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栽未婚夫》 楔子 赵洵之不知道自己这样来来回回踱步了多久,更数不清在叹气后无奈地看了长子几回。 「唉……」赵洵之抬眸又望,黯然收回,继续踱步。 「爹,您最好坐下来歇歇腿。」赵无垢向来实事求是,「这样无济于事。」 「我知道,但就是……唉!」再一叹,继续绕场。 立侍一旁的何总管悄悄移步到少主子身边,「老爷与少爷为什么事心烦?」 「还有什么事?」赵无垢微皱眉,那令人熟悉的困扰表情已经说明一切。 「又是小姐的事。」这会儿,何总管不用问句了。 垂首沉思的赵无垢没有回应何总管的话,径自低吟:「看来只有找『找』了。」 一句话,打住赵洵之的脚步,「找『找』?」话方出口,老眼便绽出灼灼希望之光,「是啊,我怎么没有想到找『找』?哈哈哈,为父真是给急糊涂了,竟然忘记还可以找『找』!」 找,江湖上一个非常奇特的组织,举凡奇珍异宝、稀世名物,甚至是奇人隐士,只要它答应接下差使帮忙找,就不用担心找不到。 找找?何总管一脸茫然地看向从苦恼转为喜悦的两位主子。 事关小姐,又要找找……到底要找什么?何总管心中的疑问愈来愈多。 何总管困惑地再看看主子们,之后视线跟着少主子的身影移至书案,看见少主子执笔欲书,他赶紧上前磨墨伺候。 「虽然以恩相挟有失礼仪,但眼下只有这办法了。」赵无垢执笔挥墨,片刻间,端正的楷书立现纸面。 何总管探头,打算看自家少爷写的内容,赵洵之却在此刻开口,引走他的注意力。 「无垢,找『找』是没办法中的办法,得之,是柔儿的幸;不得,是柔儿的命。记得附带提点,此事可遇不可求,一切由天定。」 「是。」赵无垢洋洋洒洒追加几句,在何总管看清信笺内容之前迅速折起,入袋封缄。 「何总管。」赵无垢转身交代,「你亲自跑一趟,将这信送到西安城西大街、永春胡同的『逸竹轩』,进去后只要向店家说声找『找』便可。」 又找找?何总管眉心的皱褶已然成结,困扰得很,偏,在他启口欲问之前,自家老爷抢走他的发言权。 「是啊,只要说声找『找』就行了。切记,一定要将此信送至逸竹轩,这事能成或不能成,就看这回了。」赵洵之语重心长地道,「但愿事能成啊!不然柔儿就太委屈了,真是令人心疼,唉唉……」 他的宝贝柔儿自小体弱多病,好不容易拉拔到大,偏偏……唉!「都是为父的错,早知如此就不应范兄这门亲事。」 赵无垢颔首以表认同。 站在一旁的何总管盯着手上信笺,也学起自家主子,深深叹了气。署名一个「找」字,是要他把信送给谁? 又,明明他从一开始就听两位主子的对话到现在,为什么有听没有懂?每个字拆开来他都听得懂也会写,但凑在一块儿让他费尽思量还是想不通,老爷和少爷到底要为小姐找什么? 而他是要送信,还是要找找?或者两件事都要办? 如果两件差使都要做,他也得先知道自己要去找什么啊! 「你怎么还在这儿?」注意到自家总管像只木鸡呆立原地,赵洵之催促道:「还不快把信送至西安!」 为搞清楚状况,也为了喂饱腹中的好奇虫,何总管决定开口问: 「不知……老爷和少爷要小的去找什么啊?」 第一章 斑皱的双手接过堂下来人呈来的信笺,坐在厅堂上首的老妪──欧阳玉昭瞇眼细读内容,沉吟了一会儿。 堂下,被主子派来西安的何总管对于老妪迟迟不语颇觉不耐,眉心隐隐打上结。 他依老爷的交代送信到西安逸竹轩,照老爷的交代说了句「我要找找」,就被人给领进内院,一切的一切,都让他觉得好诡异。 我来找找──一句话,四个字,却莫名其妙。 一直到西安,他还是不知道自己要来找什么,而出面接待的老妇人好半天都不吭声,怪!怪得让他这活了四十来岁的人心里直发毛。 约莫半刻,欧阳玉昭终于启口,道:「这倒是一椿很有意思的差使。」她嗓音沙哑,像喉咙里藏了不少细砂磨出来似的。「你家老爷可是江州『环玥书院』的训导夫子赵洵之?」 「正是。」何总管弯腰一揖,「原来老夫人与我家老爷是旧识啊!」吁~~何总管松了一口气,顿时觉得安心了些。 「赵世伯于我有恩……」 「赵世伯?」何总管一脸疑惑。他家老爷不过五十出头,不至于让这看来已过六旬的老妪称呼一声世伯吧? 这辈分……忒怪了点。愈见浓重的谜雾罩顶,何总管吞了吞口水,又开始担心自己的处境。 「咳咳!」欧阳玉昭清咳几回,重整声势,道:「总之,这差使十分有意思,再者,又是赵夫子所托,老妇自然不会推辞,不过……」 「不过什么?」 「请回去转告赵世……赵夫子,就说此事『找』已接下,但请别抱太大的期望,毕竟这差使与众不同,必须看『他』如何决定。」 「他?」何总管好奇地出声问:「哪个他?」 只见欧阳玉昭微微一笑,皱皱的嘴咧开,露出如编贝的洁白玉齿,瞬即,又被老皱的双唇挡在后头,遮盖不复见。 奇、怪、哩,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何总管搔搔脑袋,觉得眼前老妪有些地方很奇怪,但一时间又说不出是哪儿怪,脑袋登时淆惑成一片。 笑看堂下何总管满脸疑问的憨样,欧阳玉昭挥挥手。 「何总管尽管放心回江州,其他的事就交由老妇来办。」顾左右而言他,显见老妪并不打算为他解惑。 「那,小的告辞了。」带着满脑袋的疑问,何总管退出厅堂。 须臾,欧阳玉昭从怀中拿出另一封信笺,陷入沉思。 一名蒙面妇人自厅堂一侧徐徐步入,「怎么了?看妳的脸色不太好,何事惹妳心烦?」 欧阳玉昭将两封信交予蒙面妇人,后者接下,垂目细读。 半晌,欧阳玉昭出声:「不管如何,已经答应人家了……」 蒙面妇人闻言,仅露在外的眉眼凝上一抹复杂情绪。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离开落霞阁好让那对彼此心属的年轻男女相处谈心,范儒鸿转而走进平素做为接待宾客兼作议事之用的大厅。 方步入,就看见堂上两人眉头深锁,蒙面少妇甚至对他投了记讯息复杂难辨的一瞥。 范儒鸿觉得奇怪,欲问时,堂上欧阳玉昭开口道:「你来作啥?」 他注意力立刻被转移,「有什么事能让两位如此愁眉不展?」 说话间,范儒鸿已经挑了堂下右侧、习惯的位子坐定,见自己的问题不被受理,再度开口:「说出来嘛,也许儒鸿能为二位分忧解劳。」俊雅的面容上勾起近乎轻佻的笑,减了几分斯文,却添入更多的男性魅力。 可惜,他那邪诱参半的笑容对堂上两人毫无作用,因她们已见多了,习惯成自然。 「事情就照刚才说的去做。」欧阳玉昭迅速交代道,似乎颇怕蒙面妇人被堂下男子注视过久。「得先辛苦妳了。」 「无妨,医者除了医身,还要医心,我明白的。」妇人轻声道,步下堂阶,与范儒鸿相视颔首致礼。 范儒鸿几乎是跳起来,一反先前悠哉的痞样,恭恭敬敬朝蒙面女子抱拳行礼,站着目送女子消失在厅堂大门之外。 「唷,这么有礼,倒让老太婆我看得眼红。」 老太婆?范儒鸿的表情像是看见毒蛇猛兽一般,先是惊讶、愕然,最后失笑道:「妳倒是愈说愈顺口了,亲爱的玉昭。」 「没礼貌的小伙子。」 「唷唷,真玩起来了。」范儒鸿挑了眉,兴之所至,也跟着应和,「既然如此,就请老太婆妳告诉小伙子我,方才妳们在讨论何事,为何两人脸上尽露忧色?」 欧阳玉昭闻言,灰白的眉微蹙,一会儿才道:「是为了一件刚接到手的差使,这事……挺难办。」 「哦?」范儒鸿的眉听见「难办」二字时抬了抬,露出感兴趣的表情,「怎么个难办法?」 「难办到……霞飞醒了?」欧阳玉昭另起话题,故意吊他胃口。 心知肚明的范儒鸿也不急,反正银子赚或不赚,他并不在意,便顺着她的话回道:「刚醒不久,现下有沈宜苍陪在一旁。」 「是么……」欧阳玉昭低吟。回想那日沈宜苍初送霞飞至逸竹轩时,神色忧心且慌乱,显然十分介怀霞飞受伤,事后再问,他也坦然承认,不过……那是为什么? 她始终想不明白,偏沈宜苍又先一步说她见多识广应该懂得,害她不能再追问,以致这疑问悬宕在心中数日之久。 「……看来妳我今后不必再担心那娇憨可爱的傻丫头了。」范儒鸿的声音引她回神。 「此话怎讲?」 「有个人比我更适合担心那傻丫头,也已经自愿担起这责任,现下正陪在一旁呢!」 「你是指……沈宜苍?」 「舍他其谁?」范儒鸿笑着反问。 「理由?他与霞飞非亲非故,霞飞不过是领他往西域寻找羊脂玉的人……」 「我说妳啊,不是一向自诩冰雪聪明么?怎在这节骨眼上耍蠢?」 「范、儒、鸿!」欧阳玉昭一气,挥掌扫向茶几,几上盛满茶水的瓷杯立刻朝范儒鸿招呼过去。 「这样就生气了啊?妳何时变得这么不堪激了?」范儒鸿笑着调侃,同时单手扬起掌中玉扇,以扇面轻轻松松接下飞来的瓷杯。 长指旋动,立于扇面的瓷杯随着玉扇主人灵活的手法转了圈,「嘿」声一出,沿方才飞来的轨迹安稳回落老妪身边的茶几。 一挥一接,半滴茶沫也不见溅出,足见这对峙的两人武功修为不容小觑。 「别气别气,只是个小玩笑而已嘛。」几个跨步,范儒鸿落坐欧阳玉昭身旁,长臂一伸,将人揽入怀中。「不卖关子了。妳看不出来沈家公子对咱们霞飞丫头有意么?」 这句话成功打散欧阳玉昭的怒气,「沈宜苍喜欢霞飞?」 范儒鸿重重点头,「不单喜欢,说是爱上也成。」一刻前才尝到从沈宜苍身上散发出的酸醋味,印象深刻。 「他瞎了眼不成?」「惊讶」不足以形容欧阳玉昭的表情,「错愕」、「惊恐」才是最贴切的字眼。 「怎么这样说?霞妹听见会伤心的。」虽然这么说,可范儒鸿脸上的笑容灿烂得连瞎子都能感觉到。 欧阳玉昭皱纹满布的脸转向身边人,没多久,跟着扬笑,「霞飞呢?她对沈宜苍……」 「方才还抱着我直嚷着担心妳将她的差使转给我,妳说呢?」 「哦?」灰眉高抬,了悟后,脸上笑意更深,「没想到这差使不但为我逸竹轩赚进银子,还为霞飞找到心上人。」 呵呵呵,这下有好戏看了。 「是啊,有好戏可看了。」范儒鸿道出她的心声,「就不知是霞妹的好运,还是沈公子的不幸。」 对此刻在落霞阁谈情说爱的年轻男女,与其说是祝福,范儒鸿对男方抱以相当的同情,也有许多的好奇。 同情他与霞妹今后注定难分难解,得为她不时闯出的祸事收拾烂摊子的悲惨噩运;更好奇,像沈宜苍这样文质彬彬的官家公子,竟会心仪他家这粗鲁爱惹事的霞妹子。 「不管是霞飞的好运,还是沈宜苍的不幸,总而言之一句话──好戏上场了。」苍老脸皮上的笑容此刻看来邪气十足。 「没错,但这些都跟我们最先的话题没有关系。」陪笑的俊颜倏地端肃神情,「可别告诉我妳年事已高,忘了刚刚还挂在嘴上的那件『难办的差使』。