况。所以你用不着向我解释这些。” “那好,你可否解释一下,为啥要和我上床?” “谁知道呢?”她离开他,望着法国式门外面,双手交叉,防卫似的抱在胸前,“真是一时的疯狂,逮住机会了。我不是你们称之为可以吊膀子的女人,所以很少有男人注意我。你看起来很不错,我和你在几次聚会上交谈过,相处得十分愉快……。那次我正好给你们聚会的宾馆送比萨饼去,遇上你和你的那些发疯的狐朋狗友……我不知道为啥会干那些事。” 他坐在纸箱上,对那晚的荒唐深感后悔。 “我结婚后很长时间都为那事内疚。” 她回过头来望着他,“你从未对她说过这事?” 他停顿了一会,为自己的过失而忏悔,嘶哑着声音回答:“没……没有。” 他们的眼光相遇了。她的目光是责问的,而他则充满自责。 “你的婚姻还延续着吗?” 他慢慢点头:“是的,有十八年了。每个人都感到比过去更好,我非常爱她。” “她生的那个孩子怎样?” “名字叫罗比,也在hhh高中读高三。” 在她平静地呼吸以前,脸上表情十分复杂,并叹口气:“哦,也是男孩。” “对,是男孩。”汤姆从纸箱上站起来,走到屋子另一边。“他们两个现在正一起在橄榄球场上。并且,克莱尔教高三的高级英语,你的儿子,也是我们的儿子好象选了她的课。” “哦,男孩,”莫尼卡重复了一句,交叉的手臂第一次稍微松开了一些。 “我和克莱尔还有一个女儿,叫切尔茜。她读十年级。我们一家很幸福。”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你的报名卡片上没有丈夫的名字,所以我以为你是单身。” “是的。” “从未结婚?” “对。” “那肯特认为谁是他父亲?” “我告诉了他真相,你是我在一次聚会时遇到的一个男人,我们临时产生了感情,但从未想过结婚。我给他提供了良好的生活条件,汤姆,我获得了学位,买了房子,一个孩子需要的东西我都给他了。” “我看得出来。” “我不需要男人,也不想要。” “我很抱歉,我做的事给你造成了痛苦。” “我并不痛苦。” “你说起来不痛苦,但行动显得很痛苦。” “将你的推断留给自己吧!”她抢白道,“你不了解我,你对我一点都不了解。我是一个成功者,这对于我就足够了,对肯特也足够了。我努力工作,当好母亲,我们两人过得很好。” “很抱歉,我的本意不是指责你,请相信我。在我的职业中,我并不是单身父母的批评者。特别是对那些自愿选择独身的父母。因为她们也会养育出象你的那种儿子。我见过许多缺陷家庭,父母为了孩子,才没分手,但那些孩子每天都要出入我的办公室。咨询老师、警察和我都费尽心机想纠正他们,但大多数都徒劳无功……”汤姆将手在脖子上搓动,根据他对肯特的一点了解,引起新的话题。他眼望着她,用手势加强语气说:“你儿子是教育者的梦想:成绩优秀、目标明确、有考大学的志向、课程选择兴趣广泛。我可以想象他也是所有家长的梦想。” “那倒是的!” 他仍站在一堆纸箱旁。她站在另一边。通过交谈,她的厌恶情绪明显地减少了许多。但他们也并未因此亲近起来。 “我送他读的是天主教学校。” “天主教?”他说,抓住胸膛,好象要把领带弄直。 “那给了他一个良好的开端。” “那是,那当然是个好开头。” “体育运动也帮了他的忙……他上的高中在奥斯汀非常有名。” 他盯住她看了一会。看出她在毫无理由地防护着自己。他又想起了一个问题,犹豫了一下,才提出:“他有祖父母吗?” “我只有一个父亲,九年前去世了。他住明尼苏达这里,所以肯特对他了解很少。你问这干啥?” “我的父亲仍健在,他住在离这儿十英里不到。” 短暂的沉默。她说:“我明白了。”她将双手放下,眼睛仍然望着他问:“有叔叔或姑姑吗?” “各有一个,还有三个堂兄弟妹。你呢?” “这里我有一个姐姐,他对她知道很少。当我宣布我未婚怀孕,并准备自己把孩子养大后,我的家庭就没给过我好脸色。” 紧张气氛又起,汤姆感到后背和肩头一阵疼痛,走回起居室,无力地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放在抛光的胡桃木桌面上。莫尼卡则仍然站着,沉默着,两人都陷入沉思。一会儿以后,她也叹了口气,回到桌子边坐下。 “我不知道怎样作才好。” “我也是。” 远处传来建筑工地上木匠嗡嗡的锯木声。两人坐在桌旁,沉默不语,试图找出解决问题的办法。 “对我来说,”她说,“我希望一切事情仍保持原样。他不需要你……,真的,他不需要。” “我的想法与你一样,但我总是要问自己,怎样对他才公平。” “这我理解。” 更多的沉默。然后她满脸后悔之情,两肘放在桌子上:“要是我先跟你们学校打电话了解一下就好了。”又把两手张开,“但我又怎么会想到你在这儿?我从来不知道你当了教师,更不用说校长。我的意思是我们在一起的几个小时,的确未想过用生活历程来作交易,你说是吗?” 一边叹息,一边闭眼,肩头向后靠上椅背,他再坐直身子,作出决定: “从现在起,听其自然吧。让他在新学校自己调节自己,交新朋友。如果形势逼使我们非告诉他不可,我们就告诉他。在这期间,我将尽力帮助他,我一定让他进橄榄球队,我想那应该不成问题。到了向斯坦福大学申请时,我会为他写推荐信,包括申请奖学金。他不需交学费。我要作的就是负责他读大学的所有费用。” “你不了解他,汤姆。我能负担他的学费,但他不愿意要。他想申请奖学金,只是想证明他有能力得到它。所以我想让他自己去闯。” “那好,这个问题留待以后讨论。但请记住,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需要什么,他需要什么……无论如何,请来找我,好吗?直接到学校我的办公室。家长经常到办公室找我,不会有人怀疑什么的。” “谢谢!可是我想不出我有什么需要帮助。” “好吧。那么……”他把手掌张开放在桌上,好象要撑着站起来。但又改变注意,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两人都无法平静下来。“我感觉很……” “很什么?” “不知道。” “负罪感?” “是的,有那种感觉。但我说不清,有好几种感觉。似乎我应该还有什么事要做,但就是不知道是什么事。我从这里出去后,每天看着他上学,但不能告诉任何人他是我儿子。那就是我该做的吗?天啦,这是给我的惩罚。我自作自受,活该如此!” “我不想让他知道。真的不想!” “这真是奇迹,到现在为止,他还未猜测我们之间的关系。当他进入我的办公室,我仔细看了他以后,我们之间的相似之处,几乎将我打下椅子。” “他没有理由怀疑,那他凭什么猜测呢?” “我希望你说得对。”汤姆一按桌子站起来,莫尼卡也站起来,随着他向前门走去。在门旁,他们停了下来,感到不自在,想要说点友谊的话,以缩短相互间的距离。他们之间的陌生感暴露在这一事实的光晕之下,有一个十七岁的儿子将他们联系着。 “你在3m公司当工程师?” “是的,在研发部。我们为贝尔电话系统改进电气接头性能。样品已经作好,现在我们来这里测试,我参加整个研发过程,直到产品模具生产出来,再投放市场。” “哦,真不错,显然肯特是从你那里获得数学和科学技能的。” “你数学不好?” “我设计不出电接头,我是个作人的工作的。我爱孩子们,喜欢与他们一起工作,看着他们在高中三年,由一个个不懂人事的少年,成长为聪明开朗,受到良好教育的年轻小伙,准备好面对世界,向社会挑战。这就是我喜爱自己工作的原因。” 她说:“我想他也从你那里继承了与人交流的本领,他和周围的人相处得很好。” “是的,我看得出来。” 他们站立着,想摸索出更礼貌的柔情蜜意,却都找不到感觉。 她打开门,他转身与她握手。 “好,祝你好运!” “你也一样!” 他们松开手。他感到在这个房间中了解到的东西,使他毫无道理地不愿意离开。以前他一直以为不会找到一个人谈论他今天遇到的尴尬事。 “我非常抱歉!”他告诉她。 她耸了耸肩,说:“我一定要他出席明天的新生会议。明天哪些人讲话?” “我和其他人。” “那你需要好运气。对吗?” 他们站在门道里,再也无话可说。 “好,我得走啦。” “好,我也还有许多包装箱该清理。” “你的房子不错,使我觉得他在这儿生活很好。” “谢谢!” 他沿着弯曲的水泥梯坎向下面的车子走去。打开车门时,用眼角余光瞥向上方,她已关上门,进屋去了。 他心怀揣揣,不想立即回家,把车开回学校,停在靠近前校门的地方,那里有个小金属牌子,上写着:“伽德纳先生”。球队训练已在5:30结束,运送学生的校车已经开走。他不知道罗比是否被迫赶校车回家。自从为孩子们买了汽车后,汤姆和克莱尔就为迫使他们开车上学而感到好笑。 学校前大门还没锁上。当他走进去时,大门象平时一样,在身后发出吱吱声。整个大楼散发出新鲜油漆味,提醒他今天花在学校新学年事务上的心思太少了。 下周二就要开学了。远处,工人还在油漆大厅,他们要干到晚上11或12点钟,每天都得干,直到劳动节。这件事使他最烦心。有个工人正在吹口哨,“你点亮了我的生命之光”。口哨声从大厅传来,对汤姆产生了奇怪的平静效果。 他掏出钥匙,打开玻璃门,进入主办公室。里面鸦雀无声,秘书都走光了,电话寂寂无声,所有的灯都已关闭,只剩远处角落一盏。墙壁一尘不染,大量纸箱已搬走,绿色地毯已用吸尘器清扫干净。 在他的办公室,他打开屋顶灯,把肯特•;艾伦斯的注册卡放在桌上,打电话到体育办公室。 教练拿起电话:“喂,我是戈尔曼。” “鲍勃,我是汤姆•;伽德纳。你觉得那新来的小伙子怎样?” “你在逗我吧?”汤姆听到他把后背倒向椅子的声音。“他使我问我自己,我会不会在哪里出错。” “你问过他问题吗?” “当然问过。这小子简直有问必答,我真想从他嘴里听到什么傻话,以便让我判断他是否是个真实的人。” “他能打球吗?” “这还用问吗?” “那你让他入队了吗? “不仅让他入队,我还觉得他是引燃我们今年火爆的火星。他懂得怎样执行指令、怎样传球、怎样规避对方的拼抢队员,他是个真正的球员。此外,他体形也非常好。我很高兴你带他来见我。” “那真是好消息。象他那样的男孩子,立志考大学,兴趣又如此广泛,将会使我们的学校增色不少。” “我很感谢你把他带给我,汤姆!” 挂上电话,汤姆坐在椅子上,拿不准这一学年会发生什么事。今天了解到的事将会怎样改变他的生活呢? 他有了另一个儿子,一个聪明、健壮、开朗、礼貌、看起来十分幸福的十七岁的儿子。人到中年,这一发现意味着什么? 电话响了,他跳起来,充满犯罪感,仿佛这打电话的人会看透他的思想。 是克莱尔,“嗨,汤姆,回家吃饭吗?” 他强装高兴地回答:“要,我马上回来,你今天带罗比回家了吗?” “他搭杰夫的车回来的。”杰夫是罗比最要好的朋友,也是球队队友。 “那好。我告诉他,他们训练结束时,我回来不了。但后来我又回到学校。好吧,一会儿见!” 离开办公室时,他将肯特的注册卡放在多娜•;梅依的办公桌上,以便归档。 汤姆和克莱尔住在一幢两层楼房,这是他们在孩子三岁和四岁时买下的。原来属于一个上流社会的移民。刚买到手时,清扫工作量十分巨大。如今院子非常整洁,仍然象盛夏一样一片翠绿,大门两旁的红木杉树已长大,就象克莱尔的耐心似的,一派葱茏。 她的轿车停在车库里,孩子们的那辆破车,老式的,锈迹斑斑的雪佛莱,就停在右侧。汤姆将车停在通常的左侧,出来绕过克莱尔的车向后门走去。 他抓住门把手,但没转动它,面对自己的家庭,他今天了解到的东西,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他有一个私生子。 他的儿女有一个异母兄弟。 十八年前,他在婚礼前一周背叛了怀孕的未婚妻。 如果家人知道了这一真相,对这个幸福的家庭会带来什么? 他走进屋,直接进入厨房,屋内温馨的气氛顿时攫住了他。厨房里充满烹调香味,妻子和孩子们在等着他一起吃晚饭。 切尔茜在摆桌子,罗比把冰箱门打开,吃着冷冻香肠,克莱尔在炉子边,将烤好的肉夹入面包,作成汉堡包。 “要放卤汁吗,切尔茜?罗比,别吃香肠了,晚饭已经好啦!”她转脸瞥见汤姆,笑了一下,手脚不停,“嗨,汤姆!” 他走到她身后,一只手环住她的肋骨,吻住她的脖子。屋里非常温暖,充满大葱和其它香料的味道。她停下来,一手拿勺子,一手拿面包,回过头来看他。 “你真是,一天来两次?”她说,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他在她嘴唇上响亮地又一个吻,罗比说:“你那什么意思?” 切尔茜说:“我今天上午在教室里也看到他们脸对脸。并且不只是对脸,他还把她紧紧抱住。猜他们想干啥?他们想外出度周末,让爷爷来陪我们。” “爷爷?” “你们两个坐下!”克莱尔命令道,脱开汤姆的怀抱,端一盘蒸好的三明治放在桌上。“爸爸建议我们开学前去外地玩玩,放松一下,你们没意见吧?” “那为什么我们不能独自在家?” “因为我们已经立了规矩。汤姆,能把冰箱里的胡萝卜和芹菜端来吗?” 汤姆找到并端来,大家围着桌子坐下来。罗比铲了三个汉堡包在盘子里,才把铲子递给妹妹。 “你吃得跟猪一样多!” “听着,你去橄榄球场跑一下午试试!” “我们也在艾仁家跳了一下午,我们啦啦队练习。” “那你们也够辛苦的了!”他轻蔑地说。 “你怎么这么说话?” “你算了吧,也许我会给你说个原因” “那你说吧,什么原因?” “爸爸晓得,对吗,爸爸?一个新来的小子,从来没参加过练习,而我们已经苦练了一周,每天在八十度高温中折腾,他只是在场上溜达一会,用虚情假意的南方口音与教练说几句‘是,先生,不,先生’,教练就让他参加球队。” 汤姆和克莱尔迅速交换了下眼色,问:“你和他有麻烦了吗,罗比?” “天哪,简直乱弹琴,教练让他打后卫!” “难道不该吗?” 罗比瞪着他父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然后脱口而出:“可是杰夫打后卫呀!” 汤姆拿起一个汉堡包,“那么,杰夫是不是比艾仁斯打得好些?” “哦,爸爸,算了吧,杰夫从一年级就开始打后卫了。” “那后卫就只能由他去打啦,有比他打得好的也不行?” 罗比转动着眼珠子:“我根本不相信!”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一直很有团队精神,如果新来的小伙子不错,只会使你们大家脸上有光。你知道吗?” 罗比停止龃嚼,望着父亲,橘子水和烤肉汁从嘴角流出来,两朵红晕出现在他光洁的两颊。他刚在学校洗了澡。 切尔茜的眼珠在哥哥和爸爸之间转动,拿起牛奶,喝了一口,问:“新来的是谁?” 汤姆放下手中的三明治说:“他的名字叫肯特•;艾仁斯,刚从德克萨斯的奥斯汀转到我们这里。” “他帅吗?”她问。 汤姆在寻找答案时,肾上腺素分泌增多,脸颊潮红。克莱尔向后坐着,好象整个谈话与她无关,只是仔细地观察着。 “是的,相当帅。”汤姆回答,好象想了好一会。才说出来。 罗比满脸不忿,嘟噜道:“讨厌。”把头埋在牛奶玻璃杯后面,喝干牛奶,放下杯子,说:“我希望你不要指望我象带朋友那样带他到处跑,爸爸。” “没关系,我只是要你对他礼貌一点。对待他就象你到一个新学校,希望人家对你那样。” 罗比用餐巾揩了揩嘴,把椅子放还原,站起身来,端起盘子,耸起的双肩向全家人表明他对今晚的谈话很不满意。“你们知道,我有时很讨厌自己是校长的儿子。”他将盘子和玻璃杯冲洗一下,放进洗碗机,离开了。 他走后,克莱尔问:“汤姆,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我把这个新生带到球场,介绍给鲍勃•;戈尔曼,并要罗比带他与队员们见面。就是这么回事。显然,他脑子里嫉妒心在作怪。” “但那完全不象罗比一贯的性格呀!” “我知道,但杰夫•;莫尔豪斯一直是球场上的尖子,又和罗比要好。新来的小子可能对杰夫构成了威胁,很自然,罗比会因为他可能影响他的好朋友而憎恶他。” “这对罗比或许是件好事,让他学会一两件事。” “我也是这样想。注意,周末的事,我负责通知我爸爸来,你负责找一个想去的好地方。好吗?” 他们同时站了起来,向洗碗池走去。 “我想我该去和露丝谈谈,”克莱尔说,“她和迪安经常去旅馆过周末。” “那好!” 他们将自己的盘子冲掉残渣,克莱尔将其放进洗碗机。汤姆站着,看克莱尔弯着腰,一阵痛苦的潮水向他袭来。以前从未有过什么东西能威胁他们的婚姻,但突然间威胁出现了,悬在他头上,吓得他颤颤惊惊的。 “克莱尔?”当她直起腰来时,汤姆喊住她。 “哎!”她正忙着同时作三件事:拿洗碗布;开水龙头;用热水清洗洗碗池四周。他伸出手搂住她的脖子,使她不能动弹,她转头仰望着他,湿手仍然在揩抹洗碗池四周。汤姆想说“我爱你”,但这样做的理由却突然被痛苦和不忠的感觉所替代。他想热烈地吻她,以补偿他在以前的过失,表达他对她永远的爱。 但切尔茜从桌边站了起来,把她的盘子拿到洗碗池里。 “你要干啥,汤姆?”她悄声问,望着他的眼睛。 他把嘴伸到克莱尔耳边,言不由衷地耳语:“星期六晚上穿得性感些,好吗?” 汤姆走开后,克莱尔眼光跟着他,她的嘴唇露出明显的微笑,但心里却有个不安的声音在叫他:“怎么啦,汤姆,出了什么事?” 第三章 克莱尔穿过院子,来到隔壁门前。露丝•;比夏普家的前门开着。她敲了敲腰门并喊到:”露丝,你在家吗?”半分钟后,她进到门厅并再次叫道:”露丝?”仍无人声,也听不到洗碗盘声,或者吃晚饭的声音。两间车库的门开着,露丝的车在,她丈夫迪安的开走了。 克莱尔再次敲门。 “露丝?”她叫道。 露丝终于从左边出来,那是卧室的方向。她没精打采地打开门,看起来委靡不整,金色的长发散乱披着,就象葡萄藤上的卷须。红肿的双眼下吊着眼袋,声音比平时少气无力:“嗨,克莱尔。” 克莱尔看了她一眼,“你怎么啦?” “我也不知道。” “但你哭了!” “进来吧。” 克莱尔随她走进厨房。 “有时间坐会吗?” “当然有。告诉我怎么回事。” 露丝拿出两个玻璃杯,不问克莱尔喝什么,就倒进冰块和饮料。她把饮料放到桌上,然后坐下来,肩膀—边抽蓄着:“我想迪安要离开我了。” “哦,露丝,不会吧!”克莱尔在桌面上用手盖住她朋友的手并握了—下。 滑动玻璃门开着。露丝目光散乱地盯着红木地板,蓝眼里充满泪水。她用手指将散乱的头发掠向后边,抽泣了一下,低头盯着玻璃杯。“有些地方出了岔子,我最近才知道。事情是从去年春天我和妹妹莎娜去探望母亲开始的。”她和妹妹莎娜到凤凰城与父母—起住了一周,当时他父母正在凤凰城买房子。 “是怎样引起的呢?” “一些日常小事的变化,新衣服,甚至在修面后。有时,我一走到卧室门口,发现他正和某人通电话,一见我就马上说再见,挂上电话。我问他是谁,他总说是同一办公室的同事。开头,我没有多想。这一周以来,我回答了两个电话,但未讲话就挂断了。每次我都发现有人接听,因为能听到背景音乐。昨天晚上他说换一下手表电池,回来后我查了下他车上的里程表,竟跑了25英里,走了将近两个半小时。” “你问过他去哪儿吗?” “没有。” “那你不觉得在得出结论前应问清楚吗?” “我还没想到要得出结论。那不只是发生在昨晚上,整个夏天都时常这样。他有点不一样了。” “啊,露丝,你得注意,这只是你的推测。我觉得你还是问问他昨晚去哪儿好。” “但要是他和其他人在一起,我怎么办?” 克莱尔从结婚以来,从未怀疑过自己的丈夫,因此对朋友十分同情。“你真不想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要是你,会怎么办?” 她呢?这问题仔细想来令人厌恶,但又有冲击力。露丝和迪安结婚比他和汤姆还久,两个孩子巳上大学;分期付款的房子即将付清;很快就可领退休金。据克莱尔所知,他们的婚姻从未公开出过问题。他们的情况与克莱尔和汤姆很相似。真是不可思议,如此稳定的婚姻竟会出现裂缝。她可以想象露丝对此的恐惧,而进一步调查更会加重这种恐惧。克莱尔的工作环境是通过沟通和讨论的方式解决问题。 “我想……”她答道,“我想知道事情的真象,以便能解决问题。” “不,你无法知道真象。”露丝的断然拒绝使克莱尔吃了一惊。“你知道,因为那些事还没有发生,但要真发生了,感受会完全不同。我希望他仅仅是找到了某种感觉,与她中止来往,永远不会闹开。” “那就是你的打算?假装亳不在意,什么也不说?” “啊,上帝,克莱尔,我不知怎样办。”露丝把额头埋在手掌里,手指插进散乱的头发中。“他还染了头发,你注意到了吗?”她抬起头,重复说道,“他染了发,我们都取笑他。但他为啥染发呢?我当然不介意他的头发开始变白,我也告诉过他。他那么干不是很出人意料吗?” 的确如此,但克莱尔感到要是赞同的话,只会进一步加深露丝的怀疑。 “我想去年以来你们过得很艰难,因为查德去上大学了,家里没有孩子,人到中年,这是个困难的转变过程。” “但其他人却没有这么紧张。” “露丝,现在别说那些了,你不知道它的真象。” “上周有一天晚上他没回来吃晚饭。” “还有什么新线索?如果我要指责汤姆不回家吃晚饭是在欺骗我,我们的婚姻在很多年前就结束了。” “那不一样,他的工作使他呆在学校里,你知道那是正当的理由。” “但我还是非常相信他,你说是吗?” “不过我无法再相信迪安了,太多的事实证明了这点。” “你和其他人谈过吗?和你妈妈,和莎娜?” “还没有,只给你说了。我不想让我家里的人知道任何事情。你知道他们有多喜欢迪安。” “我有个建议:出去过周末。带他去个浪漫的地方,只有你们两人,然后你就可以全力以赴,体验新生活。” “我们已这样作过多次,再来好象就没什么味道了。” “那是因为每次都是他安排,给你意外惊喜。或许他巳厌倦了,该轮到你来安排了。” “你是在责备我。” “不,我不是责备你,我是说那有效。结婚时间越长,遭遇的事情越多。我们大家都一样,早上看到枕头对面是老面孔,同一个躯体在这里那里恍动,做爱成了例行公事,或者干脆不做。你们家的情况怎样?” “很乏味,特别是孩子们离开后。” “明白啦。” “不是我,是他。” “你能确定吗?”露丝正要发火,克莱尔抬起手掌说:“别紧张,只是再好好想想。我想说的是,看在上帝份上,和他谈谈。他现在在哪儿?” “他参加了一个运动和健身俱乐部,这又是另一回事了。更气人的是他说他必须参加形体训练,以便成为俱乐部成员。现在他打算每周住在那儿几个晚上。这就是他告诉我他要去的地方。” “那你干吗不和他一起参加呢?” “因为我不想参加。我下班回来后很累,再也不想去那些劳什子健身房,在走步机上走一个钟头。我上班巳站了一整天了。” 克莱尔和露丝是好朋友,很清楚露丝的个性。这个女人很固执,即使真象就在她眼前,她也时常拒绝接受。她作为妻子,经常自以为是。克莱尔知道她把丈夫当成恩赐对象。每当克莱尔想劝她时,她会尽力争辩,这次又是如此。 “露丝,听我说,这一次你需要和迪安和好,别和他对着干。只要有机会就和他呆在—起。和他—起到俱乐部会带来新鲜感,使你们的关系更有生气。什么也别说,对健康会大有好处。” 露丝叹了口气,垂下双肩。“唉,我真不知怎么办!” “只消想一想就行。”克莱尔站起来准备离开。露丝和她一起走到门口,相互拥抱。 “谁知道呢?你可能完全误解了迪安。他爱你,你知道这一点。”直到离开,克莱尔始终未提她来这里的目的。当露丝的婚姻濒临危机时,怎能让她推荐度周末的地方呢?她决定还是给同事打电话的好。 回到家时,汤姆巳经走了,是学校的后勤主任要他回学校去,英语教科书丢失的问题巳有眉目了。 十点刚过,克莱尔正在折迭衣服,准备洗澡,汤姆走进卧室,关上门,身体后退靠在门上,懒洋洋地望着她。 “嗨,回来啦!”她说,没转身去望他,“找到那些书了吗?” “没有。我想他们将这些书在货栈搞丢了。” “哦,不行,汤姆,那你打算怎么办?”没有回答,她停下来,用大拇指钩起裤子的腰带扣,回头望去,他仍一动未动地靠在门上。她的口气软了些,问:“那你打算怎么办?”“用去年的旧书。”口气中很明显对丢失教科书的话题毫无兴趣。 他们的眼光相接,即使隔着整个房间,她也感觉到他体内燃烧的情欲。“怎么啦?”她微笑着问,“你看人家的眼神又象从前下班回来时一样。” “从前什么样?” “我们刚开始恋爱时的样子。” 他笑了,把屁股从门上移开,收腹,开始脱掉衬衣。“你要洗澡吗?”他问,脑袋埋在套衫下面。 “要。”她回答,一边继绕脱衣服,“我的教室今天太热了。我实在讨厌打开包装,又脏又累。” 他把衬衣甩到一边,解开皮带扣,看她裸着身体,弯下腰,拾起脏衣服,向洗澡间的洗衣篮走去。他慢慢跟在后面,一边解扣子,拉开拉链,一边看她打开淋浴间,身子进去了,一条腿留在门外,身体其余部分则因玻璃打湿,看不清楚。 淋浴水流了半分钟后她才跨进去,关上门。透过淌水的玻璃观察,她的身材象摇曳的彩色幽灵,仰头,抬手,慢慢转身,两手在胸前搓动,翻动着水流。 他脱光衣服,加了进来。 他们一接触,克莱尔眼睛睁开了。“哦……来啦,大男孩?”她说,声音充满性感。他的情绪立即高涨,他很喜欢。 “嗨,这儿来。”他们的肚皮贴在一起,水流分成y形流下。“我们以前没会过吗?” “今天上午,在胡伯特•;h•;哈佛莱中学232房间。” “还有在厨房水槽边,晚上6点半左右。” “那是你干的。”他将臀部斜靠在她身上。 “对,那是……你今天在特别场合贡献了法国式吻。” “特别场合?” “是呀。至少有一个是特别场合,你必须承认。在上班时间,上班的地方抱着女人亲吻,对你这样一个负责的人来说,还不特别吗?” “我那只不过是为周末预热一下。”他闭着眼,伸手摸着香皂,开始在她的后背和屁股上抹。她身体变僵硬,闭上眼,嘴里发出快活的呻吟。 他给她乳房打上香皂,搂在怀里吻起来。吻完后,才进入她的身体。触动他巳触动过千百次的地方。 “找到过周末的地方吗?”他轻声地问。 “找到啦。你打电话给你父亲了吗?” “打了,他会来的。” 他将她的湿头发掠向脑后,吻她鼻子左侧,上唇,下唇,一手握住光滑的颈子,吻她就象要把蜂蜜罐舔干净一样。热水弥漫在他们的脖子上,在皮肤上抹上一层光溜溜的润滑剂。正对她的嘴,他问:”那我们去哪儿?” 她后退一点,两手圈住他的颈子,让自己肚皮的曲线正好在他的曲线之下。“我打电话给林达•;瓦娜马科尔,她告诉我在杜鲁斯有个好去处。愿意开车去杜鲁斯吗?” “当然。即使你要我开车去夏威夷我也愿意。” 他们一起笑了起来,感到无比畅快。多年来,这样的欢笑把他们结合在一起,再一起上床。 “让我们出去把水揩干。”他说。 他们跨出淋浴间,四只脚才分开,揩干后背、前胸、腿、脚丫。期待的目光相遇,分开,再相遇。结合在一起,嘻戏,有点迫不及待,这些都让他们清楚地知道,今晚将十分消魂。 的确如此。 两人在性和心理上都得到满足。结婚最初几年,他们作了多种努力,学习怎样得到这种满足。相互交谈,看书,有时不成功,又作另外尝试。今天这一次,双方都感到是前所未有的一次。 “今晚上我真的痛快极了。”她背过身去,叹了口气,又转过身来,闭上眼睛。 “我知道。孩子们恐怕也知道。” 她睁开眼:“我叫得不大声吧?” “我把枕头塞住你嘴巴后,才不大声。” 他们再次嘻嘻笑出声来,随后松松拥住。她把头靠在他胸膛上,而他则将下巴搁在她的头发上。 “可你也并不是多安静。” “我知道,但至少我作了努力,把节奏控制得和罗比的立体声音响一致。”通过卧室的墙,他们可听到隔壁房间罗比每晚临睡时播放的摇滚乐节拍。 克莱尔又叹了口气,搓着汤姆的胸膛,说:“你想过吗,等他们俩走了,这房子就只剩下我们俩了,那该多美妙啊!” “是啊,既美妙又尴尬。” 他们躺着不说话,都感到时光过得真是太快了。 “两年。”她说,带着深沉的伤感,“不到两年就要走啦!” 他抚摸着她的手臂,吻她的头发。她听着他的心脏铿锵有力地在她耳边跳动。 “但至少目前我们还相互拥有。不是每个人都这样幸运的。” “嗯,”他回转身望着她的脸。从她的声音中感觉到她有些事不顺心。 “露丝觉得迪安在欺骗她。” “哦,是吗?” “她正在收集证据。那很可能是她的猜想,但她认为她是正确的。” “我猜那未必让人意外。” “真的?” “迪安和我也是相当好的朋友。他从未直接对我说过什么。但我觉得自从孩子们上大学走后,他对什么事都缺少兴趣。” 有人在敲卧室的门。汤姆将被子扯起盖住腋窝。“进来。”他说,手臂仍搂住克菜尔。 “嗨!”切尔西把头伸进来,瞥他们—眼,自我报歉地说:“哦┅嗨,天啦,很抱歉打扰你们!” “不,没关系。”汤姆靠着枕头坐直身子,“进来吧,宝贝!” “我是想告诉您波拉茨姬女士打电话来说明天新生欢迎会,作向导的学生不够,她想要我去一个。但她忘了告诉我会议开始时间。” “十一点半在图书馆。” “那太好啦!晚安!”她向二人笑了笑,退出去了。汤姆喊住她:“嗨,切尔茜?” 她的脸又伸了进来,满是期待的表情。“谢谢你的帮助,亲爱的。” “不客气。晚安,爸爸!晚安,妈妈!” “晚安!”他们同声回答,相互对望了一眼,满是赞许。“孩子真乖,不是吗?” “是呀,我敢打赌。我们没有别的,但俩孩子实在不错!” 切尔茜回到自己房间里,取下头上扎束两个马尾辫的发夹,梳理一下头发,穿上睡衣,爬上床,在黑暗中躺下。一想到爸妈,她不自禁笑了。他们正在亲热,她敢肯定。这件事并不需要她去问,也用不着问。自切尔茜读一年级开始,她们家就立下规矩,进入父母卧室前应敲门。今天晚上妈妈肩膀裸着,他们又拥抱在一起,肯定正在做什么事。 她对这类行为很好奇:怎样做这事?双方感受如何?结婚的人多久作一次?怎样开始?是相互调情后自动开始,就象她父母今晚那样?还是其它方式?她知道他们有时会一起洗淋浴。在她十三岁时,还抓住过她们一次。但她当时看到冒着蒸气的玻璃门后的父母时,简直吓坏了,没等他们发现自己就转身走开了。 性……有着令人敬畏的力量。近来她对这个问题想得越来越多,特别是她的好友艾琳告诉她,她和男友瑞克巳作了所有的事情。但是切尔西还从未与哪一个男生稳定交往的时间象艾琳与瑞克那么长。唉,也有些她喜欢的男孩子,她也被接触和诱惑过。但却没有一个与她接近到想要干最讨厌的事(这是她和艾琳近年来对这事的称呼)的程度。 躺在床上,八月夜晚令人愉快,隔壁哥哥房间里轻柔的收音机音乐终于关掉了。父母在过厅对面房间安歇。一双新的啦啦队用的网球鞋放在衣橱里。高中还有一年。切尔茜不希望有男孩子在这一年里变得对她十分重要,不要在高中阶段破坏她的好感觉。她想上大学,再找个工作,然后结婚。她的婚姻要象她爸爸妈妈那样,双方都只爱对方一个人,而且结婚多年以后仍然相爱。她想有个家,这个家就象现在一样,家里每个人相爱,互相尊重。切尔茜觉得要是随便傍上一个男孩,怀上他的孩子,那肯定会冒失去一切理想的危险。她可以等待,她应当等待。 在这等待的日子里,她每天可以轻松愉快地入睡,她知道她有世上最好的家,家里十分安全。 第二天一早,汤姆发现自己一想到肯特•;艾仁斯就惴惴不安。修面、梳头、在镜子里仔细审视自己,想看出肯特在哪些地方与自己相像。只要一想到这个孩子,他内心就不安宁,仿佛心脏被挤压得越来越紧。刺痛和兴奋相伴,一半理智,一半激奋。他有了另—个儿子,第三个孩子,这个孩子与现有的两个不同,他带有不同基因,会取得不同成就,到达不同地方,或许有一天还会有孙子。肯特还不知道汤姆是他父亲,这使得汤姆更急迫地关注这个孩子。这种想法同时也为他敲响警钟,肯特进入他的生活,会给他的未来带来什么结果尚无法预测。 到十一点半钟,新来的学生到了图书馆。汤姆走向会场,发现自己十分紧张,以至脉博加快。走进室内,一看到那个十七岁男孩,便会知道他毫无疑问是自己的儿子……。 他告戒自己:“汤姆,别直接看他,别对他关注过多,别对他过份喜爱,那里还有其他教职工和学生。” 的确,当汤姆走拢时,好些教职工巳站在门边接待学生。学校图书管理员汉芙女士在那里,和她一起的还有副校长诺润•;阿特曼、三位咨询老师,包括琼•;波拉茨姬,以及几位球队教练。有些今天担任向导的学生也在门口附近。 汤姆向他们打招呼,但注意力却立刻开始搜寻肯特•;艾伦斯。 他毫不费力地找到了他。他在一个书架下,选了本书,一页一页地翻看。他那长着黑发的头低着,肩膀异乎寻常地宽阔,穿一件蓝色短袖衬衫,袖口还带着熨烫的折痕。 我的儿子,汤姆想,心跳加快,脸发烧。圣母马利亚…… 那孩子是我的儿子!我要看他多久,而其他人不会注意我的观注?我的儿子,这之前我对他的生活一无所知。 肯特抬起头来,发觉有人看他,报以微笑。 汤姆也回以微笑,并向他走去。肯特将书放回书架。 “嗨,伽德纳先生。”他伸出手来。 “嗨,肯特。你和戈尔曼教练谈得怎样?”汤姆想,他已经长大了。他对这小伙子的举止赞叹不已。握着他的手,汤姆又感到一阵无法抑止的冲动。如果这里存在父爱,则汤姆在接触到他儿子的手时便深刻感受到了。这是下意识的尚无他人知晓的父子感情。 握手时间很短。 “他让我打后卫。” “那很好。我很高兴知道。” “非常感谢你带我去见教练,帮了我大忙!” 他们俩正交谈,切尔茜•;伽德纳微笑着走进来,与一些教职工打招呼。 波拉茨姬夫人说:“嗨,切尔茜,非常感谢你今天来帮忙!” “哦,别客气,没什么!” “请吃点点心,`喝点饮料!” “谢谢,波拉茨姬夫人!”她望着房间中部摆放饮料点心的桌子,向它走去。她穿—件白色短裙,带粉红色镶边,就象走向网球场一样。她皮肤黝黑,化装简洁,指甲未修整,齐肩发向上梳着高高的两个马尾巴,再用梳子别着,刘海引人注目地向上翘着,移动的步伐轻快灵活,就象网球运动员一样。她拿起一听冰镇桔味汽水易拉罐,拉开盖口,一边瞄向人群。刚喝下一小口饮料,瞥见她爸爸正在和一高个、黝黑、帅气的学生讲话,这个学生她从未见过。饮料罐慢慢地从嘴边放下了。哇!她想,立即向他们走去。 “嗨,爸爸!”她向汤姆打招呼,脸上是灿烂的笑容。 汤姆转过身来,巨大的恐惧随着女儿的到来而产生了。当她前天晚上把头伸进他的卧室,告诉他,她被招为今天的向导,他就想不出恰当的理由不让她来这里。现在也毫无办法阻止她与肯特•;艾伦斯相遇。 他将一只手放在切尔茜肩上,说:“嗨,宝贝。”但她却并不看他,而是盯着肯特,脸上堆着惯有的,灿烂的欢迎的笑容。 “这是我女儿切尔茜。她读高二。切尔茜,这是肯特•;艾伦斯。” 切尔茜迅速向他伸出手来。 “嗨!” “嗨!”他说,一边和她握手。 “肯特从德克萨斯澳斯汀来。”汤姆插进来说。 “哦,你是爸爸昨天晚饭时谈过的新同学吧!” “是吗?”肯特惊异地瞥了汤姆一眼,自己竟成了校长家饭桌上的话题。 “我们通常在吃晚饭时谈论许多学校的事。”汤姆解释,“你可以想象,我们四个人都在这个学校。” “你们四个人?” “我妻子也在这里教英语。” “哦…… 我想那一定是伽德纳夫人。她将教我英语。” “那你修了高级英语?”切尔茜插话。 波拉茨姬夫人拿起话筒,开始讲话:“大家上午好,请自由享用点心和饮料,并找位子坐下,我们马上开会了。” 汤姆说:“我得去看看其他人。”转身离开了。 切尔茜问肯特:“想喝饮料还是吃点心?” “一罐饮料吧!” “哪种饮料,我去给你拿。” “哦,不必了,我自己来。” “别客气,这是我该作的。我今天正式被聘为工作人员,帮助新同学,让他们感到舒服。想要哪种饮料?” 她己经向饮料桌走去了。 “百事可乐。”他在后面答道。 她很快回来,递给他一听冻过的饮料。 “谢谢!”他说。 “别客气,让我们坐下。” 他们坐在图书馆桌子旁,喝着饮料。正要交谈,波拉茨姬夫人又拿起话筒开始讲话:“我想在此欢迎新同学来到胡伯特•;h•;哈弗莱高中,并感谢今天来作向导的旧同学,非常感谢你们的帮助。那些还不认识我的同学,我叫琼•;波拉茨姬,是学校咨询老师之—。”接着她一一介绍了在场的教职工,最后指着汤姆说:“最后,我想向你们介绍你们的校长,伽德纳先生。由他向你们致欢迎词。” 切尔茜望着父亲走向图书馆前台,拿起话筒。她感到分外骄傲,就象任何时候看他履行校长职责时一样。虽然有不少学生直接喊他的名字或者在厕所墙上写一些侮辱他的话,但那都是些捣蛋鬼、吸毒者、违法者、考不及格的干的。在她自己圈子里,大多数人认为她爸爸是个正派人,他为学生作事,学生也喜欢他。而且他不象许多中年人那样发胖,仍然十分精干,衣着得体,尽管他今天只穿了黄色的水手衫,褪色的卡其裤,但她知道,那是为了使新来的学生感到放松。她几乎可以肯定,他随后会一只手插在裤袋里,站着向大家讲话,语气亲切,表情友善,双眼环视整个大厅。 “欢迎大家!我猜今天在此的有50到60位新同学,你们今年夏天从其它州或者其它学区来到我们学校,我想你们一定想知道我们学校办得怎样?你们一周五天将如何度过?有些同学或许有不少晚上也要到校。今天上午,我们就在这里回答你们的问题,让你们参观校舍,介绍学校的课程设置和体育运动……让你们有机会了解我们学校,也让我们了解你们。” 汤姆和其他人依次介绍了学校的考勤制度、专业活动、午餐安排、成绩表格、消防设备、自习室、学生停车场使用规定、性骚扰处罚规定等。运动队教练们介绍了运动队组成原则,明尼苏达高中联赛、以及hhh高中的运动项目。 然后是问题解答。最后,波拉茨姬夫人说:“现在我们想让大家放松一下。每个新同学都有一个旧同学作向导,带领你们参观教学大楼。我们为新同学安排了这种伙伴关系,以使你们来校第一天就不会有陌生感,而是觉得自己也是这个学校社区的一员。你们的向导不只是今天一天,而是整个第一个月都会随时为你们提供帮助。请我们的向导自愿者站起来!” 切尔茜站了起来,环顾周围,看有那些自愿者,看到有两个罗比的朋友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波拉茨姬夫人继续说:“如果每个新同学都已找到了一个自愿者作向导,我们就开始参观校舍。请每个向导同学一定给你们的伙伴发一本学校的小册子,并和他们一起去一次媒体中心。但如果你们都去那儿,可能有点挤,所以一部分人可以先从其它地方参观起,然后再回到那儿。” 学生们开始站立起来,汤姆接过话筒:“孩子们,请记住,阿特曼夫人和我的办公室永远开着。我们是你们的校长,但那并不意味着我们不可接近。任何时候,你们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来找我们或者你们的咨询老师。现在请开始参观,我们下星期二早上再见!” 当肯特•;艾仁斯站起来,切尔茜说:“我虽然不是高三的,但要是你愿意的话,我可以作你的向导。”她又急忙解释,“我的意思是,大多数高三的新同学都希望有高三的作向导,但这里高三的志愿者不够,学校便请我来。我是女生,不能带你进更衣室,但可带你到其它任何地方。” “我已经去过更衣室了。所以非常感谢你的帮助,请吧!” 汤姆看到自己的女儿带着肯特•;艾仁斯离开图书馆,心里又是一阵痛楚。切尔茜向他晃动两根手指告别,他挥手回应。看着他们出门,他的手缓慢地放下。这不会有事,他想,琼找她当向导,她正好在他与肯特谈话时走来,而他们又碰巧坐到一起了。她总是对学校的事情很热心,很喜欢干这类工作,因为她知道这会令自己的父母高兴。 不会有事的。 但痛楚的感觉挥之不去。 “你的爸爸真不错!”肯特跟在切尔茜后面走出图书馆时说。 “谢谢!我也觉得不错。” “真是上天的安排,你父亲是学校校长!” “确实,我也很高兴他当校长。他在办公室的柜子们后面安了面镜子,让我放了一瓶头发定型胶水和卷发器在那里。我随时可以去那里整理我的头发。我们还在学校厨房里的冰箱要了使用权,供我们在放学以后有活动时用。我的意思是,有时我在下午放学后,要参加某些练习活动,而晚上也有活动,来不及回家吃晚饭,我在带午饭时就多带些,放在午餐厅里的冷藏柜里。而最有趣的是我们知道学校发生的任何事情,因为爸爸妈妈都要给我们讲。” “就象你们昨晚上讲我一样?” 在走向大厅时,她斜瞥了他一眼,“我们说的都是好话,我向你保证。爸爸对你的印象很好。” “我对他印象也很好。”停了一下,他又加上一句,“请你别告诉他,我不想让他认为我是马屁精。” “我不会。”她领他来到一间教室门前,“这是你的头节课教室。嗨,佩里先生!” “哦,切尔茜,你好!” 他们从一间教室走到另一间教室。肯特说:“每个人都认识你,你一定经常作这类事吧?” “我喜欢。我父母喜欢我们多参与学校事务。毕业以前,我们不准打工。” “我也是。” “首先申请奖学金。” “对,我妈给我说过很多次。” “那你也喜欢上学?” “学校的任何事对我都很容易。” “你准备考大学吗?” “我想考斯坦福。” “我还没选定考哪里,但我要考。” “妈妈说斯坦福的工程专业很优秀,并且我还想打橄榄球,所以选它是理所当然的。” “你想当工程师?” “是呀,就象我妈一样。” “你父亲呢?” 肯特沉默了一下,才回答:”我妈没有结过婚。” “哦,”切尔茜尽量不显示出她的惊讶,但在心里却惊奇不已。她听说过非传统家庭多年了,父母经常谈到,咨询老师在学校也时常提起。但未婚母亲却给她很大的震动。 尴尬地沉默了一下,肯特说:“尽管如此,她给了我所有我需要的东西。” 这一补充给切尔茜留下了深切的怜悯,一个家庭没有父亲,该有多么凄凉。她听说过许多悲惨故事,许多家庭破裂或者单亲家庭的学生被毁掉了,或者粗鄙下流。离婚使学生在精神和学业上都受到不良影响。有些学生在咨询老师办公室为家里的事情痛哭流涕。 还有什么比家里没有父亲更悲惨的呢? “嘿,听我说,”她轻轻碰了下肯特,让他停下来,说,“也许我不该这样说,但我爸爸说过,他的办公室门总是开着的,他真的是一个正直的人,很爱学生。如果你需要和人交谈,你可以找他。我先前说了,他和妈妈在家里谈论学校的事情,并不是告诉我们学校的机密事情。你可以和他谈论你的任何个人私事。他一定会保密。只让你们二人知晓。我的朋友们都觉得他是个了不起的人。” 她眼光在接触到肯特的浓黑眉毛时看到了自我防卫的表情一闪而过。 “我已告诉过你,我妈已经证明,一个家长足够了。” 他的声音变调了。她没想错,他在尽力防护自己的家庭。她仰头看他,产生了奇怪的感觉,她好象看到一个认识很久的人,而且非常熟悉,从上小学起就认识,但就是想不起名字。她没有一个同班同学象他,也没有一个跟她一起玩过的男孩长得象他。即使在她很小时,也没有。但她非常喜欢他的长相,好象他的脑袋生来就挺得笔直。 “那你真是幸运。好啦,让我带你到我妈的教室。我要提醒你一件事,许多教师不在意你叫他的名字,但我妈却很在意。她要所有学生称她的姓,即伽德纳夫人。请一定要记住。” 克莱尔从办公桌抬头看到切尔茜带进来一个新生,她也和切尔茜一样震动了一下:“这孩子是谁,我以前好象见过?” “嗨,妈妈,这是新来的同学,上你的第五节课,叫肯特•;艾仁斯。” “当然,汤姆昨晚吃饭时提起过你。哈罗,肯特。”她从桌边站起来,前来与他握手。 “您好!”他说 “你是从德克萨斯转来的吧?” “是的,夫人。从奥斯汀。” “那个城市很漂亮,我去那里开过研讨会。我很喜欢那里。” 当他们交谈时,切尔茜在她妈妈的教室四周闲逛。就象以往一样,驻足在她办公桌背后书橱上的一些照片面前。那些照片都是她以前的学生的。有些戴着学位帽子,穿着学位袍,用手扶着她肩头;有些穿着课堂剧装;有些举着他们的大学毕业证书;有些穿着结婚服装;有些甚至怀抱着婴儿。她妈妈是深受学生喜爱,无法忘怀的教师之一。这些照片是对她的奖赏,她保存并展示它们,以此为骄傲和自豪,远胜于对她的教师资格证书和工资单。这里的照片就是她的业绩,逐年增加,就象她自己孩子们的照片在家里一样,引起她的自豪。 离开时,切尔茜说:“再见,妈妈。家里见。” 在大厅里,肯特说:“哎,我……,我想说,你妈妈也真不错!” “是的,我很幸运。”切尔茜回答道。他们一道走了一段时间,切尔茜重提先前的话题。”我想我先前问你父亲的事可能使你不快,我不是有意的,只是随意问问。我长期与父母生活在一起,他们又在同一个学校工作,我也就认为其他人家庭也相似。现在各种类型的家庭存在,我也知道许多单亲家庭,和常规家庭一样好。我真的很抱歉!能原谅我吗?” “没什么,忘记它吧!” 他们继续走动,她感觉好多了。她向他介绍了媒体中心、医务室、午餐食堂以及凉亭,天气好时,允许学生在这里野餐。 行程结束,他们一道向学校前大门走去。大门开着,热风吹进教学楼。他们站在金属栏杆边,让风吹动衣服和头发。 “听我说……”她说,“我知道转到一个新学校是很难的,但我希望你事事如意!” “谢谢!谢谢你今天给我带路!” “哦,别客气……,这没什么。”随后便沉默无语。这种沉默清楚表明,他们今天呆在一起非常愉快。 “你回家有车吗?”她问。 “有,我送妈妈去上班,然后把她的车开来了。” “哦,那真不错……”再没有理由呆在一起了。“那她在哪儿工作?” “3m公司。” “你们住哪儿?” “一个新建小区,叫哈维兰德山。” “哦,那是个好地方。” “你们住哪儿?” “那个方向,”她指了一下,“有几英里远,我们一直住在同一所房子里。” “那……”他指着外面充满阳光的停车场说,“我想我该走了。” “对,我也是。我去我爸爸的办公室跟他说再见。” “那我们下星期二再见。” “我在上头节课以前到你们教室,看你有没有事需要帮助。” “那好,”他微笑了,“简直太好了。” “祝你周末愉快。” “你也一样,再次感谢你!” 她看着他转身离开。当他跨过金属栏杆,走到外面人行道时,她感受到他的脚后跟引起地面的颤动。他沿着被大楼遮阴的一边走着,她的目光随着他高大、健壮的身影移动,进入阳光之中,走到停车场内。在那里,他打开一辆闪亮的宝蓝色轿车,钻了进去。她听见远处发动引擎的声音,并看到车子退出停车位,慢慢向前开走。 是什么使她站在那里不动,看着肯特•;艾仁斯开车离去?是他那张脸。但她又说不出这张脸的原因。这种可笑的感觉,在认识她以前是不曾有过的。她和他认识仅两小时十五分钟,她就迷恋着这个小伙子。而在昨天晚上,她还感到很幸运,没有陷入少年迷情,以至妨碍她考大学的目标。 将肯特•;艾仁斯从心中撇开,她向办公室走去,向爸爸说再见。 第四章 见肯特与女儿交谈着走开了,汤姆从图书馆回到办公室,肯特的身影在他的心目中格外清晰。 他发现肯特的学籍档案正摆在自己的办公桌上。看着档案,他深吸一口气,再吐出来。在打开档案前,先让自己的情绪随之趋于平静,把四根手指放在档案的封面上,向外面瞥了一眼,多娜•;梅依正在她的打字机上忙活,从她那里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办公桌。他走过去关上门,回到桌前,站着打开档案。 在厚厚的一叠纸张的最上面是他儿子在幼儿园时的彩色照片,照片使他揪心地痛苦。照片上是一个微笑着的小男孩,穿着条纹t恤衫,细小的牙齿,棕色的大眼睛,前面的头发从中间向两边分开,露出头顶的发旋。 汤姆跌坐在椅子上,好似膝盖被子弹打中一般。他盯着照片,足足30秒,最后才把它拿起来。这张脸与自己在那个年纪的脸象极了。他想象这个孩子跑进厨房,告诉妈妈他发现了个毛毛虫,或者采了一大把蒲公英。他小时过得如何?他现在举止如此谦恭有礼,汤姆很难将照片上的小男孩和长大了的高三学生画上等号。他心生后悔,十分后悔,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儿子,并对这个儿子一无所知,真是罪过,自己竟然是个缺席的父亲。 把照片翻过来,他看到很久以前的教师写的字,肯特•;艾仁斯,幼儿班,随后是肯特自己所写的字,虽然弯弯曲曲,但是清晰可辩,用黑色铅笔写在蓝格子里,肯特•;艾仁斯,肯特•;艾仁斯……,一直写到右下边,下一张纸是幼儿园的技能测试表,由老师填写: 知到家庭地址。 知道电话号码。 知道生日。 知道左手右手。 能系鞋带。 能背诵忠诚誓言。 能书写自己的名字(这里的名字为他自己所写)。 下面是幼儿园成绩报告卡片,片头上写着“教会学校,又称荷华教育科学部”。一系列检查项目都打着“通过”记号。 随后是一张教师家长会议的出席记录卡,一年两次,他母亲两次都出席了。评语上写着:能背诵和写出字母表,可写出的数字高达42,数字能力强,不认识椭园,有时嚼口香糖。 汤姆奇怪,他为什么会嚼口香糖,自己一点也不知道,或许肯特和他妈妈对这事已忘得一干二净,但档案中却记录得清清楚楚。 还有其他学校的照片,每看一张照片,他心里都交织着赞赏、悔恨和刻骨铭心的对自己非婚生儿子的父爱。他长久注视这些照片,发现虽然有多种改变,但是头顶的发旋却始终可见。 档案中有各种测试结果报告单,包括六年级的otis 测试、七年级时加里佛尼亚进步测试、九年级时的职业倾向测试。所有测试结果都清楚显示出他的兴趣在理科和数学。档案里还有体能测试报告,列出他能作多少次仰卧起坐、多少次引体向上,以及跳远成绩。五年级老师写着:“阅读能力强”,年底又写道:“上帝保佑你,我们大家都会想念你”。(那时,他在一所名叫圣思柯拉思的小学,教师的名字叫玛格丽特姐姐)。 高中时的成绩单显示出老师非常喜欢他,年度评语十分相似:一个模范学生,深受同龄人喜欢,工作努力,目标明确,学习刻苦,是块真正上大学的材料。 成绩单上几乎全是‘a’或者‘b’,运动成绩表明他是一个真正的竞争型运动员。去年在棒球、蓝球、田径方面也不错。很明显,不仅肯特是一个模范学生,他的妈妈也很优秀,她出席了所有的家长会议。有一张复印件,是她写给一位名叫蒙克先生的教师的便条,表达了她对学校工作的积极支持。便条内容如下: 亲爱的蒙克先生: 学年结束了,我想让你知道,肯特一年来因为有你这位老师,他在学校过得多么快乐。他不仅从你哪里学到了几何知识,还十分羡慕你的人品。你处理墨西哥裔学生的方式使你在他的眼里成为英雄。因为其他田径教练常常歧视他们。非常感谢你,你是当今价值观念贬值的世界里青少年的榜样。 莫尼卡•;艾仁斯 作为教育工作者,汤姆•;伽德纳知道象这样有着积极意义的家长反馈意见是十分稀少的,大多数家长向学校倾泄的都是不满,抱怨学校的进展速度缓慢,而肯特却有着异乎寻常的好母亲。 但这一想法却使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看完档案,他翻看到卡特最近的一幅教室照片,坐着盯住它很久,心里的失落感逐渐增加,仿佛自己是个未被承认的父亲,而肯特却不是未被认可的孩子。他把手肘搁在档案上,望着窗外植物园里亮绿色的草坪。 应该立即告诉克莱尔。 但这个念头又吓坏了他。他在与她举行婚礼的前一周,又和另一个女人上了床,而此时克莱儿已怀上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她要知道这事,定会毁了她。不管他们现在的婚姻有多稳固,一旦公布了事情真象,将无可挽回。她可能再也不会与他生活在一起,再也不会信任他,那他们之间的婚姻又会怎样呢?即使最好的结果,也会在精神上高度紧张。他又如何向孩子们解释?承认自己的罪过并进行补救,这是符合逻辑的答案。如果良心上能承受感情上的压力,他早就告诉她了 反复考虑、比较,他认为现在与克莱尔讲这事不合适,他想到周末才讲,还有什么时机比他们两人单独一起的罗漫缔克之旅时谈更好呢?或许她会接受这一事实,以此强化他们之间的婚姻关系,并证实他增长了对她的爱。 汤姆将眼光从草地转移到窗棱上挂着的照片上,距离很远,照片上的人物辨认不清,但他熟悉它们,每个人的笑容都清晰地刻画在他心里。他凝视着克莱尔的那些照片,心里拿不准,要是她知道了这事,受到如此伤害,他还有什么机会留住她? 别傻啦,伽德纳!你对你的婚姻不是一直很忠诚吗?那你就告诉她吧,越快越好! 但莫尼卡•;艾仁斯的愿望又如何呢? 他再次盯住肯特的照片,这孩子应该知道他父亲是谁,这里有多个理由,从现实的心理欲望,到将来孩子们的健康问题。肯特还有两个同父异母兄妹,他们的关系将持续相当长的岁月,将来他的孩子将与罗比和切尔茜的孩子互为堂兄妹或堂兄弟,他们将成为叔叔或姑妈,汤姆自己成为爷爷或外公,作为一个大家庭的起始人,如果十分键康,将对孙辈给予友谊和情爱,与孩子们一起度周末或假期。肯特成人后,需要兄弟姐妹支持的事务很多,不让他认识自己的兄弟姐妹是公平的吗?很显然,他从母亲那里不可能得到任何兄弟姐妹。 汤姆在内心里挣扎着。电话响了,是多娜•;梅依。 “有个人从罗塔利俱乐部打电话来,问你能不能让他们明年春天使用学校体育馆募集基金?” “作甚么用?”汤姆问。 “兰球比赛。” 汤姆叹了口气,又是政治。对罗塔利俱乐部说“不”,将遭受法庭批评。上次他答应美国科尔俱乐部的动物活动使用体育馆,那些狗把体育馆搞得一塌糊涂,不仅臭气熏天,还在木地板上留下许多永久的疤痕,使得体育主任和清洁工抱怨不已。 汤姆关上肯特•;艾仁斯的档案,拿起电话,开始处理学校的各种管理事务。这些事使他时常失去耐心,甚至无法搞教学工作。 艾仁斯家的新房子开始从包装箱里显露出来,当送货车开走的那一天,那些包装箱码起来有肩头高了。 星期四下午,莫尼卡和肯特回到家,拿出一包中餐外卖食品放在厨房台板上,回到卧室里换衣服。当她穿一身宽松的棉质上衣出来时,肯特站在敞开的法兰西大门边,两手插在裤子后袋里,眼望着远处还没长草的院子和正在修建的房舍发呆。 “嘿,你干吗不拿盘子出来吃饭?”她问,瞥了一眼连接厨房和起居室的过道。 他好像什么也没有听见。 她打开壁厨,拿出盘子、餐具、两张餐巾,放在起居室的餐桌上。餐桌上放着一束新鲜的奶油色鲜花。起居室内各种家俱已安放到位,标签也从新窗子上去掉。 “这房子已差不多了,你说是吗?”她说罢,转回厨房,取回白色食品盒放在桌上,再打开。菜肴香气四溢,弥漫整个房间,但肯特仍无动于衷,背向她望着室外。 “肯特!”她喊道,被他的沉默无语搞糊涂了。他等了一会,才慢悠悠地转过身来,她知道这是想让她知道,有什么事在烦着他。 “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他回答,坐了下来,以十多岁孩子的方式:散慢、不合作,迫使你去了解他的心事。 “今天有什么事不对吗?” “没有。”他回答,装了一大盘捞面,再将食品盒递给她,始终不碰她的眼神。她也盛了些饭菜,又问他,但他只顾吃饭。 “想你的朋友了吗?” 他耸了下肩头作为回答。 “你想了,是不是?” “你别管了,妈妈。” “不管?我是你妈呀!不对我讲,那你对谁讲?” 他继续吃饭,不看她的眼神。她伸出右手放在桌子上,平静地说:“你知道父母最不愿意听到的就是‘没什么事’,我非常清楚这一点,你一定有什么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突然站了起来,绕过椅子,到厨房去倒牛奶。“你要牛奶吗?”他问。 “要一点,谢谢!” 她的眼光追随着他,看他从厨房端来两个玻璃杯,坐了下来,一口喝干半杯牛奶,把杯子放在桌布上。 “我今天遇到一个真正不错的女孩子,……实际上她是伽德纳先生的女儿。她当我的向导,带我参观新学校。你知道,当你遇到某个人,相互交谈时,很自然会相互询问一些问题以表示礼貌。她问我是否要考大学,我说想象妈妈一样当工程师。又问了些其它问题,不久她就问起我的父亲。” 莫尼卡的叉子停在盘子上不动了,她眼盯住肯特,停止咀嚼,眼神带着特别的警惕性,当终于想将口中食物吞下去时,仿佛食道被堵住了。 他一边注视着盘子里的捞面,一边继续说:“很长时间以来,每当我到一个新学校,结交新朋友时,我实在记不起来,要回答他们问我父亲的情况时是多么困难。” 莫尼卡又开始动作了,变得专注于盘子的食物。过了一会儿,肯特以为她不说话,是想避开这个话题。然后她又平静地问:“她怎样问的?” 我记不清了,好象是问我父亲干什么。这次我实在是难以回答。没有父亲,好象是在说笑话。 莫尼卡放下叉子,揩了下嘴巴,端起牛奶,眼睛望着窗外,却并不喝。 “我想你不愿意我问起有关他的任何事吧?” “是的,我不愿意。” “为什么呢?” 她的眼光又回到他身上:“干吗现在问这个?” “我不知道。有很多原因,因为我已17岁了。这个问题经常困扰着我,我们回到明尼苏达,这是你生我时生活的地方。他是这里的人,是不是?” 她叹了口气,把眼光再次移向法兰西门外,但没有回答。 “他是这里人吗?” “是的,但他已结婚,有家了。” “他知道我吗?” 莫尼卡站了起来,端起盘子离开了。肯特跟着她,继续施加压力。“算了吧,妈妈,我有权知道,他是否知道有我?” 她一边将盘子放在水中冲洗,一边回答:“我从末告诉他你是什么时候生的。” “他要是现在知道了,我和他见面一定会很不方便,是吗?” 她转过身去面向他,说:“肯特,我爱你,我想要你。从我知道怀上你以后,就一直想要你。怀孕从未影响我什么,我继续为我的目标而努力工作。我很高兴能为了你而工作,难道这对你还不够吗?难道我算不上一个好母亲?” “话不是这样说。我想说的是,要是我的父亲在这个城市里,那现在应是我知道他的时候了。” “不行。”她吼道。 对她的突然发火,他沉默下来,盯住她,两颊发红。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用双手紧紧捂住嘴巴,眼泪夺眶而出,语气非常软弱地哀求道:“求你啦,肯特!我现在不能告诉你。” “为啥?” “因为……” “妈妈,那我听你的吧!”他善解人意地说,声音也平静多了。 “现在告诉你,对你对我都没有好处。你知道,新到一个城市,一个新学校,交新朋友,这都是你现在急需要处理的事。为什么还要让这件事给你背上包袱呢?” “那你认为我永远都不应该知道吗,妈妈?” “我不知道。我只是……我想……唉,也许你长大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我会告诉你。” 他用充满疑问的棕色眼睛望着她,然后说:“那你能告诉我一点情况吗?” “我知道得也不多。” “我出生后你从未与他联系过?” “没有。” “他现在还住在这里?” “我……我想是的。” “我们回来后你见过他吗?” 她第一次对自己的儿子说了谎话:“没有。” 他带着严肃表情紧盯着她,心里反复思索,疑团重重。 平缓地,他又说:“妈,我想知道他。” 事实上,她也认识到他有权知道。此外,命运之神又将他们放到一起,仿佛就是要他们相认。当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也许有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在起作用,或者空气中弥漫着神秘的气氛给了肯特第六感觉,使他感觉到了自己的父亲。或许血缘关系在他们之间的情感传递中起着关键的作用?如果不是这样,那他今天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 “肯特,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请等待恰当的时间。” “但是,妈妈……” “不,现在不行,我不是说不告诉你,请相信我,我会告诉你的,但现在不是告诉你的恰当时机。” 她看到他脸色变得十分难看,猛地转身,离开厨房向自己房间走去。 砰地一声,他将门重重地关上。多年来,他一直被教育不能象这样子关门,但他不管这些了。他一下子瘫倒在床上,两手枕着头,双眼饱含愤怒的泪水盯着天花板, 她没有任何权力不让他知道自己父亲是谁,任何人也没有!他是个人,一个人必然来自两人的结合。这个人的品质、情感、希望、热情、很多东西都来自这两个人。任何人都知道自己来自何人,但肯特却不知道,这不公平。她知道这一点。此外,今天这场风暴,包括他重重地关门的举动,都是她该深思的。 在整个一生中,她都在作许多额外的工作,以弥补肯特没有父亲的缺陷,而肯特也一直强装着没有父亲也无所谓的样子。但实际上不是这样,他很想知道父亲是谁。她自己有父亲,所以无法体会他的感受。小学时,每个学生在画自己的家庭时,都有父亲,唯独他的画上只有两个人。有时大家围成一圈,讲述自己父亲,怎样在自行车上安装把手,或带自己出去钓鱼,或教自己打枪,他则无法开口。在衣阿华时,他记得有个孩子叫波比•;江可斯基,他爸爸干什么事都带着他,教他打垒球,带他野营,帮他一道用肥皂箱子做汽车模型,并驾着参加比赛。有一次下暴风雪,学校停课,波比的爸爸为他用雪堆造了一个两层楼的炮台要塞,炮台上有楼梯,用硬塑料做窗户,用打包的雪作成各种家俱,在外面挂个灯笼。天黑以后,让孩子们在炮台里玩。孩子们问能不能用睡袋在炮台内睡觉,江可斯基先生回答:“当然可以。”