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视眈眈》 第一章 嫩牙新长,阳光和暖,春神来了,寒风正慢慢退去中。 午时前,宽广的后院中,六个幼童打着赤膊,有模有样的蹲起马步。 “双脚内缘与肩同宽,大腿要与地面平行,双手要与大腿平行!”浑厚的嗓音回荡在宽广的空间中。 小小孩们年龄相仿,约莫十岁上下,在蹲了半刻钟之后,有些人的体力渐渐地不胜负荷了。 挤眉弄眼的、双脚发抖的、左右摆动的、身体瑟缩的…… 春寒料峭,虽然有一丝丝的暖阳,但还是让这群小小孩们得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顶住凉风吹拂的冷意。 “下盘稳,腿力会增强……”在中间发号施令者,是训练这几个小萝卜头的罗家庄总管严安。“根于脚,发于地,主宰于腰,行于手指,明白吗?” 不明白呀!余恩在心里哀号着,只知道再这样蹲下去,恐怕就要跌个狗吃屎了。 “余恩,再不好好练,中午你就没饭可吃。”严安背着手站在余恩的面前,沉声警告。 余恩不敢顶嘴,只能咬牙挺起背脊,收起抖如风吹树叶的四肢。在这个庄里谁都可以得罪,就是不能得罪眼前这个铁面无私的总管师父。 这是年仅八岁的余恩,早在他还在牙牙学语时就悟出的人生的第一个大道理。 总管师父向来主张不打不成器、棒子底下才能出孝子,所以在他五岁那年,曾经因为嘴馋偷吃了一口要给少爷的点心,而被总管师父打到屁股开花。 这样的惨事,从他被打的那一年起,母亲就不时在他耳边时时告诫、殷殷叮咛,让他从来不敢忘记。 虽然不敢忘记,但他还是常常做错事,像是不小心打破碗盘、忘记庄规没大没小,甚至把少爷的新衣给染了色。由于这种种的调皮乱事,让他一年到头还是常常挨总管师父的打。 不过打多了,他也成精了,知道怎么样才能死里逃生不被打,这就是日积月累的功夫了。 一等总管师父离开视线,余恩就忍不住偷觑着右手边同样已经蹲了半刻钟的严齐,内心忍不住嘀咕。 这严齐还是像一棵大树,连动都没有动。明明才大他两岁,两人也都是吃罗家庄的白米饭长大的,可不仅身高有差、体型有差,连体力都差上一大截。 再撑不了多久,片刻间,咚的一声,余恩整个人倒地了。 “大哥!”七岁的余阅紧张地尖叫着。 同时间,几个小小孩都停止了蹲马步的动作,不知不觉地站了起来,除了不动如山的严齐。 严安依旧背着手,双眼眯成缝。“余恩,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师父,我哪敢在您面前乱来呀!请您原谅我,我就是这么不成材、体力这么差,老是学不会,连蹲马步这样的基本功我都撑不过一刻钟。” 余恩小脸垮垮的,嘴唇哆嗦着,努力想撑起酸麻的腿。“师父,您一定后悔教了我这个没用的人。”末了他还加了这句可怜兮兮的话。 “余阅、二虎、三虎、大宝,你们在干什么?我没有叫你们动,谁敢乱动的!”严安忽略余恩的滑溜利嘴,咆哮出声。 四个小萝卜头轰地又排成一排的蹲起了马步。 “别练了,大伙休息一下,待会还有好多活要干。”这时从后院边的厨房里走出了一个中年妇人,身边还跟了一个绑着两条辫子的小女孩。 救兵来了!余恩一听到母亲那美妙如天仙的声音,原本想要撑起的身体,如今更赖在地上了。 严安看了一眼出声的厨娘,再看看厨娘身边的小女孩,那是罗家庄的大小姐罗婕。 虽然罗婕是二夫人所生,但在罗老爷一连得了六子之后,才在接近四十高龄时喜获这个小女儿,自然是宠爱如掌上明珠。 严安看这情形,只得喊着:“今儿个就到此,通通都起来吧!” 一听到命令,大伙都松了口气,一哄而散,除了严齐。 只见严齐慢慢的收势,深深吐纳一口气,才缓缓站起。 “大伙先去洗把脸,待会都来厨房帮我的忙。”厨娘是余婶,她看了余恩一眼,柳眉皱了下。 “是的余婶。”几个小鬼领命,蹦蹦跳跳的朝水井的方向冲了过去。 严齐一看到罗婕,原本刚正木讷的表情,倏地闪过臊意。十岁的男孩,已经懂得男女之嫌,于是他连忙转身,也奔向了水井。 “余恩,你先把衣服穿上。”余婶看着坦胸露背的余恩,面露不悦。 “喔。”余恩拉宽薄唇,对着母亲一笑,才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大小姐,你也来了。” “我也想要练功夫,可是我娘不准。”罗婕巴掌大的脸蛋,眉儿弯弯、眼儿也弯弯,小小的个头,声音甜甜软软,很有大家闺秀的端庄气质。 余恩走到屋檐下,拿起跟自己身形相比略为宽大的粗布灰色上衣,边穿边说:“这功夫是男孩练的,你当然不准练。” “可是,你们一练功夫就没人陪我玩了。”罗婕绞着十指,声音里尽是委屈。 “大小姐,那你想玩什么?”余恩穿完衣衫后才转身走回罗婕的眼前。 “你们玩什么,我就玩什么。上次跟你们玩捉迷藏,我玩得好开心!”罗婕眼巴巴的望着水井的方向。 看着跟自己同年龄、感觉起来却比自己小上许多的大小姐,余恩抓了抓一头乱发。 “大小姐,二夫人不会喜欢你来后院找我们玩的,上次你玩得很开心,我们可是被总管师父打得很惨。” 严安锐眼瞥过余恩,才必恭必敬对着罗婕说:“大小姐,待会就用午饭了,要是让二夫人找不到你,可就不好了。” 罗婕大眼蒙上一层水雾,唇角不甘愿的垮了下去。 “大小姐,我让红儿先带你回去,等用完午饭,厨娘再想想办法好吗?”余婶安抚着。 毕竟他们只是罗府的下人,跟上头的主子可是要保持距离的,尤其罗婕这个大小姐可是集三千宠爱于一身。 “大小姐,你先回去啦。”余恩对着罗婕使了眼色,希望她能看懂。 “喔。”罗婕不懂余恩的眼色,一脸难掩失望。 待在一旁神色焦急的婢女红儿,连忙牵起罗婕的小手,“大小姐,我们走了啦!” 罗婕虽然不情愿,也只好跟着红儿离开这个属于罗家庄下人们居住的后院。 一等罗婕离开,严齐这才挂着那像是涂上了红彩般的俊脸,踅回严安及余婶的面前。 “恩儿,我有话跟你说。”余婶没有降低音量,摆明了话是要说给在场的大人及小孩听。 “娘,你说呀。”余恩嘻皮笑脸的,完全没有刚刚蹲马步时的痛苦。 “前两天,娘给你算了命,算命仙说,你的八字太轻,会勾引一些有的没有的脏东西,所以从你八岁生辰过后,就不能再让别人看见你的身体。” 余恩似懂非懂。“娘,意思是我以后不能脱去衣衫练功夫了吗?” “没错。你以后得包得紧紧的,除了你这张脸、这双手,其它地方都不能让别人看见,否则必遭来疾病缠身。”余婶一张福泰的脸,平常是笑口常开,像尊弥勒佛似的,可是这会唇边没了笑意,十分地认真。 “哪有这回事!”余恩嗤笑了一声,压根不信。 严安道:“余婶,别太迷信,算命仙说的话,哪作得准。” “我就是要信算命仙的话。严总管,下次练武防身不要让恩儿脱了衣服,要是恩儿出事,我可是会找你算这笔账。”唯一敢跟严安这个总管顶嘴的,恐怕就只有这个能喂饱大家肚子的余婶。 “余婶,你说了便是。”严安只能应允,毕竟余恩是余婶的长子。 “娘,后天三月初七,不就是我的生辰了吗?”余恩屈指一算,显得很惊讶。 “是的,你又长大一岁了,别老是这么爱玩,你也多跟严齐学学。再让我发现你脱掉衣衫,我就打得你屁滚尿流!”余婶警告地瞪了余恩一眼,才迈开俐落的脚步往厨房走去。 余恩嘟了嘟嘴,用手肘碰了碰身边的严齐。 “我又不是被我娘吓唬长大的,难道我还怕她吗?不过,我娘怎么老拿我跟你比呀?” 严齐还是一直看着先前罗婕离去的方向。 月洞门的两边,住着下人与主子,也隔开了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十岁黄口之龄,严齐的心,已经悄悄印上那朵比莲花还清丽的身影。 只是云与泥之别,终究注定是一场没有结局的悲剧。 ***bbs.***bbs.***bbs.*** 日头渐渐西移,炊烟袅袅吹散在天际。秋风渐起,难得的九月天,天气依旧闷热得像是在火炉里。 一天将尽,后院里大伙都各司其职忙碌着,劈柴的、挑水的、收衣的,连小小孩都得帮忙喂鸡喂鸭。 严齐双手提起两桶井水进厨房,将井水倒入水缸里。为了应付罗家庄上百人的吃食,光是喝的水,就得用上几十桶以上。 走出厨房时,他来到西侧的柴房前,对着正在劈柴的余恩道: “余恩,余婶要你去抓三只鸡。” 严齐穿着窄袖绑腿的灰色袍衫,十二岁的他,已经学会了父亲严安的一身拳脚本领。等到他十五岁成年,就可以正式成为罗家庄的护卫,领着属于他自己的薪饷,再也不用依靠父亲扶养了。 “我哪来三只手可以一次抓三只鸡,你跟我一起去抓鸡吧。”余恩丢下斧头,将双手上的木屑往两侧衣摆一抹。 “好。”严齐放下两桶空的水桶,跟着余恩来到柴房后的养鸡场。 鸡群放养在竹篱圈起的草地上,余恩推开竹篱门,卷起双手的袖子。 “严齐,你抓两只我抓一只,谁让你的功夫比我好。”这抓鸡对身手敏捷的余恩来说,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偏偏她就是非得占一下严齐的便宜。 “好。”严齐大步往前,顿时鸡飞四跳,他却能在瞬间一手抓到一只。 “换我了。”余恩也学着严齐大步一走,右手相中目标一抓,没想到没注意到地上的鸡屎,脚底这么一打滑…… 严齐连忙放掉手里的鸡,扣住了余恩的腰,免除余恩跌个四脚朝天的命运,但那只受惊的鸡却飞了。 那只从余恩手下逃走的鸡,边跑边飞,就这么飞出竹篱门,一眨眼竟跳进了一旁的池塘里。 天干物燥下,罗老爷在罗家庄的东南西北四方各挖了四个水池。水池主要用在收集雨水,以防万一有任何火苗发生,可以顺利打水救火,同时也物尽其用的放养了一群白鹅在池塘里。 余恩飞快地跑到池塘边,双颊气鼓鼓的。“可恶呀,这只鸡竟敢戏弄我!鸡又不是鹅,干什么学鹅泅水,难道不怕淹死吗?” “余恩,算了!鸡要是受不了池塘里的水,会自己飞上来的,我们另外再抓一只。”严齐原本双手抓着鸡,刚刚为了不让余恩跌倒,手上的鸡也飞了。 “怎么可以算了!”余恩双手一扯,须臾间就脱掉了自己的上衣,然后扑通一跳,气势汹汹地朝那只惹祸的鸡游过去。 “余恩,余婶不是说算命仙说不准你把身体给别人看见吗?你怎么还脱掉衣衫!”严齐站在池边,错愕地看着水里的余恩。 严齐的话,如雷贯耳,余恩一吓,整个人往下沉。 她完全忘了自己是姑娘家的事。虽然娘三不五时在她耳边唠叨,提醒她是姑娘家的事实,但她整天和这群男孩玩在一起,从来都没有身为姑娘该有的自觉。 “余恩!”严齐大叫一声,接着也跳下了池塘。 池塘的水不深,但也有两个余恩这么高,是可以活活淹死人的。 严齐一把在水里捞住余恩的腰,接着将她往上一提,在她吃了一大口水之后,才又浮出水面。 余恩呛咳了好几声,眼泪、鼻涕齐下。 “你怎么了?脚底抽筋吗?不然你泅水的技术这么好,怎么会沉下去呢?”严齐一手环住她的腰,一手往池边游回去。 她猛摇头,整个人干脆挂在严齐身上。 严齐力大,一下子就把余恩给拖上岸。 明明很燥热的,哪来的风一吹,吹得余恩全身发起颤来。 她泪眼蒙蒙的看着严齐。 严齐长年练武,加上整日做粗活及日晒雨淋,练就了一身结实的好体格。 她虽然也一起练武,拳脚功夫也学得有模有样,劳动的事更没有少做过,但她的骨架偏瘦,一点肉都没有长出来。 十岁这一年,她第一次感觉到男女的不同,连忙用双手遮挡那还没有发育的胸部。 “很难过吗?”严齐的关心之情溢于言表,赶紧拿过余恩的衣衫。“快把衣衫穿上吧,免得着凉。” “余恩!”余恩还来不及把衣衫穿上,余婶的吼声就从身侧传来。 “叫你抓鸡,你给我抓到池塘里去,还把衣衫脱光!”余婶咬牙切齿地怒吼道。 额前的发丝淌下一颗颗水滴,余恩的视线随着母亲的接近而越来越清晰。这下她死定了,今天铁定是她的大凶日。 ***bbs.***bbs.***bbs.*** “痛呀!娘!”余恩的哀叫声比猪被杀时还要凄惨。 “我怎么交代你的?不要在外人面前脱光上衣!你怎么就是不听娘的话,把娘的话当耳边风!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个姑娘?你知不知道娘的用心良苦?”余婶将余恩的上半身押在床上,一棍子打上余恩的屁股。 “娘呀,我知道我跟大小姐是一样的,可是我不想当姑娘呀,有没有办法让我变成跟严齐一样呀!”余恩痛到龇牙咧嘴,却还是不忘求情。 “我也想你多那么一根,这样我就不用辛苦的把你当男孩养,你当我愿意吗!”余婶骂归骂,还是不忘压低音量。 薄薄的木板隔间,左手边住的就是严安、严齐这对父子,右手边住的是打杂老李一家,前头就是宽大的后院。 余婶一直等到做完晚饭,才来跟余恩算帐。虽然大伙都去吃饭了,但她还是得小心音量,不能让余恩是女娃的事露了馅。 “娘,我下次不敢了,有事好说,你可不可以先把棍子收起来?”余恩侧首瞥看那根比她手臂还粗的木棍,她的心咚咚咚的跳,虽然屁股似火在烧,但嘴里还是不停地求饶。 “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娘从小到大都没有打过你,这次我一定要让你牢牢记住!”余婶狠狠地下手,又一棒打上那柔软的小屁股。 “啊……娘!你别打了,我真的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就算天气再热,我都不会把衣衫脱掉的!”余恩的眼泪、鼻涕如瀑布般地喷了出来,可是她不敢反抗,只能双手死命地抓住床缘。 余婶丢下棍子,坐在床板上,又气又伤心,眼泪也跟着哗啦啦掉了下来。 “你十岁了,应该懂事了,娘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出外讨生活了。”余婶重重叹了口气。“幸好你长得瘦小,胸脯还没长出肉来,不然你的清白不就毁了,娘要如何跟你九泉之下的爹交代?” 一听到娘叹气,余恩的心被拧了下,她宁愿被打也不要看娘难过。 “娘,我只是下去池塘里抓鸡,那里没有别人,只有严齐而已。”余恩辩白着。 “严齐可不是你的哥哥,再过几年他就可以讨老婆了,他是个男人,你明白吗?他是男人,可以娶老婆的男人!”余婶不小心加重了音量。 “我明白了,我当严齐是哥哥不就好了。” “恩儿,严齐不是你哥哥,是男人!”余婶再次提醒。 “我知道娘是为恩儿好,我再也不会在别人面前脱衣服了。如果我是姑娘,不但没法保护娘,还会让别人给欺负了,所以我要像严齐一样,一辈子都当男的,更要当个顶天立地的好汉!”余恩说着越哭越大声。 想当年,余恩才两岁大时,孩子的父亲就得了急病撒手人寰,她一个妇道人家要在外讨生活实在不容易。 那年,有许多小女娃儿被人口贩子偷抱走,转卖到青楼调教培养。余婶的近亲就有一个三岁的小女娃儿失踪,从此都没有找回来过。 于是余婶心一狠,将余恩头发全剃了,让她顶着一颗大光头当男孩子养。直到余婶凭着一手好厨艺进入罗家庄当厨娘,才让五岁的余恩开始留头发,但还是不让外人知道余恩是个小女娃。 那年初到罗家庄,有个小女娃就在这后院里失踪,怎么找都找不到。时局不稳、盗贼四起,人人得学会保护自己。 罗家庄家大业大,光是仆佣恐怕就有五十人之多,还不算那些跟在主子身边的护卫及贴身女婢,光是在这后院住下的厨子、厨娘、奴婢、家丁、仆人就有四、五户人家之多,还有二十来个单身未婚的壮汉和姑娘,所以这后院也算是个龙蛇混杂、大伙会勾心斗角的小天地。 每个小娃儿从住进罗家庄开始,不能只吃饭不做事,小小年纪还是得帮忙砍柴挑水、洗衣打扫,没有工作就没饭吃。因为罗老爷不是什么大善人,所以仆佣们携家带眷的,就必须要有所付出,才能在这里继续生存下去。 所有的杂役都在这个后院里完成,这里是罗家庄泾渭分明的地方,主子们绝对不会踏进这里一步,有任何需求全由家丁、女婢、小厮传达,一座月洞门之隔,隔出两个不同的天地。 而余恩在落水后被打,这一打不仅伤痕累累,也让一向健康的身体打出病来。 上吐下泻、发热盗汗,着实大病了七天七夜。 算命仙之灵验,从此余恩再也不敢在外人面前裸露身体,就算天再热也乖乖地把自己包得紧紧的。 当然她大病一场的事,也闹得后院的众人皆知,从此也没人敢要她脱衣衫练功或者泅水。 其实她在意的不是算命仙的事,更不是身体被打的痛楚,而是母亲那无助心碎的眼泪。 第二章 桂香飘散,云淡风轻,微弱的天光下,厨房的三座灶火已经全开。 余恩正在井边洗衣。光是罗家十几个主子的衣服,就够洗衣的仆佣忙碌一个早上。 今早仆佣染了风寒,只好由余恩来代替洗衣。不然平时的余恩是负责在后院跑腿打杂,就像是总管严安的小跟班。 “严齐,早呀。”余恩看着跨过月洞门的严齐。 “不早了,我已经巡守了一整夜,下工了。”严齐来到了余恩的身边。 十七岁的严齐,像是被风灌大似的,抽高的身型、黝黑的肤色、结实的臂膀,加上那刚正的脸形,十足十是个顶立天地的男子了。 他已经是罗家庄的护卫,跟庄里另外十二名护卫白天黑夜轮流守护着罗家庄的安全。 “那你快进厨房吃东西,我有偷留一只鸡腿给你哦。”余恩挑着眉眼,一副贼兮兮的样子。 “余恩,以后不要这样了,要是被我爹知道,你又要受罚了。”严齐带着无奈的口气斥责道。 “别紧张,那是昨晚从二爷那院落送回来的厨余,鸡腿连动都没有动过。这些有钱人还真是不懂珍惜,很多穷人可是没饭吃呢。”余恩看了严齐一眼,却被不远处月洞门口的人影给吸引。“怪怪,一大早的,大小姐来这里做什么?” 严齐随着余恩的目光看过去,方正的大脸立即染上一股无措。 只要罗婕一出现在他的眼前,他原本澄清的眼神就会变得怪异又扭捏;黝黑的大脸也会出现腼腆的笑意;连讲起话来,都会结结巴巴地成了大舌头。 娉婷少女,豆蔻年华。及笄之龄的罗婕,一身牙白的新衣,裙带垂及地,在这晨光里,仿佛是误落凡间的仙子。 “大小姐,你到底想干什么啦?”婢女红儿的嚷嚷声,破解了空间上的不协调,毕竟这里是下人们居住的后院呀。 “我找严齐和余恩说说话呀。”罗婕挥开红儿的拉扯,嘟了嘟菱形小嘴,说起话来依旧如十岁时的柔软。 这里不是罗婕该来的地方,尤其年岁渐长后,小姐与下人、男人与姑娘,都是不合道德规范的。 余恩放下一桶子的衣服,从水井边站了起来,湿漉漉的双手往身上抹了抹。“大小姐找我和严齐有什么事?” 余恩就知道严齐又变成二楞子了。 平常他虽沉稳得像个小老头,跟大伙说的话也挺多的,还能打打闹闹玩成一片,可是一遇上罗婕,他就没了魂似的。 “余恩,听说你和严齐今天会上街去买一些物品是吗?”罗婕弯弯的眼儿里眨着好奇。 “是呀。今天有市集,南北方的各类杂粮都会到朱雀庙口摆摊,我替总管师父去瞧瞧,严齐力大,去帮我当挑夫。”余恩吊高眉尾,说起话来活灵活现的。 “那我也要跟你们去。”没有商量,罗婕直接以下令的口气。 余恩瞥看严齐一眼,只见严齐蹙起眉头,不用多说,余恩已经明白严齐的意思了。 余恩敢说,这世上最知严齐者,莫若她余恩呀。 “大小姐,不行啦。”余恩堆起一脸的笑意。这大小姐好是好,从来也没有看低他们这几个下人,可就是被老爷和二夫人宠过了头,那一身千金小姐的娇气仍在。 “为什么不行?”罗婕逼问。 “你是老爷的掌上明珠、是二夫人的心肝宝贝,万一你去市集有个闪失,这……” “我今天特地早起,就是不想让别人发现我来找你们。我不管,我今天一定要跟!”罗婕跺了跺小脚,小脸满是不依。 “不行,大小姐,你不能去。”严齐在回神之后,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我爹今天会陪我娘回我外婆家,他们都不在,这是个大好的机会,我不管,我一定要跟你们去!”罗婕凤眼睁得大大的、小脸仰得高高的,个子虽娇小,脾气却不小。 罗婕一生气,严齐就没辙,他再理直气壮,一颗心也因为她那夹带着孩童似的嗲声嗲气而挫败。 “大小姐,你可为难我们了,要是被发现,我和严齐就算把头砍下来当椅子坐,也赔不起这个罪。”相对于严齐的老实,余恩倒显得有些油嘴滑舌。 “是呀,大小姐,你要是真跟余恩和严齐出去,我可就惨了!”红儿虽然已经二十芳龄,但面对骄纵的大小姐,她还是苦了一张脸。 罗婕来到严齐的面前,双手叉腰,娇小的个头只到严齐的胸前。“严齐,你怎么说?” “我……”严齐张口却无言。 “大小姐,你干什么问严齐,他还能怎么说?”余恩微弯低了腰、笑得很苦涩。 这严齐根本是一见到大小姐头就昏了,怕大小姐生气,更怕大小姐掉眼泪,大小姐要他上天、要他下地,他绝对不会有第二句话的。 “余恩,你不要说话,我就是要问严齐。”罗婕瞪了余恩一眼,又更靠近严齐一步,逼得严齐只得又退了一大步。 余恩只好将双手盘胸,一边纳凉去。 “大小姐……”严齐一脸为难。 “你知不知道我好羡慕你和余恩,你们想要出门就可以出门,我呢?天天得待在庄里,除了陪我娘进香,我哪儿也去不了,我真的快闷死了。我保证我只去一个时辰,我绝对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罗婕双眼眨出了盈盈秋波,显得楚楚可怜。 余恩双手揉上了太阳穴。这下完了,看来严齐难过美人关了。 严齐像是要赴战场般的壮烈。“好吧,只许逛一个时辰,大小姐得在午时前跟红儿姐姐回到庄里。”他没法狠下心,就算明知他会挨上一顿打他也心甘情愿,只为换取大小姐那一抹笑意。 “严齐,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那么早饭后,我在后门等你。”罗婕好开心,这才喜孜孜地带着红儿离开。 如闭月羞花、如天际繁星,震得严齐的大眼一瞬也不瞬,方正的颊边还有那诡异的燥热。 余恩用手肘碰了碰呆若木鸡的严齐。“严齐,大小姐早走远了啦。” “哦。”严齐眨了眨眼,这才发现月洞门前已经没有了那浅笑嫣然的身影。 “我说严齐呀,如果大小姐要你上刀山,你恐怕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吧?”余恩调侃着。 “大小姐不会要我上刀山的。”严齐用力反驳,大脸也胀得紫红。 “我看你是春心大开,想讨老婆了。”余恩气呼呼的睐了严齐一眼。 “余恩,你别乱说话,要是让别人听见了,可就不好。”严齐四处张望了下。 幸好,后院里没有其他闲杂人等,大半的人不是去各庄院打扫、侍奉主子梳洗,就是在厨房里忙碌着。 “我怎么有种不祥的预感,这次我的小命一定会去掉半条的。”余恩夸张地皱紧了五官。 “余恩,我不会连累你的!”严齐双掌抱拳。 “算了,谁叫咱们是好兄弟。”余恩又蹲回水井边。“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把这一大桶衣衫给洗完。” “我来帮你。”严齐卷起袖子,帮忙打水。 晨曦的微光投射在严齐的大脸上。那张脸是余恩从小看到大的,以前不觉得有什么不同,现在只觉得严齐的模样长得真好,是男人就该像严齐这样。 当然,严齐身上还有种余恩无法形容的风采,她的心升起一股连她自己也不懂的怪异情怀。 这到底是什么感觉,有谁能告诉她吗? ***bbs.***bbs.***bbs.*** 一身小厮灰色衣衫打扮的余恩正站在月洞门边,探头探脑、小心翼翼的查看四面八方。 “严齐,快!”声音刻意压低,若不是近在身边,根本听不见。 而此刻的严齐,空有一副好体格,却是悬着心、提着胆地跟在余恩的身后。 余恩跨过月洞门、穿过回廊,走进那个不属于下人的天地。 子时初,整座罗家庄除了巡守的护卫,所有人几乎都在沉睡之中。 今晚虽是月圆,但云雾遮顶,天际波诡云谲,大雨似乎将下未下,周遭漆黑一片,余恩只能凭着手里的灯火照路。 “余恩,没问题吗?这样不好吧?”严齐紧跟在余恩的身侧,堂堂男子汉的他,声音竟微微颤抖着。 “没问题,我都跟大小姐说好了。”余恩熟门熟路的避开院里的大路,专走假山流水之间。 行走约莫半刻钟,他们来到一座面临池塘的凉亭边。这里地处偏僻,花草扶疏、大树茂密,加上夜深,连巡守的护卫也不会打此经过。 “大小姐来了吗?”严齐站在凉亭柱后,将自己的身形隐于黑暗之中。 “还没。你别紧张,是我们早到了。”余恩背贴着严齐的背,骨碌碌转着眼珠子盯着四周看,丝毫不敢放松。 “余恩,你说,大小姐真的会来吗?”一想起罗婕那甜美纯真的模样,严齐才在紧张的气氛中唇角稍稍上扬。 “会的,她现在被看得紧,二夫人不让她到后院来找我们,你又不能进兰香院,只好让你学着当张生,半夜让你们幽会了。”余恩话很轻,在这静夜中,气氛显得格外诡谲。 一个月前带着罗婕去逛市集,虽然没有出事,但闲言闲语已经传进了老爷及二夫人的耳里,于是罗婕被下了禁足令,不但禁止到后院这样的地方,连罗家庄大门也迈不出去。 “什么幽会?你别说得这么难听!我不是张生,也不敢妄想大小姐会喜欢我!”严齐握紧双拳,以控制自己的紧张。 “不想当张生、不想私会大小姐,那你今晚来干什么?你以为我吃饱没事做?我也不想当那个夹在中间的可怜红娘。”红娘很可怜的,张生和崔莺莺两人恩爱,结果被打的却是红娘。 “是你一直叫我来的。”否则以他的个性,是绝对做不出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余恩回头瞪了严齐一眼。