那到底是什么差使?」能让她说出「难」这字是相当罕见的,他好奇,同时也被勾起挑战的兴趣。 「除非你答应接下,否则我说了也是白说。」 「真的难?」 「很难。」欧阳玉昭单手支颐。「蜀道难行,长白山也不见得好走……哎呀!」她倏地捂嘴,将下文挡回口中。 长白山么……「挺有趣的,不知到长白山找什么?」 「我刚说了,除非你接下差使,否则我……」 「范儒鸿!」一声娇喝突地由外杀入,打断欧阳玉昭的话。 未多时,一道玲珑身影窜进内院的花苑。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范儒鸿与欧阳玉昭双双步出厅堂,前者先认出来人。 「谷姑娘。」范儒鸿合扇,扇骨落在右掌,有礼地半揖行礼,「久违了。」 「不要跟我客套来客套去,本姑娘不吃这一套。说!你何时才要上门向我爹提亲?」 「啊?」 「提亲?」 范儒鸿与欧阳玉昭两人错愕非常,面面相觑。 「没错!」就谷展笄一人理直气壮,双手扠腰,抬头又挺胸,「你答应过我的,等我十六岁就要娶我为妻!」 「哈~~」欧阳玉昭笑出声,转头看着范儒鸿,见到平日优雅从容的他俊容写满尴尬与羞惭。「我说你啊,在哪儿招惹这株……」瞇起眼打量谷展笄,她吁气叹息道:「发育欠佳、含苞恐不能绽放的小小桃花苞了?」话里有相当沉重的遗憾。 「喂!老太婆,妳在他耳边说什么?什么叫『发育欠佳、含苞恐不能绽放的小小桃花苞』?别以为我听不懂哦!」 妳要真听懂就不会还站在那儿了,唉!这谷姓小姑娘的粗线条跟她家霞飞有得比。 「你到底在哪儿招惹到这活宝小姑娘?」 「四年前到凤阳办差使,认识谷家寨寨主谷雷,她是谷寨主的独生闺女。」 四年前?「你连十二岁的小女孩都不放过?」好个衣冠禽兽! 「别说了。」忆起糗到姥姥家的往事,范儒鸿单掌捂脸,低声细语,「那只是一时权宜之计。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达成差使,找回被谷雷抢去私藏的陈年老窖酒。」 「为了找酒达成差使,你把自己给卖了?」真是使命必达。「我该热泪盈眶以表满心感动么?」 他也是千百个不愿意好么?「我若不答应她的条件,怎么请得动她说服其父交出老窖酒?」 「那么现下你打算怎么办?」 「喂!」两人若无旁人的低语激怒了谷大姑娘,「不要在我面前低声下气!范儒鸿,你说过要娶我的,难道你忘了?」 低声下气?噗哧……笑声同时逸出两人之口。 这小丫头用字遣词的功力和霞飞有得比! 「范某没忘,可谷姑娘应该还记得在下允诺之前也附加了条件──倘若在妳我当中有人另有心仪的对象,这约定形同虚设,谁也不能再提。」 「没错!」谷展笄用力点头,「我现在没有心仪的人,所以你要娶我。」 「谷姑娘没有心仪的人,可不代表在下没有。」 「嗄?」谷展笄讶呼。 「咦?」欧阳玉昭亦讶然,老眼从谷展笄的娇颜移回范儒鸿身上。 「我……」狭长深邃的眼眸微瞇,遮去泰半算计。 范儒鸿拉长尾音引来在场另外二人全副注意后,忽然抱住欧阳玉昭。 将佝偻身躯搂抱入怀,范儒鸿语调热切地道:「实不相瞒,我心仪的对象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长指一伸,钦点身边人,「就是她。」 「嗄?」谷展笄张目结舌,一张嘴因过度惊讶扩张得足以吞下一头牛,「你、你你……对、对她……」老太婆?!他竟然喜欢一个老太婆?「有没有搞错?这老太婆比我爹爹还老耶!」 「是,我爱慕玉昭已久,动心就是动心,岂有年龄之分?还望谷姑娘君子成人之美,成全我和玉昭。」 谷展笄的樱唇张张合合,被眼前堪用「惊天地,泣鬼神」来形容的恐怖事实惊得无法言语。 谷展笄瞪大如牛眼的眸看见范儒鸿颀长的身子转右,紧紧抱住他身边的年老妇人,又是惊呼:「老天爷!」 「别开玩笑了!」这厢,被紧抱的欧阳玉昭怒上眉锋,两道米粒般大的凶光自上下眼睑之间迸出,直射吃她老豆腐的轻佻男子,咬牙低嘶:「自个儿的烂摊子自个儿收!」 范儒鸿下颚压在老态龙钟的欧阳玉昭肩头,耳语打商量:「拜托,帮我过了这关,我二话不说接下差使。」 他不是笨蛋,早看出先前欧阳玉昭佯装漏口风,纯粹是为引起他兴趣接下差使,正因如此,他范儒鸿敢用项上人头担保,这差使若自己知道内容绝对不会答应接手,但他深信,这不知内容的差使再难,也绝对难不过让人拿刀架在脖子上,被逼着娶眼前小姑娘为妻这档事。 谷展笄能找到这儿来,就代表与她形影不离的死忠护卫定秋海即将到来。 二八年华的单纯姑娘好骗,她身边的随扈定秋海却不是省油的灯。尤其他对自家小姐唯命是从,哪怕她的命令多么愚蠢没脑袋到家,他也会尽忠职守,抛头颅、洒热血,只求完成小姐的命令。 那种缠死人不偿命的执拗,光用想的,就让范儒鸿背脊泛起一阵恶寒。 事不宜迟,刻不容缓!为摆平即将到来的危急,就算他明知亲亲爱爱的玉昭小老妪在他脚前挖了个大坑洞,他还是选择从容就义,决定跳下。 「此话当真?」 「我何时说过假话了?」 「无时无刻。」欧阳玉昭很不给面子地道出事实,「这差使还是交给君振去办为妥,虽然他办差使时老是惹上其他闲事瞎忙,但到底还是我一员大将。」 舍他而就原君振那小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豁出去了。 「你是小人。」压根儿不信。 范儒鸿脸色更加难看,偏怀中人还挺有兴味地笑睨他苦恼的模样。 够狠!莫怪人云「最毒妇人心」,他从没有像此刻那么想掐住怀中人的小脖子扭上几圈。 「算我求妳。」为达脱身目的,他不惜丢弃浅薄如纸的书生本色、男性尊严。「求妳让我跳进妳苦心设计的陷阱好么?我想、我要、我渴望、我心甘情愿接下这差使,哪怕是上刀山下油锅,飞上天庭为君摘月也绝无二话。」 「你发誓?」 「我保证!」 「好。」欧阳玉昭在谷展笄看不到的视角里扬掌。 范儒鸿如获至宝地竖掌击去。 啪!肉掌相碰的声响代替跳进陷阱的惨叫。 鸣掌为证,成交!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糟了、糟了,不得了、不得了啦!」 才踏进内院,正准备向赵洵之禀告西安之行成果的何总管,看见丫鬟珊珊一脸惊慌从左侧跑向右,慌慌张张地奔进赵洵之书房。 二话不说,何总管赶紧跟上。 一前一后冲进书房,就见环玥书院主事训导赵洵之手执书册,口中不时喃喃自语。 「老爷不好了!」珊丫鬟一踩进门,就这么嚷叫。 「胡说!」何总管喝斥,关切地打量自家主子,回头再敲丫鬟爆栗一记,「老爷好得很,哪里不好啦?没规没矩的。」 「不是啦!」珊丫鬟急嚷,「不是老爷不好,是小姐不好了!」 啪!赵洵之手中书册落地,急急冲向小丫鬟,不枉书院上下暗封他「紧张大师」的「美意」。「柔儿?柔儿又发病了?」 「不是,是……是小姐……小姐不见了啦!」急坏了的珊丫鬟终于说出重点,哇地一声,开始嚎啕大哭。「呜呜……我、我一直守着小姐的,可是,小姐还是不见了,呜呜哇……」 柔儿不见了?!了解了情况,赵洵之突然脸色发白,「天!我要昏……」 「老爷。」何总管冲上前,扶住差点跟地面相亲相爱的主子,「现在不是昏倒的时候啊!」 对,现下不是他昏倒的时候!赵洵之强迫自己清醒,他是一家之主,有责任打理家中大小事务,解决所有问题,对!他是一家之主,所以── 「快,快去把少爷找来!」 一如以往,赵洵之解决问题的最佳办法就是──把事情推给无所不能的优秀长子。 事实上,环玥书院虽由学识渊博的赵洵之主事,但真正操控运作的是赵家长子赵无垢;说得更白一点,赵洵之在教书授学这方面是一等一没错,可遇上其他事情,就完全符合「百无一用是书生」的定律,心慌意乱没主意,若不是赵无垢暗中运筹帷幄,环玥书院早就换人主事了。 「是!」何总管并不意外,事有缓急,他只得先按下西安之行的报告,找少主子去。 「不用找了。」 赵无垢镇定如平日,徐徐步进书房。 「无垢!」赵洵之激动得只差没抱住爱子,睿智的清眸蒙上薄薄水光,双唇颤抖,「柔儿、柔儿她……」 「我知道,爹。」扬掌轻拍差点哭出来的父亲,感觉掌下的背脊抖如风中柳,赵无垢一叹,索性将老人家揽入怀中,像哄孩子似的,「别急,柔儿留了一封书信告知去向。」 赵洵之从爱子怀中抬头,「咦?」 「在这儿。」赵无垢拿出一张纸笺。 赵洵之立刻接过细读,须臾,回头望向他儿子。「行得通么?」 「爹请放心。」赵无垢从容微笑,自信满满,「一切尽在孩儿掌握之中。」 「太好了!」听见这耳熟能详的句子,赵洵之真的照他儿子说的,放下了心,「那,我儿……」 「嗯?」 「为父可以昏了吧……」 咚!赵洵之二话不说,倒进儿子怀中。 好个一家之主。 第二章 江平镇,隶属应天府地界,位于南京城东南六十里处,拜南北向的运河浚通并于该镇设置河津要点之赐,逐渐发展起来,成为一座新兴的热闹市镇。 今日,江平镇一如平常,熙来攘往、人声鼎沸,蓦然间,直通南北的官道上,一骑以如飞的速度,由北向南朝江平镇疾奔而来,赤色的马鬃随风拂动,恣意昂扬。 单骑奔驰,不见丝毫停下的迹象,让人以为就要这样穿过江平镇继续呆呆……不,是疾疾向前冲。 直到「江平客栈」的布招近在眼前,几乎伸长手就能抓住的距离下,马背上的男子突然收紧缰绳,中气十足地一喝:「吁!」 一古脑儿冲刺的马儿立刻缓下奔势,一双前蹄高抬,马首仰天嘶鸣一声,马蹄落定时,己停在官道上,鼻头哼哼喷气。 疾冲倏停之间十分流畅,足见马乃良马,马背上的男子骑术精湛。 男子敏捷下马,以双袖交互挥动,拂去赶了一整天路积累于身的尘土,口中念念有词:「只剩四五天了,唉……」 正当男子整理仪容,还自个儿一身潇洒倜傥时,眼尖的店小二立刻冲上前热络招呼:「客官一路辛苦了,看要打尖住店,还是歇脚饮茶,又或吃顿人间美味,本店应有尽有,包君满意!」 「来几碟小菜,一壶上品龙井。」 「没问题!这上品龙井昨儿个才送到,正新鲜!客官真有口福。」 「欸欸。」男子虚应了下,将马交给跟着步出店门的店小二,旋即拿出一柄玉扇,「唰」的一声展开,有别于先前的风尘仆仆,这会儿又变成悠闲从容的公平哥儿,在店小二的带领下,施施步进客栈,落坐靠街道这侧的窗前桌位。 打自停下马,男子潇洒俊雅的样貌便已引起客栈中女客的注意,更别提当他坐定位后,接受到多少热切的目光。 