所有孩子都去睡了,唯独肯特没去。当然,一小时后孩子们都回到了自己家里,但肯特的妈妈断然不准他参加这种游戏。以后很久,他一直以为,要是有爸爸,他也会去那炮台睡睡。现今他长大了,知道所有孩子们都会受不了那个冷的,但他却失去了那种分享历险快乐的机会。 波比•;江可斯基说:“最幸运的孩子肯特错过了这个好机会。” 今天,这女孩,切尔茜…… 当她爸爸双手搂住她,向他作介绍时,以及稍后,她说一看见爸爸就感到骄傲,因为所有她的朋友们都认为他是一位公正的人,在他心中激起了情感波涛。唉,妈妈是无法想像他心中的感受的。这是一种长久的渴望和期待,如今变成了怨恨和强烈的愿望。他发誓要找到谁是他的父亲,并与之见面。 无能如何,他都要干。 星期五下午,威思礼•;伽德纳开着买了九年,已跑过八万多英里的福特小货车,来到汤姆家。他穿着毫无款式的肥大裤子,戴着脏稀稀的钓鱼帽,走进孙子们的房子,满脸带笑。 “嗨,爷爷!”切尔茜高兴地和爷爷拥抱。 “嗨,我的小鱼儿!” 她伸手将爷爷的银丝眼镜翻到左边,“你的眼镜腿又弯了,爷爷,我帮你修修。” 他取下眼镜,甩到厨房的台板上。眼镜反弹起来,砸在茶叶罐上,发出刺耳的声音。“那好,把这劳什子修修,它给我添的麻烦,多于带来的好处。罗比,你看我带来什么?”他把一个塑料袋,甩到罗比手中,袋子用t恤衫栓着,是一条鲈鱼。“我们拿它和啤酒一起炖,你很喜欢吃的。” “鲈鱼,那太好了,还能搞到吗?” “我昨天在沙滩岸边抓到的,有4磅重,你愿意这个周末和我出去钓鱼吗?” “我想去,但我每天下午要参加橄揽球训练,只有今天下午才不”。 “那你们今年能打败布莱恩高中吗?”布莱恩高中是hhh高中的宿敌。 “我们会努力的。” “那太好了,因为我和克莱德打了赌,”克莱德是威思礼的兄弟,也是紧邻,他们住在鹰湖边,小房子紧挨着,是他们年青时刚结婚后建起来的。现在两人都是单身,在不打鱼时,喜欢坐在各自的前厅里欣赏湖面风光。 “切尔茜,出去在我的卡车里把我带的土豆拿进来。这是新土豆,我今早晨才挖起来的,味道不错。我们今天的晚饭营养赛国王。” 汤姆提着一袋衣服和过夜的箱子来到厨房,“嗨,爸爸!” “你们两个爱情鸟儿要去哪儿?” “杜鲁斯。” “那好,如果不是罗密欧,”他朝汤姆身后走进屋来的克莱尔笑了,“又走来个朱丽叶!” 她走过时吻了他的面颊“嗨,爸爸!” “别担心家里,我会照看他们两个。”又对两个孩子说:“我记得从前你婆婆还在时,我带她去过杜鲁斯北面,那正是捕胡瓜鱼的季节。胡瓜鱼多极了,我们用洗衣盆从河里舀,从没见过那么多的胡瓜鱼。你婆婆不太喜欢胡瓜鱼,讨厌打理清洗。她喜欢开玩笑,很好相处。我们那天晚上睡在帐篷里,早上起来,我穿靴子,里面什么东西滑腻腻的。原来她在每只靴子里放了几条胡瓜鱼。我尽力一甩靴子,那些鱼飞了很远。你婆婆笑得差点岔了气。”他边回忆边说:“是呀,你婆婆,她真是个玩笑高手,懂得在繁重的工作中寻找快乐。我告诉你,抓胡瓜鱼很辛苦的。” 汤姆把衣服放进汽车里后,回到厨房,“你又在讲那个靴子里的胡瓜鱼老故事了,爸爸。” “不是给你听的。你快走吧,让我们三人独自呆在一起好煎鱼吃。罗比,我的卡车里有六罐啤酒,你去拿进来放在冰箱里,留一罐在外面,我调面糊。” “好的,爷爷!” “那好,我猜妈妈和我都已被包装起来了。”汤姆说道,向外走去,在车道上,大家互相拥抱告别。汤姆最后向父亲拥抱,那是真正的拥抱,四只有力的手臂,相互拍打后背,“谢谢你帮我们照看孩子。” “你简直说笑话了,我还真想经常来呢!这会让我年轻。你和你的新娘子好好玩吧!” “我会的。” “克莱尔,”威思礼说:“他如果表现不好,你也在他靴子里放条鱼,一个男人靴子里随时要有条鱼,他才不会做错事,并知道自己找了多好的女人。” 汤姆不需要靴子里放鱼,他已经知道他有一个多好的女人。今天他表现得特别谦恭有礼,为克莱尔打开车门,并把着车门让她上车,他已经很久没这么做了。 “喔?”她说着,钻进车内自己的座位上,“我好喜欢这样。” 他为她关上门,坐进驾驶位,然后转过身挥手再见。她挥手直到半个街区才停下,然后躺在座上,向着车顶说:“我简直不相信,我们真的是在外出。”并冲动地双手搂住汤姆地颈子,在他脸上吻了一下,“我好久就想这样干了,你这个主意一定会使你非常幸福!” 她把手指插进她的亚当的衬衣领子里,并自顾笑了起来,然后在座位上坐好。 他们在日落前一小时到达了港口城市杜鲁斯,顺利入住旅馆。旅馆位于伦敦路,在城区北面,路边长满大树,是本世纪初黄金时代修建起来的高级住宅,有25个房间。原属一位富有的铁矿大亨所有,坐落在苏必利尔湖的高处,周围是树木和草坪,前面有一片繁茂的树林和一个池塘,塘内有大群鸭子。当汤姆和克莱尔走下车来,那些鸭子摇摇摆摆地向他们煽动翅膀,指望他们的施舍。 进去后,管理员向他们展示了一间大型的南客房,客房落地窗的窗棱全用黄铜做成。洗手间在楼下,一间古董大床,高得任何现代家庭都无法装得下。房间视野让人心旷神怡。向东是翠绿色的草坪,有六英亩大,一直延伸到湖北岸岩石交接处,从岩上可看到湖面全貌,湖面上,进来的油船、出去的粮船在地平线上的烟雾中时隐时现。房子两侧种着古松,右边是一个有六十年历史的花园遗址,通过多级梯坎下到一个果园。然后有100多级台阶顺着岩石向下,可到远处的湖岸。 当服务员关上门离去后,克莱尔对直走去打开窗子,深吸一口气,“哇!” 从湖里吹来的微风带来松树和下面盛开的金银花的芳香,俯身探向窗子,黄铜窗棱在手掌下清凉爽心。此时,她觉得自己充满了尊贵的豪情。 汤姆将车钥匙丢在豪华的大理石梳妆台上时,克莱尔又“哇”了一声。 他走向她身后,环抱住她双肩。心里有个声音催促着他;“向她坦白!告诉她事情的全部,并求得她的原谅,然后和她一起度过在这里的美好时光。”但要是当真向她坦白了,也许这一切美好气氛将灰飞烟灭。她现在如此辛福,他不想那样干,也不敢。 “我现在打开酒瓶吗?”他问,心想,有酒办事容易。 “唔……好,酒,我要喝酒”,她兴高采烈地说,双手拉着紧身夹克衫,躺进他的怀抱,“但先吻我一下!” 她是他唯一的情人,已经十八年了,时间如此长久,但他依然感到激情不减,真是不可思议。一股欲火狂潮冲击着他们,经过热吻,再狂饮美酒,几分钟后,便脱去衣服,上床作乐 强烈的快感使两人都很震惊,也彻底打消了他想把自己心里的秘密暴露出来的念头。“你以前想过,这么多年以后,我们还能这么亲热吗?” “没有”,他悄声说,声音中带有明显的失败感,“我从来没想过。” “我爱你!” “我也爱你”。 她摸了下他的脸说:“你的脸色很不好,汤姆,发生了什么事?我一直都在想,你有什么事不对劲,老是心不在焉。” 他向她笑了一下,抓住她的手,吻了下手指内关节,起床去向酒杯中倒满酒端来,放好枕头,坐在她旁边,举杯祝酒:“为了你和我有一个好的新学年。” 喝完了酒,他把酒杯朝下拿着,越过床脚眼望窗外,心里核计着向她讲述莫尼卡和肯特•;艾仁斯的各种方式。他害怕会带来严重后果,又意识到必须讲请楚。 她依偎着他,用酒杯脚在他胸膛上滑动。“你知道晚饭吃什么好?” “中国餐。林达•;万娜迈克说她在一个叫中国红灯笼的餐馆吃过,那里龙虾的味道很不错,让你吃了还想吃,你想吃龙虾吗?” 没有回答。她问:“汤姆?汤姆,你在听吗?” 他清了清喉咙,坐直身子说:“对不起,亲爱的!” “我问你今天晚上愿不愿意去吃中餐?” “中餐……哦,当然愿意!” “那去中国红灯笼餐馆怎样?” “好极了!”他装出光辉灿烂的样子说:“真是好极了!” 她并没被愚弄,知道他正被什么事纠缠着,她拿不定主意,是探问到底还是撒手不管。她把头紧紧靠在他胸膛上,依偎着他。一会以后,汤姆终于开口:“克莱尔……” 传来敲门声:“下午茶到了,我把篮子放在门外。” 汤姆翻身爬起,拿起衣服,他想说的任何东西都全被打断了。 他们来到中国红灯笼,点了怪味龙虾,味道真是妙不可言。吃完后,打开各自的命运小甜饼。汤姆真希望克莱尔的命运条上写着:“你丈夫今晚会告诉你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将使你痛苦万分!”他终于未讲。一夜未睡,这秘密彻夜在他内心煎熬,消磨掉了他和漂亮的克莱尔在一起本应有的欢乐。恐惧是他的一种新体念。从前汤姆也曾担心出交通事故,当孩子为婴儿时,曾担心他们自己受伤,孩子无人抚养。除此以外,在他一生中,恐惧相对较少。拖延,更与他无缘。他作为校长,职务迫使他每天都要作出决定,他的各种决定都带着智慧和自信。这次汤姆•;伽德纳的恐惧和拖延显露出他个性的另一面,他自己以前对这一面还一无所知,也是他最不喜欢的。尽管他心里的声音多次催他“快告诉她!”一旦要开口,更强大的力量又迫使他保持沉默。 深夜,克莱尔翻了下身,把手伸下汤姆,但他那一半被子却是冷的。她翻身仰卧,睁开眼,才意识到这不是在家里,而是在杜鲁斯的一个旅馆。她看见汤姆的身影映在窗子上,心里一惊,从枕头上抬起头来,悄声喊道:“汤姆?”但他未听见,他现在的样子,真象达拉•;•;安德鲁的画面上那些悲伤绝望的男人,只是手里少了一支香烟。他的剪影印在窗外月光照亮的天空背景下。她坐了起来,抱住一只手,心脏急剧跳动,看他站着纹丝不动,盯着外面的夜景和湖面。 “汤姆,”她说:“你出了什么事?” 这次他听见了,转过身来,“哦,克莱尔,很抱歉,把你搞醒了。我有点睡不着,也许是对这间床不习惯。” “你能肯定是因为这?” 他穿过房间,进入阴影中,上床睡到她旁边,把她拉向自己,扭动身子,睡得舒服些,抹平她的头发,以免触动他的鼻子。“睡吧!”他说,叹了口气,吻吻她的头发。 “你在窗子边想些什么?” “另一个女人。”他答道,抚摸她的脊柱,将一条腿插在她的两腿之间,“这下你该满足了吧?” 她必须要有耐心,希望他能在方便的时候告诉自己。 第二天早晨,在从东边大窗口射进的朝霞映照下,他们又做了一次爱。然后,在装饰豪华的餐厅里吃早餐。随后,慢慢地在外面遛达,沿着阶梯,下到湖边,观看苏必利尔湖的波涛冲刷湖岸,溅起的水雾带着彩虹,然而汤姆仍然什么也不说。 这天下午,他们驾车沿着湖的北岸驶向远处,停下来欣赏卵石累累的河流和喧嚣欢快的瀑布。搞不清哪是他父亲当年抓胡瓜鱼的那条河。他们谈些其他时情,孩子离家后,他们好久出来玩一次,特别讨论了罗比上哪所大学好,还有学校里新老师的工作问题等。他们都承认开学第一天,即下周二是个可怕的日子,整个学校将变得闹轰轰的杂乱无章。 但在交谈中,克莱尔发现汤姆常常魂不守舍,前言不搭后语。她问:“汤姆,我很想知道什么事让你烦恼如此?” 他看着她,她看到了他眼神中充满了爱,也有什么别的东西。当她回忆起近来的情况,强烈的恐惧攫住了她:常常垂头丧气的样子;彻夜不眠;焦虑无已;为她殷勤地打开车门,他已很久不这样做了;在教室吻她的方式;这整个浪漫之旅的周末,是他提出来的;多年来因为太忙,从没想过潇洒,他的举止行为就好象是为某些事赎罪。 准备起程回家前,一个不祥的念头冲撞着她:“哦,上帝,难道真是有另一个女人?” 第五章 开学第一天,下着雨,切尔茜和罗比开车把艾琳•;卡莉芙接上车,开到学校,将诺瓦车停在学生停车场,头上顶着讲义夹冒雨跑向教室。进屋后,切尔茜狼狈不堪,她的条纹布衬衣湿透了,白色裤子滴着水珠。 “哦,倒霉!”她在前大门边的金属拦杆上顿着脚,“看我的裤子,头发,真是霉透了。”她强打精神,在背后涌来的学生推动下,向校内走去。在走廊转角处,父亲办公室旁边,他父亲已站在通常站立的地方,察看大厅里的情况,就象所有老师在课间休息时那样。她经过他身旁时,只稍为停一下。 “嗨,爸爸,我可以用用你办公室的镜子吗?” “当然可以,宝贝!嗨,艾琳,升入高二感觉怎样?” “当然不一样了,伽德纳先生,我们是大孩子了。” 罗比在转角处,举手向爸爸问侯。 两个女孩走进办公室。 “嗨,多娜•;梅依,嗨,阿特曼夫人。” “嗨,切尔茜,艾琳,外面雨下得大吧?” “我们想整理一下头发。” 在汤姆的办公室理,她们插上电卷发器,关上衣柜门。 “哦,你看我的长发,我早上花了四十五分钟才弄好!”切尔茜惊叫起来。 “你至少还能恢复原样,我就惨了。一下雨就毫无办法。” 她们轮流照镜子。“快点,看还能不能找到朱迪。”艾琳说,朱迪•;德里索尔是她们俩的朋友。 “我去不了。” “干吗去不了?” “我还有事。” “什么事?” “记得我给你说过的那个男孩吗?” “哪一个?” “上周我给他当响导的那个。我告诉他,今天早上,我会去他的教室……只是打声招呼,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我的意思是,可能有什么事……什么问题,或者他感到不自在,在那么多陌生孩子之间……或者其他什么事。” 艾琳用肩膀顶得她朋友失去平衡:“切尔茜,为了这事,你在头上浇了一吨定型发胶,一直可惜你的裤子被雨淋湿了?” “不,你胡说!” “算了吧,你得告诉我!” “没什么事,我头还没发晕,裤子实在湿得没法穿了。”切尔茜提把一只脚,向后望着另一只裤褪,“这上面沾了好多泥块,会留下斑点的。”她们取下卷发器,走出办公室。 “他姓什么?我又忘了,肯特,什么?” “艾仁斯。” “哦,我知道啦,午饭时再告诉我详情,你在这吃午饭吗?” “要,不过我可能要带他去吃午饭,那是我的职责之一。你知道吗?” “别介意,我开玩笑的。”他们在大厅里分手,艾琳转身走去,一边唱着:“祝你好运。” 大厅里又湿又冷,一股霉味,湿的橡胶鞋底在新打蜡的地板上发出吱吱的尖叫,夹杂着年轻人的喧闹声。一个男生向他的朋友吹口哨,并叫道:“嘿,特洛依,等一下!”香水味从那些刚从雨水中跑来的女生身上散发开来。切尔茜在走向佩里先生的教室路上,有十七八个孩子向她打招呼。她走进教室时,神情专注。 教室里半数以上位置都已坐上人,还有一堆堆的在过道上交谈。罗比的朋友之一,罗兰德•;罗斯特德瞥见切尔茜走来,扬起他那双特大手。他个子很高,魁伟结实,一张娃娃脸,蓬松的棕色卷发剪得很短,紧贴头皮。 “哟,切尔茜,你走错教室了,这是高三年级文科教室。” “嗨,比萨,请让开。” 听到切尔茜的名字,肯特•;艾仁斯转过身,发现她已来到门厅,比萨•;罗斯特德正把笔记本放到一个空位子上,向她迎上去。“那你来这里干吗?”他问,面带讥笑,一幅高年级男生对朋友小妹妹的纵容神态。 “我是同学委员会成员,帮助新同学熟悉学校。这是我帮助的同学肯特。”他已来到门口,站着等她。 “嗨,切尔茜!” “你们俩见过吗?” “当然见过”比萨耸了一下肩说:“在橄榄球队。” “肯特•;艾仁斯,会见罗兰德•;罗斯特德。大家都叫他比萨。” 一个说:“嗨,你好!”另一个说:“哈罗!”两人握了握手。 “抱歉!比萨,我想和肯特谈谈!” “没问题。” 当他们单独在门边时,她笑着问:“你怎么样?” “还好,我已经找到了主教室。”他回头望了下教室,再回头望着她。 她必须仰起头,才能看到他的眼睛。他的衬衣,也和自己的一样,有雨水打湿的斑点,但头发因为太短,看不出受雨水影响的迹象。头发从中间的发旋两边向上冒起来,闪闪发亮,就好象定型胶水粘起来的颗颗钉子。 “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吗?” “有,“他从衬衣口袋中掏出一张兰色卡片,用新修剪过的大拇指甲在一个单词下画了一下:“能告诉我这个老师的名字怎么发音吗?” “麦克纳!”她回答,“这名字发音有点怪。” “对,是那样,谢谢!”他把课表放回口袋。 “你今天会分到一个柜子,存放自己的东西,但得自己买锁。我第一节课在十号教室,就在那边角落里。如果你需要,第一节课下课后,我会来帮你找到你的柜子。然后,在午餐时,再来看你,许多都是自动安排的,所以你可以和我一道吃午饭。” “那好!”他说,向她微微一笑,“什么时侯吃午饭?” “我们是a组午餐,十一点四十三分开始,下午时间很长,不能吃晚饭,也有好处,就是饭菜很热烙。” 他有着令人惊异的棕色眼睛,眉毛又黑又浓,使她感觉到他内心很沉稳。即使她尽力接近他,营造亲切友善的气氛为他帮忙,他都不大为她所动。“那好吧,我想你现在没什么问题吧,我们下课见!” “好,再见!谢谢你,切尔茜!” 她转身走开,又改变主意。“哦,还有……比萨•;罗斯特德是个不错的家伙,你有什么事不明白,可去问他。” “谢谢,我记住了。” 她向比萨挥手再见。 第一节课下课后,肯特在他的主教室门边等候切尔茜。向他走去时,她发现自己已经熟悉了他那低调的问候方式,他那固定在她身上的眼光,盯住她走近,比什么笑容都更能说明问题。那不是预期的充满色情的,而是发至内心的性爱感情,她已经看到过许多男生在大厅等候女孩时的样子:站着不动,看着女孩走拢,微笑,然后转身,跟在她后面,就象第一次见面的样子,并跟着一道走去。肯特•;艾仁斯就正是这样。这是追女孩最稳健的方法,切尔茜则纵容着他,随他稳步前行。 “你第一节课怎么样?”他问。 “组织得就象军队一样,汤姆林生夫人以这一点闻名,我会喜欢的,你怎么样? “还不错,好象要在这门课得到好成绩,必须读大量的报纸。” 他们在学生群海洋中慢慢走着。 “你的储物柜号码是多少?” “1088.” “在那边。”她在前头领路。大群大群的学生涌向她。高三学生慢条斯理地走,高一学生急急忙忙地跑,教师站在自己教室打开的门旁边。克莱尔•;伽德纳站在他们前面,待他们走进,笑着招呼:“嗨,肯特,嗨,切尔茜。” “嗨,妈妈!” “早上好,伽德纳夫人!” “她们为你作得怎么样?” “很好,夫人。” “那好,第五节课见。”他们走开了,切尔茜领着肯特来到储物柜前。它位于长长的l型储物柜区的中部。每个柜区两端,有一条细长的窗户越过天花板,通向室外。雨还在下,屋檐水将外部景色分隔成一条条的区域,日光灯在肯特头上洒下蓝色的斑点。 他打开号码为1088的柜子,“是空的。” 由于其他学生拥挤在身后,他的声音从金属柜内反射出来。一个女生走过,想侧身挤过去,用肘碰碰切尔茜 。 “哟,对不起!”把她推倒在肯特的背上。 她的乳房碰到他的背上,他回过头来。 “抱歉!”他离她远点,分外尴尬。 “这里太挤了,”他说,关上柜门,周围有许多学生也在开门或关门。 切尔茜很快从羞愧中恢复过来,但肯特还藏起脸面,甚感羞涩。 吃午饭时,情况与以前更为相似。肯特在人头攒动中搜索切尔茜,切尔茜向他走去,一脸笑容。 走向餐厅时,她问:“你领到饭卡号了吗?” “什么号?” “你的个人编号,在你的主教室里可领到。” “哟,我得到了。” “你从家里带支票了吗?” “带了。” “那好,因为这里什么东西都是计算机管理的。”餐厅里充满食品香味,人来人往,挤得象蚂蚁窝。“只有今天,你才可以在中午用支票付钱买饭,以后,就只能在早晨上课前办理。厨房工作人员每天上课前30分钟等在那里,你把支票交给他,告诉他你的饭卡号码,他们会将钱存入你的帐户。然后计算机跟踪你每天的使用情况,告诉你帐上还剩下多少钱。嗨,安德逊夫人!”她向一位穿着白色制服,带着头网的胖胖的金发女人招呼:“这是新同学,肯特•;艾仁斯。” “嗨,肯特!”安德逊夫人接过他的支票和卡号,在收款机上敲了几下,“你找到了切尔茜这个好帮手。” “是的,夫人。”他平静地回答,又一次,切尔茜因被他吸引而感到震动。 她向他介绍如何买饭。饭厅里有4条服务线,分别由四台计算机管理:主食服务线、按菜单点菜服务线、点心服务线、生菜沙拉服务线。你可以到任何一条线上取自己想吃的东西,让炊事员把数量输入计算机里你的帐号上,这种方式就不用现金。 他们各自走不同路线取食品,在嘈杂的饭厅中部再次相遇,各自端着食盘。 “你真的吃得下这么多?”看到他食盘中的东西,使她顿觉自己的渺小。 “你吃那么一点就能活?” 有人喊道:“嘿,切尔茜,到这儿来!” “那是我的朋友艾琳,愿意和她在一起吗?” “可以!” 切尔茜为他们作了介绍,并一道坐下来。 同切尔茜的惊慌失措相反,艾琳开始喋喋不休,向肯特频抛媚眼。她还注意到其他小子们也向他们好奇地望着。 艾琳开始唠叨了:“我听说你是从德克萨斯来的,你会打橄榄球,你住在哈维兰德湖北的高尚新社区,你选修了切尔茜妈妈的高级英语课,还有其他许多高级课程,你想申请斯坦福橄榄球奖学金,你开一辆很酷的宝兰色豪华轿车。” 肯特停止吃饭,满满一叉子意大利通心粉停在离嘴巴二英寸的地方,望着艾琳,又望向切尔茜,再回望艾琳。 切尔茜喊了声“艾琳!”又转向肯特,“我没有告诉她那些事,真的,我没有。” “咳,他是新来的男生,女生都很好奇!”艾琳说。 “艾琳,拜托,少说点吧!” 艾琳耸了耸肩,埋头吃饭,饭桌变得沉闷紧张。艾琳终于吃完,端着空盘子离开了。切尔茜说:“我没有给她讲过那些东西,肯特,相信我,我不知道她从哪儿听来的。” “别为那个烦你啦,她说得没错,每个新来的,大家都会细察一番。她从哪里听到,又有什么关系?” “但她让你难堪了。我很抱歉!“ “不,她没有。” “可是她让我难堪了。” “忘了它吧,切尔茜,那是她,不是你。” “那你相信我啦?” 他将牛奶喝完,用手掌边把上嘴唇揩干净,“当然相信。”他回答,转过头来迎住他的眼光。双手将装牛奶的纸盒捏扁。 在饭厅那头,汤姆•;伽德纳站在卖沙拉的服务线尽头,察看着大厅。每天三个吃午饭时间段,至少有两段时间他要呆在饭厅。他的理论是,要和学生建立良好的关系,校长就应该尽可能让学生随时能见到你。大厅及饭厅,就是让学生见到他的最好场所。 在这里,孩子们可走近他;可以跟他说笑语;他可从孩子的谈话中,听到许多有关他们家庭生活的琐事;时常能在麻烦开始前将其制止。 但今天看到的麻烦事,给了他重重的一击。切尔茜和肯特,他们坐在一起了,幸好还有艾琳。但他们在桌子上的交谈并不多。真该死,她怎么在这第一天,就和他在一起了?那天图书馆里新生那么多,她怎么单单找上他?事实无法否认,这孩子长得很帅,又是运动员,身体匀称,穿戴打扮干净利落,哪个女孩看了一眼不想看第二眼?切尔茜也很漂亮,哪个男孩会不喜欢她呢? 艾琳吃完饭走了,留下他们俩,在长饭桌上并排坐着,汤姆立刻看到他们的举止变了,他们更大胆地互相望着,并开始交谈。从谈话的样子,不象是讨论下午的课。 或许,他的罪过使他变成了妄想狂。他们只是在上周四才认识,相见仅两次。但要是催化剂合适,两次就足够了。 他尽量小心翼翼地走去,站在他们背后,就象平时在饭厅那样,两臂交叉,双肩放松。 “看来你们俩午餐吃得很开心!” 就象照镜子一样,他们同时转过身来。 “哦,嗨,伽德纳先生!” “嗨,爸爸!” “第一天过得怎么样,肯特?” “很好,切尔茜让我不迷路。” 切尔茜解释:“他原来的学校午餐没有计算机管理,我教他使用计算机买饭。” 汤姆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你们最好快走,还有四分钟就要上课了。” “哦,”切尔茜跳起来,抓起食盘,“我简直没注意。快点,肯特,我告诉你脏盘子放哪儿。” 他们未告别就跑了,留下汤姆盯着他们。他怀疑自己是否太过虑了,太担心未成年的性格会遭到打击和毁坏。才五天,只认识五天,切尔茜不是那种见了男孩就头脑发昏的女孩,比她的同学更有头脑。他和克来尔经常讨论这一点,都感到很幸运,他们的女儿不会见了男孩子就发疯,影响良好判断力和学习成绩。 他跟在后面,正要讲话,他们却已跑开了。 当天剩下来的时间,汤姆都埋头处理学校刚开学时的大堆事务。他敲定了一位代课老师,代替那位因其他地方工资更高而离开的老师;和学区教育局通电话;为罗斯先生的教室增加桌子;打电话到地方报社,告诉学校在本年度的各种安排,以及他本人和报社在今年余下的时间内相互沟通的问题;有个警察到学校,送来附近居民的抱怨,他们对学生不遵守街道上的停车限制很恼火。出于校长职责,他与18位被送到办公室的学生谈了话。有的是在厕所抽烟被抓住,有的是没有停车许可乱停车。下午3:02,最后一节课结束,他照常站在大厅里。随后回到办公室,那里有两个家长在等着他谈话。3:40,他去参加社会部的一个会议,迟到了10分钟。结束后,又回到办公室,打了半个钟头的电话。其中一个是戈尔曼教练的电话,谈关于地方电视台转播橄榄球比赛的问题。 电话结束时,戈尔曼教练说道:“那个新来的小伙子肯特干得真不赖,汤姆,真是棒极了,一定是由某个真正懂球的教练教出来的,是个好球员。他在进攻线路上燃起了一把火。谢谢你给我把他送来。汤姆,他将使我们的球队完全改观。” “是吗?鲍勃,我也干过教练,我们都能识货,你说对吗?” 挂上电话,汤姆坐在桌子上,盯住窗棱上的照片,回忆起切尔茜和肯特在吃午饭时的情形,他们可能谈了什么紧张的话题。我的天,这孩子可能会成为球场上的英雄,对切尔茜将更有双倍的吸引力。如果他们之间相互吸引的蓓蕾已经长出,他还有什么能耐将他们分开? 他叹了一口气,用手抹了抹脸,坐回椅子上,通过一天忙乱,他累了。除了开学第一周固有的那些问题和障碍,最让他焦头烂额的是这件私事,搞得他进退维谷。 他看了一眼手表,吃了一惊,六点十分了,立即打电话回家,克莱尔接着。 “嗨,是我。” “嗨?” “我才看了下表,没想到这么晚了。” “你回家吗?” “是的,我马上回来。” “那好,但是……汤姆。” “有什么事吗?” “今晚上在家吗?” “抱歉,亲爱的,我必须七点一刻赶回学校,开家长咨询委员会会议。” “唉!……那好吧。”他听出了她的失望。 “我实在抱歉。克莱尔!” “没有什么,我能理解。” “那我们一会儿见!” 他叹了口气,离开桌子,关掉日光灯,开车回家。 进门时,克莱尔已作好晚饭,正在向他碗里舀牛奶鸡蛋面。他把外衣脱下,挂在椅子背上,走到她背后,抱住她脖子,“嗨,亲爱的,晚饭吃什么?” “鸡肉炒面,请坐下。”她提高声音,挣开怀抱,把晚饭端上桌子,“孩子们,晚饭好了!” 他把领带解开,坐到平常坐的位子上。大家都坐好,相互传递饭菜盆。汤姆高兴地问:“你们第一天过得怎样?” “我好极了。”切尔茜热情地回答。 “我们的教室管理伽里奥朴先生简直成了太空脑袋。”罗比想提个负面话题,借以测试大家的耐心。 “你干吗说他是太空脑袋?”汤姆问。 “哦,爸爸,你真傻,每个人都知道,就你不知道。看他穿那身衣服,他说话的样子,活象小丑。” “不是每个男人都穿得象爸爸那么酷的。”切尔茜插话:“你说是吗?妈妈?” “那倒是。”克莱尔的眼光停在汤姆身上,问:“那你今天怎样?” “忙,但还不坏,就象以往开学时一样。你呢?” “我的桌子配齐了,没有人喊我‘你’。我想,今年我班上有几个相当聪明的学生。” 切尔茜问:“那你觉得肯特•;艾仁斯怎样?” 罗比打断她:“每个人都知道你觉得他怎样!不是吗?我听说你已经和他一道吃午饭了。” 有些微妙的变化提醒克莱尔注视着汤姆,看他耸了一下肩,正用刀子伸向放黄油的盘子,快速地看她一眼,又马上移开。从这两个小动作中,她敢发誓,他的神态中有恐惧的意思。什么事情让他害怕呢?他们只是谈到一个新学生,汤姆上周还极力赞扬他呢。克莱尔又舀了一些牛奶鸡蛋面在盘子里,并把肯特•;艾仁斯的话题接下去,“他行为举止优雅得体,看起来非常聪明,并不畏惧新环境。我看得出来他很不错!” 切尔茜不能不反击他哥哥的欺负,说:“我和他一起吃午饭有什么不好?我是他的向导,学校聘请的,你这个大傻瓜。” “是呀,也许不久一后,你就是他永远的伙伴了。” “爸爸,你能不能告诉你的儿子,在这个学校里该怎样对待新同学。不这样,他就得花时间自己去找。他实在太忙,要在健身房里将自己的脖子练得和脑袋一样粗。” 克莱尔又一次仔细观察自己的丈夫,对他的反应吃惊不已。她对汤姆太熟悉了,他对错误的表情总是显在脸上,他的手爪也是自动显示器,总是觉得衬衣领子不舒服,需要整理。每当他为什么事情感到内疚时,就是这样子。当他发觉克莱尔正盯住自己时,便埋头看着自己的盘子,说:“够了,你们两个。切尔茜,在上中学时交男朋友是早了点,我和你妈妈总是很高兴你把功课优先于男朋友,希望你今年不要改变。” “爸……爸!”切尔茜结结巴巴叫了一声,她的眼睛、嘴巴都因生气而变色,“我简直无法相信你说的这些,我所做的就是教他如何使用计算机系统买午饭,这也有什么不对吗!” “不,宝贝,没什么不对,只是……”汤姆的眼神指向克莱尔,然后说:“忘记他!” 克莱尔插话:“他看起来的确是个好小伙,汤姆,你自己都这样说过。” “好啦,好啦!”他跳起来,向洗碗池走去,冲洗自己的盘子。“忘记他,我说了。” “我的天,”克莱尔想:“他的脸都红了。” “这里有甜食。”她递给他,用眼神跟着他。 “不要了。”他急急走向洗手间。这个人很喜欢吃甜食的,今天留给克莱尔的印象很明显,是想逃避什么。 他离家去参加七点一刻的会议。罗比去伍德波里购物中心买学习用具。切尔茜到艾琳家作实验。 克莱尔独自在家,把放在烘干机的衣服迭好,对其中起皱的烫了烫。然后坐在厨房桌子边,批改她今天给高级英语班学生的作业:写一首有关夏天的四行诗。 第一首是: 我爬上河边的礁石, 俯身下滑, 落到礁石底, 身子毫不沾湿。 她估计这个学生曾经到过山谷商场游乐园。 读完那一首,她就开始翻找肯特•;艾仁斯的。心想或许从他的诗里能找到使汤姆烦心的一点线索。 独驾兰色八轮车, 朝着新家千里行。 孤寂可怕又一天, 我从少年变成人。 一个孤独的男孩,离开朋友和熟悉的环境走向新的家,它影响了肯特身心的和谐,但却无法找到让汤姆如此反常的任何线索。 她又读了十多篇其他学生的诗,再回到肯特的上面。读了三遍才站起来,离开桌子,在厨房里慢步走动,倾听外面的雨声,心里焦虑不已。 汤姆怎么会这样不高兴?家里十分安静,毛毛雨持续下着,雨水集聚在玻璃屏风上,形成一条条的水拄,使得薄雾蒙蒙的院子里,什么也看不真切。 与汤姆结婚十八年,她了解他就象了解自己一样,在杜鲁斯时烦心的事还在烦着他,并且越来越严重了。汤姆•;伽德纳好象为了什么事觉得很内疚。她知道这一点就象知道他晚饭后爱吃水果一样肯定。 如果另有女人,那她是谁? 8:30,她打电话给露丝:“露丝,你现在忙吗?是不是一个人在家?我可以过来看你吗?” 露丝在孩子们很小的时候便住在这里。当罗比和切尔茜小时,克莱尔刚返回学校上班,她们便相互照看孩子。克莱尔母亲去世时露丝曾给了她极大的安慰和帮助。十六年来,露丝从末错过一次克莱尔的生日,给她送贺卡或者各种礼物。一次克莱尔得重感冒躺在床上,露丝有两个星期,每天给他们送晚饭来。 更重要的是,露丝是唯一知道她曾受约翰•;汉德曼诱惑的人。他们一起辅导话剧排练,汤姆在学校非常忙。她想让汤姆换个工作,但汤姆晚上不得不留在学校,她更极力发泄自己的愤恨。克莱尔还将自己与汤姆结婚前怀孕的事告诉了露丝。因此,露丝是这个世界上能藏住她人生秘密的安全港湾。 克莱尔与露丝•;比夏普之间的友谊的边界是可伸缩的。每天任何时候,只要需要,克莱尔都能找到她。 她们坐在露丝卧室的沙发西头,磁带里放着肖邦的音乐,露丝用钩针织着毛线。 “迪安去哪儿啦?” “在俱乐部…… 这是他说的。” “你们两谈过了吗?” “没有。” “为什么呢?” “我敢肯定他外面有女人。我开车去那个健身俱乐部,坐在车内等他,看到他和那个女人一道出来,他和她吻别后,她才进入自己的车开走。” “哦,露丝……”克莱尔的声音低下来,“我希望这些只是你的想像。” “可那不是,而是讨厌的真相。” “那你对迪安什么也没说吗?” “没有,我也不想说。就由他去吧!他要是个男子汉,就去跟她过。要不是,就让他和我在一起受罪,我倒希望他走开。因为我知道自己还能活下去。” “哦,露丝,你可别这样想,你可不能明知他干那种事,而不和他谈谈。” “我就打算这么办,你看着吧!我不愿意离婚,不想跟他去法庭吵吵闹闹,分割财产,失去我的家和丈夫,让孩子们选择跟谁过。我们还有10年退休,如果我失去他,我的结局将如何?我将成为一个孤独的老妇人,无人伴我旅游、吃饭、睡觉、或作其它任何事,一个人靠退休金生活。我想,也许这件事仅是一段小插曲,不久就会过去。孩子们永远不必知道,我不想让他们知道。克莱尔,我不想让他们不再爱他,不管他作了什么事。你能理解吗?” “我当然能理解。即使我也不想知道。只想你一切事情顺心如意,而迪安也希望一切照旧,但这事很难。但我想要是忽视它的存在,不会自动完结的。” “我不想让你完全理解。克莱尔,你在学校工作,那里的人都认为解决问题的唯一途经就是挑战,但那不适合我们的情况。我将各种迹象归纳起来,再决定怎么办。我的意思是说,几个月前,我就看出迹象。也就拿定主意,如果他真是在外沾花惹草,就应该是他告诉我,而不是其他人。” “什么迹象?” “他经常显得很沮丧,你知道,你大半生都是和这个男人生活在一起,一旦他表现异常,凭女人的直觉就会发现。有时,并不是他做什么?而是他干的方式。看他的脸色,手爪的活动,就觉得即使他与你在一起,也好象相隔很远。还有……”露丝打断自己的话,仔细看着克莱尔。“哦,克莱尔,是不是你也这样?是不是汤姆,他也有了另一个女人?” “汤姆?哦,上帝,露丝,你别犯傻了。” “你应当看看你的脸色?” “发生什么事,有事发生吗?我们一道去杜鲁斯过了个浪漫周末,你还记得吧?” “你在说谎!” “哦,得了吧,露丝,你应当知道,如果我认为汤姆那怕有一分钟,什么事瞒着我,我会立即让他讲清楚。” “真的这样?” 克莱尔被露丝的眼神逼住了。她的虚张声势被击得粉碎。她身体前倾,将双肘搁在膝上,脸埋在手掌中,“没什么事?”她说得少气无力,她真希望自己说的是真话。“那只是我的一些想象。” “我在事情开始时,也这样说过。” 克莱尔抬起头来,双手互相紧握:“但他很爱我,比以前更爱。露丝,我没骗你。去杜鲁斯玩得快乐极了。近来,他经常拉着我,不管是不是合适的时间、地点,也要和我亲热。他一接触我便要作些情深意切的动作。我们曾经约定过,在学校内,不干个人私事。但他有一天却到我教室和我接吻。我不是说,只是碰一下嘴巴,而是一个火辣辣的长吻。真是,他为啥子要这样干呢?” “我告诉过你,那是他的假象,可能是为了使你减少防备。有好几次,那混蛋迪安就是那样对我的。我甚至确切知道他和那个女人上床的那一天,因为那天他送了我一束鲜花,那是盛夏时间,我想要的所有鲜花,自己园子里都有。男人们在感到心里有愧时,通常都这样干。” 克莱尔从沙发上跳起来,走到窗前,呆望看雨中的院子。“哦,露丝,你说得真玄!” “与你谈话的女人,她丈夫正跟另外女人接吻,她有权利这样愤世疾俗。汤姆还作了其它什么吗?” “没有,绝对没有。” “这就是你今晚来我这里的原因吧!摆一摆,因为有些事不同寻常,对吗?” “我只是感觉到某些事情不对劲。” “你没问过他,没和他争吵过?”克莱尔站着不作声,背对着露丝,窗上的雨滴慢慢地在玻璃上流淌,外面街灯时隐时现,在门前车道上反射出朦胧的金光。 “你想要和他摊牌吗,就是你告诉我对迪安做的那样?” 露丝没指望她回答,也不想有回答。克莱尔仍站在房间对面,录音机中播放出肖邦的悲伤曲调,克莱尔内心登时充满悲凉消沉的感觉。 随后克莱尔起身回家,在门口与露丝拥抱告别。拥抱得特别用力,特别长久。露丝悄声告诉她:“别问他,听我的,别去问他,因为你一旦知道了,事情就不同了。” 克莱尔闭上眼睛,说:“我必须问他,你知道吗,我不能象你那样,我必须要搞清楚。” 抱得更紧了,露丝只好说:“那祝你好运!” 家里孩子们已回来了,都关着门在各自屋子里。她用手和前额推了推门。他们的存在使她宽心不少。罗比房里传来某摇滚乐电台的轻音乐声,切尔茜门底下露出一线灯光。 她轻轻拍了拍门,才打开它,说:“嘿,我回来了,我去露丝家了。” “嗨,”切尔茜双手正忙于梳头,“明天早晨6:15叫醒我行吗,妈妈?” “当然可以。” 她意识到不管她有多少焦虑,都不能影响孩子们。她关上切尔茜的房门,回到自己的卧室,脱下鞋子,在室内无精打采地漫游。地毯潮乎乎的,但她不想去烤干它。现在是深秋季节,是天堂般的八月和地狱般的十月的转折点。她打开书架旁边的一盏小灯,披上夏天穿的睡衣,找出最喜欢的旧披肩,把自己裹上,站在镜子面前,摆出一个迷人的姿势。但她在镜子里看到的却是无法掩势的忧伤面孔,嘴角下垂,就象帐蓬顶,眼睛在偷偷从背后和底下射来的灯光中变为一个亮点。她大声地,静静地背出了一句旧电影里台词,电影名称和主演均记不起了,也许是欧里维尔•;德•;哈维兰在“罪有应得”中的“汤姆,汤姆,你要抛弃我?”不,那部片子里的英雄不叫汤姆,到底是不是,她真记不清了。 她离开房间,以巴蕾舞姿态走到房子另一头,与雨水作伴。 汤姆回家时,她卷曲在起居室外走廊里的柳条编摇椅上,双膝上曲,裹在带流苏的棕色披肩里。一只蜡烛在防风灯笼里点着,放在桌面上。远处,薄雾在玻璃屏风上积聚成水滴,悬在门牌挡板上,一滴滴下落到地面。楼上,罗比的收音机仍在响着,但外面的潮气,漆黑的夜晚,似乎将各种声音吞没了。 汤姆在通往起居室的走廊上停下来。他对自己的归来没加任何掩饰。她知道他在哪儿,但仍不停地摇动着,眼盯着屏风外的院子。水汽在院子上空,就象交叉纵横的被子。 他叹了口气,站了会儿,最后,轻声地问:“你想谈谈吗?” 她摇了两次、三次、四次,用披巾包着拳头擦了擦下眼皮。“我不知道。”柳条摇椅发出叽咔叽咔的响声,她仍透过玻璃望着外面。 他仍穿着西服,把领带松开,站在滑动门槽口上,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她正在演一场戏。这位英语教师,他的妻子,在教室里导演话剧,被称为课堂演员,常生存在戏剧边缘。很久以来,他就不再因为她将过份投入的戏剧感觉带到与自己的争执中而责备她。他明白,这是她的第二性的流露。她还知道,她选择的这几样道具:潮湿的天气、昏黑的夜晚、烛光、摇椅、披巾,都是她在学校话剧表演时用过的。 他叹了口气,耸了一下肩,说:“我们最好能谈谈,你认为呢?” “我想也是。” 他走向桌子,拉出一把柳条椅,坐下来,倦意重重袭来。但她却将摇椅移开一个角度,使她能在烛光下看到他的左肩和右脸。他向前移动,双肘放在膝上等着。 她抽泣了一下。 “那好,”他说,声音里带着强制的耐心,“你可以告诉我!” “有些事不对劲,我在杜鲁斯时就感觉到了。” 他坐在那里,身子前倾,想向她和盘托出真相,但又害怕后果。她转身第一次看着他,转动她的脑袋,好象电影中的慢动作一样。烛光照着她深陷的眼窝中一对闪亮的眼球上,没化装,头发蓬松地披着。 “你能告诉我吗?汤姆,你是否有外遇了?” “是的。” “真的吗?” “不。” “我不相信你怎么办?” 要说出真象将激起她的愤怒,“克莱尔,那完全是无稽之谈。” “是吗?” “你怎么会这样想,我的上帝?” “那你为什么要带我去杜鲁斯?” “因为我爱你,只想两个人一起外出。” “但为什么现在去?” “你也知道,只要一开学,我的时间就不归我安排了。请看,已经开始了,我晚上10点才回到家。我在学校里,而不是和其他女人鬼混。” 他累了,忙了一整天,如果此时告诉他关于肯特的事,他将会再次面对一整夜的眼泪和责骂。指责别人比受人指责要容易得多。 “我说咱们一道出去玩至少有五年了,但你突然提了出来。出去后,你却表现得心神不定的样子,有时我甚至觉得你忘记了我睡在你身边。” 他一下站起来:“我没有任何外遇!” “嘘,汤姆,别喊!” “如果这个街区的邻居想听到我们,那没有稻草可捞!我没有外遇!我能和哪个鬼搞到一起?你好好想想,我有什么时间去搞女人。我一天到黑都在学校呆着,每周五个晚上,还能搞什么外遇?我知道是谁向你灌输了这些怪念头。”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西边,你和露丝谈了,是不是?她认为迪安有外遇,那我自然也应该有。我这一辈子,真搞不清女人脑子是怎么想的。”他把椅子放到原处,再用僵硬的手推回去,以发泄心中的不满。 “是你说的,让我们谈谈,汤姆!” “是呀,但我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屎盆子扣在我身上。我有权力发疯。” “我要你小声点?” “你想要我小声点,你就不应该站在门厅里来演出话剧的第一幕。不要想我没看到你精心设计的舞台布景。”他用手一挥,“这昏暗的灯光,蒙蒙细雨,伤心的妻子裹着她的披巾,洗去铅华,不施粉黛,克莱尔,你低估了我的价值。” 在他的身后,切尔茜怯生生地叫了声:“爸爸!” 他猛地转身,命令到:“去睡觉,切尔茜!” “但是你们在吵架呀!” “是的,结了婚的人都经常吵架,别担心,我们明天早晨就会和好!” “但你们从来没有吵过。” 他走进起居室,双手搂住她:“没什么,宝贝。”他的心脏仍在跳动。他吻了下她的头发,说:“亲亲妈妈,然后去睡觉。” “我听到她说你,爸爸……你有外遇。” 恼怒之极,他放开她:“我没有外遇。”缩回头,闭上眼,强打精神,说:“切尔茜,照我说的办,亲一下妈妈,上床睡觉。明天早晨我们仍会在这里,去学校上班。不会有什么变化。” 切尔茜走到摇曳的烛光里,俯身亲克莱尔的面颊,悄声说:“晚安,妈妈!” 克莱尔仰起脸,抚摸着切尔茜的双肩,“你们别紧张,明天早上再见,亲爱的。” 切尔茜走后,汤姆回到走廊里,吹熄蜡烛,说:“好啦好啦,睡觉吧!” 他走进卧室,不等她,背对门站着,脱下西服。她走进来,关上门。她望着他,见他满脸怒容,挂起裤子,脱下衬衣,走进浴室,挂在衣钩上,也不看她一眼。 她上床等着。 他也上了床,灭了灯,转身仍不理她。 一分钟沉默不语,又一分钟,再一分钟,终于,克莱尔开口了:“汤姆,你要了解。” “了解什么?” 她努力控制自己不哭出来:“你说得对,我去找露丝谈了。她看见迪安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但她不想和他摊牌,一旦摊牌,就必须面对它,处理他。我不想象她那样,我们也不会那样,汤姆,我们在学校一直在奋斗。如果学生遇到问题时,我们不教他们去抗争,那我们还是教育者吗?你以为我今晚上是害怕了?说出我的恐惧?但我还能作什么呢?我有怀疑,所以我想问问你,我想我没作错。” “那好!”他转过身来,确信自己的皮肤无一英寸与克莱尔接触,“你说了你的理由,让我说我的道理。如果我在外面鬼混,或许我不会冒这么大的火,但你真的看到我的不设防的一面。首先,我爱你,带你去杜鲁斯,就是想使我们俩放松一下。然后你转过身去,观察我的脸色,又感到痛苦。当时与你结婚时,我发誓要忠诚,上帝作证,我这样做了。你想知道真相,但我确实没对其他女人动过念头。其他人干什么,那是他们的自由,但你不能由此证明,我也如此。必须把我排除在外。是露丝把这个念头灌在你脑子里的,露丝•;比夏普需要有个收敛过程,那是她的事。所以下次你去她那里,她再向你控诉迪安时,不要把我和他进行对比,那是胡闹,也让我痛苦。” 他说这些时泪水沿两颊向下流着。 “更痛心的是让切尔茜听到了。” “是你开始喊叫的,汤姆。” “你认为这件事会在她心里存留多久?如果我们之间再出些其它岔子,你想她还会象以前一样吗?她会以为我真的有了外遇。” “我明天早晨会跟她讲,是我搞错了。” 他知道她在他身后哭泣,感受到床垫一阵阵抖动。听到她从床头灯下的盒子里拉面巾纸的声音,因为太要强,她不愿擤鼻涕,尽量克制抽泣的声音。他也有自己的情绪要克制,脑子一片混乱。他的女儿已听到他被无端地指责为不忠,他反驳妻子,他没有被怀疑的理由。十八年来,一次可供怀疑的口实都没有。他和莫尼卡之间的事,是在他立下结婚誓言之前,是与当前毫不相干的两码事。但那次很久以前的违规,他应当向她坦陈过失,而不应责怪她。 因此,他们背对背躺着,心里都在压制住理想破灭却仍然相爱的感情。 克莱尔一边的窗子开了几英寸的缝,冷风吹在汤姆裸露手臂上,感觉很冷,但他仍躺着不动,诅咒他的肌肉不停地抖动。他没意识到,他被迫说慌,仍然要继续装下去,别让她知道自己醒着,别冒险移动或接触她。她象你一样痛苦,但没关系,让她背对着自己,可怜兮兮地呆一会儿,就象她使自己可怜一样。 她开始擤鼻涕。他想,下面该哭了吧!你使我这么痛苦,我为何不能让你感觉好一些。隔着几道墙壁,他听到卫生间里水龙头放水的声音。估计是切尔茜,她见到了本不该看到的这一幕闹剧,被烦脑纠缠而睡不着。是呀,是我开始喊叫的,他妈的,只要是男人,谁不会这样? 身后,克莱尔偷偷地转换脚的姿势,使他很想告诉她,自己也是一样,被这古怪的假装的一动不动折磨着,真是无法解释的愚蠢举动。的确如此,相爱的人吵架,真是不可思议,又愚不可及。他开始以诱惑性的,报复的方式行动起来,一只胳膊像她一样偷偷地换了姿势,手背慢慢从冰冷的枕头上滑下来,以便能够着鼻子,那里又痒又痛。 她对我怎么会误解这么深呢?她怎么还不知道我爱她有多深?她能讲出来吗? 一行热泪从他左眼落到枕头套上,打湿了一大块,很快又变得冰冷。 她翻了一下身,他知道她已经开始入睡。明天早上,他向她说些什么?这种令人沮丧的感觉在他胸内会存留多久?她的眼窝将深陷下去。她哭过以后,讨厌在公共场合露面。 在他们一生中,也吵过几次架。在她怀孕以后的禁欲时期,他们和大多数已婚夫妇一样,有过一些小龃龉。最历害的一次是关于一位叫凯伦•;温斯特的女教师,她离婚一年后,与他调情。“我不想那个女人到你的办公室!”克莱尔大声叫喊。他说,他没有办法不让她进办公室。因为所有教师都有权到校长办公室与校长谈任何事情。整个事态因汤姆把约翰•;汉德曼牵扯出来而升级。约翰•;汉德曼经常课间休息时到克莱尔的教室与她闲聊。这终于导致嫉妒之心总爆发。 那一次,她的眼窝也深陷下去过。 半夜时分,他醒了过来,突然意识到她在身后绝对是醒着的。她不说也不动,但她的双眼睁着,和她睡了十八年,他深知这一点。 他睡觉时,常埋在毯子下面。他的心脏跳动得特别历害,似乎要将他从一边推向另一边。这种情况在深夜时有发生,他睁开眼什么也没有。 她也知道这一点。 他们背对背躺着,皮肤离得很近,孤独,冷漠,凄苦难言。 几分钟后,她终于打破沉默,动了一下。 “汤姆?”她悄声唤道,碰了一下他后背。 他迅速翻转过身,就象木桶从车上滚下来一样,伸出手,将她拉向自己的怀抱,恨不得要把自己的心脏突出来。 “克莱尔……哦,克莱尔,”他悄声说,抚摸她,爱她,因对她冷淡并喝斥她而深感愧疚。自己亏心,却反而指责人家,是发生这次冲突的主要原因。 “我很抱歉,啊,上帝,我多么爱你啊!”她抽泣着说。 “我也很爱你,我很抱歉!” 他们的四肢互相紧贴着,感到实在难以表达此时的感情,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请原谅我,我真不能……”抽泣使她说不出话来,“我简直无法忍受你不睡在我旁边。我知道我伤了你的心。没有你,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 他又吻她,打断她的道歉,直到她挣扎着出不了气。她移开嘴巴,在他耳边轻声说着,手从他手弯后面抓住他。随后她脱光衣服,他也一样。她的脚后根和小腿紧紧缠着他,形成一个心形,圈住他的臀部,十八年来的感情再次大爆发。结婚时的誓言,过去以及今晚的争吵,非同寻常的嫉妒之心,都使他们感觉到他们是真正相爱。这种爱也由孩子们分享着。他们也希望儿子和女儿知道,他们的生活是最美好的,决不会因为父母的过失而受影响。他们为自己的婚姻、职业、子女都付出了多年的努力。他们应当相互尊重、爱戴。基于这些原因,当他们的结合受到威胁时,双方都恐惧不已。 现在恐惧消失了,通过这次冲突,将恐惧赶开,这不仅仅是性,而是相互赔礼道歉,重新开始,重新承诺。 事情完结,安安静静地睡在对方的手弯里,克莱尔向上躺在汤姆的胸膛上。 “你别离开我!”她悄声说: “我为什么要离开你?” “我不知道。”她的手轻轻的压力提醒他,她的恐惧缘于嫉妒。“我不知道,你要答应我。” “我答应你,永不分离。”有时她说出这类傻话,他真不知道她的不安全感从何而来。他把一只手放在她的头发上,用大拇指触摸她的面颊。 “克莱尔,你干吗要这么说?” “我不知道。或许因为我知道你是不得已才和我结的婚,这个念头始终不散。” “我与你结婚,是我愿意的。” “我知道,真的,但从内心深处,哦,我不知道。”她实在无法让他明白这一点。这种方式露丝知道。这种恐惧来自婚前怀孕。几年前他告诉她,她这种想法使他非常恼火。并为此而吵了一场,她不想这种事在今晚又重演。“汤姆,我实在太累了,不谈它了吧!” 他们闭嘴了,都偏向左侧,两人的曲线配合在一起,简直象两条丝带。他握住她的乳头,叹了一口气。她把手肘弯曲,搁在他臀部,相互依偎着,沉沉睡去。 第六章 星期五晚上6:45,新学年开学的第四天,hhh高中的更衣室里人声鼎沸,新赛季主场赛在这里举行。所有70名橄揽球队成员都汇集在体育馆。人声不断,门的开关声,肩垫子的卡啦声,红色、白色运动衫在蒙蒙湿气中晃动,日光灯将空气照得透亮。球员们两腿叉开,坐在油漆闪亮的长凳上,伸展他们的四方垫子,或拍着手。即使毫无视觉的人也能分辨出来宴会厅的位子,甜丝丝的雾气腾腾,水泥地板到处是水,从未干过。 罗比•;伽德纳把自己的臀垫放进裤子,双腿叉开垫好,再用松紧带把肩垫系好,套在肩上。大约10英尺远处,杰夫•;莫尔豪斯正在和肯特•;艾仁斯说什么,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两个同时笑了起来。罗比搞不清是什么原因,新来的小子使他烦恼如此。最好的朋友跟艾仁斯这么热乎;比萨•;罗斯特德也开始围着他转悠;不只一次,罗比看到自己的妹妹切尔茜站在储物柜旁和他谈话。这些都让他很不高兴, 教练戈尔曼从他的办公室走出来,手拿记录簿,穿着海军兰裤子、红白色拉链夹克衫,红帽子的遮阳上印着hhh字样。他短促地吹了声哨子,说:“大家听着,”他站着就象一个垃圾桶,两腿叉开,记分牌顶着下额,“本赛季首个主场赛就在今晚,我们要建立一个良好的开端。你们都已作了努力,但在赛季结束前,大家还得更加努力。布莱恩队是我们的劲敌,并且总是强敌之一。我们需要灵活、强有力的防卫,才能打败他们。你们都想知道谁能担当这个重任,哪些人上场。我不想让你们等得太久,下面是首发阵容名单:伽德纳,四分之一后防;鲍格勒,左半场后卫;皮诺斯基,左全场后防。” 当他念到名单时,有些人的肩抬了起来,有些则站起来,但整个房间仍保持安静。“艾仁斯,移动后位!”读到这里,罗比的眼睛望着杰夫•;莫尔豪斯,他去年就打那个位置。今年首场他还想打那个位置。罗比想,快念杰夫的名字,快念,但名单念完,却没有杰夫。罗比很难想像,在他从中场跑回时,还有谁能和他很好配合。他和杰夫从三年级在皮威联盟就开始一道打球了。 教练念完名单,就开始赛前动员讲话。针对对方阵形安排情况,提醒队员思索每个人应考虑的战术战略对策。这些东西,在这之前的训练中,已重复讲过许多次了。罗比的眼睛斜视艾仁斯,他正以稍息姿势站着,在教练讲话的四分钟时间里,几乎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他的这种专注神情也使得罗比冒火不已。 “好,上场吧!向他们展示谁是更好的球队。” 教练讲完,罗比回过神来,提着头盔,和其他队员跑向赛场。他皱着眉头,跟在肯特•;爱仁斯身后几步远处。 观众已进场,啦啦队员们在球队进场时,开始鼓动拍手,乐队奏起校歌,熟悉的进行曲节拍弥漫在夜空中。罗比瞥见了切尔茜,她正和其他队员一起欢呼。当艾仁斯走过后,她半侧过身,喊道:“嘿,罗比,快跑,跟上!”她打乱了校歌的节奏,罗比走过,才恢复过来。 从记事开始,罗比•;伽德纳参加过多次这种比赛场面。凉爽宜人的夜晚,松软的草坪,对他有很大吸引力。大喇叭发出的声响震耳欲聋,学校彩旗四处招展。高三年级,高中阶段的最后一年,他当球队四分之一后卫,体内充满活力,准备迎接挑战,还有切尔茜在此当啦啦队员,也使他神清气爽。但在更衣室里,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如意。杰夫感觉怎样?凭什么德克萨斯小子一来,他的好朋友就变成了板凳队员?那小子只说了几句“是,先生,”就马上成为首发队员? 杰夫抓着罗比右肩,一起肩比肩走着。 罗比说:“怎么样?你变成无业游民了。” “是呀,我能说什么呢?教练安排的。” “那倒是,不过我觉得这次他错了。” “最好别让他听见,要不然他要让整个球队做二十,二十的!”二十,二十是教练的一种可怕的惩罚,没有哪个人能躲得过。 走到50码线,作为防卫队长,罗比下达命令:“散开,作准备活动。”他调整了一下队形,让他们围成园圈作柔软体操,伸展四肢等运动。“成对练习!”他命令到,队员们两人一组练习踢腿。“艾仁斯,你过来!” 肯特•;艾仁斯站了过来,空气中充满火药味。没有任何预兆,他一脚向肯特踹去。肯特及时抓住他,毫不放松手。罗比身体前倾,直到他的头几乎挨着膝盖。肯特抓住时机,踹出右腿,接着又踢出左腿。踢完后,他们的脚色换了位。看着艾仁斯的头,罗比感到自己的敌意更加强烈。 “你和我妹妹干了些什么事?” 艾仁斯站了起来,回答:“没什么事。” “我看见你们一起在大厅里。” “是的,她很不错!” “那你们干了些什么?我的意思是,你和她一起外出过吗?” 艾仁斯换了下脚,甩动另一只脚后跟,“我作了又怎样?” “别妄想!我是说,这不关我的事,你和她最近很热乎了,对吗?” 艾仁斯放下脚,稳稳站立着,两手放在体侧,“你吃了什么药,伽德纳?” “没什么?” “你说的是真话?我新来乍到,也许我挤掉了你的朋友,第一线出场,占了他的位置。但我们还得在一起打球呀。如果你认为那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到外面谈。” “不,”罗比回答,假装沉着。“没有任何问题。”但开始作手部准备活动时,他尽全力将球砸向艾仁斯,一个一个地全力将球砸向他。使他应接不暇,不能回传,或接落。 终于,艾仁斯将球以同样的力量回掷向罗比,让他防不胜防。当他退后一步保持平衡时,球从他身上跌落到草地上。“你怎么啦,伽德纳?”艾仁斯大叫:“为什么不省下力气对付布莱恩队?算男子汉吗?” 最后一分钟快结束时,戈尔曼教练说:“好啦,两人在后场盯紧33号打主攻的约丹尔,其余的跟进,并注意他的进攻路线,他可能跑到47码处,外线人员保持住对他的防范。防卫时,特别要注意48号佩尔森,他高6英尺5英寸,长得象金刚,懂得怎样推倒防线,所以防守队员切莫让他得球,懂了吗?为了赢得这次比赛,这两个人是我们重点防备的,千万牢记。好了,比赛开始了,去吧!” 他们一起把手迭在一起,高喊一声,迅速散开。 第一节过了三分钟,教练叫他们伪装转向曲线进攻,肯特跑出圈外,抓住传球,将球投入终端6分区。 观众沸腾了,乐队奏起校歌,啦啦队员欢呼雀跃,进攻队员拥向艾仁斯,抱住他的头盔。“干得好!”大声喊叫,高举拳头“干得好,干得好!” 伽德纳什么也不说,他拿住球,发给边锋,掀开面罩,仍不说一句祝贺的话。他站在杰夫•;莫尔蒙斯旁边,只感到愤恨,但又觉得这不是一个好的球队成员在此刻应有的感觉。 第三节,艾仁斯又进了一个球。他一个鱼跃,扑入终点区,闯过边线防护队员。 在最后一节,他推开对方拦截,打开一个缺口,让四分卫进入,使伽德纳进了一个球,打破了16分平局,hhh高中赢得了这场比赛。 退场路上,罗比走到肯特旁边,看到其他队友都在周围,他面无表情地说了句:“你今天干得好,艾仁斯。” “谢谢!”艾仁斯也同样毫无表情地回答。两人说话时均目不斜视。 更衣室差不多走空了,教练戈尔曼走进来。他走到罗比的储物柜旁说:“伽德纳,你穿好衣服后,请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罗比回头望了一眼说:“好的,教练。”他穿上夹克衫,把脏运动衣放进网袋,关上柜门。“嗨,杰夫,”他喊道,“在外面等我一会儿,教练找我谈话,这是我的钥匙。”他拿出车钥匙。“要是看到布林达,问她愿不愿和我们一起去吃麦当劳。” 教练坐在带靠背的椅子上,正在读他的球赛记录薄。“关上门。”他说,身体前倾,将记录薄放在桌上。 罗比关上门。 “坐下。” 罗比坐下来。 教练沉默了几秒钟,罗比向前倾身,手肘放在椅子扶手上,手指松开,弯曲着。“这个……”戈尔曼教授终于开口,“你有什么想和我谈谈吗?” 罗比把手按在胸膛上,眉毛上扬,“我?” “今晚赛场上有一点不对劲,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罗比脸变黑了,他的声音带有明显的无辜和欢乐:“我们今天打得好,我们赢了,教练!” 教练拿起一只铅笔,让它落在记事簿上。“得了吧,伽德纳,你别愚弄我了!从我让肯特参加球队起,你就心头不满。今晚上很明显,你打球时,心里想着别的东西。” “但我们胜了。” “这不是胜负的问题,伽德纳,你知道这一点。这是一个作为球队的部分,为球队打球,为球队付出一切的问题。” “是的。”伽德纳回答,声音很不自在。心里说:“我知道这一点,但你还要这么说教。” “那么,你和艾仁斯之间到底为什么?” “没有什么。” “算了吧,罗比,你给我讲点真话。我是你的教练,当我们球队的团结受到威胁,我想知道是为什么,难道是因为艾仁斯把你的好朋友莫尔豪斯挤掉了,是不是?” 罗比用牙齿咬了下嘴唇,眼睛盯住桌子上的一个高尔夫球。 “是这样吗?事实是你们都参加了一周最艰苦的训练,而艾仁斯却没有参加。” “原谅我,教练,杰夫很刻苦,应当是首发队员。” 戈尔曼放低声音:“我是这里的教练,由我决定谁上场,谁不上场。我的决定是根据谁能使球队发挥得最好。你,从另一方面说,好象忘记了你是一个团队球员在打球。艾仁斯今晚第一次进球时,你祝贺了吗?第二次进球呢?” 罗比的下巴垂下了,调整了自己的手指。 教练语气肯定,身子前倾,双手伸在桌子上。“你今晚的行为不象你的作风,伽德纳,艾仁斯打得好,他真的很历害,他来以后每个人都比以前打得好些。而今晚上,他传给你的球,让你进球得分,我希望你能和他一起庆祝庆祝。” 罗比含糊地回答:“抱歉,教练。” 戈尔曼坐回身子,把一只脚翘在膝上,“如果你们个人之间有什么矛盾,不要带到球场上。你要是忘记了这条原则,就只能当板凳队员,别来试探我的决心,罗比。我每次都要让球队处于最佳状态。对不对?” 罗比点了点头。 戈尔曼拍着手,向门口走去。“那好吧,你可以走了,祝你周末愉快,下一周训练场上见!” 罗比很小就开始打橄揽球了,当时他的脑袋刚好能戴上头盔。教练从来没象今天这样找他谈过话,他一直和队友相处很好,从未被孤立过。 离开教练办公室,他对艾仁斯的敌意更深了。 比赛后,在女更衣室,艾琳•;卡莉弗脱下红色毛背心,说:“要是肯特•;艾仁斯邀请我出去,我什么都愿意给他。” 切尔茜说:“别那么酷了,艾琳,那瑞克怎么办?” “瑞克不是橄揽球队员,此外,他实在太霸道了。” “但是,艾琳,”切尔茜压低声音。“你怎么能这样说,你还在和瑞克……”她用一只手搅动着空气并悄声说:“……你知道。” “瑞克和我今天放学后吵了架。” “为什么吵?” “关于肯特。他看到我第五节课后,在大厅里和肯特说话。切尔茜,我觉得肯特开始喜欢我了。你是他的朋友,你能不能向他暗示一下,我觉得他真是匹良种马,如果他邀请我,我会和他一起外出的。” “良种马?艾琳,我怎么能跟他说那种话,那会让我尴尬死了。” “嘿,你应明白我的意思,只是给他暗示一下。” “艾琳,我不知道怎么暗示。” “你不会是要告诉我,你自己和他发生碰撞了吧。” “绝无此事。” “你已经作了,哎呀,切尔茜,真是的!我还以为你只是给他带路熟悉学校的环境呢。” “他是真不错,艾琳,我是说,他的举止行为,他从不高声说话,和大多数男孩不一样,他绝不是你所说的‘良种马’那种人。” 艾琳的情绪低落下来,“那好,我只是想问你一下,我不知道你自己对他有意思。” “我没有打他的主意。你别这样大声。你知道人多嘴杂。” 当姑娘们洗完澡,换好衣服,切尔茜说:“我去把制服放到储物柜里,艾琳,我们在前大门相见。” “那好,三分钟够了吧?” 她们各自拿着自己的红色背心和裤子,用衣架挂着,搭在肩上。储物柜在第一层楼角落里,那里灯光昏暗,各个教室的门都关着并锁上。看起来,这里晚上的情景与白天迥然不同。切尔茜用大拇指转动自己储物柜的锁,甚至能听到锁芯转动发出的喀啦声。