“是我多事,我看你日夜魂不守舍的,才帮你想法子,没想到好心没好报。” “我哪有魂不守舍,你别胡扯!”严齐辩白。 “大小姐也说好久没有见到你,这还是她主动想到的法子——”话还没说完,余恩的眼睛忽然一亮,发现不远处有灯火的光影。“来了。” 罗婕莲步轻移,摇摇款款地走来,手里提着一个小灯笼,盈盈眼波转着好奇与惊喜。 “余恩、严齐,你们来了。”她柔柔喊着他们。 灯火映照着罗婕小巧的脸,少女风情,教严齐为之目眩神迷,他简直看傻了。 “红儿姐姐呢?怎没陪你来?”余恩问道。真正的红娘婢女没出现,要真的出事,被打的该不会真的是自己吧? “我没敢让红儿知道,怕她嘴巴不牢靠,要是我娘知道就惨了。”柳眉凤眼的罗婕,此刻粉颊嫣红、眼神带着几分羞意。 “大小姐,时间宝贵,你和严齐慢慢聊,我去给你们把风。”余恩踱步离开,乖乖地站到凉亭的前头,离他们约十步距离,好让他们可以讲讲贴心话。 她得耳听八方、眼观四面呀。 余恩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知道了严齐的心意。 他们两人从小是穿同一条裤子长大的,应该说她和余阅接收了严齐所有穿不下的衣衫。不仅一块吃、一块睡、一块被打、也一块被骂,正所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她认识他十年了,比亲兄弟还亲,连他身上有几处伤疤她都数得出来。 夏季的半夜,燥热得连一丝风都没有,余恩抹了抹额上的汗,隐隐听见罗婕银铃般的笑声。 合该姑娘家就要像罗婕这样、男人就该要像严齐那样,真是所谓天造地设的一对。 市井间混久了,余恩也知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为了严齐的幸福,她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余恩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她的皮肤虽没严齐那么黝黑,却也没有姑娘家那么白皙柔嫩,脸上老像是罩上一层灰似的。再看看自己那粗糙的手掌,恐怕连针线都拿不了,更遑论她连女红都没做过。 不过她还是喜欢当男的,她只要看到罗婕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谨守姑娘家的道德规矩,还得缠足,光是不能跑、不能跳,她就一点都不想当姑娘了。 虽然母亲有意在她及笄这一年向严安言明,让她恢复女儿身,但被她给挡了下来。 她好不容易可以跟在总管师父的身边,也开始赚取属于自己的薪俸,一旦恢复女儿身,她就只有待在厨房里的份,没多久就得凭着媒妁之言,等待婚嫁。 想到那种惨况,她一点都不想离开这座后院、不想离开娘和弟弟,更不想离开正在和大小姐私会的严齐。 可是,让严齐和大小姐私会,她的心头为什么会莫名的难受?心窝处像是被大石给压住般。 唉!她无法控制地叹了一口气。 倏地,闪电由天际那一头划向了这一头,接着轰隆一大声,雷声由头顶打了下来。 半夜凭空一声雷,这绝不是好兆头。两盏细微的火苗夹杂着闪电从远处朝这里走了过来。 糟了! 余恩连忙回头,就见罗婕正轻靠在严齐的怀里,虽然严齐保持君子之风站得直挺挺的,双手平放在大腿的两侧,丝毫没有逾矩的动作,但是余恩还是急着低喊: “有人来了!”余恩小跑到严齐和罗婕的身边。 罗婕立刻跳开一步;严齐则紧张到失去了平常的理智。第一次半夜做坏事,难道就真的被活逮了吗? “快躲起来!”余恩喊着呆楞住的严齐和罗婕。 但,来不及了。 严安领着红儿,两人手里各拿着一盏灯,灯火下,严安的脸拉得如鬼影般的阴森;红儿的脸则净是错愕和惶恐。 云层压得极低,大雨看似要下却又未下,如同严齐和余恩未知的命运。 ***bbs.***bbs.***bbs.*** 闷雷一声响过一声,风卷云动、暗潮汹涌。 后院偏僻的柴房里,昏暗的烛光下,严安手执一根大木棍,他身前的泥土地上正跪着严齐和余恩。 没有惊扰任何人,连余婶都不知情,两个做错事的人,就这么直挺挺地跪着。 “说!你们两个,究竟是谁约大小姐在凉亭边见面的?”严安低吼。一声声的雷电,更张显严安的怒气。 “我,是我!”余恩快快认错。“师父,是我带严齐去的,你要罚,罚我好了。” 严安出手极快,没让余恩和严齐有继续辩解的机会,一棍就打向余恩纤瘦的臂膀。 闪电划过余恩的脸,严齐像展翅的大鹏扑向身边的余恩,但再快也快不过那飞也似的木棍。 “噢!”余恩挨了一棍之后,闷哼了一声,严齐立即用自己的身体将瘦弱的余恩护在自己的怀中。 严安仍紧紧握住手中的棍子。 “爹,是我要见大小姐的,这不关余恩的事。”自有记忆以来,这是严齐第一次跟父亲顶嘴。 余恩的泪水在眼眶里滚动,她忘了手臂上传来的刺痛,因为她被严齐的举动惊吓住了。 十岁之后,虽然她较少挨打了,但还是有被师父打的机会;而严齐从来都不曾出言反抗过师父,更遑论会出手救她。 “是你?”严安毫不留情的一棍打在严齐的背上。 严齐连哼都没有哼,咬牙忍着。 “严齐,你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你是什么东西,而大小姐又是什么身分,你竟敢半夜和大小姐私会!”严安每说一句,棍棒就重重地打在他的背上。 砰!砰!砰!一声声惊心动魄地木棍敲打在肉体上的声响,在闪电打雷的遮掩下,更助长了打人者的怒火。 “师父,你听我说,你不要再打了!”余恩挣脱不开严齐的臂膀,只能出声大喊。 严安打红了眼,这才愤愤地停下手中的木棍。“余恩,你给我说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严齐,你先放开我。”余恩推了推严齐的胸口,严齐咬牙忍耐,这才慢慢地放开她。 余恩从地上爬起来,又直挺挺地跪起。 “那天我将洗好的衣衫送去兰香院,刚好遇见大小姐,大小姐说她很久没见到我和严齐,她很想念我们,加上大小姐最近被二夫人看得紧,所以我就出主意,趁夜半无人,让大小姐到凉亭边见面,我没有别的意思。”不该说的余恩不敢多说,严齐的心意,根本不容于这座后院。 严齐的正直和严安简直是如出一辙,所以严安选择相信自己的儿子。 “余恩呀,你这张利嘴,以为我会信你吗?” 余恩又急急说:“师父,我不敢骗你,是我怂恿严齐陪我去的,严齐本来还不肯。你也知道严齐的个性,他绝不会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都是我不好。” 严安双眼微眯,重重斥喝:“可是红儿却不是这样说的!” “红儿姐姐怎么说?”余恩急问。 看着师父的怒火及阴森,今天她这个没法牵成红线的红娘,是不是真的得赔上半条命? “红儿说,你们其中一个人心仪着大小姐,所以才趁着半夜诱拐大小姐到凉亭边私会!”严安锐眼扫过跪在地上的余恩和严齐。“是谁不知礼义廉耻,敢动大小姐的歪脑筋?做出这种伤风败德的事!” 余恩眼珠子转了转,没想到他们的事迹会让红儿发现。“师父,没有这回事,是红儿姐姐误会了,我们绝对不敢喜欢大小姐的。”不能承认,绝对不能承认!承认了,严齐恐怕会被赶出罗家庄。 “严齐,你说!”严安威严地看着一手带大的独子。 “爹,我们真的不敢对大小姐有非份之想。”严齐只能这么说。 身分太悬殊,对大小姐的淡淡情愫,他本来就打算深埋在心底深处,他没想过能跟大小姐有任何发展。但,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对大小姐的倾慕。 “幸亏红儿先来找我,才没有将事情闹大。就算你们对大小姐没有非份之想,但今晚你和余恩做出了这种事,万一风声传进了老爷的耳里,你要爹该怎么办?” 严齐深邃的黑眸里,只溢满对命运的感叹,还有对自己卑微身世的可悲。 严安继续说:“要不是老爷收留我们父子俩,我们早就饿死在街头了。你不但不懂感恩图报,还坏了大小姐的名节,将来大小姐还要不要嫁人!你要我这个罗家庄的总管拿什么脸来见老爷,我又怎么对得起大小姐!” 虽然严安只是个掌管仆佣的总管,在罗家庄的三名总管里,是身分最低微的一位,但他一生为人坦荡正义,绝不容许这种败坏门风的事发生。 严安的棍子一扬起,这次余恩机灵的扑在严齐的身上,她的后背就这么替严齐挡去了一棍。 “余恩!”严齐反身一压,连忙又将余恩压入他的怀里。 “师父,难道一个下人永远都没有翻身的机会吗?”背上火辣辣的,余恩还是忍着痛,问得很心酸。 “有没有本事翻身,得靠你们自己。就算你们今天是大将军,都不该在半夜坏了大小姐闺女的名声!我今天不打醒你们,你们就不会明白什么是是非道理,下人就是下人,你们两个都要认清事实!” 大雨终于哗啦啦的倾盆而下,严安的脸色,诡异如这闪电雷雨交加之夜。 严齐护着余恩,余恩也想护着严齐,可谁让余恩敌不过严齐的力气,只能缩在严齐的怀里,任凭严安的棍棒一棍一棍的打在身上。 梦醒了吗? 关于那初萌芽的情爱美梦,严齐着实清醒了过来。 余恩的话,深深刺激着他。他发愿,他一定要找到翻身的机会,他不会永远都是一个下人。他的将来,一定可以出人头地,他一定可以抬头挺胸地站在父亲的面前,光耀严家门楣。 ***bbs.***bbs.***bbs.*** 雷停雨歇,雨后的天际,露出了清明的星空,也如同两人已经清明的心。 “严齐,你疼吗?”余恩的小脸枕靠在严齐的肩膀上,讲起话来,气若游丝的。 被毒打了一顿之后,两人足足静默了大半个时辰,余恩才有办法开口说话。 虽然大半的棍棒都落在严齐的身上,但不躲不还手,余恩偏瘦的身体还是吃不消。 严齐的唇角竟勾起淡淡的笑意。“当然疼。” 他也好不到哪,连动的力气都没有。这辈子,他还没有被打得这么惨过,幸好棍棒全落在上半身,父亲算是手下留情,并没有打断他的双腿。 “你身上有金创药吗?我帮你上药。”她问。 “不用了,我待会让余阅过来帮我。你把衣衫脱下,我先看看你的伤。” “脱衣衫”这句话一灌入她的耳中,让她委靡的双眼立刻睁得大大的。 “不行脱衣衫!你忘了那年我脱了衣衫,结果足足大病了七天七夜!” “是呀,那算命仙还真灵验,不过这里没有别人,又在柴房里,应该不会有事。我先帮你上药,你这么瘦,说不定伤到骨头了。”他是护卫,衣袖里随身都摆有小瓶子的金创药,以防跌打损伤。 “举头三尺有神明,我想我也让余阅来帮我上药好了,这事可不能让我娘知道。”她蹙起眉头,忍着一阵阵的痛意。 “天一亮,我想余婶就知道了,要不你还有办法干活吗?”他的话很轻,带着他没有察觉的伤感。 “唉,会不会我娘知道后,我还得挨一顿打呀?”她苦了脸,整个人干脆侧倒在严齐盘腿而坐的大腿上。 “余恩,我不会再让你被打的。如果余婶要打你,你别再逞强,乖乖躲在我的怀里,我皮粗肉厚,有我保护你,棍子打不到你的。”就着月色,他低头看着枕在他大腿上、面向着他的那张惨白小脸。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你真不愧是好兄弟,我真的好累……”她闭上双眼,努力一呼一吸,好调节身上传来的阵阵刺痛。 “余恩,谢谢你。” “谢什么?”她咕哝着问,睡意浓浓袭来。 “没什么。你睡一下,睡着了,就不疼了。”严齐以食指轻轻将余恩散落在颊边的发丝轻拢到耳后。 直到听见余恩那不再僵硬的呼吸声,确定余恩睡着了之后,他忍住一扯动手臂就会散发的刺痛,单手轻轻地解开余恩外衫的衣扣。 他不用脱下余恩的外衣,就清楚看见那碧绿的肚兜。 早知道余恩是个姑娘,可是在没有任何防备之下,他的心还是猛然急速抽动了。 那一年,她跳进池塘里抓鸡,鸡没抓到,她还差点淹死,最后她被余婶给抓了回去。 他担心她,害怕她受到余婶的责罚,于是一直站在余家的门廊上,清楚地将余婶的话一字一句都听了进去。 十二岁的他,并不觉得有什么惊讶,余恩就是余恩,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弟弟,管她是姑娘还是小子。他那时的认知里,余恩就是他的兄弟,没有因为她突然变成姑娘而有所改变。 当然他也没有把听见的事情告诉任何人,至少他还懂得替余恩和余婶保守这个她们不愿被别人知道的秘密。 余恩在他的心里是最具份量的手足,那样习以为常到他几乎忘记她跟他的不同之处。 而此刻…… 她是个姑娘,是个和罗婕一样的大姑娘。 那碧绿的肚兜,倏地让他脸红了。 他心火热个什么呢?他再告诉自己一遍,余恩就是余恩呀! 他缓下心燥,轻轻将余恩的身体翻了翻,让她身体朝下背朝上,再将她上衣的衣摆往上掀。 触目惊心的乌青红肿,扯动他的泪液。先前被打,他连哼都没有哼一声,而在这瞬间,泪水溢满他的眼眶,那是把心拧紧的痛。 他忘了余恩的女儿身,他竟然没有好好保护她,他还是个男人吗? 心里有个声音告诉自己,他是绝不可能允许余阅来帮余恩抹药的。 于是他拿出衣袖里的金创药,以食指将凉凉的药膏涂抹在她的伤上,同时他也弯低腰身,在她的伤口上缓缓吹着气,好减轻她的不适。 他蹙紧的眉头,始终没有松过。直到确定药膏融入她的肌肤里,他才将她的外衫给穿好,再把衣扣扣紧。 鸡啼了,天亮了。 他一夜未眠,心痛超乎想象。 余恩说她是红娘,是那个牵起张生和崔莺莺姻缘,却被打得半死的可怜红娘。如果是这样,那他宁愿不要那份痴心妄想,他绝不让余恩再为他受过! 无论他对罗婕的是爱慕、或者情愫、还是懵懂不解的情怀,都将随着今朝的晨曦而逐渐散去。 新的一天开始,他发誓他的生命也要重新展开。 第三章 正月寒冬,天际不见飘雪,但冷风灌吹而来,着实让人冻到发抖。 严齐束手绑腿,一副武人的打扮,趁天暗之前,他得将罗家庄的南面整个再巡视一遍。 “严齐!”柔柔的嗓音,喊住正从兰香院前经过的严齐。 严齐僵了一下,随即停下脚步。 十六岁的罗婕,在罗老爷的极力教养下,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不但知书达理,琴棋书画、绣工女红是样样精通。 她上身是棉袄、下裙是湖水蓝,款款走着,摇曳生姿。她跨出兰香院的月洞门,来到严齐的眼前。 “大小姐。”严齐敛眉垂目,恭谨地站立。他再也不是那个一见到大小姐就心慌无措的少年。 “严齐,我好久没有见到你了。”罗婕双手躲在宽袖里,小脸被寒风冻得红通通。 “是呀,好久不见。”那是严齐刻意的回避。 这一年多来,只要远远见到罗婕的身影,他都会早一步的避开,要是避不开,他也会谨守着下人的本份。 “听红儿说,你最近巡守兰香院南面这一带,我等了好几天,终于把你等来了。”罗婕漾起笑意,话里多了些怨怼。 “大小姐,你若有事可以转告红儿姐姐,红儿姐姐一定会嘱咐小的。”严齐将眼神定在黑色布面的鞋尖上。 “为什么要自称是小的?你以前不是这样的。”罗婕说起话来,仍柔得似春风提早吹来。 罗婕记得,以前严齐只要看到她,那眼底就会闪着热切和止不住的仓皇。在这碧玉年华里,她明白那是种男女间的情意,她也好喜欢看见严齐为她慌乱和无措。 罗家庄里,人人都知道她是老爷最疼爱的千金,她是在众人呵护中长大的,所有人都把她奉侍得像女神般。尽管兄长对她都甚好,但跟她的年龄都相差那么一大截,没有同年龄的手足,她在这座偌大的庄园里,是这么的孤独寂寞。 只有在后院里,那是她儿时最快乐的记忆,可以随着严齐、余恩、余阅那一票男孩玩玩闹闹,可是快乐的时光随着她年龄渐长便消失殆尽。 “大小姐,我还得去它处巡视。”视而不见罗婕的委屈,严齐已经学会把所有的心事隐藏到心底的最深处。 “你知道知府大人来提亲了吗?”严齐对她而言是特别的,在她那情窦初开时,第一眼就看见像座高大的山却又腼腆得像温柔的风的他。 “知道。恭喜大小姐!”严齐尽管内心掀起波澜,表情还是没有什么变。 “你!”罗婕跺了跺脚,双颊气鼓鼓。“你就只会这样说吗?” “大小姐希望小的说什么?”严齐站得直挺,任凭冷风灌吹,眼神依旧垂地。 “严齐,难道你以前对我都是假的吗?”罗婕的话语带着哽咽。 严齐的视线终于离开鞋尖,澄清的眼波看着清丽绝伦的罗婕,只是他不能、也无法心动。 “大小姐,以前是小的不懂事,冒犯了大小姐,还请大小姐大人大量,忘了小的的过错。” “严、齐!”罗婕猛摇头。 她被娇宠惯了,这一年来她尝尽了严齐的冷淡,日积月累下的情绪、即将婚配的恐慌,让她是怎么都吞忍不下这样的难堪。 她就不信严齐不喜爱她、她就不信以她的花容月貌严齐会无动于哀。 明明她是黄花大闺女,不该由她嘴里说出这么主动露骨的话,可是她还是无法容忍他对她的冷情。 “我不要忘了你,我为什么要忘了你?”罗婕不但没有退缩,反而更贴近他一步。 “大小姐……”严齐脸色发窘,只能不着痕迹缓缓倒退。 “为什么张生肯为崔莺莺做出那样惊天动地的事,你难道不能为我做些什么吗?”眼睫一眨,眨出了罗婕沉甸甸的泪水。 “那只是民间流传的故事,全都是说书人编造的。小的还得去巡视……”他不能是张生,一个天、一个地,那是不容于世间的。 严齐转身要走,再不走很多事就会脱离常轨。 “严齐!”情急之下,罗婕拉住了严齐的手腕。“你真的要眼睁睁看着我出嫁?” “大小姐跟知府大人的大公子是门当户对、天造地设。”严齐想缩回自己被拉住的手腕,无奈罗婕紧紧抓住不放。 看严齐避她如蛇蝎的样子,她哪时受过这样的对待,曾经她只要一招手,他就不顾危险的与她半夜私会。 “严齐,我好想你!”罗婕在捻指间倾身投入了严齐的怀里。 严齐还来不及闪躲,红儿的惊呼声便从回廊那头传了过来。 “大小姐!” “这是在干什么!”紧接着一声男人的低吼,夹带着急切的怒火。 严齐连忙后退,罗婕也立即放开严齐的手,双双面向回廊处。 那是红儿和罗老爷。红儿去主厅一趟,罗老爷便顺道过来探望女儿,没想到却撞见这样私会的画面。 “爹,你怎么来了?”罗婕娇柔地问。 罗老爷的目光凌厉地扫向严齐,在严齐没有任何防备之下,一巴掌打过严齐的脸颊。 “滚!立刻给我滚出罗家庄,要不然我立刻将你五马分尸、碎尸万段!” 严齐能闪却不能闪,这一巴掌打得他咬紧牙关和血吞。 ***bbs.***bbs.***bbs.*** 下雪了,这是开春以来的第一场雪。 入了夜的后院里,紧绷的气氛中有着离愁的哀伤。 严齐在兰香院外调戏大小姐,至少罗老爷是这么认定的,为了罗婕的名声,罗老爷没有将丑事张扬,只是以威严的态度让严齐走人。 任凭罗婕哭喊求情,一向宠爱女儿的罗老爷这次是吃了秤坨铁了心,丝毫不心软。 罗家庄家大业大,举凡钱庄、酒楼、布行、货运,各行各业罗家庄都有涉猎。而来往的对象不是达官贵人就是商贾富豪,不但能撼动长江以北的半边天,在江湖上更是黑白两道通行无阻。 大雪纷飞,似乎没有停歇的迹象。 严安的住处里没有哭天喊地,也没有棍棒齐飞,而是迷漫着一股肃穆的冷静。 “你已经十八了,男儿该志在四方,你走吧!”严安在心里叹了口气,表情如常,严厉中有着对独子深深的期盼。 “爹,对不起!”严齐咚的一声,直挺挺地跪在地上。“请你相信孩儿,孩儿绝对没有调戏大小姐!” “我知道。你是我的儿子,个性和我如出一辙,你不可能会做出那种违背伦理道德的事。”严安颓丧地坐在椅子上,一夜之间他似乎苍老了许多。 “师父!”余恩咚的一声也跟着跪下。“你别赶严齐走。” 接着余阅也跟着跪下。“师父!” 在这后院里,就属严、余两家交情最好,事情一爆发,红儿赶紧来通知余恩,并说明当时她看见的情况。 “余恩、余阅,别替我求情。我离开这里之后,我爹就拜托你们照顾了。”严齐说得坚定决绝。 “老爷让你走,是手下留情了。若不走,老爷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走了,至少还有一线生机。这样也好,你别跟爹一样,一辈子都是罗家庄的下人。爹离不开这里,爹欠了老爷的恩情,爹要偿还老爷的。”严安句句痛彻心扉。原以为父子俩能安稳的过一辈子,没想到呀,事情竟会发展到这样的局面。 “爹,都是孩儿不好!” “你不该困守在这里,你该展翅高飞,若你有一番成就,也可以光耀门楣。”严安说得语重心长。 余恩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她想都没想就说:“严齐,我跟你一起走!” “不行。你走了,余婶怎么办?”严齐一口拒绝。 “我娘还有余阅呀!我们从小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我没有办法离开你,没有你,我的日子一定过不下去,我一定要跟你一起走!”余恩扯住严齐的衣袖,杏眸里全是恐慌。 “不要把我丢下,我也不想一辈子待在这里,我也要跟你们一起走!”余阅也急急表态。 始终没出声的余婶,缓缓来到那三个跪在地上的孩子们面前。 “你们都去吧。在这后院里,能有什么出息?娘为奴,怎么能让你们一辈子也为奴。”余婶眼眶泛起了薄薄的雾水。她怎么会不明白女儿的心意,就算强留住女儿的人,也留不住女儿的心。 严安看了余婶一眼,明白余婶的用心。“余恩、余阅,你们放心,我会照顾你们的娘。” 余恩激动地说:“谢谢师父,我娘就拜托师父了!” “我一个人受罪,怎能连累余恩和余阅!”严齐喃喃地道,内心很痛苦。 “齐儿,余婶有话跟你说。”余婶双手拉起了严齐。 严齐一站起来之后,余恩和余阅也跟着站了起来。 “余婶,你请说。”严齐神情一敛,苦涩又恭谨。 “恩儿性子活泼了点,做事也常常顾前不顾后,她毛毛躁躁的,你要多帮余婶看着她一些,别让她又做错事。”余婶看着模样极好的严齐,她欣慰的笑了。 “余婶……这……”严齐浓眉皱紧,握着余婶那布满风霜的手,心里愧疚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娘,我有这么糟糕吗?”能跟严齐在一起,余恩这才慢慢放下悬在喉咙口的心。 余婶睐了余恩一眼,然后继续对着严齐说:“别看阅儿长那副样子,他的性子很孤僻,不是熟人他可以好几天不吭一声,心里有事也从不说出来,又没有恩儿的鬼灵精怪,你要把阅儿当弟弟,耐心的教导他。” “余婶,我明白。”做错事的是他,没想到余婶不但没有责罚他,还托付给他更重要的任务,严齐在又羞又愧中,露出一抹带着苦意的惨笑。 “娘!”听母亲这么说,余阅微微眼红了。 余阅温润如玉、斯文如风,有一张比余恩还清秀的面容,在这几个蹦蹦跳跳的孩子当中,他一点都不像是练武的人才,可是功夫却跟严齐不相上下。 严安早年是出身于江湖名门正派,一次因遭敌人暗算,被罗老爷所救,为了年幼的严齐,他下定决心退出江湖,甘愿在罗家庄当个处理杂事的总管。 他将一身本领全全传授给了这三个孩子,当然每个人资质不同,练出来的成果也不相同。 严齐以劲道有力的拳脚功夫取胜;余恩偏投机取巧的快躲闪的打法;余阅则介在严齐和余恩之间,一招一式以为弱不禁风,却让人防不胜防。 “娘,又不是不回来了,你怎么说得好像是生死别离!”余恩被这一搅弄,整个心起起伏伏,一会上一会下的。 “恩儿,你得要有心理准备,离开罗家庄之后,你是再也回不来了,除非你们有功成名就的那一天。”余婶放开严齐的手,走到余恩的面前,改牵起女儿的手。 “啊……”余恩小嘴微张,这才警觉到事情的严重性。难道老爷真的会对他们赶尽杀绝吗?“要不我们大家一起走?” 余恩的建议让余婶和严安都摇了头。 严安说:“不行,我不走。当初是老爷收留我和齐儿的,我这条命是老爷捡回来的,我不能恩将仇报。” 余婶也接着说:“带我一个妇道人家,只会拖累你们,我在这里有住有吃有穿,要是跟你们一起走,说不定老爷会因为少了个厨娘而更加的生气。” “余恩,你考虑清楚,你不用跟着我离开的,我不能把你和余阅拖下水。”严齐再次重申。 “我已经考虑得够清楚了,当初要不是我多事,硬拉着你去私会大小姐,就不会有今天的事了。”当初她只是想助严齐一臂之力,没想到事情却变成这样。 严齐摇摇头。“余恩,这不能怪你,都得怪我自己。”怪他自己一时把持不住。 “你们都走也好,大小姐喜欢找你们三个人玩,和你们三人的交情是有目共睹,万一老爷牵连到余恩和余阅就不好了。”严安思量着种种可能的后果。 “这件事太大了,你们不走,大小姐不会死心的。”余婶抹了抹眼角的泪珠。 “嗯。”余恩重重点头,她也忍不住哭了。 “简单收拾一下行李,趁天还没亮,你们快走吧,谁知老爷会不会随时改变心意。”严安催促着,虽舍不得还是终得舍下。 “爹,孩儿发誓,一定会努力奋发向上,将来一定能风风光光的回到罗家庄,绝对不会让你和余婶失望的。”严齐重重立下誓言。 严安和余婶含着欣慰的笑容,目送孩儿们离去。 于是严齐、余恩和余阅,连夜冒着大风雪离开了罗家庄。 黄花大闺女的名声,尤其罗婕已经许配给知府大人的大公子,这一切都不能出任何的差池,否则无人能担承。 离情依依,连话别的时间都是这么地短促。 这一夜的大雪,将整座罗家庄笼罩在白色的天地里,那是种苍凉的悲哀、无言的痛苦。