兴许是习以为常,男子一面朝投来目光的女客颔首致意,一面又对朝他射出凶光的男客勾起唇角轻讽浅笑,算准多数男客碍于身边佳人,不敢挑衅他。 想来就觉得有趣。能在同一时间让佳人芳心暗喜,又把男人气得咬牙切齿的,除了他范儒鸿外还有谁呵? 就在此时,店小二送来他方才点的菜肴醇茶,此刻正值巳时,客栈来客尚可,店小二颇有闲谈意致,「客官是要往哪儿去?」 一个人赶路闷久了,有人送上门让他练练嘴皮子也好,「江州。」 「那您等会儿不就要到津口搭船,沿长江逆流直上江州了么?」 「不,我骑马。」 店小二不解,「客官有所不知,这时节风向正好,搭船比较快。」 「可以的话,我还想用走的到江州,走得愈慢愈好。」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这……」店小二抓抓头,实在不明白。方才见他骑马疾奔应该是在赶路,可现下又说要愈慢愈好,「客官,您……」 「你明明晓得眼前有两个人高那么深的陷阱,还一古脑儿跳进去是什么滋味?」范儒鸿打断他,倏然问道。 这问题好怪哪!店小二猛抓头,头上的帽子歪了一半犹不自知,「客官,哪有人看见前头有陷阱还往下跳的?真要有的话,那人要不是傻子就是个疯子。」 咻!咻!分别名为「傻子」和「疯子」的利箭正中范儒鸿心窝,疼得他皱紧一张出众俊容。 「那,如果你前头真有那么个陷阱,后面又有只老虎追着你,你怎么办?」他不死心再问。 店小二偏着头,想了老半天,困扰的表情终于因为有解而展颜,「这简单,跳过这个坑继续跑,直到甩开老虎为止。」呵呵呵,他也很聪明的呗! 啊!对啊,他怎么没想到这招? 饱读诗书,还有举人功名的他竟然比不上一个店小二的脑袋?前头有坑,后面有虎,跳过坑继续躲那只虎不就得了?他怎么会耍蠢往坑里跳? 「客官?」发生什么事了?「您的脸色怎突然变白了哩?是菜色不合您胃口还是茶泡得不好?」 「没、没事……」 半刻前还精神抖擞、气定神闲的男人现下正惨白着脸,无法面对向来自谢聪明绝顶的脑袋竟不敌区区店小二的事实。 这事实真、真的太残酷了……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明知有陷阱还往里头跳是什么感觉? 若问那个不久前被店小二笑称「要不是傻子就是个疯子」的范儒鸿,只有一个字可以形容,那就是-- 惨! 非但惨,还是无与伦比的惨、惨、惨! 挥手遣走店小二,范儒鸿兀自陷入沉思。 唉唉唉,连三叹。他这回接下的差使竟然是带他未婚妻上长白山寻药! 他二十岁离家所为何事?不就是为了要逃婚么? 结果……唉唉唉,再三叹。说到底,他不过是从谷展笄这个坑,跳进赵柔柔那个洞,处境大同小异。 大同--一样关乎他终身大事。 小异--谷隈笄不是他的未婚妻,赵柔柔却是经父母之命订下,名正言顺、有正字标记的未婚妻。 「这全都要怪爹。」独坐窗前,范儒鸿啜口茶,又叹又吁。 若不是他老人家当年与江州名儒赵洵之相谈甚欢下,订了这门亲事,他何来未婚妻? 而且,那一年,赵柔柔不过才十一岁! 自己的未婚妻还是个小女娃,对二十岁的他来说,真个是青天霹雳。 在双亲决定接受赵洵之的邀请,借居赵府之后,他也见到了那位小小未婚妻。 初见到面那一瞬间,他的确惊艳于她精致美丽的相貌;但两刻钟过后,她娇蛮刁钻的脾气便将她的美丽破坏殆尽,那脾气实在让人受不了。 他从来不打女人--至少在遇见她之前,他没打过女人。 当然,若将十一岁的赵柔柔归类为「小女娃」,他依然能维持不曾打过「女人」的优良纪录。 不过事后他也立刻遭到现世报,被赵柔柔那两颗又圆又大的眼睛里决了堤的洪水给灭顶,他的衣襟沾满她的眼泪涕涎,一样没好到哪儿去。 甚至,还赔了自己最钟爱的随身玉玦,才平息那娃儿魔音穿脑的嚎啕大哭。 「六年过去,不知她现不是何模样?」范儒鸿低声自问。 但这问题并没有困扰他太久,聪明如他,很快便推敲出答案。 如果没有意外,赵柔柔能长成婀娜娉婷的美丽女子这点是无庸置疑的,他只消运用自个儿高超绝妙的想象力,将记忆中的童颜添点年纪、小圆球般的身子拉拔些高度,即可描摹出赵柔柔现在十七岁的样貌。 还有,她左眼眼尾处有一颗红痣! 就在这时,店小二的吆喝声响起,引起他注意。 「小公子,来来来!欢迎来到咱们江平客栈,您要打尖?住店?江平客栈应有尽有,有好酒、好菜、好客房,欢迎……」 「不了。」细嫩的声音来自背对范儒鸿的小公子,「我想问路。」 天爷!店小二差点软了脚。这、这公子的声音怎么那么……撩人?对!就是撩人! 「小二哥?」 店小二再一次软脚,「我、我说小公子,您、您别折煞小的了,您是要问路是吧?」 「是的。请问欲往北要往哪儿走?」 天,这种声音怎么会在男人身上……店小二惋惜地想着,边道:「沿着大路这么直直走就是了,这个方向就是北方。」手指着北方。 「多谢。」再一次,柔细的声音道着谢。 范儒鸿的目光紧盯背对他与店小二说话的瘦弱男子;事实上,他的注意力打从听见这不像男子该有的声音后,便一直落在这人身……不,是背上。 从背影打量对方身形,他愈肯定这不是公子,而是姑娘。 下一刻,她转身欲离开客栈,露出左边侧脸,眼尾下的红痣令他瞇起眼,仔细地瞧着。左眼眼尾处的红痣…… 「不会吧,这么巧?!」范儒鸿低呼。 在他恍惚的片刻,女扮男装的姑娘已步出客栈,朝他落坐的方向走来,那一张美丽的脸蛋让他更相信自己的推断。 现在,只差求证了。 须臾,对方已来到客栈窗前,范儒鸿以经过窗边的人所能听见的音量,试探地唤了声:「赵柔柔?」 「吓!」经过窗前的人儿倒抽口气,脚步一顿,转首看向窗内。 「范、范儒鸿?!」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江平客栈的窗边饭桌再多加一人,范儒鸿仍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他对面多了个被自己强拉进来的瘦小公子……不,是女扮男装的瘦小女子,也就是他那父亲大人订下的小小未婚妻。 而意外见到人,一时片刻,范儒鸿还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与她打招呼。 这对并不算相当熟识的未婚夫妻没有太多交情,突然会面,最适合的只有因尴尬而凝成的沉默氛围。 在店小二送上追加的菜肴后,赵柔柔立刻动箸大啖,从头到尾,只有跟店小二点菜时才开口,与自己未婚夫婿的对话倒是还没有过。 半刻前,她按照自个儿排定的路程往北走,不料突然听见有人喊她闺名,才回头刚认清对方身分,便教他一把拉进客栈。 她该说些什么?好久不见?别来无恙?近来可好? 不不,相隔六年之后蓦然重逢,她脑袋一片空白,什么话也想不出来,纵然在此之前,她已在心里演练过不少回两人重逢时的对谈,但此刻-- 她只有埋头苦吃,吃吃吃! 时间在沉默里流逝,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范儒鸿收敛心神,首先开口问:「妳怎么会在这里?」没有情感表露,也无嘘寒问暖,他既无心于她,那就别丢出可能让她萌生错误联想的温情。 「我来找你。」肚子填了半饱,赵柔柔拭嘴后答道。 范儒鸿因她的出现受到严重惊吓而紧攒成结的双眉,在听见她清脆柔细的嗓音之后,缓缓舒开解套。 在她走进客栈向店小二问路时,他就注意到她有一副好嗓子。 有别于记忆中丫头片子的尖锐童音,现在的她,嗓音清脆中带点撒娇的柔腻,清纯中带有些许媚惑的音色飘进男人耳里,恐怕十个里有九个会腿软。 而他范儒鸿,是唯一能立稳脚跟的那个。 「第二个问题,妳如何找到我?妳怎么知道我会路过江平镇?」 「江平镇?这里是淮阴县城吧?」水漾的眸定定落在他身上,瞳中净是疑问,「要往长白山,应该先经过淮阴才对。」 「是没错,但应该是我到江州与妳会合,再带妳北行至长白山寻药。」 「我等不及。」赵柔柔垂下螓首,半刻才嗫嚅出口:「我想先北上可以早些时候与你会合,所以先离开江州来淮阴县城。」 「江平镇。」他纠正,第二次。「这里是江平镇。」 小脸抬起,意志坚定地道:「我是往北行的,淮阴县在北方不是么?」 「是,但江平镇也在北方。」 「我没有走错略。」她坚称。 「妳没有走错,只是太高估自己赶路的本事。最后一次纠正妳,妳现下人在江平镇,淮阴县在更北方。」 「哦。」螓首垂更低。 「妳还是没说出怎么找到我的。」 「我一路北行……」 「南行。」 「什么,」杏眸茫然地看向他。 「妳刚才走的方向是由北往南。」范儒鸿摇头,叹了有生以来最长的一口气。 太「好」了,他这趟差使真是「好」得不得了! 方才只是有点怀疑,怀疑这赵小姑娘「可能」是个路痴,但刚刚,这小姑娘已经证实她「的确」是个路痴,而且还是个分不清东西南北的天字第一号大路痴! 「真是太好了……」彷若有足以蚀人筋骨的酸水从他排列整齐的牙间迸出,酸得他无力招架。 真「好」不是么? 看看她的现况,再推敲今后可能的局面,换句话说,他得带着这位挂有「范儒鸿未婚妻」金字招牌,且兼具迷路之绝佳天分的赵家姑娘勇闯终年冰天雪地的长白山。 这真是太「好」了! 「可是……」赵家姑娘犹作困兽之斗坚称道:「我刚问了店小二,他说这个方向是往北的。」纤指朝窗外由后向前划了一道。 「是,是往北。」 「你看吧!」哼哼,她没走错。赵柔柔傲气地抬颚,颇为志骄意满。 「但妳方才是这样走的。」坐在她对面的范儒鸿效法她,指头在半空中划出相反的方向。 「是么?」 他点头,怕她死不认错,故点得非常用力。 「那又怎样?」纤肩一耸,完全无所谓的模样让人瞠目结舌。 「不管怎么走,我还是找到你了不是么?既然找到你,我走南走北有什么差别?再说,如果我没有往北……」 「往南。」她连话都不会听么? 「往南就往南。」她很好说话的,「如果我没往南走,怎么让你看见我?如果没有让你看见我,你怎么会叫住我?如果你没有叫住我,我也不会坐在这里不是么?」 对,该死的对!范儒鸿皮笑肉不笑地送她一记青白眼。 总而言之,与其说是她找到他,还不如说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的巧合,加上天命难违的铁则--他范儒鸿命中注定要带她上长白山一趟,以成就她为她娘亲寻药的孝心。 