她打开柜门,挂上衣服,再拿出一个小钱包,擦了些唇膏,把面条粗细的钱包背带套在肩上,锁上柜门,向前大门走去。路过那五排供高三年级用的储物柜时,阴影中有人喊道:“嘿,切尔茜,是你吗?” 她在身在过道中间停下来。 “肯特?” 他站在自己的储物柜旁边,柜门开着,穿着绿色风衣,牛仔裤,棒球帽檐朝后戴着。 “嗨!”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喜悦和惊奇,向他走去。“你今晚打得真棒!” “谢谢!” “我明白了你为什么会成为首发队员。” “我在德克萨斯有个好教练。” “不,不完全是这样。我爸爸经常说:‘你可以教人打球,但教不了他的能力。’”她把肩膀依在柜门上,看着他对别人的称赞显得手足无措。“嘿,你不必为此害羞!” “我不是害羞,我只是……”他耸了下肩,然后笑了。两人都沉默下来。 “我一有空,就瞥一眼边线外,我看到你在啦啦队里,我就想,‘嘿,我认识她,是切尔茜,’我喜欢看到你在那儿。” 他们的眼神碰到一起,又分开了,什么话也不说,彼此对相互的吸引力感到有点不知所措。 “那你和你的女朋友一道搭车回家吗?” “有时搭车,有时自己开车。但今天晚上罗比把车开走了,你呢?” 我妈妈来看球赛,但我洗澡时,她就不想等了,把车开走了,叫我如果要车就打电话给她。比萨答应让我搭他的车,如果我愿意的话。 “哦。”她突然对这拨号柜门锁感兴趣起来,用拇指甲去刮它。 他关上柜门。锁上。但两人都站着不动,不想离开这个昏暗的,属于他们独有的空间。 “你住的地方有多远?”他问。 “大约两英里。” “那个方向吗?”他指了一下她曾经说过的方向。 “对。” 他向前站到她面前,两腿叉开,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我可以送你步行回家。” “那你回来时要走很远的。” “没有关系,今晚夜色很好。” “真的吗?” 他耸耸肩,笑了一下:“很适合,走4英里没问题。” 艾琳在储物柜那头找了进来。 “你们在这儿,切尔茜,什么绊住了你……哦!” “我正在和肯特谈话。” “嗨,肯特。” “嗨,艾琳。” “好啦,你来了,那切尔茜,你怎么办?” “你先走吧,肯特答应送我步行回去。” 艾琳表情暗淡下来,突然感到嫉妒,失去了活力,嘴巴嘟起来,“你不和我们一起去吃麦当劳了?” “下次吧,好吗?” 艾琳垂头丧气地看看她朋友的好运气。时间流淌,他们都不说话。“好吧!……那你们……明天给我打电话,好吗,切尔茜?” “我一定。” “那就再见了。” “再见!”肯特和切尔茜齐声说。 当她脚步声消失后,切尔茜说:“她喜欢你。” “她不错,但她与我不是同一类型的人。” “你说的是什么类型?” “我也不清楚。当我决定后,再告诉你吧!” 空旷的教学楼增加了他们之间的亲近感。周围是尚不习惯的安静。他们一边悄声说着话,一边向走廊走去。他打开沉重的前大门,让她先走进秋天的夜晚。外面,有些轿车正驶离停车场,有些人向他们按喇叭,也有人从开着车的窗子里向他们挥手。橄揽球场上的灯光倾泄下来,照着教学楼前的停车场,在操场边沿留下许多间断性的阴影。他们走上大街,上弦月将乳白色的光芒洒满大地,人行道变成了白色的绸带,居民区的行道树则投下浓浓的树影。远处,不时传来狗叫声。他们悠悠闲闲地穿过这些树影。这对年轻人正在体验一种新的友谊,似乎这种友谊将演变成更多的东西。 “你想念德克萨斯吗?”她问。 “我想念我的朋友们。特别想念我最好的朋友,格瑞•;比德利。” “格瑞•;比德利,南方的名字有点罗曼缔克,是不是?” “他叫格瑞•;里查德•;比德利。我叫他里奇,那是我们之间的小玩笑。他妈妈姓格瑞,来自石油大亨家庭。你应该看到过他们的房子,游泳池,有凉台的客房……” “那你想有一天富起来吗?” “我不知道,富起来也不坏,你说呢?” “那不一定,我只想幸福快乐。” “是呀,谁说不是呢?我是说,如果你不快活,钱再多,又有什么用?” 他们谈了各自父母和亲戚的富有和快乐情况。肯特说他妈妈的成就使她感到幸福。她工作努力,他们的房子是她的主要成绩和骄傲的源泉。切尔茜说,那可能是真的。而她自己也经常是想要什么,就能够得到什么,她猜想她爸爸妈妈的收入也是相当不错的。她觉得她爸爸妈妈在一起时,感觉非常幸福。肯特说,他经常在想,真是奇怪,他妈妈即使从来没有结过婚,仍然感到非常幸福。切尔茜说,这是个有趣的现象,人和人真是不同。她从来未想到过,要是她的爸爸妈妈未结婚,怎么会这样幸福。 突然地,肯特改变话题:“什么原因使比萨获得这么个外号?” “他告诉你了吗?” “没有,当其他人告诉我,他还不承认。” “但那是真的,大家都知道,两年前,放假前最后一天,他打电话给‘多米诺’比萨店,以我爸爸的名义,叫了七个大号比萨饼送到我们家里。” “那你爸爸付钱了吗?” “还能不付吗?” “天啦,真难以置信。”两人都笑了起来。“一个脾气不错的小子能作出那种事。你爸爸清查过是谁干的吗?” “怀疑是他,因他在林荫道开车被抓住过,在期末被关过禁闭,相当肯定是他干的。所以上一年,每次学校午餐吃比萨时,我爸爸就会走到他的桌子旁边。你知道他通常都是这样。站在他身后问:‘今天的比萨味道如何,罗兰德?’奇怪的事发生了,罗兰德开始喜欢我的爸爸了。今年夏天,他在学区里找到份工作,修剪草坪,搞维修。我爸爸帮他得到这份工作。” 他们沉默着走了一会,肯特说:“我能告诉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我很羡慕你的爸爸,我想,那一天你问到我的父亲是谁时,我的语调都变了。自那以后,我看到伽德纳先生,哦,就是你爸爸,来到午饭厅和你打招呼,你时常去他办公室,他真的喜欢学生,我就想他真是不错。” “谢谢你!”她高兴地回答,“我也这样想。” 来到转角处,她说:“这是我们那条街,我住在左边第四幢。” 他们脚步慢下来。他把大拇指插进裤子后边口袋里,手臂弯起来挽住她的手臂,有时他们的手肘互相摩檫,望着自己的双脚慢慢沿着街沿移动。在树荫影下,黑色地面出现了兰色。 当他们要走拢她家汽车出口时,他问:“你要和谁一起出去吗?” “不。” 他悄悄看她一眼,又移开,说“那好。” “那您呢,有德克萨斯女孩与你通信吗?” “不,没有。” “好,好。”她反复说,感到特别走运。 他们转身,走上汽车道。车库门已关上,无法走进家门。她和他沿人行道走向前门。她在门前两步高水泥台阶前停下来,回头看着肯特:“谢谢你送我回来,真抱歉,让你还得走很远回家。” “没问题。”他站着,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一只鞋底踏在她后面的台阶边沿,下意识地伸手将她揽过来“我很抱歉,没有车子送你回家。我妈妈要给我买车,但自搬来后,她实在腾不出时间。” “没什么,我喜欢步行。”她眼望着天空,手指向上空,“今晚真美?是不是?” 他向上望去:“对,真美。” 他们又回望地面,再互相对望,他把脚从台阶上收回。 “好了,”她头摆了一下说:“我该走了。” 他们站着,令人惊异地产生了接吻的念头。陷入无限美好的境界中,这个夜晚在女孩的日记中永远被记录着。 他移动着,尝试着向她弯下腰,带着轻微的,试探性的等待,将决定权留给女孩。她仰着脸期待着,他弯下腰,吻住她,两手仍在口袋里,没有什么保留的事。他的嘴唇松软,天真,而且闭着。她的也一样。 当他直起身来,两人都微笑了,他平静地说:“好,再见!” “再见!” 他后退了几步,转过身,向远处走去。 第七章 今天是少有的一个星期六早晨,汤姆还呆在家中。社区让学校在周末对公众开放,搞一些活动。这种时侯,他认为自己应守在学校里。学校被派上各种用途:老年人在学校餐厅搞蛋糕早餐、游泳池对外开放、体育馆舞蹈训练、园艺俱乐部在教室里举行成人和孩子戒酒会议。 首场橄揽球比赛后的星期六也不例外。汤姆已准备好,在8:30赶去学校。 “你今天干吗?”他问克莱尔,一边在洗碗池里冲洗咖啡杯。自从那晚吵架以来,他们相互间变得特别亲切和客气,就象呵护一个珍贵易碎的宝贝一样。 “我要去买东西,再打扫清洁,然后备课。你回来后,检查一下水池的喷水管,看能不能修一下?” “好的”他亲亲热热地吻她一下,“等会见!” 她拉住他,再深深吻一下,然后才分开,心领神会地笑着。 “再见!”她悄声说。 “我尽快回来。” 他们的笑容意味深长,表示相互答应,回来后亲热亲热。 他整个上午都在办公室里。难得如此清静,他仔细审查学校的财经预算,想抽出点钱来,开设俄语课,课程与其它四个明尼苏达学区合办,通过有线电视网络进行搞交互式教学。 快近中午,罗比进来了,穿着毛背心和高领网球衫。 “嗨,爸爸!” “嗨,”他说,放下铅笔,向后坐回椅子上,“又在体重训练室干啦?” “是的,但我的车子启不动了,我想可能是电瓶坏了。” “那好吧,我也要回去了。”汤姆将各种纸张收集在一起,齐成一叠,“一起去看看。” 快到响午了,大楼内各种活动都已结束。汤姆将外间办公室的玻璃门锁上,走到餐厅,里面安安静静的,再看一楼,也寂无人声。楼内某个地方,管理员正在工作,大楼西翼有无线电正在轻轻播放着,前大门开着。 外面,九月的天气美妙无比:天空蓝湛湛的;前面人行道旁的枫树、邻家院子里高大的榆树仍然翠绿;大路对面的车道上,有个男子在洗一辆红色轿车;学校操场异乎寻常地安静。这时刻,汤姆感到分外空虚,学校没有社区发出的那种乒乒乓乓声响,显得寂寞冷清。当他发现停车场空了后,总是急急忙忙地往家赶。 汤姆和罗比钻进停在大门附近的专用停车位上的轿车,再开到学生停车场。那辆诺瓦车停在一个大停车场里,锈迹斑斑的车身就象一只镀锌铁桶。“你发动时,它动吗?” “不能,甚至转都不转一下。” “那我们需要用电瓶线带动一下。” 汤姆将车开到诺瓦前,车头相接。将车后行李箱打开,拿出电瓶线。正要接到两台车的电瓶上,罗比走近来,在他旁边俯身靠向车子的前保险杠。 “我想我还是要给你讲讲。”他说,“你知道吗,教练昨天骂了我一顿?” “哦,是吗?”汤姆的脸没能转过来。 “是关于艾仁斯的,他认为我对艾仁斯耍了脾气。” 汤姆转过头来说:“你耍了吗?” 罗比耸耸肩,闷声回答:“我也不知道。” 汤姆把头从车头盖下面钻出来,双手搓了搓,“告诉我,我不会责怪你,只是告诉我。” “是这样,爸爸,杰夫不上场了。” 汤姆知道,罗比现在很难处理好这件事,但现在不是给他讲道理的时侯。 “那杰夫自己怎么说?” “我不知道,他没说什么。” 汤姆停了一下,“所以你代他说了?” “我实际上也没说什么。但我从三年级起就和杰夫一起打球了。”罗比的声音有点不服气,他转过身,背靠着车子前保险杠。汤姆注视了他肩头一会,用双手推开他一点,然后和他站到一起,肩并肩的,双臂交叉,他们都靠在车子前太阳晒热的保险杠上,眼睛望着停车场和马路对面洗车的男子。中午的太阳晒热了他们的肩膀和脑后。广阔的停车场,只有他们两人,就象大海中的孤岛。 汤姆说:“你忘了,我昨晚也在看球,我知道教练为什么不高兴。顺便告诉你,你在更衣室和教练说了些什么,完全是你们私下的事。我不想问,他也没告诉我他是如何批评你的。” 罗比眼望别处,没有回答。 远处,消防站吹起了中午哨。停车场北面的大树上,飞起一大群黑色的鸟,形成一团黑云,转瞬消失在晴空中。 “生活总是在变。”汤姆沉思着说,“你在自己喜欢的道路上行走,突然会发生一些事,远不是你能控制的,它们会将你撞离自己的中心线。如果你能让所有事情都按自己想要的轨道运转,是再好不过的了。你会说:‘好,那就等着吧。’但没有什么东西会停留不变。你长大了,交新朋友,失去旧友。上大学后,会与有些人失去联系,也会遇到新人。有时你会问自己,这是为什么?但我能告诉你的是,每一个经历都会以某种方式改变自己。每个新进入你生活的人也会改变你。每一次道德选择和感情经历都使你发生变化。怎样决定,是你自己的事。这就是你个性发展的过程。” 罗比用他的网球鞋尖踢打地下的砂石,然后望着街对面。“你是说,球队是第一位的,然后才是杰夫?” “我说的是,由你自己作出选择。” 罗比眼望着重新飞起的黑鸟,它们喳喳叫着,在天空中改变队形。汤姆把手弯放在罗比肩上,离开车杠。“好啦,我们试试这个破车能不能动起来。” 一会儿以后,两人都开车回到家里。汤姆把车开进车库,罗比则把车停在车道上。当他试图再启动一下时,又不动了,汤姆站着,听发动机毫无转动的声音,心里计算着买个新电瓶的价格。 罗比用力关上车门,说:“死得象门钉一样。” “还算好,没到冬天。”他们一起进屋,看到真空吸尘器在地板上爬着,厨房一遍狼籍,似乎是正在收拾东西,突然被打断了似的。 克莱尔在门廊里喊:“我们在外面喝汤,拿两个碗和勺子来。” 汤姆打开碗柜门,罗比则打开装勺子的抽屉。他们拿着东西来到阳光照射的门廊里。 克莱尔和切尔茜坐在露天圆桌边,一个不锈纲壶、一筒饼干、日常的午餐,占居了桌面大部分空间。切尔茜在染脚指甲。她穿一件宽大的白色体恤运动衫,上面印着鹦鹉像。她已经染完一只,喝一汤匙汤,又开始染另一只。克莱尔穿着牛仔裤,条纹布衬衣,戴一顶棒球帽。她把汤匙当的一声放在碗中,说:“你们自己盛饭吧!” 汤姆在经过她身边时,碰了下她的肩问:“有什么新闻吗?” “哦,没有什么。你爸爸打电话来,没什么要事,只是想说声‘嗨!’你们两个呢?” “那辆诺瓦车可能要买个新电瓶,在学校时,用电缆外接电瓶能启动,回来后,又不动了。” 罗比把汤壶盖子揭开,朝里瞅瞅,“问:什么汤?” “芥兰花和火腿杂烩汤。” “有奶油吗?”他的眉毛扬起来了。 “当然有。” “太好了,妈妈,我简直饿坏了。” “还有其他新闻吗?”她又问,看着他们俩在碗里盛满汤并坐了下来。“这里还有饼干。”隔着桌子把饼干筒递过去。 罗比把饼干掰碎,放进汤中,压进碗底,一眼看着妹妹。“你染脚指甲干什么?真是,我从未听说过的蠢事!” “你呀,你知道啥,粗脖子!” “嘿,你知道我在举重房,举了多少个小时才使我的脖子这么粗吗?你的脚指甲有谁看?” 她恨了他一眼,说:“你又在显你的愚蠢了。” “肯特•;艾仁斯喜欢看你染过的脚指甲吗?” “他爱不爱看,又关你什么事?” “我听说,昨晚打球以后,他送你步行回家。” 一满汤匙汤在送到嘴边的半道上停了下来,汤姆心中颤抖了一下。 “那也不与你相干。”切尔茜回吼起来。 “他会开车吗?为什么不开?” “我的上帝,当你贬低他人时,忌妒人家,就显出你的男子汉气概吗?”她把小腿放下,以便让脚指甲变干。 “我忌妒肯特•;艾仁斯,那个南方佬?你对他的话,一半听不懂。” “是呀,我就是喜欢,怎么样?他昨晚送我步行回家,你还想知道什么?” “够了你们俩个。”汤姆说,强咽下心里的震动,恐惧在他全身慢延。“我向上帝发誓,你们俩的讲话口气,别人会以为是两个仇敌。罗比,别忘了我们在学校是怎么说的。” 切尔茜赶紧问,“你们在学校谈了什么?”她突然警觉起来,显露出兄妹间的爱管闲事。 汤姆又责备着:“切尔茜!” “哦,那好吧!”他们对各自稳私早有规矩。这个家中,大家一天二十四小时,总会有磕磕碰碰的时候,汤姆和克莱尔尽量置之不理。 “但要告诉他别对肯特•;艾仁斯说什么,别吓跑他,他真的不错,我很喜欢他。” 切尔茜的话,强有力地触动了汤姆。他的喉头哽住了,吃下去的杂烩汤在胃里结成了块。 “天啦。我作了什么孽呀!”他感觉自己是个懦夫,稳瞒事情真相。现在切尔茜很可能爱上了自己的哥哥。 他必须走开,单独处一会,好好想想。他站起来,端起碗向厨房走去。 克莱尔看他走开,说:“汤姆,你什么也没吃呀?” “抱歉,亲爱的,我不很饿。” 在厨房,他冲洗了自己的碗。他承认,一周半以前,他犯了个错误,第一眼看到肯特•;艾仁斯时就犯了。所有活着的六个人,都被他们之间的父子关系影响着。因拖延的时间足够长了,妨碍了他的诚实坦白。在水声中,他说:“亲爱的,我去商店为罗比的车买电瓶,回来后再收拾厨房水龙头好吗?” “但你至少得看一眼水龙头,再看需要买点什么零件啦?” 他走出去,在她的头发线上吻了一下,心里一直想着他引起的混乱局面。 “车子更重要些,我一会儿就回来,好吗?” 他把车开到位于伍德伯利购物中心的塔格•;格林兰商店,用顾客服务处的投币电话给莫尼卡打过去,她在响第三声铃时应答了。 “喂,莫尼卡,我是汤姆•;伽德纳。” 她惊奇地停顿了一下,“哦,”好象是要看看屋内还有没其他人,或者是肯特,汤姆想, “我需要和你谈谈。” 她不说话。 “马上谈。” “我不能来。” “很重要。” “我正在忙事情,走不开。并且……” “莫尼卡,我不管你有什么事,但这件事你不能置之不理。肯特昨晚打完球后,送我女儿步行回家了。” 又是片刻沉默,然后“我明白了。”他感到她在提问前想装作用其他话语作掩饰,假想是与其他人谈工作。“星期六接待室的前门开着吗?” “他在屋里吗?” “对。” “他相信你是被叫来工作?” “是的。” “我在伍德伯利购物中心,你能来这儿一趟吗?” “好吧,但时间不能太久,我还在安排家里的事,还有许多事要做。” “你知道在哪儿吗?” “知道。” “好久能赶到?” “好吧,我十五分钟内赶到。” “那好,再见!” 他记不起买电瓶的事了,从付款处出来,也不填写支票。他下意识地感到肩头一阵刺痛,喉咙有一块东西堵着,疼痛在整个脑颅内漫延。现在是星期六,购物中心很忙,他可能在任何时间撞上自己的学生。在停车场和莫尼卡见面或许更好一些。他看了下表,1:35,很有希望,午餐时间,业务会逐渐减少,她赶来时,餐馆停车场或许会清静些。 他把车开到约定的地方,关掉引擎。太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车内热得象火炉。停车场空了一半。他来后,又有2辆车开走。他摇下车窗,把一只手肘搁在窗沿上,紧闭嘴唇,双眼盯着餐馆的砖墙,内心翻滚不已。 兰色豪华车停在他右边,他突然对十八年前,婚姻上的胡闹深感罪过,两部轿车并排停在一起,一个女人从其中一辆中出来。他跳出自己的车子,她也从自己车里下来,他极力保持镇静和打消负罪感,等着看她作些什么。 她向车尾走去,他也一样。 两人都不打招呼,站在车子尾部,找寻恰当的地方固定眼神。 “谢谢你的光临,”他想了下说。 “我不知道还能作什么,除了给你打电话。”她戴着太阳镜,肩上挎了个小包。大拇指抓着小包的提绊。她的衣服是另一种格调,不讲样式。他庆幸自己与注意穿着的女人结了婚。他鼓足勇气看了她一眼,她的身体姿势和太阳镜都表明,她如果向后张望,会感到万分不自在。 秋天的阳光照在黑色的轿车背上并反射到他们眼中。 “能坐进我的车里谈谈吗?” 她的太阳镜向他闪了一下,嘴唇仍紧闭着,也不回答,向他的副驾驶坐门口走来。并钻进车内。 他也随之进入车内,双方端坐着,都不说话。每个人都感到十分尴尬,如果对往事都有几分怨恨,或许还容易应付一点,然而只有后悔,极短的亲密相处,却导致了今天这种相会。 终于,他清了清喉咙,说:“我给你打电话时,是鼓足了最大勇气的。我确实没有考虑过在什么地方与你相会,拿起电话就打。如果你要到什么地方,我们可以喝点饮料,再……” “这样不错,你说肯特昨晚打球以后送你女儿步行回家?” “是的,我是一小时以前才知道的。” “就是说,你想告诉你家里的人,肯特到底是什么人?” “我必须这样做,我知道真相才十天,但自那以来,我好象活在地狱里。我没办法对我的妻子保守秘密,也不应该这样作。” 她低头,用手扶住前额,她的手臂穿过皮包的翻盖,皮包背带从肩头脱离下来。 汤姆说:“我今天没有向他们说出来,唯一的原因是,我想先和你商量一下。你也最好在这个周末的什么时侯告诉肯特,这样让他们都在同一时间知道这事。我不想让我的孩子在学校里知道这事。 “不,那样不好。” 时间在移动,双方沉默不语,都在权衡利弊,怎样向家里说出真相。 “当我听说他送切尔茜回家,真的很害怕。” “是吗?”她说,以乎很冷淡。汤姆想,她看起来有些喜形不露于色,很难察觉她内心的想法。 “他在家谈起过切尔茜没有?” “提到过一次。” “他说什么?” “没说什么重要的。” “不是有关她个人的事?” “不是。” 他知道十几岁的孩子都喜欢保守自己的秘密。“他们两人相处得很频繁。我观察了他们一个多星期,每天上课前,在储物柜处见面;吃午饭时,坐在一起;我只是想切尔茜仅仅是帮他熟悉学校环境。但是,唉,没有那么幸运。” 有人从餐馆出来,进入一辆离他们两个车位的轿车内开走了。他们的车子周围空了出来。 “你听我说。”莫尼卡变换了一下坐姿,好象坐位很不舒服。“我刚才没告诉你实话,肯特还说了切尔茜以外的事。” “什么事?” 她扫了他以眼,又迅速眼望前方。“他说他羡幕切尔茜有个好父亲。” 汤姆听见这话,好象肾脏被猛击一下,好几分钟,简直不能正常呼吸。 莫尼卡继续说:“我们为这事吵了架。以前我们很少吵架,这使我认识到,告诉他你的事情对他是多么重要。现在……现在是到了告诉他的时候了。” “那你准备告诉他了?在星期一上学前?” “别的我还能作什么呢?” “你知道,”汤姆又说:“我儿子罗比在橄揽球场上对肯特很不友好。如果你要知道为什么,我想因为嫉妒。我不知道怎样劝解他们。” “说实话,我也拿不准这件事对他们会产生什么后果。除开我,我的生活将仍然和从前一样。而你们都要限入感情纠角,要花大力气才能平复下来。” 汤姆想着这事,无奈地叹息。他向后倒下,把头仰在坐位的头枕上。 “这件事是很艰难,我今天已经和罗比谈过,你遇到的每个人都会给你带来变化。每一次道德上的选择,都会形成你的个性特征,也许我这也是对自己进行辩解。但我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 一辆轿车开到他们的右侧,车窗摇下来了,收音机开着。烫姆一眼望去,司机正在关闭收音机。这个女人也看见了他,笑了,向他招手。 “嗨,汤姆!”她透过开启的窗子喊道。 他坐直身子,周身燥热,“嗨,露丝!” 她走出车子,向他们走来。 “哦,坏了!”他嘟噜了一句。 “他是谁?” “我的邻居。” 露丝来到车窗外,俯下身子。“嗨,克莱……哦,对不起,我还以为是克莱尔与你在一起呢!” “这是莫尼卡•;艾仁斯,这是我的邻居,露丝•;比夏普。” 露丝立即笑了,眼睛因感兴趣而大放光芒,“我是来买些面包棒晚上吃,迪安最喜欢吃,这是他第一次说回来吃晚饭。”她对直前行,在和汤姆说话时,毫不掩饰地打量着莫尼卡。“克莱尔在家吗?” “在,她在打扫卫生。” “哦,”露丝似乎还等着听更多的话,或许是某种解释。但没有任何进一步的话题,她把自己的手从窗子边上拿开,边走边说:“我得去买面包棒了。见到你真高兴,汤姆,代我向克莱尔问好!” “我会的。” 看她重新向餐馆走去,汤姆说:“糟啦。这下坏了,我得马上回家,告诉克莱尔,否则她会帮我去说的。” “我也得赶回去,与肯特讲。”莫尼卡把皮包带子套在肩上,但仍然坐着没动。“我真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与你谈些什么,我感到分外的尴尬。” “我也是。” “祝你好运气,告诉家里时不出乱子。” “也祝你好运。” 他们仍坐着没动。 “我们还要谈谈吗?”她问。 “让我们等等看。” “对……我想你没错。” “我觉得这没法逃避。” 考虑了一会,莫尼卡问:“这是最正确的做法。是吗,汤姆?” “绝对是。” “对,绝对是……”她重复着,好象是在说服自己。“但为什么我仍然犹豫不决呢?” “是害怕?” “对,我想是的。” “这真是不好说。” “是呀,这很令人作难。” “从你走进我的办公室以来,我就一直这样提心吊胆地活着。告诉真相,把它抖开来直接面对它,对我真是一种解脱。我的心里,真是……哦,五心不定。我想你会明白的。” “是的……我明白。” “看,她又来了。”露丝•;•;比夏普拿着一个白色纸袋向他们走来。汤姆一直望着她。 “你的婚姻关系稳固吗?汤姆?”莫尼卡问,她的眼光也没离开过这女人。 “是的,非常稳固。” 露丝走到自己的车子面前。她举起手的纸袋,以便能看情车顶,说道:“我买了一大包面包,迪安现在可能已经回家了。” 汤姆报以敷衍的微笑,简单地挥了一下手表示知道了。 莫尼卡说:“好了,你应当这样做。”露丝开车走开后,她加上一句:“现在我也该走了。我真想这一天快点结束。” “祝你好运。”他再一次重复:“感谢你的到来。” “没什么。” 离开时,两人都有点伤感。他们在从前曾走到一起,尽管双方在身体上并没多少相互吸引力,却因面临类似的命运,而同时感到心力交瘁。他们都要面对各自的家庭,面对良心的责难,这或许会永远改变他们的生活。离开停车场,向相反方向驶去。再一次感受深切的悲哀和后悔。他们彼此间甚至没有一点温馨的回忆,也不能对各自生活即将出现的动乱作出相互的慰籍。 母亲回家时,肯特正用手提电话通话。她穿过起居室,肯特倒在宽扶手沙发上,一只脚后跟搁在咖啡桌上,一只脚前后晃动,就象车窗上的刮雨器。下巴搁在胸膛上,正在冷笑。 走过房间时,莫尼卡说:“你的脚别放在家俱上。” 他跨过膝盖,不以所动,继续谈话:“不,我告诉你,我从没有过,那你教我?什么?……不,哪里呀!……不,我们从未在学校跳过舞。有几次在彼德公寓曾举办过大型舞会,还有乐队和其他东西,瑞奇邀请过我,但我们只是在那里看他们跳,因为我们都还是小孩子……还不会……谁说你,参加就必须跳舞?” 他母亲从厨房出来,用麻布毛巾揩干双手。“肯特,我告诉过你,你电话能说短点吗?求你啦!” 他用手遮住话筒,说:“我在跟女孩通话,妈妈。” “请简短些。”她重复一次,然后走开了。 他把手从话筒上移开,说:“抱歉,切尔茜,我得走了,妈妈有事找我。听着,你等会儿在家吗……或许我会给你打电话。……是呀,没问题。你也一样……再见!”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带着电话,“嘿,妈妈!”他说道,转过屋角,来到厨房,把话机在双手之间掂来掂去。“什么事这样重要,不让我把电话打完?” 她正毫无必要地在一个白色格子花玻璃大碗里重新码放水果,变换桃子,香蕉,苹果的位置。 “女孩是谁?”她问。 “切尔茜•;伽德纳。” 她抬眼望着他,一只手拿着一个绿色苹果,停在碗上。整个人突然变得僵硬,并抽泣起来。他十分纳闷,以为她突然失去自己的工作或其他什么。 他停止用手提电话作游戏,说:“妈妈,有什么事不对吗?” 下意识地,她拿起苹果,说:“我们到起居室去,肯特。” 他在刚才坐过的沙发上坐下,她选一个合适角度的椅子坐下,身子前倾,两只手肘放在紧紧靠拢的双膝上,让苹果在手指间转动。“肯特,”她说:“我要告诉你父亲的事。” 他呆住了。内心里任何思维都停住了,就好象他第一次从高台上跳水的最后几秒一样。 “我父亲?”他重复了一下,好象这个话题很新鲜。 “是的。”她说:“你是对的,是该告诉你了。” 他吞了下口水,眼睛盯着她,紧抓着手提电话,就好象是惊险过山车的把手一样。“好吧!” “肯特,你父亲是汤姆•;伽德纳。” 他下巴掉下来,似乎无法闭嘴,“汤姆•;伽德纳?你是说……伽德纳先生,我们校长?” “是的,” 她平静地回答,等待着,停止转动苹果,手指夹着苹果,悬停在毯子上方。 “伽德纳先生?”他凄然小声问。 “是的。” “但他是……他是切尔茜的父亲。” “是的,”她平静地说:“他是。” 肯特向后倒向沙发靠背,双眼闭上,右手仍抓着电话,大拇指用力钩住它,指甲都弯了。 伽德纳先生,一个他遇到的最好的男人。一周以来,每天都在学校大厅里,向他微笑,打招呼,有时还把手放在他肩上。从第一次相遇开始,他就喜欢上了这个男人,部分原因是因为他善待自己的孩子,也善待别的孩子。在未来的一年中,从每周一到周五他都能在学校看到的男人,也是将要把高中毕业证书交到他手里的男人。 切尔茜的父亲。 我的上帝呀,昨晚上我还吻了切尔茜。 事情来得实在太快,简直没法应付。打击使他的头脑一片空白。他睁开眼,盯着天花板一角,泪水使视线一片摸糊。 “我昨晚打球后,送切尔茜步行回家了。” “是的,我知道。我十五分钟前才和汤姆分手,他告诉了我。” 肯特坐起来:“你去见了伽德纳先生?你……我的意思是,他是……” “不,他对我什么也不是,他只是你的父亲。我们相见,只是谈了这件事,我们怎样向各自的家人谈这件事,就是这些。” “那他知道我是谁咯,你说过他不知道。” “我知道。肯特,我很抱歉,我不是有意要向你说谎。你应该明白,我为什么不想让你知道。要不是你和切尔茜这件事,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那倒是,不过,我和切尔茜之间什么事也没发生。该对了吧!”他扬起脖子宣布。 “当然没有。”她说,双眼下垂,望着手中的绿苹果。 他可以看出她听见这话松了口气。虽然他从来没有让她相信自己不随意乱交女孩,他也的确没有和女孩交往过。 “那他知道我多久了?”他问。 我领你去报名的那一天。在走进他的办公室以前,我一点也不知道他就是你们的校长。 “所以他从不知道有我存在?” “他不知道。” 肯特俯身向前,把头埋进手里,电话机把头发推向头顶。屋里可怕地沉默着。莫尼卡把苹果放在咖啡桌上,拘谨地坐着,双手交叉,两肘向上,眼睛盯着射到起居室地毯上的矩形太阳光,眼中也是泪水盈眶。 痛苦了大约一分钟后,肯特扬起脑袋。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他?” “他认出你来了,并问了我。” “认出我来?” “你和他长得非常像。” “哦,是吗?” 她向着地毯点了点头。 肯特自己都不明白,在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感情怒火。“这么长时间里,你什么也不对我讲,现在却突然告诉我父亲是谁。这个人是我喜欢的人,而且我的长像也象他!”他停了一下,又吼起来:“那么,妈妈,你告诉我,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不要让我刨根问底!” “你不会喜欢听的。” “你以为我会计较吗?我想要知道。” 她花了点时间,整理思路,然后才开始讲起来:“他是我在大学校园里见过几次的男孩,我们在同一教室听过课,我记不起是什么课了。我总是觉得他很帅,但我们从未约会过。我甚至连他叫甚什么也不知道。读大四时,我在玛玛菲尔比萨店打工,负责送外卖。七月的一天晚上,我们接到电话,要我们送六份比萨饼到获学士学位的聚会去。是我送去的。他为我开门。他……”她散开绞在一起的手指,耸了耸肩,“我不知道……他抓住我的手腕,拉我进公寓内。那里人声嘈杂,他们正在喝酒。地下堆着啤酒桶,甚至还有人稀罕地穿着女孩的衣服在那里。他认出我来了,向大家收集了一大笔小费给我,并说:‘你下班后,来这里和我一起喝点啤酒吧!’……唉,那之前,我从未作过那类事。我是那种你们称之为“紧屁股”的女孩,是个学者,非常正统,自律,只知道向目标奋斗。我真的说不出,为什么会那么干。下班后,我就去了,喝了几杯啤酒。一件事引发另一件事,最后我就和他上了床。两个月后,我发现自己怀孕了。” 肯特沉默了一分钟,狠毒地盯住她,“学士聚会,”他说,声音干涩涩的。“我是在学士聚会时生成的。” “是的。”她小声说,“但那还不是最坏的。” 他只是等待着。 “是他得到学士学位。”她加上一句。 “他的?” “他在下个星期结了婚。” 只过了不到一分钟,事情便弄清楚了。“哦,别告诉我……”他们的目光相遇,他挺直身体,她则很尴尬。“哦,就是和伽德纳夫人,我的英语教师?” 莫尼卡点了点头,眼光下垂,用一只手掌抚摸着另一只手大拇指的表皮。肯特把手机甩到沙发上,手机在沙发上弹了起来。他用双手遮住两眼,跌坐在沙发的软垫上。 “一夜情。”他说。 他母亲眼望着这个亚当偷食禁果的残余。回答:“是的。”一点自我防御的意识都没有。 “她知道吗?” 他们一家没人知道,但他现在正在告诉他们。 他母亲眼望着他修长的身体,身穿兰色长裤,嘴巴紧闭,似乎强忍着不哭出来。下巴和面颊长着浓密的胡子,以至每天都得修面。每一次吞咽泪水,喉头就脉动一下。 她伸手xx着他双膝上的粗斜纹布裤子。“肯特,我很抱歉!”她小声说。 他的嘴巴张了张:“是的,妈妈,我知道。” 她继续搓着膝头,不知道还该作些什么。 他动了一下脚,仿佛要避开她的触摸,抽泣着,用手背揉鼻子:“听着,妈妈!”他拍打着房门。“我要出去一会,我想……我不知道……我心里一片混乱。我想出去,行吗?别担心,我只是想出去走走。” “肯特!”他冲出去,看着出口,但他已经一步三梯地下楼,门在后面关上了。“肯特!”她跑下楼去,把门拉开,“肯特,等一等!请等一等,亲爱的!别开车!我们再谈谈……我们……” “你回去吧,进屋去,妈妈!” “但是,肯特!” “你对这件事保守了18年秘密,但至少也给我几小时的时间吧!” 轿车的门碰一声关上了,引擎轰鸣。他倒车,再转向车道,由于动作太快,撞上并撞落了路边的坎子。在人行道上留下车轮的橡胶印迹。 第八章 汤姆从西亚蒂停车场开车回家,感觉是在受炼狱的煎熬。怎样向克莱尔讲?她会有什么反应?怎样和孩子们讲?他们会认为自己是个道德败坏的懦夫,骗子,在与妈妈结婚的前夜还在外胡来,并且隐瞒了这么多年。 他应先对克莱尔讲,在向孩子们公布这一消息前,她理应先知道。可以肯定,他们四人都将随之陷入沉重、艰难的境地。与克莱尔谈,必须私下进行,让她鞭打自己、责骂自己、叫喊、哭泣、辱骂,不管她想作什么,都不能让孩子们看见和听见。 拢家时,克莱尔正在带着孩子们打扫房间,吸尘器在楼上嗡嗡作响。她跪在起居室地上,用手清扫茶几下的灰尘,一点未起疑心。想起他们上次吵架,最终相互原谅,并做爱。她是多么的易受伤害,楚楚动人,又勤奋工作。她一点都不知道。 他走去蹲在她身后,心里真是后悔,他对她的伤害多么深。 “克莱尔?” 她后腿站起来,脑袋碰了一下,“哎哟。”用手揉了一下棒球帽子里边,转身时还避了一下,全身在地毯上坐下来。 “抱歉,我以为你听到我进来了。” “不,我没听见,真烦人。” 看着她戴了25年的旧棒球帽,裤子和起皱的衬衣,他的心因无法控制的爱意而肿胀,并承受着罪恶感的重压。 他抓紧她的手臂问:“你没事吧?” “没事。” “克莱尔,有件事我需要和你谈谈,避开孩子们,你能和我一起开车出去吗?” 她把手慢慢从头上放下来,“什么事,汤姆,你看起来很可怕的样子。”她转身跪起来,面向着他,“到底什么事?” 他抓住她的手,拉她站起来。“我们开车出去说。来吧!” 他喊来孩子们:“罗比,切尔茜,过来一下。”他们来后,他说:“我和你们的妈妈要出去一个钟头左右,回来前你们都要在家里别走。” “好,爸爸,你们去哪儿?”切尔茜问。 “我回来后,会向你们说清楚的,你们把房间打扫完,一定要呆在家里,明白吗?这事情很重要。” “是,爸爸……” “是,爸爸……” 回答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疑问和困惑。 在轿车里,克莱尔说:“汤姆,你把我吓得要死,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马上就会告诉你。我们先去山谷小学,学校的院子没人,我们在那儿谈。” 她坐下来,好似穿着盔甲,全身僵硬,只有脑袋能活动。她审视着他把车开到大楼一侧,再转到背后的操场旁边。他们的孩子是在这里上的小学,在这儿玩跳房、捉迷藏、健身、参加各种体育比赛。教学楼和操场在傍晚的阳光下,给人以离愁别绪之感。 汤姆关掉引擎,说:“来吧,我们一起走走。” 她勉勉强强地跟着他,感觉到有什么灾难即将降临。汤姆拉着她的手,慢慢踱过草地,来到垒球场的菱形角落。他们的脚步在球场地面上扬起缕缕尘土。球场外面,安放着各种运动器械,形成一些几何图案。在紫色天空的陪衬下,他们并排坐在一个马蹄形的秋千椅上。脚下是一条木片镶嵌的小路,有些木片已被磨损,露出泥土来。 克莱尔用手扶着秋千椅冰凉的钢链,汤姆身子全倾,象一个兰球队员坐在板凳上观看场内比赛。 两人都不摇荡秋千椅。坐了一会,闻着木块地面散发出的木头气味。感觉到屁股在向下坠落,而地面又把脚锚住。 终于,汤姆清了清喉咙说:“克莱尔,我爱你。这是我要说的第一件事,这是最容易说的。其余要说的,就难得多了。” “不管什么事,你就直说吧,汤姆,真烦人,这地方有点可怕。” “那好,我就直说了。”他深吸一口气,“开学前六天,一个女人来到我办公室,为一个孩子报名转学。这个孩子是我的儿子。在那以前,我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她从来没告诉我,我没任何理由怀疑这一点。他的名字叫肯特•;•;艾仁斯。” 一讲完,他们的眼光就被锁住了。他相信,他永远不会忘记克莱尔受到的震动和打击。她的脑筋一片空白,难以置信,双眼圆睁,直视着他,脸上的肌肉没有一块能活动,双手紧紧抓住钢链。 “肯特•;艾仁斯……”她低声说,“……是你儿子?” “是的,克莱尔,他是我的儿子。”他极尽可能地柔声回答。 “但是……但是那意味着……”她努力计算着日期。 “我告诉你吧,他十七岁,和罗比一样大,是在1975年7月怀上的。” 这一次,她无需费心计算了。“是我们结婚那个月?” “我们结婚前一星期。” 痛苦的声音从牙缝中挤出来“啊!”同时双眼睁得更大,视线一片模糊,“啊!” “我告诉你事情发生的确切经过。因为她对我没有任何意义,一点都没有,请你相信!” “哦,汤姆。”她挣扎着,用三根手指掩着嘴唇。 他尽力继续叙述下去,决心抖露出事情的全部真相,只有说出全部真相,才能保住一点尊严。我们结婚前一周,我好多事都记不起来了。但有一件事,却象水晶一样透明,我没有准备好要结婚。我感到……很报歉我这样说,克莱尔,我感到被套住了,甚至感到有点绝望。有时,我觉得自己被送上火车轨道。我才在大学里呆了四年,为随后的几年订了计划,想夏天去休假,找个教师工作,和小伙子们坐在一起自由自在,不再象大学里每天按部就班上课,学习。我想买辆新车和几套好衣服,假期去墨西哥或拉斯•;维加斯玩个痛快。 “但你怀孕了,结婚终结了我的婚前自由。我只好买戒指,瓷器,租房子,一切东西都需要迅速搞定。说实话,有一阵子,我真是有点害怕了,但一波恐惧消失后,我又变得愤怒了。” “那或许就是我在学士学位聚会的心情吧!当那个我几乎不认识的女孩给我们送来定的比萨饼后,我叫她和我一起上床,这是一次简单的反叛,没有其它意义。她离开了,去挣自己的生活,我则过我的生活,从此再未见过面……直到上个星期,她带着儿子走进我的办公室为止。” 克莱尔泪水盈眶,用幻想破灭的双眼盯住汤姆,震惊的波涛袭遍全身。她又将眼光移向远处,从秋千椅上站起来。 “不,请等一下。”汤姆拉住她的手臂,“我没说完,我很难将这些情况向你说清楚。我不想隐瞒什么,但我想撇开这些伤心事,说到最重要的一点,这就是我之所以改变的事实。和你结婚以后,我变了!”他柔声补充:“我逐渐变得非常,非常的爱你,克莱尔。” “别!”她把手抽回来,从秋千椅上转身,面向西方,将背对着汤姆,面对着明亮的,橙色的天空。“别给我说这些虚情假意的陈词烂调。你刚才告诉我这些丑事后,又胆敢给我讲这些陈词烂调!” “我不是虚情假意,生下罗比后,我开始认识到,并且……” “但那你就能让我感觉好些吗?” “你让我把话说完,我一年一年地更加爱你了。我发现自己喜欢当一个父亲,喜欢作一个丈夫,我爱你。” 他在她肩头的颤抖中说着,她哭了。 “你干了那些事……和另外的女人……和我结婚的同一星期。” 他明白,这个事实比其他所有事情更具杀伤力。在她伤心时他必须非常耐心地劝慰她。 “克莱尔……克莱尔,我真的非常抱歉!” “你怎么会干这种事?”她的声音因为控制自己的情绪,变得非常痛苦而尖厉。“你怎么这样干了,一周以后,又和我走进教堂结婚?” 他把双肘放在膝上,低下头去,双腿叉开,两眼盯着脚下的泥土和木片。自从知道肯特以来,他就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当他意识到自己对克莱尔的伤害有多深时,泪水也止不住源源流出。他将泪水揩干,可立即又盈满眼眶。他是个男人,没有任何借口。时间逐渐推移,他感到无话可说,只好坐在另一张秋千椅上。两人面向不同方向,她向西,他向东。 她仍然哭泣不止,并说:“我以前从来不知道你是……你是多么后悔和我结婚。” “那只是过去了的事,克莱尔,我讲的是实话。那都是过去了的事。我已告诉你了,我认识到有了你我是多么幸运。” 她实在太伤心了,根本无法劝慰。“你想一个女人在她结婚的日子里,能感觉到那些事吗。我那个时候是多么高兴,我肚子里孩子的父亲和我结婚了。我……”她开始放声哭泣。用手掌掩嘴,以免出声。 他伸手从后面抓住她的双肩,她的身子边哭边摇动。这使汤姆的心仿佛被撕扯一般。“克莱尔,不要!”他哀求道,弯曲身子和她一样,“耶稣啊!克莱尔,我不想用这种方式伤你心。” 她把手挣开,“可是,你伤了。我伤心透了。因为你干的这事,我恨死你了。你在那种时刻干出这种事。”她用手揩着鼻子,他从肩头递去手巾。 她接过手巾,说:“你最近举止怪异,我知道不对劲,但没想到是这种事。” “我想过在杜鲁斯就向你谈的,但我……”他的话未说完,声音软下来:“唉,真是。” 双方沉默不语,沉重,烦闷,仿佛一切都静止下来,只有他们的思绪在翻腾。歉意把他们的秋千椅全笼罩住了,使他们成了相互的囚徒。这种残忍的人性弱点降落到已到中年的他们身上。在这之前,他们是如此祥和,又多么令人沾沾自喜。 秋天的傍晚渐渐来临。世界边沿将太阳的下眼睑闭上了。天空被涂上一层水果色。丝丝寒意从操场上袭来。 好几分钟过去了,克莱尔终于发话问:“他知道这事吗?” “她这时正在告诉他。” 他想说她正在处理这事,克莱尔已转过身去,带着秋千椅的链条,她让链条不动,与他站在一条线,以便能看到他的脸,他的表情看起来因歉然而发暗。她的眼神好象能洞穿他的肺腑。 “你见了她,是不是?就是你说去买电瓶的时候见的她?” “是的,但是,克莱尔……” “你还在别的时间见过她吗?” “你听我说,他长大了,不知道父亲是谁。没有她的同意,我不能告诉你有关这孩子的情况,那就是我今天想跟你谈的。我们今天决定同时把真象告诉每一个人,而不是由其他人来传播这件事。”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还在其他时间见过她吗?” 有些肌肉紧张起来,下巴轮廓变了,太阳穴跳动不已。“是的,见过一次,就是我发现他是我儿子的那一天。” “什么地方?” “她家里。但我们仅仅是谈话。克莱尔,我说的是实话。” 克莱尔长时间不说话,用红肿的,怀疑的眼睛盯住他。最后,眼光垂下,看着自己的双膝。“她应该住在这附近的什么地方。” “哈维兰高地。她在开学前刚从德克萨斯搬来。当她带着肯特来报名时,一点不知道我是这里的校长。克莱尔,我回答所有这些问题,一点都没隐瞒。那只是1975年的晚上。我向上帝发誓。自从我们结婚以来,我从未和任何其他女人来往过。” 她双肩猛然垂下,两手落在两腿之间,无力地下垂着,双眼紧闭,脑袋后仰,棒球帽舌指向天空。她长叹一声,大声地,颤抖地叹息一声,然后坐着,一动不动。一幅希望逃避的图画。她轻轻地动了一下,使秋千椅摆动起来,摆动一个很小的角度,似乎她心里想装着对这事不在意。他的条纹布衬衣后襟垂在身后,两小腿交叉,脱去网球鞋,踩着身下的泥土。 他等待着,心里因引起她的绝望而虚弱不堪。 “那好吧。”她终于开口,扬起头来,似乎重新调整了自己的刚毅性格。“我们应当让孩子们考虑考虑,你说对吗?”秋千椅继续呈s 型地摆动。然后她用手拍嘴巴,因眼中又一次充满泪水而转身离开,秋千椅也突然停摆。“哦,我的上帝,这一切乱套了。”她的声音已没有先前尖厉了。 他能说些什么呢?忏悔?给予?奉献?他的痛苦与她别无二致。 “我从末想过要伤害你们任何人,不想伤害你,也不想伤害孩子们,不想以任何方式伤害你们。克莱尔,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是我过去偶然间犯下的过失,我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了。” “对你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对我们来说则是现实的事。我们现在得处理它。这事对孩子们是不公平的。” “你以为我没有想过这事?” “我不知道。你想过吗?” “当然想过,克莱尔,你好象觉得我是突然因为这事变得没心没肺的,你知道我也有多痛苦吗?我实在抱歉,要没这事就好了。但事已至此,我能作的,就是老老实实将真相告诉你们,希望每个人的痛苦减到最小。对孩子们,我打算今天给他们讲。我可以单独和他们讲,也可以与你一起和他们讲。只要你愿意,随便怎么都行。” “切尔茜将会……”克莱尔茫茫然地摇着头。“谁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我知道她和他撞到一起了。” “他们之间还没有发生什么事,我以生命担保。” “哦,我知道。”克莱尔愤怒地顶他回去,眼瞪着他。“第一次约会,谁知是不是第一次?为我们提出信誉保证,只凭这点迹象有什么用?我讲的是接吻,如果他吻了她。那种年龄的孩子很自然地会接吻的。” “那倒是,我们无法确信,我们当然不能去问她!” 是不能问,但她会同样地苦恼。罗比又会如何?他和肯特已经很敌对了……他们还要在一起打橄榄球。而我星期一也要在教室里见到他。 “我也要和他碰面的。” “哦,那好,原谅我,如果我不能过多地为即将面临的尴尬着想。” 她离开秋千椅,大步离开,用肩头支撑着,双手插在前裤袋里,朝太阳方向望去。他望着她的背影,感到自己一阵阵虚弱下去,恐惧在他体内凝固成块。需要避开她,也需要接触她,抱住她,抱在自己手弯里,感觉要有信心,他们能把这事处理好。 他也离开秋千椅,跟在她身后,犹豫着想去接触她,又怕碰上她,真是左右作难。他盯着她散乱的头发,在帽子下面,被太阳光斑照耀着。洗得发白,式样陈旧,皱巴巴的衬衣袖子上沾了许多灰尘。她穿的旧衣服不合潮流,使她看起来象小孩一样,毫无自我防御能力。 “克莱尔……”他伸出手,放在她衣领下面柔软的条纹布衬衣上。 “别!”她挣脱开去,又靠在秋千椅柱子上。“我现在不想让你碰我,你应该知道这点。” 他收回手,等待着,等待着。 他和克莱尔面向同一方向,影子逐渐拉长,婚姻危机获得解决的前景十分暗淡。 “你干的这事最严重地伤害了我们大家。”她最后说道,“想一想,你了解某一个人,但最后发现,却一点也不了解他 。” “那不是真的,克莱尔,我还是和以前一样。” “在我的眼中不是,不再是了。” “我还是爱着你。” “你不该这样对待你爱的人,你不该去另一个女人的家,特别是这个女人有你的儿子。” “哦,别这样,克莱尔,我告诉你了,这件事发生在1975年。她对我只是逢场作戏。” 克莱尔无声地哼一下,无精打采地站着,低头看自己的双脚。终于,她车转身,眼里的表情使他感到透骨的寒意。 “我从未想到你会是这样。我一直以为我们一起建立起了牢不可破的婚姻,任何力量都无法摧毁它,因为我们都尽了最大努力。但今天,汤姆•;伽德纳。我恨你,我真想打你,伤害你,因为你对我们,对家庭干下了这种事。” “如果你想干什么,那就干吧,上帝,我是罪有应得。” 她挥起右手,在他脸上奋力一击,因用力过猛而失去平衡。立刻她又回到原处,喘息着,认识到自己干了什么。他脸上变红了,印上她的手印。他的眼睛因意外而大睁,18年来他们之间从来没有动过对方一指头。 他后退一步,在两人之间留下空间,双方都感到很尴尬,对对方的动向把握不住。慢慢地,他的怒火随着脸上的手印出现了。 “你要我怎么办,克莱尔?我作了这事,那是过去的事。你还要我怎么办?” “告诉你的孩子,告诉他们,父亲不是他们想像的那种人。告诉罗比,当我怀上他时,你还和其他的女人上床。向切尔茜解释,为什么不能和男孩子干那种事。你是因为不想和她的母亲结婚,才这么干的。”克莱尔用一根手指指着家的方向。“你开车回去告诉他们,汤姆•;伽德纳,揉碎他们的心。这不只是向他们宣布,他们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兄弟。这是一次反叛,别想让他们仅仅看成一件小事。” 她将他的罪过又定位在孩子们身上。他讨厌听到这些话。 “你的口气是不是要孩子们选择跟谁过?别这样,克莱尔。” “哦,别这么一板正经的样子。”她提起两个拳头,放在腰间。似乎她还会喊出更多的恶言恶语,但又对自己缺乏信心,转过身向汽车走去。 她砰一声,狠狠关上车门,双手紧抱着腹部,似乎要将身体缩成最小,以防甩下车去。她把眼光定在路边的鹅卵石上,那里的草已被磨得所剩无几。黑色路面与绿色草地交汇处,突然模糊起来。她眼里突然涌出大量泪水,身子倾斜,顾影自怜,无法自制。 “在我们结婚的那个星期,他从来没有真正想和我结婚,他说我把他套起来了。” 他还在操场里,站在秋千椅下边,脑袋耷拉着,也许是在表达对她的同情和理解。是呀,她什么也没剩下,不为他,不为今天,不为明天,以及任何时候。没有一个男人会象他那样对妻子伤害如此之深,又指望着重归于好,就象她曾经是一个让他刻骨铭心的姑娘。 她也有错,是她,不是他。 她把自己的婚姻生活理想化了,不仅是在与他的关系上,还在整个家庭关系方面。今天才发现他认为它们的婚姻不是他所预期的样子,第一个孩子出身后,他感到是被套上了马鞍子。十八年来的努力现在变得徒劳无益,一无所获了。 “十八年啦……,毁于一旦!” 她感到自己是个傻子,从来没有怀疑、责备过他,对他的这些想法,她一无所知。她所有想要的东西,都曾完美幸福地得到了。她以前从没怀疑过,今天却疑心重重,那个不要他尽义务的女人回来了,仍然是单身。他作为她孩子的父亲,承认与她不止一次地见过面。 任何一个有家的知识男人都会冒险作出越轨的事。 这种想法吓坏了克莱尔,更加剧了她的愤怒。 我不做只是怀疑的女人,不是那种令人怜悯的可怜虫,作那些教师同事之间窃窃私语的对象,我要像刚才那样争斗。 愤怒和顾影自怜交织着她的思维。她听到他的脚步声从地板上传来。 他钻进汽车,关上门。把钥匙插进起动器。但情绪的惯性使得他一动不动。他垂下手,两眼散乱地望着车前盖。 “克莱尔,我不知道怎样告诉孩子们才好。” “我也不知道。”她向着车顶说,声音中不带一丝一毫的同情。 “我想,就象给你说一样,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们。” “我想是的。” “你想在一起吗?” “告诉你实话,我现在想在波多黎各、加尔各答、沙特阿拉伯……任何其他地方,而不想在这里,和你经历这件事。” 沉默,变得更慢长,更令人压抑。 他慢慢启动汽车,往家里开去。她再也没有看他一眼,说一句话。 他把车停在车库里,跟着她一起进屋,心里受着恐惧的煎熬。该怎样告诉他们?这该失去多少他们对他的尊敬? 他把车钥匙挂在厨房里的挂钩板上。这个板还是罗比读小学时做的。他走到厨房水池边喝水。发现那里有一个红色的水杯,上面写着:“爸爸。”是切尔茜在去年父亲节时送他的。周围到处都有他们对他的爱和尊敬的证据。他在杯子中接满水,慢慢喝着,延迟着他名誉扫地时刻的到来。切尔茜站在厨房另一头。她的家务已完全作好了,所有东西都整齐规矩地放好。罗比站在她旁边,两人都不开腔,满腹狐疑,克莱尔则不见了。 “让我们坐下来,”他说:“我有些事要告诉你们。” 他们在厨房桌子边坐下来,从他身上转而互相对望一眼,既惊奇,又一无所知的样子。 “上周和上上半周,发生了一些事情……就是……这件事可能要在某种程度上改变我们的生活。”……他的手挥动着,似乎在搅拌空气,转动水晶球……“不仅是我们家的生活,而且以某种方式影响我们家每一个人。因为这事与我们每一个人都有关。” “现在,在说到任何事以前,我想让你们知道,我和妈妈已谈过了,我们正在想法解决它。知道了吧,不必为这事吓着自己。” 他清了下喉咙:“这是有关肯特•;艾仁斯的。” “肯特?”切尔茜重复一下,惊讶不已。 克莱尔静静地出现在孩子们的身后,斜靠在门道上,只有汤姆能看到她。他把手放在桌面上,两个大指拇合在一起。 “肯特•;艾仁斯是我的儿子。”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但切尔茜的脸红了,罗比的嘴唇分开了。他向后倒向椅子,长手臂下垂,大手弯曲放在椅子里。切尔茜只是盯着父亲,简直呆了。 “我在大学读书时,与他母亲认识,但我一点不知道,直到开学前的星期三,她带他到学校报名时才知道。” 沉默持续很长时间。 罗比先开腔:“你说的是真的?” 汤姆沉默着点点头。 “但是……但是他好大年纪?” “跟你一样大。” 他小声说:“天啦,真见鬼!”过了一会,他又问:“妈妈知道吗?” “知道。” 罗比又小声说:“哦!” “还有些事我认为是我与你妈之间的私事,不便让你们知道。但有些事则必须让大家都知道并理解。肯特也不知道他父亲是谁,但今天会告诉他。所以今天以后,他和我们相见时,相互之间的关系就不会搞错了。学校里无人知道此事。所以,以后有谁会知道,就决定于你们,决定于我们一家。……是告诉事情的真相,还是稳瞒下去,决定于……,好吧,定下将来我们和他之间关系的基调,我真不知道怎样决定,应由你们来把握。但我要求你们明白,可能对我们,对他都很困难。我不是要你们对这个消息如何反应。我也不是说,他是你们的兄弟,你们必须爱他,喜欢他。切尔茜,我知道你已经成为他的朋友,并且……我……好了。我很抱歉,如果这样使你难堪的话。罗比,我也知道你的感受,这事很可能不容易。我很抱歉,我让你去处理这事。但是,请你们……如果感到有难处,可以和我,和你们的妈妈谈。能作到吗?” 两人小声嘟噜了一句,但都不曾把眼光从桌子上抬起来。 “我还想让你们知道,我干的这事是非常错误的。我一直十分看重你们对我作为父亲的尊敬,我也为此而骄傲。要向你们讲述这件事情的真相是十分……”汤姆很明确地吞了口气。“是我一生中最难的事。我知道我必须告诉你们,又害怕你们由此对我的看法有所改变。我做了错事,我要负责任。我请求你们的原谅。我对不起你们的妈妈,对不起你们。我没有任何借口。我这种不诚实的行为是没有任何道理的。但我爱你们两个。我在这个世界上做错的这件事,伤害了你们,也伤害了你们妈妈,但我真的是爱你们的,非常非常爱你们。……”他抬眼看着克莱尔,她在门厅里站着,脸无表情,一动不动,好似一尊瓷像。两个孩子也不抬起眼神来。 他继续向他们讲:“还有一些事我也得告诉你们。做事应该讲道德。”他意识到,他已将两只紧握的手松开,紧紧按着肚子,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蠕动。“请你们不要学我的样子,你们俩是优秀、诚实的好孩子,继续保持下去,……求你们了。”他最后一句,说出来声音有点嘶哑了。 随后是沉默,这些苦痛的延长变成了对今天这个难忘日子的巨大恐惧。 “你们还有什么事要说……或者要问吗?”汤姆问。 切尔茜满脸胀红,严肃地,小声问:“我们怎样告诉朋友们?” “说真话,当需要时,我决不要求你们为我而撒谎。他是我儿子,我们四个人,不,五个人,每周五天待在同一学校,这个事要瞒住,是决不可能的。肯特也面临许多事情,需要他自己处理。记住,我想肯特可能需要心理咨询,帮助他处理对这事的感受。这也同样适合你们。” 切尔茜把手弯成l 型,把脸埋在手上。“这真是难堪极了,我们的爸爸……校长。” “我知道,我很抱歉,切尔茜。” 汤姆很想饶过桌子角,去抓住她的手臂。但又觉得,自己似乎丧失了这个权力。罗比的难堪似乎小多了,代之而起的是半皱着双眉,阴沉着脸,“那我们该怎么办呢,我的意思是如果他到我们这里来,要肇事的话?” “来这儿肇事?我想不会的。我是说……罗比,那真是不好回答。他今天会发现,他不仅有一个父亲住在同一个镇上,还有一个异母哥哥和一个异母妹妹,甚至还有叔叔,婶婶,爷爷,这以前,他对这些一无所知。我想他对我们产生好奇的时间会很快到来。” 罗比将牙齿咬在一起,表情很沉重,双手放在肚子上,但双肩看起来则有和解的意愿。 “那你和妈妈的关系将怎样?你是今天告诉她的吗?说了些什么?” “是的,我今天才告诉她,妈妈很生气,她在哭。”他眼角余光瞥见克莱尔慢慢离开她站着的门廊,躲进角落里去,衬衣后襟刚消失。罗比就转过身子。很显然,他不知道她曾经站在那里。要是知道了,他如此质问父亲,将吓得半死。 “那你如何对待这个女人,我意思是说,你和她之间还有什么故事吗?” “没有任何关系继续下去。她现在与我完全是陌生人,绝不会有什么关系。让我直说,你们两都长大了,别搞婚外恋,别搞性游戏。在偶然的场合,我去见过她,同她谈了话,主要目的是询问有关肯特的事,并试图处理它。” 切尔茜问:“为什么妈妈那晚上会问你这事?” 罗比转过头来:“什么时候,你没给我讲过。” “爸爸,”她继续把注意力集中在汤姆身上,“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因为我紧张,沮丧。我想,我知道了肯特,明白迟早得告诉你们,只是时间的问题。但我害怕。妈妈错误理解了我,就是这样。如果我一知道有肯特这回事,就立即老老实实地告诉她真相,那应该是一个星期以前的事了,你也就不会听到那场谈话了。” 他们的谈话突然被汽车驶进厨房窗子外车道的声音打断。车门关上,脚步声从前面人行道传来,门铃响起来。 罗比把椅子后推,铃声响了一声又一声,他走到门口,突然吃惊地停了下来,从屏风向外望去。 肯特•;艾仁斯站在那儿,他的声音清楚地传来,“我想见你父亲。”不待邀请,便打开屏风门走进来,汤姆和克莱尔同时从不同方向来到门口,切尔茜站在远处看着,罗比则跟在肯特后面走进来。 父亲和儿子面对面站着,沉默无语。就象是两个复制品,只是年龄不同。肯特瞪着眼,与这个看起来和自己相似了近20年的身影对峙着。黝黑的皮肤,棕色的眼睛,丰满的嘴巴,挺直的鼻梁,头顶的发旋。 他挺身站在那里,双眼满怀挑衅、屈辱和愤怒,没有微笑,没有什么能软化他的心灵感受。 他说:“我是来为我自己看一眼的。”这是他到达以后,情感风暴的总爆发,随后转身离开。 “肯特!”汤姆喊道,跟着他背后追出去,双手拍门,“等一下。”他已走下前门台阶,来到人行道上。肯特站在豪华车的对面,驾驶室的门开着,表情凛不可犯。 “你从来没找过她,你问都没问过!”他吼道:“你把她搞过了,就掉头走开。我是个私生子,甚至比私生子还不如!” 车门砰一声猛地关上,豪华车吼叫着驶向车道,一溜烟驶去。 汤姆看他离去,叹了一口气,感到心力交瘁。这一天何时是尽头?打击一个接一个,他真想放声大哭一场。但责任迫使他挺着腰板走进屋去,面对这一切。 孩子们仍站在原地, “你妈去哪儿啦?” “楼上。” “克莱尔?”他走到楼梯口喊到。“克莱尔,你下来一下。” 他上到楼梯中间,眼睛与楼上客厅平齐。她从卧室出来,站在客厅那头,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仿佛是包扎起来的一个包裹,看起来她的双手两小时以来一直就这样抱着。 “什么事?” 他大声说话,以便让孩子们也能听见。“他现在情绪很坏,我得给他母亲打电话。为了使你们不产生其他想法,我先告诉你们大家!我和孩子们打交道多年了,对他现在的坏情绪状态很担心。”他走向厨房里的电话,越过切尔茜和罗比。“你们大家要是愿意的话,都可以站在旁边听我说些什么。我要打了。” 他开始拨号,莫尼卡在响了第一声铃后,就拿起了电话。 “莫尼卡,我是汤姆。” “哦,汤姆,感谢上帝,肯特把我的车开走了。并且……” “我知道了。他刚才还在这儿。他闯了进来,和我对峙了一阵,又一阵风似地走掉。象疯了一样地开车。你最好叫一下警察,让警察拉住他,检查他的安全状态。他真的很危险。” “我也在担心这一点。”她略为想了想说,“好的,我会的。他哭了吗,汤姆?” “没有,我想他没有,但他很愤怒。” “是的,他离开这儿时,就很愤怒。你家里人怎样对待这事?” “很不好!” 