从小到大生长的环境,尽心尽力的付出,没想到竟是落得被驱离的下场! 后院的小门边,迎着风雪,严齐走在余恩的身前,替她挡去大半的风势:而身形轻盈的余阅,则为余恩打起了一把油伞。 三人的足迹在雪地留下了几行足印的同时…… “严齐……”柔软中夹带着浓厚的哭音。 严齐、余恩和余阅同时回头,余恩挑眉、余阅蹙眉,严齐则深沉到表情连变都没有变。 像是懂得大伙的疑问,伴随在罗婕身边的红儿赶紧说:“大小姐以死相胁,我没有办法,只好冒险带她去后院,没想到余婶和严总管说你们都走了。” 余恩附在严齐的耳边低声问:“你要跟大小姐说说话吗?” “不。”一个字,沧桑而有力。 余恩硬着头皮,走出油伞下,来到罗婕的面前。 “大小姐,雪下得太大了,你请回去,要是让老爷发现,那可就不好了。” 罗婕越过余恩,看着离她至少五步远以上的严齐。“严齐,带我一起走。” “大小姐,这么大的风雪,你脚这么小,走不动的,我们又不是去玩。”余阅讷讷地道。 罗婕没理会余阅,身上的披风罩上了一层银白色,让她掉下的眼泪更显凄苦。“严齐,你真的要把我丢下?” 严齐背过身去。“余恩,余阅,我们走吧!” “大小姐,”红儿一手撑着油伞,一手扯着罗婕的手腕。“我们回去了!再不回去,老爷怪罪下来,大家都只有死路一条。” 罗婕甩开红儿的手,踉跄的往前走了几步。“严齐,你真这么狠?真的要丢下我,让我去嫁给我不喜欢的人?”她迭声质问,声声悲恸。 “小的祝福大小姐,幸福美满、一生和乐。”严齐依旧背对着罗婕,语调不卑不亢,没有明显的情绪。 “我不嫁,我死也不嫁!”罗婕哭闹着,撂下狠话。 罗婕不顾身分与矜持,让余恩无法指责罗婕的失控行径,只能幽幽叹道:“大小姐,别为难严齐了,你是千金之躯,我们三餐温饱都有问题了,怎么有办法带你走?况且,若真的把你带走,不用出京师,我们就会被老爷派来的武林好手追杀。大小姐,你不会想看到我们三人的人头落地吧?” “余恩,如果严齐够爱我,是不是要有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的勇气?”罗婕犹如大雪中的小白花,细弱得几乎要倒下了。 “我不爱你!”严齐说得斩钉截铁。 “大小姐,你何必呢?严大哥都这么说了,姑娘家还是不要太主动的好。”余阅少年老成的叹了口气。 余恩赞赏地瞥看了余阅一眼,幸好余阅懂得适时出声。“大小姐,请回吧,生病就不好了。” “余恩,余阅,我们走!”严齐迈开步伐,朝着白茫茫的雪色前进。 余恩和余阅见状也赶紧跟上。 “我不嫁,我死也不嫁!” 风雪中,传来罗婕呼天抢地的哀号。 此去前程未卜,如同这一场诡谲多变的风雪,更如同严齐那被冰雪封锁住的心。 第四章 四季递嬗,桃花开、李花开,迎春杨柳处处栽。 离开罗家庄所在的京师范围,他们三人一路往西行,最后在离京师约半个月脚程的凤阳县暂住下来。 如果快马奔驰约莫两天就可回到罗家庄。他们不愿离罗家庄太远,因为那里尚有他们殷殷挂念的严安和余婶;但也不能靠罗家庄太近,就怕罗老爷会赶尽杀绝,也怕罗婕无法对严齐死心。 他们在僻静的巷尾租了一间房子。房子很小,一进门,屋内只摆一张方形桌和四张板凳,几乎可算是家徒四壁;后头是一间仅能容三人平躺的通铺,这就是他们三人暂时落脚之处。 灶火则放在屋外的檐下,无论艳阳高照还是风吹雨淋,都只能在门前那一方小空间煮饭、烧水,解决吃食的问题。 他们总不能坐吃山空,于是余阅在药铺帮忙抓药;余恩和严齐则在客栈当伙计,一个是店小二、一个在厨房打杂干活。 余恩看着站立在窗棂前的严齐,喊了声: “严齐,吃饭了。” 桌上只有简单的三样小菜,配上一大桶的白米饭。出门在外,三人身上的盘缠不多,得省着点用。 以前的严齐,没烦没恼,天天睡醒了练武,累了就睡、饿了就吃,有那么几年,怀着少年的春思,也没有多远大的志向,只希望天天能看见那灿笑妍妍的姑娘,日子就可以无忧无虑的过下去。 自从他从美梦中清醒之后,日子再也不是这样的云淡风轻。他练武、习字,天天逼迫自己努力再努力,期望自己能成为人上人,不再只是最低层的仆佣。 门当户对、阶级身分呀! 听见余恩的喊声,严齐回过头来。这两年来,他从那带着憨气的老实模样,变成了喜怒不动于色的沉稳内敛。 “余阅还没回来吗?” “可能病人多,还在药铺忙。”余恩替严齐盛了一碗饭。 “嗯。”严齐扒着饭,大口大口的吃。 “严齐,你还想着大小姐吗?”余恩没心思吃饭,一口饭含在嘴里,有些食不滋味。 严齐眼眸一抬。“还提这个干什么?我早就忘了她长什么模样了,以后你也别提了。” 余恩还是注意到严齐持碗的手紧了紧,心里扬起几许莫名的怅然。春雨绵绵,雨水滴滴答答,扰得人心烦意乱。 “你一定可以出人头地,我们不会永远这样,我们一定会让罗老爷后悔的,或许到时候大小姐要是没出嫁——” “余恩,叫你别提你还提,没有任何的或许!”他截断余恩的话。 他的落寞、他强装的无所谓,在在只会让余恩觉得严齐只是在压抑不该有的情愫。 “不提就不提!”她咕哝着。 “我不需要让罗老爷后悔,我的努力为的是我爹、为的是你,还有余婶和余阅。”严齐话很淡,却是那么地信誓旦旦。 她平常叽叽喳喳话满多的,可是每次一见到严齐若有所思和那越发寂寥的背影,她的心情也会跟着往下坠落。 属于她的碧玉年华呀…… 去年她的葵水初到,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身为姑娘家的事实,那种转变的心境,连她自己也感觉到害怕。 她选择离开母亲,为的是严齐,一颗心给了罗婕的严齐。 这时,余阅急匆匆地走进门,劈头就说:“我得跟老大夫赶到隔壁村去,听说有好几个人发热病倒了,我今晚不回来睡了。” 丢下话,余阅随即如风般地消失在破旧的大门后。 三人离开罗家庄已经三个月了,到现在余恩还没有和严齐单独共处一夜过,想到长夜漫漫,她突然有些怔忡。 两人吃完饭,她收拾着桌面;严齐将碗筷收到屋角的木桶里,等待明天天亮再清洗。 “余恩,今晚你要沐浴吗?” “啊……”她脸色闪过羞红。 平常严齐也都会这样问她,然后去屋外替她烧水,再帮她把水提进屋内,然后他和余阅会轮流守在大门外。 “怎么了?”严齐没有察觉到她心思的变化。 反正她的身体不能让别人看见,否则会大病一场,所以她的女儿身直到现在还没有被严齐发觉,至少她认为自己掩饰得很好。 也直到后来她才明白,为什么母亲需要编出算命仙为她算命的谎话,这等于是让她日后的男扮女装更顺理成章,否则她就无法跟着严齐一起离开罗家庄了。 “没事。我要沐浴,我今天打水时淋了一些雨。”她看着眼前那伟岸的男子,十八岁的严齐,长得真好,让她心里有股莫名的蠢蠢欲动。 约一炷香之后,严齐挪开桌子,将屋外的大木桶拿进屋内,再倒进两桶烧热的水,用手背测试一下水温,直到弄妥一切才离开屋子,并将大门紧紧关上。 余恩看着严齐忙碌的背影。他总是待她这么好,她知道这不是男女之情,而是他对她的兄弟之情。 水气氤氲中,她很安心地放下一头长发,让自己全身浸泡在热水之中。 她绝不能让严齐发现自己是女儿身,一旦被知道了,他或许会赶她离开,也或许会跟她保持起距离,更或许他会责怪她这十多年来的欺骗。 她不能冒任何的风险,除非在她有把握的情形下,否则她不想露出任何的破绽。 经过罗家庄这样大的事件之后,她才明白她不想当红娘,她更后悔自己的多事,她想要待在严齐的身边,她一辈子都不想离开他! “齐儿呀,下雨天,你怎么站在屋外?”这时大门外传来邻居王大婶热情的喊声。 “大婶,屋内闷,我出来透透气。”严齐的声音,有着一丝的笑意。 “恩儿在不在?”听到王大婶这么一问,余恩连忙从水里起了身。 “余恩在屋内洗澡。大婶有事吗?”严齐客气地问,他实在不习惯和他人这么热络。 “昨天他从客栈里带回来的肉包子很好吃,我想再麻烦他。”王大婶的声音已经近到了门板之外了。 “大婶,你不能进去。”听到严齐这么说,余恩急了,偏偏一急,十指像打了结,连肚兜的绳子都绑不好。 “没关系啦,我都可以当他娘了,我只要跟他说一声就好。”热情的王大婶就要推开那薄薄的门板。 “大婶!”严齐情急之下只能张开双臂。 “齐儿呀,你脸皮还真薄。你放心,我不会偷看的。”王大婶的老脸笑得很暧昧。然后,她伸出肥肥的短手,把严齐一推,接着俐落的推开大门。 严齐不是不能挡,而是无法挡。王大婶是好心低价租房子给他们住的房主,他没有理由以蛮力阻止一个老人家进屋,只是…… 大门一推,严齐松了口气,木桶里已经不见余恩的身影。 “恩儿呀!”王大婶左右看着,直接就往门帘后走去。 “大婶。”严齐保持一贯地沉稳,此时只能着急的跟着走进去。 余恩站在床铺旁,一头长发湿漉漉的披散在肩膀,外衣已经穿上,她却只能用双手拉住来不及扣上的衣襟。 “大婶。”余恩漾起狼狈的笑。“这么晚了,有事吗?” 王大婶一时傻住,用力眨了眨已经模糊的老眼。“天呀,恩儿,你这样子好像大姑娘!” 余恩一手扣住衣襟,一手摸着自己被热水蒸得晕热的脸颊,连忙压低音量道: “大婶,你开什么玩笑,我是堂堂五尺之躯的男人呀!”幸好她个头不矮,只比严齐矮半颗头。 严齐这下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只能在极不自然的状态下,悄悄侧过身,眼神避开余恩那似出水芙蓉的模样。 “是呀,要是姑娘怎么会跟齐儿和阅儿住一个房间,我真是老眼昏花了。”王大婶虽然这么说,还是忍不住一直打量着余恩。 余恩被看得很不好意思,偷偷瞄看了严齐一眼,发现他并没有看向自己。 “大婶……”余恩提醒着那看呆了的王大婶。 王大婶终于记起了来找余恩的目的,她清了清喉咙才说:“恩儿,明天你再帮我带六颗肉包子回来,我家那口子很爱吃。” “没问题。”余恩瞅了瞅严齐。“严齐帮我送送大婶吧。” “哦。”严齐闻言,才又侧过身来看了余恩一眼,然后才将王大婶送出屋外。 一等他们都走出去,余恩才软软地松了口气。 她不禁要纳闷,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单单看了严齐一眼,她的心会跳得这么快? ***bbs.***bbs.***bbs.*** 送走了王大婶,严齐呆楞的站在大木桶旁,看着那仍热腾的水气,他的俊脸难得地出现了一抹窘色。 早就知道余恩是女儿身,他不该失措,但在无意间撞上她那张不知是被热水蒸热还是慌乱下的红通通小脸,她那小姑娘的模样毕现,他还是仓皇了。 他镇住心神,走到布帘前,高声说着:“余恩,水还热着,我也来沐浴。”他得找点事做,也让房内的她有时间把衣衫穿妥。 “哦。”房内传出她的应和声。 以往,他总是等到她入睡,他才找机会随便冲个澡。 虽说他们之间还有个余阅,但若非他心知肚明的凡事避开来,很多事的不便,早就让她的性别曝光了。 他绝不能让她知道他早就知情她是姑娘家的事,一旦如此,她是不是就不能光明正大的跟他和余阅住在一起,甚至不能留在他的身边? 匆匆泡了个澡,整理那异样的心思。严齐将大木桶搬到屋外,屋内恢复原状后,他心想余恩应该睡着了。 他不能有任何异样,更不能在这个时候不跟她同房,他得当她是个男人,他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以往通铺上他们三人并排睡着,靠近门边右侧的是余阅,他则睡中间,最里边睡的是余恩。 原本余阅打算睡中间,也就是睡在余恩的身边,可是他不同意,硬是编了个理由,执意要睡中间,好隔开余恩和余阅。 在他明知余恩是姑娘家的情形下,怎能让她和余阅睡在一起?就当是他的私心吧。 其实这不算是秘密,只是大家从来没有当面提起过。 余阅是余婶收留的孤儿,余婶捡到余阅时,余阅才三岁多,连话都不太会说,更别提可以说出自己的父母是谁或者家住在何方。 是余婶给了余阅一个名字,把余阅当亲身儿子般地扶养,也正好让他继承了余家的香火。 而余婶也没有隐瞒余阅,如果哪天余阅可以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余婶也会视为美事一件。 一进卧房,余恩果然已经面向里边侧躺睡下,他轻手轻脚地躺在余阅靠门边的位置,让中间空出距离来。 她十岁那年,他就瞧见了她的身体,虽说大家都还年幼,但…… 她十五岁那年,他为了帮她擦药,再次瞧见她的身体,虽说是情急之下,但…… 如今,她和他同睡一床,没有了余阅。 回想起来,他是不是无意间早就毁了她的清白?要是她知道他早就知道她是姑娘家,那他该如何面对她?她又该如何面对他? “严齐……”幽幽的声音传来。 “你还没睡?”严齐平躺着,双眼瞪着床帐顶。 “你别担心钱的事,你只要努力准备参加乡试,好好的练功,其它的你都不用烦恼。”她得找点话来说,否则她今晚绝对不能成眠的。 雨水滴滴答答,扰得她心神更不安宁,尤其当他一走进这窄小的房内,那明显的男性气息似乎随着凉风灌进了她的嗅觉里。 她怎么有一股想要投入他怀里的冲动?她不能也不行,这样铁定会吓到严齐的! “我不想参加乡试了。”他说得很平静,内心却翻腾着不安。 “为什么?”她一惊,翻过身来盯着他的侧面看。今晚的他,发现什么了吗?否则为什么要距离她这么远? “乡试三年才有一试,我得等到后年才有机会考试,我等不了那么久。”表面上他无动于衷,被褥下的拳头却是悄悄紧握。 “不可以,你不可以放弃!”她急了。 以他的出身,参加乡试是让他平步青云最快的方式。 “乡试再来会试,最后才能到殿试,万一我连武举人都考不上,那就别说之后的武状元了。”他缓缓侧过身,跟她面对面。 “不会的,凭你的好功夫还有好文采,你一定要对自己有信心!”先前迷漫的暧昧气息已消失殆尽,她只剩一脸焦虑。 他炯亮的眼,直勾勾地看着她。“我打算参加征兵,直接从军,这样每个月不但有军粮可以领,封官成将、一步登天的机会也比较多。” “我反对!”她不知不觉挪向他。“你将来要有了成就,师父一定会很开心的,我们也可以跟着有好日子过。你不能够放弃任何的希望,你一定会高中武状元,我们一定要让罗老爷刮目相看,我们不会一辈子都这样的,我们一定要让罗老爷后悔打你那一巴掌!”她一口气说完,那说话的速度就如同她的急性子。 “余恩,你就这么看得起我?”他的眼里有着和暖的笑意。 余恩和余阅一直不要他去客栈挣这几两钱,他们都希望他能好好练武,努力在求取功名上,可是他怎能靠余恩和余阅来扶养他呢? 虽然在客栈里,他一身功夫无用武之地,但客栈的工作并不繁重,只要过了用饭时刻,他还是有一些闲暇可以在客栈的后院练功、念书的。 “当然,我相信你一定能功成名就的,你什么都不用想,我不要你去边境打战,我不会答应的,万一……那太危险了!我不要你离开我!”她说得很急。 他从被褥里伸出双手,情不自禁地握住她那在激动中用力比画的小手。 “余恩……”突然察觉自己不合宜的举动,他硬是转了语气:“你……真是我的好兄弟。” 她反手握住他的双手。“我们是好兄弟,你一定要风风光光的回到罗家庄,我们不能让师父和我娘失望!” 他双眸微眯,用力握紧她的手。“我答应你,我会努力求取功名,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嗯。”她用力点头,眼角不知为什么有了湿凉的泪液。 这一夜,他和她靠得极近,少了个余阅,两人的心悄悄纠缠在一起。他看着她一夜,有种朦胧的心思正在发芽。 她的眉毛浓密,不似姑娘家都修了柳眉;她的眼睛圆圆大大,少了姑娘家那凤眼的温婉;她的体态高瘦修长,也缺少姑娘家娇小玲珑的柔媚;她说起话来快似风的,更没有姑娘家的含蓄娇羞。 她明明是他的兄弟,却在一时之间突然变了样子,明明同样是这张脸,为何此刻看起来却又不同了? 他不但不能揭穿她是姑娘家的事实,还要极力保护住她是姑娘家的事实。 他竟会怕,怕她跟他当不了兄弟,那她是不是就会离开他? ***bbs.***bbs.***bbs.*** 闻香客栈,位在凤阳县最热闹的北大街上。 一整天来来往往的贩夫走卒、平民百姓、达官贵人几乎要踏平这石板地。 “余恩呀,上菜了!”李掌柜的吆喝声震天响地的。 正值午时,客栈里满满都是人。谁让闻香客栈是县里最大的客栈,光是跑堂的小二就有七、八人之多。 余恩俐落的穿梭在宾客之间,即便站上一整天,以她从小练武打下的底子,也不会觉得有什么疲累。 她一掌端起一盘精致的小点心、一手执着酒壶,姿势漂亮、满脸春风的替客人摆好酒菜。 “客官请慢用,有任何需要请尽管吩咐我。”余恩收回托盘时,纤细的手腕突然被一只肥手给扣住。 “我注意你很久了。” 余恩这才微微抬起脸,看着这只肥手的主人。 “你叫余恩?” 一个胖得跟猪似的老爷,年约五十上下,留着一撮山羊胡,身上穿着织锦,上头还绣着金亮亮的莲花花纹,一看就是有钱有势的大老爷。 “是的,老爷。”余恩嘴里应着,稍一用力想抽回自己的手,无奈大肥手握得紧,她又不敢太用力。 “你长得可真俊呀!”肥手的主人,笑眯了一双小眼。 “何老爷。”李掌柜见状赶忙过来。“这……发生什么事了?” “掌柜的,晚点让余恩送酒菜到我府里来给我。”何老爷名唤何仁,这才有些依依不舍的放下余恩的手腕。 “何老爷,客栈里忙,余恩得留在店里跑腿,我另外请人替你送好酒好菜过去。”李掌柜笑着应道。 “李掌柜,你是真听不懂我的意思,还是故意跟我打马虎眼?”何仁不悦地问。 “这……”李掌柜一脸为难,他当然明白何老爷话里的意思,但这何老爷实在是太明目张胆了。“何老爷,余恩才十六岁。” 余恩虽伶俐,脑袋也算聪明,一张小嘴更是滑溜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都是在罗家庄当跑腿打杂时所磨练下来的本领。 只是,她现在为何看不懂这位何老爷和李掌柜在唱哪出戏、说的是什么话?为何会牵扯到她的年龄? “掌柜的,我看上的人,你也敢拦?”何仁眯起小眼,有股狠戾。 “何老爷,我怎么敢!只是……”李掌柜也不敢得罪这个上财主,何老爷可是知府大人的表兄。 “那就好,事成我会好好赏赐你的。”何仁垂涎的眼神又猛盯着余恩看。 余恩被看得头皮微微发麻。“何老爷,您慢用。”说完她便恭谨地快快退下。 李掌柜皱着五官,拉着余恩到后头的厨房口。 “余恩呀,这……” “李掌柜,到底是怎么回事?”余恩不明白。 “你这小伙子,做事勤快没话说,我不想你吃亏,你也才这么小,所以掌柜偷偷跟你说……”李掌柜压低音量。 “掌柜,你有话就直说。”余恩笑了笑。 “那个何老爷……”当柜顿了顿才又说:“他看上你了。” “什么?”余恩不显吃惊,反而觉得好笑。“我是个男人,他看上我?掌柜的,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余恩还故意抬头挺胸。恐怕那个何老爷长得还比她矮呢! “何老爷喜欢的就是男人。”李掌柜一脸担心。 “男人可以喜欢男人吗?”虽然她已经到达可以婚嫁的年纪,但在她那青涩的感情世界里,完全不知道有这种事。 “道理上当然不行,但是……私底下大家都知道何老爷喜欢狎弄年纪小的男孩。”李掌柜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说得支支吾吾。 “狎弄?”余恩脑子转了转,虽然她跟着师父来往于市井之间,但是她年纪还小,很少有人会跟她提起这个,就连男女之间的事,她都懵懵懂懂的不是很清楚,况且是男人与男人。 “这……”李掌柜显得很有罪恶感。“说得明白一点,就是何老爷想要你的人,要你去服侍他。” “什么?!”余恩杏眸圆睁。 “你赶快走吧,何老爷我们客栈惹不起,我也不忍心将你交给他,你待会从后门偷偷走吧。”李掌柜折回柜台,拿了几两碎银,交到余恩的手中。 余恩从震惊中理出了头绪。“掌柜,这没王法了吗?何老爷可以强逼平民百姓吗?” “何老爷就是王法呀,我们斗不过他的!你别少年气盛,听掌柜的话,避一避。”李掌柜苦口婆心。 “既然他是王法,我能避到哪儿去?就算我离开客栈,他还是可以找到我,难道要逼我远离凤阳县吗?”余恩说得愤愤不平。 以为女扮男装就会少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更没有黄花闺女抛头露面的危机,没想到还是让她遇上这种龌龊事! “最好是这样,不然你年纪轻轻,一旦被何老爷……这……”虽然李掌柜已年纪半百,但对于这种事,他还是说不出口。 余恩眯起大眼,心里暗暗算计着。“掌柜的,那个何老爷不是要我送酒菜上他府里吗?”她回想起之前的对话。 “是呀。”李掌柜已经冒了一身冷汗。这种事要是处理不好,连这客栈也会遭殃的。 “那掌柜就照办吧!”余恩双手握成拳,掩不住一身的怒气。 她不想再逃了,才从罗家庄逃了出来,她不能一辈子都这样当缩头乌龟。为了严齐她可以牺牲,但若是她自己,那她就要站在正义公理这边。 “余恩呀,你可别乱来,这客栈要是有任何差池,我这掌柜也不用当了。”李掌柜看到余恩那火冒三丈的样子,很担心他的饭碗就要不保了。 “掌柜的放心,我不会连累到你的。如果你偷偷放我走,何老爷也不会放过你,是吧?”余恩没把话说尽,眉头锁得死紧。 “唉,谁让你长得还真有那姑娘的三分样,尤其那体态呀,难怪何老爷会不顾面子就这么开口要了你,以往何老爷喜男色都是暗地里来,从来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李掌柜叹了口气。 余恩看看自己,年岁越长,她的曲线越玲珑。夏风已起,她已换下了厚重的棉袄,身上也只有这寻常的袍衫,这该如何是好? 第五章 踏着夜色,严齐回到客栈时已是晚饭过后了。 今天他负责运送十二道精致的点心到南大街的大户人家,因此耽搁了回客栈的时间。 以往戌初时分,客栈的忙碌告一段落,他就能和余恩离开客栈,一起回到他们那个简陋却温馨的家。 他才一踏进客栈,就见李掌柜站在柜台前神秘地对他招了招手。 “掌柜,什么事?”严齐来到李掌柜面前。 “严齐呀,这你表弟余恩他……” 严齐和余恩以表兄弟相称,这闻香客栈里,大家都知道他们表兄弟的感情很好,好到一块来上工、一块下工,还租屋住在一块。 “余恩怎么了?”严齐问。 “余恩他被何老爷给看上了。”李掌柜将中午的事约略说了一遍。 “掌柜,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严齐脸色比那暴雨来袭还要恐怖。 “晚饭之前,大概酉时初吧?”李掌柜也不是很确定。 “已经一个时辰了!何府在哪?”严齐越听眉头锁得越紧。 “在东大街上。你就再送些点心过去,别让余恩吃亏,看他那弱不禁风的样子,正合何老爷的胃口呀……” 李掌柜愁着老脸,话还没有说完,严齐一转身,旋即冲出客栈。 他运起内功,以极快的速度飞奔过一条又一条的街弄。来到凤阳县,他隐身于客栈内,没有人知道他的好本领,就是怕泄露任何风声。 而此时此刻,心焦如焚的他,已经顾不了那么许多了。 余恩呀,你绝对不能有事!要是她出了事,那他该怎么办? 不到一刻钟,他来到何府宅第,瞬间跃上屋顶。他立于高处,可以将四周的景象尽收眼底。 幸好何府并没有罗家庄那样一处又一处的院落,只有一座主屋连接着几道回廊,否则他要在短时间内找到余恩,恐怕难上加难。 前庭、后院、回廊,都没有人影走动,气氛怪异到极点,他内心的不安也逐渐扩大。 他往下一跃,在一处花园落了地。他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前方左侧厢房忽然传来砰的一大声,他立刻趋身上前。 ***bbs.***bbs.***bbs.*** 已年过半百的何老爷娶了一妻二妾,在中年之后,性情突然大变,专门宠爱年轻的少年。 余恩离开客栈,驾着马车,慢慢地来到何府。一到何府,通报过后,就被小厮带到这间厢房候着。 这处厢房,专门用来狎妓,里头不但春宫图挂满整个墙面,连桌巾、床幔都绣着不堪入目的男男交欢图。 她一个大闺女,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场面,她被触目所及的画面轰到脸红心跳,脑子更是乱烘烘一片,只能将视线定在她带来的竹笼上。 原先她是打算让色欲熏心的何老爷服下她事先准备的泻药,这种泻药不会危害性命,又能惩治恶徒。 但她也没有傻到要在她带来的饭菜里下药,她打算凭借她的好身手在茶水里动手脚,这样一定能让何老爷喝下肚,早晚泻个十次九次。 过了很久,何老爷似乎是存心让她看完这些春宫图,就在她心慌慌、意乱乱,连眼睛都不知该往哪看时,何仁才摇摆着庞大的身躯走了进来。 “恩儿呀,让你久等了。”何仁色意挂在脸上,毫不掩饰。 她心头震了震,那声“恩儿”是有始以来她听过最恶心的。她勉强忍住想反胃的恶心感,才有办法开口: “何老爷,您要的饭菜我都送来了,我该回客栈了。” 她作势打算要往前走,何仁却张开双臂一把挡住她。 “恩儿,别急嘛,陪我喝两杯。”