「妳让我开始后悔叫住妳了。」他应该让她一直往南走,说不定她还能渡海至琼州那化外之地。 说不准她就在那儿遇上一名英伟男子共结连理,让他毋须费任何力气就能解决范赵两家昏头昏脑定下的「昏」事。 若真能如此,他绝对师法君子作为--成人之美,绝不加阻挠。 只可惜,这纯粹是他个人的妄想。 眼皮底下最真的事实是--她,赵柔柔,他不曾真正相识的未婚妻,此刻好端端坐在这儿,而且还是他白己叫住她的。 自招祸端能怪谁?唉…… 「最后一个问题。」这次他不问方向、不问路线,不去挑战她一丁点也无的方向感,单纯地只想知道:「妳怎么认出我的?」 就算她是与方向感毫无交情的路痴,至少也应该知道「别轻易与不桐识的人交谈」这种连三岁孩童都懂的道理。 他们已多年未见,照理应不清楚对方现下长成何模样,所以他非常疑惑,她是怎么认出他的? 那年见面,她才刚满十一岁,他可不认为一个十一岁女娃的记忆力能好到哪儿去。 若有,她赵柔柔今日也不会变成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大路痴。 「我……」檀口方启,瞧见对面的范儒鸿一脸疑惑,赵柔柔转而娇哼一声,别过头不看他,「反正我认得就是认得!」 二个问题,同样都得不到让他满意的答案,望向对面即便扮作男装依然难掩丽色的荳蔻佳人,范儒鸿觉得她能一路平安来到江平镇定是先祖保佑。 而他终于认清一个事实:谷展笄那个坑,比赵柔柔这个洞要来得好跳多了,他当初怎么会突然失心疯糊里糊涂接下这差使,只为逃离谷展笄和定秋海? 他好后悔,非常、非常地后悔…… 第三章 一辆简朴马车缓缓弯进「残狼岗」南北向的山径,马车夫座位上,一名儒眼男子左手执书闲读,执扇的右手不时搧搧风,在青山依傍下搧动徐风纳凉,神态颇为自得。 至于马缰,正稳稳勾在他那双黑缎镶鞋上,时松时紧,全依山径地形来作调整。 未多时,他身侧隔离内外的车帘掀起,一张绝丽脸蛋探出。 再近瞧一些,会发现拥有这绝色相貌的人身着男装,俨然是位年轻且拥有阴柔之异常美貌的小公子哥儿。 「还有多久才到淮阴?」坐闷了,赵柔柔索性掀开车帘,与她那未婚「逃」夫对话。「我有点不舒服。」 啪!书册拍上大腿,看向她的细眸写着不可思议。 明明有南北运河可接通,直达通州,之后再改由陆路往东北直抵长白山,但因为她赵小姑娘一句「会晕船」而作罢。 会晕船……无妨,事关身体状况,不能强求,即便河运比陆路快上将近半个月的时间,但赵柔柔现下的身分是「找」的雇主,他可以屈就她,改走官道。 到了马市欲挑匹适合她的牡马,又听见她说「不会骑马」。 不会骑马……那也没关系,毕竟女子天生体弱,再加之赵柔柔出身书香世家,可以想见她不太可能像闯荡江湖的女子那样自小习武、懂得骑术,雇马车北行他也无所谓,哪怕这又会比单骑赶路要慢上一个月才能到达目的地。 「以客为尊」是「找」的宗旨,他不想与主事的欧阳玉昭杠上,是以努力恪守职业道德,但-- 「不要告诉我妳连坐马车都会晕。」他已经尽最大的努力缓行了。 「我只是有点不舒服。我要停下来休息。」 「赵姑娘、赵大小姐,这马车的速度只比乌龟快一点而已。瞧,我的马都因为走得如此之慢,羞愧得低头没脸见人了。」 「啡--」马儿颇有灵性,立刻伸颈长嘶,呼应主人的说词。 范儒鸿挑了挑眉,斜睨着她,嘲弄地一笑。 「你以为我像三岁孩童那么好骗么?哼!」她娇嗔,别开了脸。 「不不,这年头三岁小娃也没妳这么好骗。」 「范儒鸿!」跪坐的赵柔柔倾身向他,粉拳作势欲轰上他英挺的鼻梁。 就在此时-- 「啡啡--」两声长嘶,马儿前蹄竖立,嘶鸣声中透露出紧张。 「啊啊--」还没出拳,赵柔柔一时吃惊,来不及稳住身子,整个人往范儒鸿扑去。 怎么回事?赵柔柔惊慌地看着四周,不明白马儿为何突然停下。 「没事吧?」范儒鸿低问。 赵柔柔还来不及回答,便听见一声粗喝自左侧山壁上头响起: 「此路是俺开,此树是俺栽,要打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两人抬头仰望,十数道身影伫立于高处,凶恶地俯看他俩。 从范儒鸿怀中抬头,赵柔柔伸手指向上头,问身边的人,「那些人是……」 「山贼!」 「山贼。」 异口同声,来自于上头凶狠的暴吼与下头范儒鸿平铺直叙的解惑;后者脸上意外的没有惊恐,只有疑惑。 是的,范儒鸿非常疑惑, 「依稀记得,残狼岗上的山贼前些时候遭人清剿,所有贼人已送官查办,为什么还有你们?」他之所以知道,系因剿清残狼岗山贼的人正是他宝贝义妹薛霞飞。 「那是俺阿爹吴天良!」站在最前头,俨然是头儿身分的大汉仗着居高临下的优势,粗声道:「我是他儿子吴良新。」 范儒鸿不由得苦笑,「这算是子承父业么?」 无天良?无良心?「噗哧!」 「臭小子,你笑什么?」大刀亮晃晃,指向没来由发笑的赵柔柔。 「我笑你们一个没天良,一个没良心,真不愧是父子啊!」 「头儿,那小子长得挺美的哩!」吴良新身后的喽啰之一探头,大声建议:「咱们把他抓起来,说不准能卖个好价钱哩!您也知嘛,这年头多的是爱这味儿的老爷员外,嘿嘿嘿……」 赵柔柔听不懂他们荏说什么,但从对方脸上的表情也能推敲出一二。 「无耻!」口快的她指着上头的山贼们骂。 「妳就不能安静会儿么?」明知对方是山贼还出言挑衅,存心找事给他做的么?这女人。 「是他们长相三流、言行四流,作贼不入流,怪得了我么?」她回头杠上范儒鸿,这才发现--「色、色狼!采花贼!不要脸!竟然抱着我不放!」粉拳咚咚咚咚,连连搥上眼前平坦结实的胸膛。 「喂!」范儒鸿被揍得猝不及防。 「色鬼!色魔!色狼!色胚子!色……」 「喂!」范儒鸿握住她无力又没劲的小拳头,拒绝被扫上任何「色」字作开头的代称,「限妳在半刻钟之内回想起是谁抱住谁。」冷声冷调,冰镇了赵柔柔昏头的慌乱。 啊?水漾的杏眸眨了又眨,是谁抱住谁……赵柔柔依言回想,倏地,微红的颊再添三分绛红。 「那、那你也不能趁人之危啊!」她想起来了,是她自己。 双手下意识交错捂住胸口,赵柔柔侧身闪躲,半晌,还回眸羞恼地睨他一眼。 见这模样也知她这小姑娘在防备什么。「相信我,妳全身上下最不适合作男装打扮的只有这张脸。」玉扇收拢,扇柄轻点透出艳色的美颜。 这话是什么意思?赵柔柔偏头想了想,「啊!」他竟然暗讽她身材跟男子没两样!「你可恶!」 「多谢夸奖。」范儒鸿极力在她面前塑造自己的恶痞形象,存心让她讨厌他。 拒绝被晾在一边的山贼吴良新不耐烦地大吼:「喂!还不快快丢出身上所有的银子!」 「事后是否要灭口呢?」范儒鸿问,「令尊应该有交代『杀人再抢钱是强盗行为,抢钱再杀人叫灭口,那才是山贼本色』这话吧?」 吴良新瞇起老鼠眼向下瞄,「你怎知俺老爹这么教俺的?」 「很简单,因为挑了令尊贼窝的人正是在下的义妹。」他拱手提礼,「真是不好意思,在下义妹一个不小心,便将令尊与众喽啰送进牢房了。」 「你!你你你你……」山贼头子气得舌头打结,好半天说个全一句话: 清咳了几声,吴良新终于顺利成言,「来人!给俺上!杀了这混帐,抓那小子去卖,统统给俺上!为咱阿爹报仇雪恨!」 「是!」霎时间,十数条黑影自高处跳下,迅疾将两人团团围住。 「啊--」男人鸭叫的粗声中混杂女子尖细的求救高音,「救命啊--」 「头儿,原来她是个娘们!」喽啰们高呼,声调因兴奋变得高亢。 「很好!谁先杀了那混帐,这娘们就归谁,给俺上!」吴良新没良心地发出「豪语」。 「喝--」上等的美色诱惑当前,十来名山贼个个效法三国猛将吕布,奋勇冲向范儒鸿。 只可惜,他们面对的,是更高竿的转世诸葛亮。 「不错嘛,还有人看中妳,让妳当在下项上人头的赏金。」大敌当前,范儒鸿依然气定神闲,还有余暇嘲弄成为山贼杀敌比赛优胜奖项的赵柔柔。「果然山贼当久了,小母猴也能看成貂蝉再世。」 「什、什么?」见十来把刀枪棍棒杀向前来,赵柔柔方寸大乱,身子抖如风中娇花,根本听不进他呛死人的挖苦。 「当心把骨头抖散,我可不保证能帮妳拼回来。」 「你……啊!」银刀在此时以迅捷之速朝他俩划来,赵柔柔直觉地闭上眼。 爹、哥哥,原谅柔儿不孝,先走一步,让你们惨遭丧女、丧妹之痛…… 赵柔柔临终遗言才想了几句,一道不属于她的惨叫声惊得她张开眼观看。 这一看,才发现自己此刻好端端地被范儒鸿护在臂弯里,安稳得就像坐在椅子上一样。 她转头看往山贼方向,瞧见四名山贼倒地直颤,无法起身。 这是怎么回事?美眸呆茫移向搂抱她的男人。 范儒鸿俯下视线,恰巧与她相会。「情非得已,别说我占妳便宜哪。」 「什么?」 「不过……即便我想占,也找不到便宜。」 「范儒鸿!」赵柔柔方才被山贼吓白的容颜再度染红,肇因于眼前男人强如硝酸的讥讽。 铿铿锵锵的武斗场面本该激烈惊险,却意外的,不时穿插男子声音清朗的嘲弄与女子柔细的娇嗔抱怨。 既矛盾,又意外地协调。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残狼岗上,子承父业的吴良新和十八名山贼,最后也跟随着「前人」的脚步,被范儒鸿送进淮阴县衙。 至于赏金,范儒鸿当然师法他义妹,当之无愧地收下了。 而这一役,更让赵柔柔明白,范儒鸿的武功并不差。 但也只是不差而已。 「不差?」范儒鸿差点被才入口的茶水呛死,「妳再说一遍!」 「我姑且承认你的武功是不差。」她重申。瞧,她多好说话啊! 放下茶杯,范儒鸿好奇了,「敢问赵大小姐,什么样的武功在您见多识广的眼里才算顶尖?」 「嗯……」赵柔柔偏头想了想,忆起哥哥曾经说给她听,为她解闷的江湖轶事,「所谓的武林高手啊,要目似铜铃,炯炯有神:浓眉如剑,锐不可挡;身形壮硕,坚不可摧;最重要的足静时不动如山……」 「我看城门口那两尊石狮子倒挺符合妳赵大小姐的要求。双目的确像铜铃,眉毛宽如大刀,千斤有余也挺沉的,最重要的是他们不会动。」范儒鸿抑住笑声,憋气说道:「妳不妨去结交那两尊『武林高手』,噗哧!哈哈哈哈……」不行了,他镇守不住满腹笑气。 「范儒鸿!」玉掌拍桌,赵柔柔气得几乎跳起来。 啪声骤响,引起茶楼内众人注目。 「小丫头,妳的脾气真不是普通的大。」 「我不是小丫头。」她气坏了,怒瞪他。 「只有小丫头才会动不动就拍桌乱跳。」 