停了一下,她说:“好吧,我还是打电话给警察。谢谢你,汤姆。” “没事。你能不能在他回家后给我打个电话。让我知道他没事。” “好吧!” 他挂上电话,整个房间就象举行葬礼一样沉闷悲伤。每个人占据一小块地方,小心地相互保持距离,不说话,各自把自己藏起来。孩子们慢慢回到自己的房间。克莱尔留在她和汤姆的卧室里。汤姆来到厨房,眼盯着上面写着爸爸的红杯子。 事情终于解决了,秘密揭开了,罪过也招认了,但却换来了如此毫无希望的转型时期。他甚至感到这个家庭的团结似乎再无可能恢复了。屋内鸦雀无声,没有电视、没有音乐、没有脚步声、没有开门声、没有水流声,人人沉默着。他爱着的这三个人正在干什么?卷在床上恨他? 切尔茜坐在床上的枕头上,背脊靠着床头板,双膝向上弯起,交叉重迭着。红色的啦啦队绒球放在膝边。她长久地,反复地抚摸绒球的绉纹纸,用中指指甲边将它刮平,好象是拉直自己的头发一样。她的拇指已被染红,有几段绒线被刮掉了,堆在身旁,形成一小堆。她仍在把绒球刮了又刮,刮了又刮,……眼睛瞪着……回忆着……思考着。 她和自己的哥哥接了吻! 下次见了他,该说些什么?她怎么好意思再面对他?她会被迫见到他,甚至就在自己家里与他见面。现在他们都知道了有一个共同的父亲。一想到他怒气冲冲地来到自己家里的样子,在学校里再见到他,真是难堪透了。她设想着下周星期一早晨,自己到学校,走过他的那排储物柜,在人群中遇见他的眼光,要装作和平时一样。这种情况下,怎样才能象平常一样呢?她该怎样向自己的朋友说这件事。他爸爸是她家长,又是学校校长。一个他们仰望着,尊敬着的人。不管她是否信任他们,这件事总归会传出去。更难忘的是肯特的反应。他闯进自己家里瞪着父亲,大喊大叫,斥责他。然后,她所有的朋友们都会知道,她爸爸有一个孩子,他从来没对他尽过责任。不管环境原因怎样,他有两个儿子在同一年级,而只有一个是合法出生的。 切尔茜把双手圈住膝头,把额头埋在上面。她的深呼吸在身侧搅动着绒线球。绒线球象是被秋风吹散的树叶一样,解体散落,这些都不能给她带来些微的轻松。 她的家庭会怎样?如果她因为肯特的事而烦心,她妈妈必定痛苦得要死。 她知道爸爸妈妈的结婚纪念日,他们在七月份结婚,罗比在12月出生。肯特是哪个月出生的?很难确定月份。如果是同一年,……好象真的是那样。她会得出某种解释。切尔茜试图从母亲的角度来听取这一消息,但关于她父亲的不忠引起的极大愤怒,实在难以衡量。其他孩子的父母也有婚外情的,但她的没有。 “上帝啊,”她想,“千万让妈妈和爸爸平息这件事,别让它引起更大麻烦。并且我真不知道,要是父母之间出了差错,自己该怎么办。请告诉我怎样安慰妈妈。如有什么办法安慰她,我愿做任何事。” 但妈妈一直呆在她的房间里,而爸爸则在房子其它地方漫游着。即使这样,他还在说不用担心。只有傻瓜才看不出妈妈的感受。这事已经引起她大量的眼泪和他们相互间的裂痕。天啊,也是整个家庭的裂痕。 罗比坐在他的房间里一张枫树硬板椅上。手中转动着一个橄榄球。从顶到地的书架包围着他的写字台,台上有台电脑,屏幕已经黑下来,整个房间寂静无声。床上刚打扫干净,蓝色地毯刚用吸尘器清扫过,从书架和柜子里搜罗出来的废旧不用的东西堆在屋角,他的印有字样的夹克衫挂在门后的衣钩上。虽然夜幕已降落下来,房间的灯仍未点亮。 他坐在那里,就象早些时他父亲坐在秋千椅上一样,屈身向前,双肘搁在膝上,只有橄榄球在他的年轻的大手上倒过来倒过去。 一个兄弟,不,异母兄弟,相同的年纪,接受他吗?在什么气氛下接受他?他大部分时间生活在外地,从不知道父亲是谁。现在知道了,怎么办呢?让人们去嚼舌根,翻白眼,问一些罗比无法回答的问题?号角已吹响,并响彻整个房子,每个人都感受不爽。罗比现在比在球场上看到他时还难受?在边线上看到他,就好象责骂他有这么个父亲,只照应着自己。而肯特这么多年来,从未出现。呸,这不是我的错,不是。 但是父亲,真混,他怎么干这种事?他和妈妈今后怎样相处?有时他们俩人会谈起一些老的男朋友女朋友,但从未提起过莫尼卡这个名字。 他想起了他爸爸今天中午说的话,“你遇到的每一个人都会改变你。”是的,肯特改变了他们这个家!谁知道他还会给这个家带来多大的变化?这些变化会有多严重?爸爸所说的那些话,怎样面对道德上的两难问题;道德品质是如何形成的……,那他的道德品质又是怎样形成的呢?罗比早就计算出,他妈妈在与爸爸结婚之前就怀孕了。虽然他很天真,但他一直以为他妈妈和爸爸从来没和其他人好过,只是相互爱恋。看起来好象只有他们自己这一代才必须坐在卫生课教室里,听取有关爱滋病、怎样使用避孕套的说教;听取父母亲讲解怎样做个好人。那什么是好人呢?他总是以为他父亲一辈子很自然地比他们这一代强。因为在那很久以前,作个好人要容易得多。他知道,他和布琳达已经非常亲密了,很多次机会可以干这事了,但他最终还是退却了。实质上,迫于压力,他告诉朋友们他们以经干了这事。因为你说没干过,那就是个小人。实际上,他真没有那个胆量,布琳达也没有。所以他们总是临时退却。真是的……这个世界乱透了。 但他的爸爸却同时让两个女孩怀孕,真是个无赖。 凡有生殖常识的人都可以计算生产日期,并想象得出来,如果罗比和肯特由两个不同女人生在同一年,那他们的父亲一定很忙乱。 罗比将橄榄球甩进金属垃圾桶,仰面躺到床上。 肯特•;艾仁斯,是他的非婚生兄弟。他必须在球场上与这小子一起打完这个赛季,他妈妈也会在球场边看着他们。 可怜的妈妈,如这件事在学校传开来,她将如何相处?那可不能象今天这样,只是把门关起来就了事的。 克莱尔坐在床边,把一个宽大的衣服抽屉打开,放在脚边。她抓出一大把袜子,把它们理成一对一对的,折迭起来,整齐码好,她用一双厚的白袜子把眼泪揩干。固执地将棉袜子、尼龙袜、内衣按精确的顺序放在抽屉里码好。就好象抽屉内的顺序与她今后的生活一样,发生新变化 把一对脚链配好对,迭好,堆起来;检查长裤袜,双折,四折,卷起来;把胸罩双折起来放在抽屉角里;拿起起了皱的尼龙裤子,用手抹平顺;使堆放更整齐,不致于垮塌,就象今天她的生活一样,突然出轨。 突然,她俯身向前,用一块白色棉布掩着脸。 我不……我不能……。 不能什么?没有答案。只有在这时,她震惊于这个孩子在前厅面向汤姆的情景,他与汤姆年轻时,长得实在太象了,使她第一次看到他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怎么会在这之前没注意到这一点呢?她今后如何面对这事?当她对丈夫的信任突然被击碎以后。她怎么能走进厨房,履行妻子、母亲的职责,使家庭气氛恢复到正常状态?星期一她怎能到学校正常上班? 我不能……我不能……。 她简直不知道,使衣服抽屉恢复正常秩序对她来说,是如此重要。但当她站立起来,继续整理时,眼泪夺眶而出,她开始抽泣。脑袋耷拉着,双手在一个杂乱的抽屉里翻来翻去,翻来翻去,这个抽屉至少有两年没整理过了。再有两年也不会去管它,谁还在乎呢? 终于,她停止了这一毫无用处的工作,瘫倒下去,身子倒在木抽屉上,前额搁在抽屉的后板上,一串尖利的声音从喉咙中涌出:“哦,哦……他不愿意和我结婚,他并不爱我。” 她希望他能走进来,看到她躺在床上垂头丧气的样子,见证她是被他气成这样子的,真诚的理想被粉碎,她已哭得少气无力了。 另一方面,她又不想面对他,因为她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她简直不想再见到他。 他躲在外边。她躺了一个多钟头,天全黑下来;街灯亮了起来;从窗子缝吹进来的风冷飕飕的;窗帘钩拍打着窗棱;偶尔有汽车开过,或者摩托车驶过的声响。 很久以后,电话响了,在汤姆拿起电话的同时,她把分机抓在手中,屏住气仔细听着。 “汤姆,我是莫尼卡。” “我是汤姆。” “是的,我听出来了。” 他松了口气地叹息一声。“感谢上帝,他没事吧?” “没事。” “你和他谈过吗?”| “我试了一下,但他不想多说,他还是很痛苦、气愤的样子。” “我想他有权利这样,但我也没料到他会这样。他来我这里后,又很快离去了。” “他说了些什么?” “他说我是无耻的混蛋,把你搞了后,就离开了,过后连问都没问一声你是否怀孕。” “哦,汤姆,我很抱歉!” “但他是对的,我至少应该给你打个电话。” “唉,我真是应给你打个电话。” “哦,莫尼卡,天啦……”他心力交瘁地叹了一口气,“谁知道我们该作些什么?” 在随后的沉默中,克莱尔想象着他们都紧贴着电话听筒。她很奇怪,莫尼卡•;艾仁斯长得怎样?她的家是什么样子,他看见过她的什么部位? “我想这对你家庭可能象地狱。”她的声音充满深切的同情。 “这简直要了他们的命。这简直……唉,糟透了。”他的声音百般沮丧。 “汤姆,我真的很抱歉,都怪我。”她的语气中充满着深切的关怀,“你能处理好吗?” “我不知道,莫尼卡,现在我真的没把握。” “你的妻子怎样了?” “她哭了,非常愤怒,还打了我,现在这里没有人说话。” “哦,汤姆!” 克莱尔听见了他们两人的呼吸声,过了一会,汤姆清了下喉咙。嘶声说到:“我想克莱尔说得对。她说:‘哦,上帝,一切全乱套了。’” “我不知道。我能为你作些什么吗?如果你有什么事……?” “你最好是与肯特谈谈,如看到任何危险症兆,立即给我打电话。你知道注意哪些方面:压抑、颓废、开始抽烟、喝酒、深夜不归。我在这一头会看着他,注意他的学习情况。” “那好。还有,汤姆。” “……” “你可以给我打电话,任何时候都行。” “谢谢!” “那好吧,我想我该挂了。” “对,我也这样想。” “好,再见。祝你好运!” “你也一样!” 当他们挂上电话,克莱尔也挂上分机,躺在床上,心脏狂跳,震动着整个身子。我真不该偷听他们。她想,现在她真实存在了。从她口气中能听到对汤姆深切的关怀。我听到他们谈话中,因为深刻的痛苦而产生的停顿。我是一个沉默的见证人,肯特真是他的儿子。我不可能否认,他们之间永远有种联系的纽带。 我今天所了解的不会是他们之间的最后谈话。 她等着他进来告诉她,他与她的通话情况,但他没进来。她逐渐确信,他和莫尼卡之间一定很有感情,怎么会没有呢?她推测到,如无感情,他们怎么会搞到一起呢? 又过了很长时间,一辆汽车开过,迫使她从昏睡中醒来。她起身坐起来,感到深身颤栗。屁股靠着衣服抽屉,帽子掉了,看一眼床边的数字钟,不到九点,睡觉实在太早了点。但她不愿将自己踏进房子里他的那一半里去。冒险估计他正在什么地方,并考虑作出怎样行动的决定。 在数字钟的光照下,她将抽屉推进去,脱去鞋子和裤子,但仍穿着脚链和衬衣。没有力气找出并换上睡衣。她卷成一团,象个球一样盖着被子,双手抱着膝头,背对着汤姆那一半床头。 一会儿,她听到汤姆走向孩子们的门边,先是一个,再是另一个。进去,与他们每个人谈一阵。声音从远处传来,模模糊糊一点也听不真切。最后才打开自己的卧室门,走了进来。 他也是在暗中脱去衣服,然后躺下,并注意背不挨着克莱尔。好象是坐在教堂的座席上,邻座的人正在祷告,而不敢打扰。 再一次,在他们之间出现完全的沉默无语,毫无道理和必要地躺着不动。装着另一个人不在场一样,即使周身的肌肉和骨头开始难受得需要移动一下,也强撑着。 不停地哭泣使克莱尔头痛不已,但她盯着数字钟,看着上面的数字变换,直到最后眼皮变得沉重。 深夜,她醒过来 ,发现他的手放在她的手臂上,探索着,试图把她转过身来。但她把他推开,远离他那一半床。 “别!”她说。 再没有动静了。 第九章 星期天早晨8点,克莱尔在薄雾中醒来。外面,晨雾正在扩散上升,湿气将树叶背面都冲洗得干干净净。太阳升起,照得院子一片金亮。在她身后,汤姆也起了床,悄悄地跨过地毯,进入洗澡间,关上门。 她听着水响,就象生活又恢复原样,昨天的事已过去。她重温昨天的对话,不觉又怒火中烧,替代了刚醒过来时的疲乏慵懒。洗澡间门上的每一股水流都激起她的怒火。一看到汤姆早晨洗澡的样子,觉得他是在故意装样子,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但发生了。 作为妻子,她尽可能地以各种方式维护着自己的婚姻。突然一个陌生的女人插了进来,使她变成了一个顽固不化、令人痛苦、满怀仇恨的女人。以前她本是善良宽容的。她决心让他也象她一样陷入痛苦的深渊。 他走出洗澡间,来到衣柜前。在金属衣架上挂着的棉布衬衣中选一件穿上。她双眼跟着他在室内移动,躺着不动,下巴搁在枕头上,他的身影在她周围晃动。 他没穿裤子来到床边,系上领带。“最好起床了,现在已经8:25,去教堂要迟到了。” “我不去。” “算了吧,克莱尔,别这样,孩子们需要看到我们仍然一起往前走。” “我不去,我说过了。”她掀掉被子,搅起风暴,“我的脸已丢尽了,我没有那个心情。你带他们去,不用等我。” 突然间,毫无由头的怒火爆发,使他非常意外,“你看,我说过,我很抱歉。”他抓住她的手臂,她正要向洗手间走。“现在,我想我们应当照常生活,直到把这事处理好。” “我说过,别碰我!”她猛地挣开,眼中的怒火使他非常震惊,就象昨天她煽他那一耳光一样。这提醒了他,别再小题大作。他站在那里,面向着她,心脏猛烈颤动。他看到了她个性中顽强、好斗的一面。在此之前,这一面一直隐藏着。 “克莱尔,”他向着她后背请求,带着恐惧感。洗澡间的门砰地一声关上。他问:“那我怎样向他们解释?” “你不必向他们说什么?我自己去。” 一分钟后,她走出来了,拴着带子,离开卧室,仍然穿着宽大的白色长袜,全身鼓鼓囊囊的,就象一个葫芦。她向孩子们说了些什么,他无法听到。当他们坐进汽车,他只能告诉他们昨晚上很糟糕。他们已被他妈妈推到一个恐惧而又困惑的境地。以前,她总是和他们一道去教堂的。 “妈妈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去?”切尔茜问。 “我不知道,她怎么跟你们说的?” “她说她今早晨没情绪准备,要我们不要担心。没情绪准备是什么意思?你们昨晚上又吵架啦?” “我们在外面谈过话,其余的你们都听见了。此外,就没什么了。” “她样子很难看。” “她哭过以后,总是很难看。” “但是,爸爸,她以前总是和我们一起去教堂的。她是不是因为恨你,不再和我们一起做事了?” “我不知道,切尔茜,我希望不会如此。她现在非常痛苦。我想我们应该给她时间。” 汤姆的心上好象压着一个重锤。这一晚上他看到因为自己从前的有失检点,对孩子们造成了多么巨大的影响。切尔茜还在提问题,而罗比则脸色十分紧张,保持着艰难的沉默。 切尔茜问:“你还爱她吗,爸爸?” 她不知道自己这个问题触动了他的心。他伸手抓住她的手,让她坚信:“当然还爱她,宝贝。我们会把这事处理好,别担心。我不会让任何事情伤害你妈妈和你们。” 从教堂回来,克莱尔已准备了早饭。她洗了澡,穿好衣服,化了装,在厨房里忙得团团转。她用迅速、有效的动作作为盾牌和武器。为了孩子们,她强装出笑容,“你们饿了吗?快坐下。”但他们的眼睛却紧盯着她,想看出她和父亲之间倒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与她保持着距离,慌慌张张的靠近她,又慌忙移开,就象昆虫远离驱虫剂一样。她倒出果汁和咖啡,从炉子上取下煎饼,毫不理会他的存在。意识到她对他的视若不见,看她找到一个碗和锅铲,准备打鸡蛋,他走过去,从她手中夺过来。他的心也在同她赛跑,“来,让我来做。”她畏缩地走开了,避免在他使用这些器具时,碰触到他身上的任何部分。她对他的敌视非常明显,为整个早饭蒙上了沉重的阴影。她和孩子们谈话。问他们问题,教堂怎样?今天打算干什么?家庭作业是否作完了?他们都例行其事地作了回答,只希望她能看一看父亲,与他说话,向他微笑,仍象昨天以前一样。 但她始终没有。 她的冷淡在吃早饭的30分钟一直持续着。最后,她对孩子们说:“我想下午去看场电影,你们谁愿意和我一起去?”他们从盘子上抬起头来瞥她一眼,带着憔悴的表情,找出借口推脱,把碗洗好后,各自溜回自己的房间。 她对汤姆显出很可笑的样子,总是竭力避免与他接触,只在需要时,才与他讲话,也回答他的问话。但他比以前任何时候更清楚,这个女人已进入某个角色,她在扮演一个受伤害的女人,她的礼貌举止仅是看在孩子们的份上。 大约下午一点左右,他发现她坐在起居室的沙发里,周围堆满了学生的作业卷子,立体声音响轻轻地播放着史蒂文森的歌。她鼻翼上架着眼镜,阅读学生的作文,偶尔在纸边作些批注。秋天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帘,在她脚旁地毯上投下黄褐色的光斑。她穿着法兰绒衣服,薄帆布鞋,双膝交叉,脚趾指向楼板。他总是对她这种坐姿和腿的曲线赞叹不已。她的前腿弯曲角度比其他女人要尖锐,显露出使人着迷的曲线。 他驻足在门廊里。上午已遭受多次的断然拒绝,他没有勇气去接近她,但还是冒着再次遭受冷遇的危险,双手插在口袋里,望着她。 “我们能谈谈吗?”他问。 她读完一段作文,圈了一个词,说:“我不想谈。”连眼皮也不抬一下。 “什么时候能谈?” “不知道。” 他叹了口气,极力克制不发火。这个女人象一个陌生人一样待他。真是可怕,他突然一点不喜欢她了。 “我想你该去看电影了。” “三点钟。” “我能和你去吗?” 差不多有一刻钟,她的眼睛没离开卷子,最后才微微地抬起眼皮,眼光仍然在手中的卷子上移动,“不,汤姆。我不想你去。” 他更加费力地克制怒火,“那你要好久?对我象没这个人一样?” “我已经给你说过了,是不是?” 他鼻子哼了一下,偏下头,好象有水灌进耳朵了,“就是你那样说的吗?” 她把一叠卷子理好,放在一起,又拿起另一叠。 “孩子们吓坏了。”他说,“你看出来了吗?他们应该知道你和我至少正在设法解决这件事。” 她的眼睛停止阅卷,但仍不情愿抬头看他。 “他们被吓坏了。” 他冒着风险,从站着的位置向她走去,坐在沙发边上,中间隔着一迭学生的卷子。 “让我们谈谈。”他催促道。“我也吓坏了。我们四个都一样。但要是你不想在半道上与我相随,我只好自己干了。” 手指仍然夹着红笔,她又拿起一迭卷子铺在膝上,透过眼镜上方,用深度伤害的眼神注视着他。 “我需要时间,你明白吗?” “做什么的时间,完善你的表演技巧?你又开始演戏了。你知道,最好小心点,克莱尔,这是真实的生活。现在整个家庭都受着伤害。” “你好意思!”她厉声叫起来,“你玩弄了我,然后又来责怪我,假装着受到伤害,然后……”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是一个丈夫不愿与之结婚的女人。” “我从来没有不想与你结婚过。” “……而且,你还搞了其他女人。你打了人耳光,又要人陪笑脸?” “克莱尔,你说话小声点。” “别告诉我该作什么!我想喊就要喊,想闹就要闹。我要自己一个人去看电影,因为现在我不想和你呆在同一间屋子里。你出去!让我以自己的方式舔伤口。” 孩子们仍然在自己的屋子里,他不想让他们听到更多的争吵。所以,他离开了。他被克莱尔的怒火刺痛了。事情变得更糟糕。他想做的是提醒克莱尔,需要交谈,不是责备她,要留有余地。她则不留余地,显得更偏执倔强了。不管她说些什么,都是在扮演着话剧角色。以前不是这样,只要两人意见不合,都会倾心交谈,很快解决。意见不一,互相尊重,使他们之间关系不衰。她中了什么邪?打他耳光、向他怒吼、拒不交流、甚至怒火中烧,将他赶出门外? 克莱尔! 他自信非常了解她,但仍然感到十分意外,对她的过急反应毫无思想准备。他感到想和谁谈谈。 他爸爸的木头小屋似乎是在烟雾茏罩的山上。墙是高梁色,烟囱是石头砌的,前门也没有屏风。 汤姆打开门时,威思礼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 “谁来了?”他喊道。 “我,爸爸!” “我在前门廊里。你来吧!” 威思礼家没有汽车道,只有便道通到后门口, 远处是建在水边的老旧破木屋,他将自己的船和摩托放在那里。他从不花多少心思修剪草坪,一年只那么两三次。苜蓿和蒲公英在前面阳光普照的荒原上蓬勃生长,在那些松树之间,落下的松针形成厚厚的地毯。下面的泥土形成一个个小土堆,散发出刺鼻的气味。汤姆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他爸爸把一根钓鱼杆交到他手里,说:“这是给你的,汤姆,他属于你了。当它失去颜色时,你给它涂上油漆,你可以用它来钓鱼,可用许多年。” 这就是威思礼•;伽德纳的个人私产。他可以一辈子生活在周围杂草丛生的荒原上,泥土的车道。衣服经久不换,但他对自己的打鱼用具却精心养护,花费大量时间维护整理他的鱼船和摩托车。 汤姆来到门廊尽头。威思礼正坐着整理鱼杆和鱼线轮,打开的鱼具箱放在脚边。 “哦,是谁来了?” “嗨,爸爸!”汤姆爬上宽大的前门台阶。 “端把椅子来。” 汤姆坐进一把阿地隆达克古董椅子上,上面的油漆只存在他的记忆中,压上他的体重,椅子开始摇晃。发出咔啦响声。 威思礼坐在另一把同样的椅子里,一根玻璃钓杆夹在两膝之间。他正把钓线从轮盘转到另一个上面,用一个棉球给钓线上清洗油,并检查是否有扭结或不结实之处。他用左手拇指压住棉球,右手转动收线轮。轮子轻轻地转动着。清洗油和鱼的味道从他的衣服里透出来,他穿着淡绿色的宽大裤子,裤腿装得下三个男人的腿,短得露出袜子的大部分,头上戴着低垂帽檐的老不换的脏鱼帽。 “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该不是有什么不对劲吧!”威思礼说,双眼狐疑地盯着他,“我早告诉过你。” “就是有不对劲的事。” “是吗?我从来不知道有什么问题,在这个门廊里,看到湖面向着人们微笑,而不会轻松化解。” 汤姆看过去,湖水银色、兰色杂陈,闪烁不定。轮盘又开始转动起来。 “爸爸,”汤姆说:“我能问你些问题吗?” “提问不会使人难受。” “你从来没有背叛过妈妈?” “没有。”威思礼毫不迟疑地回答,转动着线轮。“也不需要,她给了我一个男人所需要的所有东西,甚至还有多。你说那可笑吗?” 那就是汤姆喜欢他爸爸的原因。汤姆可以整个人坐在这里把胸中的郁闷和盘托出,而威思礼却不发问。他是那种自己身上舒服,就不去搔弄他人,人家底牌的人。 “从没有过?” “没有。” “我也没有。但我在家里遇到了麻烦事。我和克莱尔定婚后的一件事,你不介意我告诉你吗?” “我一天都闲着。” 那好,是这样,我背叛了她一次。但看起来,你最好有思想准备,爸爸,因为这是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因为这一次,使你有了一个你从不知道的孙子。他17岁了,来到了我的学校读书。 威思礼停止转动线轮。他扫了汤姆一眼。让自己后仰。落在椅圈里,一分多钟后,他放下线轮说:“你知道,儿子,我想我们需要喝点啤酒。” 他从深陷的椅子中站起来,进屋去,向前佝偻着腰,有点象抛出的鱼线中段。歪斜的腰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关上。他带着四罐斯奇兹啤酒,给了汤姆两罐,坐下来。坐在椅子上之前,把体重压在叽咔作响的椅子扶手上。 他们砰地一声打开第一罐啤酒。 可以同时听到两声喝啤酒的声音。 然后,向后仰头。 威思礼用象核桃一样的指关节揩了一下嘴巴。 “啊,现在……那确实有点不寻常。”他说。 “我也是在学校开学前一周才知道。昨晚上我给克莱尔讲了,她伤心透了,大发雷霆。” “我毫不怀疑。你告诉我,连我这个旧脑袋也转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 “她非常痛苦。我是说,真正的痛苦异常。”汤姆眼睛斜睨着湖面,“她不让我碰她,天啦,她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 “是啊,你得给她一点时间。儿子,这是一种强烈的冲击。由你引起的。” 汤姆喝了两口啤酒,把啤酒罐放在椅子扶手上。“我吓坏了,爸爸,我以前从未见过她这样子。她昨天还打了我一耳光。一个小时前,她要我离开,她受不了和我处在同一间房子中。我的意思是,看在上帝面上,爸爸,我们没有这样相处过,从来没有!” “我想你真是自作自受。” “是的,我活该。我知道这一点,我所说的伤了她的心。但我必须诚实,是吗?你知道我和克莱尔之间处得如何。我们对自己的婚姻都努力维护,相互尊重。尊重是我们的口头禅,但现在她连坐下来谈谈都不愿意。” 威思礼停了一会,组织自己的看法和观点。“女人是一种易碎的动物。女人会变的。” “啊……你可别再这样说。因为我也是这样想。” “对了,儿子,是你把她推到一个难以处置的境地。两个儿子,同一年生。” “另一个女人跟我毫无关系。她带着肯特到学校报名。我看她们时,她甚至连我的门铃都没按过。如果不是她带来这个孩子,我连一眼都不会看她。但克莱尔就是不信这一点。” “是吗?”威思礼喝完了第一罐啤酒,把空罐丢在门廊地板上。“我的意思是,你得走进她的内心。是不是?” 汤姆用啤酒罐搓着膝头。他仍然穿着上教堂时的灰色裤子。领带松松地挂在白衬衣领子下面。“没有,我觉得还没有。” “那就是说,你必须和她慢慢地来,她需要你向她赔情讨好。”威思礼打开第二罐啤酒。“因为,那样才觉得有趣。” 汤姆斜眼盯着他的父亲,发现威思礼也正斜眼看着他。好玩的眼神从他的老眼中消失掉。 “那个孩子的名字叫肯特?是吗?” 汤姆点了几下头。“肯特•;•;艾仁斯。” “肯特•;•;艾仁斯……”威思礼重复了一遍。又轻声问:“长得怎样?” 汤姆慢慢地摆动脑袋,用奇怪的声音说:“哦,上帝,爸爸,他真是不可思议。他长在南方,十分谦恭礼貌,他叫老师“夫人或者先生”,表现优秀,学习成绩、个人目标、工作能力都令人赞叹。他的样子非常象我,你见了会倾倒。当我把他照片和我的照片放在一起时,差点让我晕倒。” “真恨不得马上见到他。” 汤姆继续说下去,仿佛未听到他说了什么。“从他读小学时起,所有照片都在他的学籍档案中,当我看到那些照片时,唉……”汤姆看着自己用大指拇甲刮着啤酒罐上的油漆。“那是我一身中最动感情的时候。我坐在桌子边,独自一人,看着这个孩子的照片……这孩子是我的,我以前从未见过,忽然之间这些照片摆在面前,仿佛不仅仅是他的,而是我自己的。我好象在看我自己在那个年纪时的照片。爸爸,我意识到我应该为给了他的生命而负责。我的生命被抽掉了一份,属于他了。我感到自己有罪过,因为失职而伤心。我伤心得很,简直想大哭一场。事实上,我什么也不能作。上两个星期,我眼中的泪水比过去十年还多。” “克莱尔知道吗?” 汤姆看着他父亲,耸了耸肩,然后喝完手中的啤酒,把空罐放在地板上。他们坐了一会儿,闻着巨大的松树下沾满灰尘的松毛和湖边菖蒲的霉味。仰头望着几只野鸭子在湖上飞过。这些野鸭嘎嘎地叫着,消失在远处。门廊屋顶档住了他们的视线。太阳照暖了他们的裤腿,屋顶遮住头。威思礼从鱼具箱里取出磨刀油石和鱼钩,坐下磨鱼钩消磨时光。 最后,汤姆说:“肯特是在我和克莱尔结婚的前一周有的。” 威思礼磨好了第一根鱼钩,又拿起另一根。 “而且切尔茜又和他搞到了一起了,罗比在球场上挤兑他,因为他把他最好的朋友挤出了首发阵容。还有一个原因,可能他的橄榄球比罗比打得更好。明天,我们都要相互见面,更难受的可能是克莱尔,因为她教肯特的英语。” 威思礼又开始磨另一根鱼钩,发出悦耳的沙沙声。他消磨自己的时间,专心一意地干自己的活儿,一次又一次地检查鱼钩光亮的钩尖,直到满意为止。做完后,将它们放好,才开口说话。 “好吧,我得给你说……”他向后靠上椅背,两脚叉开,将两手指关节放在膝下,“一个男人在某种场合会为自己的一生立下誓言,按照誓言生活。如果他是个顾家的男人,他会教会自己的孩子某些生存技能;如果他是个好丈夫,他会给自己的妻子有所依靠;如果他是个领导者,他会给自己的手下制定出标准,让他们仿效。如果一个男人这样生活,那他就不会有羞耻的感觉。在我们年轻没做过的事,现在更不会做了。要是我们还能倒转回去改变历史,那就好了,我们就不会因做了错事而后悔。告诉一个人怎样处理过去的事,那只是一种骗人的把戏。我倒是认为,如果你因为某些事而有负罪感,也是件好事。这可能使你守规矩。实际上,只要你不屡教不改,怙恶不悛,是可以原谅的。但你得承认自己的过失,必要时向她讨好赔情。然后,就将它抛开,继续生活,尽量改正自己。” “现在,汤姆,你无法改变肯特原来的生活,但你能改变他今后的生活,从今天我所听到的事情中吸取教训。你知道有这么个儿子已经使你很紧张了。对克莱尔要有耐心,还应该象从前一样爱她,她会从这个打击中恢复过来。一但她回过神来,她会意识到,这个孩子必然会给她的生活带来影响。别把感情毁掉了,这是你们都值得珍惜的东西。” “同时,你应该和我们其余的人一道努力。告诉你自己,这个大错不是那孩子造成的。我是说,这是你的错,而不是你新的儿子的错。有时间,带他来我这里,我很想见见他。也许我会教他在芦苇丛边喝啤酒,在这里一起晒太阳,用啤酒烧菜,并且告诉他,他爸爸小时候是个什么样子。好好待他,你说是吗?” 威思礼这番话,使汤姆心里好受多了。他放松地坐下,脑袋靠在椅背上,家里的形势似乎不再可怕了。 “我知道该怎么办了。”他说。 威思礼笑起来。“那对我这样的老头子真是个很好的信息。” 汤姆也笑了,转脸对着他爸爸。“每次到你这儿来,回去后,我才意识到为什么我是一个好校长。” 威思礼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的光芒。但只是问:“再来一听啤酒?” “不啦,你自己喝吧。”汤姆坐着不动,稍微振作些了,看着自己的父亲。 威思礼把眼光射向湖面,嘴上露出浅浅的微笑。他想,象这么一个美好的秋日下午,啤酒的味道真是又浓又爽,有这样一个儿子对自己信赖和依靠真是不错。从自己这个又老又软的头脑中,还能挤出几点智慧教给儿子。哎呀,真是不错。坐在门廊里,太阳晒着脚,钓鱼用具整理得井井有序,自己的儿子在身旁,而老婆安妮在另一边。叶思莉•;安妮,他想道,抬眼望着湖面上空蓝湛湛的天空。他爱她,就象她爱他一样。我们和汤姆在这儿干得多棒,他变成了世上少有的好男人。 星期一早晨,事情一如既往,汤姆6点45分离开家。克莱尔半个钟头后离开。他们在7:30教职工会上见面,会议由汤姆主持。 家里没什么变化,克莱尔睡觉时,坚守着床垫自己的一边;在洗澡间里关紧门换衣服;孩子们远离着,一声不响;没有人在桌子上吃饭,只拿些果汁到自己房间里吃。汤姆走时,找到克莱尔,象平时一样说:“我走啦,等会见!”她不回答一个字。 整个家使人觉得象是幽禁场所。现在,他又面临另一个同样之地。 走向教师午餐食堂参加教职工会议时,他想,要是能在其他地方工作该有多好,那就能不受家庭生活的烦扰了。在这里,他感觉自己被挤压着,要准备在全体同事面前与克莱尔见面,将他们之间的疏远样子展现出来。 在身后的门关上前,他扫视了一下午餐厅,找寻他的妻子。她和她们英语部的其他教师一起坐在最远的桌子上,喝着咖啡,既不参加交谈,也不笑。他进来的一瞬间,她从杯子上方与他的眼光相遇,又迅即望着别处。他走向不锈钢咖啡壶,为自己倒了咖啡,一边说着“早上好!”一边极力调节自己的情绪。 他们在以前早就达成协议。但他从未在她面前摆过校长的架子,更不用说如此相互敌视。当他心中有愧的时候,要行使上司的职责,心中实在难受。 炊事员放了一盘热牛奶蛋卷,他拿起一个,端着咖啡杯走到自己的位置——正中间桌子的一端。戈尔曼教练进来了,穿着套衫,戴着棒球帽。许多人向他祝贺星期五晚上的球赛胜利。当他端着自己的咖啡走过汤姆的椅子旁边时,汤姆也说:“你干得好,教练!” 爱德•;克林顿,科学教研室老师对戈尔曼说:“看来你找到了一个新的球星。鲍勃,就是那个后卫,艾仁斯,简直是个明星料子。” 这个周一早晨和以往球赛后的周一早晨没有两样。hhh高中体育方面很优秀,这样的评论,通常会在教职工会议前开始,一直持续到会议正式开始。但当谈论集中到肯特•;艾仁斯身上时,汤姆感觉到克莱尔的眼神盯住了他并刺进他的内心。这孩子给人的印象很深,已经是显然的事,他在学生和教职工中都引人注目,因此,一旦与汤姆的关系成为学校议论的话题,克莱尔一定会成为众多眼光注目的对象,或许会完全毁了她。 汤姆站起来,用惯常的语气宣布开会:“好了,让我们开始开会吧,西赛尔,”他对管理主任说:“还是照旧,由你开头吧!”西赛尔宣布了本周需要特别注意的一些事项。随后,有人提到,有些学生没有停车许可,把老师的车位占了。每年这类抱怨都要好几个星期才能平息下来。 社会学主任邀请汤姆参加公民教育会议,要求老师们鼓励学生参加拜访老年之家,结识大兄弟和大姐妹,以及其他文明活动。 汤姆一个又一个地要求各部门负责人发言最后轮到克莱尔。 “英语部?”他问。 “我们的教科书仍未找到。”她回答。“到底进行得怎样了?” 他说:“已在路上了,我们明天召开英语部会议,再讨论这件事,还有其他问题吗?” “高三年级的话剧表演,我今年又是监制。因此,如果有人抽时间帮忙,我将感激不尽。不必是英语部的才能帮忙。我想在这个月底开始使用音响设施,正式演出在感恩节前举行,但现在必须尽早地提出计划。” 汤姆补充说道:“新来的教职工清注意,克莱尔导演了不少引人注目的节目。去年是奥兹的《向导》,今年是……” 他指引着克莱尔,但她却不接他的眼神,只是补充道:“《钢铁般的蒙古人》。”那些知道他们关系的老职工,感到他们之间的冷淡气氛,就好象是在零下温度时,窗子突然被风吹开似的。在会议余下的时间里,他们的天线伸开了,捕捉校长与其妻子之间的紧张信息,特别是从克莱尔身上散发出的敌对情绪。 散会后,汤姆调转身和其他人说话。克莱尔从他身后离开,饶过很长一段路,以避免与他接近。 几分钟后,汤姆带着职工会议的影响,来到自己的岗位,站在入口处内监视前厅的情况。此时,校车已开始到达。透过玻璃墙,汤姆看着学生跳下校车,走在人行道上,一边说笑着向教学大楼拥来。 他看到肯特从校车上下来,望着他走近,汤姆感到自己心跳加剧。这不需要父子之间的心灵感应就可看出,这孩子有麻烦事。他拉长了脸,不与任何人搭话,夹着文件夹,贴在右大腿侧,肩膀宽阔,脑袋笔直,一付运动员的姿势。阳光照着他的头发,黑亮黑亮的,用发胶定型成一种流行的发式,显示出是用劣质的理发工具做成的粗糙条纹。他穿着牛仔裤和尼龙风衣,苏格兰式衬衣,领子开着。象往常一样,他衣着干净,烫得平整。他的外表显露出他妈妈对他的照顾的质量是上乘的。在那些从校车走出来的学生中,他显得十分出众,不仅仅因为整洁的衣着,还因为他那黝黑的漂亮面孔和强健的体魄。他吸引了汤姆的注意力,就象铁丝网上的倒钩一样,抓住了他。他迅速地升起一种骄傲,同时又心怀恐惧,这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年轻人,竟然是他的儿子。 焦虑攫住了他,这孩子的出身,与他的关系很复杂,过去的事需要讨论,将来的事情也存在巨大问题。汤姆最近一次与肯特相遇的情景细节又变得非常清晰,他看到自己的儿子走到门口,向他吼道:“你把她搞了,就走掉了。” 一个学生走过,说了声:“嗨,伽德纳先生。” 汤姆转过身回答:“嗨,辛迪。”当他再次面向大门时,肯特已走进门,向他走来。他们的眼光相遇,肯特向前的意愿很明确。汤姆顿觉自己的脉博跳动加剧,心脏好似蹦到喉咙里了,血管膨胀,似乎领带结压迫得太紧了。相遇不可回避的,汤姆站在两个大厅交界处,肯特必须走向其中一个大厅。他一步步走来,似乎想一句话不说就走过去。 汤姆不会放过他:“早上好,肯特!”他打招呼。 “早上好,先生。”肯特顺从地回答,也不停步。 汤姆的声音使他停了下来:“我想今天和你谈谈,如果你有空的话。” 肯特的眼光盯着从他身后跟上来的学生背影。说:“我今天课程很紧,先生,放学后球队还要训练。” 汤姆脸上感到很难堪,他是校长,却被自己的学生拒绝了。 “你当然很忙,那好,过一两天再说吧!”退后一步,让这孩子过去,从后面送上一个无声的歉意和请求。 罗比提前到校,在举重房练举重。所以切尔茜只好赶校车到校,她不和人说话,眼望车窗外面,心里想着的是家里的情景。车里满是叽叽喳喳的笑声和坐位的撞击声。当车子停下来,她下车径直向教学楼走去,在拥挤的人流中挣扎向前。透过玻璃墙,她看到父亲,她被人流裹着来到宽阔的前门廊,她父亲正站在那里,就象平常一样,总是站在两厅交接处。在此时刻,她又恢复了自信心,她爸爸还在那里,就象以往一样,在每天早晨她习惯了的地方。但这个周末以来,什么都变了,就象一张棺材布罩着她要走过的地方。而以前,这地方总让她觉得幸福,现在恐惧装满她的胸膛。 “嗨,爸爸!”她小声说,在他面前停下来。抱着一个黄色的讲义夹。 “嗨,宝贝儿!”声音十分熟悉,但他的笑容却很勉强。她感觉好象是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那里的风俗与她知道的完全不同。她很讨厌在充满紧张关系的家庭中,小心翼翼地生活着,没有可靠的规则指导她。她曾经是多么的快乐,在家里随时可以和父母亲切交谈,相互影响。但现在她简直不知道该怎样去接近他们,和他们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爸爸……发生了什么事?我的意思是……”她泪水盈眶,“什么时候和妈妈和好?” 汤姆伸出双臂搂住她,把她拖出人流,转过身,面对墙壁,低头面对她。 “切尔茜,我的宝贝,我非常抱歉,让你遇到这种事,我知道你要问很多问题,但你能不能还是象平常一样,仍然把注意力集中在学习上,就象你一贯表现的那样?享受生活,别为我们的事担心。我们会解决好的,我发誓会解决好。但我不知道要多久。在这同时,如果妈妈的反应不同,请原谅她。如果我的反应不一样,也请原谅我。” “但是爸爸,这件事太困难了,我今天甚至不想上学了。” “我知道,宝贝。这种危险,是将要把我们的家拆散。但我想要我们都作出努力,就象你这样。” 她低下头,力图使眼泪不流出来,毁坏画好的妆。“但我们家从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我们家始终完美无缺。” “我知道,切尔茜,我们会恢复原状的。没有完美无缺的东西,也没有完美无缺的家庭。我想我们会找出解决的办法,仍会象以前一样幸福的。我会尽力而为,你说对吗?” 她点了点头,眼泪落在黄色讲义夹上。他们仍面对着墙,汤姆仍用双臂搂着她的肩膀。他们两人都知道,身后的学生走过时,大概都在好奇地望着他们。 切尔茜试图揩干净眼泪,又不损坏化妆。“爸爸,我能用你办公室的镜子吗?” “当然可以,我和你一起去。” “宝贝,我感谢你,你是两天来第一个和我说话的人。我感觉好多了。” 他们进入办公室,切尔茜很快打开柜门,藏在门后,以免秘书们看到她。她照着镜子,试图擦拭掉涂在脸上的眉毛油。汤姆走向办公桌,拿起电话记录信息翻了一半,扔在桌上,来到切尔茜身边。 当他们的眼光在镜中相遇时,她停止修整自己的化妆。镜中两个伤心的面孔,是她一生中从未见过的。“爸爸,我拿肯特怎么办,我不知道向他说些什么?” 他把她肩膀轻轻转过来。“作他的朋友,他需要朋友。” “我不知道能不能作到。”她被他吻过后,担心无脸再见到他。 “给他时间,或许他也不知道怎样对你呢!” “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向艾琳说。她会说什么事出了差错。她昨天给我打电话时,我告诉她我无法在电话中告诉她。” “宝贝,我也不知道该怎样说,或许我们都最好等上一两天。有许多感受牵扯着我们。特别是肯特,他是否想让学校的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我的儿子。” 他们站了一会。汤姆将手放在她手臂上,她盯着他领带上的花纹。生活怎么会如此巨变,变得如此迅速?两人都很奇怪。上个星期,他们都还是四口之家的幸福成员,现在全变了。 她叹了口气,转身走开,从包里掏出眉笔和眼纹笔,开始补妆。他走回桌子边,拿起电话记录条,但并不读它,而是走到切尔茜身后。 “你对这件事是怎样想的?”他轻声问。 她看着他在镜子里的脸,手里的眉笔在眼睫毛上边乱涂。耸耸肩。“我不知道。” “你很震惊吗?” 她眼睛向下,“有一点。” “是的,我也是。” 他们站得很近,不知道还说了什么,“我猜想,要是大家都知道了他是谁,你肯定会难堪得要死。”他不由自主地选用了他在大厅里经常听到的学生俚语说这话,看起来非常适合今天这个场合,表明他和女儿有同等的感受。 她的下巴贴着胸膛,嘟嘟囊囊地说:“是呀,我想会的。” 他又一次把她转过来,“你气我吗?” 她不抬头,他屈下膝头,看着她的脸,使她无从回避,“有一点,是吗?” “可能吧。”她很不情愿地承认。 “没什么,切尔茜。如果我是你,也会气得发疯的。” 她关上壁橱的门,转过身来。“爷爷知道这事吗?” “知道,我昨天下午去他那儿,告诉他了。” “他说什么?” “哦,你知道你的爷爷,他对任何事都不会过多地责备人。他说经过一段时间,你妈妈会明白……我们大家都会明白过来……。也许肯特会给你们的生活带来什么东西,而不是抢走什么。” 她仔细看着爸爸的脸,因睡眼不足、满腹焦虑而显得十分憔悴。铃声响了,提醒大家4分钟后开始上课。她想说:“但他已经从我们手中抢走了东西,他抢走了我们家庭的幸福。你说是不是?”但是大声说出来,又害怕那会变成真的、令人害怕的现实。 汤姆把手放在她肩脊上,推她走向门口,“你该走了,宝贝,否则就迟到了。” 突然,她非常爱她的爸爸,对他的气愤消失了。她抬起头,把脸贴到他脸上,只因为她看到他是多么的悲伤和劳累。在门廊里,她回过头,给他一个充满思念的微笑。然后走开了,心中牢记着他痛苦而焦虑的脸色。 第十章 切尔茜和肯特都尽量避免见面。第三节课下课后,肯特想清理自己的储物柜。以往他们都是在那里时见面的,这次他走了另一条路线。但第四节课前,他需要去拿忘在那里的笔记本,切尔茜则因抄近路去上社会学课,必须经过他们通常会面的地点,也就是相互交换笑容,脉博加快的地方。 切尔茜在一大群孩子中间急急忙忙地赶路,而肯特正从储物柜的巷道出来。面对面了,他们暂停了一下,双方都脸红了,马上转身分开。肯特迅速朝一个方向离开,切尔茜也如此,朝另一方向急急走开。 双方都觉得真是愚蠢,真是尴尬,为以前的所作所为羞愧难当。 第五节高级英语课,也是一次生活行动考验。伽德纳夫人,作为教师感到很恐惧;肯特,作为学生,也同样如此。但时钟依然行走,12点13分,上课铃响了,他磨蹭着走向232号教室。她站在教室门口,看着学生进来。 她知道应该向他打招呼,但她不能打。 他知道应该向她说什么,但说不出来。 他们在门廊里相遇,充满敌意地对瞥一眼,好象猫狗见面一样。双方都知道,一个会伤害另一个人或受到另一个人的伤害。 看他的背影,就好象是她的丈夫。 他看到的是一个与诱奸自己母亲的混蛋结了婚的女人。 两人心里都充满理所当然的敌意。但长期养成的对权威的尊敬习惯,使得肯特仍然在经过伽德纳夫人身边时,迅速地向她点了一下头。 她嘴角动了一下,但没有笑容显在脸上,也不触动眼神。她关上身后的门,准备开始上课。他已与大家坐在一起。在近一小时的课堂上,她尽力避免与他眼神接触。她讲解希腊话剧和神话;分发奥德赛的诗歌传单;介绍古典文学的历史背景;解释随年代的推移,希腊文化的演变过程;列出学习的各个片断;推荐一些录象带资料和论文专集。这些都可以使学生对希腊古典文化的认识变得生动具体。最后她给大家分发了要获得额外学分必须学习的其它资料。 整堂课上,肯特都将模糊的视线盯在她的鞋上,她也知道这一点。 事实上他的坐姿是脊柱稍向右弯,一只手肘搁在桌子上,一根手指按着上嘴唇,一动不动,直到一堂课52分钟结束。她偶一忘掉自我,望向他的四方脸,心里悚然一惊,他长得与汤姆十分相像。这一瞥触动了她的特殊感觉,好象她正在给17岁的汤姆•;伽德纳上课,似乎她从未真正了解这个人。 下课铃响了,学生们开始离开教室。克莱尔从桌子后站起来,让自己显得忙碌,眼睛望着地面,表露出完全不想与肯特接触的意愿。但他却拖延着,直到最后一个学生离开教室,他站在她桌子面前,就象一个威武强健的希腊武士,无所畏惧。 “伽德纳夫人?” 她一惊,抬起头来,他们之间似乎有一个负离子作用场,使他们彼此排斥。 “我很抱歉,昨天以那种方式闯入你们家里,我没有权力那样作。” 说完他迅速离开,只留下胶鞋的踏步声,没给她作出回答的机会。她只好看着他的一头黑发和笔挺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在走空了的教室里,她跌坐在椅子上,感到他似乎把十根手指放在自己胸膛上,紧紧压住。她坐在哪儿,感情起伏,心跳急促,就象装在黄麻口袋里的两只猫。对那个孩子的感觉不只是愤恨。他是汤姆的儿子,因为他,汤姆与自己离婚的可能性就存在着。怜悯他吗?不,不可能。要说怜悯,实在太早了。但她的确很欣赏他的直率礼貌。她感到有点惭愧,自己是一个成年人,一个教师,却回避疏远他,没有给他作出榜样。而他仅是个十七岁的年轻人,却先说出道歉的话来。她还指望别的什么呢?总之,他是汤姆的儿子,确切地说,这都是汤姆的错。 一想到汤姆,就触动了她的伤痛。她坐在椅子上,集聚着仇恨,作为对付汤姆的武器,把自己这么多年来对他的忠诚,坚贞作为磨刀石,在那上面磨个不休。 肯特的最后一堂课是举重训练。和阿塔罗先生一起,他坐在有兰色软垫的凳子上,用一个15磅重的哑铃练习曲臂举重。一个学生从办公室走来交给阿塔罗先生一个便条。他看了一眼条子上的名字,走向肯特,伸手交给他,条子仍折迭着,夹在两指之间,未曾读过。 “从校长办公室来的。”他说,然后走开了。 肯特把手臂伸直,将哑铃放在凳子上,条子上有预先印的字样:“校长短信。”办公室的学生助手在空白处写上日期和话语:“到办公室去见伽德纳先生,马上去。” 肯特感到似乎哑铃掉到脖子上,得吞下自己的痰唾了。而另一方面,肾上腺素又急剧分泌,他估计,不用起重器,他就可以把汽车轮子换下来。 “不公平!”他想,“他是这里的当权派,就可以强迫我作不想作的事吗?我是学生,就非得照他的要求办事?我没有准备好面对他,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把条子放在短裤口袋里,拿起哑铃,继续练习曲臂举重。再和其他人一起练习各种动作,包括俯卧撑、碟式鱼跃,屈臂鱼跃等,直到课堂结束。 他径直走到更衣室,准备橄榄球训练。他正在套上训练服装,罗比•;伽德纳也进来了。罗比的保管箱距离肯特的只有十二英尺远,处于油漆长凳的另一头,他径直走向那里,一手打开柜门,另一只手拎着夹克衫,他和肯特之间,还有四个其他男孩也在换衣服,金属门劈啪响着。 紧张气氛在这两个相隔十二英尺的异母兄弟之间弥漫着。 罗比挂上自己的夹克衫 , 肯特栓上肩垫。 罗比把衬衣从裤子中拉出来。 肯特伸手去拿紧身衣。 他们两人都直盯着自己的衣柜。 他们的姿势都堪称典范,样子都凛然不可犯。 “是的,是的,他在那儿,他会干什么呢?” 他们都深知道对方,每个人都想转身,寻找对方身体与自己的相似之处。 罗比先转身。 肯特也转过身来。 他们的眼睛相遇了,相互迷恋着,违背自己的意愿,被相同的血缘和共同知晓的秘密牵扯到一起来了。 异母兄弟,同一年出身,如果我们活着,应当一生都相互关连。 端详着对方与自己的相似之处,脖子上升起了红晕。他们由父母之间的事件联系到一起。那件事发生在很久以前,使得眼下的场景既尴尬,又让人捉摸不定。 这仅仅持续了一两秒钟。 两人同时转而专心致志地换衣服,让相互的反感情绪再次在心里生根,形成痛苦和缠绕不清的相互关系。将关系抛开一边,还有一件事主宰着他们的思绪:倘若这件事被众人知道了,他们都将成为议论的对象,就得应付由此而产生的各种可能的麻烦。 他们在遗传基因上是兄弟,但在球场上仍然是敌手。 在无言的默契下,他们之间的相处原则在更衣室里建立起来了:一起打球,但决不眼光相遇,在球队表现充分合作,给教练以配合默契的印象,但在原则上仍相互排斥,双手决不接触,即使你进了球也不握一下。 他们走出去开始训练,天气变得阴沉,云层厚重,翻滚,卷迭,预示着马上会下雨。脚下的草坪感觉凉飕飕的;嘴罩很快发出霉味;风吹进头盔的耳孔中,就象笛子演奏低音一般;裸露的小腿上沾满泥浆,从不见干过。到四点四十分,开始下起毛毛雨,他们都想尽快结束训练,洗澡,然后回家,到温暖的厨房吃晚餐。 训练还未结束,象平常一样,教练让他们停下来,分成四组,喊到:“再练十个回合。”这就是说,离他吹响三声短哨结束训练,至少还得半个小时。 排好队开始第二轮回合时,罗比和肯特都同时看到了他,他们的校长、父亲,站在球场边的观众席边,背风站着,双手深深地插在灰色风雨衣口袋里,风雨衣遮住小腿,黑色头发披散在前额上,裤子已起皱。他站着一动不动,全神贯注望着球场,就象法官面前的罪犯一样。他孤零零地站着,形单影只,站在一排排的铝凳前面。雨水落在肩上,肩膀颜色变深。和那群运动员的肩头对比,他一动不动的姿势更显得孤独无助。看到他正在注视着自己,感到他的后悔和惭愧心情在秋雨朦胧中传到他们身上。无力对抗比卑劣行径更强大有力,顽强地改变个人意愿。这对异母兄弟转过身来,透过朦胧的草坪,相互对望一眼,一瞬时,和此前的对立和分裂情绪相反,对共同父亲的一股怜悯之情使他们团结起来。 切尔茜做了晚饭,她急切地希望尽可能地取悦汤姆那快要破碎的心,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安慰他……她作了西班牙米饭,加梨的果冻。然后满怀希望地来回望着爸爸妈妈,但愿自己的苦心没白费。 他们会坐下来,一边吃饭,一边交谈。 当他们眼光相遇时,爸爸的眼神是期待,但妈妈的眼神却是毫不原谅。 晚饭后,汤姆又赶回学校。因为法国俱乐部要召开第一次会议,讨论明年夏天去法国的事情,他们邀请他也参加会议。同时,成人教育制陶课在艺术部开课,城市警察和警察妻子们的男女混合排球联赛在体育馆举行,所以他得呆到整个大楼走空了才能回来。 家里,克莱尔备完课,在屋里转来转去,好似关在笼子里的猫,准备洗一下衣服,但又想找一个通风口,排遣自己的心情。 她打电话给露丝•;比夏普,露丝回答:“你过来吧!” 迪安仍然不在,到俱乐部去了。露丝正在给父母写信,她把文具信纸推到一边,倒了两杯酒。 “好啦,”她在厨房的桌子边说,“让我们把这些事摆一摆吧!” “看起来,我丈夫还有一个儿子,从来没人告诉我,直到最近我才知道。” 克莱尔把事情来龙去脉全摆出来,痛哭流涕,边说边诅咒,最后嚎啕大哭,倾吐自己的痛苦和理想的破灭。在向露丝倾吐自己的痛苦和不幸时,她喝下两大杯酒。她告诉露丝,一开始很震惊 继而愤怒,在学校面对那个孩子时又感到十分屈辱和恼恨。最后,她又回到被深深刺痛的状态。 “我真后悔,当她给汤姆回电话时,我不拿起听筒就好了。但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我听了她和汤姆的谈话,感到真是太现实了。哦,上帝,露丝,你能理解一个女人听到和自己丈夫上过床的女人与丈夫讲话时的感受吗?而且是在他告诉你,他不想和你结婚之后,你知道那该使人多伤心。” “我理解。”露丝说。 “他们沉默的时间和说话的时间几乎一样多。有时,我甚至能听到他们的呼吸声,就象……就象情人相互间想见面想得要死的那种呼吸声。然后,他说她可以在任何时候给他来电话,她也说同样的话。天啦,他是我的丈夫,他能那样对她说话吗?” “我很抱歉,我觉得你应该宽恕这件事。我确切地理解你的感受,因为我……我也经历过这类事。我告诉过你,我听见过数十次迪安打类似的电话。当我一进屋,他就把电话挂了。我问他和谁通话,他就说谎。” “他宣称他们之间绝没有过其他事。但我怎么能相信呢?” 露丝脸上显出令人憎恶的表情,她一边向玻璃杯中倒酒,一边说:“照我的话办,否则你可真是蠢透了。” 她古怪的表情显示出她还有什么话没有说出来。 “露丝,你说什么?你难道还知道些什么?他和你讲过,还是迪安给你讲的?” 露丝开口前,想了许久。 “是他说的?”克莱尔问。 “不是他想给我讲的。” “你什么意思?” “上星期六我看到他们在一起,至少我想是她,莫尼卡•;艾仁斯。” “哦,上帝……”克莱尔轻声说,用手掩住嘴唇,“什么地方?” “伍德伯利的西亚蒂前面。” “你敢肯定吗?” “我走到他的汽车窗前,弯腰和他说了话。开头,我还以为是你和他在一起,但见到的却是她。说老实话,我感到被愚弄了。一看到不是你,我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说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只是作了介绍。” “她长得怎样?” “不好描述,金色头发,分在两边,几乎没画妆,鼻子好象很长。” “他们在作什么?” “如果你问他们是在做接吻一类的事,回答是:‘没有’。但我必须对你讲实话,克莱尔,你想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一个停车场中的汽车里能作些什么呢?如果你问他,他当然会矢口否认。但看起来,你和我的处境相似,也被耍弄了。” “哦,露丝,我真的不敢相信。” “刚开始的时候,我也没有怀疑迪安变心,但各种证据却越来越多。” 克莱尔悄声说:“这使我更伤心了。” “当然令你痛苦。”露丝蒙住克莱尔的手,说:“相信我,我懂。” “他现在已走了,估计是去学校。他经常晚上去学校。但我怎么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话?他可以去任何地方。”露丝不回答,克莱尔感到她的绝望伴随着酒精引起的兴奋急剧增加。“所以,这个时刻,你提醒了我这事的真实性。”她终于认识到这点。 “这不是好玩的,慎重决定你的对策为好!” “不,不能这样。”克莱尔突然感到一股豪气升起。她推开酒杯,杯里的酒还满着,“我不当二等老婆,他得告诉我真话,我要让他告诉我。”她对自己的脚喊到:“我要是喝醉在这里,那可就遭透了。” 她折回家里,把自己罩在金色灯光之下,胸中的怒火小多了。 10点左右他才回到家里。她听着他走上楼梯,向卧室走来。慢慢走到洗手间的门道,停下来,筋疲力尽地拉扯领带。她仍然固守着自己的防线,脸上满幅疑问,拒绝看他一眼。 “嗨!”他说。 “嗨,”她毫无表情的答应一声,毫不理会他声音中的恳求语气。 他把衬衣后襟从裤子里拉出来,让它吊着,站在那里,很长时间不动。最后长叹一声,走出来,说出心中的话:“唉,我这个问题在吃晚饭的时候就很想问你,我再也无法忍受了。我想问你,你今天和肯特处得怎样?” 她继续用指甲骚动头皮,把头发散开,涂上生发剂。整个屋子散发着酸甜酸甜的味道。 “很困难,我们两人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你想让我把他调离你的班吗?” 她望他一眼。“我是高三年级唯一的高级英语班。” “他在其他老师手下或许好一点。” “但那对他不公平,是不是?” 他口气软软的,满是歉疚地说:“那倒也是。” 她让他更难过了一阵,才突然说:“留下他。” 汤姆转身走到暗处,脱掉衣服,换上睡衣裤。她走进卧室,打开衣柜,找寻睡衣。他走进洗澡间刷牙。出来后,她已躺在床上了。他关掉浴室的灯,摸黑走到她侧边自己通常睡的地方躺下,被子盖到自己的腋窝。他们分开躺着,就象两条铁轨,互不相干。 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彼此都清楚知道对方清醒着。 终于,汤姆开口:“我今天叫他来我办公室,但他拒绝了。” “你能责怪他吗?他也和我们大家一样,不知怎么办。” “我真拿不准该作什么?” “算了,别问我,”克莱尔话中带刺。“她说了些什么?” “谁?” “那孩子的妈。” “我怎么知道?” “那你没向她咨询?任何事都可以咨询她的么?” “哦,上帝作证,克莱尔。” “你是怎么知道她的电话号码的?” “别这么疑神疑鬼的。” “什么疑神疑鬼?你在厨房里,拿起电话,拨号给她。你怎么不知道她的号码?” “她的号码在学校的档案里,你知道我对电话号码的记性特别好。” “当然,”她酸溜溜地说。调转背,面向衣橱。 “克莱尔,她和我真没有什么。” “别说了!”克莱尔后背竖立,从肩头上回过头来,一只手在被子上的黑暗中挥舞。“你别为自己辩解了,因为我现在不知道该相信你什么,我已经受够了。我今晚上和露丝谈了,她说她看见你和那个女人在汽车里,上个星期六,在西亚蒂前面的停车场里。” “我告诉过你,我那天与她见了面。” “在汽车里,我的上帝!你和她在汽车里相会,就象有些……有些偷油婆一样,象低情调的偷情者一样,在停车场里,在汽车内。” “我还能在其他什么地方见她?难道去她家里不成?我要是说我去了她家里,你会感觉好些?” “胡说,你不是去了吗?去没去?昨天下午你又去哪儿啦?” “我去我父亲那里了。” “我能相信?” “你给他打电话。” “我可能要打的,汤姆,也许我马上就打。” “我们坐在门廊里,喝了两听啤酒,我把有关肯特的事对他讲了。” “那他怎么说?” “我想你会打电话给他,直接去问他好了。完了后,还不相信,再来问我,你直接对他讲吧!” 他翻转身,也用背脊对着她。 背对着背,怨气难消,设想各种反驳、报复的口实,言词尖刻,比以前已经说出的更能伤人。他们真希望有两间单人床。 好象几个钟头过去了,他们陷入一阵阵半睡半醒的状态中,床上一半稍有动静,就会惊醒另一半。稍有碰触,就会赶快退让开,远远避开床垫的中心分界线。深夜,虽然每个人都醒来几次,但没人为了消出烦闷,求得和解,悄声说一句道歉的话。两人即使睡着了,也知道明天的日子不会比今天更好过。 第二天一早,上课以前的英语部会议上,汤姆又和克莱尔对面了。他再次感到在克莱尔的监视下,深身不自在。同时,又再次感到他们的同事们投来的奇异目光。他们都很容易地感受到了他们夫妇之间的紧张气氛。学生开始到校了,汤姆仍然站在大厅里监视着人群,并等待肯特。但这孩子可能走了另一道门进来,以避免与他见面。中午,他看到切尔茜和艾琳单独坐在一起,肯特则远远地在餐厅的另一头,和比萨•;罗思特德以及一群其他橄榄球队员们坐在一张桌子上。以往罗比常和他们坐一起,今天却分开了。汤姆仍象平常一样巡视着餐厅,不时在这里那里停下来,向学生们微笑讲几句话,但却避开肯特的桌子。他看着他离开,把牛奶纸盒丢在拉圾桶内。在这巨大、嘈杂的餐厅里,他的目光尾随着肯特离去,汤姆感到一股热流驱使着他,使他心中充满渴望。真正人性的希望使得他心痛,那是他的儿子,他那黑头发,固执,痛苦,被遗弃的儿子。昨天他拒绝执行他的命令,让汤姆坐等着,心脏提到喉咙里。直到第七节课下课,他才确信肯特不会来了。 下午两点刚过,汤姆正在整理办公桌,准备去学区办公室开会。这是学区督学每月召开的全区16所学校的校长或副校长的例行会议。他关上学校经费预算书。这个预算他已看了许多次,做了一系列修改,准备今天上报。他正考虑怎样处理一个学生的处分报告,多娜•;梅依进来了。 “汤姆?”她说。 “什么事?”他抬起头来,手里拿着报告。 “那个新生,肯特•;艾仁斯在外面要见你。” 即使多娜•;梅依说“美国总统在外面要见你”都没有这句话使他更吃惊。他内心的惊慌失措显得神圣又令人胆怯。他的脸放光辉,而表情却迟疑不定,手足无措地把一只手放在领带上。 “啊,那好……我……”汤姆知道去开会要迟到了,但还是清了下嗓子说:“叫他进来吧!” 多娜•;梅依出来告诉了肯特,转身悄声问一个秘书同事,阿兰•;司汤达说:“怎么搞的,汤姆最近好象不太正常。” 阿兰•;司汤达也悄声回答:“我不知道,但每个人都在这样说。并且克莱尔也这样,她待他好象是麻疯病人一样。” 肯特出现在门廊里,脸色严肃。他端端正正地站在校长面前,穿着长裤,风衣,是汤姆以前见过的一身打扮。这孩子有保持静止不动的本事,这使汤姆更加不安。 “你想见我?先生?”