那带着黏稠的语调,一点都不像是这半百年纪的老人家说出口的。 肥手就要扣住她那纤细的手腕,余恩巧妙地闪避。“何老爷,我口渴,有茶吗?” “喝酒一样能解渴呀。”何老爷笑咪咪,却让那小眼更小了。 “喝酒我怕伤胃。”余恩胡乱找了借口。 “我立刻让下人泡茶来。”何老爷走到门口,吩咐着候在门外的小厮,然后才又走回房内,在雕花大椅上坐下。 余恩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好把竹笼里的饭菜一一的摆上桌。 小厮很快便送上了一壶热茶,然后眼神怪异地瞧了余恩一眼,好像多污秽似的,又快速地退出房外。 余恩执起茶壶,倒了两杯茶,在翻转袖子时,将事先藏在袖口的泻药巧妙的撒入其中一杯茶水里。 “何老爷请喝茶。”她恭谨的微弯着腰。 “我不喝茶,我喝酒。”何老爷亲手倒了两杯酒。 余恩心里惊慌着。她怎么没有料到这个色鬼根本不喝茶,那她该怎么惩治他的恶行? 在罗家庄里,她被师父保护得很好,她顶多和市井小贩斗斗嘴、讨价还价,可是从来没有对付过真正的坏人。 “那我喝茶。”她端起茶杯,借着喝茶,缓和心乱,也趁机想想对策。 “恩儿呀,在客栈里工作辛不辛苦?” “不会辛苦。何老爷我该走了,掌柜还在等我。”既然无法得手,那她还是溜之大吉比较好。 虽然她不怕这个大肥猪动手,但是为了不让掌柜的难作人,她还是得忍一忍自己的拳头。 “恩儿呀,我不会亏待你的,你何必要回客栈呢?你跟着我,有吃有喝还有银两拿。”说着,何仁又伸出了肥手,这次又快又准地扣住了余恩的小手。 她没有想到何老爷这等臃肿肥胖的模样,竟然会是个练家子!看来她太小觑了何老爷。 想甩却甩不开何老爷的钳制,她太大意轻敌了。“何老爷,我不回客栈我表哥会担心的。” 何仁对于余恩的挣扎和推托也不生气,一样是笑眯了小眼。“我让人去通知你表哥。” “何老爷,你先放手。”余恩也只能先撑起笑脸,非不得已她是不想拳脚相向的。“我敬你,我干酒、你喝茶,就当我给你赔不是。” 何仁这才放开余恩的手。余恩连忙将茶奉上,何老爷在接过茶杯时,还顺道摸了她的手背一把。 余恩全身发起颤栗,连忙端起酒杯。只要这只色猪能喝下茶,那她被摸这几下也值得了。 何仁一口喝干杯里的茶,余恩也只能干尽杯里的酒。 “哈哈哈!”邪恶又夹带着淫荡的笑声,从何仁的嘴里传出。 “不知何老爷在笑什么?”她一听到何老爷的笑声,差点将嘴里的酒给吐出,只能以袖口掩嘴,抹去嘴角的酒渍。 “恩儿呀,你经历过人事吗?”何仁挑动眉头,问得坦白又实际。 余恩双颊乍现嫣红,这一室不堪入目的画像,已经让她无法用正常的理智判断。一会儿之后,她摇了摇头。 “你体态轻盈、丰姿旖旎,你放心,我会小心的对你、好好的对你。”何仁站了起来,摸了摸下巴的山羊胡,庞大的身躯就这么贴近余恩。 “何老爷,我得走了,再不走,我表哥要是寻上门可就不好了。”她连连倒退了数步。 “你走不了的。”何仁一把想扣住余恩的纤腰。 余恩再也无法忍受让这只肥手碰她,她一扬手,阻挡了何仁的动作,俐落的翻了个身。 何仁显然吃了一惊。“你会武功?” “我不会武功,我只想要回客栈。”余恩快速退到门边。非到必要,她可不想闹得众人皆知。 “你以为我看上的人,能逃得过我的手掌心吗?”何仁再一探手,忽然他的眉头皱起,右手抚上肚子。 何仁色欲熏心,细长的小眼里,只有余恩那宜男宜女的模样;而且他太托大,以为年纪小小的余恩也使不出花招,所以根本没有注意到余恩下药的动作。 同时,余恩的喉咙也传来了灼热感,身体有种奇异的感受在奔驰。她不禁在心里呐喊:糟了!难道这只肥猪也对她下了药吗? “你……” “你……” 两人同时指着对方。 “余恩,你对我做了什么?” 余恩摇头。“我能对老爷做什么?我带来的饭菜,你可是一口都没吃。” 何仁脸色越来越难看。“不是你会有谁?老子我今天绝对不放过你!” 余恩很怀疑,不知是不是因为何仁体型太肥胖,所以那些泻药的药量对他不构成影响,否则何仁为何还可以对她出手? 何仁一把扯下余恩头上的头巾,余恩偏脚一踢,没有踢中,整个人回转了半圈,一头乌丝如瀑布般流泄而下。 余恩太轻敌了,她整个人烧灼得难过,不但气运不上来,连下腹都开始窜烧着火热。 “我没看走眼,你真的是个绝色。”何仁贼贼地勾动唇瓣,紧接着想要一把抓住余恩的肩头。 “你别过来!”余恩这次没有用力抵抗,而是以灵巧的身手开始移步闪躲。 “你果真有功夫,不然寻常人要是服用了我的迷魂散,早就扑到我身上了,哪还能逃!”余恩越躲,何仁的眼神越闪着刺激的光芒,那就像是猫在抓鼠般,有着追逐的快感。 身体越来越热,热到余恩的额上开始发汗,要不是她练了十年的功,此刻已经任由何仁予取予求了。 何仁原本并不急着把余恩扑倒,反正多玩一会,等余恩的药效发作之后,到时他便可为所欲为。 只是何仁没想到他的肚子似乎有越来越绞痛的迹象,于是他发下狠,决定速战速决,先把余恩绑上床再来打算。 何仁快速移动,那臃肿的身躯竟伶俐如猫。 脚步已经虚浮的余恩,加上快速的跑动,药效发作得更快,要不是她被下了药,这何仁绝不是她的对手。 就在何仁这么伸手一扯,她的衣襟瞬间被扯破了一个大口。 “啊!”她一手拉住敞开的前襟,一手慌乱一挥,挥倒了一个摆放在茶几上的古董花瓶。 花瓶砰地一大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是指引严齐前来的明路。 ***bbs.***bbs.***bbs.*** 严齐循声,两三个跳跃就来到厢房门外。 门外的小厮看到一身狠戾气势的严齐,吓得躲到一旁,连挡都不敢挡。 而何仁因为满心满眼的坏主意,于是让何府里的护卫早早回房歇息,警告若是听到任何声响也不准出现干扰。 大家都心知肚明,今晚老爷又带了新人回来,于是人人避之,不敢打扰老爷的好事,连妻妾都妥协于何仁的权威,不敢有任何抗议。 于是严齐如入无人之地,大脚狠狠地踹开厢房的门。 眼前的景象,让他双眼瞠视,一室的肮脏与龌龊,还有那个何老爷竟将余恩抱个满怀! 严齐一个箭步,一挥拳、一抬脚,打肿了何仁的肥脸、踢飞了何仁的身体,再将一脸惊慌差点跌落地上的余恩给抢回怀里。 “你是谁?”何仁贪恋男色,没注意到闯进来的严齐,就这么被轻易打倒在地。 严齐暂时忽略何仁,紧紧看着依偎在他怀里的余恩。“你怎么了?” “先带我走!”一看到他出现,她所有的防备都放下,整个人更显得痛苦难耐。 “想走?没那么容易!”何仁话讲得很大声,可肚子的翻搅却让他再也忍受不住,他只要再使出任何力气,下场恐怕会很难看。 “别妄动,否则我会让你去掉半条命!”从没有威胁过人的严齐,那张刚正的大脸此刻阴沉如阎王一样。 他打横抱起余恩,一脚踢飞那张红木圆桌,何仁只能惊险闪避,眼睁睁看着余恩被带走。 怀里抱着余恩,严齐还是轻松地跃上何府屋顶,几个起落,确定后头无追兵,他才在一处昏暗的巷弄内暂时停下脚步。 看着她额上渗出汗珠,小脸像是极力忍受着痛苦,随着风声,他不安地问:“你到底怎么了?” “那只大肥猪,在酒里下了药。”夜风吹来,她没有更舒畅,反而双手攀上了严齐的脖子,小脸枕在他的胸口,这才让她稍稍感到心安。 “什么药?”他问得很紧张。 “他说是迷魂散,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我的身体好像变得不是自己的。”她的大眼锁住他的俊颜,她好想就这么紧紧地抱住他。 一听她这么说,他立刻又在大街上狂奔起来。“我们去找余阅。”余阅在药铺里做事,药铺还有个老大夫。 “严齐,不知道为什么,我只要把你抱得紧一点,就不会那么痛苦了。”她一脸无辜,她不是故意要这样搂住严齐的。 “嗯,没关系,那你就抱紧一点,你一定会没事的。”严齐就算心里觉得异样,也只能先安抚她。 来到药铺,老大夫一听到何仁下的是迷魂散,又看见余恩小脸泛着红潮、全身燥热,不用把脉老大夫就一脸了然。 “是春药。” “春药?!”余阅惊呼,然后看着坐在椅子上极力忍受痛苦的余恩。 严齐淡淡地松了口气,幸好不是会危害性命的毒药。原本想要好好痛骂她一顿,可是看她这个模样,他只好把所有的话都吞忍下去。 余恩苦笑了下。“这何老爷竟对我下春药!” 她再不经世事,也知道什么是春药,难怪她会一直想要摩擦严齐的身体,真是丢脸丢大了。她不知人心险恶,这叫聪明反被聪明误。 严齐眉头蹙紧。“大夫,有药物可解吗?” 老大夫笑了笑。“没药可解。” “那怎么办?”余恩紧张地问。 “余恩呀,你有心上人吗?”老大夫阅人无数,一眼就瞧穿余恩是个姑娘家。 “我……”被老大夫这一问,她的心火更热,只能偷偷瞄看了严齐一眼。 老大夫循着余恩的视线看着严齐,再回到余恩的身上。“那就忍个三天,三天就过去了。” “三天?!”余恩猛摇头,双手环住自己的身体,那种怪异感受所带来的痛苦,她无法用言语形容。“我连一刻都撑不过去的!” “不然就找个人燕好,来个两三次,不用几个时辰,这症状就能解除。这下药的人还真狠,一次就下了这么重的药量,要不是你有底子,恐怕现在早就被折腾得不成人形了。” 听老大夫这么说,余恩纠结的眉眼中,有着少女的难为情,尤其想起了何仁房里那些各种姿势的交欢图。 “嗯……呀……”余恩喘着气,嘴里嗯呀出了声。一脱离严齐的怀抱,她只能更加咬紧自己的牙关。 “燕好?师傅,这不行的,我大哥没有心上人,况且她不能这个、那个的。”在外人面前,余阅一律喊余恩大哥的。 “燕好”两个字撞入严齐的心里,他双拳握了握,只能看着她的痛苦干着急。 “余阅,救救我,你一定要救救我!”余恩叫嚷着。 余阅忧心忡忡。“大哥,你要我怎么救你?” 严齐脸色沉了沉,什么话都没有说。 “那送我回家去,快!”余恩可不想在外人面前出糗。 “不能回家去,万一那个何老爷要是追到家里去怎么办?”余阅也慌了。 “没关系,连李掌柜都不知道我和严齐住在哪,何老爷不会知道的。”她继续将双腿缩在自己的胸前。不行了啦,她好想把衣衫脱光光,她全身热得好难受。 严齐走到她身边,一把就拦腰抱起她,就像来到药铺时的匆忙,离开时也是快步飞离。 ***bbs.***bbs.***bbs.*** 夜未央。 严齐只能焦躁地在那四方空间里徘徊踱步,他不敢进房间,房间的通铺里就留给余恩一人。 余阅本来要跟着回来,但却临时跟着老大夫到隔壁村出诊,据说有个小娃儿高烧不退。 所以,此时此刻,屋内就只剩他和余恩。而他心里不知为何,在担心中竟有股淡淡的庆幸。 余恩心火难耐,原来吃了春药是这样的滋味。原来在春药的药效下,她心里想的、念的全是严齐那张刚正的脸。 至少她明白了一件事,青梅竹马的好兄弟不再是好兄弟,而是她一心痴望的男人,早在某年某月的某一日,自己的心已经遗落在严齐的身上了。 可惜严齐的心里已经有了别的姑娘,那个宛若天仙下凡的罗婕。 “啊……”她的秀发散乱,下腹传来的痛,让她恨不得一头撞墙,寻求解脱。 “余恩,你怎么了?”严齐不敢进房,只能隔着门帘焦心地问。 “严齐,你救救我,好不好?”她神智微乱,忘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女儿身。 “我要怎么救你?”她的声音,喑哑中透露着强烈的痛苦,让他的心里也跟着痛苦。 “你……你进房来,让我抱一抱。”六月夏夜,不仅天热了,她早因为汗湿而把外衫脱去,只剩那碧绿的肚兜。 余恩是他的兄弟,严齐没有踌躇就进房。可是一进房,他就知道她不是他的兄弟,她是那阳光下鲜艳的红花。 她的大眼蒙着水气,那没有遮蔽的肌肤渗出一层汗水,她喘着气、眉头深锁着。 他犹豫了,站在床畔,不敢妄动。 “严齐,我的全身着火了,我好痛苦,你救救我!”她看着他,痛苦的叫出声,凄楚中是可怜的求情。 那些画中的交欢图,仿佛变成了真实的画面,就这么在她的眼前飘浮着。 “你……”无法忍受她的痛苦,他还是坐到了床上。他告诉自己,只要把她当成兄弟,他只要安抚她就会没事的。 “严齐,我知道我心怀不轨,我好想摸摸你,可以吗?”她注视着他,如饿了三天三夜的老虎,很想把他扑倒,然后再一口吞下。 “余恩,不行的,你……”他一把拿起床被,往她身上覆盖上去。“你忍着点,你放心,我就在你的身边,我会陪你一起撑过去的。” “不要,我好热,我好难过,我想我快死了。”她一把又扯开身上的被子,然后顺势抱住了严齐。 “你要忍耐,你不会死的。”他轻轻环住她。他也很想摸摸她的鬓发、摸摸她的小脸,可是他知道他什么都不能做。 “我不要忍耐,你救救我好不好?”她已经难受到眼前一片昏茫,完全失去理智。 “余恩,你知道我救你的后果是什么吗?”感觉到她抱住自己的力量是越来越加重,他的呼吸一窒,姑娘家的味道全然窜进鼻心里。 她哭出了声,呜呜咽咽的。“我知道,是我强迫你的,你不是甘愿的,所以你还是把我当兄弟,我不会要你负责的,我现在对你想入非非,我好想做一件事……” 他的体温熨烫着她的肌肤,这股奇异的感受,让她的不适稍稍减缓。她虎视眈眈的凝看着他,然后一口咬上了他那好看的唇。 唇的力道太猛,猛到他感觉到一股刺痛,然后嘴里渗出了咸咸的血味,他想推开她,却又舍不得她受罪。 “余恩……”他只能钳制住她的双肩,让她暂停唇上激烈的动作。“你要想清楚,这是你的清白。”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不然你让我一头撞死好了。我忍不过三天的,严齐,你救救我,你说过要保护我一辈子的……”下腹的难受,扰得她神智面临崩溃。 在她的声声哀求下,他就算是铁打的心肠也被软化了,他的双手终于用力地环抱住她。 她的唇再度吻上他的唇,而他的双手也抚上了她的发、她的背…… 汗水与激情、春药与良宵,这一夜,是两人的初夜。 直到日上三竿,午时将至…… ***bbs.***bbs.***bbs.*** 闻香客栈里,气氛紧张到极点。 何仁抓住李掌柜的脖子,逼问着余恩的下落。 谁让何仁光跑茅厕就跑了不下十趟,整个人近乎虚脱,直到事发两日后的日落时分,何仁才有办法前来闻香客栈讨回一个公道。 掌柜连连摇头,他是真的不知道余恩和严齐的住所。 “不把余恩交出来,我就让闻香客栈开不下去!”何仁耍狠。即将到手的人,绝对不能让他逃脱。 云层蒙蔽了星子,没有月娘的夜里,余恩在客栈外伸头探脑的。她本来是来向李掌柜辞去工作的,没想到竟再次遇上何仁! 只有她一个人得罪何仁,她倒是可以自己想办法应付,可是事情却牵连到严齐,那是她万万不愿意的。 想到了严齐,她的心猛然剧烈跳动,连忙挥去岔开的心思,一脚要跨进客栈时,手腕却被一只大手给钳制住。 “你想干什么?” 男人充满不悦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一回头,对上严齐那双锐利中有着警告的眼神。 她怔愣了一会儿后,才缓缓地说:“我不能让掌柜为难。” 她还是一身男人打扮,头绑着巾、下着长裤,长裤外裹着灰色布裙。 “然后呢?”严齐大手一拉,将她拉到了一旁的暗巷。 “我也不知道。”她乱了头绪,直到今天,她才稍为有办法走动,这就是纵欲的下场呀。 她知道严齐生气了,在她的逼迫下,心不甘情不愿的帮她解了春药之苦。昨天中午,当他穿妥衣服,离开通铺之后,就不见了人影。 她原本还想问他他发现她是姑娘家时有没有觉得很惊讶? 结果他不但昨晚一夜未归,连今日白天都没有回去,直到现在才又突然出现。看来,她真的惹怒他了。 而她原本满肚子的话,也都随着一天一夜的沉淀,再也无法提起那疯狂的云雨之欢。 看样子,她还是当她的男人、他还是把她当兄弟,一切还是没变,只要他肯回来、只要他不生气,她会忘了那一场春梦。 “没有任何打算,就要进去找何仁,难道你不怕又吃亏?” 他的阴冷,是她从没见过的,至少他从不曾这样对待过她。 “一人做事一人担,我怕客栈真的会出事,万一掌柜遭受池鱼之殃可就不好了。”她的心很难过,毕竟是女人的贞操呀。虽然是献给她最喜欢的严齐,但是他对她不闻不问的,她的下场好像太凄惨了些。 “在这里等着,不准乱动。”他的口气霸道到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然后一个转身,他就朝客栈走了进去。 她看着严齐高大的背影。为什么他的口气突然变得好陌生? 没多久,客栈传出了打斗声,接着何仁和严齐一起飞出了客栈外的广场。余恩大吃一惊,可是她完全没有插手的体力。 严齐的功夫高出何仁许多,没多久,何仁就被打扁在地上。 “我和余恩这就离开凤阳县,请何老爷不要再打扰李掌柜,也不要再找闻香客栈的麻烦。”严齐声势逼人,逼得何仁毛骨悚然。 何仁的嘴角还淌着鲜血。“难道你不知道我是知府大人的表兄?” “是吗?那我就先卸下你一手一脚,看你还能不能去向知府大人告状。”严齐正气的大脸,此刻张扬着山雨欲来的凶狠。 “你……你敢威胁我?”半躺在地上的何仁,语气明显颤抖。 “在下不敢威胁何老爷,只希望你高抬贵手放过余恩,我们也会走得远远的,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否则休怪在下不客气!”严齐撂下狠话。 余恩看着他,往事一幕幕掠过。那个腼腆、木讷,还需要她当红娘的少年,如今却是个霸气十足的男人。 “我不会善罢干休的!”何仁话虽这么说,却是强装面子,他也只能吞下这口气。恶马恶人骑,他原以为他在这个地方已经可以算是上乘身手了,却还有人比他更厉害! 严齐张手一扬,扯掉余恩头上的布巾。“何老爷,你性喜男色,你看清楚了,她可是个道道地地的姑娘家,你敢再动她的脑筋,我就让你的丑事在全县里宣传开来,那下场你就得自己负责!” 何仁瞠目结舌地看着那头在月光下乌黑秀丽的长发,前晚他是鬼迷心窍,才会以为这头秀发是绝色,完全没有把余恩往姑娘家想去。 况且何仁绝不想把事情闹得众所皆知,毕竟他也被下了泻药,还得不到余恩的人,那是极没面子的事。 “走!” 在她还在惊愕时,严齐拦腰抱起她,一个旋身飞上了闻香客栈的屋檐。 可恶呀,严齐不是不理她吗?虽然她仍是腰酸背痛,或许飞不动,但跑还是可以跑赢那个躺在地上哀号的何仁,他有必要这样抱着她乱乱飞吗? 不能报仇也无法报仇,在她和严齐还没有闯出任何名堂之前事情不能闹大,她明白这个道理。 以严齐的稳重、凡事三思而后行的谨慎个性,这次会把何仁打平在地上,看来他是比她冲动了。 而严齐的心头也不好受。 在她中了春乐的那个当下,任何一个男子在她的眼前,她都会要求那个人做同样的事。 就如同她先开口向余阅求救了,他在她的心里并不是第一人选,而是不得不的人选。 那样的打击对他很大,所以他无颜面对她,在她解了春药之后,他立即逃之夭夭。 本来打算要避开她一阵子的,好让两人释怀这样陌生又亲密的关系,但他却还是无法放下她,才会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也及时阻止她回客栈找何仁。 而他当然明白她对他只是一种兄弟之情。她若对他有那么一丝一毫的男女之情,她就不会一心想要当红娘,把他推给大小姐。 两人之间的发展超出他的想象之外,余恩再也不是余恩,再也不是他的兄弟,她成为他的人,不管这中间是怎么样的阴错阳差,她已经成了他得负责一辈子的女人。 第六章 年复一年,春花开,秋枫红。 正值弱冠之年的严齐,虎背熊腰、敏捷勇猛、器宇轩昂,出类拔萃的他,一举通过三年一试的秋试,正式成为乡举人。 消息传来,余恩、余阅莫不欢欣鼓舞。接着快马将信函传回罗家庄给殷殷期盼的严安和余婶。 过去两年,每三个月至半年,严安总是会找时机带着余婶来和严齐、余恩和余阅会面,一家享受得来不易的亲情。 虽然严齐向何仁宣告要离开凤阳县,但他们仅从凤阳县北搬到了凤阳县西的一处小镇。这样的距离,就算走上半天也到达不了,为了严安和余婶,他们是怎么都不愿离罗家庄太远的。 如今的住处依旧家徒四壁,不过再也不是一间通铺,在严齐的坚持下,余恩有着自己一间小小的闺房。 当时,她一直担心严齐无法接受她是个姑娘家,会把她赶离他的身边。一直以来困扰她的身分问题,没想到被何仁这么一闹,就此解开这个难解的问题。 只是,她宁愿当他的兄弟,也不要他这样与他保持着男女间的分际与距离。 “严齐,师父来信了。”余恩走到屋外,看着正在劈柴的严齐。 严齐的话更少了。以前两人总是会谈天说地、嘻笑玩耍,可是自从她强迫他做了他不想做的事后,他对她除了基本应对,再也没有多余的话。 严齐停下劈柴的动作,放下手里的斧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没什么情绪。“我爹说什么?” 冬日将近,在这京师之西,得储存许多柴火,否则天寒地冻下,整个冬天就难熬了。 “师父说,过年前会带着我娘来和我们碰面。”她唇角挂着笑意。 “嗯。”他点头,表示听见。然后又拿起斧头,继续劈柴。 “严齐,柴我来劈,早饭准备好了,你快去吃。你待会不是还要去学堂吗?” “嗯。”他又点了一下头,再次放下斧头。 严齐在学堂里负责地方壮丁的团练,也带着孩童们强身练功,因为他是举人,领的是县衙支付的薪俸。 这样的团练有助于地方的团结,山贼盗匪也不敢轻举妄动来偷袭,在这小小的乡镇里,他算是小有名气的严师傅。 看着他走回屋内,余恩才蹲到了木堆旁,拿起了斧头。 余阅仍在药铺工作,两三天才驾着药铺的马车回家一次。两个男人都不准她外出去挣钱,毕竟有了何仁的前车之鉴,虽然她有一身的好功夫,但姑娘家总是有诸多不便。 于是她在屋后辟了一亩菜田,也养了一群鸡鸭,不但可以自足,还有余力可以拿到市场去贩卖。 “大姊,在想什么?小心斧头劈到自己的脚。” 余阅的声音突然窜进她的耳里,她果真吓得持着斧头的手就这么往下一甩—— “啊!”斧头就这么砸中她的脚掌,她整个人也跌坐在地上。 “怎么了?有没有怎样?”余阅连忙蹲下来。 “余阅,你想谋财害命呀!”小手不依地捶打着余阅的肩头。 “你又没钱。”余阅纠结了眉头。“鞋子脱下来,让我看看你的脚有没有受伤。” 她耍赖。“你帮我脱,我没力气了。”那亮晃晃的斧头,是很有可能劈断她的脚掌的。 听见她的尖叫声,严齐连忙从屋内冲了出来,站在屋檐下的他,正巧撞见两颗头颅亲密地撞在一起。 “真拿你没办法。”余阅还是认命的伸出手,脱下她右脚的布鞋。 两人才相差一岁,无论从哪一方面看起来,余阅都像是大哥,余恩却变成了妹子。 脱了鞋,余阅也顺便替她脱了袜,以他当实习大夫的本领细看着。 “幸好,只差那么一分,不过刀柄还是砸到了脚,这瘀血是免不了的,我待会拿个药给你。” “真的很幸好,否则我长这个样子已经嫁不出去了,万一再缺个腿,那我不就一辈子完蛋了。”她回复心神,可以跟余阅说笑了。 “放心,你要是嫁不出去,我会养你一辈子的。”余阅站了起来,打算回屋内拿外伤药,却瞥见站在屋檐下的严齐。“严大哥。” “我正要出门。”严齐闷闷地说。 姑娘家的脚丫子……虽然余阅是她的弟弟,但她也太不避嫌了,尤其这个弟弟还是没有血缘的弟弟。 严齐不懂从何而来的满腔怒意,只能愤愤地从他们的眼前快速离开。 看着严齐那难看的脸色,像是被欠了债似的,余恩的心情就直直地往下落。 她苦笑了下,心里酸酸的。 她和他之间,的确连兄弟都做不成了,她好怀念以前的日子。她开始憎恨自己,为什么那时忍不了春药之苦,否则她和他之间也不会闹到如今这种冷冰冰、难以收拾的局面。 日头缓缓东升,蔚蓝的晴空,凉风清爽,时节已是十一月的初冬,日子过得好快呀。 余阅丢了一瓶药给她之后,也出门去药铺工作了。 她抹了药,穿妥了鞋子,不再满脑子想着严齐,认真的劈起柴来。 好不容易才将一堆柴给劈好,就在她叹吁时,眼前的光线被一抹人影给遮挡住。 她抬起头,背光下看不清眼前的人,她防范似的站了起来。 “姑娘,借问,严师傅住这吗?” 她侧了侧身,总算看清来人的模样。 一位斯文的公子,年纪跟严齐下相上下,穿着斜领大袖的衣衫,一看就是个读书人,还是个有钱的读书人。 “请问公子有什么事吗?”因为男子的有礼,她霎时降低了防备之心。 “我受友人之托,特地来探望严师傅。”男子恭谨的微微颔首。 “严师傅是住在这没错,只不过他这会不在。”她客气地回道。 “不知道严师傅何时会回来?”男子再问。 “恐怕得日落之后。请问公子怎么称呼?” “在下傅时得,来自京师。”傅时得温和有礼,浅笑中有着不凡的气度。 余恩心头忽然有股不祥的预感。“不好意思,我不认识你,不方便让你进屋。不知傅公子的友人是哪位?” “罗家庄大小姐。”傅时得的语气很淡,却让余恩惊吓住。 “大小姐?”余恩相信自己的表情一定很精采。这个称呼已经将近两年不曾出现在她的生活里,严齐不曾提过,而她也故意忽略。 “是的,大小姐婕儿。” “大小姐现在好吗?”余恩笑了下,想掩饰那股没来由的慌乱。“她应该过得很好的,也许娃儿都生了。” 看来男子是有备而来,不但打听清楚严齐的住处,还知道严齐和罗婕的那一段旧时关系。 “婕儿并没有嫁给知府大人的大公子。” “怎么会?”余恩大眼眨了又眨,无法相信双耳听见的话。 