因他这句话,赵柔柔再次高举准备拍桌的手停在半途,忿忿然坐下,「我是脚酸了才坐下,可不是因为你一句话。」 「是是。」 「还有,我不是小丫头,我十七岁了。」她嘟嘴道。 「好好。」还是意兴阑珊的口吻。 「你不喜欢我对不对?」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他不得不回眼看她。 「你不喜欢我。」她几乎确定了,忍着伤心说出口。 「我没这么说。」 「但你一直这么做。」 「妳想太多了。」他开始觉得头疼,这小丫头很敏锐,让他无法招架。 倘若没有「未婚夫妻」这层关系作梗,他可以待她如妹;可现下卡在「她是他未婚妻,他是她未婚夫」这尴尬的环节上,他不能太过示好,不能当她是妹妹看待,怕她会错意。 所以,只能用嘲讽的态度对待她,好让她讨厌他,进而退婚,这是他打定的主意,不过他似乎太小看她对他的影响力,尤其是在她落泪的时候。 「妳千万不要又哭了……」话未说完,盈满泪雾的双眸早一步溃堤,落下珍珠般的泪。 「不公平、不公平!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呜、呜呜哇……」静落的泪毫无预警变成吓人的嚎啕大哭。 而她这一哭,他们这桌立刻成为茶楼的焦点,四周的人无不停下手边动作,观察后续发展。 果然!范儒鸿无奈拍额,忆起她十一岁哭闹时的可怖情景。 「别哭、别哭。」果然是个小女娃,他暗叹。 又,倏然忆起她号哭时会换不过气,频频打嗝,范儒鸿遂移坐她身旁,一下又一下轻拍她弓起的背。 啪!没几下就让赵柔柔不赏脸地拍开手。 「不要你管!呜呜……你讨厌我,我知道你讨厌我,呜呜哇哇……」 「我不讨厌妳。」只是厌恶彼此「未婚夫妻」的身分,范儒鸿暗忖。「我真的不讨厌妳,别哭了好么?」他试图哄她止泣展颜。 「呜呜嗝、嗝!呜呜哇哇嗝!哇呜……」赵柔柔依然不给他面子,哭得声嘶力竭。 「别哭了,算我求妳了,嗯?」愈挫愈勇,不达目的,绝不放弃。 就这样,一个太专心于泄洪大业,另一个又致力于疏道排洪,都专注得没有发现此时此刻,同样男装打扮的两人做出这种亲密举动,又说出那样暧昧不明的对话,有多引人遐思。 两个男人这么亲密,其中一个又长得男身女相……见到此番情景的一干旁人彼此你看我我看你,互相点头示意。 心照不宣,心照不宣哪……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赵柔柔的男装打扮一直到两人抵达济宁城后,范儒鸿才意识到这问题有多严重。 这全拜济宁城娈童风盛行所赐。 甫一入城,走进济宁城中数一数二的「英豪人客栈」,范儒鸿便感觉得众多异常暧昧的目光流连徘徊于他俩身上。 更有甚者,为数颇多的意淫目光,赤裸裸、火辣辣、大剌剌地在赵柔柔身子上溜来又溜去。 本想息事宁人不去睬理,反正只打尖住店一晚,明儿一早又要继续启程北上,不会有什么事发生。 孰料,这赵家迟钝千金小女娃竟然深受城内庙会吸引,扬言要多待几天再启程前往长白山。 基于数日前得到的教训,范儒鸿深知若惹她大小姐不开心,他又得面临一场泪水灾难,也只好点头答应,只是-- 「想多待几天不是不可以,但请妳听我的话穿回女装好么?」他拉住欲走出客栈大门的赵柔柔,非常客气地重申不知说过几次的建议。 「为何要?」菱唇嘟高,姿态挑衅,大有「本小姐就是不配合」的意味。 两人就这么一大清早,站在客栈门口杠了起来。 一大清早,客栈尚未开张,此刻,在店内走动的除了他俩,就是掌柜、店小二等人,听见客官抬杠的声音,纷纷探头查看,一会儿便沿着帐台排成一列。 一名掌牍,七名店小二,外加四个厨子,就这样排排站,等着看一大早难得十现的唇枪舌战。 之所以好奇,是因为刚刚不小心听见对话,大伙儿才明白咋儿夜里围在一块儿讨论的话题人物不是娈童和恩客,而是公子与女扮男装的姑娘。 这厢,目光焦点浑然不觉有人站在一旁看戏,沉溺于对峙的战火中无法自拔。 「我作男装打扮是为了安全起见,方便行事。」 安全?「哼!」范儒鸿不屑到极点。 赵柔柔可不服气了,挺胸扠腰瞪向一脸轻蔑的范儒鸿。 「要不然我这一路怎么能走得平安,还能遇上你?」她提出不容质疑的铁证, 「那是因为妳先祖保佑,再加上天命难违,而我命运乖舛。」就是因为这几个因素兜在一起,才造成今日他范儒鸿必须与她朝夕相处的惨剧。 噢,头好疼!范儒鸿按住隐隐作痛的额角。昨夜睡得极度安稳,为什么还是会头痛? 他大胆推论,导致他头痛的主因不是昨晚与周公下棋下得不够久,而是因为一个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五尺高的小小人儿! 此刻,这位令他「头痛」的人物又开口了-- 「我这样……」她两手摊开在身侧,原地转圈,两个宽大的儒衫衣袖在空中交互划出流利的圆弧。 哗--纤纤水蛇腰,娇娇玲珑身,迷倒一排站在旁边看戏的闲杂人等。 「不好看么?」 「好看、好看……」 一干闲杂人等异口同声。美人美,穿什么都好看。 「我又不是在问你们。」赵柔柔叹道,颊上红晕更添三分艳丽。 范儒鸿顿时哭笑不得,黯然扬掌抹把脸,重斩振作精神,企图说之以理: 「听着,妳换回女装至少是个名副其实的姑娘家,不至于引起什么误会,而妳的男装……容我坦言相告,看起来就像个娈童。」 而他,则会从文质彬彬的书生公子,变成性好男色、还带娈童出游以供狎玩取乐的下流胚子。 他拒绝做令人发指的下流胚子。 突然安静下来的赵柔柔再度启口:「娈童是什么?」丽颜写满浓浓的不解。 「娈童就是……」倏然住口,范儒鸿的视线从好奇的丽颜转向踮脚倾身、竖耳旁听的一干人等。 厉目凌射,一群旁人缩回原位,继续当闲杂人等。 「是什么?你快说啊!」虽出身书香世家,自幼读过不少诗书,可论人生历练,赵柔柔贫乏得几近无知,「娈童到底是什么?」 「娈童就是……」再侧目,果然又见一票闲人探头竖耳,等待他开金口来个说文解字。 怒到最高点,范儒鸿唇角勾起冷笑,长臂一伸,抓来十来枝竹箸。 咻咻咻咻咻!一根一根插在旁听者脚前一寸处、 「谁敢越过那根箸,我保证下一根就插在他脑门上。」 吓--众人惊恐退后,整齐划一的步伐犹如行军操演。吓死人了!这公子真狠哪! 见警告奏效,范儒鸿满意地点点头,朝赵柔柔走前一步,俯首耳语。 解说结束,先是「啪」一声,赵柔柔的玉掌打上范儒鸿细皮嫩肉的俊颊,再一声「咚」,赵柔柔的娇躯跳离他……小小半步,顺便证明了自己没有本钱练就轻功的悲惨事实。 最后是-- 「下流!」 娇斥含羞,烧红了本就带两朵绯云的俏脸。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一个耳光,一声下流,换得赵柔柔换回女装,解救自己远离「下流胚子」污名,范儒鸿认为值得。 但,另一个同样严重的问题随之而来。 天爷,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能躲过这次的桃花劫,在完成这赵差使之后,继续他的离家拒婚大业。 今早她妥协回转厢房换回女装,甫下楼,一楼客栈饭堂立时响起抽气声,之后陷入长久的静谧。 男装的赵柔柔,清秀俊美,换回女装的赵柔柔,清丽添上三分媚,秀美带有五分艳。 是以,当她的倩影出现在二楼廊庑,莲步轻移,姿态婀娜,令在场众人无不停下手边动作,像木鸡似的,呆立或呆坐在原地,久久不能成言。 这个「在场众人」,很残酷却也真实的,包括他范儒鸿本人。 原以为对她的美貌已经麻痹,也做好看她女装打扮的心理准备,怎料还是出乎他意料之外。 唉!闯荡江湖多年,结识不少红粉知己,令他看得发愣的天姿绝色不在少数,可她们都不是他的未婚妻,就算表露欣赏、口头赞美,也无至于涉及男婚女嫁。 但赵柔柔是他父亲订下的未婚妻,光是这点就足以让他闭紧向来不吝称好的嘴,硬生生吞下差点脱口而出的赞美。 「当真是天要亡我……」范儒鸿忍不住叹息,鹰眸掺恼,跟随在市集摊贩前流连的浅蓝身影,一边不忘注意四周动静,慎防有不良歹人接近她身边。 「范儒鸿!」前头,发现自个儿落单的赵柔柔停下脚步,回头呼唤兀自懊恼沮丧的男人。 「来了。」无奈又无力。 相较于他的意兴阑珊,赵柔柔俏脸明显写着好奇、兴奋、惊喜、愉悦等等让范儒鸿嫉妒又眼红的情绪。 市集上的一切,对她来说是如此新奇,令她又惊又喜。 碍于出身书香世家,本就家教甚严,加上自幼体弱多病,周遭人无不小心翼翼捧在手掌心呵护,怕她热、怕她寒,以至于她自小过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生活,直到这次私出远门。 说是私出倒也未必,但……思绪顿停,赵柔柔猛摇小脑袋。 既然已决定出门就别再想那些了!她暗暗告诫自己。 「妳头不晕么?」晃得这么用力。 「咦?」赵柔柔闻声侧首,身边已多出一道英挺矫健、神采焕发的男子身影。 芳心怦然一跳,赵柔柔按住心口,禁不住,俏脸赧红。 范儒鸿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俯首问:「怎么了?」 「没有……槽了!」忽地,她惊叫出声,手指向左前方,「你看!那个人被大石头压住了,你快去救他,快啊!」 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范儒鸿再度叹气。如果一口气代表一年寿命,他怕是活不长了。「那是……」 「啊啊啊,被石头压着已经够惨了,竟还有人拿着大槌想要打他!」赵柔柔紧张地大呼,「周围那些人实在太过分了!他们怎么可以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却不出手相助?」太无情了! 「听我说,那是街头……」 「你不是会武功么?」赵柔柔不知道自己二度抢下男人说话的权利,小脸净露紧张神色。「还不快去救他!江湖不是有句话这么说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现在是你拔刀相助的时候了,还不快去!」 对于赵柔柔的命令句,范儒鸿听了觉得很是刺耳。她以为他是伺候她大小姐的奴仆么? 「那只是特……」 「见死不救枉为人!」