肯特仍然在门道里问。汤姆站起来,右手仍放在领带中间,心脏在胸膛里狂乱地跳动,“请进来……关上门。” 肯特照办了,站在距他桌子十英尺远处,汤姆屏住呼吸等着他。 “坐下。”汤姆说,这孩子走上前坐下来。 “我很抱歉,昨天没有来。” “哦,那没什么?或许我处理的方式有问题,打起你的精神来。” “我不知道向你说些什么?” “我也没拿定主意向你说什么。” 难堪的沉默。 “我现在还是不知道。” “我也如此。” 他们之间的气氛不再那么严肃了。他们似乎在相互搞笑。但相互间仍横梗着太多的障碍,需要更多的勇气向前发展。肯特的眼睛环视着汤姆的办公室,最后才落在汤姆身上。这是自他们知道相互关系以来,第一次父子之间没有敌意地坐在一起。他们眼中所见的都是自己的头发线,越过脸颊,鼻子,嘴巴,喉咙,最后才转过眼光,房间里很明亮,下午的自然光加上头顶的日光灯照着。在这样强烈的光线下,任何细节都不会忽略。 “星期六妈妈告诉我了……”肯特话未说完,便眼光向下。 “我知道。”汤姆说,声音很低。“你来报名那一天,我发现了你的情况时,我也同你一样。” 肯特尽力克制自己,并成功了。“你妻子告诉了你我向她道歉的事吗?我不该那么闯进你们家里。” “没有……她还没有。” “我真的很抱歉,那是真话,我当时真是糊涂了。” “我理解,要是我,也会如此的。” 他们都不说话,只能听到外间大办公室里办公设备的细微响声。最后,肯特说:“昨天下午看到你在球场上看我们打球,我就决定我应该来见你。” “我很高兴你能来。” “星期六我很难过。” “我也一样。我的家对这场震动也处理得不好。” “我想象得到。” “如果他们对你的行动有什么不同……”汤姆的口齿结巴起来。肯特不答话,等待汤姆整理思绪,继续相关话题。“如果你想改修英语课,我可想办法。” “她不想我在她班上?” “没有。” “我敢打赌,她不愿意。” “她说了她没有。我们谈过这个问题。” 肯特考虑了一下,说:“也许我该离开?” “那由你决定。” “肯特,你听我说……”汤姆俯身向前,把手放在桌上超大尺寸的台历上,“我真不知道从何着手。有许多问题需要我们解决,伽德纳夫人和我……我们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如果你觉得其他学生知道这事后,你会非常不自在。那就不让他们知道,但如果你想要我在公众中公开这层关系,我一定照办。现在校内的形势迫使我们作出决断,将其他事务暂时放在一边,比如说,罗比,切尔茜……” 他说到切尔茜时,注意观察肯特的脸色,感到对他十分歉疚。 “我们都在奋斗,肯特。但我们的关系,你和我,必须先行解决,我们作这事时,其他人都必须尊重我们的意愿。” “但我,我不知道,伽德纳先生……”他再次抬起眼来,汤姆看到的不是一个少年老成的脸,而是一个与其他遭遇麻烦的年轻人一样的脸。这种正式的称呼让他很难堪,他承认。“真是的,我简直不知该怎样叫你。” “我想要是你觉得顺口的话,还是叫我伽德纳先生好了。” “好吧……伽德纳先生……”他试了一下,才开始说下去。“我活了这么长时间,才知道自己的父亲,而且不仅是你,还有一个异母哥哥和妹妹。我想你不会理解,一个人不知道自己生平来历的感觉如何。他想像着自己的父亲也许是个乞丐……是个……是个吃社会救助的无家可归者,因为他从来没和母亲结婚,这个不道德的家伙悄悄使母亲怀上孩子,就跑了。所以,我17年来都在想,他到底是谁,一定是个败类,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唾他一脸口水。只是我遇到了你,你不是那种人。我要花时间来适应,也要适应异母哥哥和妹妹。” 汤姆思绪起伏,有许多话要说。但时间不容拖延,他还得赶去参加学区办公室的会议。然而,在他思想上更重要的是,这个儿子迟了17年才与他见面,他实在没有勇气把谈话匆匆结束。 “等一下。”他说,拿起电话,眼睛看着肯特,“多娜•;梅依,你能不能通知鲁润,我不能去参加学区的会议,告诉她一个人去,要她开自己的车一个人去参加。” “你不去?但那是督学开的例会,你必须出席的。” “我知道,但我今天去不了。请鲁润为我记录一下,好吗?” 惊奇地停了一下,多娜•;梅依才说:“好吧!” 各种猜测,议论一定会在办公室人员之间蔓延,并很快波及全校教职工中。但汤姆是一个决策者,他的决定在这孩子进入办公室那一刻就作出来了。他决不会在与他谈话结束前离开办公室。 他挂上电话,坐回椅子上。这次中断减少了紧张气氛,给他们带来新鲜的起点。 肯特掌握主动,“你能谈谈你和妈妈之间的事吗?”他问。 “当然可以。” “你为什么要那样做?在集会上碰到她,并且……你知道。” “她怎么给你说的?” “我是一夜情的产物,她和你在同一个教室上过课,她认为她很喜欢你。” 汤姆把椅子稍后右转,拿起一个苹果形状的玻璃镇纸,镇纸晶莹透明,里面有花纹式的气泡,上面有两片铜做的树叶。他用拇指按住其中一片叶子,说:“我现在要说的,那件事我没做对,没有借口作出如此冲动的行为,特别是我没有采取任何避孕措施。” “我还想知道。” 汤姆考虑着怎样告诉克莱尔的学生,他和她之间最稳秘的感情关系史。在他回答之前,肯特又问:“你在那后一个星期就和伽德纳夫人结婚了,是真的吗?” 黄铜树叶伴住了汤姆的指拇,他放下苹果。 “是的。” “罗比和我的年龄一样大?” “对。” “他的生日是哪一天?” “十二月十五日。” 汤姆可以看出,他用千分之一的数学知识计算了一下,清楚了汤姆的罪过的成分。 “你是对的。”汤姆承认,“我在背叛,是一个平庸、简单的人,那时我还未准备好结婚。但这种背叛自那次以后,就结束了,伽德纳夫人和我的婚姻十分幸福,我想要你知道。我有理由这样来为自己辩解。” 肯特吸收了这个信息,双手越过下巴,放在脑后,然后下滑,放在臀部。“啊,”他长吸一口气,“那真是我打开一罐虫子,难怪他们恨我。” “他们并不恨你,肯特。” “罗比就恨我。” “罗比……是这样,真不好说清罗比的感受。要是你想知道真相,我想那是你第一天来这里的时候,他忌妒你。我知道现在他也搞不清该怎么对待你。这个周末,他情绪也很低沉。” “而且伽德纳夫人不愿和我交谈。” “给她时间,她会的。” “我拿不准她会不会,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自己在这中间的地位。在我知道你以前,至少我知道自己属于谁。和我妈妈一起,只我们两个人……我们一直和谐相处。也许不知道父亲是谁,妈妈和我处得很好。真倒霉,我不知道怎么说,只是自星期六下午后,我晓得了你们的事,一切都变了。只有一样不变,我仍然和妈妈在一起。而你仍然和你的家在一起。所以我们还能作什么呢?我还要在英语课上,瞪眼瞧着伽德纳夫人的鞋子?在球场上和罗比保持十码的距离?对切尔茜……我真是混杂不清,在大厅里看到她时,总是想从另外的方向跑开。” “我从她在家里的谈话中猜到,你们两人已经不仅仅是相互吸引而已?” 肯特盯着自己的膝盖,“有一点,”他不好意思地承认了。 “那是很难受的事。” 肯特点了点头。 “她在家里说得不多,但我想她的感受与你很相似,好象是我欺骗了她。这是我的错。没有在你们相遇的第一天把事情讲出来。但时间会在你们之间,你和罗比之间形成很大反差。我想,当你年长以后,你会认识到,有兄弟姐妹是多么可贵。至少,我希望如此。我爸爸昨天和我谈了很多。” 肯特的头突然抬起来。 “你爸爸?” 汤姆严肃地点了点头,“是的……也是你的爷爷。” 肯特吞了口气,嘴唇张开了,有点目瞪口呆。 “我向他讲了你的事,我想要他给我忠告,他是个好人。道德守旧,情感丰富。”汤姆想了想,问:“你想看他的照片吗?” 肯特平静地回答:“是的,先生。” 汤姆抬起屁股,从后袋拿出钱夹,从中拿出他父母结婚二十五周年纪念照片,递过桌子去,你可能永不会再看到他穿西装打领带的照片了。他总是穿着打鱼的服装到处走。他住在鹰湖边的木板房里,和他的兄弟克莱德为邻。这两兄弟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钓鱼上面,总是相互争论,说谎,吹牛,比去年谁钓的鱼大。那是我妈,她是这世界上的盐巴,她五年前去世了。 肯特盯着照片,手中的钱夹带着桌子对面男人的体温,照片上的女人向上望着他,他希望自己认识她。“我想我的嘴巴很象她。”他说。 “她是个漂亮的女人,我爸爸很崇拜她。我虽然听到她们争论过一两次,但我从来未听到他提高嗓子向她说话。他喊她的名字总是象是‘我的小牵牛花’或者‘我的小面团’之类。他喜欢逗她,但她从来不回嘴。要是你见了他,他很可能会给你讲在他靴子里放胡瓜鱼的故事。” “胡瓜鱼?”肯特把眼睛从照片上抬起来。 “那是一种小鱼。比鲱鱼还小,是明尼苏达土生土长的一种鱼,常在泉水中游动,人们成群结队地到北部溪流中去捕捞,用脸盆就可以舀到,爸爸和妈妈每年都要去一次。” 被这故事迷住了。肯特把钱夹从桌子上递回给汤姆。 汤姆把钱夹合拢,放在一边。“爸爸很喜欢看到你,他给我说了。” 肯特迎住汤姆的目光,喉头滚动。汤姆看得出来,与爷爷见面的想法使他思想斗争十分剧烈。 “我担心你的孩子们不高兴我和他们分享爷爷的爱。” “也许这种选择不是他们能决定的。他是你们大家的爷爷。大家的愿望都得考虑。” 肯特想了一会,问:“他叫什么名字?” “威思礼。”汤姆回答。 “威思礼。” “取自他母亲的名字,他还在襁褓中时她就去世了。我还有一个兄弟。他是你的叔叔雷安。” “雷安叔叔。”肯特重复了一下,想了一会,又问:“我还有堂兄妹吗?” “有三个。布伦特、阿里逊和艾瑞卡。你的婶婶叫嘉莉,他们住在圣•;克劳德。” “你常见他们吗?” “不象我想的那样。” “还有其他亲戚吗?” “我的叔叔克劳德,他住在湖边我爸爸侧面,只有他一个人。” 肯特想了会,说:“我很小的时候,有个外公,但我记不起他多少了。现在我有了叔叔,婶婶,堂兄妹,还有爷爷。”满腹惊奇,他说:“真是的。” 汤姆盯着他笑了:“一天一个大家庭。” “真是个大发现。” 铃声响了,表示一天的课上完了。肯特抬头望着挂钟。 “坐着,别动。”汤姆说。 “但是你得去大厅啦?” “我是这里的校长,由我来定规矩,这件事比去大厅更重要。还有几件事我想告诉你。” 肯特重新坐回椅子上,脸上表情很诧异。他竟然被允许占用校长这么多时间。突然他又想起来。“我还得去参加球队训练呢。” “我给你请假。”汤姆拿起电话,开始拨号,“鲍勃,我是汤姆,肯特•;艾仁斯参加训练可能要迟到一会,他现在在我这里,好吗?”他听着等待回答,然后说“谢谢!”再挂上。又将全身重量放回椅子上,“我们说到哪儿啦?” “你想告诉我有些事情。” “哦,对。就是你的学籍档案。”汤姆摇了摇头,仿佛是在重新组织自己的思路,“那就是我想说的,当我知道你身世的同一天,你的学籍档案也拢了。我坐在办公桌前,仔细看了档案中的每个字句,还看了你的照片。” “我的照片?” “大多数照片都在这里,甚至上幼儿园时的。” “我不知道这些,我是说,我不知道老师会把照片放在档案中。” “他们除照片外,还放了不少其他东西。比如你写的第一行字、你写的一首诗、教师个人的观察报告、以及你引人注目的成绩报告单。我那一天的感觉就跟你今天的感觉差不多。你知道自己有爸爸、叔叔、婶婶。我感到特别伤心,我错过了你的一切。” “你也有那种感觉?” “当然有。” “我还以为只有我才有的。” “不,不仅是你,我要是知道有了你,我一定要看你。我不知道我们会见面多少次,但我们一定会见面。因为不管我和你母亲的关系如何,你是我的儿子,我没尽到一点父亲的责任。我已经跟你妈妈说了,我想支付你上大学的费用。我能做到这一点,这是最起码的。” “你能这样?” “我在知道我是你父亲后,就作了这种决定,那就是我们谈话的目的。”汤姆手握拳头护着心脏,“是这里发出的。当我看着你在学校的照片时,感到自己被压碎了。我知道,我必须尽力补偿我们失去的东西。但事情已过去多年了,我不知道能补偿多少,我真的很想补偿,真的。” 这是他们非常亲密地共同设计未来,肯特感到很不适应。汤姆继续说下去:“我看了你的档案后,还想告诉你,我对你妈妈很是敬佩,她为了你的成长,作了非常了不起的工作。从档案中,我看到了她为你作的每一件事。她对你的学业成绩和个人生活都非常关注,她始终站在你的身边,教你人生价值,教你尊重教育,尊重教师,象这样的家长,如今实在太少了。我知道,因为我每天都在和家长打交道,你的家长是最受我们欢迎的。” 肯特的脸上显示出强烈的自豪感。毫无怀疑,他原以为他对她妈妈只有敌意,不会如此赞扬,因为她造成了现在的局面。听到他的高度赞扬,更增加了他对汤姆的尊敬。 “好了,听我说”汤姆把椅子向后推了推,把双手放在桌子边沿,“我留你在这里的时间够长了,耽搁了你的训练。如果我赶快一点,我还能赶上学区会议。”汤姆站起来,把西服向后推了下,拴上皮带。肯特也站了起来,绕过椅子,站着,以恭敬的样子准备说再见。 “我们可以在任何时候再谈。”汤姆说。 “谢谢你,先生。” “你知道怎样找到我。” 他们之间隔着桌子和椅子,缓冲了他们同时升起的想要相互接触的强烈欲望。 “我可以告诉妈妈我们今天的谈话吗?” “当然可以。” “你也会告诉你家里的人吗?” “你想我告诉他们吗?” “不知道。” “我想告诉他们,只要你同意。” “也要告诉罗比?” “只要你说可以。” “我不知道,我和他在球场上相处很困难,现在我明白了,我们两人的生日……真的,我现在不再对他怀有敌意了。” “我去说一下怎样?要是我感觉到他还是嫉妒你,或者感到有什么威胁,我就不讲好了。” 肯特把自己的手指离开椅子,好象是接受了建议,并准备离开。 “我很高兴你能来。”汤姆说。 “我也是,先生。” “好吧……”汤姆扬起手,“祝你训练愉快。” “谢谢你,先生。” “我会在星期五晚上来看你们的比赛。” “是,先生。” 肯特退后一步,靠近门边。他们的心和心愿是如此地靠近。他们之间的联系源于祖先。这点他们都无法知道和看见,但驱使着相互拥抱的冲动。 但任何形式的接触又觉得不太合理,他们仍然是陌生人。 “好,再见!”肯特终于开口,并打开门。 “再见!” 他站着,手扶门把手,回头望着自己的父亲,……最后一眼仔细审视……似乎是再确认一下,他们在那些方面相似,然后向球场走去。 第十一章 还乡节安排在每年九月的最后一个星期五。每年的还乡节都令汤姆发怵,那意味着课堂被干扰,甚至停课;许多教师乱发脾气;学生喝的饮料大增,甚至酗酒;许多学生挤到大厅里,放肆撒野;附近居民也时常抱怨,他们的院子被远道来的车轮子压坏了,有的还在院子里撒尿。此外,对汤姆来说,还意味着放学后要花更多时间呆在学校,体育馆需要装饰,要做花车,要写许多标语。 但还乡节也有它的好处:在整个一周时间里,学生们成群结伙,结下了无比深厚的友谊。。各种活动把他们联系在一起,为学生时代留下美好的回忆。教师和学生之间也是如此,因为在一起完成各种不同项目,加深了相互友情。教师有机会看到孩子们崭新的另一面,他们变得异常积极,富于创造性,对感兴趣的项目投入巨大的热情和干劲。学生们显露出的独立性、丰富多彩的智慧常使教师惊奇不已。那些平时无法见到的闪光点,此时充分显露了出来。有些人甚至展露出超乎寻常的领导才能。在设计花车、编排舞蹈、安排庆典、书写大幅标语的过程中,他们往往会发挥出解决问题的无穷创造力,能周密安排工作,精心制定时间表,什么事情都能按期完成。 还乡节为哈佛莱高中带来的不仅仅是这些东西,全校还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活力。快节奏控制和驱动着全校师生。多数情况下,最激动人心的场面不是星期五晚上的橄榄球赛,而是星期五下午国王和王后的加冕典礼。 首先,是星期一下午宣布国王和王后候选人名单大会。 汤姆站在体育馆主大门内,他感到四处充满紧张气氛——办公室秘书们已将高三年级的投票结果统计出来了。只有南希•;哈莉蒂知道结果。在十个她教的演讲学生中,每个人都发誓严守秘密,为候选人准备好了介绍材料,以便半个钟头后宣布。在那些班级头面人物中,最知名的一个被选出来作为舞台的护航员。 激动情绪带有传染性。学生们急急拥进体育馆内,身体横冲直撞,放荡不羁,助威队伍高声喧闹,鼓声几乎将顶棚震落。阳光从天灯处下泄,照亮硬木地板,使得馆内一片金黄。红色、红色,观众席上到处一片红。折迭椅子占了馆内一半地面,是供高三年级学生坐的。红色运动衫、红色绒球、红色棒球帽、红色的夹克衫上白色的“hhh”字样随处可见。 当他们从汤姆身边走过时,汤姆等候着,指望一睹克莱尔的芳容。 家中没什么变化,两周多了,深度冰冻仍在继续。即使睡觉,也严格奉行禁欲主义。她已开始在晚上排练话剧,所以两人一天到晚难得见面,只有睡觉时,才各自占有半间床垫,僵直、紧张地躺下,假装对方不存在。 当她终于走了进来,汤姆的心脏急切地跳动起来。他笑着迎向她,但她却瞅着旁边,表情轻蔑,在人丛中走过。 庆典开始,乐队奏起校歌,啦啦队又唱又跳。橄榄球队长讲话,然后教练戈尔曼作动员。六个装扮怪异的队员站成一线,上穿露脐短背心,头戴浴帽,下着迷你短裙,踢着多毛大褪,怪模怪样地跳起康康舞。 其中一个是罗比。 汤姆站在长凳子一端的靠墙处,笑着。男孩子们一边转动着,一边扭动屁股,面向观众席,双手联在一起,高踢腿、大弯腰,粗野健美,就象一群发疯的水牛。他们双手按住膝头,向前跳,想后跳,胡乱摆动,跳着西迷舞,直到把胸膛上的假乳房飘起来,引起阵阵哄笑,几乎盖过音乐声。 几个星期以来,汤姆没象这样忘却自我地欢笑过了。他抬头向观众席望去,在人丛中找到克莱尔。她也对自己的儿子发笑。嘴巴张开,脑袋后扬,脸颊绯红,象红苹果。她的欢快表情感动了汤姆的心。他多么想回到从前,一起分享生活中的这种乐趣,恢复他们之间的欢乐。他们本应该坐在一起,共同欣赏放荡不羁的儿子,眼光对视,会心地欢笑。但克莱尔却独自坐在上面,和他们英语部的教师在一起。他则独自在另一边。“看着我,克莱尔。”他在心里说,“你知道我在哪儿吗?我在这里盼着我们之间的冷战结束。求你啦,向下看,现在罗比在向我们显示我们大家都在奋斗的东西。” 但她拒不看他一眼。 滑稽舞蹈结束。高三学生会主席让人群安静下来,向大家解释了国王和王后候选人是怎样选出的,紧张驱散了学生群中的嗡嗡声。那些刚才还活蹦乱跳的学生,都象燃料耗尽一样安静下来,端端正正站着,面向前台。兰希•;哈莉蒂的演讲学生来到体育馆地板中心,介绍各位候选人,这是个漂亮而镇定的女孩,她用浑厚的女低音,读第一个候选人简介:沙布娜•;布克尔,高级班学生,学生会成员,多种运动的运动员,年鉴编写成员,数学俱乐部成员,数十位高级班学生投票推荐,有男生,也有女生。 沙布娜•;布克尔从话筒边站起来,乐队奏起轻音乐“美女与野兽”,她慢慢走到主层的中排坐位,停下来,在几排座位之间搜寻,来回扫视,最后在过道第三个位置上找到那个魁梧的金发小伙,名字叫多利•;罗纳德。他站了起来,满脸惊喜,脸放红光,全校学生爆发出如雷掌声,向空中挥舞拳头。当他走向舞台,拥入沙布娜•;布克的怀抱时,“杜克!杜克!杜克!”的喊声不绝于耳。 另一个王后候选人上台,名字叫玛德伦•;克罗依,她是由一个高个子的高三男孩杰米•;百道尔选中的。 随后,特莉•;麦克多玛走上台,她去年曾和罗比约会,她要挑选另一个国王候选人,也象前面几个人一样,在场内前后左右,上上下下找寻,在一群学生前面停下来,反复考虑,最后走到一排男生前面,说:“我选他。” 她直接指向罗比•;伽德纳。 骄傲之情顿时充满汤姆全身。他看着罗比站起来,拉伸一下衣服,就象一个普通的十多岁少年一样,脸上半是害羞,半是骄傲。罗比跨过六个膝盖,走出来。汤姆眼光瞥向克莱尔,见她站了起来,一边欢呼一边拍掌,就象狂热的摇滚乐迷一样。她的眼光转向汤姆,深情地盯了他一眼,就象过去习惯性的眼光一样。他感到这是几个星期以来,她第一次投向他的温情目光,使得胸中的感情双倍膨张,两人隔着几排闹嚷嚷的人群站着,为他们的儿子而欢笑。自己的儿子会被其他人赞赏,被誉为各种体育活动中出类拔萃的人物,真真切切的是他们的罗比,也使他们略感意外。 切尔茜和其他啦啦队员一道,一边拍手一边跳跃。汤姆身边的一些老师向汤姆祝贺。克莱尔旁边的老师也如此,她弯下腰,坐了下来,把注意力转到身边的同事身上。 汤姆看着罗比和特莉•;麦克多玛一起向舞台走去。他一直很喜欢这个女孩,两人一路说笑,高矮相配,学生门们高呼“罗比!罗比!” 此后,“美女和野兽”乐曲声逐渐减弱,消失。那些候选人在同龄人中大出风头,这种荣耀将在他们今后的学习时光中闪烁,也会留在同班同学的终身记忆之中。 克莱尔读高中时曾被选为王后,但他不知道,只是在她的相册中看到过照片,长头发被烫过,从中间向两旁分开。 介绍最后一个候选人了,汤姆对这个候选人注意不多:学生会,数学俱乐部。deca俱乐部,高级班学生,各种运动队。后来,有什么吸引了汤姆的耳朵,是个什么组织,hhh高中没有的,一个西班牙俱乐部名字。他听到这个王后候选人名叫商德娜•;吉邦丝,由她来选国王。 商德娜来到他旁边的过道,停下来,本能告诉他,她很可能会选中肯特•;艾仁斯。 她当真选了他。整个观众席爆发出狂野的掌声。“肯特!肯特!肯特!”大家高喊。橄榄球队员们五次起立呐喊。高音喇叭中的声音盖过乐队。“对,我们忘了告诉你们……他大半生住在奥斯汀,德克萨斯。他来我们这里只有三星期。这是我们欢迎他来明尼苏达hhh高中的最佳方式!” 肯特简直惊呆了,忘记了站起来。当商德娜向他伸过手去时,汤姆目光瞥向克莱尔,她因震惊而低下头,木然地拍着手,好象只是受他人的影响一样。他看到切尔茜笔直地站着,两手掩着嘴。舞台上,罗比则应付式地拍着手,好象只是因为在全体学生面前,必须装出应付的样子,不能作其它的。再将目光转向克莱尔,她正弯下腰整理自己的坐位,一时无法看到她,当周围的人坐下来后,他看到她眼光象激光似的射向他,简直要将他的视网膜挖掉。 她先眼望远处,早先的微笑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象乐队指挥的指挥棒。“美女与野兽”的乐曲,在肯特走向舞台与其他候选人握手时,逐渐减弱,直至消失。他走向罗比,从30英尺以外,汤姆感受到他们的接触十分勉强,仅仅是为了合符规范要求,马马虎虎的样子。然后肯特站在王后侧面,王后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汤姆是他们的校长。他的祝贺是预先安排好的,也是一种奖励。他向他们走去,心里情感交织,今天这个火热的场面使他双肩稳稳作痛,好象有两把短柄斧头陷在那里。 罗比是他握手的第三位,他微笑地看着儿子的眼睛,看到了其他人无法看到的疑问。在这个辉煌的时刻,体育馆内的关系却不那么令人高兴。虽然他是这里的校长,但在这种事情上,他不会特别关照谁的。他也是父亲,所以他一只手搂住罗比的脖子,给他一个拥抱。 “我为你非常自豪!”他在罗比耳边说。 “谢谢你,爸爸!” 他沿着排列继续一个又一个,女孩,男孩,依次握手祝贺。最后来到肯特面前,握手,这是自从他们知道相互关系以来的第一次接触。汤姆用另一次空手盖住他们相握的双手,他感到自己握手的力度很大,以至结婚戒指刺痛了另一手指。他没有准备更为强烈的祝贺行动。他非常想拥抱他一下,把自己痛苦的眼情埋在父子拥抱之中。但背后,克莱尔盯着他们,切尔茜望着他们,一定会迷惑不解。因此他只好掩盖着自己的感情,并希望肯特能看懂他。 “祝贺你,肯特,我们为你来到我们学校而自豪!” “谢谢你,先生!”肯特回答,“我为来这里而自豪,但我把不准这是否是我应得的。” “你的同班同学说应该得到,享受它吧,儿子。” 这个称呼同时使两人发自内心地感动了。这是他们第一次相遇,互相紧抓住对方。汤姆在终于抽回自己紧握的手时,看到肯特眼中闪露出惊奇的黑晕。他转过身去,向学生们讲话。 “我每年都盼望着今天。在这一天,高三年级同学们都要自己投票选出十个特别优秀的同学,也是朋友,作为学校社区的代言人。以前,挑选还乡节国王和王后也许仅仅是一种选美比赛,但今年站在你们面前的十个人,每个人都是领导者,他们每周在学校大楼里花费的时间,远不止三十个小时,他们代表的是友谊、天才、尊重、成绩、体育领导者、甚至更多。” 汤姆边讲,边用眼睛扫视观众席,频繁地看着克莱尔,她从第一分钟起就端坐着,两前臂交叉放在膝上,盯着手腕上的手表带子。下一次看到她,则眼盯着罗比,给他的印象是毫不把眼光锁在自己的丈夫身上。 他的讲话结束了。教练讲了一句,感谢策划这个节目的学生和老师们。啦啦队在校歌的乐曲声中列队而出,滑稽舞蹈队也退场。舞台上拥来了一大群人,克莱尔也在其中,她拥抱了罗比,但却避开了汤姆。他的心沉了下去。原本以为,克莱尔会来到他面前,两手搂住他的腰说:“我们的儿子今天有多棒!” 但他们之间的疏远因为今天的庆典更加恶化了。他转身离开,去迎接所见的每个人的祝贺,但却得不到自己最亲密的人的只言片语。 随后,转过身去,碰到切尔茜,用受伤的眼睛望着他,脸上带着热斑。他非常清楚,在今天这个大喜日子里克莱尔给自己的冷遇对她的伤害有多深。她对肯特的困惑清楚地显露在眼神中,她正犹豫是否要拥抱自己的父亲,有人找汤姆说话,他将注意力转移开了。 切尔茜找到哥哥,她感觉好象骑在一匹感情的野马上,一分钟在空中,随后被重重地掉在现实的土地上。 “罗比!”她喊道,走上前去,拥抱她,假装为他的成绩而兴高采烈。“我为你好高兴!国王候选人先生!” “这有什么?”他说,弯腰面向她。她听出了他话中有话,知道他也和她一样,在情感上的困惑,妈妈不理爸爸,肯特和他一样,同上舞台。 他放开她。他们成了庆典活动中感情的孤岛。他们的家会怎样?什么时候学校每个人都会知道这件事? “听我说,”她说:“你理应获得这个荣誉,我知道你能赢。” 他向她凄然一笑。她转过脸,面对投来的期待目光,与曾经吻过她的异母兄长,对眼相望。她瞥见他很快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并走开去。她在电影中看到过这种场景,两个人在人群中,一个人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另一个人则迷惑地从外面打量着他。他们转过头去,眼光相遇。过去的声音,情感在他们心中历历在目,反覆荡漾。但那次亲吻是令人羞愧欲死的错误,由此带来的尴尬难堪万难洗刷干净。 她也转身走开,不去向他道贺。 伽德纳一家在晚餐桌上又聚在一起了。大家都想显示自己感觉很好,但切尔茜一点也没有信心。即使在为罗比庆祝时,分裂情绪也毫无起色。 威胁危险的证据来自汤姆和克莱尔。他们之间始终小心地保持着距离,即使进出房间,也象餐馆里的杂役一样,相互避让。任何时候,只要他们俩眼神相遇,她就会马上移开。事实上,在谈到和预侧哪个会最后当选时为国王和王后时,从不提肯特的名字。 晚饭结束时,罗比对汤姆和克莱尔说:“你们两人听着,我知道按照习惯,每个候选人在加冕礼庆典上,都要由父母陪伴着,我只想知道你们在那一天会不会一起去?” “当然会去。”他们同声回答。 “我一边站一个?” “绝对如此。” “是的。” “那你们在会后能一起参加舞会吗?” “肯定会。”汤姆回答。 停了一下,克莱尔才说:“一定。”向下看着自己的盘子。 总是这样搁搁绊绊的,每当罗比或者切尔茜作努力使他们和解时,汤姆都是尽力响应,克莱尔表示愿意,但事后总不兑现。 两个孩子都不知该怎样办才能使她原谅父亲。 晚上,切尔茜在卧室里,坐在床上盯着墙壁。屋角椅子上,家庭作业放在那里没动。她没有情绪打开书,拿起铅笔。家里太安静了,母亲照例去排练话剧了。父亲坐在起居室,膝上放着学校的财务报告。罗比去了布林达家,他总是迫不及待地逃离这个充满紧张气氛的地方。但切尔茜甚至不敢给艾琳打电话,谈论这事,因为一旦谈了,学校每个人都会立即知道,他们一家很快会成为整个学区,甚至其他学区谈论的话题。 艾琳最近问过切尔茜,并奇怪地看着她的变化。特别是每当提起肯特的名字时,她知道一定有什么重大变故发生了。 “什么重大事故,当然了。”切尔茜想,她的家正在崩溃,她竭力使父母相互交谈;晚上在自己房间里痛哭;在学校尽力避开肯特;又想把一切都告诉艾琳。但所有这一切她都做不到,所有这一切都被爸爸干的事,她和肯特干的事情搞乱了。她也不知道妈妈对爸爸的躲避是否对头,她躲避肯特该不该;现在她知道了相互的关系,今后到底应当怎样对待他才好?要是能和艾琳谈谈该多好!但是,即便是找学校咨询老师谈,他们也会传扬出去。真是倒霉,他们的办公室就在爸爸的侧边,要是他们知道了这事,对爸爸该有多么难堪。 她穿着印了字的大套衫,卷屈着身子,侧躺在黑暗中,用袖子遮住双手。 在这同时,在排练话剧时,四十岁的英语教师,约翰•;汉德曼密切注视着教学楼并仔细关注着克莱尔的一举一动,他给她邀请性的微笑,请她讲出是什么东西在困扰着她。但双方都不明确说出来。 还乡节王室选举的第二天,汤姆在学校的信箱里收到一张便条。 亲爱的伽德纳先生: 哈莉蒂夫人告诉我们候选人,按照习惯,在加冕礼那天,要由我们的家长陪同参加,我想让你知道,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你能走在我旁边,那我会因为有你在一起而自豪。但别担心,我不想让你为难,或者引起麻烦,只想让你知道。 肯特 汤姆的双眼肿大,不得不走进厕所,藏在便池里。他的情绪将自己击倒了。 晚上,克莱尔排练话剧回来,汤姆刚洗过澡,穿着睡衣,坐在床上,身上散发出刚修过面的气味。当她上床盖上被子,关了灯。他在黑暗中把手放在她身上,企图吻她。但她推开他,说:“别,汤姆,我不想来。” 加冕礼星期五下午两点在音乐厅举行。所有家长都聚集在后台房间里,准备伴随自己的孩子出席庆典。 克莱尔第一次看到莫尼卡•;艾仁斯。 她并不漂亮,但有种独特的气质从衣着和首饰中散发出来。她的发型也很普通,对她年迈的脸部起的修饰效果很少。在经典的发型杂志上,可以找到数十张这种发式的照片。她所欠缺的方面,在衣着画妆上都进行了补偿。她身上每一部位似乎都在说:“别随便碰我!” 克莱尔用背脊对着莫尼卡和她的儿子,就象这里没有他们似的。但她也知道,汤姆作为校长,是必须向每位候选人家长祝贺的。当他与多年前的情人说话,握手时,克莱尔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看他们。嫉妒、痛苦折磨着她,冲谈了今天的所有愉快和欢乐的心情。她责怪汤姆把她今天本应体验到的,终身只能一次的欢乐给毁掉了。 与罗比一起走在过道上,几乎没有一点温情。她走在罗比左边,汤姆在右边。上台阶时他们吻了他,然后在前排就坐。整个庆典过程中,她没对丈夫说一句话,只把注意力集中在罗比身上,不看别的地方。 在她旁边,汤姆注意到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个姿势中都带有仇恨和勉强。拍手欢迎时,她双手举得太高,观看表演时,下巴伸得过长。有时,她真真切切地转动自己的脑袋,当宣布杜克•;罗纳德当选为国王时,汤姆感到克莱尔须发怒张,知道她很想要罗比嬴,她有许多不恰当的理由。 带着沉重的心情,他再一次承认,他一点都不喜欢克莱尔这种作派。使他与之堕入情网的好多东西都没有了,是汤姆自己毁掉了这些东西。 他们在舞台上一起跳舞。他发现一个男人尽管不喜欢一个女人的某些方面,但仍然会爱她。他就还是爱着自己的妻子。当他的身体触到她后背时,他迫切地希望并试图将她拉近,但她却挣扎开了,并说:“我想现在是告诉你的好时机了。汤姆,我已经决定了,但一直没告诉你,因为我不想影响孩子们。还乡节以后,我不能再这样生活下去,我想分居。” 汤姆脚步停下来,恐惧攫住了他。 “不,克莱尔,别这样,我们……” “我想过,我或许能忍下去,但实在不行,我没有办法,实在太痛苦了,我随时都想哭。每天晚上,我实在不愿看到你。” “克莱尔,你不能这么做,你不能把我们十八年来的情分全部抛弃。” “我已经做过努力了。” “你中邪了,你已经……”他意识到,他想喊,但两个学生在侧边跳着舞。他命令:“你出来。”抓住她的手,走出体育馆,穿过大厅,越过游泳池,来到主楼。他打开玻璃门,进入办公室。半路上,克莱尔挣扎着说:“放开我!汤姆,看在老天爷的份上,你已经丢人现眼了。在舞会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我拖出来!” 一进办公室,他重重的关上门,喊道:“我们不分居!” “你不是唯一做这种决定的人。” “我们不能去找人咨询一下,或其他办法?” “咨询什么?我又没作什么错事?” “包括原谅我!你难道不能试试,原谅我?克莱尔?” “你没和她有染,我什么都可原谅!” “我没和她乱来,我爱你!” “我不相信你。” “我,你不相信我,你不需要咨询?” “别指责我,假正经!”她指着他的胸膛。“你好意思指责我,我不是不忠的人。我不是那种人,有了另外的儿子,而让自己的孩子卑躬曲膝。我也不是那种人,将秘密稳藏整整十八年。在宣布国王候选人时,我看着你的眼睛,看到了你的表情。你需要当众宣布,汤姆,你明白吗?一旦让大家知道他是你的儿子,你就会死去。你去认吧!但别指望那样作后我还会跟你一起过,跟你在同一幢大楼工作,每天执行你命令。那会使我难堪透了。你想过没有,一旦这事戳穿了,我就会成为人家议论、怜悯的对象!” “那我们为什么要人知道?和我一道来解决这个问题吧!我们一起去咨询吧!这值得珍惜,克莱尔。” 她退后一步,两手伸向空中,眼睛缓慢地闭上:“我要离开你,汤姆。” 他的痛苦急剧扩散。 “克莱尔,请你……” “不……”她又后退一步。“我要……我感到被出卖了,我愤怒,真想从此不再见你。每天早晨醒来,我紧张、难受、真不知道这一天还能不能在学校支撑下去;能不能在教师会上接受你的指令。我唯一想干的事就是诅咒你。一看到你在大厅里,就想如果可能,宁愿多走两英里绕开你。我实在不能再在晚饭桌子上,当着孩子们的面强装下去。” “看你说的!克莱尔,你怎么啦?你在违背誓言。我们都承诺过,在发生分歧时,要相互尊重。” “那是过去的事了。”她平静地说,“这是对我来说最可怕的一件事。汤姆,我对你的尊重已消失了。它一旦消失,我就觉得这么多年来,一直被谎言欺骗着。尊重,当然啦,当你的婚姻没有经过考验的时候,是很容易说出来的。现在,轮到我了,我的反应有一点不一样。” “我讨厌这样。” “讨厌分开还是讨厌我?” “哦,算了吧!克莱尔。我什么时候讨厌过你?我讨厌的是脾气暴躁。你一不顺心的时候,就爆发出来,无所顾忌。你看起来,是想以道德惩罚我为乐趣,你把我当成十恶不赦的罪人。” “现在对我来说,真是那样。每天,当你的儿子一走进我的教室,我就被迫想起你的罪恶。” “你想要他转学,我就让他走,我跟你说过。” “转学并不意味着他就不存在了。他是你的儿子,他的母亲还在你的学区,你还会去看她。我不能这样生活,我想离开。” 他矢口否认:“我和莫尼卡•;艾仁斯没有任何来往。你怎么不相信我!” “我本来想相信你,本应该相信你的,汤姆。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那一天和她在汽车里谈过话?” “我……”他抬起手臂,齐肩高,又放下来,“我不知道,我本应该告诉你,但却没有。很抱歉,我吓坏了。” “是吗?我也被吓坏了,你明白吗?” “那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因为我需要时间,汤姆。”她用一只手按住心脏,声音软下来:“我无法原谅你,我不能面对你,无法与你睡在一起,也不知道向孩子们说些什么?我需要时间。” “要多长时间?” “不知道。” 她的怒火降低,他的恐惧更强烈。 “克莱尔,求你啦,别这样!” “我必须这样。” “不,你别!”他拉住她的手臂,但她挣开了。 “别来,我已打定主意了。”她平静地说。 “我们应该……” “别让事情变得更糟,汤姆,求你啦。” 他恐惧不已,转过身去,站在窗前,靠近挂家庭照片的地方,面对窗外黑暗处,身影变成一个没有脸部的侧身像。身后的日光灯在他周围引出光晕。他也能看见克莱尔的身影。她始终站在办公桌前面,注视着他的背影,下巴抬得很高,显示她的决心坚定不移。 他叹了口气,伤心地问:“孩子们怎么办?” “谁留在家里,就跟谁过。” “为了他们,你也不愿意去心理咨询?” “现在不去。” “那会要了他们的命,特别是切尔茜。” 他感到好象有根导管插入血管中,全身的血从心脏流出,沿着导管烧燃起来。他转过身,再次哀求:“我们再努一下力,克莱尔,为了孩子们。” 她的怒火尚未褪尽,他相信,他还有希望,只要再争取一下。但她却平静地说,就象把孩子放到床上一样。“我不能够,汤姆,我不愿意。” “克莱尔,”他再次哀求,向她走近两步。但她警告他,即使最轻微的碰触也是不行的。“耶稣啊!”他悄声说,绕着办公桌垂头丧气地走动。然后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两肘放在日历上,双手掩着脸。 过了一分钟、两分钟,克莱尔仍旧站着、等着,分居的主意越来越坚定。最后,汤姆垂下了双手,抬头看着她:“克莱尔,我爱你。”他的语气是一生中最为诚恳的。“请你,请你别这样!” “我也没办法。汤姆,我知道你不相信。不过,你不是唯一被吓坏的人。我也被吓坏了。”她按住心脏,“我是个女人,爱得太强烈了。时常在心里想,要是没有你,我怎么活得下去。天啦,你是不得不和我结的婚。那就是我感到不安全的地方,折磨我的地方。使我觉得我爱你比你爱我要强烈得多。当我发觉你干的这件好事以后,一个非常,非常有威胁力的人压垮了我。我不知道的一个女人来到这里,站在我面前,强迫着每天听到她,想着她。她从什么地方来的?我无法过这种日子。但我必须这样子过,现在就是这么活着。我太伤心了,我必须离你远一些。你明白这一点吗,汤姆?” 他想回答什么,但喉咙却发不出声音来。“不……”最后勉强应了一声。 她仍保持着冷漠。“你怎么会理解呢?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她走过去,看着窗格上的家庭照片。多年来,这一家人多么幸福,毫无忧愁。她抚摸着相框,就象摸着孩子婴儿时期的头发。 “我真抱歉,克莱尔,我还要说多少遍呢!” “我不知道。” “哪你为什么不能退让一点,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不知道,汤姆,我不能给你其它答案。” 他们沉默着,无言相对。体育馆传来的音乐声将沉默打破了,他们的孩子们仍在那里跳舞。他叹口气,用手抹去眼泪。她取下一张四人合照的照片,仔细瞧着,然后换上另一张。 终于,她转身说:“我实在想走开,如果你愿意,可留在家里。” 他拿不准,一个男人是否会真的因伤心而死。“我不能那么做,我不能让你离开。‘ “是我提出这个主意的,我就应当走开。” “你留下会让孩子们觉得并没有失去你。” “那你想让我留下,你离开?” “我想我们两人都留下,克莱尔,明白吗?”他感到自己处在两难境地。 她走向门口,平静的说:“那我走。” 他象枪弹一样弹起,绕过桌子,拉住她一只手臂:“克莱尔……”他一辈子都不象这样害怕过。“耶稣啊……”她挣都不挣扎一下,她不需要,因为以前挣扎过了。“你想去哪儿?” 她耸了下肩,凄惨地盯着地毯。 停了会,她抬起头问:“你能去哪儿?” “去我爸爸那里,我想。” 她收拢下巴:“那好。” 那就定了下来,两个字,简单极了。妻子收回下巴,他的去向就这么决定了。 他们一起离开舞会,留下孩子们在喧嚣的体育馆里庆祝青春的胜利。现在事情定了。克莱尔仍通情达理地走在他的身旁,一起来到亮着兰色灯光的停车场,进入他的汽车,坐在他旁边,由他开车回到几英里外的家中。他打开车门,让她先进屋去。 他们在黑暗中停了下来,周围的一切是那么熟悉,那都是他们多年来逐渐积累起来的,家俱、灯俱、墙上的挂图、照片,都是他们一起挑选的。那时,他们觉得未来似乎是坚不可破的。 “你什么时候走?”她问。 “明天。” “那我今晚睡沙发。” “不,克莱尔……”他抓住她的手臂,“请别这样!” “别碰我,汤姆。”她轻轻地挣开,向门厅走去。他抬头望天,似乎要向老天爷大喊,又快速吸了一大口气,防止自己叫出声来。然后更快更深地呼气,吸气,直到将喊叫的欲望强压下来。他向远处卧室走去,在门道里向里望去。她已穿好睡衣,穿过房间。他出现时,她警惕地停下来,似乎期待着他走进来,进一步商量。 但他只是说,“你留在那里,我去睡沙发。” 切尔茜将近一点钟时回到家里。进屋时,发现他还在门廊的冷风中,坐在摇椅上,却并不摇动,眼睛似无所见地遥望着夜空。 “爸爸,你没事吧?”切尔茜问,把门拉开几英寸。 待了一会,汤姆才有反应:“我很好,宝贝。” “你怎么坐在这儿,很冷的。” “我睡不着。” “你真的没事?” “真的,你快去睡吧,宝贝。” 她拿不定主意地停在哪里,“今晚舞会还好吧,爸爸?” 在黑暗中,她也能感觉出来,他没有朝她转过脸来,只是说:“是呀,很不错!” “我为罗比自豪,尽管他没有赢!” “我也是。” 她拿不定主意地等待着他解释为什么半路离开了,但终于没等到。 “那……好吧,晚安,爸爸!” “晚安。” 切尔茜在罗比的房间等着,十五分钟后,罗比回来了。 “嘿,”她悄声说:“是我。” “切尔茜?” “有点不对劲。” “你什么意思?” “你回来时经过起居室了吗?” “没有。” “爸爸现在还在门廊里。” “他和妈妈提前离开舞会了。” “我知道。” 他们一起焦虑不已。切尔茜说:“他从不会坐到这么晚,他总是说白天时间太短了。” 他们的担心更强烈了,但又毫无办法。 “唉,真是的。”罗比说,“我不知道……你和他谈过吗?” “谈了不到一分钟。” “他说什么?” “没什么。” “是了,最近就是这样不对头,他和妈妈很少说话。” 早晨,切尔茜九点刚过一点醒来,去上厕所。走过父母房间开着的门厅,看到爸爸在里面走来走去的,穿着旧衣服,床上有些纸箱子和两只打开的衣箱。她赤脚站在门厅里,一件印有恐龙的大尺寸体恤衫盖着膝盖。 “爸爸,你在干吗?” 他直起身子,手里拿着一叠内衣裤,塞进衣箱里,向她伸出一只手。“过来。”他平静地喊她。 她提心吊胆地走来,把手放在他手掌中,他们一起坐在床沿上,她身后是纸箱子。他用手搂住她,把脸靠在她的头发上。“宝贝,你妈妈想要我离开一阵子。” “不!”她说,用拳头抓住他的套衫。“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求你别这样做,爹地!”她小学毕业以后,就再没有叫他爹地了。 “我打算去你爷爷那里住一段时间。” “不!”她从他手臂里挣脱开,尖叫着:“她在哪儿?她不能让你这么做!”她跑出门去,下楼来到厅里。汤姆在后面跟着。他一路喊着,来到主层。“你不能让他这么做,妈妈,你在哪儿?你打算干些什么?你结了婚,你不能装成毫不在乎,把他赶到爷爷那里去!”克莱尔在楼梯底部迎住她,“你是他妻子,妈妈,你想怎么办?” 罗比飞身从他的卧室跑出来,被切尔茜的喊声惊醒,跌跌闯闯地下楼来。“发生什么事?”他昏头昏脑,睡眼惺松。 “爸爸要离开家,罗比,叫他别走。告诉妈妈,要她别让他走。”切尔茜大声哭喊着。 “切尔茜,我们不是要离婚。”克莱尔试图让她冷静下来。 “现在是没有,你也没有,但如果他走了,你就会离的。妈妈,别让他走,爹地,别……”她从一个人身边转向另一个身边。这个家似乎乱套了,在前庭里,这么早就到处是眼泪和喊声。 汤姆试图安慰她:“你妈妈和我昨晚上谈过了。” “那你们为啥还这么办?你们什么也不告诉我们,你们装作一切正常。但你们俩谁都不再相互对望一眼,你有婚外情吗?爹地,是不是?” “不,我没有,切尔茜,但你妈妈不相信我。” “你为什么不相信他?妈妈?”她转向克莱尔。 “这不止是那么回事,切尔茜!” “但他说他没有。你怎么不相信他?你们为什么不给我们讲?罗比和我也是这个家的成员,我们也应该有发言权。我们不想要他走!是吗,罗比?” 罗比从后面出来,被切尔茜的大声喊叫弄醒。他站在衣柜门旁边,穿着黑色体恤和灰色棉毛裤,又紧张,又迷惑不解的样子。 “妈妈,你为什么要他走?”他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减缓了整个场面的紧张程度。 克莱尔说:“我需要和他分开一段时间,就是这么回事。这样能使我平静下来,我不知道还能有其它办法。” “但他要是走了,切尔茜说得对,你又怎么平息这件事呢?” 她低头看着地毯。 罗比转身望着汤姆。“爸爸?” “任何时候,只要你们需要我,或者她需要我,我都会立即回来的。” “不,你可在任何时候给我打电话,我每天在学校里也能看到你们。”罗比倒在门框上,低声说:“真是的!” 他们再不开腔劝阻了。沉默,在他们之间沉重地笼罩着压抑、恐惧、迷惑、悲伤的气氛。他们想到了学校,他们都得去那里,认识他们的每个人都会问他们。他们想着未来,一家人分成两部分,住在不同房子里。 汤姆最后说:“嘿,你们俩听着。”他把他们两人抱在臂弯里,让他们紧靠着自己,“我还爱着你们,你们妈妈爱你们,这决不会改变。” 切尔茜说:“你要是爱我们,你就得和我们呆在一起。“ 汤姆越过孩子们的头顶看着克莱尔的眼睛,知道这些话无法说服她。他看得出来。她也为孩子们难受,也为自己痛苦,但并不为他们的关系难受。她希望分居,任谁也改变不了她的主意。她的身体语言,就象一本英语教科书一样,明确可读。那上面写着:“你走开,我能照顾自己,我拿定主意了。”当他拥抱孩子们时,他看出了她的固执,自私。她对她失望极了。她站在厨房的门道附近,两臂交叉在胸前。当他离开,给孩子们最后道别时,又瞥见她终于走向孩子们,抚住他们的肩膀。 “好啦……我去给你们做早饭。” 但他们想要的并不是早饭。 离别实在太痛苦了。汤姆感到自己的心脏被挤压着。他用力关上行李箱,站在车旁。秋天的星期六早晨,天气阴晦。各种树叶开始变黄,散落在地上,这里那里,到处都是。邻居院子里传来各种声响,每种声音都清晰可辨。就是最轻微的开启窗子时的金属搭扣声都能听见。每年这个时候都是一种凄然悲伤的日子。温暖的日子即将完结,人们都喜欢户外活动,即使草坪还显现着最后的翠绿,但各种花卉已全面凋零。 他长叹一声,强拖双腿,进屋去说再见。 切尔茜的卧室门关着,他拍了门,喊:“切尔茜。”没有回答,便推门进去。她坐在枕头上,抱着一只粉红色绒毛熊,盯着窗帘,嘴巴紧闭着,拒人千里之外。他走去坐在她旁边。 “我走啦!”他小声说,摸着她的右耳后的一小束头发。 她不理采他,眼里饱含泪水。 “你知道爷爷的电话号码,想要找我,就打电话来。好吗,宝贝?” 她下巴和嘴唇紧闭,就象被封住一样。一大滴眼泪滚了出来,在脸上留下一道闪光的泪痕。 “我爱你,亲爱的,谁知道呢。也许你妈是对的。也许一段时间分开,能帮她心情平静下来。” 切尔茜连眼都不眨一下,尽管她的眼睛象火烧一样。 他站了起来,转身离开。 “爸爸,等一下!”她从床上跳起,扑入他怀中,她吊着他的脖子,声音被套衫捂住,“这是为什么?” 他不回答,吻了吻她的头发,放开她,转身走开。 厨房里,克莱尔站在桌子旁边,固执地在她和汤姆之间隔着一把椅子。她是用那种方式保护自己吗?就好象他是一个打妻子的凶汉。他想,他还是爱着她的,但她真的知道吗?她知道他现在心痛欲死吗?他将要离开自己亲爱的人们。 “他们不应该单独留在家里,你们的话剧排练怎样了,要不要晚上不开会的时候过来?” “你什么时候晚上不开会的?” “看着,我不是一定要站在这里与你争什么?你想要我走开,那我就走。你要留心他们。他们很容易遇到上百个新问题。我不想让他们再遭受象现在这种痛苦。” “你说得好象我不爱他们似的。” “你知道的,克莱尔,我开始迷惑不解了。” 他离开她,一点也不愿意指责她,走过起居室和汽车库。罗比斜倚在汤姆汽车的前档板上,双手交叉,脚上拖着一双旅游鞋,站在黑色的车道上。 汤姆掏出车钥匙,拿在手中端详了一下,然后端详着儿子的凌乱的头发,说:“现在无论如何你要帮助妈妈。这对她是很难的,你知道。” 罗比点了点头,仍然拖着鞋子。 秋季,不安,无可奈何笼罩着他们。快近中午,太阳光已移到防风罩外。树木投下的树荫日益稀薄。不久之前,他们两人也是这样,倚在汽车面前,讨论关于道德上的左右为难,会形成一个人的品质取向。那天的情景,就象烙铁一样,铭刻在双方的记忆之中。 “听我说,儿子。”汤姆换了一下姿势,笔直地站在罗比面前,两手按在他的肩上,“我很为你和你妹妹担心。如果你看到因为这些事,构成对她任何方式的威胁,一定要告诉我,好吗?我的意思是,如果她开始抽烟、喝酒、与不同的朋友一道外出、或者很晚都不回家等这类的事,都要告诉我,好吗?” 罗比再次点头。 “我也会向她问你这方面的情况。” 罗比收起满不在乎的表情,露出悲伤的表情。大滴大滴的泪珠滴在脚上的耐克旅游鞋上,鼻子抽抽答答地直响。他简直无法抬起头来,面对自己的爸爸。 汤姆抓住他,紧紧地拥抱他。 “不要认为哭是没用的表现,我就哭过,最近哭过好几次。有时会使你感觉好一些。”他退后一步:“我走啦,要找我,就给爷爷打电话。” 他进入车内,关上门,摇下窗子,罗比才离开车前杠,并望着他。 他要去哪儿?汤姆拿不定主意。他和谁谈话,这个家里没有我了,会成什么样子?千万别让他们堕落。因压力过大而入歧途,就象这些年来数百个孩子们那样,因为父母离婚而被毁掉了。千万别让这件事也毁掉罗比和切尔茜。 “嘿,抬起头来。”汤姆喊道,装着快活的样子。 但他儿子一点不显笑容。他发动车子,掉头,开走了。 第十二章 湖边的秋天显得生机勃勃,湖水平静无波,湖岸倒影就好似一片翠绿的草地。远处,足足一英里外,有摩托车的声音传来。一只小鱼船划破了湖面的平静,好似在湖面上撒下一片片兰色的玫瑰花瓣。成群结队的蜡翅鸟从夏天起便离开院子,栖息在雪松上,此刻正在吃着屋边枸树上的浆果。对汤姆来说,这却是一个痛苦日子。这些美景更加深了他的痛苦。 汤姆爬上那宽阔的两步木台阶,拉开腰门。腰门弹簧古老陈旧。小时候闲得无聊时,常把手指头伸进去,把它拉开,关上,再拉开,再关上,让弹簧发出叽嘎叽嘎的声音,直到妈妈出来查看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今天这熟悉的响声使他忆起儿时旧事,在已经伤透的心上更增添了无穷愁绪。 汤姆走进那阴凉,昏暗的木头前厅。 “爸爸!”他喊道,驻足细听,只有鸟儿的叫声和下落的松果砸在屋顶的声音,此外别无动静。 三十多年来,这屋子变化不大:陈旧的沙发上罩着印度罩布;几个方形的绿色、橙色小枕头,是供爸爸中午打盹用的;两个塞满了东西的大嘴低音乐器挂在木头墙上,其颜色与枫树浆液差不多;旁边是堆满东西的摇椅和同样塞满了杂志的书架;一个涂了太妃糖颜色的树脂漆木桶,带着可移动的圆盖子,装满了他母亲的旧钢琴乐曲;那架钢琴,古老而神圣的立式钢琴,黑色油漆仍闪闪发亮;放琴谱的架子右端,有数百个圆圈套圆圈的水印迹,那是他母亲放柠檬汁玻璃杯留下的;这间大房子的一侧,有一台黄色煤气灶,好象随时都可以燃出火焰。就在这台灶上,他母亲在上面煎鱼,在灶膛内烤面包,做出她的孩子们最为喜爱的菜肴。 汤姆暂停了一下,才进到屋内。背后,东边的门开向遮蔽严实的门廊,因此光线总显得昏暗。 “爸爸?”他再叫一声,仍无回应。 背后传来摩托艇轻微的马达声,越来越近,最后停了下来。他打开腰门,让门弹簧咔啦响着。透过齐腰深的草丛,一条小径直达湖边。小木屋在湖边高丘上。他看到水中的v字型倒影,然后才看到小船码头,他爸爸正在那里系船。 威思礼听到屋里木台阶上的脚步声,直起腰来,把鱼帽掀向后面。 “鱼不好打了,我今天只搞到三条小青鱼,但够我们俩吃了,你能帮我把他们吃下去?” “当然啦,干吗不呢?”汤姆回答,尽管吃饭不是他现在的急迫要求。 他走向码头,每一步都颤颤惊惊的,掂着脚一步一步地前进。他望着他爸爸肮脏的兰帽子和皱纹满布的脖子。老头子小心地从鱼杆上取下鱼钩和线盘,在裤子上擦干净,放进鱼具箱里。 “克莱德叔叔怎么没和你一起钓鱼?” “他到镇上去了,为他的高血压买药。他告诉我,他要去妓院。但我说:‘克莱德,你去那儿能干什么呢?你的血压到任何地方都会很高,除非你想去见上帝’。所以我想他是去药店。”威思礼取笑了一阵,抬起脚来,提起一串三条翻车鱼。“来吧,我们先将它们清洗出来。” 汤姆随他来到北边倾斜的船尾里。威思礼递给他一个蓝色塑料桶。“你去给我打些湖水来好吗?儿子?” 威思礼在一个饱经风霜的矮桌子上刮掉鱼鳞,切割鱼肉。汤姆站在一边看着。 “好吧,你来把它们切成鱼片。”他爸爸说,“你抄起手站在那里,好象你还是当年那个小孩子一样,其他孩子们都出去抓青蛙,忘记喊你一路去。” 汤姆双眼湿润了。他转脸望着湖面。鱼鳞停止四散溅落,威思礼抬头细审儿子宽阔的双肩,见他情绪十分低落,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他很少这个样子。 “克莱尔和我分居了。” 威思礼苍老的心脏猛然一沉,就象桌子上待宰割的鱼一样。 “哦,儿子……”他停下手中的活计,望眼着汤姆。把手在桶里洗净,在裤子上揩干,然后将双手放在汤姆肩上。“那真是羞耻,实在可羞的,是怎样变成这样子的呢?” 汤姆点头,“就在今天早晨,我们和孩子们在一小时前谈了,我装了些东西在车上,开到你这儿来了。” 威思礼抓住他坚实的肩膀,把体重尽可能倚重在他肩上,让他支撑着身子。孩子啊孩子,他太喜欢克莱尔了,她是他心中最好的妻子,最好的母亲。 “我想这可能是因为另一个女人和他的儿子引起的。” 汤姆只是点点头,眼睛仍然盯着湖面。“她怎么也不能原谅我。” “那真是蒙羞的。孩子们怎样?” “不好,切尔茜在哭,罗比力图不哭出来。” “那是可以理解的,这事发展太快了。” “你一个月前告诉我时,我从未听到过肯特•;艾仁斯。我完全忘记了你与他母亲的那回事。” 威思礼长叹一声:“唉?真是……”他站在那里,为他儿子心痛,为他们一家心痛。过了一会,他加上一句:“这真是一个悲惨的故事,一个家碎了!” 汤姆不开腔。 “我想你需要有个地方呆着,可以在你原来的房子里住。” “你不介意吗?“ “介意!为什么呢?一个爸爸会介意什么?为了美好的日子?算了吧!我得找找看,看能不能为你找个床垫出来。” “你的鱼怎么办?” “等会再来做。” “为什么要跑两趟呢?我来帮你干完。” 威思礼打整鱼网,汤姆把鱼洗干净,然后往回走。他们一起回到小屋,汤姆提桶,威思礼拿鱼杆、线盘和鱼具箱。情势看起来似乎很虔诚、安静。因此,汤姆一边走,一边轻声说:“我希望你能让我留在你这儿,实际上我自己从家里带了床垫和枕头套来。” 把车上的东西拿下来,将床铺好后,他们坐下来吃午饭。 还未吃完,克莱德叔叔进来。他大约八十岁。 没向门边看一下,威思礼问:“妓院怎么样?” “不象以前的样子了。”克莱德不经邀请便在桌子边坐了下来。 “当然不可能象原来样子。他们以前只有20多岁,就将魔鬼一样漂亮。如今愿意照看象我们这样的老家伙的,一定是六十多岁了,脸皮象蘑菇下面一样。你真的是去了妓院?” “你说我撒谎?” “我并不是说你撒谎,我相信你。妓女是跟以前不一样了。” “你怎么知道?你一辈子都没去过妓院。” “我也从没去过医生办公室,只是那一次被牛头顶了一下和指头感染打针例外。你去看过医生吗?克莱德?” “我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自己血压高?你是怎样得到处方,买到降血压药丸的?今天又去买了多少?” “我血压不高,也不低,一切正常,我的一切正常。不到一个钟头前,妓院的妓女还对我那么说。” “是在干了之前,还是之后说的?” “威思礼,你这家伙,让我告诉你。”他用叉子指着自己的弟弟,顽皮地说:“她没有大笑,只是露齿而笑。我告诉你她为什么要笑,是因为遇到了一个老有经验的男人。就是如此。” 威思礼连眼也不抬一下。“你一辈子听了多少这类狗屎屁话?”看他用最后一块面包揩干净盘子中的土豆泥,吞进嘴巴,威思礼要过他的盘子,“吃点我作的鱼,这里还有一些土豆、黄瓜,都是我园子里自己种的,然后再告诉我们,你仍然很有活力。” “我不但有活力,而且非常健旺。”这老家伙继续吹牛:“这就是那个女人满意的原因。” 如此的争论继续下去,都是为了使汤姆高兴起来。他们一点也没变,威思礼和克莱德,他们搞这种相互捏造,诡辩的把戏,从汤姆记忆的时候起,就一直是这样。他们的诡辩素材从何而来,就无从得知了。 汤姆最后说:“好啦,爸爸,你可给克莱德叔叔讲讲我的事。” 每个人都静了下来,这种沉默在他们两兄弟一见面就诡辩、争吵的习惯中实在少见。 “我想你是对的,我该告诉他。”威思礼坐回椅子上,表情阴郁起来,“汤姆离开克莱尔了,他来我这儿住段时间。” 克莱德好似被当头一棒,“不!” “我没办法。”汤姆插话,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告诉了两位老人。他极力想摆脱掉利刃插入肚腹般的巨痛感觉。 这一天,他几乎什么事都没干,比平常更频繁地上厕所。他被从来未有过的疲乏击倒了,躺在床上,筋疲力尽,又无法入睡,手枕着头,眼盯天花板,往事历历。下午,他坐在一把放在码头边草坪里的椅子上面,伸出双腿,脚踝交叉,长久注视着水面。威思礼出来看见,担心他出了什么毛病,问他要不要吃晚饭,回答:“不。”又问要不要看电视、打桥牌、玩拼图游戏,回答都是不。他的体力和精神仿佛一下子被沮丧、压抑掏空了。他简直难以想象,怎么去应付下一个工作日,还能否正常地行使自己的职能。 父亲的小房子更增添了沮丧感觉。第一次走进来时,满怀愁绪,一旦安静下来,看着塌陷的床垫和斑驳累累的家具,从阁楼上漏下来的蝙蝠粪发着臭气,使他不由自主地与刚离开的家作比较。想到要是和克莱尔长久分居,他将失去所有的东西。那都是他们建立、购置和积攒起来的。是平分、卖掉或者两者都行?他们舒适的家,一切便利设施;心爱的椅子;门廊的屏风是五年前才作好的;院子里的草坪,他修整了无数多次;汽车库里,各种修理工具挂在墙上;音响系统、磁带、录象带、各种cd、vcd,都是他们一起买来的,是他们心爱的东西。 如果分手,他们就必须重新分配这一切。不仅仅是房地产,银行存款,甚至还有孩子们的抚养。他的眼皮因这一可怕的想法不自主地闭上了。绝不能分手。没有任何人象他和克莱尔两人那样努力维护自己的婚姻。啊,上帝!他不想当王老五,不想漂泊、孤独。他愿意为自己的妻子、家庭付出一切。 晚上9:15,他打电话回家。罗比接的电话。 “情况怎样?”汤姆问。 “正在沉没!” 汤姆对这个回答毫无准备。他期待的是罗比仍然是快乐爽朗的样子,不会看重这种郁闷的情态,仍能带点幽默。 “我知道,”汤姆哽咽着回答,停了会,又问:“切尔茜怎样?” “没办法与她交谈。” “你妈妈呢?” “我感觉得她简直发疯了。她这么干是为了什么?” “我能和她谈话吗?” “她去露丝家了。” “在露丝家。”恐怕正在控诉自己的丈夫。从她那里获得赞赏吧。 “那好吧!你告诉她我打电话回来了,好吗?我主要是检查一下,看看情况怎样?” “好,我告诉她。” “你今晚出去吗?” “不。” “星期六晚上不出去?” “我不想出去,爸爸。” 汤姆完全理解他。“是的,我知道,你早点睡,昨晚上睡得不多。” “是,我会的。” “那好吧,明天在教堂见!” “是,爸爸!” “告诉切尔茜,我爱她,我也爱你。” “我会的。我也爱你,爸爸!” “那好,晚安!” “晚……”罗比的声音变了调,他清了下喉咙,才说出来:“晚安,爸爸!” 挂上电话,汤姆盯着电话机,多么凄然,在电话上祝他的孩子晚安。一股怒火击中了他。周围死一样的沉寂,一整天就象被囚禁的囚犯一样。克莱尔到底是怎样想的,要这么干,真他妈混蛋! 随着夜深,他的情绪一会高涨,一会低沉,疲乏、愤怒,然后是痛苦、内疚,最后是沮丧无助。有时,他仿佛觉得克莱尔就在屋里,站起来,想象着向她劈头一顿责骂,证实自己向她说清真相以来,没作过任何错事,绝没作过。