每次严安和余婶来探望他们时,都绝口不提大小姐的事,大家心知肚明,为的就是不干扰到严齐的情绪。 “那在下先告辞,等晚饭之后再来拜访严师傅。”傅时得说着便拱手离去。 傅时得的话飘忽远去,而余恩直在屋前站了许久才缓缓回过神。 如今严齐已经是州举人,明年春就可以参加会试,如果顺利的话,再不久或许就能金榜题名,高中武状元。 大小姐如今还没有成亲,那以前那个配不上大小姐的严齐,如果明年春能在会试中层露头角,那可算是门当户对了。 她浑浑噩噩,连午饭都忘了要煮,她的心里好紧张,万一严齐就这么跟着傅公子走了…… 她的心揪痛着,她不要离开严齐。 她的双脚不由自主地跑了起来,跑过几条街弄、穿过最热闹的市集,来到学堂前。 学堂前安静无声,大伙都回去用午饭了。而严齐一向留在学堂里,趁机习字念书。 学堂里有个老夫子,专门授课解惑,夫子有个相貌秀美的女儿,闺名唤珠儿。 此时,余恩站在学堂外的大树下,将身子隐在树干之后,她看着窗内那对同桌吃饭的才子佳人。 即使没有大小姐,合该严齐就是适合那样柔情婉约的姑娘,珠儿的嫣然一笑,虽没有大小姐的明眸深波,但也是小家碧玉。 她记得娘曾说过,她做事毛毛躁躁、粗枝大叶,一点都没有姑娘家该有的举止礼仪。 虽然她恢复了女儿身,但她身上穿的还是俐落的袍衫、长裤,长发只扎成了一条粗辫子,在脑后束着一条淡粉红的发带,更是没有姑娘家该有的装扮。 这两年来,她无时不刻都在痴望着严齐,如果他能喜欢她,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这辈子,她的清白算是没了,她也肯定不能再嫁给别的男人了,既然如此…… 一道视线凌厉的扫向她,她连忙缩回探出的头,将身子完全隐在粗壮的大树后。 她的心起起伏伏,过了一会儿,稳定了心思之后,她才拔腿又跑。 前有罗婕,后有珠儿,再怎么样也轮不到她的…… ***bbs.***bbs.***bbs.*** 严齐才走到屋前,就发现了异样。 往日这个时候,屋内屋外都会飘散着饭菜香。余恩传承到余婶的好手艺,就算是再平凡的菜色,她还是可以烧出色香味俱全的好滋味。 一走进屋内,空荡荡的桌前没有任何菜色,他蹙起眉心,往内室走。他和余阅住在前头的房间,余恩则睡在靠近厨房的边边。 厨房里,也没有她的身影。 他走到她的房门口,轻轻抡起拳头,敲打她的房门。 很显然的,余恩不在家,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形。这么久以来,只要他一回到家,她总是会准备好热腾腾的饭菜,无论是春夏秋冬、无论是刮风下雨。 中午她为什么在学堂外鬼鬼祟祟?她既然都到学堂来了,为什么没有进屋找他? 他回到桌前,眉心锁着不安,正思量着该上何处去找她,脚步都跨出门槛了,她才迎面走了进来。 “余恩,你……” 她将手里的竹笼摆在桌上,再打开竹笼盖,端出里头一碟碟的精致小菜,外加打了一斤的烈酒。 “待会有客人要来,这是我特地去买来的。”她继续张罗着碗筷。 “谁要来?”他看着一桌的菜色。他们一向吃得节俭,除了年节、特别的日子,否则她舍不得花大钱买这么多的好东西。 “一位傅公子,他说晚饭后要来找你,我怕他提前到,还是准备了一下,总不能老是那么寒酸,让人看了笑话。”她在椅子上坐下。 “傅公子?”他也在椅子上坐下。 天光还未全暗,屋内尚未点起烛火,他每次看着她,都得极力压抑着一股莫名的情绪。他总会想起她那狂乱又激情的模样,他实在很怕自己会失了分寸,只好让自己表现得无动于衷。 “待会你就知道了。”她执起酒壶,斟满了两杯酒,一杯给他,一杯给自己。 他还是看着她,她却一口饮尽杯里的酒。 见他不说话,她用酒杯碰了碰他的杯子。 “怎么突然想喝酒?”他还是拿起酒杯,顺了她的意,喝了一口酒。 “我敬你。今晚你忘了我是个姑娘,你把我当兄弟,就当我们都还是娃儿的时候,我们会玩在一起、睡在一起、练功也在一起,被打、被骂都在一起。”她大眼眨着祈求。“好不好?” “兄弟?”他苦笑了。难道她对他真的只有兄弟的感情?“就算是兄弟,你也不该跟余阅这么亲密!” “啊……”她不懂,摇摇脑袋。 “没什么。”他懊恼自己的多嘴。 “你别不理我,你都不跟我说话,看也不看我一眼,我真的有那么惹你讨厌吗?”她借着酒胆,忍不住抱怨。 “我没有不理你,我也没有讨厌你,你也知道我的话本来就不多。”那是严齐所陌生的情绪,他不知道该怎么和是姑娘家的余恩相处,尤其在她成为他的人之后,还是在那种不堪的情形下。 “乱讲,你以前的话挺多的,什么都告诉我。”她又斟了酒,却被他一手挡下。 “别光只是喝酒,先吃点东西,否则会醉的。” “醉了好呀,一醉解千愁,千愁难解,只好喝醉。”她推开他的手,又喝干了一杯酒。 “你到底怎么了?”看着她那不寻常的样子,他内心有着淡淡的担忧。 “严齐,如果大小姐为了你,没有嫁人呢?”她点亮了桌上的烛火。 “不可能,没有那种如果。”他拒绝回答假设性的问题。 烛火照亮他刚正的大脸,她清楚看见他的眉头皱了皱。 这时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严齐走出去开门,果然是傅时得依约来访。 两位高度相仿的男人互相凝看着,傅时得深邃的眸里,似乎有那么一丝的嫉恨;而严齐是一脸坦然外加疑惑。 “傅公子。”余恩站起来,出声打破沉默。 “想必这位就是新科举人严师傅?”傅时得有礼的对着严齐拱手。 “不敢当。”严齐也拱手回礼。 “傅公子,你们聊,我出去吹吹风。”她邀请傅时得入内后,人就一闪,闪出了大门外,还顺手关上木板门。 傅时得是来找严齐的,是要谈论有关大小姐的事,她该留给他们单独谈话的空间。 她没想到自己这么胆小,竟然不敢亲耳聆听傅时得带来的消息,但又忍不住想知道,于是她只能蹲坐在门槛上。 入了夜的风越吹越冷,她忘了加件外衣,只能任凭冷风吹冻她的双颊。只可惜她的耳力再好,在里头的两个男人似乎刻意压低音量,她竟连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可恨呀,她干什么故作大方的走出来。 烛火才刚点亮,她以为这一谈应该要谈到月上树梢,没想到才一刻钟,大门就已经打开了。 她从门槛跳了起来,一脸惊慌。 “傅公子,这种小地方,就不留你下来用饭了。”严齐说着极为客气又冷淡的话。 “严师傅,你真的不再考虑吗?”傅时得的表情多了来时所没有的笑意。 “不用了,谢谢傅公子特地走这一趟,严某就不送了。”严齐眉眼间展现自信的风采,在傅时得这样的贵公子面前,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供人使唤的仆佣了。 “严师傅,傅某可以跟你交个朋友吗?”傅时得问得诚恳。 “当然,还多谢傅公子看得起。”严齐颔首。 “那,在下就称你一声严兄了。” “傅兄,麻烦你的事,还请你多留意。”严齐也随和的改了称呼。 “我知道,是家门不幸,我会明快处理的。” “谢谢傅兄,傅兄请慢走。” 直到傅时得走远了,余恩恐慌的心神还是没有回复。 “还不进屋吗?外头风大。” 严齐的话声才落,她的身上就多了一件披风,那是他为她披上的。 “你怎么没有跟他一起走?”她呐呐地问。 他不解地看着她。“我为什么要跟他一起走?” 他转身要进屋,看她一脸慌乱地还杵在大门口,他只好握住她的手臂,将她往屋内带,然后再把大门关上,遮住那初冬灌吹的冷风。 “因为……”她的背抵在关紧的门板上,脸上还是有着担忧。 “你怎么了?”他看得出来,她的神色表情都不对,一点都不像平常的嘻嘻哈哈。 “他是大小姐的友人,难道他不是要带你去见大小姐吗?” “然后呢?你以为什么?” 她情急下抓住了他的衣摆。“我以为你要离开这个家,你要离开我,你要跟傅公子去见大小姐。” 今晚,冷风吹动酒意,她沉在心里的话,再也忍不住的全数吐出。 看着她那张苦哈哈的小脸,他握住那只扯住他衣摆不放的小手。 “我不会离开你,你在哪,我的家就在哪,你明白吗?”他淡淡扯动唇瓣,给了她安心的笑容。 “你难道不会想去见大小姐吗?”明知他把她当兄弟,她还是开心的笑了。她悬在心上的痛呀,她爱的严齐,心里却是爱着别的姑娘。 “都过去了。”他淡淡的说着,放开了她的手,转身坐回椅子上。 他虽然说得云淡风轻,她还是感觉到他的异样。日子一天一天过,她不在乎当他一辈子的兄弟,反正她也嫁不了别人,她宁愿这样跟他过一辈子。 而她也暂时忘了,即使严齐不去见罗婕,他也有可能会娶别的姑娘,就像是珠儿。 “那个傅公子怎么说?” “没什么,你不要多想了,吃饭吧。”他拿起筷子,脸上郁结着。 她在他身边坐下。“严齐,我敬你三杯!”她又干了一口酒。“我们以此酒为盟,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你日后是不是武状元,你一辈子都不会离开我,你答应吗?” 他举起酒杯,与她的酒杯碰了一声,也许是酒意,让他今晚卸下些许的防备,跟她相处起来,不再像之前那样的僵硬。 “当然,我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你,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的!” “一言为定!”因为他的信誓旦旦,没有任何犹豫,她开怀地笑了,一解刚刚傅时得来时的郁闷。 她举起右手,等着跟他击掌。虽不是私订终身,但有了他这句话,她心头就漾满了幸福。 “一言为定!”他也举起右手,轻轻与她击掌,宣誓盟约。 看到她刚刚慌乱无措的样子,他的心竟浮躁不安,得用尽他的克制力,才能让自己表现得云淡风轻。 一年半了,他不想破坏目前的平衡,他真怕她会离开她。她要当兄弟,他就当她的兄弟,就算这一辈子两人的关系只能是兄弟,他也甘之如饴。 他看着她双颊生嫣、笑若桃花。 反正她不能再嫁给别的男子,他也一定不会再娶别的姑娘,等他功成名就,他就可以坦白自己心意,他一定可以让她过好日子的。 有她一辈子的承诺,他的心可以更加沉着,现在的他,只能一心朝着求取功名之路努力前进。 ***bbs.***bbs.***bbs.*** 农历年才刚过,新芽都还未长,在严齐赴京参加礼部举行的会试之前,春风才刚起,就吹来了媒人婆的踪影。 余恩从菜田回来,就撞见了媒人婆摇着胖胖的身影、笑得合不拢嘴地站在大门口。 “严师傅呀,你年轻有为、一表人才,这我们镇里好多姑娘都心仪于你。你也知道我媒人婆这块金字招牌,我绝对不会随便找个姑娘来说亲,要找也得找匹配得上你的姑娘。” 严齐只是淡淡勾动唇瓣。“大婶,谢谢你的好意,我还不想娶妻。” 他待人处事总是温和有礼、含蓄内敛,不像是一般练武者的莽撞粗俗、有勇无谋。 他有着文人与武人皆备的才华,在这缺乏人才的小镇上,他是媒人婆手里炙手可热的好对象,更是黄花大闺女心仪的顶天立地的男子。 “怎能不想呢?你都已经二十一了吧,我家那口子在你这个时候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了。那珠儿知书达礼,老夫子又很中意你这个女婿,托我来打听打听你的意思,要是你还没有订亲,心里也没有喜欢的姑娘,你就认真考虑考虑。我做媒人做了二十年了,你们是我看过最合宜的一对,这珠儿一定能为你生几个白胖的小壮丁的。”媒人婆终于看见了手里提着一个大竹笼的余恩。 “恩儿呀,你也来说说你表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大婶!”余恩连忙打断媒人婆的喋喋不休,她的表情就像是阴天里的云层,难看得不得了。“我表哥不急着娶妻,等他考上武状元再说吧。表哥,我说得对吧?”她眼巴巴地看着严齐。 “嗯,大婶,我表妹说得没错,你回去告诉珠儿,我很抱歉,得辜负她的心意。”严齐应和着。 “唉呀,反正不急嘛。齐儿呀,你真是好样,我看你一定会中状元,那就是我凤阳县的第一个武状元,到时还怕娶不到千金小姐吗?”媒人婆笑眯了眼,嘴里喊得亲热,连忙见风转舵。 余恩笑了,悬着的心悄悄地放下。“大婶,叫珠儿别喜欢我表哥,没用的。那就不送了,您慢走!” 说完,余恩一把拉着严齐的手就进门,还把大门密密的关上,整个人的背就这么贴靠在门板上。 她待人处事从来没有这么没礼貌过,可是她一看到媒人婆,心火就忍不住沸腾起来。 “严齐,你也知道那媒人婆,是嘴巴甜过蜜、手脚快过风,更是棵墙头草,风吹就两面倒,你千万不要相信她的话!”她一急,话说得更快了。 看她仓皇地模样,严齐笑了。 自从她跟他许下一辈子的承诺之后,他对她的表情逐渐变多了。 “我知道,我本来就没有要答应。” “真的?”她双眼眨得晶亮。 他双手抵在她肩膀上方的门板上,形成将她困在怀里的局面。 “你很担心,我会娶别的姑娘?” 他的气息过于迫近,以前的他是不会做出如此逾矩的动作。 “啊……”她心口一跳、呼吸一窒,没听懂他在问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你很担心,我会娶别的姑娘?”看进她的无措,日子过去这么久了,她对他是否有了些许男女之情了? “当然。你跟我击掌发誓过,你一辈子都不会离开我的。” “我娶了妻,我们还是可以住在一起的。”他挑眉反问。 “啊……”她猛摇头。“你若娶了妻,你的妻子必定不会同意让我和你们住在一起的。” “我的妻子一定会同意让你和我同住,我绝对不会离开你的。”他不再安于现状,他留住了她的人,他却想要更多,不再只是兄弟,他更渴望她的心。 “可是,这有诸多不便,你的妻子一定会不高兴的。” “那我不就一辈子不能娶妻?”他的脸更逼近一步,清楚看见她连长长的眼睫都微颤着。 “你不是不能娶妻,至少……”她顿了顿,咬着下唇办,努力想着说词,“至少得等你高中武状元呀。” “那我要是考不上武状元呢?”他再逼问。 她怎么觉得,他的唇角好似有股笑意? “你一定会考上武状元的,到时再风风光光娶妻呀。”她心里不禁要跟老天爷祈求,祈求他不要考上状元,只要让他高中榜眼就好。 “余恩,你这也太为难我了,科举三年一试,只得一名武状元,你是想让我一辈子打光棍?” 年岁的成长、生活的磨练,让严齐的性子在方正中,却独独对她露出这挑逗的模样。 “要不然,你若娶不到妻子,我也陪着你,大不了一辈子不嫁人呀。”她的脸侧了侧,他靠太近,她的心好慌呀。 “嗯,好,就这么决定了,我若没娶妻,你也不准嫁人!”他这才放下搁在她肩膀上头的双手。 媒人婆上门,这次是为他说亲,难保下次是哪家的公子少爷看上她,他得确保她不会在一夜之间突然有了心上人。 她在这十九岁的桃李年华,越来越有姑娘家的娇态,虽没有温柔婉约,却显得言笑晏晏;虽没有含羞闭塞,但那是绝对的青春朝气。 况且她的身边还有个余阅呀,虽然她和余阅表面上是亲姊弟,但心知肚明的人都知道他们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 余阅那张比女人还美的容貌,对他是个极大的威胁,她是否早就被余阅给吸引了? 以往他能安份于兄弟的称谓,但随着她年岁渐长,他已经没有那样的笃定与耐性了。 和他青梅竹马长大的佳人呀,他和她在一起十四年了,她在他的眼里早就不是兄弟,而是那君子好逑的窈窕淑女。 第七章 春雨绵绵时,京师礼部举行春闱,会集各省举人于京师应试,严齐一夫当关及第为进士,金榜题名,衣锦还乡。 及第者为进士,可参加由皇帝亲试的殿试,皇帝亲试只排名次,例不黜人,所以严齐已经是准进士,无论如何都有官职可做。当然如果能高中一甲,严齐将是武探花、武榜眼,甚至武状元了。 消息传回,余恩起了一个大早,天光未亮透,她就上街采买了一些鲜鱼和水果,准备今晚煮一桌严齐爱吃的菜色。她不但要为严齐接风洗尘,还要大肆庆祝这得来不易的成就。 只是她不免开始担心,万一严齐真中了状元,那她该怎么办?不过担心归担心,很快就被她抛到脑后了,因为…… 一路从热闹的市集走回家,沿途有不少的人都跟余恩恭贺道喜。 这样欢天喜地的大事瞒不住这个小镇,京师的报马仔早就早严齐一步回乡报喜。大家都知道严齐是她的表哥,她与有荣焉的接受大家的祝福。 早先的租屋处,早已经被严齐给买下,他还买下屋旁的空地,扩建了整座屋宇,如今的住处已不再是寒酸的弹丸之地。 不但余阅和严齐都有自己的房间了,连余婶和严安难得来小住,也都有房间可以休息。 屋前有一人高的围墙,虽然门庭不大,但大门不再是薄到无法遮挡寒风的木板门,这些都是严齐与余阅努力工作所挣来的。 而今日的严齐也非当日的吴下阿蒙,他可是鼎鼎大名的严师傅,还是新科的进士;而余阅也在学习药理多年后,继承了老大夫的一身本领,成为济世救人的大夫。 再过不久,就可以把二老接来同住了,这一切的一切,都很美满。余恩漾着笑意,才走回屋前,她就看到一辆华丽的马车。 是哪个达官还是贵人吗?自从严齐及第为进士,家里的访客就络绎不绝,大部分都是地上的绅士与富豪。 真是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她稍稍的探头,发现那个坐在马车上的车夫好面熟。 “田叔?”她在嘴里惊呼了声,那是罗家庄的人。 田叔很显然不认识长大后又变成姑娘的余恩,所以还是呆坐在马车上。 余恩快步又小心翼翼地推开大门。是谁找上门来?是罗老爷还是大小姐?她心里忐忑不安地来到前庭,透过窗户看着屋内的人影。 是红儿姐姐,那来的人就是大小姐? “大姊。”余阅一掌拍向余恩的肩头。 “啊!”余恩跳了起来,吓了一大跳。 “你胆子不是很大吗?还会被我吓到?”余阅嘻皮笑脸地问。 “嘘!”余恩连忙把余阅拉到一旁。 “怎么了?”余阅不解。 看着余阅那张比她还美的脸孔,她不禁怨起母亲,为什么偏偏把她生得像已过世的父亲,要是她能和余阅交换容貌该有多好。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余恩在心里叹气,表情还是努力维持正常。 “我昨晚就回家了。弄了半天,你不知道呀?”余阅外冷内热,那慢熟的个性只有在自家人面前才能侃侃而谈。 昨晚严齐半夜骑马回来,她整个心都在离家半个月的严齐身上,差点忘了余阅的存在。 “知道呀,我问错话了嘛!”余恩只能唬瞬过去。 “大小姐来找严大哥了。”余阅一向喊严齐大哥的。 “真的是大小姐?!”她双肩颓丧地垮下。 “是呀。没想到大小姐三年前竟然没有嫁给知府大人的大公子。”余阅啧啧称奇。 “然后呢?你还知道什么?”上次傅时得来访,她憋住一肚子的好奇,就是不敢问严齐那个傅时得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刚刚听到红儿姐姐说,当年大小姐为了严大哥,不肯嫁给别人,于是上吊自杀,差点就死了,幸好被发现得早……” 大小姐果真对严齐用情这么深?深到甘愿为他死…… 余恩整个人怔愣住,一股不祥的预感窜上心底。难怪上次傅公子找上门来时,严齐没有主动跟她谈起详细的内容。 “所以呀,老爷也不敢再逼她嫁。没想到大小姐还真的押对了宝,这下严大哥功成名就了,足以匹配上大小姐了,算是苦尽甘来了,这下老爷应该不会再反对他们的婚事了。”余阅挑眉看着余恩的反应。 余恩整个人踉跄了一下,颠踬地缓缓往窗户边移动。 她清楚看见屋内有张梨花带泪、美到足以倾城的容貌,就这么小鸟依人般地偎在严齐的怀里。 她苦笑了下。以前严齐一遇上大小姐就会失魂落魄…… 看来,他是绝对过不了美人关的…… ***bbs.***bbs.***bbs.*** 严齐虽是夜半才回家,但早在余恩起床之后,他也跟着起床了。 吃一顿她为他亲手准备的早饭,是他在这场身心俱疲的考试之后最大的犒赏。尤其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么久没见到她,他才知道什么叫思念之苦呀。 原本她要陪他入京赴考,但在考量他会分神照顾她的状况下,最后还是决定一人赴考,也终于让他在骑乘、射击、武术各方面都获得了好成绩。 天才亮透,马蹄声就响彻这偏僻的街尾。 目前他的宅里并没有请任何的仆佣,杂事都是余恩在负责处理,而在门环声响起时,他已经动作敏捷地来到了大门前。 门一开,天地的运转仿佛就此停住。 那对盈盈眼波,已经离他好远好远。 “严齐。”红儿叫嚷着,“不,红儿该称你一声严师傅了。” 红儿的出声,这才让严齐回神,他没想到罗婕会亲自上门来,所以才会有片刻地失神。 “大小姐,请进。”他恭谨的微弯了身,伸出右手摆了个请进的姿势。 他这一恍神,让罗婕的眼眸生波,难耐的相思让她晕红了双颊,羞怯中尽是柔媚的娇态。 罗婕莲步轻移,随着严齐款步地往屋内走去。 四方屋里的呈现还是很简单,没有因为严齐的功成名就而有所改变,只有基本的桌椅家具、书柜兵器,再无多余的摆设。虽然不至于寒酸,但跟罗家庄的大门大户比,实在是天差地远。 “大小姐,请坐。”严齐在桌前为罗婕倒了一杯热茶。 罗婕没有坐。她看着眼前这伟岸的男子,她心心念念了三年,他那英挺的面容、刚强的气势、强健的体态,在在更胜以往的风采。 只是他话里的客气与生疏、一点都没有因为见到久别的她而显露惊喜,她的凤眸控诉着委屈及心酸。 “严齐……”话未完,语先哽。那沉甸甸的泪水,已经挂满了嫣红却又显得脆弱的小脸。 严齐原本不敢直视罗婕,毕竟男女有别。但就在瞥见她的眼泪后,他只能软化那股生疏。 “大小姐,我们坐下来谈。”他只能率先入坐。 罗婕这才挪了挪裙摆也跟着坐了下来。 “恭喜你,你金榜题名,我真为你开心。”罗婕拿出手绢,擦拭着双颊的泪水。 “谢谢。”严齐微微颔首。罗婕还是这么美,一滴眼泪就可以让男人心碎,可是他竟想不起来当初为她意乱情迷的心情,果真是年岁可以改变一切吗? “三年没见,你可好?”罗婕只好抛开姑娘家的矜持,率先打破沉默。反正她此次前来,已经不顾面子和尊严了。 “很好,多谢大小姐的关心。”回想往事,要不是有罗老爷那污辱性的一巴掌,他目前也许还在罗家庄里苟且偷安,作着不属于他自己的春秋大梦。 “你……没有话,要对我说吗?”罗婕手里绞着巾帕,痴痴地看着他。 罗婕始终相信,他只要看到她的人,一定会记起过去对她的情意。她听不进任何人的劝告,千等万盼总算来到这了。 她怎么可能放得下!情窦初开的年纪,他不顾危险地与她私会;她说一,他绝对不敢道二;她更难以忘记,他眼中曾对她的迷恋。 “大小姐,你今天来有什么要事吗?”看着她的美丽,他却全无情绪,深邃的眼眸中,如同这个清明的早晨,连一点尘埃都没有。 他已不再是当年那个见到罗婕就会脸红心热的青涩少年,明知罗婕的心意,他只能装作什么都不明白。 “你……”罗婕泫然欲泣。 一旁的红儿实在看不下去了,气急败坏地说:“严齐,你怎能这么无情无义!难道上回傅公子来找你时,没有告诉你我家大小姐为了你上吊自杀,差一点就……” “傅公子提过,他源源本本都告诉了在下,是在下累了大小姐,害大小姐损失一门良缘,我真的愧对大小姐。”严齐斟酌着字眼,句句小心。 “那你明知道大小姐为你做了这么多事,为何还对大小姐这种态度?且连一封信都不肯捎给大小姐——” “红儿!”罗婕打断红儿的话。“别再说了。” “大小姐,怎能不说!你这几年吃的苦,只有红儿我看在眼里,不说给严齐听,他怎么会知道!”红儿护主心切,情绪更激动了。 “这几年,我时时缠着余婶和严总管要打听你的下落,偏偏余婶和严总管的口风很紧,什么都不肯透露,我明白他们的苦衷,他们是怕我爹找你麻烦。”罗婕没有红儿那么激动,却显得更心酸。 “大小姐,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了,我爹和余婶也是为我好。”严齐只能视而不见那含怨凝睇的双眸。 “我知道严总管和余婶是为了你好,我不会怪他们的。后来我只好请傅大哥帮忙,没想到果真打听到你的消息。”罗婕不时用手绢拭着眼角的泪水,小巧的鼻头也红通通,显得可怜又憔悴。 “承蒙大小姐关心,这几年我努力求取功名,一切过得很好。”严齐只能尽量平稳口气,他无法也不能承担罗婕对他的感情。 “我不相信傅大哥说的,他说你无心于我,我不相信,我一定要来见你一面,我一定要亲口听你说……”罗婕双眼坚定地看着他。“严齐,你告诉我,这是真的吗?” “傅公子都告诉我了,我也请傅公子转告大小姐,我心里已经有了心仪的姑娘了。”严齐神情一敛,以无比沉着的语气,说出了这句他始终不愿伤害罗婕的话。 “不,你骗我!我等了这么多年,总算等到你有成就,你不用再害怕我爹,我爹再也阻止不了我的!”仿佛天要塌下来般,她抖颤着嘴,激动得站了起来。 “大小姐,千里路遥,恐怕你已经累了,要到客房稍事休息吗?”严齐也跟着站起,虎背熊腰下,却是翩翩的风度。 “不要!”罗婕不顾一切地倾身投入严齐的怀里。 就像当年,严齐还是直挺挺站着,视线望向窗外,一双溜转的大眼此刻充满惊讶与恐慌。 