第三次打断,「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人,算我看错你了,哼!」既然叫不动这个男人,她决定自己亲自上场。 拉高裙襬,为了救人,她豁出去了,冲! 可,莲步还未跨出一步,便教人从后头勾住,出师未捷。 身后人充分发挥自己脚比她长的优势,让赵柔柔像尾离水的鱼,拎在半空中晃来晃去。 「你不见义勇为,也不要阻止别人啊!」 「原来妳是不世出的武林高手哪,失散失敬。」对方人高马大有如百年老树,她娇小瘦弱有如风中柳絮,敌得过么?恐怕只要对方一吹气,她小姑娘就飞到大老远去了吧! 「放我下来啦!」 「妳知不知道『螳臂挡车』、『蜉蝣撼柱』是什么意思?」 「范儒鸿!」 「不懂么?没关系,我就好心些告诉妳,『螳臂挡车』、『蜉蝣撼柱』说白一点,都是『自不量力』的意思。」 「你……」 「听我说!」这回范儒鸿决定先声夺人,抢口道:「那是街头卖艺,只是卖艺,不是恶霸欺人!胸口碎大石,是任何一个学过硬派武功的人都会的基本功!」 被吊离水的「负」停止挣扎,悬在窄中的身子转了半圈,与他面对面。 「你不早说,害我瞎忙。」 她还真敢说!深眸瞇起,两道冷冷凶光不客气地落在手指头勾起的「小鱼」脸上,「是谁方才一直抢白,不让我开口的?」 赵柔柔漠视他的反讽,当作没听见,只问:「你也会啰?」 「什么?」 「胸口碎大石。」水盈的眸子如星般闪烁着期待与一丝的崇拜。 望着她晶亮的大眼,范儒鸿突然有股莫名的忧惧。 该不会日后夜里睡觉,他得提防这丫头搬块石头压上他胸口,顺道挥舞大榔头要他搏命演出胸口碎大石吧? 虽然知道她娇弱无力,但她做不来并不代表她不能找人来帮忙。 思及此,范儒鸿在内心深处发出最真诚的叹息。 她真的、真的很棘手! 第四章 「妳这趟出门不是为了替妳娘上长白山寻药的么?」突来的霞光乍闪,范儒鸿启口问。 一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直到第三天又与她穿梭在热闹滚滚的济宁城,见她玩得不亦乐乎,这才想到。 赵柔柔闻言,翻转玉簪子细看的手顿住。 范儒鸿趁机再进攻,「以一个为病重的娘亲不惜跋涉千里、上长白山寻药治病的孝女来说,妳的日子好像过得太轻松愉快了些,嗯?」 「呃……」放下玉簪,赵柔柔转了转眼珠子,道:「瞧!那儿有卖糖葫芦!我要去……」 「慢。」范儒鸿拎住欲冲离他身边的丫头。一回生,二回熟,他发现自己愈拎愈顺手了,「把话说清楚才准妳吃糖。」 「用糖哄我?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娃儿么?哼!」 「刚又是谁嚷着要买糖?」 同行至今,他已经领教过她无数次的刁蛮骄纵,有时觉得她使蛮的模样俏丽,但多半时候是觉得她不讲道理。 他也得出不容质疑更不可能被推翻的结论--想跟她赵大小姐讲理根本就是缘木求鱼。 说得更白一点就是两个字:作、梦! 「若非妳一路走来,神情轻松愉快得不像个忧心亲娘病危的孝女,我不会对这趟差使起疑;所以,为了彼此好,妳最好实话实说,我最恨遭人蒙骗。」 「接下来你是不是要说『敢骗我的人,他坟上的草都长得跟妳一样高了』这句话?」 不意料会遭她抢白,范儒鸿哑然。 「是了,我是看来轻松,但那也只是看来轻松而己啊……」 她眸中水光一闪,由喜转愁,瞬间流露出的黯然让范儒鸿觉得自己是个罪无可赦的大恶棍,欺负她这么个娇弱无力的小姑娘家。 他忽地摇头,试着甩开这毫无道理的错觉。 「娘……娘病好多年了。」赵柔柔螓首低垂,俯下的角度正好让拎高她的范儒鸿能看见她的哀伤。 「听说长白山上有灵药可以医治娘的病,但长白山是这么的远,爹必须照顾娘走不开,大哥也为了掌理书院分不开身,只剩我能帮忙。虽说娘的病是多年宿疾,不至于丧命,但为人子女总想让双亲健康长寿啊,所以我想尽办法要寻药,而这是我第一趟出远门,所以……」 质疑的目光转而松懈,他知道原因了。「所以看见外头的花花世界一时兴奋,是么?」和他当年离家步入江湖之初很相似。 「是,很是,就是那样!」小脸抬起,又是难掩兴奋的光采,不过一眨眼,又转回黯淡。「你、你会因此看轻我,认为我是个不懂孝道的女儿么?」 「不。」范儒鸿想也不想便回道,松手放她落地。 很难得的,与她谈话,范儒鸿想起当年初入江湖的心境。 「事实上,我初入江湖时也同妳一样,被眼前多采多姿的缤纷光景震慑,每一处都是未曾见闻或只在书中见过的新奇,无论是人或事物,都精采得让人目不暇给,眼花撩乱。之后,过了一两年的时间,我才悟出怎么样的因应法最适合我。」为此,他也付出不少代价。 江湖呵,有义薄云天的豪情壮志,当然也不乏奸巧险恶的诡诈人心。 「江湖,很好玩么?」 「好玩是有,但诡谲难辨的陷阱也不少。」注意到一群孩童朝他俩的方向追遂奔来,范儒鸿下意识出手揽住她腰,往自己这勾来,带着她一同退步,避开可能发生的碰撞。「毕竟这世上有好人也有坏人,双目所见,不过是大千世界里的一角,并非全貌。」 「听起来好像挺危险的。」 「我倒觉得那叫刺激。没有危险便不知生命的真谛;没有磨难亦不懂舒适的可贵。」他低头,因这话题,薄唇勾起和善的微笑。「徜徉山水、纵情江湖,自由自在,无拘无东……这样,才不枉来人世走一遭。」 这是他第一次真心地展露出和善的笑意,对她。 赵柔柔觉得开心,却同时也感到失落,垂首凝视自己贴在他胸膛的小拳头。 恍惚间,她轻声低语:「所以才离家逃婚是么……」 「妳刚说什么?」 「没!没说什么。」赵柔柔抬头,送他一个灿烂的笑脸,「既然你也认同,那我可以再多玩个几天,沿途也可以且走且玩了吧?」 「呃……」他刚刚是不是又把自己推进什么陷阱里去?范儒鸿暗想。误中欧阳玉昭设下的陷阱后让他特别敏感,几乎是患了陷阱忧惧症。 「就这么决定啦!」柔荑轻拍他肩膀,强抑满心的眷恋退离这处舒服的胸膛,「走走走,我想买只糖葫芦,早想尝尝那是什么滋味了,快一点啊你!」赵柔柔扬起与心境不符的轻快语调。 不待他反应,赵柔柔先行迈开步伐朝糖葫芦小贩走去,小脸在背对他的瞬间黯然无色。 这是他第一次愿意跟她说些心里的话,也因为这样,让她多少明白了他之所以离家逃婚的原因。 她是真的需要买串糖葫芦的,她需要糖葫芦的甜好压住满心酸酸的苦楚,此时此刻,她只希望糖葫芦够甜…… 「一串糖葫芦。」 清朗的嗓音近如在耳畔,吓得恍神的赵柔柔惊呼。 甫抬头,便见不知何时跟上来的范儒鸿掏出一文钱交予小皈,买了串糖葫芦。 「喏。」他递给她。 赵柔柔讶然接下,看着他再度扬笑,也看着他拾掌哄疼似地轻拍她发顶,俨然为人兄长的模样。 芳心揪痛,痛得她柳眉紧蹙,痛得她喘不过气。 「怎么了?」范儒鸿不解地问,「妳刚刚不是直嚷着要吃糖?现下买给妳了,为什么不吃?」 是痛是气是恼是怨,贝齿含怒咬住红唇,赵柔柔盯着糖葫芦片刻,再瞪向以兄长姿态自居的男人。 「敢问赵大姑娘又怎么了?」女人心果真是海底针,怎么也摸不透。 「我已经有哥哥了。」 「什么?」他没听清楚。 「我说,我已经有哥哥了!」 啪!赵柔柔将手中糖葫芦丢在地上,用力地踩、凶狠地踩,直到整支糖葫芦四分五散横躺地面,汁液迸出、果肉四散,惨不忍睹。 「妳……」 赵柔柔神情依旧激动,瞪着他的杏眸含带怨怼。「我不需要另一个哥哥,你不会是,永远都不会是!」语毕,她转身奔出东大街。 范儒鸿没有追上,只是呆站在原地,沉了脸。 视她如妹的心思被发现,让他瞬间感到些许狼狈,更惊讶赵柔柔如此敏锐,竟能察觉他的想法。 「如果妳不需要哥哥,又需要什么呢?」俊目盯着横尸在地的糖葫芦发怔,半晌,又自言自语了起来:「这算是妳以『未婚妻』的身分说出的话么?」 突地,粗嗄的大嗓门如惊蛰时节的春雷,盖过街上的鼎沸人声,传进他耳里-- 「田大叔,您老有没有看见俺家女儿阿春哪?那妮子忒会迷路的,这下又不知跑哪儿野去了,真是的……」 一语惊醒「发呆」人,「糟!」 槽,非常的糟!放任毫无方向感的赵柔柔到底乱跑,谁晓得她会往哪儿窜去?又会不会遇到危险? 她年方荳蔻,又生得貌美……理智的脑袋瞬间跑出不下二十种佳人惨遭欺凌的下场。 「可恶!」 低咒一声,挺拔的身影立刻朝先前佳人离去的方向急追,脚下轻功助奔,穿悛在人群之间。 未多时,嫌人潮汹涌,范儒鸿索性跃上屋脊,轻功跃过一幢又一幢的住家屋脊,寻找今日一身鹅黄襦裙的娇小身影。 居高临下,忧心忡忡地扫视双目所及的大街小巷,遍寻不着,俊朗的眉急得拧成结。 「她究竟跑哪儿去了?」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大笨蛋!大混蛋!大坏蛋!大王八蛋!大……大…… 「大」不出来其他符合范儒鸿的词儿,边跑边骂的赵柔柔决定改变说法。 无情无义无情义!少心少肺少心肺!没情没爱没情爱!像他那种混蛋,谁会瞎了眼爱上他!他最好这辈子都没人爱!可恶! 「唔……」绞心的痛楚顿住她凌乱的步伐,赵柔柔蹲在街角,大气急喘,心口剧烈绞痛,痛得她两眼盈满疼痛的泪泡,咬唇止住差点逸出口的呻吟。 未半晌,模糊难辨的痛吟声转成呜咽。 谁会瞎了眼爱上他……先前的怨念重涌,更添她满心凄楚。 是了,这世上就有这么一个傻姑娘,明知他是什么样的人,更清楚他离家是为了拒婚,却还是瞎了眼爱上他。 恰恰巧,这瞎了眼狗傻姑娘与她同名同姓,都姓「赵」,名唤「柔柔」。 「我好傻、好傻好傻,呜呜……」 她怎么会那么傻?赵柔柔扪心自问,却理不出头绪。 芳心暗许,是在明白自己为何老是会在不经意间,反复回想起与他初次相见情景时,这还是年长她许多的丫鬟教会她的。 丫鬟说,会如此反复去想一个人,这个「想」就叫作「思念」,会这么思念一个人,必定是喜欢着对方的。 明白何谓「思念」,什么又是「喜欢」的那年,她十四岁。 在这之前,她对于自己是他未婚妻这点并没有太强烈的自觉。 她自幼身虚体弱,父母兄长、府内下人对她无不谨慎照料,甚至谨慎过头到不敢太过接近她,或是稍有接近,便警觉地退离她,怕她因此染病。 也因如此,她幼年记忆多半在近乎与人隔离的孤独中度过,即便她使性子刁蛮撒泼,也任由她去,从不教训。 只有他,当她是一般人看待,不只出口,还出手教训她,事后更抱着她哄了一天,让她知道被人抱在怀里疼宠是何等温馨的感觉,可当年温柔待她的人如今却…… 「喂!」 