她应当原谅自己,因为他的罪过都是在很久以前犯下的。 你混帐,克莱尔,你不能这么干! 不幸的是,她就要这么干,而他又不能责怪她。 他一晚睡得很差,醒来后,在他爸爸的洗澡间冲了淋浴,洗澡间用塑料布作帘子,墙上沾满了油腻腻的肥皂膜。自从母亲去世后,他总是原谅父亲的不喜欢打扫清洁。但自己要在这里住一阵子,就得和老人谈谈。 他的裤子因为放在烟囱旁边狭窄的橱柜里起皱了,衣服也如此。他问熨斗在那里,得到一个多年未用过的废熨斗,蒸汽孔被水垢全堵住了。熨衣板的面布更脏,使他再次下定决心要和父亲理论一下。 但他实在太急于到教堂去见克莱尔和孩子们,向他们倾诉。 令他失望的是,他们不在那里。 随后打电话回家。“克莱尔,你在做什么呢?为什么不到教堂?” “孩子们太累了,我让他们多睡一会,晚一些去。” 他们争论了一阵,没有任何结果,只觉得更沮丧。这一天余下的时间更不舒心。 星期一早晨,他拿出更多的打皱的衣服,但用锈坏的蒸汽熨斗,一点也没辙。离家到学校前一照镜子,看到西装下摆靠大腿处,有一个大褶皱根本无法弄平,只好尽力用手按在大腿上。 最后,他嘟囔了一句:“哦,臭狗屎。”卡塔一声走出小屋,诅咒他父亲让他住在这么肮脏的地方。没有车库,他的小汽车窗子上积满了水汽,后窗必须用刷子刷干净,才能开走。但车内却找不到刷子,他爸爸也没有任何纸巾,这使他更恼火。为了找抹布,汤木要迟到了。终于上路了,他又考虑着,马上要起雾了,那以后每天早晨都得擦洗窗子。他现在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人们会说,长大了的孩子一旦有了自己的家,再回来和父母住一起,什么事情都不对劲。 一到学校,又面临着每星期一早晨例行的教职工会议。他今天迟到了五分钟,面对克莱尔,衣冠不整。他望着她,满怀期待、焦虑和认同感,但克莱尔什么表示也没有。 直到会议结束,他们没交换一句个人话题。他的肚子开始神经性的痉挛。他赶紧跑到医务室,找护士要了些药片,匆忙中一口吞下。因为校车已经开始抵校,这一天最惨痛的灾难也许会发生,就是他碰不上切尔茜。此时,她正向大门走来。罗比到校比较早,要到举重房练举重,可能已经在大楼里什么地方了。 向前厅冲去的路上,他一想到错过切尔茜就感到一阵剧痛。但他终于没有错过,看到切尔茜正向大楼走来,罗比也在她身边。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在体内爆炸了。他们进大门,直接向他走来,似乎急着要和他接触。他们的眼神哀伤,脸被拉长。他把他们俩一起抱住,心里非常哀痛,十分担心他们也象许多学生曾经告诉过他的情形一样,当他们的家庭因为父母离婚而解体时,心头的感受何等悲哀。这类悲惨故事,他作为教育工作者,这些年来听得实在太多了。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的孩子也会经历这种惨境。 他和切尔茜抱在一起,全然不顾学生如流水般在身后通过。他们是克莱尔荒唐决定的孤苦无助的受害者,感受着过路学生好奇的注视。 放开切尔茜,他抓住罗比的手臂。说:“好了,你们俩,去我办公室呆一分钟。” “我不能去,爸爸!”切尔茜眨着眼,使劲忍住泪水:“我周末没做家庭作业,我要赶紧写点东西,为健康课作准备。” 汤姆转向罗比:“你的作业呢?作了吗?” “我们没有作业。” “举重练习呢?你不是每天上课前都要去吗?” 罗比转过眼光:“今天早晨我不想练。” 汤姆讨厌一开口就责骂人,他和克莱尔分开还不到四十八小时,但孩子们已显露出因离婚而引起的典型症候了。 “听着,你们不能象这样子。不管家里发生什么事,你们都不能荒废学业和业余课程,对吗?你们仍然要象以前一贯表现的那样……能做到吗?回答我!” 罗比怯懦地点头。 “切尔茜,你呢?” 她也点了下头,但不看他的眼睛。 “那好吧,我得让你们走了。”他说,看着他们离开视线。汤姆感到自己仿佛被压弯了,正在死亡线上挣扎。 切尔茜似乎无法走开。 “还有什么?”他问。 “我不知道,我只是……什么都变得不正常的时候,我实在无法表现得象平常一样。” 她耸耸肩,阴沉着脸。“我能把这事告诉朋友吗?爸爸?” “如果你觉得必要的话。” 切尔茜最后决定,在一天的开始阶段,她不应当这么作。她双眼费力而快速的眨巴着,一分钟后,眼泪终于流出来了。“我得走了,爸爸。” 她转过身。一声不响地走开。 “我也走了,爸爸。”罗比的声音显示他被彻底击倒了。 “好吧!再见。”汤姆拍了下罗比后背,看着他快步汇入人流中。停在后面,他意识到,孩子们也很关心他的精神状态,想知道他和爷爷一起过得如何。他们带着自己剧烈变化的情绪,急忙地来看他。他们已无法把握自己了。他受过训练的头脑认识到,这是很典型的症状。但他也不由自主地感觉痛苦。因为没有一个人关心他的心理需求。 走回自己办公室的路上,他发誓,自己决不困扰在悲情中,他要为孩子们增强免疫力。 无可避免,有些情形使得事情的真相在教学大楼内传播,并且比汤姆预期的快得多。 当他路过教师信箱时,乐队指挥温斯•;康迪喊住了他:“哦,汤姆……这个星期天晚上我能到你家借用一下你的小船吗?下周六打野鸭季节开始了。” 几周前,他曾向汤姆说过,想向他借用小船,因他十岁的孩子很喜欢划船。他以前也十分喜欢,只是结婚后,就放弃了。 踌躇了一下,汤姆结结巴巴地说:“喔……哦,没问题,温斯。” “你的时间比我忙,你定个日子,我来拿。” “哦,随便那一天都行,实际上,喔,要……“汤姆清了清喉咙,感到他的婚姻遇到麻烦的事即将泄露出去,就象一把长矛刺向自己。他从未预想到这件事是如此困难,当他想要承认这件事时,感到自己是个彻底的失败者。“告诉你真相,温斯,我会告诉克莱尔船浆放在哪里,你再和她商量哪天去拿,我已经不在那里住了。” “你不住那里?” “克莱尔和我要分居一阵子。” 他看着温斯竭力抗拒自己的震惊,寻找合适的反应词:“哦……汤姆……我很抱歉,我不知道。“ “没什么?温斯,没人知道,你是我告诉的第一个人。这是周末才发生的。” 温斯看起来很不自在。“汤姆。我真的很抱歉,你原来答应过我。那,那我就不……” “不,用不着改变你的计划,温斯,你还是去借吧?我会让克莱尔知道你要去拿,她会把船浆找出给你,如果需要人帮忙将船装上汽车,我叫罗比在家帮你,或者我回家来帮你。” “不,不。我让我儿子和我一起去。” “那也行,好……你知道船在哪儿吗?在车库背后。” “好!” “克莱尔会给你找出来。” 从温斯的脸色可以明显地看出,他很惊讶,但碍于情面,却不便多问。他走开后,汤姆知道,即使现在离婚十分常见,人们还是觉得很难过,旁人议论起来,是令人很不舒坦的。或许温斯不会再去找他了,也许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事实是,他告诉温斯,就是设置一道屏障,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一道屏障。 温斯不是那一天不得不告诉的唯一的人。象hhh高中这样规模的学校,就好象一个小型社区,是由许多相互关联的部分组成的。作为学校的头,汤姆必须在任何时候都能联系得上,以便在发生紧急事情时,能作出反应。因此,很有必要将他父亲家里的电话告诉副校长、秘书、法律顾问、警察局长、校董事会主席、校咨询员,还有校舍管理员塞西尔,当他手下的人要作大规模的清洁扫除时,有时夜间需要与他通话。通知了所有这些人后,分居的消息不径而走,迅速传遍大楼的普通人耳朵中,比伊利莎白温疫还快。 艾琳•;伽莉佛在课间急急忙忙找到切尔茜:“是真的吗,切尔茜?”她圆瞪双眼,象猫头鹰一样,简直傻了。“每个人都在说你妈妈和爸爸要离婚!” “他们不是离婚!” “但是苏珊•;鲁道夫告诉我,杰夫•;莫尔豪斯告诉她你爸爸搬出去住了。”切尔茜强忍泪水的样子证实了这个可怕信息。艾琳立即变得万分同情:“哦。切尔茜,你好可怜,哦,上帝,真是难过。他去哪儿啦?” “去我爷爷家了。” “为什么?” 切尔茜的脸开始抽蓄,“哦,艾琳,我正想告诉你,我实在憋不住了。”还没说话,眼泪就泉涌而出。两个姑娘走出去,坐在切尔茜的汽车里。切尔茜把一切全告诉了她的朋友,并要她发誓别说出去。 “哦,我的天啦,”艾琳大惑不解地低声叹息。“肯特•;艾仁斯是你哥哥……哇……”然后加上一句:“我打赌你一定难过极了。” 两人拥抱在一起,切尔茜伤心地哭了。艾琳问她,她爸爸以后会不会再搬回去,这使切尔茜哭得更凶了。她们整个第六节课和部分第七节都没去上。当最后准备回教室时,切尔茜看起来脸通红,抽泣着。她照了下后视镜说:“我不能以这个要死的样子让人看到。” 艾琳说:“你最好不要参加今晚的啦啦队训练。明天你会感觉好一点,看起来也会好一些。” “那我们怎样向第六节、第七节课的老师说呢?” 艾琳,通常都是听切尔茜拿主意的,现在忽然变成她拿主意了。“来吧!”她命令道。打开车门,直接向汤姆的办公室走去。 “不,艾琳,我不想去哪儿,我不想给爸爸谈。” “为什么不,他会给我们请假的。” “不,他要是知道我旷课,会要我的命!” “你怎么能不让他知道呢?来吧,切尔茜,你真还没有找到感觉!” “但他和妈妈都不让我们耽误学校的任何事情。你知道的!我们家最不能原谅的就是这种事。”她磨磨蹭蹭随艾琳来到主办公室的大厅门边。 “那好,我不管你是不是进去,我去了。”她把切尔茜留在厅里,走进前面办公室,多娜•;梅依让她进了汤姆的办公室。 “嗨,伽德纳先生。”她在门道上喊,“我和切尔茜在外面她的车里谈了,她告诉了我你们家里发生的事。她哭了很多。她不愿意进来告诉你我们旷了两节课,你能帮我们请一下假吗?” “她在哪儿?” “在外面大厅里,她说你要是知道了,会要她的命。但我想你不会。因为你知道我们谈的是什么。” 汤姆站起来,向大厅走去。艾琳紧跟在身后。 切尔茜站在大厅转角处,从玻璃墙看不到的地方。看到他走来,眼里有充满了泪水。他拥抱她,她扒在他的身上:“哦,爸爸!我很抱歉!我讲了。我必须和人讲一下,实在忍受不了,我很抱歉!……” “哦,没关系,宝贝!” 艾琳也感到难以自持,看着她的校长和最好朋友拥抱着,校长强忍着泪水,她则扒在他肩上失声大哭。 “我明白,”他嘟囔着说,抚摸着切尔茜的头发。“今天这个日子对我们大家都不好过。” 有个学生从办公室出来,路过时看到这一幕,目瞪口呆。 “好了,”汤姆说,“到我的办公室去,你也来,艾琳。” “我不想以这个样子去那里,”切尔茜哭道,“那些秘书会看见。” “你不是第一个到我办公室哭的学生。”他从裤子后袋掏出手帕递给她。“把眼揩干,我想和你谈谈。” 他领着她们进入办公室,关上门。“坐下吧,姑娘们!” 她们面向桌子坐下,他站在桌子边上紧挨着她们:“听着,我准许你们今天的旷课,因为今天对任何事情都处理不好。但是,宝贝,你以后不能再耽误课程了。我知道这对你是很高的要求,但我想你为我作出努力。” 切尔茜点了点头,两眼向下,仍饱含泪水,用拇指托着手巾递还给汤姆。 “要是你开始把学习放在次要位置,你以后就不可能有好的出息。” 切尔茜点头答应。 “艾琳,你今天来找我做得很对,但以后要是再旷课,我是不会原谅的。” “好,伽德纳先生!” “现在我想要你们都为我作点事,我要你们去找罗克斯伯莉夫人,与她约个时间谈话。罗克斯伯莉是高二年级的咨询员。切尔茜,你去得越早越好。艾琳,我想你和她谈话对你也会大有好处,因为你会是切尔茜的支持者,你理解她现在的心情状态,这很重要。” 艾琳嘟囔道:“好,我一定去。” “我现在就去找罗克斯伯莉夫人,就在这里与你们谈好不好?” 两个女孩都点头。 汤姆出去了,艾琳悄声说:“天啦,切尔茜,你爸爸真不赖!我真不知道你妈妈为什么要把他蹬开!” 切尔茜惨然地说:“我知道,她正在把一切事情搞乱。” 林•;罗克斯伯莉夫人,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戴着无边眼镜,头发蓬松,进来把两个孩子领到她的办公室去。切尔茜回头望着汤姆,惨然笑了一下,柔声说:“谢谢你,爸爸!” 他也回她一笑,看着她走出去。 三分钟后,罗克斯伯莉回来发现汤姆阴沉着脸坐在桌子边,眼盯着窗棱上的家庭照片出神。 “汤姆?”她轻声说。 他把眼神转到门口,“谢谢你,林,我非常感谢你帮助她们。” “没问题,我安排她们明天和我谈话。”她双臂交叉,倚在门框上说:“听着,如果你需要谈话,我也为你安排了时间,今天这里许多东西都乱套了。所以我才明白,为什么切尔西的眼睛红红的。而你看起来也好象失去了你们最好的朋友。我相信你感觉是这样。” 他叹了口气,用八根手指掩住双眼,跌坐到椅子上,“哦,林……,真是的,都是为了认领我的儿子。” 她小心地关上门。“我在咨询时,听了许多这方面的说法。” “这一个月以来,我家简直象地狱。” “我想我不应该说什么,不过你想要卸下任何包袱,我都会严格保密。我可以想像,这件事对你和克莱尔都是很困难的,你们俩都在同一幢大楼内工作。” “这真是象地狱。” 她等着。他说:“请坐下。” “我现在只有几分钟时间。”她坐在刚才艾琳坐的椅子上。 他俯身向前,前臂放在桌上,双肩向前弯曲。“我向你简单直说,我和克莱尔分居了,是应她的要求。我现在住在湖边我父亲的小屋里;孩子们和克莱尔一起住原来的房子。分居的原因涉及到过去。那真是一个陷阱或者圈套。是因为高三新来的学生,肯特•;艾仁斯。我发现他是我的儿子。” 林坐在那里,用手指掩住嘴唇,但不说话。汤姆继续说下去,在他进了我的办公室报名以前,我一点也不知道有他。我和他妈妈从来没联系过,所以一点也不知道。这事抖露出来,他和罗比生于同一年,是我在得到学士学位的聚会上,遇到的一夜情的结果,是我干的蠢事。克莱尔认为我与肯特的母亲旧情复燃,又跟她乱来了,因此要离开我。 这些令人震惊的复杂事因,使得林听到后非常震惊,简直难以置信。 “啊,汤姆,不会吧。你们两个是最好的一对,我想绝对不会分开的。” 他伸出双手,再垂下,“我也是。”两人都不说话,过了会儿,他终于开口:“我爱她至深,实在不愿分居。” “你想她会宽恕你吗?” “不知道。她展示了她的另一面性格,我以前从未见过。她好象什么也不害怕,几乎是不顾一切。我不知道怎样形容,只能是生性好斗。我已被她彻底降服了。她坚决要和我分开一阵子。” “这关键词是一阵子。” “我希望如此,上帝。林,我希望如此。” 林•;罗克斯伯莉对这个消息仍迷惑不解。“汤姆,我很抱歉,不能与你谈得太多了,我有个约会安排。但放学后还可以谈谈。今下午4:30后,我有空。” 汤姆站起来,“下午放学后,我要去学区办公室开会,比较忙。谢谢你听我讲,感觉好多了。” 他转过桌子,她抓住他的袖子,“你不会有事吧?” 他向她凄然一笑,“不会的。” 这一天对汤姆来说,过得太艰难了。他注意力不集中,经常走神,老是想着克莱尔。 一次他抬起头,看到她来到外间办公室,正与多娜•;梅依说话。他快速反应,满怀热情,希望她转过身来,看他一眼,给他一个表示。她知道他的门开着,他正坐在办公室里。 但她没给他一丝一毫的表示便走开了。她的绝情比他能记得起的事情都更使他伤心。 午饭时,他又看到她,正穿过餐厅向教师食堂走去。她和南茜•;哈蒂走在一起,一边听南茜讲什么,眼光瞥了汤姆一眼,他正站在餐厅中部的圆形顶灯下面观看学生吃饭。 他的心猛地一动,几乎就要抬脚迎过去。但她马上望向别处,走进门去,门在身后由气动绞链关上,再也看不到了。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她,直到最后两节课的课间时间,他来到她的教室外,等上课的学生离开后,下意识地检查一下领带结,再走进教室。她坐在桌子边,面向着门,在下层抽屉里找什么东西。一见到她,就觉得周身发热,颈子、脸颊、前额、整个身体都连锁发热,激动起来,伴随着毫无疑问的是性的冲动。他也很愤怒,事情搞到这步田地,他还是不愿意分开,真是见鬼! “克莱尔?”他说。她抬起头来,一只手放在文件之间。 “哈罗,汤姆。” “我……”他清了清嗓子,“我告诉了温斯•;康迪,他要来借小船,在这个星期哪一天晚上来取,他想去打野鸭子。你知道船浆在哪里吗?” “知道。” “他来拿时,你能交给他吗?” “没问题。” “他可能要和你讲这事。” “那好吧。” “几周前,我给他说过,可以借给他,我想不必麻烦你。……好……我知道你每天晚上都要排练话剧。” “那没问题,汤姆,我会处理的。” 看他仍然站在那里没动,面颊绯红,欲言又止,她问:“还有别的事吗,汤姆?” 他突然气愤起来,自己就好象一个诸侯跪在联邦公主的面前一样。“是的,有许多事情。”他冲向她,自尊心受到极大伤害。“克莱尔,你怎么这样冷淡,真见鬼,我就该这么受你这样对待吗?” 她又弯下腰在抽屉里翻找文件,“不在学校教室里谈私事,汤姆,你忘啦?” 他走到桌子边,用手撑住桌面,头伸向她:“克莱尔,我不想这种分居。” 她抽出一分文件,关上金属抽屉。两个学生进来了,一边说,一边笑。她把椅子向后转过去。 “不在这里说,汤姆。”她平静地劝他:“现在不说。” 他慢慢直起腰,气得脸青面黑,感到自己真不该来这一趟。没有一个男人在工作期间,在中年时间受得了这份气。 “我想回家去。”他低声恳求,以免学生听见。 “我会让温斯一定能拿到船浆。”她说,不再搭理他,好象一个老教师,拿起信号铃摇动,准备开始上课一样。 他毫无办法,只好转身,在涌进来的学生中挤出去。 第十三章 当天,流言在橄榄球队的更衣室内迅速传播:“伽德纳先生在闹离婚。” 肯特•;艾仁斯是从一个叫布鲁斯•;阿伯纳西的男孩子那里听到的。据肯特所知,他还不是罗比的朋友,那他是怎么知道的呢?肯特找到杰夫•;莫尔豪斯,问他知不知道这事。 “是的,罗比的爸爸已搬出去住了。” “他们要离婚?” “罗比说不知道。他说因为他爸爸跟另一个女人有染,他妈妈将他赶出了家门。” 不!肯特真想大声喊叫。不,不是这回事,这一家子完全搞错了。 当他从这消息引起的第一波震惊中回过神来,另一个炸弹又在他脑中炸开,如果消息是真的,那另一个女人就应是他的妈妈。想到这里,他简直要瘫下去。 在这个混乱时刻,他意识到自己应当站出来,维护伽德纳的家庭,让它成为一种理想状态。那是他的半个家,要维护它的价值。这是一个由四人组成的社会单元,要让它在现代社会中常见的背叛行为中生存下来,保持完整,仍然相亲相爱。他们以前看起来是多么牢不可破啊。即使他,肯特,也非常羡慕切尔茜有个好的爸爸,他从未想过要从她手中夺走他。如果他母亲有这种打算,那还有什么值得他尊敬她? 他跌坐在长凳上,衣服仅穿了一半,全身颤抖,抓着膝盖,与自己波动的情绪对抗着。更衣室内到处都在议论这事,却突然静了下来。他抬头一看,罗比•;伽德纳进来了。没一个人与他招呼,沉静得令人敬畏,似乎充满了那些流言蜚语的余音。这些流言已私下传播、议论了一整天。 伽德纳看了眼艾仁斯,艾仁斯也坚定地回望他一眼。 伽德纳向自己的储物柜走去。 但他的步伐似乎变了样,精神状态不再强壮。当他走过那些沉默的队友身旁时,他们的眼光追随着他,有些充满怜悯,有些充满疑问。他有点尴尬地打开衣柜,把印字夹克衫挂起来,开始换衣服,不再象平常一样与人说笑。 肯特压住自己想站起来走向罗比说“我很抱歉!”的强烈欲望。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些都是因他肯特而起的,但起因却是另外两人的行为,不由他的意愿决定,他也没有任何过错。他被生下来了,就是这么回事。但现在好象是他的母亲和伽德纳先生又搞到一起了,在罗比和切尔茜父母之间插进一把楔子。 肯特在这一串事实中间有着罪恶的感觉。 球队队员们继续换衣服、关柜门、上锁,然后一个个走向球场。门板的响声逐渐消失,罗比通常是走在前面领头,今天却落在最后。 肯特转身向油漆长凳望去,罗比脸朝打开的柜门,正把运动衫往头上套。 肯特向他走去……站在他背后,头盔拿在手中。 “嘿,伽德纳?”他说。 罗比转过身来,两人面对面站着。手穿着红白运动服,双腿笔直,手拿头盔,夹板,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样摆脱在这么短的一段时间内,他们之间形成的感情泥潭。 教练从办公室出来,要张嘴命令他们快走,但又改变主意,留下他俩独自呆在一起,自己走开,穿的夹板鞋在水泥地上嘀克嘀克地响着。两个孩子沉默着,只能听到另一头墙上的淋浴喷头滴下的水滴声。 他们站在长凳两边,不同的仅是出生的先后。肯特期待着罗比会给他轻蔑的,责骂的脸色,然而看到的却只有伤心欲绝。 “我听说了你爸爸妈妈的事,”肯特说:“我很抱歉!” “是的。”罗比收紧下巴,使眼睛朝下,尽力使眼泪不流出来。但肯特清楚知道,他自己的眼睛也是潮乎乎的。 他跨过凳子,第一次,接触异母兄长的肩头……一次非同寻常,捉摸不定的接触。 “我真的抱歉,我是真心的!”他非常诚恳友善地说。 罗比只是盯着长凳,不抬头。 肯特放下手,转身向门口走去,留下异母兄长单独呆一会。 训练后回到家,肯特对他妈妈的脾气比有记忆以来,任何时候都更加火爆,当他冲进屋里时,她从地下室捧着一迭折好的毛巾走上楼来。 “我想和你谈一下,妈妈。”他咆哮着说。 “好的,你的招呼声不错!” “你和伽德纳先生又干了些什么?” 她脚步僵了一下,然后继续走向亚麻色衣橱,他紧跟在后面。“你跟他有新来往?” “绝对没有。” “那为什么学校里所有的人都在谈这事?并且伽德纳先生离开了他的妻子。” 她猛地转过身来,忘记了手中的毛巾,“真的?” “真的,学校每个人都在传言这事。更衣室里有个孩子告诉我,他妻子把他赶出去了,因他有外遇。” “哦,要是真的,那绝不是我。” 肯特仔细审视着她,她说的是真话。他叹口气,给她让路,“真见鬼,妈妈我放心了。” “啊,我很高兴你相信我,那你现在不对我大喊大叫了吧?” “对不起!” 她把毛巾塞进衣橱。“你说的是真的,汤姆离开了他妻子?” “看起来没错,我问了杰夫,他说是的。他应当知道,他是罗比永远的好朋友。” 她勾住肯特的手肘,走回房子前厅,“你看起来对这事很不高兴。” “唉……是呀……是呀……我想是的。” “即使与我没关系?” 他向她投去责怪的一瞥。 “我是很难受。你只要看一眼罗比就会明白,他真的被击垮了。我想切尔茜也和他一样。她真的很爱她爸爸妈妈。她谈起他们时的表情……哦,真与众不同。你知道吗,很多孩子是很难得谈起自己的父母的。我今天在更衣室看了一眼罗比……”他们已走进厨房,肯特跌坐在柜台边一张凳子上。“我不明白,他脸色非常难看,我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 “你说些啥?” “我只说了声我很抱歉。” 她打开冰箱,拿出一些汉堡包,从一个塑料袋中倒出一半洋葱,放在台面上,走近肯特。 “我也很抱歉。”她说。 他们相互都值得同情和怜悯。他闯进一所学校,她站在旁边,造成一个家庭破碎的消息令他们深感内疚,但他们无法改变过去。莫尼卡拿出一个炒锅,准备做晚饭。 “嘿,妈妈?”肯特仍然忧郁地坐着,无一丝高兴的样子。 她望着他:“怎么啦?” “你觉得这样好不好?如果我……我要是……我真不知道……我要是试着与他交朋友或者……类似的事,会如何?” 莫尼卡想了一会,走到洗碗池旁边,拿出切面包的菜板,打开汉堡包盒子,开始洗肉馅。“我想我不会阻挡你。”她用手拍打肉馅,拍打声满屋都听见。 “那你不同意,是吗?” “我没这样说。” 但她拍打汉堡包的方式告诉他,他的问题对她有种威胁。 “他是我异母兄长。我今天看他的样子,我就想到了这一点,我的异母兄。你得承认,这真是有些难以割舍,妈妈。” 她转身,拧开灶上的火头,打开下层柜子,拿出一瓶油,倒一些进锅里,但不回答话。 “我想也许我能帮一些忙,我不知道怎样帮,但他们的分裂是因我引起的,如果不是因为你和他之间的关系,那就是因为我。” 莫尼卡转过身来,有点恼怒了。“那不是你的责任,你当然没有任何过错。你如果脑子里有那种想法,当然可以那么办。” “那,谁该对这事负责呢?” “是他,汤姆!” “那就是说,我只消站在一边,看着他们家庭破裂,什么也不管?” “你说过了……你能做什么?” “我可以做罗比的朋友。” “你相信他会接受吗?” 他也没多大信心。“不知道。” “那你小心点。” “小心什么?” “……” “妈妈,我已经很痛苦了,你不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让我痛苦极了。我已经知道父亲是谁,但要是每次想见他时,都得避开他的子女,那有什么意思,倒不如与他的子女交上朋友,岂不更容易吗?” 她放了些肉馅在锅里,发出吱吱声,并冒起青烟。他要和伽德纳的儿女交朋友,她很难开口为他祝福。 “你担心我会改变对你的忠心吗,妈妈?”他走近她,把手放在她的肩上,甜言蜜语地说:“你应该了解我,你是我妈,这绝不会改变。即使我和他们好了,也不会变。我应当这么作,你明白吗?” “我明白。”她转身紧紧抱住他,他无法看到她眼中的光芒。“我很明白,为什么汤姆坚持要我告诉你,他是你父亲。但我实在害怕失去你。” “失去我?是吗,妈妈?我绝对没那种感觉,你为什么会失去我呢?” 她抽泣了一下,对自己的愚蠢也觉得好笑,“我不知道,这真是说不清,你和他们,你和我,我和他,以及他和你。”她放开他,去打理锅里的汉堡包,让他站在那里,仍将一只手放在她肩上。他看着她翻炒肉馅,把洋葱片切碎,放到锅里肉的旁边。香味更浓了,他把她更紧地拉向自己。 “男孩子长大了,真是不好管了,是吗?妈妈?” 她笑了一下,用刀尖去搅动洋葱,说:“你自己知道。” “我告诉你吧……”他拿过刀子,也去搅动洋葱,“为了使你不觉得受威胁,我会回来告诉你一切。我们相处得怎样,什么时候与他们见面,谈些什么,那你就不会觉得我离开你了。” “我真的希望你能这么办。” “那就好,说定了,我保证你知道一切。” “好,就这么办吧。你想在面包上涂黄油吗?” “好的。” “拿两个盘子出来。” “好的。” “泡菜罐也拿来。” “好,好,好!”他去拿这些东西时,她转身望着他,汉堡包在锅中吱吱作响,洋葱香气四溢,他把小面包涂上黄油拿来。她这才意识到,害怕他与汤姆的孩子们接近而失去他,该是多么可笑。她养育了一个多么好的孩子,任何情况下都不可能失去他。他也教会了她,爱,是无需竞争的。 那天晚上,话剧排练场,克莱尔看了下手表,拍着手向台上喊道:“好啦,大家注意,10点钟了,今天到此为止。把道具收捡好,锁上,明天晚上再见!” 在她身边,约翰•;汉德曼也喊道:“嘿,山姆,你写个灯光计划书,把它交给道格,好吗?” “是!”另一个男孩答应。 “好!负责布景的同学,明晚穿旧衣服,灯光部明天晚上在后院检查布景效果。” 合唱队道晚安的声音引导他们俩离开舞台,孩子们的声音很快消失,音乐厅登时安静下来。 “我去把灯关上。”约翰说,向侧翼走去。 一会儿后,从头上照下来的顶灯没有了。克莱尔站在阴影中,向后台走去,那里只有一盏小灯,发着昏暗的弱光,有些折叠椅乱七八糟地堆放在木质道具箱侧面,她的夹克衫放在一个坐位上。她精疲力尽地弯腰将剧本、笔记塞进衣服口袋,口袋里还装着针织品和服饰参考书。她直起身来,叹口气,拿起外套穿上。 “还好吗?” 她转身,见约翰站在她身后。也正在穿夹克衫。 “简直要垮了。” “今晚上我们干了很多事。” “是呀,完成了不少。”她拿起手提包,他突然把手放在她手臂上。 “克莱尔,我们能谈一会吗?”他说。 她将包放在坐椅上,“可以。” “今天有许多谣言在学校传播,我有点奇怪那是不是真的,所以想问问。” “或许你最好告诉我,什么谣言?” “你离开汤姆了。” “是真的。” “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 “谣言说他有外遇。” “他有过,但他说已经结束了。” “那你怎样对待这事?” “我痛苦、迷惑、愤怒,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 他观察了她一会,她的脸似乎载着悲剧的面具,眼睛从遥远的灯光中看起来,只剩下两个小孔。 “你让所有教职工都震惊不已。” “是的,我想是如此。” “每个人都说他们绝对想不到这类事会发生在你和汤姆身上。” “我也想不到,但却发生了。” “你想有个肩膀靠着哭泣吗?” 她拿起提包,开始走开,他跟在她身边。“你愿提供吗?” “是的,夫人,我当然愿意。” 她早已知道,多年来,他对自己是有吸引力的。但毫不奇怪,为时已晚,她已经结了婚,对这类事感觉不太爽。 “约翰,这事是前天发生的,我真不知道是该哭呢,还是该尖叫。” “唉,真是的,你也可以靠在我的肩上尖叫,大哭,只要你感觉好一些。” “谢谢你,我记住了。” 在舞台门口,他关上最后一盏灯,让她先走。这是个晴朗的秋夜,漫天星斗,到处散发着干枯树叶的香味。走过停车场时,他和她保持着相当远的距离。 “听我说,”他说:“你需要有朋友,我正适合为你效劳,我没别的意思。” “好!”她同意了,如释重负。他送她到她的汽车旁边,为她打开车门,让她坐进去。 “晚安,谢谢你。” “明天见!”他说,用双手替她关上车门。 她留他站在那里,看着她开车离开。她的心脏猛烈跳动,伴随着恐惧。约翰•;汉德曼不会伤害她,那她为什么这样对他?那是因为她并不想一宣布分居,就马上与人约会。上帝啊,她只想医治一下创伤!约翰竟然胆敢用这种方式对她! 回家后,罗比和切尔茜的房间无人,灯也没开。她在卧室内走来走去,气愤不已,他们竟然连张条子都没留。直到10:30,两人才一起回来。 “回来啦,你们两个?去哪儿啦?” “我去艾琳家了。”切尔茜回答。 “我在杰夫那里。” “必须10点前回家,你们忘了吗。” “现在才10点半,真是的。”切尔茜说,转身走开。 “你给我回来,年轻女士!” 她转过身,摆出一幅受够了的神气,“怎么啦?” “你爸爸不在了,但其它一切都没变。上学的时间你们必须10点钟回家,11点睡觉,明白吗?” “为什么只要我们在家,其他人可以不在?” “我们定得有规矩,这就是为什么。” “爸爸不在,我们烦!” “这跟他住这里或到学校去开会时,没有什么不同。” “是一样,但我害怕,你每天晚上去排练话剧,我就只好到艾琳那儿去了。” “你在责怪我,是吗?” “是你把他赶走了。” 罗比站在一边不开腔。 “罗比?”她转向他。 他闪着腿一脸不舒服的样子。“我搞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让他在这里。你们俩的事可以解决,我是说,唉,见鬼,他真的很难过,你今天只要看一眼他的脸色就知道了。” 她强忍着耐心没有叫喊出来,突然作出决定,“你们俩跟我来。”带他们进到卧室,让他们坐在床沿上,她斜靠在窗子下面的矮柜子上。“罗比你说你不明白我为什么不能让他住在这里,那好,我告诉你,我尽可能老实地告诉你们,因为我认为你们已经长大了,可以知道这些事了。你爸爸和我仍然是很正常的人,我们的性生活很正常,那是我们婚姻的一部分,我们从中享受了许多乐趣。当我知道他在我们结婚的前一周,和另外的女人发生了性关系,我感到被出卖了,现在仍觉得是背叛。以后,又有事情被我知道了,使我相信他和那个女人还在来往。我不想细说其中的详情,因为不想拉你们一道反对你爸爸。但对我来说,我仍然怀疑他的忠诚。只要我感到怀疑,就无法和他住在一起。用现在的标准来看,你们会说我是老古板,但我不在乎。誓言就是誓言,我不能,也不愿意当一个可以随意替换的妻子。” “而且,对于他的背叛,有一个活生生的证据,那就是肯特•;艾仁斯。我每天看着他走进教室。你们想想,他走进我的教室,对我意味着什么?我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原谅他吗?他把你们俩推到一个尴尬的境地,每天不得不和你们的非婚生异母兄弟在同一个学校上课。这种情形如果不是可悲,就是愚蠢可笑。我们五个人同在一个学校,每天你撞见我,我撞见你,好象我们都在同一个大家庭。” “你们的父亲也是肯特的父亲,这个事实,……请原谅,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我敢肯定你们会发觉学校里每个人都会觉得这件事是多么荒唐可笑。这件事今天就象野火一样,迅速蔓延。我非常痛恨你们两个与这事扯到一起。我们三个都被卷到这件丑闻里了。” 她坐在矮柜上,深吸一口气,两个孩子坐在床边,好象被惩罚一样。 “现在,我知道你们想念你们的爸爸,你们也许不相信,我也同样想他。和他结婚十八年了,一旦走了,岂有不想的?但我很伤心,”克莱尔把一只手按住胸膛,向他们真诚地倾身过去,“我非常伤心。因此,如果我需要一点时间来缓和我的痛苦,希望你们理解,不要责怪我,认为是我让我们家庭破裂。” 屋子里笼罩着深沉的悲切气氛,把他们推到一起来了。克莱尔看出她是唯一可以驱散这种气氛的人。“现在,你们过来……”她张开双臂,“过来和我拥抱,我非常需要你们的拥抱,我们都需要。” 他们过来了,拥抱在一起。两个孩子都明白自己的作用,在一番重锤下,燔然醒悟,这场争论有两个方面,妈妈理应得到他们的理解。 “我爱你们。”克莱尔说,她夹在兄妹之中。 他们同声说:“我也爱你。” “而且你爸爸也爱你们。别忘了这一点。不管怎样,他是爱你们的。他从来没想到要伤害你们。” “我们知道。”罗比说。 “好啦,那么……”她轻轻推开他们,说:“今天真是难过。我们都累了,我想该睡觉了。” 十五分钟后,洗过脸,穿上睡衣,克莱尔躺进她和汤姆的大床,盖上被子。眼泪源源不断从眼角流出。她实在想他。啊,上帝,她肝肠寸断,诅咒他,使自己变成一个顽固不化,自我防护的女人,迫使自己向他显示,没有他,也能活下去。他说他和莫尼卡之间再没什么关系了,但为什么露丝会看见他们在一起呢?多年来,自己从没怀疑过他,但这次却伤透了心,再也无法相信他了。这种痛苦与想像他和任何另外的女人乱搞比起来,更为强烈。 但这种想像一来,便挥之不去,每天晚上一躺下来,就会想起来。这间床对她和汤姆来说,真是难以割舍。床单上还散发着汤姆的气味,枕头上他的睡痕还依稀可见。以前她不躺在他的手弯里,或在床的另一半里没有他的呼吸声,就简直无法入睡,而今只能一人独宿了。 有时,另一种想法冒了出来,尽管她不是真的要那么办,只想求得心理平衡。 好吧!汤姆•;伽德纳,你能养情妇,别以为只有你才有性吸引力,我只要一勾动手指,约翰•;汉德曼就会来到床上,躺在我旁边。 随后,她又觉得歉疚,好象她真的犯了通奸行为。但那只是一种想象。 为了孩子们,他们之中必须有一个人要遵守誓言,如果汤姆没有,她就必须办到。不管如何,孩子们需要行为样板,她对汤姆的最大失望,就是他在孩子们眼中品格的下降。 她的眼神明天早晨又会布满血丝。……真是见鬼,是他引起的……是他搞得自己不能与他生活在一起……她恨死了……是他使自己成为学校传言的话题……也是他使自己成为约翰•;汉德曼引诱调情的对象。 即使幌幌忽忽进入梦乡,她仍在想着汤姆。 第二天,肯特•;艾仁斯走进她的教室,她就知道了他已听到她和汤姆闹翻的消息。他始终小心翼翼地尽可能远离她。今天他好象带着强烈的忧伤情绪观察着她,即使背转身去,也能感受到这一点。 她本该让汤姆将他转到其它班去的,汤姆也曾经这样提过。和自己丈夫的非婚生儿子友善相处实在太难了。她对他的厌恶十分明显。她从不叫他回答问题,也不把眼光投向他,或在他路过教室门口时,跟他打招呼说哈罗。当他们目光相遇时,从不显点笑意。她觉得用这种方式对他,真是难受极了。但他的功课实在优秀,平均成绩为满分4。0,因此,她也原谅了自己,克服自己的歉疚心情。 星期二,第五节课下课了,其他学生都走了,肯特仍留在后面的坐位上,克莱尔装作没看见他,收拾桌上的纸张,检查教案,但他的存在使她很难堪。他走过来,站在她面前。 “我听说了你和伽德纳先生的事。”他说。 她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是吗?” 他稍息站着,穿着长裤,浅黄色“v”字领套衫,哭丧着脸,跟罗比十分相像。 “我想都是我的过错!”他说。 她的心软了下来,看到他脸色庄重,把本不应该承担的罪责揽在自己身上。 “不,当然不是。” “那你为什么对待我就象不存在似的?” 她的脸红了。“我很抱歉,肯特,我没有意识到这点。” “我觉得你是故意这样的,是为了惩罚我来到这个学校。” 这话击中了她的要害,她跌坐到椅子上,仿佛一记重锤向她打来,让她呼吸急促,内心颤抖。 “你和他太像了。”她低声说。 “是吗,我不知道。” “他如果处在你这种情况下时,也会这样站在我面前,我很赞赏这种行为。” “那你为什么还离开他?” “真的,肯特,这不关你的事。” “不关我的事,那又为什么呢?如果我不到这个学校来,就绝不会发生这事,我有什么错吗?” 他们对视了几秒钟。她承认了,缓和了口气:“不,你没错。” “如果不是在惩罚我,那你惩罚谁呢?他吗?如果是的话,那你应当明白,你的孩子们也同样在受惩罚。我真是搞不懂了。我从小到大没有爸爸,深知道那种滋味。你的孩子有爸爸,你却把他赶走,很抱歉,伽德纳夫人,但我认为这种做法不妥,切尔茜告诉过我,她是多么爱她的爸爸,昨天在更衣室里,每个人都看出来罗比和以往大不一样了,他甚至都不带领球队训练了。” “我昨天晚上和他们谈过了。我想他们能够理解我为什么要离开汤姆。” “你认为他和我妈有婚外情吗?还是什么?我问过她了,她说绝无此事。你怎么不直接问他?” 克莱尔简直目瞪口呆,无法回答。怎么搞的,她竟然和自己的学生一起讨论自己婚姻中最隐秘的细节? “我想你管的太宽了吧,肯特?” 他沉下脸,退后一步,竭力保持着应有的礼貌。 “那好,我道歉,请原谅!我走啦。”他用军人的姿态,向后转,向门口走去。他的自制力远远超过她所遇到过的任何十七岁年轻人。上帝啊,他一点也不害怕打击报复。寻常的高三学生是没有这个胆量象他这样和老师讲话的。更不同寻常的是,他在讲话时,一直带着尊重的表情。这是每当她和汤姆争执时,都会有的表情。她看着肯特的背影走过门道,情不自禁对自己的行径进行了否定。 到那一周的末尾,有更多的细节泄露出来,整个hhh 高中都知道了肯特•;艾仁斯是他们校长的私生子。 大家都要盯住肯特看。 大家都要问罗比和切尔茜。 克莱尔一走进屋内,屋里马上就会安静下来。 汤姆与林•;罗克斯伯莉谈过。罗克斯伯莉告诉他别在意别人怎样看,他应该采取适当的具体措施把他与肯特的关系搞好,然后再与妻子和解。 他在第一堂课时,递了个便条给肯特上课的教室,这一次,五分钟后,肯特便来到办公室门口。当他们俩单独相处时,互相望着,仍然还要适应这种父子关系。这时刻真是太宝贵了,没有以前相会的那种复杂、秘密的气氛,他们可以仔细的相互打量,毫无避讳地为他们的相似惊异不止。 “我们真是在很多方面都相像,你说是不是?”汤姆说。 肯特点了一下头,只是稍为表示同意。他紧盯住自己的父亲,看他饶过桌子,来到距自己仅四英尺远处。他们之间充满了相互迷恋的魅力。 “学校每个人都知道了。”肯特说。 “对你有妨害吗?” “起先有一点,现在,我不知道,我……唉,我有点为此自豪!” 汤姆心里格登一下,有点意外。 “我想什么时候让你看看我在你这个年纪时的照片。” 肯特说:“我也想看。” 又沉默下来,想着这种可能性,考虑如何补偿失去的时间,寻思能否创造一种父亲和儿子的未来。 汤姆说:“我父亲想看看你。” “我……”肯特艰难地吞了口气。“我也很想见他。” “我现在住他那里,你知道的。” “是的,我很抱歉,是我害得你那样。” “你没有。是我自找的,这是我的问题,我会处理好它的。爸爸和我都想知道,这个周末你能否去他那里,就是星期六吧?” 肯特的脸发光,“当然,我会……唉呀,我的意思是,真是太好了。“ “你还可以见到我叔叔克莱德,如果愿意的话。” “当然愿意。”肯特高兴地笑了。 “克莱德叔叔和爸爸喜欢相互开玩笑,你无法明白他们到底吵些什么。所以我提醒你,你要把它当成饭菜中的盐巴一样。” 肯特看起来有点肃然起敬,甚至受宠若惊。 “他是个好老头,你会爱他的,我敢打包票。” 肯特只是笑了又笑。 “好,你听着。”汤姆说:“我不让你再缺课了。星期六你需要我开车来接你吗?我能来。” “不,我妈会让我用她的车。” “两点钟,没问题吧?” “哦,再等一分钟……”汤姆回到桌子边,“我给你画张地图。” 他用铅笔画图时,肯特也来到桌子边,“你看到一排松树,沿着一直进去,到一个叉路口,向右。爸爸就住在大约100码的地方,是一个用木头建的小房子。你会看到我的红色陶乐斯轿车和他的小客货两用车停在一起。 汤姆直起腰,将画好的地图交给肯特。 “谢谢。……两点钟……我一定赶到。”他折迭起那张纸,用大拇指压平,一下、两下、三下,毫无必要的动作,这一时刻,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他们站得很近。被相互接触的欲望束缚着,要是这样,那将是他们关系的崭新开始。他们的眼神分开了,他们感到,真想大声喊叫……又感到恐惧……面对着这个时刻,心脏急剧跳动。 然后,汤姆抱住了他,他迎上来。他们紧紧贴在一起,心脏对着心脏,站着不动,紧紧抱住,血液和情感交流。他们发现,这真是人间的奇迹,是生活给予他们出乎意料的厚礼。此时,他们感到是多么富有!感谢上帝! 分开时,相互望着对方的眼睛,发现两汪清泉盈盈欲滴。 汤姆摸着儿子的脸,手掌停在一边脸颊上。肯特一只手从父亲的身侧放下,他想说什么,但说不出来,也没有笑容,没有言词表述这种完美。他们向后转身,汤姆将手放下,肯特走出办公室,就象大多数时间那样,保持沉默。 第十四章 星期六早晨,汤姆说:“爸爸,我们今天打扫一下卫生好吗?” “为什么呢?”威思礼看着堆满杂志的书架、重重叠叠的报纸、歪歪扭扭的沙发套、残破的厨房洗碗池、垃圾遍地,没有一处是干净的。 “我真不知道你怎么能住在这种猪圈里。” “我一点不觉得。” “我知道。但是,爸爸,求你啦!我们只要稍为打整一下,让它象个样子。” “哦,那好吧!”威思礼从厨房椅子上站起来。“你想我作什么?” “只做一件事,把你六个月未用过的东西全部丢掉。然后洗个澡,换套干净衣服。其余的我来作。” 威思礼低头看一下自己松垮的裤子,卡其布衬衫,再抬头望着汤姆,脸上表情明明白白,这有什么关系?他再低头弹去衬衫前襟上的一块蛋黄,擤了一下鼻子,那或许不表示什么意义,然后开始清理旧报纸。 差一刻两点,克莱德来了,他看起来干净利落,穿得象花花公子,不象威思礼不修边幅。他看了一眼威思礼,说:“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看看他!汤姆,给我一把刀子,我在墙上把今天这个日子刻下来。” “把你的笼子关上,克莱德,不然我把你关进去。” 克莱德高声大喊起来:“你是怎么干的,汤姆,用手拷把他拷到淋浴头下面,洗得真干净,我的上帝,威思礼,你今天真漂亮,等会我带你去妓院。” 两点正,肯特准时来到,他开着豪华轿车,三个男人站在后门台阶上迎候他。 汤姆走向前,此刻又有一点尴尬,就象他们未拥抱以前那个味道,两人都有点手足无措。 “哈罗,肯特!” “哈罗,先生。” “啊……你真准时。” “是,先生。” 笨拙地暂停了一刻,汤姆说:“好啦,来吧!见过我爸爸。”他领着这孩子向台阶走去,有点拿不准该怎样向他们介绍。最后他决定不提血缘关系,让时间去处理吧。 “肯特,这是我爸爸,威思礼•;•;伽德纳,这是我的叔叔克莱德•;伽德纳。爸爸,克莱德叔叔,这是我儿子肯特•;艾仁斯。”我儿子肯特•;艾仁斯,第一次这么宣布,产生的效果出乎汤姆意料。我的儿子,我的儿子……看着父亲和叔叔与肯特相遇时的表情,幸福淹没了他。 威思礼伸出手来,似乎要与肯特握手,却抓住他的前臂,笑着端详他的脸,又转看汤姆,再转到他的脸上。 “是的,”他宣布,“你是汤姆的儿子,没错。我敢说,你还有点象你的奶奶,我看嘴巴忒象,克莱德,你说是不是,他的嘴巴是不是象安妮?” 肯特不由自主地微笑了,随后又咯咯地笑起来,最后和克莱德握握手,初见面的尴尬被打破了。 “好啦,快进屋吧!我告诉你我住哪儿。”威思礼在前面带路。“你爸爸今天上午给我把这个地方打扫了一下。把我这里的鱼腥味都整干净了。我没见过你,但我不知道,有点鱼腥味有什么不好。你就当这里是你的家。你喜欢钓鱼吗?” “我从没钓过鱼。” “从没钓过!为什么?我帮你改正一下,好不好?克莱德,你说呢?今年太迟了,只有明年夏天开禁以后才行了,我们只有等。你爸爸只有我屁股高时,我就把钓鱼杆交到他手里。我想告诉你,男孩子就要会钓鱼。你学钓鱼迟了点,但不会学不会。你见过芬威克钓鱼杆吗?肯特?” “没有,先生,没见过。” “最好的鱼杆……”威思礼突然停住,转身直接对着孩子假装生气地说:“先生,什么先生?不要老是先生先生的。我没见过你,但今天很幸运,我又有了一个孙子。我想要你叫我爷爷,就象其他孙儿孙女们一样。你能试一下吗?” 肯特不由又大笑起来,遇到威思礼这样风趣、可爱、饶舌的老人,你不由得跟着他转动。“爷爷!”他喊到。 “这好些了,现在过来,我给你看我的芬威克钓杆,才安了一个新的线轮,是有系列号的,你知道吗?” 克莱德插话进来:“你要听了他的话,脑袋就会变糊涂。他以为他的钓杆和线轮是世界上最好的。但我的更好。我是格•;鲁米斯钓杆和西玛诺•;司特拉迪克线轮,值2000美金呢,你问问他,哪个今年夏天钓到的斜眼鱼最大?去问他!” “谁的鱼杆和线轮钓的斜眼鱼最大,爷爷?”肯特问,掉进他们的恶作剧圈套中。 威思礼怒视着他的弟弟:“嘿,你见鬼去吧,克莱德!你把你钓的鱼挂在生了锈的,老掉牙的秤上称,用来称鲸鱼的秤才称得出来。” “秤是旧一点,但很准的。”克莱德冷笑着说。 “那你再问问谁钓的北方鱼最大。” “唉,等一下!”肯特打断他们,“等等,等等,什么是北方鱼,什么是斜眼?” 两个老人简直对他麻木了。“什么是斜眼鱼?”同时冲口而出。他们望着他……,又互相对眼一眼,再望着他。他们的表情似乎在说:可怜的孩子!威思礼摇了摇头。“我们是在说我们干活的事情!”他说,抬手想推一下鱼帽,但此时却未戴在头上,只好搔搔头皮。“孩子啊,孩子!” 他们这一天过得非常愉快。肯特对祖父和叔祖父的了解远比对父亲的了解多得多。他坐在盖了套子的沙发上听两位老人讲他们少年时候在明尼苏达,亚历山大利亚的故事,他们和一些伙伴常去玩耍的地方。知道他们夏天睡在还未修好的小屋阁楼上,晚上把尿撒在果酱罐里,藏在床底下。妈妈打扫清洁时发现了,让他们每人拉堆屎在里面,不盖盖子,放在屋里两个星期,不准扔掉。阁楼温度在下午高达95度。两周后,威思礼和克莱德对妈妈发誓,以后再也不放尿罐在床底下了。即使蚊子满天飞的夜晚,他们也只得走很长的路到后院去撒尿。 那时,他们有一个朋友叫斯威迪,虽然并不怎样聪明,但年龄比他们要大好几岁,在六年级就考取了汽车驾照。斯威迪无疑是这群未来驾驶员中的明星,他们一群整天围着他的轿车转。他们有许多恶作剧:偷西瓜;往复写纸上涂奶酪;在人家的邮箱里放蛇;在人行道上粘一毛钱硬币;用糖罐装上盐,放在人们常去的地方。一提起万圣节时,把狗屎装在纸袋里,用火点燃,放在人家门前台阶上,再去按门铃,然后跑开。他们笑了又笑。有一次,他们从英语老师法布仁莉夫人的晾衣绳上偷走一个大乳罩和内裤,把它们挂在学校的旗杆上。 “哦,你还记得她个子有多大吗?” 克莱德伸出双手,做出抱住两个装满杂货的大袋子的样子。“就象一对装在黄麻口袋里的一岁母猪。” “也象我这里一样。”威思礼抬了抬他的屁股。 还有,当风吹起内裤时,科学老师把他的学生带出教室。以为出现了日蚀,要学生观察。 “你还记得她的胡子吗?” “当然记得。她刮胡子比高二的男生还勤。除了我以外,还有很多男生都羡慕她的胡子。我记得我当时已经长了很多胡子了。”克莱德搓了搓下巴,眨了眨眼睛。“女生都向我频频地抛媚眼。” “哦,当然啦。我认为你当时已经去过妓院了。” 克莱德只是嘿嘿一笑,自我满足地说:“你嫉妒我啦,威思礼。” “胡扯。”威思礼向后靠在饭桌旁的椅子上,挺起胸膛,用两手搓着。“我只是嫉妒一个人说一堆谎话,他的血压比智商高四倍。” 汤姆任他们俩胡扯。偶尔瞥一下肯特,交换一下会心的、快活的微笑。一提到妓院,这孩子猛一惊,随之便明白了,这只是老家伙在随口胡说。当他们说得不多的时候,威思礼拿出几本照片薄,给肯特看汤姆孩子时的照片。 “这是我们把你爸爸从医院接回家时拍的。我还记得他当时好衰弱,晚上你奶奶抱着他在地板上走来走去的样子。这一张是他和邻居女孩雪莉、约翰逊一起照的。他们经常一起在院子里玩,我常带他们一道学游泳。你爸爸好象生来就会游泳似的。他告诉过你,他读高三时,一直当游泳救护队员吗?看这一张,”威思礼用硬手指指着这一页……“我记得这一张。”这些照片再现了汤姆在高中打橄榄球,大学毕业到结婚的情景。 相册摆满了厨房的桌子,突然听到外面汽车喇叭响,大家都向后门望去。门上有个小窗,挂着卷起来的红白相间的窗帘。透过窗帘,看到有四个人从一辆红色福特轿车出来。 “哦,我敢肯定是雷安和他的孩子们。”威思礼说,向门口走去,“没看到柯莉和他们在一起。” 他打开门,叫到:“嘿,谁在这儿?” 两个声音同时喊到:“爷爷!”还有一声:“嗨,爸爸!” 汤姆也站了起来,感觉肚子似乎被夹紧了一下。他简直没想到,他哥哥和他的孩子们会来这儿。他们对肯特一点都不知道。他们住在圣•;克劳德,开车到这里来回得四个钟头。如果不事先约好,是很少见面的。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四个人涌进了小屋,肯特慢慢站起来,充满疑问地望着汤姆,克莱德站起来与他们握手,拍打后背。雷安与弟弟见面问侯。 “太好了,我还差点去你们家找你呢!” 他们紧紧抓住手臂。“你今天走运,老哥,柯莉怎么没来?” “和她妹妹一起去看大型古董展览,我对孩子们说:嘿,我们一起去看爷爷吧!”他瞥了一眼肯特,问汤姆:“克莱尔呢?” “在家里。” “孩子们也在?他们还好吧?” “每个人都很好。” “这是谁?”雷安把注意力集中到肯特身上。他个子很高,长得酷似汤姆,耳朵以上的头发已白了,胸膛饱满,戴着眼镜。 “这……”汤姆走近肯特,“我需要稍为解释一下。命运给了他这个机会,真是绝好的机会。”他把手放在肯特肩上,“我会很高兴地向他们介绍,如果你没意见的话,肯特?” 肯特直视着他爸爸的眼睛,回答:“是,先生。”但这个孩子的魅力,可能很快就会被这个未曾预料的亲戚金矿所接受,一个亲伯伯,……堂兄妹……一共三个!与自己年龄相仿,如果事情进展顺利,很可能成为他的亲密朋友。 汤姆用力捏了下他的肩头,用带着共鸣的,没有任何歉然的声音宣布:“这是我的儿子,肯特•;艾仁斯。” 屋里鸦雀无声,可以听到针掉地上的声音,没人动弹,没人呼吸。随后雷安克服了自己的惊奇,伸出好象载着拳击手套的大手与肯特相握。 “肯特,这是你伯伯雷安。” “你好,先生。” “这是你堂兄布伦特,堂姐艾丽逊和堂妹艾丽卡。”每个人都呆望着其他人,几个人的脸都发红,两个老人仔细看着他们,观察他们的反应。 威思礼最后开口,“好啦,你们谁还要说什么吗?” 两个姑娘嘟囔一声:“哈罗!”男孩勉强地与肯特握了下手。艾丽卡只有15岁,仍盯着肯特,喘着气。“唉,真是……我的意思是,见鬼,你这些年在什么地方?” 几声笑声缓和了紧张气氛,肯特未开口,先笑了:“我和妈妈住在德克萨斯澳斯汀。” 每个人又显得尴尬起来。汤姆说,“坐下吧,大家都坐下。肯特和我会告诉你们事情的原尾。这里已经没什么秘密可言,学校每个人都知道了。家里每个人,除了柯莉外也都知道了。当然你回去后,也可以告诉她。并不是每天都能遇上新的亲戚。所以我们今天开始新的亲戚关系。爸爸,你能不能给我们煮一壶咖啡?” 他们一起坐下,汤姆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毫无保留地告诉他们。有时,肯特还插进一些细节,与汤姆交换眼色,或眼光在其他人脸上扫过。有生以来,几乎没有什么亲戚。现在却突然和这么多亲戚坐在一起,使他敬畏有加。他们一道喝咖啡,吃买来的点心。肯特与布伦特交谈一些个人琐事。布伦特在杜鲁斯明尼苏达大学读最后一学年,专业是语言治疗。艾丽逊今年十九岁,在银行工作。艾丽卡似乎还没有从因肯特的存在引起的惊愕中完全恢复正常,每次与他谈话,都会显得惊慌和脸红。 雷安想和汤姆找个时间单独相处,此时已近黄昏,他该要带孩子们回家了。 “你出来一下!”雷安说。两兄弟穿上夹克衫,来到十月份阴冷,雾气沉沉的外面,斜靠在雷安的车子前挡板上,肩并肩,抬头透过松树之间,望着天空中低矮的云层。云层堆叠起复,象钢板一样沉重。一对野鸭子盘旋着飞过。秋风在屋子周围盘旋,吹起他们的头发,车道两边的枯黄草丛东倒西歪。有时甚至觉得有雪花飘落在脸上,但对着铁灰色的天空,就是无法看见。 “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雷安问 。 “我不知道说些什么?” “嘿,我是你哥哥,你不需要考虑说什么?你知道的。” “是的,我知道。”他收紧下巴,看着自己的鞋尖。 “你离开克莱尔了。”哥哥充满同情地问。 “不,是她离开我了。从技术上看,我搬出来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雷安的声音好象他还未从震惊中清醒过来。 “我也是。” “我总认为你们俩在一起,任什么也不会分开。真见鬼,柯丽和我吵架比你们多得多。” 他们花时间感受着这阴沉而忧伤的天气,每个人都能察觉到对方心中的哀伤。最后,雷安将一只手放在汤姆肩上。 “那你今后怎么办?不会有事吧?” 汤姆耸耸肩,双手、两脚交叉:“和爸爸住在一起,真是太窝囊了。” “是呀,我明白。” “我想去租间房子。这里脏得让我发疯。” “有家具吗?” “没有。” “然后又怎么办?与另外的人一起过?” “不,不会的。” “那就好,至少你还没把事情搞复杂,你还想搬回去与克莱尔一起过吗?或是别的打算?” “要是她愿意的话。不过现在她仍然拿着她的枪,不愿让我接近她。她说她需要空间,需要时间考虑这件事,平复她的痛苦。” “你觉得要多长时间?” 汤姆叹口气,抬首望天,又闭上眼睛,“真见鬼,我也不知道,我对她把不准。” 雷安用把手臂紧按着汤姆:“是呀,谁能把得住女人?”停了一会,他又问:“你要我作点什么?什么事都成,只要说出来。” “你什么也作不了。” “我有些旧家具,一个躺椅,放在布伦特宿舍里,还有几件塑料贴面的桌子。” “不需要,谢谢你,我或许可去租一点,因为不打算长久这样。”是否长久,两人都把不准,“我才搬来,爸爸不太爱干净,但至少还好相处。克莱德叔叔每天都要过来,他们互相向对方身上拨粪,这你是知道的。” “对。”雷安笑起来,“我知道他们的德行。” 又有几对鸭子飞过。在以往快乐的日子里,见到这些鸟儿,他们会欢呼。“水鸭,”“野鸭。”不停地喊。但今天,见着这些成对的色彩斑斓的水鸟飞过,却什么也不说。当翅膀的呼啸声消失在远处时,雷安说:“我知道你有多爱她,这真是你的地狱。” “纯粹的,折磨人的活地狱。” 雷安揽住汤姆,并排拥着他,抚摸他的夹克衫袖子,好一会才说:“这孩子很不错!” “是吗?你也这么看?我得承认,他妈妈把他照顾得很好。” “听我说,你想要我和克莱尔谈谈吗?或者做其它事情?” “我把不准能起什么作用。” “那让我试试吧!” “那好,你就试试吧!” “我下周哪一天给她打个电话。还需要其它的吗?说出来。” “哦,感恩节时,我想找个地方走走。” “那你来我那儿。”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雷安看到小屋门开了。“好了,我想我们该走啦,柯莉可能已回家了。我们还要开90分钟的车。” 汤姆离开车子,雷安也同时离开。他们之间真诚坦率地拥抱实在屈指可数,但这次却做到了。婚姻破裂的悲伤使两兄弟无比亲近。他们都明白,还有更多的悲伤在等着汤姆。 “嘿,听我说,老弟,需要我帮忙就打电话,好吗?” “好,”汤姆转身走开,使劲眨眼,向小屋走去。俩兄弟一起回屋。在门前台阶上,汤姆手握门把手,转过身来:“注意,你给克莱尔打电话最好晚一点,因为她每天晚上都要到学校排练话剧,好吗?” “一定。” “谈过以后,一定再给我打电话,告诉我她说些什么。” 雷安再一次把手放在弟弟肩上。汤姆转身进屋,他的手滑了下来。汤姆往昔的精壮气质已可怜地荡然无存。 十分钟后,汤姆站在台阶上,看着两辆轿车倒车,调头。他扬手与开走的车子招呼。天完全黑下来。他想着雷安回到家中,与柯莉以及孩子们聚在晚餐桌上,一定会激动地谈论着他们的事。他也想像着自己家里,克莱尔、罗比、切尔茜无情无绪地吃晚饭,都不开腔。还想像着肯特回家,与他妈妈讲起整个下午与堂兄弟姐妹、爷爷、伯伯、叔伯爷爷在一起的情形。身后,两位老人已关上门,或许已经准备好,一边争吵一边玩纸牌。以此度过漫漫长夜。自从把肯特的事情告诉克莱尔后,汤姆经历了许多艰难时刻,但没有那一刻象现在这样,让他感到如此孤独,无助。所有的人来到世界上都是成双成对地生活,即使头上飞过的野鸭也都是一对一对的。他站在那里,孤单一人,在萧瑟秋风中,迎接寒冬的到来。 走进屋去,果不出所料,牌桌已摆好,爸爸正从厕所出来,克莱德叔叔拿出几罐啤酒。 “我想出去一会。”汤姆说。 “去哪儿?”他爸爸问。 “去药店买咳嗽药。”威思礼的表情显示他不是小孩子。“好啦!”汤姆只好耐住性子,向两位老人解释。“未必你们还信不过我,以为我会去妓院吗?” “不,你自己去吧!” “我是想去找克莱尔谈谈。” “这我相信,祝你好运!” 在开车回家的路上,自己都把不准感觉如何。恐惧,有一点;希望,求之不得。许多自我怜悯,巨大的不安全阴影,对他都是难以适应的。他一直在想,要是把事情搞得更糟,该怎么办?她要是和其他人好上了又如何呢? 她会勾搭上约翰•;汉德曼吗?她会那么干吗?我这去要是让孩子们讨厌,该怎么办?她要是大哭,大喊大叫,赶我走开,我又该怎么办? 有时,一股怒火腾地升起,发泄以后,感觉似乎好些了。总之,他要尽最大努力,让她能够原谅他在过去一时犯下的错误。她太看重他一生中仅有的一次失误,而不念及多年来的努力。 这件事真他妈倒霉,回到自己的房子面前,他拿不定主意,是不是应该先敲门,再进去。他为这幢房子付了钱,真见鬼,就是这扇门也是他油漆的,门把手坏了,也是他给换的。门钥匙正揣在口袋里,他是不是该敲门。 “不,管它哩!” 他走了进去。厨房空无一人,桌子上方的灯亮着,楼上什么地方收音机轻轻响着。 他走到楼梯脚下,看到距楼梯最远处的卧室里,灯光昏暗,照着天花板。 “克莱尔?”他喊道。 停了一下,“我在卧室里。” 他慢慢爬上楼,路过孩子们空的、漆黑的房间,在右边最后一间的门前停下来。 克莱尔正站在穿衣镜前戴耳环,她穿着高跟鞋、兰色晚礼裙、以前从未穿过的淡白色衣服。屋里充满依斯特•;老头香水味,是她多年来长期使用的牌子。 “嗨,”他说,等候着。 “嗨,”她转身,拿起另一只耳环,偏头戴上。 “孩子们去哪儿啦?” “罗比约会去了,切尔茜到麦瑞丽家去了。” “麦瑞丽•;山茨?”麦瑞丽是他们俩都不太喜欢的姑娘。“她近来很多时间都跟她在一起。是不是?” “我时常检查她们是不是呆在家里。” “她和艾琳怎么样了?” “切尔茜很少和艾琳在一起了。” 他仍站在门道里,两腿叉开,看克莱尔弯腰凑近镜子,把耳环挂在耳垂上。他感到体内升起第一波激情,但又拿不准该作些什么。 “那你准备去哪儿?” “我和南茜•;哈莉蒂一起去嘎斯瑞看话剧。” “真的吗?” 她走到落地灯附近,打开抽屉,选了根长的金项链,那是他在结婚十五周年纪念日时给她买的。“你真是要去那里?”她走回镜子前,把项链戴上。 “你搽上香水,穿起高跟鞋,和南茜一起出去?” “不,我搽香水,穿高跟鞋,去戏院,那里有许多正经人士。怎么啦?”面对镜子,她让项链在衣服上放平顺。 “你别哄人了。