他想推开罗婕,无奈罗婕双手紧紧环抱住他的腰。 “大小姐,你别这样!”严齐只能在不伤她的情形下,双掌抵住她的肩头,轻轻将她推离自己的怀抱。 当严齐又一抬头时,那双圆圆大大的眼已经不见了。 罗婕怎能吞下这口气!她对严齐到底是爱还是不甘愿?思绪混杂的她,已经弄不清楚了。她唯一明白的是,她等了三年,她绝对不能接受当年那个与她半夜私会的男子,如今却爱上了别的姑娘! ***bbs.***bbs.***bbs.*** 自从和严齐发生关系后,余恩在严齐的要求下,就这么恢复了女儿身。 看着菱花镜里的容颜,余恩唇角垮了。 跟罗婕的国色天香比,自己大概得蒙面才能见得了人吧?她索性把长发以布巾一系,换穿上余阅太小的衣衫,马上又成了十足十的男子。 她再看看镜中的自己,也许她真的适合男子的打扮。她到底该怪母亲还是该怪命运?为何她没有姑娘该有的柔美呢? 拉了拉衣摆,正要打开卧房门时,这时刚好传来敲门声。 门一开,是严齐。 “你不是在陪大小姐吗?”她的神色闪着不安。 严齐看了她一身男装的打扮,他双眸微暗。“我让余阅先安排大小姐和红儿去客房休息。” “大小姐对你还真是痴情呀。”她苦笑了下。越是要装作不在意,偏偏越是在意。 严齐顺手关上房门,定定地看着她。“为什么要穿这样?” “大小姐又不知道我是姑娘,我想我还是继续当我的男人,这样就不会给你惹麻烦了。”她漾起笑意,自以为潇洒。 “会惹什么麻烦?”他仔细凝看她的表情,神色未变,内心却有股微醺的窃喜。 “要是大小姐知道你跟我这个大姑娘孤男寡女住在一起这么多年,万一误会了可就不好。”她挠挠头,有些无措。 “哪里不好?”他继续以她的话尾反问。 “大小姐和你也算是青梅竹马,更是情投意合,你难道想要她误会?”她的喉头紧涩,还是继续说下去,“这下可好,英雄美人、门当户对,看来我当初这个红娘是当对了。你这个张生真厉害,罗老爷再也不会阻拦你们了。”她絮絮叨叨地说着,眼睛连看都不敢看他。 “余恩,我说过,你不是红娘,我也不要你再当红娘,你还不明白吗?”他拉着她的手腕,将她带到床沿,一同坐下。 “我明白,你害羞嘛!你以前只要看到大小姐就会出现那种二楞子的样子,刚刚你还是那个样子呀。”掌心传来的热度,让她低头一瞧,这才发现自己的两只手已经被他牢牢给握在掌心里。 “你在吃醋?” “啊……”一抬头,对上他灿亮的眼神,似笑非笑的,让她心神一窒。“吃什么醋?” “我跟大小姐或许是青梅竹马,但绝对没有情投意合。我不否认,少年的我,曾经迷恋她的容貌,但我现在并不像小时那样无知,我不可能再看到她就会忍不住心性了。”他说得铿锵有力。 “意思是,你对大小姐的美貌已经无动于衷了吗?”他的掌心太烫,她想收回自己的手,却被他握得更牢。 “没错。你难道还不了解我,你认为我是会被美色迷惑的男人?”他挑眉,等着她的答案。 “我怎么会知道!这英雄不是都难过美人关吗?就算我这个姑娘,也会被大小姐的美色给吸引住呀!”她说得振振有词。 他加重手上的力道,余恩吃痛,小脸皱巴巴。“你当我是那种男人?” “我只是担心嘛。你捏痛我了。” 他这才稍稍松了手劲。“我唯一做错的事,就是不该半夜去私会她。那年你为我挨打之后,我就对大小姐死心了,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我是不明白呀,你老是不跟我说,我怎么会明白?你对我匆冷又忽热,到底要我明白什么?”她嗫嚅着。这严齐凶起来的样子,还是挺吓人的。 “你怎么这么笨!”这下他气也气不下去,只能幽幽叹口气。 “我娘说我很聪明的。”她反驳。 “你要是聪明,怎么会不明白!如果我还爱着大小姐,我会丢下她让她为我自尽?我会这三年都对她不闻不问吗?”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功成名就呀,所以你也不能去找大小姐呀。我想你一定会在殿试之后,就上罗家庄去求亲的。” “我说过,我求取功名不是为了大小姐,而是为了你、为了我爹和余婶,也为了余阅。”他喟然叹道,原来她的心里一直这样以为。 “不是为了能跟大小姐门当户对,你干什么那么努力求取功名?”她喃喃问道。 “我害你被打、害我爹受辱、害余婶得和你和余阅分开,难道我不该回报你们?难道我不该风风光光的把我爹和你娘给迎接出来?” “这么说,你真的不爱大小姐?”她带着疑惑的口气。 他点头,慎重宣告,“我不爱大小姐,以前不爱、现在不爱、以后也不爱。” 一直不敢确定她是不是爱着他,直到上回媒人婆找上门,他才能够确定八分,而直到眼前的这一刻,这张充满醋意的小脸,他才总算十分肯定。 这个为她付出一切的余恩是真的爱着他,而不是爱着那个没有血缘的余阅。 “太好了!”她高兴得笑了出来。 “我不爱大小姐,你这么开心?”他轻声嘲弄。 她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没有呀,只是……”她想了想,眸光一闪,抬起头来时,又是一张笑颜。 “因为我们击掌发过誓嘛,你若没得武状元就不能娶妻。我是担心你,要是你想娶大小姐,那就得违背誓言,违背誓言是会被老天爷惩罚的。” “余恩,我问你。”他抬起手,食指轻刷过她的耳垂。 如果罗婕没有找上门,如果没有让她撞见罗婕抱着他的样子,他也不会这么快就表露心意,也不用费尽唇舌地解释。 “当初,你被下了春药,是因为只有我在你面前,所以你求我救你?还是因为我是严齐?换成是别的男人,你也会做同样的要求吗?”虽然已经确定她的心意,但这件往事梗在他的喉咙如鱼刺般,不问出来,他不会痛快的。 那日她解了春药之后,两人绝口不再提起这件事,各有各的心思,心思中又各自转折。 “当然是因为你呀!你以为任何一个男人我都会这样要求吗?那我倒宁愿被春药活活折腾死。” “可是,你也向余阅求救了,要是余阅那晚没随老大夫去看诊——” “严齐!”余恩打断他未完的话。“我向余阅求救,那是因为他是我弟弟,他那时也算是半个大夫,我当然要向他求救,看他有没有办法用药来救我。” “真的?”他满意极了她的答复,食指不仅刷过她的耳垂,还刷过了她那薄薄的唇瓣。 “严齐,换我问你。”她快要招架不住了,那唇上的感觉,让她的心头像是被几千只蝼蚁啃咬着。不是没和他亲吻过,只是当时的状况,没让她有任何心动的想象。 “你问。”手上传来她唇瓣柔软的触感,让他掀起满满的情欲。 “你不是把我当兄弟吗?那你现在在干什么?”再不解情事,她也知道从前的严齐绝对不会对她这般亲匿的。 “如果我娶不到妻子,到时你就把自己嫁给我吧。” “啊?” 她纳闷着,严齐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她没胆问出口。 ***bbs.***bbs.***bbs.*** 后院的菜田边,日光和暖,田埂上有两道被夕阳拉得很长的人影。 罗婕连午饭都没有用,在充分休息之后,在红儿的带领下,来到这个充满土壤气息的田边,寻找正在洒水浇菜的余恩。 “余恩。”罗婕喊着。 柔柔软软的嗓音,仍如幼童般的清嫩,连同是姑娘的余恩也都要酥麻了。 “大小姐。”余恩双手在衣摆擦了擦。她还是一身男装,不想节外生枝。 “你好像更黑也更壮了一点。”罗婕上下打量着余恩。 “有吗?”余恩摸了摸脸颊。姑娘家最忌讳被说黑,她心里微微恼怒,却也只能微笑。 “这里真好,有淡淡的花香味。这些菜都是你种的吗?”罗婕用力吸了口气。经过休息之后,思绪沉淀,她整个人清爽了不少。 “是呀,这整个家都是我在负责管理的。”余恩露出开心又自傲的表情。 严齐现在的地位已经不同于往日,他还要她去找两个小厮回来帮忙。没想到她和严齐也能成为当家主子的一天。 能为严齐打理这一个家,替他煮饭、洗衣,甚至他身上穿的衣衫也都是她张罗的,她除了满足还有那无法言喻的开心。 “余恩,你这样算是严齐的仆佣吗?” 罗婕话一出,余恩的脸真的黑了。“不算吧,我是他的兄弟。” “你以后一定可以像罗管家那样,成为严齐府里出色的管家。”罗婕赞美着。 “这……”余恩小脸皱皱的。她就这么被看不起吗?明明她和严齐是一家人,怎么这会她被贬低成仆佣了。 “余恩,你以后不该再直呼严齐的名字了,翠竟他现在不一样了,你应该尊称他严师傅或者严公子了。”罗婕娇柔中,有股上对下的口气。 “啊?可是我从小喊他喊到大呀!” “所以才提醒你要改呀,毕竟于礼不合,要是他入朝为官……”罗婕眨了眨水汪汪的眸。 “哦。”余恩不甘愿地轻应了声。 “余恩,我有事要问你。”罗婕道。 “大小姐,请说。” “严齐跟我说,他心里已经有心仪的姑娘了,你知道那位姑娘是谁吗?” “啊?他有心仪的姑娘了?我怎么不知道!”余恩一脸惊讶,心里臆测会是自己吗?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跟她说。 “余恩……”罗婕喊着发起呆来的余恩。 “啊……大小姐,我真的不知道。”余恩的心里也乱得一塌糊涂。 “你跟他住在一起这么久了,连你也不知道?那铁定是他骗我的,他一定是担心我爹会找他麻烦。”罗婕眼里闪出了奇异的光芒。 “大小姐,你还是很喜欢严齐吗?” “余恩你看。”罗婕抬高下巴,脖子上有一条浅红色的疤痕。“我若不是喜欢严齐,哪来的勇气以死相胁!若没有那样做,我爹早就把我嫁给傅大哥了。” “傅公子?”余恩瞬间就想明白了。“傅公子就是知府大人的大公子?” “嗯。傅大哥来的时候,没表明身分吗?”罗婕不解地问。 “没有,他只说是大小姐的友人。” “傅大哥对我很好,只是我的心里只有严齐。严齐已经通过礼部会试,将来一定可以入朝为官,我以后也是官夫人了,我爹也不会再反对我跟他的婚事了。”说到这,罗婕那股娇羞柔得似水。 “大小姐,要是严齐不喜欢你了呢?”看到罗婕脖子上那道疤,余恩只能含蓄问道。 罗婕睐了余恩一眼。“叫你不准直呼严齐的名字,你怎么听不明白!” 余恩忍下一口气,因为那脖子上醒目的痕迹,让她什么话都无法辩白。“我习惯了,真是抱歉。” “余恩,你帮帮我,当时我们是门不当户不对,可现在不可同日而语了,你就再帮帮我。”罗婕一脸恳求。 “要我帮你什么?”余恩的视线定在远处的某一点。大小姐的话,在在提醒她和严齐的身分是越来越悬殊了。 “帮我跟严齐再制造机会,就像上次半夜的私会。” “大小姐,你可能不知道,为了让你和严……严师傅私会,我和他可是被打得很惨。”往事历历在目,虽然她果真睡一觉起来,身上的痛莫名少了一大半,但还是永生难忘呀。 “我知道,他为了我被打,我真的好感动。这次严总管不在,严齐自己就可以做主了。” “大小姐,既然严……师傅可以自己做主,那你就自己去找他呀。” 余恩哀怨的想着:感情这大小姐真的把她当红娘,她被打是应该的,可就算没有功劳也该有一点苦劳。唉! “这几年不见,他对我有些陌生了,所以才想请你帮帮忙,让我跟他多熟悉一些。”罗婕想着严齐,她的脸悄悄红了。 “我……试试看,恐怕我也无能为力。” 罗婕和严齐;男的俊、女的美,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而她? 余恩苦笑着。唉!她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再帮大小姐一次吗?她的命运果真只能当可怜的红娘吗? 她也好爱严齐呀,好不容易才让严齐许下永远不离开她、不中武状元决不娶妻的承诺。 如今…… 在罗婕的面前,她更是自惭形秽。姑娘家该会的、该有的,她是样样不会也样样没有,她如何匹配得起严齐? 她可不可以坏心一点?反正严齐说,他若娶不到妻子,他就会来娶她。可是呀…… 为了严齐的幸福,他好歹也已经可以入兵部,只是他宁愿留在乡里的学堂,负责团练、培训地方的人才,造福这乡里。 而她也不愿严齐入朝为官,一旦为官,她是不是跟他的距离就越来越大?这样为他操持家务的平凡生活,是她一辈子的愿望。 只是眼见那道醒目的伤疤,要不是她年幼无知一心想当红娘,鼓吹严齐半夜去私会大小姐…… 没有当日的因,就不会有今日的果。 第八章 一大早,厨房的灶火就烧得旺。 余恩双手忙碌着,家里一下子多了三个人,得多准备一些菜色。幸好只多了三个人,要不房间还真不够住。 用餐的地方就在厨房里,反正平时她和严齐一切讲究方便为主,并没有什么正式的偏厅可以来宴请客人。 昨晚为了慎重,她请余阅去饭馆带一些精致的食物回来招待罗婕,今早她就得亲自下厨了。 弄妥一切,她才请红儿唤罗婕出来用餐。 餐桌上,那五样小菜和清粥让罗婕皱起了柳眉。 “余恩,你怎么弄得这么寒酸!”罗婕檀口轻吐本是天籁之音,却带着几分嫌弃。 昨晚,不知是有意还是故意,严齐以有事为由避开了和罗婕同桌吃饭。今早,虽没避开,但严齐却坚持让红儿和马车车夫田叔一起入坐用餐,这让罗婕的表情已经有着明显的不悦,可却又不能发作。 “啊?”余恩停下筷子。“大小姐,对不起,乡下小地方,你多多包涵。” 严齐却棒着碗大口大口的吞着米粥。 “余恩,严齐的地位不同于以往了,你这位管家应该要注意到这些细节。你以前也跟在严总管的身边过,怎么都没有学习到严总管的长才呢?”罗婕摆出一副当家主母的样子。 罗婕这一训话,连红儿和田叔都不敢动筷子了。 严齐蹙着眉,搁下饭碗。“大小姐,余恩不是总管,她是我的家人。让大小姐吃不惯这种粗食淡饭,是在下的不是,我会先安排大小姐住进城里的客栈,就请大小姐尽速回罗家庄吧!” “严齐,你赶我走?”罗婕眨着美眸直问,不相信严齐会这么说。 今日的罗婕,在消除了行车劳顿之后,又特意的打扮自己,那柳眉凤眼的美姿,更是令人为之迷眩。 “大小姐,严齐不是赶你走,只是我的手艺不好,怕大小姐吃不惯,也怕这个小地方大小姐会住不习惯。”余恩出面替严齐缓颊。 “余恩,那你就把厨艺学好点,余婶可是厨娘,你可要传承她的手艺。还有,你得注意你的称呼,不要再直呼严齐的名字了。” 这罗婕在罗家庄当大小姐惯了,集三千宠爱于一身,年纪越长娇纵的脾气也越大,使唤下人的口气也越严厉了。 严齐看了余恩一眼,余恩也回给他一个歉疚的笑意,两人眼波交流,都明白无法对罗婕多说什么。 罗婕看着他们的眼波交流,稍稍收敛了气势,终于不再多说什么。她好不容易才来到这,她决不轻易离开。 严齐只好草草用完早饭,然后早早就到学堂去。 罗婕就此住下。她对自己有信心,日久生情下,严齐一定会跟以前一样的喜欢她、迷恋她。 余恩觉得愧对罗婕,总觉得罗婕会寻死上吊,她也要负大半的责任,虽然那条疤淡到不仔细看根本看不清楚,但每每还是让余恩觉得触目惊心。 严齐可好,天天早出晚归、甚至不归,故意回避罗婕,但这却可怜了余恩,天天要招待侍奉罗婕,又无法赶走罗婕,总不能让严齐留下一个背离的罪名。 在严齐日催夜念下,余恩终于请了个小丫鬟回来帮忙,否则她光应付罗婕,恐怕就无法操持家务。 一眨眼,时间快速的飞奔,罗婕来到这已经十天了。 罗婕越来越不耐烦,心情越来越浮躁,她根本碰不上严齐的面,要怎么日久生情? “余恩……” 正在准备晚饭的余恩,抹了抹额上的汗,搁下手里的大锅铲。“大小姐,厨房里热,你怎么来了?” “严齐今晚到底会不会回来吃饭?”罗婕问得明白。 “大概不会吧。最近府衙招募了几个捕快,严齐正在训练他们。”余恩笑着解释。 “有忙到连家都不回吗?”罗婕问得苦涩。 “他五更就要起床练功,他真的很忙啦!”煮饭的事,余恩没有交给小丫鬟,看着罗婕兴师问罪的模样,她心虚地赶快拿起锅铲继续炒着菜。 虽然严齐天天早出晚归、甚至不归的住在衙门里,但余恩都会趁着去逛市集时,顺道去看看他,两人常常无法谈上几句话,但是能跟他眼波交流,她就心满意足了。 不然深夜回家的严齐,也会小心翼翼地去敲她的房门,跟她闲聊几句,才会回房休息。 这让余恩感到莫名的幸福。看来严齐不是说说而已,他是真的不爱大小姐,否则不用避成这个样子。 虽然学堂里还有个珠儿虎视眈眈,但比起眼前的罗婕,余恩是宁可严齐待在学堂与衙门那边。 “他这样是待客之道吗?余恩,我今天一定要见到他。”罗婕眨着长长的眼睫,有着可怜兮兮。 “可是……” 余恩只能感慨。每次大小姐提到严齐时,就是如此哀怨又忧愁的模样,可见大小姐真的爱惨严齐了,爱到这样不顾尊严,否则大小姐平日对她可是颐指气使呢。 “别跟我说他忙,不然你带我去学堂,我自己去找他。” “不行啦,你是黄花大闺女,这样抛头露面不好吧?”余恩盛起菜放入盘中,只得再度放下锅铲,专心应付罗婕。 “要不然,你让他今夜一定要回来,无论多晚我都等他。”罗婕急了,再也忍不下去。 “大小姐,你这样是为难我,他不见得今夜有空回来呀。”余恩只能拖一刻是一刻。 “余恩,你以为我不知道,严齐有时三更天会回来,他若有心,定会来见我呀。” “他是怕打扰了大小姐的睡眠。”余恩继续推托。 “余恩,你是要逼我自己去找他吗?以他在这凤阳县西的名声,我想我随便找人一问,就可问出他的下落。” “大小姐,你别冲动,我今晚一定让严齐回来见你。”余恩再度抹了抹额上的汗。 要是让罗婕到处去嚷嚷,那严齐还要不要作人? 一位千金大小姐,为了一个仆佣上吊自杀,这名仆佣功成名就后,却抛弃大小姐的恩情与爱意…… 余恩全身发了一个冷颤,想想就很可怕及头痛。不行,人言可畏呀,她绝不能让严齐正人君子的名声有任何损伤的可能。 她是否该鼓励严齐入朝为官?有罗家庄这么庞大的势力在背后支撑严齐,严齐将会如虎添翼,未来的成就必定不同凡响。 那她是不是该促成大小姐和严齐的这件美事? 矛盾呀矛盾!她左思右想,心思反反复覆,还是举棋不定…… ***bbs.***bbs.***bbs.*** 亥时初,明月当空,春意甚凉。 严齐的住处没有假山流水,更没有凉亭楼阁,朴实得只有后院的菜田边,稍稍有一些浪漫的景色。 严齐才走到鸡舍旁,就看见了那一抹站在田埂旁的窈窕身影,他双眸眯起锐利的光芒,才想转身离开,前方的人影倏地回头。 “严齐……”柔软的嗓音,很是惊喜。 走不了了,严齐只好恭谨地说:“大小姐。”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罗婕手里提着灯笼,摇摆着小脚缓缓走到严齐跟前。 严齐谨慎的倒退一步,怕唐突了罗婕。“我以为是余恩在这。” 罗婕小脸映着火光,难掩失望。“你以为是余恩找你,所以你才来?” “大小姐,有话我们到大厅里说吧。”严齐眼神清朗,没有任何暧昧。 他宛若不解风情的呆头鹅,罗婕虽气,但还是娇媚地笑了笑。她将灯笼搁在鸡舍上,双手在胸前绞紧。 “严齐,我想跟你说一些贴心话。” “大小姐,男女有别。”他望了望四周,锐眼一闪,耸立在晒衣架边的大树旁,有一抹人影隐身在大树后,却逃不过他的好视力。 “你真的是有意在躲我?”她才不管严齐说什么,她现在心里眼里只有眼前这出类拔萃的男人。 “大小姐,在下真的很忙,恕招待不周,还是请大小姐快快起程回去罗家庄。”他的个性不容许他伤害罗婕,他只能用最温和的方式劝阻她的痴心。 “庄里所有人都知道我倾心于你,都在等着你功成名就回来娶我,你要我有什么脸回去?” 当年的事情闹得极大,不仅有关罗家庄的盛名,还有那知府大人的官威,这商场及官场上的大事,幸好傅时得能体谅,更是一肩挑起所有的责任,否则罗婕就算死也不足以谢罪。 罗婕现在就算想要从这场风暴中下台也无法下台,她能得到严齐真诚的对待,才是最完美的结束。 那眼儿依旧弯弯,说起话来也仍旧如童音般的甜软,只是那威胁的力道,让严齐的心很沉重。 他从没有承诺过罗婕什么,难道他得为年少时的倾慕迷恋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吗? “大小姐,请别说这样的话,严齐何德何能?我从没有妄想过能跟大小姐有任何的未来。”他的话温和却没有温度。 “严齐,你说你心里有心仪的姑娘,只要你能把这位心仪的姑娘带到我的面前,我便死心回去罗家庄。我不想你用任何理由来诓骗我,我不想你是因为任何理由而再次逃避我。”她的眼神坚定,她一心认为严齐会避开她一定有说不出口的苦衷。 严齐微微颔首。他该如何做?将他心仪的姑娘推到战火线上吗? 见严齐不说话,罗婕心情更加笃定,她这一招险棋是下对了。 她继续说:“如果,根本没有那个心仪的姑娘,那你就不能对我不理不睬,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或者想法,总之,我就是要你上罗家庄来提亲。” 话落,罗婕提起灯笼,在严齐以为她要离开时,她却踮起脚尖,倾身在严齐的脸上印上一个小小浅浅的吻。 严齐因为还在思索如何应对罗婕出的难题,与其说没有留心她的动作,倒不如说是没料到她会这么大胆。 就在她的唇碰上自己的颊骨时,他才猛然倒退一大步。那盈盈秋波,盛满了含羞带怯,这才缓缓离开后院的菜田边。 而这一幕全撞进了那个躲在大树后的一双大眼里。 ***bbs.***bbs.***bbs.*** 那双大眼的主人,在撞见罗婕的小嘴吻上严齐的脸时,整个人的背靠着大树,缓缓地蹲坐下去。 严齐和罗婕的对话,余恩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因为严齐根本没有压低音量。看来大小姐是真心爱着严齐,爱到这样不顾一切。 直到一双带着怒火的眼神来到余恩的眼前,她才从颓丧中回神,并且微微吓了一跳。 “余恩,你这红娘当不累?”严齐蹲在余恩的面前,话里充满阴冷。 “没办法,大小姐一定要见到你,我怕你不肯见她,只好骗你。”她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的。 她诓骗严齐,说她有事在后院等他,要是跟他明说,他一定不会去赴大小姐的约。 “你就这么想撮合我和大小姐吗?”月光亮晃晃,以他的眼力,不需灯火,就可看清那张苦闷到发愁的小脸。 “你入朝为官之后,有罗家庄当靠山,再加上是罗老爷的女婿,我想你一定可以平步青云、飞黄腾达的。”当她看见大小姐不避嫌的主动亲吻上他的脸颊,她的心明明如刀割,却还是一脸逞强,她连抗议的资格都没有。 “余恩,你是不了解我,还是故意说话来气我?我们在一起十多年了,你竟然还说出这样的话!我是那种想要飞黄腾达到需要靠罗家庄的势力、需要靠罗老爷的提拔?”他双手扳住她的肩膀,闷声质问。 她看他全身上下迸出好大的火气,她心里也受尽万般委屈,再也无法忍受下去。 “我还不是为你好,你以为我喜欢当红娘吗?张生和崔莺莺相好,被打被骂的可是命运悲惨的红娘!”她抡起小拳头捶打着他的胸口,他不躲不闪,就让她发泄。 她继续抱怨:“还有,你以为我乐意让你入朝为官吗?我也不想要你离开我呀,可是为了你的前程,我能不让你走吗?大小姐能助你前程似锦,而我什么都没有!”拳头继续打在他坚毅的胸口上,越打是越用力。 “恩儿。” 这是他第一次唤她恩儿,以前他总是唤她余恩。 她喉头紧涩、泪意盈眸。“还有,你以为我想看你和大小姐亲热吗?我一点都不想,我嫉妒得要死,可是她跟你是这么相配,你们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如果你也喜欢她,那不是正好两全齐美。” “我不喜欢她,这话我说了好几遍了,为何你总是不信?” “她吻你,你连闪都不闪,你要我怎么信?” 猛然地,她被他紧紧搂进怀里。“我说过,我已经有了心仪的姑娘了,刚才我是没想到她会亲我,所以来不及闪。” 她的小脸深深埋在他的胸前,但还是努力问出口,“你心仪的女人究竟是谁?” 他喟然叹道:“说你傻,你还不承认?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 她的小脸悄悄仰起,看着他俯低的脸庞。“你的意思是,你心仪的姑娘是我?” “不是你,还有谁呢?”然后,他清楚看见她的脸色,由白转红,由苦闷转为生气。 “不可能!”她摇头,拒绝相信。 “为什么不可能?”他无奈地反问。 “你明明当我是兄弟的。你要是喜欢我,当年你解了我春药之毒之后,为什么要生我的气?为什么要躲我躲得老远?为什么好久好久都不肯跟我说话?”她迭声质问。 “那是因为在那种情形下,你也是不甘愿的,我们都得适应彼此的新关系。我要是在那之后,还继续随便占你的便宜,那我还算是男人吗?” “可是,你明明就是一副勉强的模样,好像碰了我你多委屈似的。”这让她伤了很久的心,总觉得心像缺了一半,让她对自己完全失去信心。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没有委屈,我很庆幸你开口求救的是我。那时我对男女之间的事还懵懂无知,不懂该如何处理那样的事,是我让你委屈了,恩儿,对不起。”他真心诚意的认错。 他唤她“恩儿”时,语调特别的柔软,堂堂男子汉低声下气地跟她赔不是,她可是会羞得想要缩回他的怀里,可是他不准,低头就亲吻上她的芳唇。 