谁?是谁这么大胆,吵她伤心落泪?赵柔柔抬起埋在双膝间的小脸,往旁边一瞟,一脸黑污污的脸近在咫尺。 「啊!」小佳人登时吓得跌坐在地,「你、你是谁?」 「我?」黑污污的手指点住自己鼻尖,被姑娘的尖叫声吓得一愣。 「除、除了你还有谁?」 「俺还想知道妳是谁哩!」身形壮硕的叫化子回过神来,连哼数声,「奇怪了,小丫头,妳要哭不会到别处去哭么?抢俺的地盘作啥?这里可是俺的风水宝地哪!」 「什、什么?」会意不过来,挂着泪珠的俏颜一脸茫然。 「去去去!」叫化子挥挥手,像赶恼人苍蝇似的,「走开,别打扰大爷我做生意。」 「你、你是……乞丐?」 「瞧我这身打扮,难不成还是富家大少啊?」叫化子没好气地道,「怎么?大爷我当乞丐犯法啊?」 「不是,但……」满心的酸楚霎时教摆在眼前的疑惑分散,「你好手好脚,看起来又身强体健,为什么要当乞丐?你就不能找个事儿做,挣钱养活自己么?」 「妳说什么?!」叫化子蓦然跳起,很显然的,赵柔柔陈述的事实严重污辱到他身为叫化子的职业尊严,「妳竟敢对大爷我出言不逊!」 「我、我……我只是实、实话实说……」恐惧逐渐凌驾于先前的伤心与好奇之上,赵柔柔困难地吞了口唾沬,紧张地盯着眼前卷起衣袖、面目也变得更加狰狞的乞丐。 「我看今儿个要是不给妳一点教训,妳是不会知道大爷我的拳头有多硬了,哼哼!」乞丐壮汉凶恶吼道。 「啊--」危难当头,凡属纤弱女子者,都有尖叫的权利。赵柔柔自然也个会放弃专属自己的权利。 眼看乞丐黑污的铁拳准她小小脑袋袭来,赵柔柔抱着头蹲在地上,叫得更是凄厉:「救命啊!范儒鸿--」 啪!人肉相搏的声音乍响,为赵柔柔挡下本该由她领受的疼痛。 无可奈何的叹息飘了下来:「总算找到妳了,小路痴。」 美眸眨动,不敢相信竟有天兵降临救命,她由下往上,仰视挺拔的男子身影。 「范、范儒鸿?」视线模糊的泪眼逐渐融进熟悉的相貌。 「除了我还有谁?」真不敢相信,平常听来柔腻细致的嗓音,一旦尖叫起来竟也能像铙钹般剌耳。 「托妳的福,现下至少有半座济宁城的人都知道我姓啥名啥了。」 「我好怕、我好怕!呜呜……」赵柔柔扑进他怀里,伤心的泪、惊惧的泪,七掺八和的,浸濡范儒鸿的衣襟,「他、他要打我!他说他要打死我!」 「身为丐帮七袋长老,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未免有失厚道了,罗通。」收回与对方交会的掌,范儒鸿转而轻拍怀中人的背脊安慰着。 另一厢,罗通也收回铁拳,「啧啧,俺只是吓吓这小姑娘,谁晓得她竟然报出你名字来。」为此,他还愣了一下,不然怎会被这小子给逮住拳头呢?「倒是你这个臭小子,怎么到济宁也不通知俺一声,好让俺给你接风洗尘呢?真格老子的。」 「罗兄的嘴还是跟脸一样多年没洗呵。」 「嗟!说我嘴脏就嘴脏,作啥拐个弯骂人?格老子的!所以俺最看不起你们这票读书人,啧。」 「你……你认识……他?」赵柔柔从范儒鸿怀中抬头,纤指怯怯指向罗通。 「作啥指俺?」罗通忽地吼道,「当心俺一口吃掉妳白白嫩嫩的手指填肚子。」 「吓!」指头猛然缩回,小脸钻进最安全的避风港。 「他是吓妳的。」范儒鸿责备地睨了罗通一眼。 「怪了,你范小子向来孤身走江湖,哪回带过人了?」还是个女人哩,「说,这小娃儿是你的谁?」 「我是他未婚……唔!」最后一个「妻」字被捂上她嘴的大掌强迫吞回肚子里。 为什么不让她说?还噙着泪的眸恼火地瞪着范儒鸿。 「啥?未婚啥?」罗通听不真切,「范小子,这小丫头刚说什么?该不会……这丫头是你的未婚妻吧?」 「没这回事,别听她胡说。」 犹作垂死挣扎想抢回发言权的赵柔柔听见这话,忽地止住了动作。 搂着她的男人当然感觉到她突来的安分,心头没来由地感到沉重。 这两人……肯定有鬼!「范小子,这丫头……该不会是你的姘头吧?」 咻咻、咻咻!四道森冷杀光正中罗通面门。 最后,由范儒鸿代表发言:「想死,可以继续说下去,在下不介意让你早登极乐。」 「俺好怕哟。」哈--呼,打个哈欠加强效果。 「不要说有损姑娘清誉的话,也别学人说山东腔,罗兄。」 谁理他!「小姑娘啊……俺是看得起妳才劝妳,千万别跟俺家那副帮主一样迷上这小子哪。」 「罗通!」他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为、为什么?」她抬头,因为这话题不得不凝聚被吓得所剩无多的胆汁,看向浑身脏号兮又一脸凶相的罗通。「副帮主又是什么?」 「哎呀,敢情妳不是江湖中人?」罗通惊讶地来回看着眼前互拥的男女。「唷,你这在心小子转性啦?不找江湖女子,改挑良家妇女、清纯小姑娘搭讪啦?」 听他的话意,好像范儒鸿很在心似的……赵柔柔抬眸,狐疑地望向被朋友指出在心缺点的男人。 「别听他胡说。」范儒鸿澄清道。 「俺可没胡说!」嗟,要不搞搞破坏,他家副帮主哪还有机会?「信俺准没错!咱家副帮主长得是闭月羞花、羞花闭月的,想娶她为妻的人多得跟黄河里的鱼一样,可偏偏呢,咱副帮主就是看上这小子……」 副帮主是个姑娘?! 还心仪她的未婚夫?! 综合前述两点,赵柔柔决定讨厌那位姓「副」名「帮主」的姑娘。 妒恼攻占了整颗心不论,还撑大了赵柔柔的胆,一扫先前惧怕,她抬眸狠瞪凶巴巴的乞丐汉子,后者还继续着他难得的苦口婆心大业。 「所以啊,听老人言,绝不让妳吃亏在眼前。别理范小子,他这人到哪儿都犯桃花,咱丐帮副帮主可是江湖上出了名的冰美人,还不是栽在这小子手上……」 「既然他这么糟,你怎不劝那个副帮主死了这条心,离他远点?」 「呃……」小丫头的反驳正中命门,一时半刻,罗通还真找不到话好回嘴。 轻快的笑声逸出范儒鸿的薄唇,「罗老哥,真正的辩才无碍只须短短几言就能定胜负,阁下输了。」 「你也没好到哪儿去!」赵柔柔回头再劈前来寻她的男人,「为什么花心?为什么处处惹桃花?你!你!你……」她踩! 「该死!」脚趾突来的剧烈痛楚,让范儒鸿立即练起金鸡独立,抱着惨遭蹂躏的右脚,左脚在原地直跳。「赵柔柔!」 「我讨厌你!讨厌死你了!」莲足再踩,可惜相不准跳来跳去的左脚。 「哈哈哈哈……」本还打算搞破坏的罗通被眼前光景逗得大笑。 怪怪隆叮咚!曾几何时见过范儒鸿狼狈如斯的模样啊,这小丫头鲜哪! 「有意思,小姑娘,我罗通开始喜……啊!」为什么连他也踩? 独立的「金鸡」又多一只,在原地绕圈圈直跳。 「你、你们……你们这些臭男人,都是一丘之貉!」纤影决然转向,跶跶跶跶,再度没入鼎沸人群。 「赵柔柔!」范儒鸿欲追上,身后突来粗掌扣他脉门,强留住他。 「罗通!」心急之下,范儒鸿不客气地回击,松动对方手劲的同时使出反擒,接着,如闪电般迅速反身出掌。 轰!内力旗鼓相当的两掌击出不小的声响。 后退两步卸去劲力,罗通气炸了,「你还真的动手!」 「我说过,我不介意让你早登极乐。」森冷的语调暗示,他是认真的。 罗通闻言,也跟着端正脸色,带着不敢置信的目光重新打量眼前的范儒鸿。 打他认识范儒鸿就不曾见他脸上有笑容之外的表情,据内部消息所说--当然啦,依丐帮搜集情报的本事,这个「据说」的可信度高达九成--江湖上能与他匹敌的,少之又少。 据说,见过范儒鸿这一百零一种笑脸以外的人,那坟上的草长得比他这头百八十年没剪过的发还乱! 通常只有那些个不长眼又找死的人才有「幸」看见。他罗通又长眼儿,也没想要找死,不过……他今儿个转性变脸,是不是表示那个小姑娘对他有特别的意义? 心思回到最先的忧心,那、那他家副帮主怎么办?要命哦!得快快回报,让副帮主有个心理准备才行! 「倘若你敢将这事及我的下落告诉贵帮副帮主,就别怪我不把你当兄弟看了。」别以为他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哎呀……」罗通懊恼地搔头,顷刻,小小、细细,外加带点臭味的黑色雪花从他发间飘出。 范儒鸿警觉得很,立刻飞退十步远,「你该洗个澡了,」他诚心建议。 「嗟!俺生平最恨的就是洗澡。」粗掌一晃,打回小老弟的忠言。 「记住,别多嘴。」 「俺知,不告诉咱副帮主是呗?俺晓得、俺晓得!快滚快滚,滚得愈远愈好,少来打扰俺睡觉兼做生意。」才说完,罗通就地横卧,闭上眼打呼去了。 范儒鸿也很干脆,一句「告辞」,立刻掉头寻人去。 待人走远,罗通睁开眼,单手撑颊,眺望远去的人影,奸巧地嘿嘿直笑: 「俺答应你不告诉副帮主,可没答应你不告诉帮主哪!嘿嘿,咱帮主可巴望死你作他女婿,接他的打狗棒坐上帮主宝座哩,嘿嘿嘿……」 第五章 原以为,在济宁巧遇罗通是他目前为止最不幸的事。 岂料,遇见罗通,不过是扯开不幸戏码的序幕,后头还很有得瞧。 为什么他结识的江湖友人平日不见人影,怎从他接下赵柔柔这件差使后,一个个全在北方露了脸?而且-- 以女子居多。 「……恩公意下如何?」眼前,素雅温婉的白衣女子细声问道,温驯地等待范儒鸿的回应。 一刻前,甫进须城,他与赵柔柔两人花了些许时间找到落脚的客栈,正准备进门被唤住。 唤住他们的,是范儒鸿一年前行经敏岭从恶人手中救出的陈姓姑娘;当时,在救了这对被恶人欺负的陈姓父女之后,他更为救陈老伯,一夜奔至百余里外的县城请大夫,之后便告辞离去,没想到现在会在须城重逢。 对这境遇,范儒鸿只有哭笑不得的感想。 倘若在更早之前,他会觉得能在异地相逢是个缘分,也会跟对方闲聊几句,但现下……他只觉得那定将成为他的麻烦。 原因无他,只因身边多了个赵柔柔。 明明是他领她北上至长白山寻药,可不知打何时起,他觉得自己像是被「押解」至长白山流放的受刑犯,而一路押解他的牢头,就是这身长不过五尺来高的小姑娘。 见恩公久未答话,陈婉娘再下一城说服:「奴家与爹爹幸蒙恩公相救,事后恩公为我爹夜奔一百六十余里,找来良医救命,奴家苦无机会报恩,今日巧遇,是老天爷给的机会,希望恩公成全小女子一番心意。」 「这……」 范儒鸿的话还没出口,衣袖就被身边的人用力一扯。 「我饿了。」 陈婉娘这才注意到俊挺卓尔的恩公身旁还有个小姑娘,酡红的秀颜刷上几许苍白。「姑娘是……」 「我是他未婚……唔!」最后一个「妻」字,仍然被封在范儒鸿掌后,硬生生吞回肚子里。 