我去过嘎斯瑞,那里有一半的人看起来,就象六十年代卖花的孩子一样,女的穿黑紧身套衫,男的穿灯芯绒裤子,比我爸爸穿过的还脏!” “别自作聪明了,汤姆!”她走进洗手间,关掉收音机和电灯。 他前进两步,进入屋里,指着她脚下的地板。“我们虽然分居了,但还未离婚!你没有权力出去约会!” “我不是去约会!我是和南茜•;哈莉蒂去嘎斯瑞。” “她丈夫去哪儿啦?” “在家,他不喜欢上剧院。” “约翰•;汉德曼在哪儿?” 抬头盯住他,克莱尔脸红了。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她转身走向衣柜,从衣架上猛地拉下一件夹克衫。 “是呀!我的头撞上钉子了,怎么样?伽德纳先生?” 他拥向她,抓住她一条手臂,扯她面向自己,穿了一半的夹克衫挂在另一只手上。“好吧,你听我说。”他吼道,气得发抖。“我看那小子的脸色有十年了。他每天课间总是候在你的教室门外,就象一只饿狼,在等待着机会。现在,我们分居的消息传出去了,他每天晚上与你一起排练话剧,机会来了。我猜他一定认为抓住了僵绳,是吗?除非我死了,克莱尔,你现在还是我妻子。如果约翰•;汉德曼胆敢把手伸到你身上,我就把他阉掉!” 她挣开他的抓扯,按摩着手臂。“你还有脸向我吼叫,汤姆•;伽德纳。现在你站在我面指责我干了你以前干过的事,由此表明你的清白。我和约翰•;汉德曼没干任何见不得人的事,只是排练话剧。” “你不承认?自从他见到你以后,就一直在你教室门口垂涎三尺?” “没有!” “我说的是真话!” “我从未理过他,从来没有!” “哦,算了吧,克莱尔。”他轻蔑地说:“别当我是傻瓜。我是搞了个私生子出来,伤了你的心,那你现在每天晚上排完话剧后,约翰•;汉德曼围着你转来转去,口水长流,你指望我相信你没理会他?” 她把另一只手穿进夹克衫,砰地一声关上衣柜门,“我不管你信不信,下次你进这个房子得先敲门。” “见鬼去吧!”在她走到门道前,他挡住她,把她往床上拖去。她吊在身后地下,竭力挣扎。 “你混蛋,汤姆,放开我!”她在他强有力的控制下,尽力反抗,仍无济于事,只一个回合,她的手腕便被别住了。 “克莱尔……克莱尔……”他的怒火软了下来,转而变成哀告:“你为什么要这么作呢?我爱你。我回来不是想和你打架。”他试图吻她,但她把脸别向一边。 “你少来这假惺惺的一套!” “克莱尔,求求你!”他用一只手搬过她下巴,“你看看我!” 她不看,紧闭着的眼角充满泪水。 “我来是求你让我搬回家住,真的,克莱尔,我实在无法和爸爸住在一起,难受极了。我想去租公寓房子住。下个月一号快到了,在我还没搬家之前……”他停了下来,希望她能可怜他一下,但她仍然不挣眼。“求你啦,克莱尔……我实在不愿意住那种一间卧室的单身公寓,看上帝份上,我想和你在一起,和孩子们在一起,住在这个房子里,这里才是我的家,我属于这里。” 她用空着的一只手捂住眼睛,大声哭了出来。“你这个混蛋,汤姆……”她想翻身转个方向,汤姆放开她。向另一个方向移动了一下,俯身看着她。她弓身脱开他,“你不知道,你多让我伤心,你知道吗?” “不,克莱尔,我是没意识到。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不明白它让你这么痛苦。” 她转过头,抬眼瞪着他。“你在三天之中,在我和她之间来来回回地搞。你知道吗?我读了我的日记,我把我们做爱的时间都记了下来。你跟我干了,又跟她干,再跟我干,梆、梆、梆、不停地干,你意识到你干了些什么吗?汤姆?” 他记不起来了,那些事在他的记忆中十分遥远模糊。 “我是你的新娘子,”克莱尔继续说,她伤心欲绝的话语从心中喷射而出,“我怀着你的孩子,我想过……我想到我的身子就是你的神圣的归宿,把它交给你,就是一种神圣的誓言。我爱你,刻骨铭心。从我们第一次外出起,一直如此。你在某种意义上说,就是我的主宰和神圣。如今才发觉,我错了。我视你为偶像,那真是我的无知。你从你的神的宝座上跌落下来,你在我眼中完全毁灭了。” “而且,我现在每天都要面对你的私生子。不仅如此,还有学校大量的流言蜚语,人们投射而来的奇怪眼神。哟,对了,我得承认,还有约翰•;汉德曼,对我十分尴尬,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你认为我想这个样子吗?汤姆,你说呢?” 他一直低头看着她的脸,他逐渐明白,要解决他们之间的问题,靠强行回家,把她硬拖上床是无济于事的。他向后跌坐下去,用手捂住眼睛。 她继续平静地说:“我也很想一切回复原样,只要它不再发生,但我至今还恨你作了这种事。” 他艰难地吞了口气,欲火熄灭了。在他面前,似乎有一个深渊,充满恐惧,是先前不曾有过的,她或许会走到那种地步,让他失去她和孩子们。 她爬起来,移向床沿,背向他坐着,不再动了。他躺在弄得乱七八糟的床单上,双臂向上护着头。他害怕看到她的脸色,问了她一个一直不敢问的问题:“你想离婚吗?这就是你的目的?” “我不知道。”她轻声回答,声音如此之轻。他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婚姻已是岌岌可危了。他端详着她,爱、痛苦、恐惧、悔恨交织着,在喉咙里打成结。他把她头发搞乱了。他进来时,已梳得十分整齐、平整,现在四散开来,好似睡皱的枕巾。 他坐起来,一只手抱着肩头,从后面靠近她,以便让她能看到他的脸。他抚摸她的头发,试图恢复原来的形状,但失败了。 “克莱尔,我很抱歉!” 虽然没回答,但他知道她是相信他的,可悲的是,她还不能原谅他。 “我们必须解决这件事,你说是吗?”他问。 “是。” “你愿意和我一起看心理咨询吗?” 她凄楚地坐着,眼盯着膝盖,脚未踏实到地板上。她失望地点了点头,好象屈服下来似的。他闭上眼睛,终于如实重负地叹了口长气,把下巴埋到胸膛上。 “但我想你还是得去租间公寓。汤姆!” 他吃了一惊,睁开眼睛。“现在吗?这个周末?请你,克莱尔……” “去租吧!汤姆。”她离开床边,走进洗手间,梳理头发,重新化妆。他仰面躺下,眼望天花板,落地灯亮着,在每个小顶灯后留下很大的阴影。她打开水龙头,洗完后又关上。她的衣物发出轻微的沙沙声。首饰盒开启、关闭;眉笔放进抽屉,关上抽屉;擤鼻涕,然后是从盒子里抽出纸巾。虽然仍盯着顶棚,但他知道她从洗手间出来,站着看他。 “我得走了。”她平静地说。 他内心充满恐惧,满以为在与他争执折腾了这么一场,不敢再出去了。但她仍不改初衷,坚定不移地出去,不与他一道。 他躺着不动。“我想在这儿呆一阵,没关系吧。” “只是我回来之前,你得离开。” “别担心,我会的。” “那好,要我把灯开着吗?” “不,你可以关掉。” 她关了卫生间的灯,走出去,打开客厅里的灯。她的行动伤了他的心,但她绝不会想到这点。她走下楼去,不说一句话,关掉楼上的灯,把汤姆留在黑暗中。 第十五章 因为要开家长座谈会,这周只上三天课,所以克莱尔必须把话剧排练时间增加,在星期一、二、三,每天多练一小时。大家干得很起劲,学生们毫无怨言,很愿意在学校多呆一个钟头。更让他们高兴的是,此后四天就可以不到校练习了。舞台布景大幕已在艺术部的合作下完成了,看起来非常完善。演出服装由一些家长自愿制作,非常漂亮。演出入场券已印好。地方报纸派摄影师来拍了一些戏照,与介绍文章一起在早报上刊登出来。这更使全体演出人员欢呼雀跃不已。星期三晚上,大家情绪特别高涨。11点钟,排练顺利结束。 克莱尔和约翰已养成习惯,结束后一道向停车场走去。停车场已空无一人。天上淡淡的白云快速掠过半弦月,在他们并排停着的轿车顶上投下阴影。 “晚安!约翰!”克莱尔招呼一声,越过他的汽车时,一点不减速。 “晚安!” 她打开车门,他突然从她的肩后说:“你想赶快回家吗?克莱尔?” 她一惊,用手按住心脏。 “天啦,你吓得我半死。” “抱歉,我没那个意思。可以请你喝杯咖啡吗?” “这个时候太晚了吧!” “那,一杯可乐怎么样?” 她仍在犹豫。他又甜言蜜语地诱惑:“一杯牛奶?一杯水,怎么样?” “我不想去,约翰,都11点过了,明天事情很多。你知道家长会的情况。明天这个时候,我会嗓子变哑,精疲力尽的。“ “我们现在去喝一杯,不是好些吗?”她还在犹豫。他说:“我才把所有东西收拾好,锁上,一切进展顺利。孩子们干得太棒了。我喜欢话剧排练课,得到许多乐趣。我还想以后再搞。你怎么样,只耽搁半小时?” “不,约翰,我很抱歉!” “你还在害怕,一起走走怎么样?” “我什么时候说过害怕?” “你不用说,你的动作告诉了我。” “我,我……我还没注意到。” “我来到你身边时,你全身都抖了一下。” 是的,确实如此。 “克莱尔,我知道你非常了解我,我感觉得出来。” “抱歉,约翰,我得走了。”她弯下腰,准备开车门。约翰轻轻抓住她手臂,把她转向面对自己。 “你能否简单告诉我,你和汤姆现在怎样了?” 她叹了口气,身子靠在车门上。“我们分居了,他和他父亲住在一起,准备去租间公寓。我答应他一起去心理咨询。” “你还爱他吗?” 自离开汤姆后,没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她感到是应该好好想想,再给出正确答案。 “是的,约翰,我还爱他。” 他俯身向前,两手撑在她肩膀两边的车盖上,松松地圈住她。 “那好,我想我有机会告诉你,希望改变你对我的心思。当我第一天来这里教书时,我与我女朋友的关系差点完全毁了我。我和她订了婚,她却和其他人好上了,我在我们合租的公寓床上抓住了他们。她把戒指退给了我。遇到你时,我的情绪低落到极点。是你鼓励我说出来。你说她的行为是可以理解的,我不应该被这件事击倒。你还记得吗?你说她并不是大海里唯一的一条鱼,天下美女多的是,一个女人对你不忠,并不意味所有的女人都不忠。我们经常在下课的时候站在两个教室门之间。我向上帝发誓,我几乎要发疯了,每堂课都盼望早点响铃,以便下课后能见着你,与你谈话。你对人与人关系的评论都是我想听的,想作的。你给我上了许多重要的课。” 他的声音软下来:“我爱上了你,克莱尔,很多年以前就爱上你了。到现在有多久了?十年、十一年?我爱上你,每当看到你和汤姆在大厅里相视而笑,我就感到痛苦,因为我不能告诉你我的感受。” “我是诚实的,我一次都没和你谈过我的感情。我不能作不忠之事,如果作了,将是不道德的。如果我稍加暗示,你就可能经不住我的诱惑。” “但现在情况变了。尽管你说你还是爱他,但你们分居了。我一直在等待象你这样子的女人,但一直未等到。所以我今天不想错过这个机会。我把自己放在你面前,告诉你我的一片真心。” “我爱你,克莱尔。我很久以来,就一直爱着你。如果这个世界给我这个机会,如果你现在说是,我这颗老迈的心就是你给了它新的生命。” “哦,约翰,”她从未想像过他的深沉感情,“我不知道。” “我说过,克莱尔,我不想让你知道。我不是那种坏男人,去勾引有幸福婚姻的女人。” “但你明白吗?不管我是否幸福,我仍然是个已婚的女人。” “但现在情况变了,你说是吗?” 他在月光阴影中端详着她,他们离得非常近。他脑袋的影子落在她的下巴上,使下巴变黑。 “我吻你一下怎么样?” “那会使我们之间的工作关系复杂化。” “是吗,对我来说,已复杂化了十多年,你会生气吗,如果我吻你?” “我必须走了,约翰。”她动了一下,好象要离开车门,但他仍站着不动,阻挡她的移动。 “你会生气吗?如果会,我就不冒这个险!” 她原本十分紧张,却突然笑出声来:“约翰•;汉德曼,你知道你在干些什么?我不是块木头,对吗?我也会被甜言蜜语所诱惑,特别是你说出了你忠诚的感情。如果你认为我一点都不动心,那就错了,但我仍不能回答“是”,我仍然是结了婚的。” “你已经分居了。” “但还未合法离婚。” “但情感上已分居。” 他给她时间考虑,看她垮下来了,他再次加把劲:“你说是吗?克莱尔!” 她想了一会,被他搅迷糊了。“也许……是的吧!我不知道。晚安,约翰,我真的得走了。” “晚安,克莱尔,你可以责备我这样做。”他脑袋越过月光,吻住了她。她用手顶住他的肩膀,想推开他,但却推不动,也不十分抗拒。她弓身想离他远点,只是用嘴唇轻轻与他接触。但感到他的身子又弯向她,手弯向她。他穿着长裤和短夹克衫,她穿长大衣,没扣扣子。她的嘴唇温软,极具诱惑力,微微张开。另一个男人的舌头的味道使她震惊,不由得想退缩,但又令她陶醉,令她喜欢。他是个清爽帅气,很有吸引力的男人。她很喜欢他。他们共事多年,合作愉快。他从未对她说过过头话,作过过头事,没有使她厌恶过。今天他道出了对她的爱,偷了她的吻,她嘴头上绝不会承认这事。 她猛地后退,迫使他结束吻她。但他低下头来,凑近她的嘴巴,轻轻耳语:“只一下,来吧!克莱尔,给我一下,……克莱尔,只吻一下,克莱尔……我可爱的人儿,你是我的梦,很久以来的梦……” 他把手伸进她的外衣,把身子紧贴上去,一只手掏开肩膀,伸进后颈,急切地转动她的脑袋,她也贴进来,两张嘴巴对准了。他整个嘴唇,轻轻地,全力以赴地贴上来。他知道怎样用好它们。他和克莱尔一样喜欢戏剧,当时机合适时,都有一种本能,将戏剧中的情节用到现实生活中。 今天时机正好。晚秋,深夜,月光笼罩着空无一人的停车场。 她陶醉在这充满爱意的亲吻中,沉浸于深沉的快意,更深切的危险中,加上她自己的感动,也回应着喊叫:“约翰•;汉德曼。”而对他来说,如果这是一次唯一的与她分享的深吻,他将终身牢记。随后,很自然地进一步,弯他下膝盖,用膝头撞击着她,就象微风吹过草木,弯曲,释放,一下、一下、又一下,直到她也被撩拨得弯腰作出反响,喉咙里发出轻软的响声。 即使陶醉在亲吻之中,克莱尔还是奇怪自己怎会走到这种地步?这是一种背叛。她知道这是走向堕落的开始。但她这段时间太孤单,有很久没吻过了。也许汤姆上几周和肯特•;艾仁斯的母亲吻过很多次了。如果是这样,那她,克莱尔,为什么就不该得到报偿?这种事情极易发生,她知道,以纯结无瑕开始,以清白无垢的通奸结束。 但她不能这样干。她羞愧地低下头,怎么能纵容他这么干呢? “停止,约翰!”她挣脱,推开他弯曲的手肘。“够了。”同她的惊慌失措一样,两人都气喘吁吁。她很快清醒过来,认识到贞洁的价值。他呼出的气体喷在太阳穴上,再一路上升到头发,在白色月光下,将嘴唇停在她的前额上。 她说:“我们不能再干这事了。这是我的承诺,我想要你也答应。” “在你有生之年。” “汤姆说过,要是你干了这种事,他会阉了你。” 他后退了一下,用指头抬起她的下巴。“你和他谈起过我,是吗?” “不,”她挣开和他的接触“我没谈过,汤姆怀疑,就是这么回事。” “他还说些什么?” 她两手张开,不愿再回答进一步的询问,“没有,我不想和你讨论他,也不想向你透露他的感情。我作得够多了。请原谅我。” “原谅你?” “是的,我本不应该这么干的,它没什么意义。我还想挽救我的婚姻,不想毁掉它。我很抱歉,约翰,真的很抱歉!听着,我得走了,求你啦,明天将这事忘掉!”她要去开自己汽车的门,他抢着帮她打开。她对他的期待就是别再打扰她,也别再试图进一步重犯今晚的过失。他象他说的那样,洁身自好。然而,他吻了她一次,站在身后,等着,她坐在方向盘后面,把钥匙插进启动孔。当她发动引擎时,他为她关上车门,再退后,举起手向她说再见,看着她驶向远处。 她回到家,感到既兴奋又内疚,爬到冰冷、空阔的床上,倍感孤独。她又开始怨恨汤姆,痛哭起来,伸开四肢,躺在大床对角线上,身子在汤姆的半边,用乳房使劲贴着枕头,分外想念汤姆,简直要发狂了。恨不得驾车赶到威思礼家去,向他泼上一盆尿水,是他害得自己陷入这么痛苦的境地。 辗转反侧,间或痛哭流涕。她在凌晨一点半起来,用厨房里的电话打过去,以免正睡觉的孩子们听见。同时相信那边老头子正在呼呼大睡,电话离汤姆更近一些。 响了五声铃,他接了。足足有两秒钟,他才开腔。他清清嗓子,才迷登登地说“哈罗!” “汤姆?” 长久的沉默。“克莱尔?”满怀希望,但声音中仍睡意未消。 “我睡不着,我在想。” 他等着。 “我们尽快去看心理咨询。” “好,找谁呢?” “不找学校的,我不想让学校里的人听到我们这事的细节。” “我学校办公室里有许多心理诊所的地址。” “那从中选一个吧!” “你想第一次我们是一起去还是分开去?” “我不知道。” “一起去吧!”他作了决定。 “我不知道,也许咨询医生会推荐哪种方式最好。” “我有个更好的主意,我马上赶回来,和你一起爬上床,明天早晨就根本不需要什么咨询医生了。” “哦,汤姆,你认为那能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吗?” “那你为啥半夜三更打电话来?” “因为我想你,真是见鬼!” “克莱尔,你在哭吗?” 她脉博急剧加快,承认了。 “请让我马上回到你身边,克莱尔,求你啦!” “汤姆,我吓坏了,我不……我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盘腿坐在他妈妈的钢琴凳子上,用老式的黑色电话机,一只手抓住听筒,另一只听筒挂在前额上。 “克莱尔,你还爱我吗?” “是的。”她被激怒了。 “我也爱你,那我们为什么还要闹成这个样子?” “因为我还没有原谅你,我也拿不准能原谅你,你没看出来吗?我一定要坚持到能原谅你的时候为止。啊,上帝啊,我不知道……”她的声音显得精疲力竭,“我今晚上作了些事……我……。” 他毛发直竖,双肘放到膝盖以下。 “你今晚作了什么?” “你着急了吧!你已经对我发疯了,我还没告诉你什么事呢?” “你和汉德曼在一起,是不是?” “尽快去约定咨询医生,越快越好。” “你跟他干了些什么?” “汤姆,我现在不想谈它。差不多要两点了,明天开家长会,我要干十个钟头。” “见鬼了,克莱尔!你凌晨两点把我叫醒,说你和另外的男人一起,却又说不想现在谈它!” 威思礼摇摇晃晃地摸黑走出他的卧室,嘟嘟囔囔地问:“你叫喊些什么?” “你回到床上去,爸爸!” “你在和克莱尔打电话?” “是的,你回去睡吧!” 威思礼走了,关上门。 克莱尔说:“哦,见鬼,我们把你爸爸都吵醒了。” “这真是在上演丑剧。你知道吗?克莱尔?那好,我十八年前干了蠢事,而你今天拿起刀子对我,你可真行!”他的怒火直冒,简直无法控制。“你想去看心理咨询,你自己去安排那劳什子预约吧,明天午餐时,在菜盘子里吃约翰•;汉德曼的球吧!” 他摔掉耳机,猛地站起,走出门去,象一个日本武士的样子,眼睛向下盯着黑暗中的湖面不动。37秒后,才冲进卧室,从公文包中掏出电话本,找到约翰•;汉德曼的号码。让卧室灯开着,又冲到电话机旁,他爸爸至今仍在使用这种转盘式拨号电话,使他更加气闷。这老家伙怎么到现在,还不愿使用按健电话!他拨号似乎花去15秒钟。 响过七声后,汉德曼才接电话。 “汉德曼吗?我是汤姆•;伽德纳!你那脏手离我老婆远点!否则的话,我让你马上滚出这个学区,打断你的鼻梁骨,明白吗?” 汉德曼好一会才醒转过来,明白是怎么回事。“好!”他终于回了声。安慰他:“我们没作什么。” “你听清楚了吗,汉德曼?” “听到了。” “你下课时,离她的教室门远点,懂吗?” “我会的,还有别的吗?” “对,你们排练话剧就排话剧,别排练到我老婆身上了。你如果要搞女人,去自己搞一个。” 汤姆用力地甩掉耳机,让它在桌子上蹦了起来,再更用力地将其挂到话机上。他在塑料软凳上坐了许久,抓着脑袋,贴身内裤的边沿都嵌进大腿肉里,大腿甚至和塑料粘在一起了。他慢慢地站了起来,腿肉和塑料分开时,发出嗤啦的响声,就象撕破纸一样。 讨厌死了,他想,瘫倒在床上,象个老人一样。其他妈活见鬼,什么时候她才能醒悟过来? 他睡得很糟,早上醒来,头痛欲裂。为了清醒一下,他打开淋浴龙头,才发现他父亲的热水系统已坏了,只好用冰冷的水冲一下,赶到学校时,还冷得发抖。被克莱尔和汉德曼搞得焦头烂额的他,心急火燎,脾气火爆火爆的。 家长会正式开始前,教师们有一个钟头的准备时间。他为自己倒了一大杯滚热的咖啡,端着杯子进到克莱尔的教室。 他进来时,她站在办公桌前背向着他,正把一些学生档案夹放进纸箱中。当他关上门时,她从肩上转过脸瞥了他一眼说:“把门打开!” “你说过你不想让整个学校都听见我们吵架的肮脏细节。” “不在学校里谈,汤姆,现在,把门打开!” “我想知道你跟他干了些什么?” “汤姆……现在不!” “你半夜三更给我打电话……” 她恼怒地转身面向他,“听着,我今天一天都要和家长谈话,你得帮我。要是你让我哭起来,毁了我画的妆,我就去和约翰•;汉德曼干点什么事,那我中午在菜盘子里找到他的球,就别怪我了!现在给我出去。” “克莱尔,你还是我的老婆!” 她用一根颤抖的手指指着门,声音充满威胁:“快出去!” 她是对的。他们的工作场所,实在不宜理论个人之间的纠纷,他转过身,猛地拉开门,冲出去。 hhh高中召开家长会的方法与众不同,所有教师都在体育馆里摆张桌子,围成一大圈,坐着不动,家长自由进入,就近排队找需要的老师谈话。有时,一些老师面前排队的人很少,甚至完全无人。但大部分时间,在体育馆竞技场中心,家长们都是熙熙攘攘的,来来往往,找寻挂在墙上的老师名册,再找到相关老师的位置,与其他家长一起排着队,等候与老师谈话。 快近中午了,克莱尔面前空了下来。她向后靠在椅子上,伸展双脚,放松一下。但放松很快被打断了。她看到汤姆站在体育馆入口处,正在和莫尼卡•;艾仁斯说话。 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到她的脖子和脸上。她尽力克制自己,但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看他们。莫尼卡改变了发型,使她看起来楚楚动人。她穿着棕色的漂亮外衣,翻领上别着金色领夹,与她的金色耳环非常协调。有人跟克莱尔说过,当一个人有了外遇时,他们会突然对自己的外表注重起来,并以此为骄傲。 克莱尔无法不盯着他们。 汤姆从他的校长桌子后走出来,两臂交叉,两脚伸直,双膝并拢,向后靠着双肘。莫尼卡说了什么,他笑了起来,把没扣扣子的西装推向后面,摸住臀部,下巴下垂,放松双膝。他又回看着莫尼卡的脸,说了句什么,两人都笑起来。 还笑哩! 然后他们又冷静下来,双方交换眼色,克莱尔看不到汤姆的脸,只看到莫尼卡的。她要是不象一个正在恋爱的女人,克莱尔会在午餐时,吃掉盘子里的所有东西。 突然,莫尼卡眼睛转向克莱尔。克莱尔弯腰装着忙于整理资料,在地板上的箱子里翻来翻去。 她拿出肯特的卷宗,放在膝上打开,读里面的内容。她知道莫尼卡穿过人群,正向自己走来。 她的出现,给克莱尔带来了令人窒息的威胁。这个女人对她的丈夫有过肉体的接触,在她婚礼前一周,和她丈夫睡到一起,接受她丈夫的种子。此时,她已怀上了丈夫的孩子。而刚才,这个女人又和自己的丈夫,在自己的眼面前,体育馆里说说笑笑。 “哈罗!”一个声音从耳边传来,克莱尔不敢抬头看,但仍终于抬起头莱来。她看见这个女人站在她面前,泰然自若,毫不怯场,仿佛对这种会议方式十分熟悉。“我叫莫尼卡•;艾仁斯,是肯特的母亲。”她比克莱尔记忆中的样子更吸引人,精心化了妆,嘴唇弯曲,钩了眼影,头发向上梳到头顶,扎成一束,再向前蓬松下来,罩住面颊,又不接触,就象盛装女王的饰带。她的衣服价格不菲,高雅精制地罩在身上,首饰珠宝则十分简洁。 “哈罗,”克莱尔答应,伸出的手,柔软无力地与复仇女神之手相握。莫尼卡坐下来,不再说什么进一步的话。 克莱尔清了清嗓子,把肯特的卷宗放在桌子上。“这个,”她当过讲演老师,又教过话剧,在高三年级每年还举办即席演讲辅导。有多少次,她都向学生强调,在任何对话中第一句切不可用“这个”开头。但今天,自己却破了这个先例,就象在话剧舞台上突然忘了台词。再次清一下嗓子,重复错语:“这个……肯特当然是个优秀的学生……,他……” 真是狭路相逢,一个结结巴巴地介绍情况,另一个则专心致志地听,时不时提出一些直觉的、聪明的问题。 她不会说,我儿子自从知道自己父亲是谁以后,已经走出了情感的深渊。 她不会说,你的儿子劝我珍惜我的婚姻。 她不会讲,我儿子上周末去见了他的爷爷和堂兄弟姐妹。 她也不会说出,你使得我的家庭分裂。 她们只是象教师、家长一样,介绍学生的情况,就象两个相互支持的骗子手一样。 谈话结束,两人没有握手。莫尼卡站起来在折迭椅子旁边停了一下。紧张气氛使得她停在那儿,深吸一口气,似乎想说点什么。克莱尔期待着。沉默使双方都很不舒服。终于,克莱尔开口:“这个……”又是这样,想一下自己,你的灵牙利齿哪儿去啦,真没用。 僵局被打破,莫尼卡后退一步,抓了下手臂下的提包,说:“再见,谢谢你!” “好,……再见!” 另外两个家长正等着与克莱尔谈话,尽管他们已坐了下来。克莱尔仍然望着莫尼卡在人群中走远,又转头去看汤姆,他仍站在体育馆的进门处,一直专注地看着她们。 两人目光相接,他向克莱尔走来。不管如何,他都要插进来。克莱尔转头向新来的家长问候,他们已在刚才莫尼卡的位子上坐下。 汤姆走拢来,绕到他妻子的桌子边。“请原谅。”他说,一只手放在桌子上,另一只手扶着克莱尔的椅子背,俯身正对她的脸,肩膀在她和家长之间。 “下周星期五五点钟,在家庭网络,心理咨询医生是盖特纳先生。” “我想你说过由我自己去找医生的。”她尽力保持自己的声音平静如常。他的脸是这几周以来,离得她最近的一次。她真想煽他一个嘴巴子,把他衣冠楚楚的屁股掀到地板上去。 “我改变主意了。你今天很忙,我想我也能作。” “你能把时间定得再近一点吗?” 他耸了下肩,“我能说什么呢?他们有他们的安排,很多人排着队,等着解决他们生活中的麻烦事。” 他的无礼更惹恼了她:“他愿同时见我们俩?” 汤姆点了下头,直起腰来,就象詹姆斯•;迪安,转身走开。 他想向男人咨询,真见鬼,这个爱操纵人的家伙,明明知道她情愿找女的心理咨询医生。他们以前反复讨论过这个话题,任何时候女咨询医生都比男的干得好。男的不会让自己眼泪汪汪地听人诉说,他们总是与客人保持一定距离,而不象女的那样,与客户拥抱。虽然克莱尔也承认,男人都会指责非正常的性行为。她所认识的每个男性教师喜欢触摸女孩子,即使她们的肩膀。不管怎样,汤姆是知道她喜欢找女的咨询医生的。 但他却找了男医生。 她非常生气,整个下午和晚上都神情沮丧。看到墙上挂钟指向9点,喝下一口止咳糖浆,感到自己的嗓子已嘶哑了,一整天不停地说话,说话,说话。校长规定,任何教师九点以前不得离开自己的位置。克莱尔作为校长夫人,也得遵守这种规定。 九点正,她关上资料箱,提着箱子,在琼•;波娜茨姬离开前,赶到她的办公室,看到她正在穿上外衣,准备回家。 “琼,你能不能停一分钟,我们谈谈?” 琼瞥了一眼挂钟,叹了口气,“当然可以。”她边叹气边坐回椅子上。 我不是想找你的麻烦,但我需要你的帮助。 “你能关上门吗?”她们两人都很清楚,汤姆随时都可能回办公室而路过门口。 克莱尔关上门,坐到来访者的椅子上,“我想你已经知道了我和汤姆分居的事了。” “是的,我知道,克莱尔,我真的很为你们惋惜。” “你知道肯特•;艾仁斯是他的儿子?” 琼点了点头。 “我真的拿不定主意。首先,我不是自吹我还能算一个合格的教师。我关心教过的每个学生以及他们应得的权益,但我今天晚上做了以前从未作过的事情。我遗漏了一些本应该和家长讨论的问题。你知道,我和肯特的母亲谈了话。” 琼把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两手相握,用尖尖的手指掩住嘴唇,仔细看着克莱尔,微微露出不赞成的神态。 “汤姆曾经建议把肯特转到另外的英语班去,但高三只有我一个人教高级英语,所以我坚持让他留下来。现在……唉,事情变得十分复杂,我们大家的关系完全改变了。我实在无法不去想这种关系,它直接影响了我对这个孩子的看法。我本该诚实地和他母亲谈论这个问题的,但就是未提起。肯特的成绩是非常优秀的。全是4分满分。我认为他的学业没受到什么影响,也就没必要与家长谈话时,把个人的东西谈出来。我知道这是因为我缺乏勇气,我也知道我是把你当咨询老师了。但是……你知道……我想……还有另外的原因,就是我有时认为汤姆与她有关系,上帝啊,我说了这事,我终于将它从胸中吐出来了。” 琼坐着不动,思索,皱眉,用手指打嘴唇。然后她问了几个有关的问题。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 “……,现在,他又约定了一个男的咨询医生。琼,我知道他找男医生是想帮他说话,而我想找的是女咨询医生。” “你跟他谈过吗?” “没有,但他明白。” 琼只是把手的位置换了一下。今天上班时间太长了,她实在太累。从早晨9:00开始她和许多愚昧家长和调皮学生不断地谈话。体育馆里日光灯的嗡嗡声使她头痛欲裂,而处理了好几件实在令人可怜和同情的事情,更使她心脏阵阵绞痛。她想早点赶回家,倒下床,一直睡到下个世纪。眼前这个女人,在以前一直是心理平衡,善良可人的,现在却突然抛弃自己的婚姻,毁掉自己的家庭。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她看不清自己因嫉妒吃醋而变得糊涂偏执。克莱尔受过良好教育,曾和她一道上过心理学课程。但大学教育并不能保证她就有正常的感受力。有时琼对这类教师甚至生出直率的讨厌态度。他们本应比常人有更好的感受力。琼•;波娜茨姬以她疲惫不堪的咨询师的心祝愿克莱尔,愿她能找回这种感受力。 “克莱尔,请听听你自己的话。你谈过和听说过多少次,绝大多数相互关系问题都是因为缺少沟通,交流而引起的?如果你想要个女咨询医生,你应该给他说出来。你责怪汤姆,是因为你对他在其他方面的不满而产生的,你去问问离婚律师,这都是使矛盾升级的最危险时刻,你还想挽救你的婚姻吗?” 克莱尔畏缩地,清楚地说她从未想到要离婚。 “是的。”她温顺地回答:“至少我现在还想挽救。” “那好,但你的行动却不象你说的那样。我认识汤姆十二年了。十二年来,汤姆除了夸奖你,从未听他说过你其它什么话。我和他一起开会或其它活动,在你没有参加的场合下,他背后说你的那些话,你要是听了恐怕会喜欢得脸发烧。这样一个爱你的男人,同时又爱他的孩子们,你却把他推到令我十分同情的境地。我不认为你的作法对头。他在十八年前作错了事,他已向你道歉了,希望求得你的谅解。而你现在指责他的,都是基于推测而来的证据,我不认为他会有婚外情,因为他很爱你。你的尴尬是每天都要面对他的儿子,而且整个学校都知道肯特是他儿子。但那又怎样呢?我们都知道了这个大新闻,但我们能接受他。这孩子是我们的学生,我们,还有汤姆,都不因为这个原因而排斥、嫌弃他。而只有你一个人在恼恨他。在整个过程中,你疏远自己的家庭。我很可能不愿给你什么劝告和咨询,因为我不是心理医生,我不想和你再谈论这个问题了。坦率地说,在这件事上,我有偏向,我不站在你这一方,而是站在汤姆一边。因为我预见到,如果你再继续这样下去,前景只能是家庭破裂,四个人都不幸福。他是无辜的,你的孩子们是无辜的,老实说,你恐怕也是无辜的。现在我很累,我讲了一整天,想回家去睡觉。” 琼站起来,结束谈话,她走到门边,打开门,关灯,简直有点无礼貌了。实际上,克莱尔来找她,是想请她帮忙拿主意,但却受到了她的申斥并被她推了出来。 琼在她身后锁上门,向玻璃大门走去。在那里,她转身察看秘书办公室,看到汤姆办公室里的灯光透过开着的门,照在兰色地毯上。 “汤姆,你还没走?”她喊。 立刻,他出现在门道里。 “是的,琼,你不必锁门。” “好,晚安!” “晚安!” 他没跟克莱尔说话,她也不说什么。但他们的目光通过空旷的办公室,遇到一起了。各自的傲气使得他们仍然无法走近。 她想:“哦,汤姆,我知道我应该照琼的意见办。” 他想:“你知道你能作些什么吗,克莱尔?你应该远离约翰•;汉德曼。如果你已经和他上过床,我绝不会让你回到我身边。” 第十六章 当晚8:30,切尔茜在厨房桌子上留了张条子:“亲爱的妈妈:”条子上写道:“德拉克•;艾默生给我来电话,邀请我和他的一伙朋友去密西西比生活俱乐部玩,我答应了,因为明天不上学,我早上可以多睡一会。我知道应先问问你,因你开家长会,联系不上。明天早上见,爱你的切尔茜。” 切尔茜在洗手间镜子里最后照了一下,再涂上一层口红,对着镜子撅下嘴,关灯,走到罗比门前。 “我马上要出门去,你今晚干什么呢?” 他转向门外,把她从头看到脚,再抬头看着她。她打着黑色绑腿,上身穿一点鱼网式的东西,露出肚皮,就象电视上跳有氧健身操的女孩一样,头发卷曲蓬松,象一根根葡萄酒开瓶器四散开着,眼睛上化妆太浓,嘴唇腥红发亮,跟她平常的清纯、柔嫩的样子判若两人。她的耳环很大,一动就发出叮零当啷的响声。他从没见她戴过。 “我准备和布林达一起看第二场表演,她要9点才能下班。你就穿这一身出去?” 她向下瞧一眼,摇一头,“当然啦,那里的女孩子都这样。” “你应该问一下妈妈,能不能去那儿。” “我联系不上,她在体育馆,那里没电话,你忘啦?” “你应该到那里去一趟呀,问一下她,告诉她与德拉克•;艾默生一道外出的事。” “和德拉克一道有什么不好吗?” “你知道德拉克有什么不好。他的名声不怎么样。” “你听着,他给我打电话,就象绅士一样,电话上谈吐有礼貌。或许,有些孩子喜欢通过一个机会证明他自己没问题。妈妈和爸爸也从来没说过,他们叫过他进办公室或其他事情。” “有你其他朋友一起去吗?” “我的那些朋友都很乏味,他们总干那些老一套事情。我认为这次有机会搞些新鲜玩意儿。” “妈妈不会喜欢的,爸爸也不会。” 切尔茜脸色暗下来,“我才不在乎,他们又没有问我们喜不喜欢他们做的事。还有,他们也不在这儿,那我怎么知道他们同不同意?” “切尔茜,我觉得你不应该穿成这个样子。” 切尔茜转动眼珠看着双腿。她的声音可以在大厅里听见:“哦,哥哥,我也觉得不该这样子。” 她检查了一下,带上夹克衫,准备溜出门时,门铃响了。德拉克喊:“我就不用进屋了。” 她穿上夹克,走过罗比身边。她才不管他的干涉呢,又不是父亲或什么的。 转过头来,德拉克已在外面,罗比追出时汽车已开进车道,来接切尔茜了。切尔茜跑出去,在通往房子的人行道上遇着他。 “嗨,怎么样了,宝贝?”他问候她。 “不错,我等不得去那里了。” “你如果想干点什么不地道的事,那是好地方。” 她感到有点颤抖,觉得不该跟这类人一起,但又自我安慰,我是个好女孩,今天出去不干别的,只是清清白白地玩。 车道里等着的轿车破烂不堪,她拿不准能不能把他们拉到城中心的密纳波里斯去。一个叫丘奇的开车,此外还有麦瑞莉和艾斯蒙,此前从未见过面。麦瑞莉告诉她,艾斯蒙23岁。在黑暗中,切尔茜只晃到他们一眼,看不真切。整个路上,他们三人只能从外面射进的路灯光中看到头部的影子。她坐在后排德拉克和一个叫苏•;斯特朗的女孩之间。苏是罗比他们高三年级的一个女生。她的故事很多,据说在她屁股上有纹身,绣了一条大毒蛇;有一次,她在大楼值班室里光着乳房和一个男孩被抓住,那个男孩考试不及格,一年前缀学了。切尔茜不止一次在晚饭桌上听到她的名字,都不是说她的好话。 “嗨,苏!”在相互介绍时,切尔茜只好招呼。 苏向车顶吐了口香烟,说:“你是校长的女儿?” “是的。” “真酷啊,德拉克。”苏说:“她家老家伙曾经打我屁股,要我拉屎,真是多管闲事!你带着她,烦死了!” 切尔茜感到肚子被夹紧了。德拉克伸出一只手把她转过来对着自己,冷漠地看着她的眼睛:“嘿,苏,小心你的嘴巴!她不像你那样子说话。是不是,甜蜜蜜?” 切尔茜勉强地笑了一下,闻到了德拉克的皮夹克味。远处晃来的灯光照在他带着邪恶笑意的黑眼珠上,使切尔茜想起了去年夏天在国家市场演出的巡回杂技团小丑。他说的每句话都是正二八经的,但从他那色迷迷的奸笑中,感觉到每个字都会有第二层意思。德拉克凑在切尔茜耳边悄声说,以免苏听见:“别介意,她和艾思蒙今晚上干了架,就是这样,但我们今晚会玩得很开心,这个地方会摇动你的世界,你会喜欢的。” 他说得不错,密西西比生活俱乐部真的摇动了她的生活。它位于瑞维普莱斯,是城中心的一个历史遗迹区,在密西西比河西岸,是个大型豪华舞厅,是音乐爱好者的梦想,摇滚乐的乐园。任何人在进去之前,就会感受到它的强烈气氛。走过前面院子时,切尔茜就听到音乐从玻璃墙后传了出来,还没进门,就看到人影晃动,灯光摇曳。屋内,强烈的节拍径直撞击着她的肚皮。随着音乐节拍跳舞的,在场上走来串去的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刚进前门的地方,有个年轻人被装在陀螺里,四肢张开,就象米开朗基雕塑一样,陀螺不停旋转,就象沙滩球在瀑布上流过一样。陀螺滚进一对弯曲的钢制楼梯间,向上滚到一个打开的阳台上,阳台和楼梯上都挤满了人,每双眼睛都注视着那个旋转着的人。许多观众手里拿着啤酒或者其它混合饮料。 切尔茜跟着德拉克向楼梯走去。在二楼上,楼下卡拉ok的音乐节拍震耳欲聋,一个年轻人正在唱《拯救灵魂》,歌声从高功率音响中放出,使得楼上的东西仿佛要跳起来。歌词通过安装在天花板上的多台电视机显示出来。各种各样的人围着卡拉ok舞台。顾客们不停走动,变换位置,从一个表演点转向另一个表演点。德拉克和切尔茜向左走进一个大黑洞穴中,主持人坐在一个玻璃小房子内,摇滚乐曲从喇叭里放出,摇摆晃动的灯光照射着一批跳舞者,他们各自随心所欲的在地板上扭动着,其中一个女孩蓄着短发,穿着齐小腿长的劣质粗布裙子,哥萨克皮靴。一个男人穿着黑红相间的皮裤,上面印着齐腿长的鲨鱼牙齿,恶狠狠地啃着他的腿。还有一个跳舞的穿着吊带裤,一副长眼镜低低夹在鼻子上,头上戴一顶缀着银色金属园片的宽边礼帽,当他旋转时,帽子在旋转灯光照射下,好象每秒钟五次从头上升起。 音乐使切尔茜的耳膜生痛,心里似乎要炸开。 德拉克把嘴唇贴在她的耳朵上“喝点什么?” 切尔茜大声喊“可乐!” 他转身讥笑了一下,走开了。她从背后看着他走向吧台。他的裤子实在太紧,她觉得裤子里的东西一定很不舒服;脚上的靴子很厚实,就象登山队员一样;皮夹克上宽下窄,只有齐腰深,胸膛,袖子上都上着拉链。 吧台前,他好象已买了卡,从口袋里掏出钱夹,什么东西晃了一下,服务生便开始为他混合饮料。 一分钟后,他端着两塑料杯饮料回来,递给她一杯。她喊了声谢谢,小心地喝了一口,充满感激。那是一杯可口可乐。她转过头,迷恋地回望着舞池。这里似乎每人都想坐椅子,偶尔也有人一屁股坐在地板上。道路对面,一对舞伴在他们桌子边跳起来,显然是在练习某种步法。没有人注意他们。几分钟后,德拉克拿走切尔茜的饮料杯,放在地上,带她到舞场上。她猛跳一阵,直到汗水打湿胸罩,头发粘在发热的脖子上。她一次都没碰德拉克一下,但却感到德拉克老是碰触她身上的性敏感区。他肢体强健灵活,来去象一股青烟,老盯着她看,使得她非常反感。 不久他们转到另一层楼,另一间酒吧。随后又是另一层楼,另一酒吧……一共换了五次。在每层楼,都尽力地跳舞,买饮料喝。在最后一层楼,播放着乡村音乐,人们站成一排跳舞,一个周身缀着金属片,穿着靴子的牛仔慢慢地在地板上移动,把一些钻石状的亮晶晶的金属片撒在跳舞者的脚下,歌曲变得舒缓了。德拉克说:“来吧,宝贝,再跳一曲。”他用手弯搂住她的腰,将自己的骨盆与她的紧贴着,把手向下放在她的背脊骨上,手指配合着音乐节拍xx着她的皮肤。她转过身,将他的手推开。 “你怎么啦?”他讥笑她,屁股更紧地压向她,“以前从没这么跳过?” “人家看见不好。” “谁能看见?” “哦……”她微微一笑,暗示性地转转头。 “你会感到很舒服的,如果尽量放松的话。”他急迫地将她的手抬高放在自己肩上,再让她双手搂住自己的脖子,然后把自己的双手挪下放在她屁股上,抓住她的身子,让她随自己的喜爱移动。她感到他的骨头和肌肉紧贴着她,就象泥土中的化石一样。他不停地移动,移动,总是面对着她移动,摆动着她,双膝张开,把右大腿插进她的两腿之间。他的右手偷偷伸进她穿的鱼网上衣下面,摸着她腰部上方的皮肤,手掌张开,大拇指插进她胸罩的松紧带下面。 她心里想,艾琳已和瑞克发生了性关系。又想起自己父母。唉,爸爸妈妈,你们的乖乖女儿,今天不再那么乖了。 在她头上,闪亮靴子仍在向跳舞者抛散着闪亮小片。突然,她感到一阵头晕,闭上眼睛,“你在我的饮料里放了什么东西,德拉克?” “你不相信我?” “你放没放?” “只是加了点甜酒,你尝不出来的一点,你吃出来了吗?” “我说过只喝可乐。” “没什么,再不放了,从现在起只喝可乐好吗?” “但我想我已经醉了,以前从没有过这种感觉。” “你不是生病了吧!是不是?” “不是,只是有点头晕。” “睁开眼,不会有事的。” “德拉克,你不能这么干。我家里不准我喝酒。” “抱歉,我只是想,你会喜欢和我们大家一样,喝一点酒会感到放松,把那些禁令抛到一边去,跳起舞来更加有趣。”此时,德拉克已将双手放在她的屁股上,保持着旋转,双膝伸开。她一边颠颠簸簸,一边不得不紧靠着他,以保持平衡,头晕得更加厉害了。她的身子感觉非常舒适,肉体似乎也调动起来了。越过肩头,她看到其他跳舞的人也一对对地象他们这个样子。她明白了,在这种地方,他们都是这么干的。 “德拉克,我真的头晕得很厉害,我想我该走了。” “还早呢?” “几点了,”她越过他肩头,想看看手腕上的表,但连表上的数字也看不清了。 他拿开手,看了一下他的表,“半夜稍为过了一点。” “我必须一点钟回家,我真的得走了。”这是她第一次坚决反抗,发自内心的反抗。 “那好,不管怎样,我得去找到他们几个。” 好一阵子,他才把其他四个找到。他们向汽车走去时,已经差一刻到一点了。切尔茜知道她无法在一点钟的期限前赶回家了。 外面空气清新,使她稍为振作了一些。但当他们坐上后排座位,车子启动后,她的世界又开始旋转起来,她把头后仰靠在座位上,感到自己仿佛被装进一个运货纸箱,送进了一个传送带,后排坐了四个人,她坐在德拉克和门之间。他一边把手伸进她的外衣里面的鱼网下面,一边吻她。这个吻与她和肯特的吻感觉完全不同,一点没有天真无邪的感觉。尽管后来知道她是和自己的异母哥哥亲吻而深感罪过,但这次的吻她却真真切切地觉得是邪恶的。德拉克吻得很深,很湿,手抬起放到她胸罩下面,然后向后向下移动,触到跳舞时候摸过的地方,很快达到两腿之间。 “住手,德拉克!”她悄声说,尽力克制着情欲,感到非常羞耻,同时也觉察到后排座位的另一端,有什么更过分的事发生了。显然苏和艾斯蒙已经干上了。 “嘿,别紧张,不会有事的。” “不,别动手!” “你接触过男孩子吗?”他把她的手拉到自己的两腿之间,紧按住自己。“我敢打赌,你没有过。来吧,小姑娘,摸一下,这就是男孩子的东西,明白吗……又硬、又热乎,不……不……。”他把她的头转过来面向自己。不让她越过肩膀去看另外那两个。“别担心他们,他们看不见,正忙着。” “德拉克,别!” “我打赌你是个好小姑娘,是不是?总是照你爸爸妈妈说的做,所以今晚上你想试一下,坏女孩是怎么干的,对吗?我相信你会喜欢的,是吗?你从未让人吻过你这儿,对不对?”他的动作非常忙,她简直无法抵挡,她拼力抵挡他的脑袋,从上到下,但他的嘴巴紧紧咬住了她的乳头。 她开始哭起来,力图使他脑袋抬起来,非常害怕自己会倒下去,因为她的肚子翻腾,要是吐在车里,她简直要羞死了。 他抬起头来,把大拇指按在刚才舌头舔过的地方,在湿润的皮肤上画圆圈。 “我打赌你已经热起来了,是不是?没有什么不对劲的,每个人都要这么干。” “德拉克,我想我要吐了,叫丘奇停车。” “啊,耶稣!”他讨厌地说:“嘿,丘奇,停下车,切尔茜要呕吐。” 她吐了。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今晚,雾气沉沉中,在高速公路边的草丛中呕吐的情形。身后汽车呼啸驶过,而后排座的那一对,却照旧在坐位上冲撞着,好象车上就是他们的伊甸园,整个宇宙只有他们两个人存在似的。 吐完后,切尔茜爬上车,德拉克终于把手、腿、骨盆都远离开她。他从挤出的空隙处,拿出一根带难闻气味的香烟点上。 “想来一支吗?小姑娘?”当车内充满烟味恶臭时,他问。 “不,谢谢!” “不想试试?” 她紧紧抱住自己,眼里充满泪水,盯着窗外黑暗处。远处高速公路的路灯变成许多星星点点。她想着自己的真正朋友们,试图搞明白,为啥最近很少见到她们了?为什么会撞上德拉克一伙?确实,她与他曾一起外出,也相互调情。但他邀请她外出前,从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他是成年人,充满色情味道。她现在十分想念艾琳。突然,她很想在艾琳的房间里,一边吃爆米花,一边说笑。两腿交叉坐在床上,或者试着做新发型。 家里厨房的灯还亮着,德拉克让她自己走回去。当她走拢家门时,他喊到:“再见了,姑娘!你要懂得放松。任何时候想再去的话,就给我信号。” 门开了,她母亲站了出来。 “快进来,年轻女士!” 在厨房眩目的灯光下,切尔茜逃脱了克莱尔的审查。 “你到哪里去了,现在都凌晨一点半了?” “是吗?” “我们定过回家的最晚期限。也规定过你可以去的地方,和谁出去!罗比说你和德拉克•;艾默生一起出去,是不是?” 切尔茜不看她,站在那里,外衣敞开,紧闭嘴巴,一幅目中无人的样子。克莱尔摸住她下巴,猛地向上抬起,“穿成这个样子?什么味道?切尔茜,你喝酒了?” “这不关你的事!”切尔茜走开了,回自己房间去。 克莱尔站在空空的厨房里,恐惧压迫着她的喉头。女儿呼出的恶臭仍弥漫周围。亲爱的上帝,这不是切尔茜,不是她可爱的女儿。她女儿从未让她操过半点心。她以前交的朋友都是有教养的孩子,从未晚归过,参加的各种活动,都是父母视为梦想的好事。刚才厨房的一幕,似乎不象同一个女孩所为。她现在穿得象个妓女,和她在一起的男孩,因为逃学,吸毒,可怜的学业成绩,教师们一提到他的名字,无不轻蔑、鄙视。从切尔茜的穿着上看,克莱尔猜想,他可能和德拉克发生了性关系。艾滋病、怀孕,学校里这类肮脏的故事太多了,她已习以为常了。但如今自己的女儿也成了这类事件的对象,起因又与自己的过失有关,那就应当别论了。 克莱尔本能地产生了一个想法,他站在厨房里,一只手掩住嘴,眼中充满泪水。汤姆,我需要你! 但是,汤姆不在这里。她把他赶走了,因为无法原谅他过去对她的欺骗。现在看来,这种欺骗与切尔茜的堕落,她的心肝女儿今晚上对自己的无礼比起来,显得微不足道了。哦,要是汤姆在这里,我就能够把手放在他的手心,感受到他手指对我快速的压力。她转身悄声说:“汤姆,我们该怎么办?”诚然,这类事也发生在其他孩子身上过,但不是自己的。现在已是凌晨一点三十五分了,他也会和克莱尔一样,忙了一整天。打电话给他,再从他爹爹家开车回来,得两点过。他们两人明天都必须在学校开家长会,又得忙一整天,还得提前到校。这是家长会的最后一天,他们要作为家长,与孩子们的老师交谈。 因此,她必须自己处理这事。 她关掉厨房的灯,上楼去,罗比房间门关着,已经睡了。切尔茜正在厕所里。克莱尔轻轻敲了敲门,等着,听水龙头正开着,流着水,然后关断,塑料肥皂盒放在大理石台面上的吱吱声。她又敲了下门,“切尔茜?”打开门,走进去,让门弹回来。她站着不动,双手交叉,身体斜靠在门框上。切尔茜正弯腰在洗脸池上搓着脸。 “切尔茜?”克莱尔平静地说,踌躇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直接问她吗?没有家长手册教过她这么做。这种时刻,实在不知道怎么办才合适。 切尔茜拔掉洗脸池的塞子,把水放掉,把脸埋在毛巾里。克莱尔仍然等着。切尔茜最后把眼睛露出来,径直盯着镜子,好象屋里只有她一个人似的。 “是不是因为我和你爸爸之间的事?” 切尔茜把手放下,毛巾仍拿在手里。她毫无生气地站着,好一阵,才低声说:“我不知道。”水龙头还在滴水,要是汤姆在家,早将它修好了。屋里仍无人说话。 汤姆,汤姆,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今晚在哪儿喝的酒?” 切尔茜的嘴和下巴颤抖着,低着头,眼中满是泪水。 “你吸毒了吗?” 切尔茜摇头。 “你和他发生过性关系没有?” “不,妈妈,我没有。”切尔茜用祈求的眼光望向克莱尔。她的脸色又恢复成姑娘的纯情,尽管头发卷起,象街头痞子,“我保证,妈妈。” “我相信你。” “你会告诉爸爸吗?” “是的,切尔茜,我必须告诉他。我一个人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我们不允许你作这类事,你不按时归家,又喝了酒。他必须知道这事。” “那他能回家吗?” 要是有什么时刻,能让克莱尔会心碎的话,此刻就是。看着自己女儿的眼睛,那是悲伤、可怜、迷茫、充满泪水的眼睛。克莱尔自己的眼睛也凄楚泪流不止。“这就是你这么干的原因吗?”她轻声地问,“以便让爸爸回家来?” 切尔茜突然大哭出来,转身扑到妈妈的怀抱里,剧烈地抖动着,带着哭腔请求:“我不知道,妈妈,也可能是这样,这里没有爸爸,我……我实在难受。你能不能告诉他,叫他回来,和我们住在一起?求你啦,妈妈,他不在什么都不一样,我讨厌回到屋里,你也和从前大不一样了。我……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这样对我们!” 内疚、恐惧、关爱、悔恨,一齐向克莱尔劈头压来。她的痛苦从未象现在这样令他心碎。抱着切尔茜,她意识到,粗暴指责和评价女儿,对于家庭的和解将是十分危险的,而他们现在正面临的危险,不仅仅只是她婚姻的解体。她亲昵地抚摸着切尔茜的头发,尽力地让她相信。 “你爸爸和我说好了,一起去看婚姻咨询。我们会解决好这件事。” “真……真的?”切尔茜挣开,鼻子抽搭了一下。 “是的。第一次预约已定在下周。” “那是不是说爸爸现在就可以搬回家来住了?” “不,亲爱的,现在还不行。” “那……为什么呢?”切尔茜又抽搭了一下。“你要是想跟他和好,那为啥还不让他回来?” 克莱尔抽出一些面巾纸递给切尔茜。她正在用手擦脸,擤鼻涕。“因为还有些事情我们要解决一下。” “什么事情?” “肯特•;艾仁斯,就是例子。” “还有汉德曼先生吗?” “汉德曼先生?” “有些学生说你在和汉德曼先生约会。” “哦,那都是胡说八道,我们绝对没约会。” “但你花很多时间和他在一起排练话剧,他还和你幽会。是不是?” 克莱尔脸红了,感到羞愧。 切尔茜哀求道:“啊,妈妈,别跟我说那是真的。你们俩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天啦,妈妈?你怎么能这样?” “我给你说了,没这回事。怎么谈着谈着,就扯到我身上了?我们谈你的事,你今晚违反了规矩,我要处罚你,你知道的,切尔茜,对吗?” “是的,我知道。” “但是,我……”克莱尔把一只手放在前额上,用四根手指xx着。“我还……我还没想好一个人怎么决定,我要和你爸爸商量一下。明天,我关你一天禁闭,你不能出门去,不准开车。我要你把车钥匙给我。” 切尔茜听话地答应,“好的,妈妈!”进屋去拿来钥匙。克莱尔在身后,揩了下眼睛,对切尔茜的爱迅速膨胀。闭上疼痛的嗓子,对她的失望引起的痛苦也消失殆尽。她感到孤独无助,有多少事让她拿不定主意,又直接影响着她的生活:汤姆、孩子们、肯特、莫尼卡、话剧课、她和约翰•;汉德曼的关系、切尔茜的指责和对妈妈的失望。 家长的重大过失责任沉重地压在克莱尔身上,使她在大厅里畏缩着,思念起汤姆来了,对过去两个月的行为深感后悔。终于,她擦干泪水,走进切尔茜卧室去拿钥匙。切尔茜把钥匙放到她手中,女儿突然变得如此温顺听话,是这灾难性一天的最后结尾。克莱尔感到还有至关重要的事要说出来,一件至关重要的事,她非常希望能从切尔茜嘴里说出来。 “切尔茜,你知道,我爱你。你知道吗?” “我想我知道。”切尔茜不看她的母亲。“但近段时间,我有时真把不准。” “我真……的非常爱你。但父母也不可能一贯正确。有时我们也会做错事。尽管我们有时认为自己做的是对的。有时,他们也和孩子们差不多。你说是不是?” 切尔茜闷闷不乐地点了下头,仍不抬头。她和克莱尔站在门廊里。床头小灯的昏暗光线照射着她们,周围是切尔茜孩提时代的东西,和近两年来添置的年轻女孩的东西混在一起,旱冰鞋、啦啦队用的纸球和唇膏一同放在衣柜上,洋娃娃和尼龙长袜一起放在摇椅上。一个小精灵形状的首饰盒放在罗德•;斯特华特的电影海报下面。站在微弱灯光阴影下,都感到十分悲伤。这种悲伤甚至在急剧增长,影响着母亲和女儿。 太晚了,两人都累坏了。克莱尔收回她四处浏览的目光,盯住切尔茜,叹了口气,好象要打断两人的思绪。 “那……我抱你一下好吗?” 切尔茜恢复了生气,和克莱尔拥抱。 “我爱你。”克莱尔说。 “我也爱你!” “明天把你房间打扫一下,衣服熨一下。我大概六点一刻回来,再来看你。那时我们再详细谈谈。” 切尔茜点点头,仍不抬眼。 第二天上午,为有子女在hhh高中读书的教职工们安排了专门的一段时间,开家长会,汤姆和克莱尔与罗比和切尔茜的教师坐谈时间排在8:00到8:30。 克莱尔提前15分钟到校。汤姆办公室的灯已亮了,而校长接待室还是空的,没开灯。他已经开始工作。她在门道里停了下来。不知道她来了,他仍然工作着,穿一件蓝灰色西装,这是她非常喜欢的衣服,那根引人注目的领带还是她去年夏天,在戴通作为父亲节礼物买的。他体型健壮,衣着得体。隔着房间看他,整洁的衣着,光辉的仪表,仍然对她充满刺激。昨天,当她在体育馆看到他和莫尼卡谈话时,她简直被嫉妒冲昏了头。 他们笑些什么?他们在一起谈话和嘻笑过几次?他们和肯特一起呆过吗?以便汤姆能更多了解肯特的过去?这三个人的影象一起给克莱尔内心带来痛苦,同时她又意识到,她无法不爱汤姆。 “汤姆?”她说,他抬起头来,多年来,她在外面一喊他,他就会面带微笑走出来,这次却没有了。 “你提前十五分钟来了。” “是的,我知道,我能进来吗?” “我在编制学校的预算方案,今天是最后一天了。” “这很重要。” 他很不情愿地放下铅笔说,“好吧!” 她关上门,坐在一把客位椅上,“我为啥子感到好象是一个被开除的学生坐在你面前?” “或许因为你对什么事感到愧疚吧,克莱尔。” “不,但我们必须重视这件事,我要向你谈谈切尔茜。” “她怎么啦?” 她详细讲了那件事,看着他脸色越来越凝重和焦虑,后背不由得离开椅子,身子前倾。 “啊,上帝!”她讲完后,他叫了声。他们又沉默地坐了会,分享着共同的内疚心情。然后,他闭上眼睛,向后倒去,低声说:“德拉克•;艾默生。”他强咽一口气,连她都听到了咽气的声音。“你认为,她说没跟他发生性关系是实话吗?” “我不知道。” “哦,上帝,克莱尔,要是她作了,怎么办?谁知道她会不会怀孕。” 他们都在衡量着这种可能性。 克莱尔说:“我想我们唯一的选择是相信她。” “还有她喝的酒……” “我知道……”她柔声说,随后也沉默下来。他的样子很悲愤,眼睛闪露着光茫。 “我记得她刚生下来时,”汤姆说,“我们把她放在床上我们两人中间,吻她的脚丫子。” 他们隔桌子坐着,很想相互接触,需要拉着和被拉住。由于对自己孩子的爱,唤起了他们的本能,都想一起来处理好这件事。但他们彼此伤害太深了,都很害怕,因此仍坐着不动。克莱尔满眼是泪,离开椅子,走到窗子面前盯着上面的家庭照片,很快就到十一月,天阴沉沉的,好象要下雪,橄榄球场上的草变黄了。 她背向汤姆,揩干眼泪,又转身对着他,“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叫她今天就呆在家里,直到你和我找她谈话为止。我要她交出汽车钥匙。” “你认为那是正确的做法吗,惩罚她?” “我不知道,她破坏了规矩。” “也许是我们违了规,克莱尔。” 远隔着房间,他们眼光相遇,互相望着对方,此时,彼此对对方的需要比刚才迅速扩大了十倍。 “是你,”她问,“和莫尼卡?” “不,不是十八年前,你和汉德曼?” “没有。” “那我怎么相信?整个学校都在传说,你们晚上排练话剧时,互相调情。你们的车每天都是最后离开停车场。” “我又怎么信得过你呢?我昨天还看到你们一起走进体育馆,你们象老朋友一样说笑。很明显,她脸上光彩夺目,生活中有什么让她兴奋刺激,看起来象个新妇一样。” “我还能说什么呢?”他把两只手掌举起来,又放下去,然后坐回椅子上,两脚撑地两人之间的篱笆又复原了,牢牢地竖立着。“我想我们必须去咨询了,应当马上去,否则就迟了。” “切尔茜怎么办?” “我一起?” “随你的便。”他这么说又伤了她的心。 他们一起离开办公室。她怀念以前他经常用手轻触她的后背,怀念她总是在大厅里看到他,与他开点雅致的玩笑,让其他同事也听得到,怀念他的吻,与他作爱,晚上床的另一侧,他的体重使床垫下陷。她怀念他把车开进车库的声音,她怀念孩子们的笑声,四个人围着桌子一边吃晚饭,一边讲当天学校里发生的事情。 她怀念过去的幸福岁月。 当他们向第一位老师那里走去时,他说:“我想让你知道,肯特到爸爸家里去过了,他和每个人都见了面,与雷安和他的孩子们也见了面。我想他应当有机会认识他们。” “哦,我干了什么?”克莱尔想,懊悔自责不已,这一周,雷安曾给她打过电话,想跟她谈谈,但她却没有回电话给他。 “还有,我已经找到了一间公寓,我很快就搬过去,只要一安上电话,就告诉你号码。” 克莱尔更震惊了。她终于意识到,事情突然颠倒过来了。她把汤姆赶出家门,以显示自己的痛苦,绝不宽容姑息他,拒绝他为挽救他们的关系而作出的努力,毫不理会他想回来的种种请求。 现在,他又把事情转到另一端了。或许会倒向新近发现的儿子,甚至儿子的母亲一方。那个女人已作出反应,穿上最引人注目的服装。现在,他又租了公寓。 那不是为了方便,还有什么其它意义? 在和第一位教师交谈时,克莱尔就一直坐着,情绪十分混乱,眼睛从未干过。今天这一开头的半小时,在整个教学大楼里,就没有听到一点令人高兴的消息。切尔茜的老师给他们讲的更使人难过。大部分老师都说,切尔茜把学业放在一边,不交作业,即便交了,也作得很差。也是第一次,有两个老师报告说切尔茜还多次缺课。 随后,汤姆和克莱尔站在大厅里,震惊异常。 “这都是我们分居造成的?”克莱尔问。 他们的目光相遇。恐惧的眼神,承认了他们所做的这一切都是自讨苦吃。 “你不知道她没做家庭作业?”汤姆问。 “不知道。我……我想我太忙于话剧排练了。唉,我……”她自责的声音越来越低。 “我也本该回来得勤一点。” 他们很想,也需要拥抱,接触,站在那里带着歉疚,很想将情绪发泄出来。但他们不得不停在那里。因这时大批家长已开始进进出出体育馆,办公室工作人员站在附近,迎接刚到来的家长。还有,汤姆和克莱尔早有约定,在教学楼里不谈私情。 如果有什么东西让他们团结起来的话,那就是他们都爱自己的孩子。为了培养他们成材,愿作任何事情。 “家长会开完后,我和你一起回去。”汤姆说,突如其来的强烈决定。 “好,”她答应了。感到自己的心脏又活泛了,“我想你最好如此。” 但他们两人都没作出许诺,他是不是呆在家里。 第十七章 星期六早晨,今天是家长会最后一天,罗比起得很晚,把运动衣洗了。克莱尔多年前就教他如何自己洗运动衫,要将它翻出来里朝外。球队输了最后一场比赛,丢掉了进军州赛场的机会。 赛季结束,他高中的橄榄球生涯也结束了。想到这里,他就没精打采地在家里转来转去。 中午,他打算穿起运动衫赶到学校去,到举重房练习一会。家里乏味透了,切尔茜被关在家里,禁止外出,整天只偶尔把头伸出门外望一眼。妈妈开家长会,不到六点不会回来。爸爸已被赶出家门。真是见鬼,自从他搬到爷爷那里去后,仅回来一两次。妈妈这段时间对他们总是冷着脸,一幅痛苦模样。所以他很不情愿呆在家里。 每次看到爸爸心事重重的脸色,他就心里一沉,想调头走开。即使在学校里,他也判若两人,不再象以前那样,总是兴高采烈的。有时,罗比简直要疯了,真想对他妈妈大声喊叫。爸爸出轨是在与她结婚以前,为什么要这样对他?那都是过去的事呀!为什么现在还这么严重?活见鬼,罗比承认他目前似乎已经能接受这个事实,即肯特是他的异母兄弟。那小子在学校里对这件事已习以为常了,人们也不再去打探他了。 事实上,艾仁斯已经完全正常了。他甚至对他们拥有共同的父亲这件事,也表现出应有的尊重。在球场上,他能即时后撤,不硬拼,而是推测对方想传球的方向,再往那儿冲去。他能按教练的意图办,不受他们之间的个人恩怨干扰。教练完全正确,他的确是个好运动员。 