浅浅的吻,她只能紧闭唇瓣,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适可而止,没有更进一步。话能摊开来说,让两人的关系有如此的进展,他已经很满足了。 虽说两人早有夫妻之实,但真正的互属心意,要算是此时此刻吧。因此这个吻来得格外的幸福及美丽。 夜风吹来,她缩在他怀里微微颤抖。 “冷吗?”他感觉到她全身僵硬 “不冷,只是很紧张。”紧张到她全身不自觉地发抖。 “这种事习惯了就好。”他轻笑着。其实他也很紧张,怕她会推拒他,男儿心的脆弱,只是他没有表现出来。 她心里泛起甜蜜蜜的滋味。“我明天就穿回姑娘家的衣衫。” “不行!”他反对。 “怎么了?” “你还是这样,别贸然行事,听我的。”他不能让大小姐把矛头对向她。 “你不想让大小姐知道你心仪的姑娘是谁吗?”这让她感到有些失落,原来她终究是没法让他理直气壮的理由。 “暂时先不要说,我再想想该怎么做。万一大小姐不能谅解你,我不想让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明月被乌云遮挡了,他的表情蒙上一层阴影,她感觉到他的下巴绷得更紧,让她看不真切。 “我不怕!”她说得斩钉截铁。 “我知道你不怕,但是不要把问题复杂化了,你别莽撞,听我的。”他抚摸着她的发,不想要她冲动。 “严齐,你真的愿意放弃大小姐?她可是粉妆玉琢的美人儿。”她犹如踩在云上的不踏实,从没有想过严齐会爱上如兄弟般的自己。 “容貌易逝,心美最重要,你在我的心里,比任何美人还要美,更有着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地位。”他捧起她的小脸,看进她的担忧。 她笑得很灿烂也很羞怯。“可是,我也不想大小姐继续为难你呀。” “万一大小姐将怒火发在你的身上,那可不是我所乐见的。”回想那次她替他挨打,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那你打算怎么做?” 严齐抬眼看着那被黑云掩了光芒的明月,心里打定主意,绝不能再让怀抱里的她受到任何的伤害。 “让我想想,我一定会有办法的。” 既然如此,为了宣誓自己的所有权,也为了证明严齐所言不假。“严齐,走……”她拉着他的手就站了起来。 “去哪?”他随着她的脚步离开大树下。 她虎视眈眈了这么多年,既然她是他心仪的姑娘,她也明白了他的心意,她断然没有放手的理由。 “我要你心甘情愿成为我的人。”一股势在必得的气势。 “这……” 这该是姑娘家说得出口的事吗?也只有这个不像姑娘的余恩可以这样的大胆了。 不过,以他男人的自觉,他还是化被动为主动,反手扣住她的手掌心,将她直接拉进他的卧房里。 如果他现在有一丝的犹豫和反对,日后一定会惹得她抱怨及嫌弃,他可不想当个没用的男人。 “恩儿,你确定?”床幔被他只手放下,他将身子密密盖在她的身上。 “嗯。”她眨着大眼。“除非你不愿意。”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倾他所有的热情,他一定要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快乐和销魂。 这云雨之欢,是她主动要来的,她这样做才能安自己的心吧?其实她一点都没有外表那么坚强,她只想证明严齐到底爱不爱她。 看来她也只是一个为了爱而变得很笨的笨姑娘。 第九章 踢踢跶跶的马车声,划破这宁静的乡间小路。 当余恩打开家里的大门时,大眼里充满喜悦。 “师父!”她跨出门槛,正要给严安一个热情的拥抱时,一侧脸又看见了久违的母亲。 “娘!”余恩又大叫了一声,小脸上完全是惊讶。 可是余恩左右看了看,为何母亲和师父是一脸的愁色? 这时她才注意到从马车里走下来一位男人,她小嘴微启,神色跟着变了,那是令人不寒而栗的罗老爷。 “恩儿,老爷是来看大小姐的。”余婶淡淡提醒发楞的余恩。 余恩站得直挺却胆颤。“罗老爷,您好。” 在罗家庄时,余恩年纪尚小,一见到罗老爷威严的阎王脸,她就吓得倒退五步远以上,所以她跟罗老爷几乎没有机会正面接触到。 罗老爷看了余恩一眼。“恩儿,多年不见,你长高也长大了。” “啊?”余恩没想到罗老爷会跟她话家常。 罗老爷望了望四周。“恩儿,先让严齐回来吧。”然后,罗老爷没有任何表情的率领着手下走进屋内。 严安的鬓发已有几许花白,他神色沉重,丝毫不见欣喜,顿了一下,才紧跟着入屋。 直到一群人都入内,余恩才恍然回神,她开口问着:“娘,罗老爷怎么会来?” “还不是为了大小姐。”余婶没有见到女儿的喜悦,也忧心忡忡的。 “娘,你们怎么会和罗老爷一起?”看着母亲的脸色,余恩的心情也直直往下落。 “余总管跟老爷提出要离开罗家庄,结果老爷就说要跟我们一起来,我们没有拒绝的理由,毕竟大小姐在这里。”余婶纠结着柳眉,她当然清楚女儿对严齐的一片心意。 “娘,我们先进去再说。” 余恩立刻命小丫鬟去学堂找严齐,自己则泡茶侍奉罗老爷。 罗老爷罗森虽然威仪,但在看见捧在手心里的女儿时,还是露出了慈父的和善脸色,频频关心询问罗婕在这里的生活。 罗婕倒是避重就轻,没有吐露严齐给她受的委屈,直说她在这里受到严齐的照顾。而且每一谈起严齐,小脸就红通通的发着羞,那股情意像是已经跟严齐两情相悦似的。 一切似乎那么有谱了,余恩什么都无法说,严齐叫她不要冲动,这几天她还是忍着,等着严齐想出计策。 只是,无论是什么样的计策,都只能愧对罗婕,说到底,严齐都会落得背信忘义的负心罪名。 严齐回来了,不是自己一个人,身边跟着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傅时得,还有三天没有回家,却在此刻回来的余阅。 小小的厅堂里,一下子挤了这么多人,不但很拥挤,连气氛都显得紧绷。 “齐儿,屋内窄,把桌椅搬一搬,大家到庭院里坐坐吧。”严安见多识广建议道。否则人碰人的情形下,这稍一有摩擦,后果可是无法想象。 于是严齐、余阅和还是一身男装打扮的余恩动起了手。须臾,所有的人都位在朗朗晴天下。 果真,这样舒服多了,余恩不再紧张到胃抽痛,更不再汗湿额际,微风吹来,甚至她的呼吸也顺畅了许多。 罗森还是坐于上位。“严安,你也坐,你现在不是罗家庄的总管了,以后你我可是亲家呀。” 余恩一听到这话,着急地看着严齐。严齐还是一派沉稳,没什么表情。长辈在场,似乎还轮不到晚辈可以开口说话。 “老爷,要论亲家恐怕还早,严安不敢高攀。”严安没有输掉气势,依言在罗森身边的位置坐下。毕竟这里不是罗家庄,他也不是下人了。 “怎么,我家婕儿你不喜欢?还是觉得她配不上严齐这个未来的武状元?”罗森问得很嘲讽。 “大小姐是才貌双全的天之娇女,严安怎么会不喜欢,是我家齐儿配不上大小姐。承蒙老爷的金口,可惜齐儿没欲没求又甘于平凡,他已经不准备入京师参加殿试了。”严安不愧见过大场面,一字一句都切入重点,丝毫没有退缩,又能说得合情合理。 “不入京参加殿试?这是怎么回事?”罗森扬高音调。 “齐儿为人憨厚正直,不适合官场上的勾心斗角,我只有这个独子,只想和他平平安安的过日子,钱财、官位对我们都不重要。”严安浅笑解释。 “说得也有道理,入了朝庭,武人又不比文人,万一要征战沙场,又或者三妻四妾,那就委屈了我家婕儿了。”罗森喝了口热茶,跟着点头。 严安和严齐面面相觑,不知道罗森是什么意思。 这几天,严齐偷偷去了一趟罗家庄,让父亲提早辞去罗家庄的总管之务,也和父亲商量了许多的事情,这件事既然牵扯到罗婕和罗老爷,他还是得靠父亲的智慧,才有可能安然全退。 原本父子俩套好招,以不求取功名来打消罗婕的冀望,因为这样不求上进的严齐,罗森铁定会觉得配不上罗婕的,也会阻止罗婕与严齐的来往。 罗森打着如意算盘,接着说:“以齐儿的能耐及人品,若成为我的女婿,可以明正百顺跟在我的身边,我可以提拔他当我的左右手,这一样是可以出人头地的。” 事到如今,严齐不得不出声了,他长脚一跨,来到罗老爷的面前。 “罗老爷,对不起,我不能娶大小姐。”严齐拱手为礼,说得铿锵有力。 罗森双眸凝成巨浪般的暴戾。“为何?” “在下对大小姐没有男女之情。”严齐一字一句,说得极为清楚。 罗婕的小脸刷成惨白。在众人面前,这严齐是存心要给她难堪吗? “严齐,你敢说你对婕儿没有男女之情,你想把婕儿糟蹋到什么地步!”轰地一声,罗森站了起来,凌厉的气势有着排山倒海之姿。 “罗老爷,都是我的错!”余恩也跟着站到了严齐的身边。 严齐狠瞪了余恩一眼,可惜余恩不肯退缩,她继续说:“当年,我年纪小不懂事,所以强拉着严齐半夜去私会大小姐,没想到害得大小姐误以为严齐的心意,之后,严齐就再也没有单独见过大小姐了。” 罗森是明眼人,怎么会不明白这完全是爱女的单相思。以严齐正直的个性,若严齐喜欢她,绝对不会任她在罗家庄里孤独无依,甚至是上吊自杀。 可是人心是自私的,罗森就这么一个女儿,不但是他的掌上明珠,还是他的心头肉,他再也无法承担差点失去爱女的悲恸。 况且严齐现在已非同凡响,与傅时得同是极品的好人才,罗森才会顺应女儿所求。就算罗婕要天上的明月,罗森这个为人父亲的,恐怕也会上山下海、不顾一切替她求来。 “余恩,这里可有你说话的余地!”罗森迸出杀人般的怒火。 严齐一把将余恩扯到他的背后。 “罗老爷,对不起,小娃儿不懂事,冒犯了你,请你大人大量。”严安也立刻站了起来,出声打圆场,示意严齐与余恩不要妄动。 余婶在一旁是急白了发,拼命使眼色,却也无法阻止女儿的冲动。 “严安,往事我可以不计较,过去就让它过去。儿女婚事,理由父母作主,我是很有诚意要跟你结为亲家,你怎么说?”罗森摆明了是看在严安的面子上,稍稍地摆低姿态。 “承蒙老爷看得起,也感谢老爷这几年对严安的照顾,更对严安有着救命的恩情,只是齐儿在年幼时,我已经帮他指了婚,这婚姻之盟呀,我无法做背信之人,只好辜负老爷对严齐的厚爱。”严安沉稳以对。这是严安和严齐两父子想出的第二条计策。 “严安,那你可真会保密,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严齐已经订亲之事?”罗森反唇相问。 “齐儿只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小人物,他的婚事是这么微不足道,怎么好说与老爷听。”严安回道。 听到这,罗婕小巧的瓜子脸越发苍白,那凤眼里更是溢满了不相信。 罗森不是这么容易就能唬瞬过去。“严安,不知严齐和哪家的闺女婚配,也让我沾沾喜气,更让我心服口服。” 严安早就料到罗森必定会追问。“对方是乡下姑娘,这趟我告辞老爷,就是为了要替齐儿完成这门亲事。” 严安和严齐父子俩一致决定,绝不能把余恩说出来,因为那后果不是他们可以预测的。 “严安呀,难道婕儿比不上一位乡下姑娘?”罗森质问。 “老爷,糟糠之妻不可弃,这是我从小教导严齐作人做事的道理。” “那就可以让严齐负了婕儿之心?让婕儿为他寻死?让婕儿的闺名扫地?这就是你作人做事的道理?!”罗森大声咆哮。 场面越来越僵,罗森和严安互相对峙。 罗森对严安有着救命的恩情,但严安已经为罗森卖命了二十年,也算得上报答了恩情,断不能再把严齐的幸福牵扯进来,况且还有个余恩。 余恩是严安一手教养长大的,两人之间除了师徒之情,还有那深不可断的父女之情,明知严齐和余恩是心意互许,他是宁愿得罪罗森,也不能把雨位孩儿的幸福葬送。 况且,当年罗森那样羞辱性的逼走严齐,如今严齐稍有成就,却反过来相要胁,武人的傲气让严安是怎么都不肯妥协。 “老爷!”严齐挺拔刚健的身形,在阳光下闪耀着非凡。“都是严齐的不是,严齐感谢大小姐的爱戴,但是严齐已经有了心爱的姑娘,不能也无法再和大小姐婚配。” “严齐,你心爱的姑娘是谁?”罗森冷声逼问。 余恩右手一扯,扯掉那系在发上的布巾,黑柔的长发如泉水般的流泻而下。 “老爷,是我!我和严齐心意相属,天天同屋而居,关系已经昭然若揭,还望老爷成全我们。” 罗婕看傻了眼。余恩怎么会是个姑娘?还和严齐同个屋檐下生活了好几年的姑娘! 严齐在心里暗叫声糟,双手悄悄握成拳。 余阅也连忙来到余恩的身侧,和严齐左右护卫着余恩。 ***bbs.***bbs.***bbs.*** 罗森不用动手,他只消一个眼神,他的三名手下就戒护准备。 气氛紧绷,一触即发。 “罗世伯,可否听小侄一言?”傅时得打破僵局,温和有礼。 “时得,你说。”罗森对傅时得很有好感,要不是傅时得的宽宏大量,跟他的父亲知府大人尽力沟通,罗傅两家不但不会善了,还会结下深仇大恨。 “有情人当终成眷属,还请世伯成全严齐和余恩。”傅时得缓缓来到罗森的身边。 “不要!”罗婕惊叫着,冲到了傅时得的面前。 “婕儿,别忘了你跟我可是有三年之约。”傅时得淡淡提醒着眼前气到双颊嫣红的罗婕。 “我跟你之约,我自然会实现,我是个言而有信之人,绝不会自毁诺言。不过,我得不到严齐的心,余恩也得不到他的人!”罗婕软软的话,再怎么激动,还是显得可怜兮兮,尤其那要掉不掉、含在眼眶中的泪水,像是受尽了多大的委屈,任谁都会为她揪痛着心。 “婕儿,听傅大哥的话,放下一切。”傅时得淡淡劝说。 “我放下一切,那他们呢?”罗婕纤指指者余恩。“余恩隐瞒得我好苦!她一心要当红娘,说要撮合我和严齐,没想到她自己竟是个大姑娘,还跟在严齐身边这么多年,她这样把我玩弄在掌心里,又致我于何地?” “婕儿,事情都有正反两面,你又何苦一定要往反面去想。”傅时得清朗的俊颜里,有更多对她的不舍。 罗森眼眸如寒冬冰雪般的凛冽。“婕儿,你不用这么委屈,爹爹替你讨回公道,让他们也尝尝什么叫生离死别!” 罗森勾动眼神,一把将女儿护到身边,同时三名手下连手朝余恩展开攻势。 “老爷!”严安扬声劝阻。“别动手。” “老爷!”余婶也惊恐叫着。 “师父,护着我娘。”余恩灵巧的避开一掌,仍不忘担心娘亲。 “不准伤到其他人,我只要余恩的命!”罗森沉沉地下了命令。 罗森此话一出,严齐和余阅全都挡在余恩的身前。 余恩的武功这几年并没有荒废,在闲暇时她还是会练拳练身体,但要应付罗森那三名出身于江湖的手下,几乎没有对招经验的余恩,是完全处于下风。 “恩儿,你避开。”严齐挡在余恩的面前,一人对付两人,剩下的一人由余阅对付。 严安静观其变,不到万一他绝不出手,毕竟他不愿意和罗森正面敌对呀。 罗森的三名手下出招又快又狠,完全是对付江湖恶徒的打法,他们全心闪开严齐和余阅的攻击和抵挡,全力对付着余恩。 “世伯,别这样,余恩姑娘也是无辜的。”眼看这情势,傅时得无奈是个文人,只能出嘴劝道,完全没有打架的能耐。 “罗老爷,请放过恩儿吧,看在我这张老脸的份上。”严安也求情着。 严齐武艺扎实、掌风雄劲,尽得父亲的真传;余阅的武学造诣也与严齐伯仲之间,两人将余恩密密实实的护卫住,丝毫不让三名手下有机可趁。 “严齐、余阅,你们别管我,我是始作俑者,我愧对大小姐,就让我去受罚吧!”余恩高喊着,长发随着掌风扬起美丽的幅度。 “大姊,你别闹了!”余阅出声警告。 余恩心碎得难受,严齐最初的爱恋是大小姐,她是占着天时地利之便,强迫严齐要了她,否则不会走到今日的局面。以严齐负责忠厚的个性,就算他不喜欢她,还是会对她负责到底。 她强霸占严齐,要他许下一辈子永不分开的承诺,她这样的心机深沉,换来的是大家的痛苦。 如果时光能重来,没有春药、没有夫妻关系,严齐在这个功成名就的同时,他一定会选择大小姐这位清丽绝伦的美人。 严齐对她所做的一切她都感动万分,她怎能再让严齐背负着始乱终弃、误人名声的罪名! 手下三人互看了一眼,以他们才懂的暗号,突地,三人同时拔出腰间的长刀,一人专心绊住余阅,一人对着严齐痛下杀手,一人趁着严齐背后门户大开时,眼看快如狂风的长刀就要划过严齐的背…… 在危急的当下,严安出手要相救,但怎么都快不过就在严齐身后的余恩。 余恩脚下移动极快,一掌击向打算暗杀严齐的人,无奈她的掌劲力道不够,虽然身形极快,掌风也击上那人的肩,但那人阴险地勾起唇角,刀峰一转,立刻划过余恩的肩膀。 “恩儿!”严齐惊慌地大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鲜血从她那纤细的手臂上迸射出来。 严安飞身过来,长脚一个旋踢,踢开那把沾了血的刀,然后挡在余恩的身前。“别轻举妄动!”严安淡淡警告。 “爹,不要杀人!”罗婕眼里净是惊恐,她没想过要闹出人命的。 罗森举起双掌,在半空中击了两下,三个手下闻声收刀,快速退于罗森的身边。 余恩以右手抚着左臂,鲜红的血液沾湿了她的五指,她仍坚强的站着。即使严齐已经拥住了她的肩头,让她依靠在他的怀里,她还是忍住肩头传来的阵阵痛意,开口道: “罗老爷,都是我不好,要是没有我,严齐一定会跟大小姐百年好合的,是我用了不正当的方式胁迫严齐,让自己成为他的妻子,他又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纵使他对大小姐尚有情意在,他无论如何都得对我负责了。” “恩儿,你说的是什么浑话!不要再说了!”严齐急了。“余阅,快点!” 不用严齐交代,余阅早奔回屋内,拿出了他的医药箱。三年的磨练,余阅早已经成为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夫了。 “严齐让我说。”余恩痛苦地拧了眉,气息越来越虚。“罗老爷,严齐绝对不是忘恩负义之辈,他不是有意要糟蹋大小姐的情意,更不是要破坏大小姐的名声,他为的都只是要对我负责。罗老爷,大小姐,只要你们不为难严齐,我可以任凭你们处置,死而无憾。”无论如何,在这件事中,她绝对不能让严齐受到伤害,也不能让他的官威有任何影响,他现在可是受人敬重的严师傅。 “恩儿,你到现在还说什么傻话!我不要你死!你不准给我死!”严齐红了眼,狂暴地吼出声,硬是将她打横抱进怀里。 “张生最后本来就是该跟崔莺莺在一起的,你一定要参加殿试,风风光光的回来,赢得武状元,然后跟大小姐拜堂成亲,这才是最圆满的结局……” 余阅再也看不下去,伸手一点,先点了余恩手臂上的大穴,阻止血流的速度;然后再点了她的昏穴,让还没有把话说完的她陷入昏睡之中。若不这样,他根本没法动手医治。 “把大姊给我。”余阅伸出双手对着严齐说。 严齐摇头,紧抱着怀里的人。“罗老爷,大小姐,严齐以礼相待,是看在过去曾与大小姐青梅竹马的情义上,也是看在罗家庄对我父亲的照顾,并不是怕了罗家庄的势力。”严齐大步往前,来到罗森的面前。 “严齐在此慎重的声明,今生今世只爱恩儿一人,也只娶恩儿一人为妻,恩儿已经血债血还了,若罗老爷还要穷追不舍、对恩儿痛下杀手,那就是与我敌,我什么都可以不顾,不要逼我刀刃相向,以我如今在朝庭的势力,别怪我不客气!” 长长的一段话,除了内心的沉痛,更表达了对余恩唯一的爱意,只可惜那被点了穴的余恩没有听到严齐感人肺腑的表白。 接着,严齐不顾那三个手下会不会再动手,随即将余恩抱进了屋内。 而已经吓出一身冷汗的余婶和小丫鬟也只能撑起差点软掉的双脚,赶紧跟着余阅进入屋内。 “爹,我想回家去了。”罗婕沉甸甸的泪水里,总算看清了严齐的爱。 严齐可以为了余恩奋力与外人对抗,甚至与整个罗家庄为敌;可是严齐从来没有为她做过什么事,甚至连离开罗家庄时都是那样的决绝,她为什么一直看不破这一点呢? 余恩把所有的事都揽在自己的身上,就是不让严齐受到任何为难,还在众人面前成全严齐和她,甚至不顾一切的替严齐挡下那一刀。 余恩是故意受伤的吧,是想偿还对她的愧疚吗?那为什么她看见余恩受伤并没有觉得开心或者高兴,反而感到一阵痛心和苦涩? 她执着多年的爱恋究竟是什么?罗婕问着自己。难道只是一种不认输的自尊心在作祟?还是她真的一心一意爱着严齐? 听罗婕这么说,傅时得始终绷紧的脸色这才缓缓释出笑意。“世伯,带婕儿回去吧。” “婕儿,爹不要你有任何的不愉快,更不要你有任何想不开的念头。”罗森忧心地看着泪眼汪汪的宝贝女儿。 “爹,只要死过一回的人,就不会再有勇气寻死第二回的。我只是感到悲伤,我这几年到底在执着什么?我究竟浪费了多少的光阴?”罗婕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 “我们回去吧,像严齐这种男人不值得你真心对待。时得,你就跟婕儿坐同一辆马车,好好安抚婕儿。”罗森看着傅时得,像这样的俊色人才,才是他心目中的最佳女婿人选。 于是罗家庄的人在严安的送行下,终于离开了这个僻静的小镇。而罗婕的舍下,也还给严齐和余恩一个安静的日子。 只是,受了伤的余恩,她的心结真的能解开吗? 第十章 那一刀真狠,划过她的肩膀直达她的胸脯上方,皮开肉绽,见血更见骨。 严齐衣不解带地日夜亲手照料,就是不肯离开余恩的卧房。 “齐儿,你休息一下,换我来照顾。”余婶走进房,拍了拍严齐的肩。 虽然恩儿还是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照理说男女授受不亲,但余婶是睁只眼闭只眼,知道两人的感情好,也就没有阻止严齐的亲密照料。 严齐摇摇头,坐在床边,一手握住她没有受伤的手,眼神直盯着那惨白的小脸不放。 一天一夜,日落又日升,她还是没有醒来。 “阅儿说,他在药里放了安眠的药物,所以恩儿不会那么快醒来。你先去吃点东西,恩儿要是醒来看你这个样子,她会难过的。”余婶慈蔼的劝着。 他的发丝飘散、胡渣布满唇边、双眼满布血丝,的确,恩儿不会喜欢看到这样落魄的他。 他放开了掌心里的手,从床畔站了起来。 “余婶,那恩儿就麻烦你,她若清醒过来,你一定要喊我一声。”连说出口的话,都显得沧桑而无力。 “我知道。你放心吧,恩儿的伤口虽大,但没有性命危险,你要是累倒了,到时要怎么照顾恩儿?”余婶露出淡淡笑意。 余婶一直担心女儿的男孩子气恐怕没法找到好婆家,甚至是疼爱的丈夫。看样子,她该放下长久操劳的心。 严齐微点头,再看了床上佳人一眼,才慢慢踱步走出她的卧房。 他来到后院,准备打水洗脸,看见余阅正蹲在厨房口,用着小炉火熬煮着药。他来到余阅的身边跟着蹲下,幽幽叹了口气。 “余阅,你大姊大概什么时候会醒?” 余阅抬头看看天色。“我估计,日头开始偏西之后,她应该就会醒,醒了刚好让她喝下这碗药。” “嗯。”严齐的思绪飘远,眉心始终未曾舒开。 “严大哥,我想跟你谈一些有关我大姊的事。”余阅边说边小心顾着炉火。这火只能用文火,否则烧干了药,就白费了那珍贵的药材。 “什么事?”一听到这,严齐略略紧张。 “你应该看得出来,大姊是故意挨那一刀的,否则凭她的身手,假若会受伤,也不至于会伤这么重。”三人青梅竹马,师承同一个师父,谁的功夫底子如何,都是一清二楚的。 “我明白,我不懂她为什么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难道她真的想把我推给大小姐吗?”严齐又叹了口气。自从她受伤后,他的叹气声就不断。 “你别看大姊整天没烦没恼、嘻嘻哈哈的样子,其实她很自卑的。” “自卑?”严齐咀嚼着这两个子,有些无法相信。 “我娘从小就把她当男孩养,让她没有机会学习到姑娘家会的东西,别说琴棋书画了,她恐怕是连举止说话都没有姑娘家该有的样子。” “这有什么关系?那就是她的真性情。”严齐不解。 “你是这样想,但她可不是。她其实很在意这点的,她常常感慨她连针线都不会拿,就算想帮你做件衣衫都没办法。”余阅手上的扇子没停,专心地控制火候。 “我怎么都不知道?”他还以为她很乐意扮男装的。 “你从没有仔仔细细了解过她对不对?”余阅问。 严齐眼眸微眯。“余阅,你把你心里想说的都说出来吧,不要有任何顾忌。” 余阅点头。“其实大姊从小就喜欢你,只是她一直压抑着那份感情不敢去面对,尤其在看见你对大小姐的迷恋时,她一心想要让你幸福,她从来不曾替自己设想过。” 听到她从小就喜欢他,严齐除了心酸还有强烈的不舍。“这就是她要当红娘的理由?” “我想,因为她对自己没有把握。大小姐不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举手投足更是令每个男人疯狂,那时的你,眼睛只看得见大小姐的身影,她怎么可能敢想到自己。她可是为了让你开心,才努力撮合你和大小姐。” 严齐沉默不语,陷入那年少的回忆里。 “她大概没想到会弄巧成拙吧?拉你去和大小姐私会,结果换来一场毒打,更造就日后这样局面。她看似很精明,其实她笨得可以,做事莽莽撞撞,常常以自己的方式在思考,脑袋就是转不过来。” 严齐点头,有着认同。“没错,她就是这样,老是让人担心她。身手没我好,身体也没我壮,偏偏什么事都要挡在我的面前:她明明不想当个男人,偏偏又硬逼自己当个男人。” “严大哥,你总算更了解我大姊了。”余恩眸底有着淡淡欣喜。 “我好像很差劲,以前把她当兄弟,之后又……” 看着严齐的吞吐,余阅明白是什么事。 “其实我早就知道,她的春药是你解的。” 严齐挑眉,很讶异。“你知道?” “别那么讶异,那时我好歹也是在药铺里做事,老师傅明明说要三天才能解,我大姊却在隔天就没有发病的症状,这点观察的能耐我还有的。” 余阅在隔天心焦如焚的回家,才发觉余恩已经没事,他心知肚明却什么都没说也没问。 严齐有些羞赧地想起了当时的情形。“我跟恩儿还以为天衣无缝。” “我本来是乐见其成的,有你照顾大姊,她总算可以有个美好的归属。但没想到那根本是个错误,那阵子你几乎对她冷淡到像是陌生人,早知道我那晚就不该让你们独处的。”晴天朗朗,余阅抬眼看了一下天际,希望事情很快就能如这蔚蓝晴天。 “你那晚是故意避开的?”严齐有股云开见月的清明。 “要不,你以为我会让你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而且还在我大姊中了春药时?” 严齐有着惨笑。“你放心把恩儿交给我?” “我要是不放心,早在大通铺那时,你坚持要睡中间,我就会坚决反对到底了。” “所以你早就看出,其实我很早就很在意恩儿了?”原来余阅早就什么都看透,反而是他自己陷在五里雾当中。 “我那时还小,不是很确定,我只知道你常常会对我有莫名的怒意,像是我不小心撞见了我大姊洗澡,或者要给她安慰抱了抱她……”余阅话没有说得很明白,但也够明白了。 严齐自以为做事沉稳,情绪不显于色,没想到一切都落入余阅的眼里。 “都是我的错,那时的恩儿在我眼里的确像是个陌生人,我一下子无法适应身为姑娘的她,更不知道在那样的关系之后该拿她怎么办,我的心很杂很乱,我想她也不愿意我再提起那件难堪的事,所以才会变成那样。” 看来当局者迷,他曾经因为和余恩发生关系,所以躲避她、忽略她,却在不知不觉中伤害了她。 “你没看到她那时候眼巴巴看着你的样子,我这个局外人看得都心碎,很想拿斧头一把敲醒你。但感情的事,我这外人又使不上力,总不能强押着你娶她吧?”余阅说笑着。 “看来你比我还了解她,我真的很失败,枉费我跟她生活了这么多年。”严齐又叹了口气,一脸懊恼着。 “以后你多得是机会了解她,不过等她醒后,你可能得花费一番心力。” “大概吧。她受了重伤时,还自以为是的要让我跟大小姐百年好合,可见她心里的障碍一直不曾消除。” 严齐以为她愿意再次跟他欢爱,是因为她已经明白他爱她的心意,没想到他还是做得不够好。 “严大哥,别什么都不说,那样你和大姊的感情不会有任何进展的。” “你自己还不是闷葫芦一个。”跟余阅谈过后,严齐的心情好了不少,总算可以看清楚许多的盲点。 “严大哥,虽然我平常话不多,但我今天可是说足了一整年的话,以后要叫我再多说什么,可是很难的。”余阅立刻回敬了严齐。 严齐苦笑着。“余阅,你是我的兄弟,也是我的小舅子,刚刚是我失言,你以后可要多帮我美言几句呀。” “这还差不多。”余阅再看了炉火一眼。看来他总算把老是惹麻烦的大姊给嫁出去了。以后,他就可以少烦恼一些,多花一些心思在悬壶济世上了。 ***bbs.***bbs.***bbs.*** 严齐小心翼翼地端着余阅熬煮了一个时辰才煎好的药,走进余恩的卧房里。 由于余婶去准备晚饭,这房里就只有他和她了。 他将药碗搁在床边的小茶几上,撩袍在床沿坐下。 “余阅说你该醒了,你怎么还没醒?”他伸手拨了拨她额际上的发丝。“余阅说,要小心别让你发热,一发热就表示伤口感染,一感染可就不好。” 仿佛应和他的喃喃自语,那长长的眼睫动了动。 “不管你听得见听不见,我都要告诉你,等你好起来,我请我爹正式向你娘提亲,请两位老人家为我们挑个黄道吉日,我们拜堂成亲吧。” 眼角缓缓渗出滴滴泪珠,他的心跟着焦急。 “很疼吗?余阅明明说加了止疼药,让你的伤口不会那么疼的呀!” 眼睫掀了又掀,她终于从混沌中缓缓清醒过来,看见了那张在梦里进进出出的刚正大脸。 “你怎么哭了?”她动了动左手,眉头却拧成小小山峰。 “别动!你的手臂受伤了。”他急喊出声。 她意识过来,换了右手,碰了碰他的脸颊。“你怎么哭了?” 他这才感觉到颊面湿凉凉的,他用手背抹去那湿意。“我不是哭,我是刚刚去洗脸。”他尴尬地解释。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那明明是眼泪,虽然她伤口难受,但脑子还是很清楚知道。 她早醒来一会儿了,听到他的声音,才又把眼睛闭上。她的思绪从那场混乱中渐渐回到现实,一切都是她的错吧? “什么都不要说,我先扶你起来喝药。” 他轻手轻脚的挪动她的身体,让她能够舒服的将背靠在他的胸口,她也很配合的将一碗乌黑黑的药全数喝尽。 “药很苦吧?”他搁下碗,从袖口里变出了一颗糖,放进她的嘴中。 她嘴里含着糖,小声地说:“不苦,一点都不苦。”在他的怀抱里,一点都不苦。 “你怎么这么傻!”他叹了口气,不过没有叹出声。 “又说我傻?”她依旧将小脸枕靠在他的胸口上,连动都不想动。 “你明知那一刀是陷阱,为什么还要挡?罗老爷的手下不会伤我的,要真伤我,我也可以自己应付。”他侧看着她,打算等她嘴里的糖吃完,就让她躺下休息。 “我是偿还大小姐的,这叫血债血还,一人做事一人当。”她唇边漾起一抹笑。 “你还笑得出来?你知不知道我们大家都担心死了?” “有余阅在,怕什么呢?余阅一定不会让我死的。” 看她说得云淡风轻,他想生气却无法生气。“我不准你拿性命开玩笑,以后也不准你挡在我的面前。” 她看着自己裹着白巾的胸口,没有回应他的霸道,反而问:“罗老爷和大小姐呢?他们应该没有再为难你吧?” “他们昨天就回罗家庄了,不会再来了。” “严齐,你真的不用顾虑我,也不用对我负责,你为我做的一切我都很感激,你去找大小姐吧。”因为受伤让她的话不够坚强,反而有种可怜的委屈。 听她这么说,他没有生气,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挪动她的身体,让她平躺在床上,而后自己也跟着躺上床。 “你干什么?”她不解他的动作。 “我为了照顾你,一天一夜没睡,你睡进去一点,让我躺一下。”他对她扯起无赖似的笑脸。 “那你回你房里休息呀。”以往她要是这么说,他一定会跟她反驳澄清到底,可是这会他却是躺上她的床? “不要,我想跟你说说话。”他替两人盖妥被子,侧看着她的脸。 “我是病人,我要休息,你回你房里去。”她微微扭捏,因为伤口,让她不得不平躺着,只能任他看了。 “你尽管休息,我说我的,你放心的睡。”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不是挑情而是轻柔的安抚。 就是知道她已经睡太多了,才敢放心多说些话,要不然任她胡思乱想下去,就算医好了她的外伤,恐怕她的内伤会更加严重。 “你……”他几时变得这么会耍赖了? 他紧紧依靠在她没有受伤的右侧,他这个向来不会说甜言蜜语的男人,只能用他自己的方式,说出心里最深的眷恋。 “还记不记得你十岁那年,你为了抓鸡却抓到了池塘里,结果被余婶痛打了一顿?” “当然记得,那次被打得好惨。”痛到她想忘都忘不了。 “我那时怕你挨打,所以躲在你家的门廊上,想找机会帮你说说好话,结果却听到了不该知道的事。” 她抽了一声气。“你那时就知道我是女的?” “嗯。” “那你怎么都没说?”幸好她现在双眼瞪着帐幔顶,否则她都不知道该用何种表情看他。 “你就是你,是男是女都是我习惯的余恩,那时在我眼里,你根本没有男女之分。” “原来你早就知道我是个女的,我还以为我掩饰得很好。”不过,听他这么说,她的心情竟奇异似的转好。 “那你还记不记得,你十五岁那年,为了私会大小姐的事,被我爹打了一顿?” “怎么你全记这种我被挨打的事?” “对我来说,很难忘记。我明知你是个姑娘家,还是偷偷地解开你的衣衫,我还记得,你穿的是碧绿色的肚兜。” 这下,她的气抽得更大声。“你脱了我的衣衫,是为了替我上药?”她是睡死了吗?不然她怎么完全没记忆! “嗯。”他的话荡着和暖的笑意。“所以,你的清白早在你十五岁那年就没了。” “你……你这个登徒子,明知我是个大姑娘,你还脱我衣衫,要不是我受伤,我一定……”那她不早在十五岁那年,身子就已经被他摸遍了? “呵呵!”被骂登徒子,他没有生气,反而笑了。“我很庆幸我那时轻薄了你。” “为何?”欺她不能动手吗?话竟说得如此露骨。 “我想,在你替我求情,为我挡下那一棒又一棒的木棍时,我就喜欢上你了,只是我从来不知道那就是男女之间的喜欢。” 她的气悬在鼻间,几乎忘了要呼吸。“你那时就喜欢上我了?” “嗯。”他的掌心贴在她的脸颊上,感受到她的臊意。“不然,以我这种忠厚老实的个性,我会明知你是个大姑娘,还脱了你的衣衫吗?” “嗯……”有股甜甜的滋味窜进了她的胸口。 严齐说得没错,他不是那种会对姑娘家随便动手的男人,连大小姐他都没有任何逾矩的肢体碰触。 “最后,你还记不记得,你十六岁那年,我们被赶出罗家庄,只能三个人挤在一间通铺?” “记得,那时你还坚持要睡在中间,也就是我旁边,难道……”她的杏眸圆睁。 “没错,正是你想的那样。我明知道余阅不是你的亲弟弟,我有可能让余阅睡你的身边吗?”这样想想,他根本就是匹恶狼,竟然虎视眈眈地看着她那么多年了。 “我从来都把余阅当弟弟的。”她使尽力气,稍稍的转身,很怀疑地盯着他看。幸好她伤的是左臂,而他睡在她的右侧,她才不至于压到伤处。 “那是你自己的认为,我是个男人,还是个正常的男人,我不可能让我心爱的姑娘跟别的男人并肩睡在一起的。”看着她的不解,他说得可是理直气壮。 苍白的小脸,泛起了嫣红。“我怎么不知道你是这么有心眼的人?我还以为你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大木头!” “我也是事后才厘清的,我想我是独独对你才会这样,对别的姑娘,我可是一点心眼也没。” 听他这么说,她心里可乐的。“要是没有春药的事,你是不是都不打算告诉我,你已经知道我是姑娘家的事?” “我不敢跟你说,怕做不成兄弟之后你会离开我,我无法想象没有你的日子我该怎么办。”他轻轻地在她额上印下一个吻。 “你怎么都不告诉我?这些话要是早告诉我,我就不会……”浪费这么多年的光阴。 “现在讲也不太迟。你不要再把我推给大小姐了,我真的不能没有你。”他想拥紧她,却又怕碰触她的伤口,只能握住她没有受伤的右手。 “严齐,我不会再把你推给大小姐,就算你想我也不依,我会牢牢把你抓紧,这辈子你都离不开我的。” 她曾经不安、挣扎、矛盾、无措、彷徨,想必他也有同样翻腾的情绪。多少年了?往事他还记得这么清楚,可见他对她用心的程度,不管他对她是什么样的感情,至少他一直都把她放在心上。 “我不会离开你的,相信我,我真的很喜爱很喜爱你。” 听他这么说,她言笑晏晏,如那艳阳高照。 而他在心里暗暗发誓,夏风吹起时,他一定要抱得佳人归。 ***bbs.***bbs.***bbs.*** 凤仙花开,一大片火红的花开满严府的前院,如同这火热的季节,也如同接续而来的喜事。 喜事之一,余恩大病初愈。幸好在余阅的妙手下,她的身子并没有留下难看的伤疤。 喜事之二,余恩和严齐的婚事正紧锣密鼓的筹办着,府里上上下下都漫着闹热的气氛。 喜事之三,余恩的肚子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小生命的意外来到,最开心的莫过于余婶和严安二老。 这是严安第一次娶媳妇,也是余婶第一次嫁女儿,虽然都住在一块,但该有的礼节丝毫马虎不得,于是为了婚礼种种细节,以至于延宕了不少时日。 在余恩和严齐还没成亲之前,远方却先捎来了傅时得的消息。 傅时得亲自送喜帖上门,也顺道探望余恩的伤势。 “没想到傅兄快我一步。”严齐的笑容里,更多的是放松的表情。 “动作不快一点,我怕婕儿会改变心意,我可是苦等了她好多年了。”傅时得是眉开眼笑,笑容里是桃花朵朵开。 “我恐怕不方便参加傅兄的大喜,真是抱歉。”严齐拱手为礼。 “没关系,我明白。那不知严兄欢迎我带着我的新娘子来为你的喜事祝贺吗?”傅时得问。 “那是当然,只要傅兄的新娘子愿意。”严齐一口答应。大小姐若能有个圆满的归属,那他心头的愧疚也才能消弭。 两个男人谈天说地了一上午,傅时得因不想离开美娇娘太久,没有留下过夜,转身又快马奔回京师。 傅时得离去后,余恩这才带着满肚子的疑问来到严齐的身边。 严齐倒了一杯茶给她。夏日天闷,他可不希望她发汗中了暑气,那可就不好。 余恩喝了凉茶,润润喉之后才开口:“严齐,傅兄第一次上门找你时,你到底麻烦他什么事?为什么他会说是家门不幸?”她一直忍住没问,今天总算有机会可以问。 “啊?什么?”时间过去许久,严齐不懂余恩在问什么,一脸迷惑。 “你忘了吗?那时你送他到大门外,对他所说的事。” 严齐回想当日情形,然后一脸了然。“是关于何仁的事。何仁是傅兄的表叔,我希望傅兄多注意一下何仁的违法行径,他说他知道何仁不法之事,但一直查无实证,以至于他父亲始终拿何仁没办法。” “所以傅兄才会说家门不幸?”她总算明白了。 “没错。前些日子傅兄有跟我提过,何仁因为玷污了一位少年的清白,在罪证确凿下,已经被知府大人送进大牢法办了。”他一直没跟她提起,是不想她想起何仁那张龌龊肮脏的脸。 “那知府大人真是个好官,像何仁那种败类,应该帮他去势的,免得他继续为害他人!”她双手握拳,一提起何仁,她不免激动了。 “别气,小心肚子里的胎儿呀。”他得时时提醒她那冲动又莽撞的性子。 “没事的,你别那么紧张。何仁的事,该说我是因祸得福吗?” “也许吧,这才让我们的关系突飞猛进。不过,我不希望再有发生的可能。”他将她的小手圈握在他的掌心里。 “放心吧,我不会再做出自不量力的傻事。”她想收回自己的手,他却不依,依旧握得紧紧。“大白天的,被师父撞见了就不好。”她睐了他一眼。 “哪不好?我们连娃儿都快生了。”他就喜欢看她难为情的害羞样。脸皮这么薄,越来越不像她了。 她双眼滴溜溜地转了转。幸好是接近黄昏时刻,没有人在厅里,连小丫鬟都忙着去井边打水了。 “严齐……” “退叫我严齐?”他不依地反问。 “齐……哥哥。”她顺从地改口,这才知道原来她也可以这样充满柔情地喊着他的名字。 他笑得如沐春风里,整个人都酥了。“什么事?” “我们可不可以提早成亲呀?” “哦?”他充满兴味的眸,望着她调侃地问:“等不及要嫁给我了?” 她又睐了他一眼。这个男人是越来越不正经了。“我想比傅兄跟大小姐早一步成亲。” 他这才正了神色。“为什么?” “没有呀。”她垂下眼神,显得很心虚。 他拧眉想了想,不消片刻就猜到她的心思。“傻瓜,难道你还不信任我吗?” “我不是不信任你,我是不信任大小姐。我怕在拜堂之前,大小姐要是见了你,说不定又会缠着你不放。”不能怪她没信心,她自卑了十几年了,一下子还真的无法改过来。 “你放心,大小姐来喝我们的喜酒时,她早已经是傅兄的人了。”他给她安心的笑容。 “我不管,我们偷偷先成亲,到时大小姐就算想来喝喜酒,也没有喜酒可喝了。我不想她再见到你,傅兄有这个雅量,我可没有。”她爽快地承认自己的小家子气。 “好好好。”他是连三声好。“你怎么说,我怎么做,待会我就跟我爹商量,另外再挑选一个黄道吉日。” 严齐开心极了,一把将他心爱的恩儿拥入怀里。 她不再把他推给大小姐,还醋劲十足的不让大小姐来喝喜酒,甚至摆明了不准大小姐来见他一面。 他好爱她的醋劲,看来他这阵子的努力没有白费。他的未来,就像屋外那一大片红艳艳的凤仙花,更像那朗朗的晴空万里。 他忍不住轻吻上她的唇,她则娇羞地闭上了双眼,但忍不住在心里埋怨:这可是人来人往的大厅,他实在是越来越胆大妄为了…… ***bbs.***bbs.***bbs.*** 良辰吉日,洞房花烛夜时…… 严齐一身大红的新郎袍,走进了那高挂着双喜的新房内。 虽说两人早就有夫妻之实,新娘的肚子里也怀了孩子,但这洞房花烛夜是人生第一大喜事,比他通过礼部会试还要让他兴奋开心。 在喜宴上,以他在这凤阳县西的名声,四方的好友、不请自来的宾客,川流不息地淹没了不大的府第,让他这个新郎官不但疲于招呼客人,还被灌了许许多多的酒。 好不容易,明月高挂,宾客散了一大半,再不进新房,他恐怕就要错过这良辰美景了。 想到他的新娘子呀,他的嘴角就挂满笑意,等不及要一亲芳泽了。他抬起微颠的脚步,仔细地跨过门槛,再将房门妥当关上。 光是重建布置这间新房,就足足耗去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否则他应该可以早点抱得美人归。 就在他正要落上门闩以防有人要闹洞房时,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婕儿……” 是傅时得无奈的声音。这让严齐的酒意醒了一大半,让喜帕下的小脸僵了僵。 “大小姐,你不能这样。” 是余阅急促中带着阻止的声音。严齐没来得及挡门,只好连退了三大步。 “我偏要闹洞房!” 正是罗婕那柔软如童音般地娇纵。她双手一推,推开那有着大红双喜的房门。 喜帕下的余恩看不见眼前的状况,只能用眼角的余光瞥着地上的几双鞋,包括一双姑娘家的绣花鞋。 “大小姐,你怎么来了?”严齐拱手为礼。好不容易才脱离一群宾客,春宵一刻是值千金,他可不想浪费几万两的金子。 罗婕越过严齐来到余恩的面前。“余恩,你竟敢抢在我前面拜堂成亲,还不通知我来喝喜酒?” “大小姐,我肚子里有齐哥哥的孩子了,不早点成亲,肚子大了不好看。”余恩说这话时,没有扭捏、更没有害羞,而是完全的理直气壮。 “你怀孕了?”罗婕有些惊吓到了。 而一旁的严齐笑得白牙晃晃,和余阅互换了个了然的眼神。 那个总是在大小姐面前自觉理亏到抬不起头来的余恩,看来已经从阴影里逐渐走出来了。 “是的,所以请大小姐祝福我和齐哥哥白头偕老、子孙满堂。”余恩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端坐在床上,更无法自己拿下喜帕。可也因为瞧不见罗婕那闭月羞花的容貌,才让她说得这么义正词严。 “齐哥哥?”罗婕冷哼了一声。“叫得有够恶心的!” “是的,他是我的齐哥哥。”余恩又亲匿地喊了一声。 罗婕款步轻移,来到傅时得的面前。“时得哥哥,那我们今晚也入洞房,我绝对不要输给余恩。” 傅时得苦笑。以往罗婕可是只喊他“时得”的,今晚他却享受到这特殊的待遇,全是拜了余恩所赐。“婕儿,谁先拜堂成亲有差吗?” “当然有。”罗婕对着傅时得说话时,声音变得又嗲又软。“我本想早严齐和余恩成亲,让他们来喝我的喜酒,让庄里上上下下都知道,是我不要严齐的,是严齐高攀不上我的,可是没想到余恩他们却把成亲的日期提前了!” “婕儿,你的眼光这么好,当然只会看上我,这是罗家庄上上下下早就知道的事。”傅时得宠溺地附和着罗婕的说法。 “大小姐,那我替你和傅公子准备客房,我们就先出去吧。”余阅警戒着,他可不想再出任何意外。 “哪能这么简单就打发我!既然余恩要提早成亲,就要有能耐让我闹洞房。”罗婕的声音轻快中更多了调皮。 “大小姐,那你到底想怎么样?”从罗婕进房到现在,严齐总算开口了。 “不怎么样。你就先掀了余恩的喜帕,然后两人再喝了交杯酒,接着再来个唇舌相濡。”罗婕挑眉,一脸看戏的模样。 喜帕下的小脸,从捍卫权益的气势到此刻完全是新嫁娘的羞怯。余恩以为大小姐是来搞破坏的,没想到真的是来闹洞房的。 傅时得放下一颗悬吊的心,脸上泛起浓浓的笑。“严兄,你就顺了婕儿的意吧。” “对呀,姊夫,大小姐的要求是合情合理,你快一点,春宵一刻值千金呀。”余阅也敲着边鼓。 “当着你们的面,唇舌相濡?”严齐一脸不可思议。 “就是当着我们的面。”罗婕小巧的下鄂微抬。“不然我不走,今晚就跟你们耗上了。” “傅兄……”严齐只好向傅时得求救。 “严兄,你就照办吧,我可拿她没办法。”傅时得双手一摊,表示没辙。 “齐哥哥,反正一报还一报,到时他们也得成亲,也得入洞房的。”余恩反而显得大方。 “余恩。你不是不想来喝我和时得哥哥的喜酒吗?怎么闹洞房?”罗婕问得很挑衅。 “大小姐,我掀了喜帕便是。”严齐赶紧动作,就怕两个女人的话会越说越僵。 于是严齐拿起喜尺,掀起了凤冠下的帕于,瞧见了在精心打扮下与往日不同风情的余恩。 新娘前一刻还在和罗婕斗嘴,此刻已经羞答答的不敢直视新郎炙热的眸光。 余阅递给余恩和严齐一人一杯酒,雨人的右手肘互勾,含情脉脉地饮下那代表一生一世的合卺酒。 “严齐,你该吻新娘了。”罗婕浅笑嫣然,故意提醒。 此刻的罗婕,没有怨恨、没有愁绪、没有不甘,她的心境是完全的清明,因为她已经找到了人生归属的方向,那就是深爱她、她也深爱着的傅时得。 严齐亲手取下那压在余恩头上的凤冠,将凤冠搁在桌上后,他双眸直勾勾地盯着他的新娘不放。 “恩儿,你好美。”他忍不住赞美。 一手环抱住她的纤腰,一手轻扣住她小巧的下巴,不管在场的人,他的情欲已经被催化到饱满的程度。 压抑不住的情欲,让他俯首就是一个热情的吻,那样的火辣,跟他正直忠厚的外表,是那样的截然不同。 罗婕忍不住倒抽了口气。傅时得忍不住在心里哀号,难道等他和婕儿洞房时,也得这样让他人观赏吗? “嗯……嗯……”余恩娇喘出声,双手攀上了严齐的脖子。 “祝你们白头偕老、子孙满堂。”罗婕衷心地吐出了这句话,在不打扰新人恩爱下,挽着傅时得的手,悄悄地退出了新房。 余阅大开眼界般,真想多看两眼,最后还是只能跟着退出新房,还替他们关上了房门,免得春光外露,那可就饱了众人的眼福了。 罗婕的祝福,严齐听见了,余恩也听见了。 察觉到看戏的人都走了之后,严齐不在乎门闩有没有闩紧,一把拦腰抱起他的新娘子。 “大小姐说……”她狂喜着。 “我听见了……”他继续唇上的热度。 新娘子虎视眈眈地看着她的新郎官,这下她终于明正言顺的成了严师娘,再也不怕媒人婆上门来,更不怕大小姐或者珠儿来跟她抢了。 良辰吉日,洞房花烛夜呀! 他们得好好享受这人生第一大喜事的甜美滋味。 【全书完】 后记 当当当!先让我敲三声响锣庆祝一下。 庆祝什么呢? 这是一本古代稿,货真价实的古代稿。我好像说了废话?大家都已经看到后记了,当然知道这是一本古代稿。 那为什么要庆祝呢? 因为千千在下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写古代稿了。曾以为这个故事会难产或者断头的搁置在电脑里发霉,没想到我写得很快乐、写得超级幸福,还一气呵成地写完,过程中连卡稿都没有,最后还顺利过稿了。 这么欢天喜地的事,当然要庆祝庆祝。 屈指这么一算,距离我上一本出古代稿,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 我很无聊的去查了一下我作品出版的时间,在九十三年六月出版了《好色之徒》之后,这三年来,我再也没有动笔写过古代稿。 一查到这,便勾起了我满满的回忆。 《好色之徒》是我第一次参加套书写作,是属于“酒色财气”这个系列,当时有四位作者一起合作,我那时的心情简直是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压力指数直接破百。 大概是压力太大了,写完《好色之徒》之后,我久久都不敢碰古代题材。 时间飞快地过,弹指间一年又一年,岁月真的不留情。唉!写到这,不免要感慨我又比当年老了好几岁。 其实我很早就想写古代稿,早在“雷家门”系列之前我就已经在构思,连主角名都取得差不多了。偏偏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塞满了故事,可就是无法下笔。 然后又被“雷家门”给勾去了心神,于是我只好又转回现代去,更出乎自己计画的是,“雷家门”这个系列一写,竟花了我大半年的时间。 感慨归感慨,我还是得把话题转回这个故事来。 这个故事的中心主旨只有四个字,那就是“门当户对”,我想不用我多作解释,大家应该都明白我想要表达的。 还有,我得老实招了,我偷偷用了一个古代言情必备的老梗,那就是“春药”。 听说“春药”这帖药,是很多作者都爱用的梗,没想到我也用得顺理成章、用得心满意足、用得满心快乐。 想到“春药”的剧情,我就忍不住想大笑,一想到余恩向严齐求救时的样子,就让我觉得很兴奋、很刺激。 我也不明白我在兴奋跟刺激什么,明明连一点养眼、激情跟十八限的镜头都没有呀。 闲谈到此,我实在是不敢为下本书做任何预告,就怕我会食言而肥。灵感这种东西,常常是来无影、去无踪,缥缈得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最后,感谢出版社、感谢一路支持我的读者。 想写信给千千,请mail至:[emailprotected] 我一定会回信的。 祝福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