尽管他和艾仁斯的运动能力很相似,但就是赶不上他。毫无疑问,他们继承了同一个父亲的基因。有时,罗比传一个短球给肯特,好象是他爸爸把球一把接过,带着跑了。这一时刻,会在罗比脑子中产生奇怪的感觉,那就是爱。特别是在夜里无法入睡时,罗比会想起肯特,当他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时,是一种什么感受?对他的生活有什么影响?他回味着自己的童年,想像着告诉肯特,自己跟着父亲长大的一些生活情况。如果这么做了,或许能对肯特没有父亲的缺陷有些微的补偿。 有时,他想像着,要是兄弟俩考到同一所大学,一起打橄榄球,分吃一块比萨饼,周末一道开车回家,成人后,结婚,生孩子,他们的孩子会成为堂兄弟姐妹。哇,该有多妙! 这些想法时时刻刻在罗比脑子里打转。 下午去学校交回运动服的路上,仍在想着这些事,下楼到更衣室,也在想。打开门,听门在身后又关上。教练的办公室没有灯光,门锁着,长凳子上空无一人。有人开了一盏顶灯,从金属房顶上射出几缕暗淡的灯光。整个空间保留着赛季后的萧条。四处弥漫着让人无法忘记的比赛期间汗水的气味,队友之间的友爱交流历历在目。教练办公室的角落里,摆着三个大的兰色塑料桶,教练用潦草的字体在上面分别写着:运动衣、护膝、肩垫。罗比的橡胶鞋底在水泥地上走动发出吱吱的响声,他把运动衣、护膝、肩垫放进相应的桶中。 转过身子……停了下来。 肯特•;艾仁斯站在长凳另一头。他和罗比都感到意外,也充满戒心。 两人都在脑子里搜寻话题,想说点什么。 罗比先开腔:“嗨!” “嗨!” “我不知道你来这儿了。” 肯特指着右肩方向:“我在洗手间里。” 又陷入沉默,寻找话题。 “你交运动服了吗?”罗比问。 “交了,你呢?” “我也交了。” “我讨厌赛季结束。” “是呀,我也是。” 他们都很拘谨,不知眼睛该看何处。 “那……”他们都必须越过对方,走到自己的储物柜去,同时停留在长凳子两端。打开自己的柜子,把需要上交的东西取出来,装进网兜里,互相也不看一眼。咚的响声告诉罗比,肯特将垫子放进塑料桶了。他再弯腰,透过一英寸宽的柜门缝,看到肯特已转回去了。眼光相遇了,他又将头埋进柜子里。 然后肯特离开柜子来到罗比身后说:“我能和你谈谈吗?” 血液迅速涌上罗比的脖子,真好象他第一次吻一个姑娘一样,快活、恐惧、充满期待、十分渴望,为这种突破而惊骇,又长久回味着。从此以后,人生向前跨出一大步。 “当然可以。”他说,尽力说明白一些。把头从柜子里缩回来,但一只手仍撑在敞开的门上。因为此时,他无法掌握自己的膝盖能稳定地站着。 肯特一条腿跨过长凳,两腿分开坐在上面。“你怎么不坐下来?”他问。 但要面对面坐下来,对罗比还是个问题。“不,我……,没关系,就这样,你有什么想法。” 抬眼上望,肯特告诉他,“我去见了我们的爷爷。” 提到他们共同的祖父,罗比感到如释重负,特别是在这种情形下。罗比也把两脚骑在长凳上,与肯特,自己的异母兄弟,相隔六英尺,面对面坐着,眼光相对。 “怎么样?”他平静地问。 “你爸爸叫我去哪儿,为我们作了介绍。” “什么时候?” “两周前。我还见了雷安伯伯和他的三个孩子。” 他们停了下来,调整思绪,回味共同的亲戚关系,逐渐形成了一种共识,那就是他们之间要形成自己的关系。 但两人都害怕启动这种关系。 最后,罗比问:“你感觉怎样?” 肯特摆动脑袋,有点拿不定主意:“对我真有点复杂。” 他们对坐着,端详着对方。 罗比承认:“这真有趣,我正想着这事呢?我的堂兄弟妹们,你可能永远见不到他们了,你不可能象我那样,与他们一起在爷爷奶奶那里消磨时光。你没得到这种机会,真令人遗憾!” “你真的这样想?” 罗比耸耸肩:“那是一个孩子成长的重要过程。我以前从未想到这点,直到我想到你失去这种机会。” “我没有其他祖父母。很小的时候有过,但我对他们记不起多少了。这里我有个姨妈,她有两个孩子,但对我来说,完全是陌生人。我们搬回这里后,绝没想过会见到爷爷。他真的很不错!” “对,他很好。有时爸爸妈妈外出后,他就来和我们一起住。通常就是这样……。不过……你是知道的,他们……他们现在已经不在一起了。”罗比声音低下去了,眼光垂下,望着漆过的木板。 “我想那都是因为我和我妈搬回这里引起的。” 罗比耸了下肩,用食指在金色硬木凳子上搓来搓去,一上一下,一上一下,直到表面油漆被刮掉,沾在指头上,露出一个冰棒把手的形状。“我不知道,我妈,她好象有点发疯了。你知道吗?她把他赶出去了,他只好和爷爷一起住。切尔茜现在也毁了,她开始和一些野孩子鬼混。……我真不懂,现在我们一家乱成一团。” “我很抱歉!” “唉,那……,那不能算在你的帐上。” “我感觉得是。” “不!……那只是……”罗比发觉自己没有办法表达自己的感觉,他不再xx凳子,一动不动,盯着搓过的地方。最后,终于抬起头来望着自己的异母兄弟,“嘿,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当然!” “你不会生气?” “有很多事让我发疯。” “哦,是吗?”罗比眼珠转了下,“就象那一天你怒气冲天地冲进我们家一样?” “哦,那也是,我很抱歉,我失去理智了。” “是呀,我注意到了。” “我知道我不该那么干,但你想想,多年想知道父亲是谁,一旦知道了,又该怎么办?” “是的,我能理解,就象是突然被子弹打中了一样,是不是?” 也是第一次,他们相似而笑。双方又沉默下来,感觉舒畅多了。过一会肯特又回到谈话的主题。 “那……你想问什么?” “哦……这个……这个话真不好说。“ 罗比深吸一口气,以增加勇气,“那好,我说啦,你觉得我爸爸和你妈妈有外遇吗?” 出乎罗比预料,肯特一点不生气。他爽直地回答:“我想没有。如果有,我一定知道!” “我妈认为有,那就是她赶他出去的原因。” “我保证,他们绝对没有。” “他……他在你们家里转悠或作其它类似的事没有?” “没有。他只去过一次,我知道。那是他开始怀疑我是谁,来向我妈询问详细情况。” “那你认为他们没有外出约会过?或秘密幽会什么的?” “绝不会有。说实话,我妈很少与人约会过,她的全部生活就是工作和照顾我,她是那种成功人士,不考虑私生活的人。” “那就是我母亲因为毫无根据的嫉妒,而心理变态了。” “我看,还是因为我的缘故。她看到我每天在学校里晃来晃去,肯定不高兴。我觉得是这样。” “我开始也是这样,现在不了,她怎么还是这样呢?” “你现在不啦?” 他再次耸下肩,“我想我不了,你从没让我丢脸或其它的。直到这个赛季结束时,我们在赛场上配合得很好。我不知道……我只是认为自己又长大了点,我开始把自己放在你的位子来思考了。我要是你,也会想知道谁是自己的父亲、爷爷。我的意思,谁都会这样的。” 他们坐在那里,感受着彼此真诚相待而形成的新关系,甚至规划着将来。他们不仅要成为好朋友,更要比朋友更亲近。 肯特在两人心中更贴上一记良药,“你认为我们还能够,我不知道……我们一起干些事。不仅象兄弟一样,还……” “你说你想这样?” “可能吧!”停了一下,“我是很想,我想我也能办到。但你妈妈不喜欢。” “妈妈可能不得不接受。” “你妹妹肯定不喜欢!” “嘿,听我说,她第一次见到你,就非常喜欢你。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她一直认为你非常优秀。” “我告诉你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我有天晚上吻了她,就是这件事。” “你吻了她!” 肯特摊开双手,“我,真是见鬼,我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我怎么会知道事情是这样子?我喜欢她。她漂亮,爽快,对我很友好。我们相处得非常友好。有天晚上打完球,我送她步行回家,就吻了她。以后,我知道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从那以后,每当我们在大厅相遇时,都不敢互相望一眼,更不用说停下来交谈。两人都向另外方向绕开走。唉,我真不知道……” 罗比的嘴唇张开了,然后严肃地反复低声说:“你吻了她,天啦!” “是呀,”肯特回答,好象也不相信自己的愚蠢举动。 马上,罗比又恢复正常并问:“就只这些?” “你什么意思,就只这些,还不够吗?” “那,如果你只是吻了她,见鬼,我的意思那只是一个诚实的错误,是不是?” “当然是罗,但我简直吓得要死,从那以后,不敢跟她讲话。我意思是,谁能够色迷迷地吻自己的妹妹?” “哦,别这么说,那怎么是色迷迷呢?” “是呀,也可能不是,但我感觉蠢极了。麻烦的是,我真的喜欢她。我是说,即使不作女朋友,只是一般的朋友。我们讨论一些平常的事情。我感到新到一个地方,交上这么一个朋友,真是棒极了。你可能不会相信,我们谈过的一件事,就是你父亲,我们的父亲,我想我该说出来。我有一次向切尔茜承认,我有点嫉妒她有伽德纳先生这么好个父亲,真是滑稽,你说是不?” 他们又谈了一会,试图一起回味他们生活中的一些细节琐事。 不久,罗比说:“要是你能跟我一道回家去怎么样?” 肯特马上退缩:“哦,不行,那可不成!” 罗比进一步说服他:“我得告诉你切尔茜的事。自从爸爸搬出去后,她简直完全变了,尽干些莫名其妙的事,简直吓死我了。她几乎不再去找艾琳了,而是围着一个叫麦瑞莉的不三不四女人转,穿着怪七怪八的衣服和一伙相当危险的人物来往。昨天晚上,她和德拉克•;艾默生一起去了密西西比生活俱乐部。” “德拉克•;艾默生,你是指那个吸毒,满身拉链的家伙?” “就是他。她不问他的情况,就跟他出去了,穿得非常前卫,直到最晚时限都没回家,还喝了酒。妈妈简直气昏了。我隔着卧室门都清清楚楚听到她喊她的声音。还有,你想……哦,见鬼,我不知道……,这真没办法说清楚。但切尔茜也喜欢你,我知道的。也许要是你去和她谈谈,说你想与她再次成为朋友……。要是我们三人拧成一股绳,或许会让这场恶梦结束。 “我要是到你们家里,你妈妈知道了,恐怕于事无补,反而更糟。” “她今天开家长会,不可能知道。我想切尔茜也不会告诉她。她只是有点……”罗比感到无话可说,长叹了一口气,变得有点茫然。“我得承认,唉!我真吓坏了。自从和爸爸闹翻,她简直完全变了。我想她自己也吓坏了。她就以这种方式显露出来。我是男孩子,无法了解女孩子。我告诉了你这么多。这两周以来,我想了许多,关于我们,我们三人,你、我、还有切尔茜,我们怎么办?我的意思是我们有同一个父亲,是吗?我们以后是一辈子都装着互不相干,还是直接面对现实更好一些?我问我自己,也在想,我们到底该怎么办?妈妈到底想要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切尔茜该怎么办?还有,爸爸想怎么办?我想他一定希望重新成为一家人,但他也是吓坏了,又深感内疚,才无法正确行事。我不知你的想法如何,要是能让你知道我们的想法,也许我们就可以从今天开始,还有切尔茜。你觉得怎么样?” 肯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叉开双腿,两手放在成v字形的腿上,仔细品味着这次谈话。 “你认为切尔茜愿意和我谈吗?” “为什么不?她能拥抱你,让你吻她,你当然也可拥抱她。她肯定非常高兴把过去的尴尬丢开。” “你能保证你妈妈不会在家?” “一个半小时后,才有可能。家长会六点钟结束。爸爸一贯严格要求每个老师必须在会议结束后才能离开。” “那他呢?” “他,只要教学楼没关门,他就不会离开。此外,我还告诉你,他很少回家来。” 肯特考虑不到五秒钟,两条长腿离开凳子站起来,“我们走!” 两人锁上柜子,一道离开了。 肯特终于有了一辆自己的汽车。他跟着罗比,把车停在车道尽头,向房子走去。 “老兄,切尔茜不知道有多吃惊!”罗比说,笑了,让肯特进屋。 一楼不见切尔茜的影子,罗比说:“跟我来。”领他上楼。他敲了敲她卧室的门,切尔茜问:“干吗?” “我,能开门吗?” “没事,开吧!” 他转动把手,推一下门,又让它弹回来,屋里仔细打扫过了。切尔茜坐在地板上,正在折迭衣服,把一叠袜子放在床上。床也收拾得十分整洁。她的头发洗得干干净净,还是湿的,自然的卷发向下垂着,穿一件宽大的针织套杉,一双厚白袜子,脸上一点不化妆。 “你把谁带来了?”她不高兴地问。 他退了下来,肯特来到门口:“是我!” 她两手僵住了,拿着一双袜子,表情惊愕不已,随之又大放光芒。 “你怎么来了?” 他站在门道里,感觉象尴尬的呆子,却尽力掩饰着。她看到的是一个表情轻松的年轻人,看起来一点不带拘束,站得笔直,面对着她的卧室。此时罗比已转身走开,消失在他卧室的门背后。 “我听说你被关了禁闭。”肯特说。 “是的,因为我没按时回家,还喝了酒。” “那不象你干的事。” “可是我干了。”她折好裤子,放在床上,一丝傲慢表情在她倾斜的眉毛上一闪而现。 “罗比说,你作的这些事,都是因为我和你的家,对吗?” 她又找出双袜子,把注意力放在上面。“我想是的,但没仔细想过。” “那是一个好孩子学坏的最好办法。” “什么时候你和罗比搞得这么亲热?” “我们刚才在学校更衣室谈过了,我给他讲了我们之间的事。” “是接吻吗?”她抬起头来,吓坏了。“啊,上帝,你怎么能告诉他呢!” 他走进屋,以印第安人的姿势坐在地板上,面向着她,中间隔着一叠刚洗好的衣服。“听我说,切尔茜,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但我认为你和我的表现还象小孩子似的。罗比和我都觉得我们应当相互了解,我们必须忘掉那次愚蠢的吻。那意味着什么呢?只是我们互相喜欢的一种动作。我能忘掉它,你也能。我们从现在起开始行动。” “但你告诉了我哥哥!” “他实际上对这事并不重视。比你和我都还不重视。” “他会笑话我的。” “不,我想他不会。他希望我们成为好朋友,让我们共同努力,使你爸爸妈妈重归于好。他认为如果我们三人拧成一股绳,让你妈妈相信,我妈和你爸之间没有任何问题,就能成功。你觉得怎样?” “他们真没事?”她停止折迭衣服。脸上红晕已消退,看着他的眼睛。 “没有,我不认为他们会有什么事。” “你能肯定?” “能!” “她能跟我妈说说吗?” “跟她说?” “是呀,来这儿,告诉她。” “我不知道。” “我以为这是唯一的办法,能说服妈妈相信,并让我爸回家来……要是你母亲能当面向我妈说明她和爸爸之间没有任何问题。” 他转动了一下眼珠:“哇,这真是一个好主意!” “这肯定行,你说呢?”她手一挥,手腕撞到太阳穴上。“我在说什么呢?你不了解我妈!你怎么会肯定不行呢?我想能行。如果我们能让你母亲同意,她会同意吗?” 他想了一下,说:“她是个好说话的女人。我想她也感到,因为我们来到这里,弄得你们父母闹翻了,心里也不好受。她从未想过会闹成这样。” “那她会答应?” “我们去求她。” “现在就去?”他还未回答,她已经动起来了,“今天是星期六,她不上班,是吗?” “她星期六在家里工作……但我想你是被关了禁闭的。” 切尔茜爬上床,很激动,“你以为那种小事能阻拦我,让我不为爸妈和好而尽力吗?”她跨过他的膝头,走向罗比房间。肯特转身看她的背影消失在门转角处。 “唉,切尔茜,等一等!” 她回过头来,“我已经从第一周就开始等了,但妈妈一直没找到感觉,我不能再等了。罗比!”她不问一声,便打开他的门,“我有个主意,罗比!” 他们都开上自己的车,不到15分钟,就来到肯特家的车道。下车后,切尔茜向上望着房子感叹道:“哟,你们住这儿。” “我的房间是那一间”肯特指着说:“那一间是妈妈的。”屋里亮着灯。“她在家。” 他们向上走去。切尔茜沉思着,真是的,他是我的哥哥。真不可思议,要是这事能如她希望地发展,他们将来就会成为亲戚。 屋里一切东西都是新的,光彩夺目,安排得恰到好处。肯特指着进门处的一个黄铜衣帽架说:“要是愿意,可以把外衣挂在上面。”然后他提高声音喊:“妈妈?” 她的声音马上从上面传下来:“嗨,亲爱的,在那儿等我,我想我们今晚出去吃晚饭,庆祝一下。我今天把电气开关的两个大问题解决了一个。昨天又为你开了个这么好的家长会。哦……”她出现在他们上面,“我不知道你带了朋友来。” 她隔栏杆站着,向下看着他们,他们则仰望着她。 “他们不仅仅是朋友,妈妈,他们是我妹妹和哥哥。” “哦!”她轻轻叫了一声,一只手按住胸口。 “我可以带他们上来向你介绍吗?” 莫尼卡马上恢复了优雅姿态,放下手,扶在栏杆上,向他们走来,“当然可以!” 他们在台阶口相遇,她显得有点局促不安,突然知道他们是谁。 “妈妈,我想让你认识切尔茜和罗比•;伽德纳。” “哈罗!”她与他们分别握手。 “你的房子真漂亮。”切尔茜说,慢慢地打量着周围。 “谢谢!”莫尼卡说,有一点失落,望着自己的儿子,寻求帮助。 “这个……”她紧张地笑了一下,“这个,我真没有想到。” “我知道。很抱歉,我们事先没给你打招呼,妈妈,但很有点凑巧。我在更衣室里碰到罗比。我们一起谈了一阵。有些事我想告诉切尔茜,我们决定,从现在起,我们应当相互了解。我去了他们家……哦……我们又来这儿。但是……”他转向切尔茜。“有些事,很特殊,我们想找你谈谈。你想与她谈还是和我谈?” 回答以前,她突然打断他:“请,孩子们……请进屋去,让我们坐下谈,让我把灯打开,再……”她急急忙忙地把起居室的灯打开,房间登时充满生气。孩子们坐在乳白色沙发上,垫着彩色蜡笔画的靠垫。“要我给你们倒点饮料吗?汽水还是矿泉水?” “不,谢谢!”他们异口同声地回答。她也选了把椅子坐下,与他们四人形成一个正方形。他们之间隔着一张玻璃表面的桌子,桌子的一只黄铜脚腿上,立着一只瓷海鸥。越过海鸥,他们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 “那,”莫尼卡说,“你们终于形成了一种休战状态了?” “是的,”切尔茜回答,因莫尼卡说完直视着她的眼睛。她随后又看着罗比,端详着他,很满足她没有把事实掩藏着。 “这对我真是个奇怪的时刻,”她坦诚地说,“第一次见了你们,知道你们和肯特是异母兄弟妹,请你们原谅我,如果我有点表现失常的话。” “我想,我们也一样。”切尔茜代他们俩回答,眼光在两位男孩身上扫过,似乎在征求他们的同意,由她代为回答。 “你们今天一整天都在一起吗?”莫尼卡问。 “不,只是一个小时左右以前,他们俩在一起时间长点。” “那好,我看出来,你们都有点紧张,在等我的反应。”她把眼睛停在肯特身上。“我正在为这样的会面作准备,但一直未准备好。然而,我想让你们大家都放松下来,我相信这一天迟早都会到来。今天你们来了,真是件好事。”她对着切尔茜和罗比,他们俩并排坐在那里。“当我第一次来到学校,发现汤姆在那里,并且是校长,我感到了一种威胁。我想要是汤姆知道了肯特,我就有失去他的可能性。第二想法是,即使没有这个威胁,也总是一种心结,但肯特让我明白了,不让他知道父亲是谁对他是不公平的,把他与汤姆分离也是不公平的。现在我已认识到,将你们与父母分开也同样是不公平的。” 她又把眼光移到肯特身上,慈爱地盯着他,“他是独子,一直感到孤独。”又看着罗比和切尔茜,“你们的存在,给了我们意外震惊,也可能转变成为上帝给我们的意外礼物,特别是对于肯特。我花了许多时间考虑肯特的未来。当我老了,他会孤独一人。当然,他有一天会有妻子,我希望还会有孩子。但你们……将是我无法给他的礼物。所以,你们放心,我不会因你们不请自来而发脾气,使脸色。相反的,我想我们的相会,是件令人高兴的事。” 他们都一下子放松了,身子后仰,不再提心吊胆,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大大松了口气。 肯特说:“你们知道,我想喝点什么,你们呢?” 他拿到饮料,莫尼卡又给其余二位一人一杯。每个人手里都拿到了玻璃杯后,她才重新坐下来。两膝交叉,问:“你们来想问我什么问题?” 切尔茜和肯特交换一下眼色,意思是“你先说。” “那?”莫尼卡抬了下头,“谁能告诉我?” “我想我说吧!”肯特说,身子向前靠近桌子边缘。 “不,让我说。”切尔茜突然打断,“她是我妈,这也是我的主意。” 莫尼卡看得出这女孩的脸因紧张而变得灰暗。两手紧握玻璃杯。 “首先,我想知道一件事,”切尔茜开始说,“但真有点不好出口。” 克服了最初的尴尬,罗比开口了:“我也是其中之一。我想问你,艾仁斯夫人,我们需要知道真相,你是否和我们爸爸有婚外情?” “婚……”莫尼卡又大吃一惊,以为是不是听错了。 “与你爸爸有婚外情?向上帝发誓,绝无此事。” 罗比长出一口气,双肩松垂,“哇,真让我松了口气。” 切尔茜也回过神,急急忙忙不停顿地说下去,生怕半途被打断,“你看,我妈以为你们有,她要他搬出去,与我爷爷一起住,我们的家因此简直乱套了。我想只有一个办法或许能让我妈的脑袋恢复正常,那就是请你亲自去我们家,当面告诉她,你和我爸爸除了谈论肯特的事以外,从未在一起作过任何事情。我的意思,我们理解,你迟早都会跟爸爸谈的,因为他是你和爸爸的儿子。我们三人都一样。”她挥着一只手指着两位兄长,“我们互相关联,要想假装互不相关,实在困难。就象肯特说的那样,我们的行为有点孩子气,我妈也一样。但要是你能去我们家,求你啦,告诉她,她正在毫无道理地毁掉我们的家。也许她会让爸爸搬回来,使我们家恢复正常。你愿意吗?” 切尔茜眉毛上扬,满脸放射出期待的光茫。莫尼卡不由自主地被她的勇气打动了。此外,作为他们之间唯一的成年人,她也有义务为他们去冒一下这个险。 “你母亲恐怕不会高兴我闯入她的领地。” “但你不了解,我妈一开始就以她的方式来理解这事,没有人能阻止她。是她完全错了。” 莫尼卡想了一下,又转向儿子,“肯特?” “我同意切尔茜,我想值得试试。” “你不怕那会影响你以后和汤姆的关系吗?” “他是我们三人的父亲,我也必须考虑切尔茜和罗比。” “那你想我这么作?” “是的,妈妈,我希望你能作。” “你呢,罗比?” “我们实在想不出还有其他的办法,艾仁斯夫人。” 她把一只手按住心脏,响亮地吸了口气,眼睛闭了一会,“哦!”轻叹一声,然后睁开眼。“你们的想法把我吓得要死。要是适得其反,她对你爸爸更加愤怒怎么办?” 三个孩子你看我,我看你,没人回答,他们的脸从充满希望变得把握不定。 “那好,你们听着,我告诉你们为什么。”莫尼卡把玻璃杯放下,弯腰向前:“我愿意照你们说的办,但有两个条件,第一,我不进你们家与你们母亲谈话,因为那会是侵入了她的领地,她必然会加强防卫意识。第二,我们单独相会。你们同意吗?” 罗比和切尔茜对望了一眼,同声回答:“同意。”切尔茜加上一句:“你能马上干吗?要是顺利的话,爸爸就能回来过周末。因为他打算明天要搬到出租公寓去住。我想妈妈还不知道,但他告诉了我。那也是我被关禁闭原因之一。” “你被关了禁闭?”莫尼卡重复了一下,试图明白原因。 “哦,那是另一个故事。当我知道爸爸要去租公寓住时,非常伤心,作了件很愚蠢的事,他们发现了,就关了我的禁闭。所以我现在应该呆在家里。要是你不愿意到我们家去和我妈妈谈,她回来后发现我出门,再次违背她的命令,一定会狠狠惩治我一顿。” 莫尼卡用手摸着前额。“这个事让我脑子里想得太多了,你妈妈现在在家吗?” “她很快就会到家……”切尔茜看了下手表。“六点钟,家长会一结束,就会回家。” 莫尼卡站起来,“那我们等到六点钟,就去你们那里。我可以把车停在外面街上,在车里等她。你们俩回家去,叫她出来,我们在车里谈,怎么样?” “肯特呢?” “肯特留在这里。我们不想要她看到肯特在周围,以免增加她的痛苦。如果你们想要他与她见面,可安排在以后什么时候,我不在的时候,并且是她愿意让你爸爸回家的时候。” “你看行吗,肯特?”罗比问。 “当然,我们以后在电话里谈。” 六点一过,他们都走下台阶,开始穿外衣。莫尼卡打开通向车库的边门,说:“我把车开出来,跟在你们俩后面。” 随后,车库的电控卷帘门打开了。三个年轻人在客厅里,想尽快赶回去,害怕太迟了。 “好,祝你们好运。”肯特说。 “谢谢”罗比回答。 “是呀,谢谢你!”切尔茜也说。 “妈妈会干得很好的,别担心。” 在房子的另一边,轿车的门关上了,引擎发动起来。 “那好,我以后会告诉你,好吗?” “好!” 在这间温馨的门厅里,理解开始了。他们在相互关怀中新生。共同的遗传基因,促使他们突破了分离数十年的限制。一个念头在他们心中升起,我拥抱你一下没问题吧!但害羞使他们克服了这种欲望。 “我祝愿……”肯特停下来。 “是的,我知道。”切尔茜回答,分享他的想法。“还不算太迟,是不是?” “见鬼,”罗比说,“并不迟,我们才开始。” 然后,一个人微笑了,另一个人也微笑了,马上,三人都微笑了。随后,又大笑起来……。两个男孩子拥在一起,眼里闪着泪花。如果不是他们的生活受到威胁,那个时刻,他们不会进行那场谈话。他们分开后,切尔茜和肯特的拥抱,显得小心翼翼的,但他们拥抱了,隔阂消除了,通向美好前景的门向他们敞开了。 “祝你好运。”肯特放开切尔茜时,在她耳边轻声说。 “谢谢!” 然后,他打开门,双手插在裤袋里,冷空气从周围涌进屋里,他没留心吹在皮肤上的冷空气,望着他的哥哥和妹妹坐进轿车,向他挥手,然后领着他母亲的车子驶上街。罗比的车灯亮了,喇叭响了,他举手说再见,直到罗比和切尔茜不可能看得见时才回到屋里。 第十八章 克莱尔答应下午六点钟到汤姆的办公室找他。走拢时,汤姆正在锁门。 “你今天怎样?”她用干瘪的语气问道。 他抽出钥匙,回过头来,“感觉很难过。” “真有点不好受。”她摸了下喉咙,然后用手臂抱住她所带的会议资料。 “你在茶里放了蜂蜜吗?” “实在忙不过来,恨不得长上翅膀。” 走到大门前,他用屁股顶开金属门把手,让她先走进夜色中。“今天真不是好日子,要回家,还得理麻孩子。” “该怎么办呢?”克莱尔问,“惩罚她一顿?” “不知道,我无法决定怎样对待她。” “我也是。”他们并排着向汽车走去,脚步互相配合。以前也曾经历过这种时刻,本能驱使他们采取最好的方法处理孩子们的事情。这么多年,他们风雨同舟,找到了不少方法,维护着这四口之家。 “我以为首先应找她谈谈,让她说出自己的感受。”汤姆说。 “是的,我也这样看。” “她可能会责怪我们,你知道。” “是呀,我知道。” “她是对的,大部分是因为我们的错。” “对,我也知道这点。” 天开始黑下来,气温在下降。起风了,未挂旗子的旗杆绳子使旗杆嗡嗡作响。轿车停在房子两侧。他们在汤姆车子前面的人行道上停了下来。 “克莱尔,约翰•;汉德曼……” 她转过身,望着她,“求你,汤姆,我现在不想谈它。我想首先处理切尔茜的事。也许今晚上,和切尔茜谈过后,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再谈吧!” 他心里充满希望:“能定个确定日子吗?” “可以,只要我还有精神谈它。” 他站在那里,拿出车钥匙,风吹起他外套后襟,扬起头发。他想结束分居的愿望也出现曙光,“那好。我随你进屋好吗?” “好!” 她向她的轿车走去。 “克莱尔?”他从后面喊住她。 她停下来,转过身,在他脸上看到一丝讥讽的微笑,很是意外。 “我知道你的嗓子痛,但你看起来仍非常性感。” 他钻进汽车,她看着他,轻轻地微笑了一下,转过身,走下人行道,离开了他。 他们回到家里,孩子们的车子从车道上开走了。克莱尔把车开进车库,汤姆把车留在外面。她在里面等着汤姆将车开进来。他们发现,日常事务大有变化——多年来,他总是将车停在她车旁边。现看着这空出来的一半,使人心酸。 他们又象以前多年来养成的习惯那样,一起进屋,走过起居室。那里和厨房的灯亮着,但整个房子寂然无声。克莱尔把会议资料放在厨房台面上,外衣挂在前厅的衣柜里。汤姆在厨房的洗碗池前接水喝。她很喜欢听到橱柜门的开关声和水流响声。她走到楼梯脚下,喊道:“切尔茜?” 没有回答。 “切尔茜?”她喊得稍为大声点,伸长脖子。 她嘟囔了一下,吸口气,开始上楼,在切尔茜房间门前停下来。她发现房间才打扫干净了,一大叠干净袜子和内衣放在整洁的床上。还有一堆刚洗好的衣服堆在地板上。一整天,大部分时间克莱尔都以为切尔茜一定在家,不会到外面什么地方去。现在这空房子使她简直想双脚离地飞起来。她快速转过屋角,进入罗比的空房间。 “罗比?” 短暂地犹豫了一下,她急速下楼梯,叫道:“汤姆,孩子们在楼下吗?”她的心开始紧缩了。 他出现在楼梯脚,向上望着:“没有,没在楼上?” “没有。但他们卧室的灯都开着,切尔茜洗好的衣服收拣了一半,另一半放在地板上。” “什么?”他弯下腰,向楼上走来,克莱尔正在下楼。 “汤姆,她是关了禁闭,不允许出门的。罗比也不能出门不留条子!”他一步两梯,跨过她上楼。她看到衣襟在一间卧室门口消失,又进入另一间门。转身前,又仔细检查主楼层各处,满脸疑惑。 “他们说过晚上要干什么吗?” “没有。”她随着走进厨房。他打开地下室的门,向黑暗中望去。随后走进起居室,站在那里长久不动,满脸焦急,又慢慢地换个房间查找,仿佛在搜寻失落的耳环。 “看来,他们不在家。”他说,又回到厨房。 “也许他们是出去吃东西。” “那也不会不留条子。他们知道家长会六点钟结束,一定会留个条子。并且,我说关禁闭,那就是关禁闭,我不相信切尔茜会违抗我的命令。” “那或许有很符合逻辑的解释。” 她很了解汤姆,知他这么说,是为了减轻焦虑,使她不致惊慌失措。 “汤姆……”她仍然五心不定地说。 他转身走开,或许是为了掩盖脸色,但却一手握住另一只手,使劲挤压指关节。表面装作若无其事,却看着窗子外面,希望看到那辆诺瓦车开回来。 “汤姆,我很担心……如果他们……” 他转头面向她,“没什么好担心的,克莱尔,别忙于下结论。” “但她不把洗过的衣物折迭好,又到处开着灯。你要是看到她昨晚上的衣着打扮,你就会了解她现在的心态是什么样子。” 他们对望着,很需要相互安慰,鼓励,但两人都迟疑不动。然而习惯的力量迅速增加,终于驱使他们行动了。 “克莱尔。”他说,首先迈出步伐。 她也同样迈步向前。 突然,她投入他的怀抱,何等舒服安全的港湾啦,爱使她的恐惧逐渐减弱。他们没有接吻,只是相互拥抱着,交换着力量。克莱尔紧紧贴着他的西服领子和坚硬的下巴骨。他们紧紧抱着,站在厨房里,心脏相互悸动。家里从来没见过他们这个样子。饭桌近来因为他的缺席,只是坐着几个惊慌失措的人,简直不象是一个家。好一会,他们只是抱着,感觉威胁他们的关系的危险开始减弱。心脏开始贴近,一半是因为孩子,一半也是为他们自己。他们又接触了,是在分离好几个漫长的星期之后。 他们的女儿,和平使者,多方努力,力图使他们重归于好,但认为自己失败了。她去了哪里?和谁在一起? “我毁了她,汤姆!”克莱尔哑着嗓子低声说。 “不,克莱尔,你没有。”他安慰她,“这不是你自责的时候。我们现在要先找到她,也要找罗比。”他放开她,牵着她双手,“你想他们会去哪儿?” “不,汤姆,我一直在想,但我……” 恰在此时,汽车灯光射向车道,一辆轿车冲进车道。汤姆伸头从窗子望去,看到那车正好停在汤姆的车后面,“哦,谢天谢地,他们回来了。好像还带了人来,……有两辆车。”另一辆车也开了过来,停在车道入口处。车库外面的路灯光照在第二辆车上,散发出蓝色光焰。“见鬼,这怎么回事?”汤姆嘟囔了一句,皱起眉头。 “是谁?” “搞不清楚,不过我想可能是肯特。” 汤姆放下窗帘,车门开了,有说话声传来,被墙壁挡住了。随后,罗比和切尔茜进了屋,在厨房明亮的灯光下,站在父母面前,大气不出。 “你们到哪去了?”汤姆吼道。 切尔茜不回答他,而是望着克莱尔。“有个人想和你谈谈,我们想你应该去谈谈,妈妈。” “谁?”克莱尔问。 切尔茜再次请求:“你和我们出去就知道了,请吧,妈妈!” “谁在外面?” 罗比跨进一步,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怨怒和希望:“你能不能一辈子只控制自己一次,按我们的请求办,妈妈?” 楞住了,克莱尔盯着儿子,然后是女儿。屋里鸦雀无声。切尔茜又请求,态度比罗比缓和得多,但每个字都是从内心深处发出:“我们希望你穿上外衣,到外面去,外面有个人在车道那头等着你。你能为了我们这么办吗?妈妈?” “他是谁?” 眼中满是泪水,切尔茜又转向爸爸:“爸爸你能劝劝她吗?求你啦!因为我们想到了一个主意,这是我们的最后努力了!” 汤姆转向克莱尔,半是疑惑,半是鼓励,希望她按孩子们的要求办。因为他觉得,如果她想让他们的婚姻继续下去,让家庭兴旺,她就应该更多地考虑孩子们的感情。如果是肯特在外面,她应该多给他一些信任。因为汤姆一直尽量以常规的态度对待肯特,从今以后,还要以父亲的身份对待他。 “克莱尔?”他简单地喊了一声。 从他眼中看出了殷切的希望,又转向孩子们的眼中,她明白了,他们的强烈愿望对大家都非常重要。此时,不是要责怪他们违规的时候。如果她和汤姆想要拯救这个家,无论谁在外面,她都必须按他们指的方向去。 “那好。”她说,看着这一排畏畏缩缩的肩头,穿上外衣,一句话不说,向门外走去。 车库的灯光在车道上洒下一片金光,也照亮了那辆宝兰色豪华车。不,克莱尔想,我不能这么做!但两条腿又拖着她越过停在前面的两辆车子,迈向那一辆两个月来,一见就升起嫉妒怒火的兰色车子。 当克莱尔刚走到车道中间,车子的驾驶室门打开了,出来一个人。莫尼卡出现了,等在那里,越过车上的遮阳蓬顶,打量着克莱尔。 克莱尔在距她十五英尺外停了下来。 “请别往回走。”莫尼卡说。 “我没想到是你,我以为是你儿子。” “我知道,如果让你受惊了,那我很抱歉。我们能谈谈吗?” 不安全感陡然升起。克莱尔心里也直发紧,这个女人在她举行婚礼的前一周和汤姆上了床,并怀上他的孩子。当时,克莱尔已怀上汤姆的孩子了。这一事实还一直是克莱尔难以释怀的仇隙。但她记起了孩子们和汤姆要求她去见这个女人的恳切面容,她的家往后的前途也与这个女人密切相关。 “是的,我想这是该谈的时候,对不对!” “你能上我的车吗?里面暖和些。” 不,克莱尔真不愿进去,但她还是接受了。“好吧。”钻了进去。 车内,小顶灯发出柔和的水兰色光。克莱尔感觉得好象被夹持住了,相当恐惧。面对莫尼卡•;艾仁斯,她准备着恨她,但又竭力掩藏着。 莫尼卡说:“我是不该选择在我的车里面谈,但孩子们坚持要这样。我认为我们在一个中性的地方会面最好,但是……我说过,这个选择不是我作出的。” “不,这里也不错!” “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对你说的?” “没什么,他们只是说,有个人在外面等着和我谈谈。” “我很抱歉,这么来打搅你。我敢肯定,你看见我从车内出来,一定非常震惊!” 克莱尔紧张情绪放松了,并笑了一下:“是的,我想你会这么说的。”她的变了调的声音在车内响着。 “那好,让我解释一下,我们的孩子今天来找我,要我做这件事。我们全部孩子,包括你的和我的。” “他们一起?”克莱尔惊奇地反问。 “是的,他们一起。看起来他们事前商量好了。他们打算努力,相互成为最好的兄弟和兄妹。他们很快便相互了解,比以前更好了。他们在你的房子里呆了半个下午,我不知道你是否了解这些。” “不,”克莱尔说这句话,在她喉咙打转:“我……我一点都不知道。” “那,他们离开这里后,就去了我那儿,并请求我来找你谈谈。他们想我在这儿来谈。我得承认,我对这个主意十分犹豫。但他们十分诚恳,很有说服力。所以我就来了,并不比你更觉得高兴。我来这里的感觉与你一样。” 克莱尔对这个女人的坦诚非常惊异。她的戒心减弱了许多,知道莫尼卡的感觉与她非常相似。 莫尼卡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下去:“我想我直接说出来,恐怕更容易一点。我知道你和汤姆分居的事。我知道你们俩在我来这儿后不久就分开了。” 在微弱的光下,克莱尔觉得自己脸红了。向这个女人承认,她的婚姻处于危机中,比为此而骄傲要明智得多。 “是的,是真的,但我们打算下周去看咨询医生。” “那很好。但你们去咨询前,应当知道我和汤姆之间的事情。我们之间绝无任何关系,你应当相信。我们没有干任何事。我和他上床,那只是一夜情,很平常,简单,我不想辩解,他也不会。但如果你认为,我们之间现在还有其他事情,我想插在你的婚姻道路上,你将会犯一生中最大的错误!” 克莱尔重重地舒了口气。她仍然向后仰坐着。莫尼卡继续说:“你可以问我任何你想知道的问题。从我们搬回这里,我看到汤姆以后,与他的谈话等等,我绝对如实回答你。你现在想知道什么?我见过他吗?见过。在哪儿?在我家里,那是一时情急任意选择的。我们做的全部事情就是谈论肯特,怎样才能使所有有关人员处理好这件事。” 克莱尔的心脏跳动剧烈,以至整个头顶都随之跳动。她随之抓紧机会,想要澄清人家告诉她的,一直使她困扰不已的事情细节:“我的邻居告诉我,她看见你们在一辆停在餐馆门前的汽车里,就在开学后不久。” “是的,她看见了。那是我们脑子和情绪特别混乱的时候。那天我们想决定是否让所有的人都知道肯特这件事。也许我们不太聪明,不该在那里见面。但在那种情势下,真想不了那么多,只想如何处理这种尴尬局面。如果你想责怪谁,那就责怪我好了。我犯了个大错误,多年以前,我选择了不告诉汤姆我怀了孕。生下肯特后,也没告诉他。现在,多年过去了,我们都受到教育,明白了一个非婚生子出生后,女人没有特权来决定男人对他的孩子有没有权力和义务。但近年来,这类事大都保持秘密,不为人知。很多父亲无法选择自己在孩子的成长过程中,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我再说一次,我做错了,并请求你原谅汤姆和肯特。如果我隐瞒了真相,那你和汤姆之间的分裂就永不会发生,你们一家就仍然还在一起。” 克莱尔已泪水盈眶,由莫尼卡来决定他们家的命运,使得她局促不安。她把脸转向车窗外:“我看到你站在车子旁边时,不知道你会告诉我什么,但我也想过,或许你会告诉我……你和汤姆……你和汤姆相爱,而我应当让汤姆获得自由。” “不,绝不会这样。”莫尼卡向前探出身子,轻轻拉住克莱尔外衣的袖子,让她转过脸来。“请相信我,我要是爱他,我就会说出来,这是我的个性,我不会退让什么。”她拿开手,坐得更舒服些,就着背后窗子射进的微弱光线,端详克莱尔的身影。 “还有一些事,我想告诉你,这是最困难的部分。有两个理由,我要把它们说出来。你必须听,我也必须把它说出来,过去这么多年了。”她停了一下,再继续,“那天晚上,就是汤姆拿到学士学位的聚会上,我们一起干了蠢事。我事后认识到了,现在也承认。但你不要过分看重它。这么多年了,我知道那是个大错误。但还有不少起因。试着为他想一想,他那时年轻,还未完全成熟,承受着必须马上结婚的巨大压力。但我也要告诉你,也许你此前一点不知道。我刚搬回这儿,汤姆第一次到我家,也是唯一的一次。他告诉我他是多么的爱你。自从你们结婚以后,他的日子逐年越过越好。”莫尼卡的声音变成诚恳的耳语:“你丈夫非常爱你,伽德纳夫人,我认为你强迫他与你分居,伤透了他的心,你有两个非常优秀的孩子。他们十分渴望自己的父母永远在一起。你能否让他回家,结束这种分居?” 克莱尔抬起充满泪水的双眼望着莫尼卡,她继续说着她的请求。 “现在有很多家庭破裂了,有许多象我这样的单亲家庭。我真的不必告诉你这些。因为你在学校工作,了解得更多。尽管如此,我作为家长,没有什么需要道歉。我觉得象你们的家庭,才是最好的模式——母亲、父亲、孩子,一起生活,一起成长。现在仍然在提美国梦,但这却是绝对的。如果我有你和汤姆那种生活,有那么两个乖巧的孩子,这么多年的幸福生活,我一定要为保住丈夫而奋斗,而不是把他赶走。好,我把话说完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随后是短暂的沉默,两个女人都坐着不动,两颗坦露的心连到一起了。克莱尔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张面巾纸,擦了擦脸,看着自己的膝盖,让自己的情绪从不断的胡思乱想中镇定下来,放松,庆幸,对身边女人的巨大尊敬之情油然而生。等会她回到家后,重新面对汤姆,会满怀希望,心里也会躁动、兴奋不已。终于,她叹了口气,转身端详身边的伙伴:“你知道,我一直都在恨你。” “那可以理解。” “我昨天在家长会上试图找你漏洞,但没找到。我很恼火,无法找出你的缺点。我很想你是……”克莱尔耸耸肩,“我说不清楚……,想你在某些方面有缺陷。或许是粗鲁,没教养,傲慢,因而我可以批评你。即使不能公开批评,至少在我心里也行。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肯特会成为这么优秀的孩子。” “谢谢你。” “也许我们该谈谈他。” “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们本应该在家长会上谈的,我知道。” “但那可能会影响教师家长关系,对吗?” “是的,但我不应该那么做。” “哦,别对自己那么苛刻。我们现在可以谈。那也是很重要的。” 克莱尔想重新评价肯特。实际上,她们昨天在家长会上谈得很好,现在想谈一些表面以下的东西。 “是的,我们谈了。”她们已成为朋友了。这当然有点讽刺。事实上,她们绝不会成为朋友。但她们可以在不一样的感觉基础上,变为同盟军。 “关于肯特……”克莱尔说。 “你很难接受他,我完全理解,也知道这一点。” “我应当接受他,我也知道这一点。” “是的,即使为了你的孩子们。” “也为了汤姆。” “为了汤姆。我知道三个孩子都这样想,我相信汤姆也是愿意的,你可能已经知道,在你们俩分居后,他看了肯特。他们想建立起真正的父子关系,但那得花费时间。” “时间,还有我们的合作,那是你想说的吧!是不是?” “唔……这个,对……对,是的,是这样。” 再一次沉默。最后,克莱尔对莫尼卡的感觉越来越好。“我想告诉你我还没有跟汤姆说过的事。我花了大量时间考虑,要是我和汤姆重归于好,该怎样对待肯特。我意识到这个学年相对于我们今后的生活,仅仅是一个很短的插曲。一旦结束,肯特上大学了,我想我会比较容易接受这个事实。我不想骗你,我并不是不把孩子们的愿望当回事,他们愿意接受他,想了解自己的兄弟,我怎么能挡在他们的路上呢?” “你是说,你会欢迎他到你们家?” 等了一会,才有回答。 “哦,莫尼卡,你说到点子上了。” “那么,将它作为一个问题,挂在那里,留待以后有一天会解决的。” “时间……是的,时间是个好东西,时间会治愈伤口,是吗?” “我想是的,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想问你一下,才公平,你对我们的孩子到你家,感觉怎样?” “我简直惊呆了。但我对他们的主意想通了后,就觉得一点影响也没有了。特别是三个孩子,他们已经决定要成为好朋友,这是个事实。不管他们的父母怎么说。此外,因为你曾对我的儿子给了很好的评价,我也同样地说,你的孩子们很棒。” “谢谢!” “那……这个和平的关键就掌握在你和我手中了。” “不是我们又是谁呢,如果不这样,痛苦的只能是我们自己。” “完全对。” 克莱尔长出一口气,感觉越来越畅快。 “这两天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你知道吗?24小时以前,你走进体育馆,来到我办公桌前,你的发型真漂亮,化妆也很靓。我看了你一眼,心里想,要是这个女人没有爱上汤姆,我会把记分册吃下去。” “这跟发型有什么关系?” “那真是可笑,有人跟我说过,要是你见到一个女人做新发型,看起来变漂亮了,那她一定坠入爱河了。” “我做了新发型,是因为我需要在情绪上有所补偿。在我房子周围,相当紧张。我得承认和你谈过这些话后,我真的感觉好多了。现在如果你想回去,和汤姆和好,我就回家,十分满足了。” “当然,这也正是我想做的。” “那好,”第一次,莫尼卡向她露出了笑脸。在车顶灯照射下,她的眼睛轻松地看着克莱尔,点燃了她的光辉。 克莱尔也微笑了,“谢谢你,莫尼卡。” “应当感谢孩子们,他们的勇气比我大多了。我做了正确的事情,都是他们引导的。” 分手时,难以找到恰当的表达,克莱尔把手放在门把手上,回头望着另一个女人,“好了,我得走了。”打开了门。 “祝你好运!” “谢谢!也祝你好运气,我真的很感谢!” 她们的笑容是真诚的,为了道别,两人都很感动。要是她们在另外的场合下相遇,或许成为很好的朋友。通过这次短暂会晤,他们发现彼此都有值得尊敬的地方,两人都是具有勇敢豪爽脾气的女强人,同时也能深刻理解对方。 “小心啦!”莫尼卡说,克莱尔关上门。 她没有看轿车开走,而是转身回家。家里有三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在等她,他们将使生活恢复正常。车道上干枯的树叶在秋风中回旋翻滚,满天繁星出现在天穹中。她想起明天是万圣节了,简直忘记了该买个南瓜,雕成南瓜灯,放在前门台阶上;也没有选购骷髅,挂在树叶已掉光的枞树枝上;或者买些玉米棒子皮,撒在路灯柱子周围。每年这个时候,社区大多数居民都要做这些事情,她也总是和汤姆一起做。 哦,明天做吧,她想。明天早晨,她要和汤姆一起醒来。 啊,上帝! 屋内,汤姆正在煮晚饭。她走进弥漫着烤焦的三明治香味和铺摆饭桌声音的屋里,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汤姆从炉子边转过身来,一手拿着毛巾。孩子手中的盘子和刀叉只放了一半在桌子上。 汤姆先开口:“我做了些烤三明治,没什么问题吧!” “当然,那很好。” “我找不到其他东西。” “我想,最近我很少做饭,有点鬼迷心窍了!” 他们的谈话毫无生气,就象一对陌生男女在搜索自己的道路,隔着整个厨房,但又被相互吸引力牵扯着。孩子们似乎在火星上,全神贯注,接受来自父母的信息。克莱尔脸上泛起红晕,汤姆脱掉外衣,透过他紧扣的衬衣,急促的呼吸清晰可辨。他终于退缩了,清了清嗓子,好象意识到他和克莱尔相互对望已经很久了。 “哦……孩子们……”他瞥了他们一眼,“你们愿意让你妈妈和我单独呆会吗?” “当然愿意!”切尔茜温顺地说,小心放下盘子。 “当然。”罗比第二个回答,放下手中的刀叉。 他们象恭顺的仆人,踮起脚尖,离开了厨房。厨房顿时安静下来,唯有炉子上烤着的三明治的吱吱声和两人尽力控制的呼吸声。 克莱尔站在起居室的入口处,还穿着外衣。汤姆等在炉子边,下意识地抓起毛巾。 “她说了些什么?”他终于发问了。声音象一个获奖者,肾脏被打了一下。 “她的意思,我真是一个大傻瓜。” 他走向前,顺手把手中的毛巾放在身后的炉灶上。而她则跑着,径直冲向他的怀抱,将他重重地撞在炉灶上。他们猛力的亲吻,好象越过大海、越过高山、越过草原、忍受了长期分离之苦的恋人终于相会。拥抱充满无言的承诺,尽力忍住眼泪。 接吻结束,她抓住他紧贴着自己,望着天花板,使劲眨巴着眼睛,泪水在她的脸上形成闪亮的痕迹。“哦,汤姆,我很抱歉,真是很对不起!” “我也很抱歉!” “但你说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是我不相信你。” “你现在相信吗?” “是的,不仅相信你,我还明白是我错了。亲爱的上帝,我差点把这个家毁掉了。” “哦,克莱尔,”他低声叫道,闭上眼睛。 她转身把头埋在他那熟悉的下巴下面。“请原谅我!”她悄声说,泪水打湿了他的衬衣前胸。 她感觉到他在不停地吸气,简直无法说出话来。他们婚姻破裂的恐惧消失了,破镜重圆了。 “请原谅我,亲爱的。”她悄声耳语。 他们无声地紧紧抱着,整个房子里,时钟都停摆了。他们的重逢真象是一种家教圣典。“我还以为我努力奋斗的东西会全部丢失呢!”他低声说,“你、孩子、房子、我爱的一切。我真是吓坏了,克莱尔。” “我实在太抱歉,让你受委屈了。” “我知道,这场麻烦之所以发生,完全是我的错。” “不,不,该责备的是我,我不该为很久以前的事而不原谅你。汤姆,我实在太爱你了。” 他们的嘴巴凑到一起。他把手伸进她的外衣里面,把她整个身子紧贴着自己。他双手摸到哪里,哪里就充满激情。她也极力配合着。缠绵好几分钟后,克莱尔打断了亲近,对着他的嘴巴嘟噜道:“我想什么东西糊了。” 汤姆抬起头来,跳了一步,奔向炉灶,把三明治烤盘放到冷处。“坏啦!”关断煤气,四个烧坏的三明治散发出焦糊味和浓烟。 克莱尔转过头看着这坏了的食品,“我们该先把它断开,对不对?” “从冰箱看,好象所有人都去休假了,我不知道今天晚上吃什么?”他把烧糊的三明治倒进垃圾桶,把烤盘放进洗碗池。整个过程中,她象一个跟屁虫,随他一起转来转去。 “我有个主意,”她说,看他收拾完残局,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她身上,“为什么不叫孩子们出去买些快餐回来吃?” 他把手指放低按在她脊柱上,让她臀部紧贴着自己,“我有个更好的主意,为什么不叫孩子们出去吃点慢餐?” 她拍了一下他的下巴,给他一个煽情的讥笑。“为什么只吃慢餐,五道菜的大餐怎样?” “哈,真见鬼,我们忙的时候,让他们去康卡艾德吃五道菜大餐。” 康卡艾德在伯明顿,开车要走半个钟头,是这两个城市的头等餐馆,如不预先预定,就得等很长时间。汤姆和克莱尔说去那里说了三年了,但一直未去成。 他们笑了,昔日的幽默感又回复了。 “我想那有点透明了,是不是。”汤姆退缩了。 克莱尔耸耸肩。“切尔茜又会笑我们了。” “罗比会趁机敲竹杠,花我们上百元哩!” “那我们怎么让他们离开这里?” 他用一只手搂住她的脖子,拉他与自己站在一起。“看我的。”拖着她走到楼梯脚,提高嗓子喊:“嘿,孩子们。快点下来。” 他们以创记录的速度出来了,争先恐后下楼来,最后两步是跳下来的。楼梯脚下,他们的爸爸面无表情地用手楼住妈妈的脖子等着。 “你们妈妈和我想单独呆一会儿,给你们机会作为奖赏,你们出去为自己找晚饭吃,行吗?” 切尔茜双眼放光,兴高采烈地望着哥哥。“好哩!” 罗比问:“给我们多少?” 汤姆把手从克莱尔脖子上缩回,提成拳头向他砸来。罗比弯腰假装躲避打击。 “你们这小吸血鬼,”汤姆说:“我给你妈妈说了,这要花一大笔钱。” “嘿,见鬼,爸爸,我不是昨天才出生的。当我遇到一个好欺负的人,我知道什么时候让他为自己的价值出血。” 汤姆掏出钱包,给孩子们三十元钱。“告诉你们,出去吃晚饭,再看场电影。不到十点钟,不要回来……行吗?” “当然行,爸爸!” “好的,爸爸。”切尔茜怀疑地瞥了妈妈一眼,“但我是被关了禁闭的呀?” “我们以后再谈它。等我和爸爸谈完后再说好吗?” 切尔茜温顺地点了点头。 克莱尔吻了切尔茜面颊,拥抱罗比。两个孩子走了。 门一关上,厨房变得安静了。干酪三明治的焦糊味仍然弥漫在空中。克莱尔和汤姆满脸通红,互相对视着。 他问,指着暗处,“你想先干什么?谈话还是上床?” 她想先上床,自从与他约会以来,从没象今天这样迫切地想和他亲热。但现在他们单独在一起了。她还在担心他们还有需要在性和重归于好之间进行修复的地方。 “我让你决定。”她回答,“我想,一旦谈起来我就想哭。所以由你定。” 他仍站在那儿不动。他的脸上还带着高涨的色彩。虽然他的欲望很强,但还是先提出一个问题。“我只有一个问题,你和约翰•;汉德曼干了些什么?” “接了一次吻,就是这些。” “那好。”他说,不再追问下去,“撇开它,忘记它。” “尽管这样,我还有三个星期与他一起辅导话剧。” “我相信你。” “我也相信你。”她回答:“我很抱歉,这么久才明白这一点。” “莫尼卡告诉你了,我和她之间没有什么?” “是的,但还有更多的。她告诉我,你们第一次见面谈到肯特时,你说过,我们结婚以来,你的日子越过越好。” “那是真的,一直到现在。” “你能理解吗,当知道肯特时,我是怎么想的,我觉得他对我有多大的威胁?” “是的,克莱尔,我能理解,不管你怎样想,我都能感受到你的痛苦,但我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办。过去的事情我不可能重新来过。” “我想,那就是我对你的期望,是不是?虽然我也明白,那是不可能的。” “那你还想着吗?因为我作不到。肯特也是我未来计划的重要部分,你应当从现在开始知道这一点。他是我儿子,我打算从现在起承认这事,如果你无法接受,克莱尔,你最好现在綳x隼础! 她的嘴唇抖动着,低声地发出颤音:“汤姆,我能不能来抱着你?因为……因为我想没有你搂着我,我无法处理这件事。” 他们同时前进了一步,相遇时,不再似先前那么放纵。她走进她松松的怀抱里,感觉到他的手臂圈着她的腰,头低下搁在她肩上。她把脸靠在他衬衣前胸上,把手搂着他后背。一接触,她的眼泪就止不住流出来。他知道这点,他能理解。他只简单搂着她,让她情绪继续好转。 他们象那样呆了一会,缠绵着,头脑中思绪万千,想到过去的事,要想妥善解决,就必须忘记,必须谅解,想到未来,就必须包含一些新的转折。 克莱尔终于开口,声音平静了许多:“孩子们今天在一起……先到我们这里,三个人一起,他们告诉你了吗?” 隔着脸颊,她感到他的心脏狂跳不止。“不,没有。”他低声说。 “后来,又去了莫尼卡那儿。他们决定,从今后,开始相互了解。” 他闭上眼睛,竭力控制眼睛突然的刺痛感觉。 “哦,克莱尔,我真不敢相信!”他悄声说,如释重负。 “要是罗比和切尔茜能接受他,我还能有什么问题呢?” “你真这样想,克莱尔?”他伸回身子,用发亮的仔细端详着她的脸。双眼闪亮,泪水盈盈,嘴唇闪光,因先前在莫尼卡车内哭过,显得有点肿胀。 “我要试试,汤姆,可能需要时间,面对他我才能感觉舒服,但我将尽力而为,我承诺。” 他举起双手,把她头发掠向后面,握住她的脸,大拇指停在脸颊上部。“你给我生了两个我们自己的孩子。我爱你,因为你是他们的好母亲。请你不要误会我要说的话。……克莱尔,你刚才说的话,是你给我的各种礼物中最好的。” 克莱尔的声音快要破碎了。他问:“我为啥这么久才认识到这一点?我为啥会把我的家搞得这么一团糟?” 他把前额与她的前额贴在一起。“因为你是一个人,你吓坏了。因为爱情并不总是完美的。我们会深爱一个人,但也会做错事而伤害他” “我非常抱歉,伤了你的心。”她低声说。 “我也很抱歉,也伤了你的心。但吃一堑长一智,我想我们已学到了不少。” 他轻轻地吻她额头。第二件事是怎么处理切尔茜的事。汤姆搬回家了。他们又可以和孩子们一起共创光辉未来,这件事就可向后放一放。现在应在家里停止争斗,恢复爱。 她向他耳语:“我好想你呀,这个家里没有你,就象囚室一样。平常时间,就很难过了,当闹钟响过后,没有你重新上条。当我晚上从学校回来时,没有你开车跟在我后面。还有……切尔茜开始不学好时,哦,汤姆,我……我实在非常需要你在这儿给我力量。你不在这里……我真不明白还能作什么……我……。” “哦,别……别哭,克莱尔,这些都过去了。”他又把她紧紧抱住。当她吊在他脖子上时,他把她摇过来摇过去,“我们又在一起了。我们不会分开。切尔茜看到我们和好,她也会没事的。她绝不会变坏,你等着看好了。现在,克莱尔”他用手扶住她——“来吧,我们上床。” 和他一道上了楼。她说:“我很抱歉,忍不住想哭,破坏了咱们的好情绪。” “我想我有办法让你快活起来。还有,我们可以把眼泪完全擦干。从现在起,事情完全会变好。走吧,到我们舒服的床上去,在我们这干干净净的家里,我不需要打量就知道多久没好好打整过了。” 她陪他笑了一下,在他衬衣前胸上擦了下脸,揩干眼泪。 “我知你在爸爸那里呆不下去多久。但我真的很担心你搬到公寓去住,或许你真会喜欢上住公寓。你会发现,那里没有摇滚乐震动墙壁,晚餐桌上没有十几岁孩子们吵嘴,没有破汽车需要修理。早晨想多睡十分钟,没有妻子用吹风机吹头发的声音将你吵醒。” “你在开玩笑吧!你说的,正是我感到最幸福的事情。那才叫家庭生活。没有那些东西。我就是个失败的男人。” “那我也是一个失败的女人。” 他们进入卧室,她离开他的怀抱,把灯打开。他回身关上门,然后跨过床头,一弓膝盖跪在床垫上,再倒下去,仰躺在床上,双臂张开。“哦……”他叹口气,舒舒服服地躺在熟悉舒适的床上。她端详着他,见他四肢伸展,黑头发散开,饥渴难挨似的。好多天过去了,她把不准,如果这一天来到了,她想像中可能出现什么样子。不会象这样,她想过,他可能情绪高涨,行动迅速,把握不住冲动。然而,事实却两回事,他倒在那里,好象筋疲力尽的样子。 但他的眼皮却不停颤动。 突然她意识到,赶走他,使他深深地受了伤害,这种伤害还需要弥补修复。 她脱掉衣服,看着他,知道他听到了脱掉丝绸内衣的声音。 一丝不挂向他走去,一只膝盖跪在床上,两手捧住他的头。 他睁开了,她看到他眼中最后一刻闪过不确定的光芒。 “汤姆……,我爱你。虽然发生了这起事情,我从未停止过对你的爱。我从未想过不要你。……即便我们分开时,也如此。” 她的嘴向下移动,他张嘴接住,仍然躺着不动,象一具被海浪冲上的尸体。她吻他颤动的眼皮,停在上面不动,然后是另一只眼,然后是鼻梁,太阳穴,先左边,再右边,再到头顶中间的发旋,并让她想起他的另一个儿子。又回到他的嘴巴,轻轻地柔嫩无比。 “不管怎样,”她低声说:“你不要以为我不想你,我在证明另一件事。与这事无关,汤姆,没有关系。” 她抚摸着,其他任何女人都无权触摸他。他的手臂,原本无力地伸着,突然变得激情有力。把她拖到床上躺在几周以来,想念着的地方。他们的记忆和承诺又重新开始起作用,把他们手牵到一起,结束分居。在凌乱的床上肢体纠缠在一起,又重新定下了多年前的山盟海誓。美好、强烈、令人惊奇的性力量又将他们的精神灵魂捆绑在一起。 当他们的身体融合在一起,他的眼皮不再颤动了,而是大睁开,不安全感不存在了,全面消失了。她骑到他上面,成了入侵者,勒索者,由主动放弃到积极索取。 “我好想这样子……”她说,声音充满热情。动作持续不断,毫不停歇。他闭着双眼,嘴唇张开,手指和她的手指交织在一起,双手撑着床面。 很快,他喉咙发出一声响,身体最后一次升起,好似被什么东西抬了起来,和她一起抖动起来,手指紧紧抓住她的指关节。 他轻声唤着她的名字:“克莱尔……”她知道他已原谅她了。随后,他把她抬起,放下,抬起,放下,进行多次,就象年轻人一样天真无邪,笨拙无知,又带着成年人的呻吟喊叫,时而弓起身子,时而静止不动,时而尽情投入。 完事后,两人同声长出一口气,就象祈祷后的最后一声“阿门”。双方都舒服慵懒地躺着不动,互不接触,手脚松弛。冲撞,拉扯各种机会都降临在他们身上。闭着眼睛躺着,呼出的气体轻轻地吹在对方脸上。 她的手靠近他的头发,她拉动他的头发,挽在自己的手指上,就象在织毛线。 睁开眼,她嘟噜了一句:“这样子真舒服,这件事过去了,你回来了,真好!” 他也睁开眼。“我决不愿意再像那个样子。” “不会的,从现在起,我们对任何事情都可谈出来,不管什么事情都可以谈。我保证。” 他们并排躺着,安静,满足。 “有一天,”她说:“我们老了,你想我们会想起今天这个时候,会为我们的愚蠢而发笑吗?” 他想了一会才回答:“不,我想不会。我们经过的事不是因为愚蠢,它同时伤了我们的心。即使这种机会不能完全消失,我们也会带着一点残渣伴随终身。如果我们记住这点,就会随时提醒我们,我们将更加亲近,切不会再犯类似的错误了。” “我不会犯,我保证。” “我也不会。” 他们开始感到昏昏欲睡。外面,街区里谁家的狗叫了一两声,一切都是这么安静,狗的叫声透过墙传来,吓人一跳。鹰湖岸边,两个老人已摆好牌桌,准备长夜的相互调侃,玩笑。远处某个地方,一个女孩和男孩按响他们异母兄弟家门铃,告诉他:“成功了。”他妈妈也出现在他肩旁。 “谢谢你,艾仁斯夫人,非常谢谢你!” 双人床上,汤姆正要进入梦乡,四肢突然抽动了一下。 克莱尔眼睛睁开了,“亲爱的?”她迷迷糊糊地问。 “喔……”他的眼睛仍闭着。 “你可能不会相信,我真的喜欢莫尼卡,她真的很不错!” 汤姆睁开眼。 克莱尔把眼闭上,嘴唇露出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