为免她再多言,范儒鸿赶紧转侈话题,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是我辈应为之事,陈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可是我……」 「唔!唔唔……」她、她快喘不过气来了,唔…… 为求自保,也为给三番两次从中阻挠、不让她对外表明未婚妻身分的男人一个教训,赵柔柔抬脚,往后用力一踩-- 「噢!」脚下一吃痛,范儒鸿立刻松了手。该死!他竟一时大意,忘了她的独门绝招。 「恩公!」陈婉娘上前扶住痛得跳脚的范儒鸿,美目不敢置信地看向让恩公受创的小姑娘。 「你、妳……你们……」纤指轮流指向眼前搂抱在一起的男女--在赵柔柔眼里是如此--她又气又恼,凶目分别瞪了两人,脚跟一转,没方没向地冲离男女相拥的现场。 果然又……等待疼痛结束,范儒鸿谢过陈家姑娘的搀扶,摇头苦笑。 官府车头押解犯人是用手铐脚镣,赵柔柔这牢头用的是自己绝妙的迷路天赋,让他得不时在大街小巷寻她芳踪,要不就得成天紧跟在她身边,以防她走失,成为「找」下-个欲找的目标。 「陈姑娘好意,在下心领,告辞。」拱手一揖,范儒鸿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他得去找那毫无方向感可言的牢头。 今日一事,不知这小姑娘又要气多久了,唉。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在赵柔柔身上,范儒鸿得到了血淋淋、惨兮兮的经验,让他发自肺腑作出如下既沉重也沉痛的结论-- 千万不要小看女流之辈撒泼使蛮的本事! 真的,从赵柔柔身上,他终于明白「一哭二闹三上吊」是上天特别为女子量身打造,专门用来整治男人的绝技。 在「哭」及紧接的城镇失踪记之后,赵柔柔的招式已经进展到第二重的「闹」。 比方说,今天,一大清早,且还是旭日尚未东升的大清早。 叩叩叩叩叩!寅时初到,范儒鸿的房门板就开始被人搥得直响。 「启程了。」随着敲门声响起的,是赵柔柔柔腻的嗓音。 一向辰时开始赶路,但多半被她拖拖拉拉,有时甚至到巳时才上路,故他不解她怎么忽然变得积极。 当然,积极是好事,这意味着他能早日办完事,重获自由。 但好景不常,她的积极只持续了两个时辰。 晨阳初露脸时,她大小姐说话了:「我累了,我要在这里休息。」 「再等一会儿好么?这里找不到适当的地方休息,往前十里有家驿站,在那儿有茶水糕点可用。」 「我就是要现在休息。」 知她身子骨弱,范儒鸿只好拉紧缰绳喝马停下,照往常一样扶她落地。 「我想喝水。」 「妳知道水袋在哪里,自己去拿。」「以客为尊」是「找」的铁律没错,但也有限度,他不是供她使唤的丫鬟。 「我想喝山涧水。」 「妳知道离这里最近的山涧有多远么?足足三十里。」 「之前在须城遇见的那位陈姑娘说你为她夜奔一百六十余里,区区三十里对你来说应该不远才是啊!」小脸抬起,瞅着他,「或者,人家陈姑娘的一百六十余里不算远,我的三十里才叫远?」 「妳……」 「怎么样?」 知道她在赌气,范儒鸿忍住话,叹口气后,施展轻功奔向三十里外的山涧取水,又因念及她孤身一人,怕他不在她身边会有危险,更是将轻功施展至最高境界。 「水取来了。」他双足轻松落地,见她正小口小口咬着昨日在须城买的糕点。 「谢谢。」赵柔柔拍拍小掌接过,「我正愁没水洗手呢!」 哗啦啦……他辛苦取来的山涧永全数贡献给那双白嫩小手,最终回归大地。 范儒鸿看傻了眼,终于明白她是故意整他。 之后,更是一连串的灾难。总之,她就是打着气死他不偿命的算盘,将撒泼使蛮的本事发挥到极致,他所受的冷眼及为难,堪比昔日勾践卧薪尝胆,只有「苦不堪言」四字可以形容。 唯一能让他觉得庆幸的,大概只有她不会端出最高境界的「上吊」来整治他,她应该不会傻到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只为了要气他。 但,他该怎么解读她闹别扭的行径? 行走江湖这些年,不讳言,他的红粉知己无数,但都只是兄妹之情,对他有意的,他绝不给予对方希望;这许许多多的红粉佳人中,对他或含蓄言情或坦白示爱的不是没有;但她,他爹娘定下的未婚妻,介怀他途中遇红粉旧识,现下又故意恶整他,这究竟是因为对他有意,还是恨他离家拒婚,让她蒙羞? 倘若是前者,她对他有意是这么个表现法的话,那他实在不敢想象当她讨厌他时,自己又会落得怎样的惨状。 再说,在范赵两家这件亲事上,他处理得并不周延,有亏于她在先……怎么想,答案都是后者居多。 这是第一次,范儒鸿彻底反省离家逃婚这件事,歉疚感骤然萌生。 然而再过个几天,他的歉疚便教赵柔柔更上一层楼的闹别扭给逼走了。 用他辛苦取来的泉水洗手这戏码再三重复,他都习惯得近乎麻木了。 不过这回,添了新料--赵柔柔扯来他的袖口拭手,哼声道:「可以上路了。」说话的同时,纤影走向马车。 他抬起被她又搓又揉,像块咸菜干的袖口,看了下。唉,认命领受就是,他暗叹,举足跟上。 「我扶妳。」同行一个半月有余,他已经非常适应充当马车夫的角色了。 啪!回身绝然拍开,「不用你扶,我自己来。」 「请。」车座比她要高出许多,他倒要看看她怎么上去。 赵柔柔不理会他,回身转向马车,看着几乎到自己胸前那么高的车座,愣了住。 「怎么还不上去?」她身后,说话的声音透出三分凉冷。 「我、我……」 「妳不是说可以自己来么,赵大小姐?」 「你、你……」贝齿下意识又开始折磨细嫩的唇瓣,这是赵柔柔觉得懊恼时,不自觉会做出的小动作。 范儒鸿看在眼里,暗笑在心底,像是找到方法可以回报她近日来对他的作弄,他口气愈来愈嘲弄,「快啊!在下的爱马正等着您赵大小姐金尊坐上马车。」 「范儒鸿!」 「妳的别扭也该闹够了,我们休战好么?」 「我没有闹别扭!」 范儒鸿送她一记质疑的眼神。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是是,妳没有。」他妥协。 「呜呜哇哇……」不料这么好说话的妥协竟让她突然大哭。 「想哭的人应该是我吧?」范儒鸿苦笑道,他才是那个被整治得最惨的人,整人的她哭个什么劲? 「你鸣呜呜嗝……为、为什么总、总欺负、负我?哇哇……」 他欺她?「这一路上欺负人的是妳,被人欺负的是我啊!」 「你对她们……比对我……对我要好……」愈想愈委屈,愈委屈就愈觉得自己可怜,愈觉得自己可怜就愈想哭,「就是存、存心欺负……欺负我呜呜哇……」 天,她真像个小娃儿……范儒鸿按住她肩,扳过她的身,隐含笑意的眸看进一张泪痕狼狈的丽颜,过了一会儿,忍不住抬臂,以指腹拭去那些看来刺眼的热泪。 她的哭声如雷贯耳,可泪颜却楚楚可怜,好像真的是他欺负了她,甚至让他开始觉得自己真是个狼心狗肺的薄幸郎,唉。 身子被旋了半圈,赵柔柔突然重心一个不稳,跌进他怀里,她索性埋在他怀里哭得抽抽噎噎。 怦、怦、怦!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音,红晕霎时染上她的双颊。 「别哭了好么?」她头顶降下恳切求和的声音,「妳可以气我,可以作弄我,但就是不要哭好么?」 一些事,在他心中逐渐有所了悟,不论是她的或是……他的。 不得不承认,她的眼泪,与她的声音、她的笑颜同样具有影响他的能力。 唉!唯有这个字能够形容尽他此刻的心情。 「呜呜……嗝!呜呜呜……」可以把这话当成是他对她的怜惜么?赵柔柔羞羞怯怯地想,下意识地将身子更偎向他。 「你、你担心我?」 「是啊、是啊!我担心妳上不了车甚至爬到一半跌下来,伤了腿不打紧,要伤到脸就糟了。」他半真半调侃地说着,「妳也只有这容貌能见人……」甚至是骗人。 而惨遭她骗的第一个最佳范帖,舍他范儒鸿还有谁? 「范儒鸿!」纤弱小女子瞬间化身河东狮。 看来激将法比柔声安慰法更能有效止住她的泪,范儒鸿领悟个中诀窍,谨记在心,以备将来不时之需。 「我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赵柔柔气极,棉花似的粉拳不客气地往他身上招呼,口中不停重复「讨厌」这词。 在这娇腻含羞的「讨厌」声中,范儒鸿独断地将她打横抱起,谨慎送上马车坐定。 真的「讨厌」么? 可能只有天知、地知、直嚷讨厌的人知,还有…… 他也知了。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咦?那不是范公子么?范公子!范公子!」喜雀儿直挥手巾,见得不到对方的注意,赶忙追了起来,「范公子!请留步啊,范公子!喂--」 一高一矮并肩同行的身影顿停,同时回头。 高个儿的男子认出来人,「喜雀儿?」 又是个姑娘?!赵柔柔斜目一睨,从济宁到通州这一路上,她已经见识过那凶恶乞丐所说的「桃花处处开」的盛况。 走到哪儿,都有姑娘喊声「范公子」,接着小碎步奔来,再说一句「久别重逢,请范公子到寒舍坐坐」之类的招呼。 这个男人遍地桃花、四处留情,下流!无耻! 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心里八成又在咒骂他下流,范儒鸿内心暗自叹息,再一次后悔自己中了欧阳玉昭的计,随身带着一个「小牢头」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 「范公子好记性,莫怪小姐这么挂念您,前些日子还提到您呢!小姐要是知道您来通州,一定会很开心……咦?姑娘,妳是谁啊?」人如其名,叽喳不停的喜雀儿终于发现范儒鸿身边的人。 「我是他未婚……唔!」 又捂她嘴?!赵柔柔双瞳含怨,火大地瞪着他。 范儒鸿略过不理,转向喜雀儿笑问:「袭人过得可好?」 都熟到能唤对方闺名了?!射向范儒鸿的怨目再加一成恨意,盈盈的水光全让妒火给蒸散,一滴也不剩。 之前所遇见的女子,他都彬彬有礼地称呼对方某某姑娘,可这个袭人……他竟唤对方闺名?! 那个各唤袭人的姑娘究竟是怎么样的绝色佳丽?竟然让他光是念她的名就神魂颠倒扬起柔笑,一副含情脉脉的样子? 他……还没对她这么深情款款地笑过!气恼之余,芳心不由得黯然,为自己的境遇觉得委屈难过。 「还不就是老样子,唉。」喜雀儿叹了气,挥手又是笑脸,「别提这事了。范公子,今儿个是喜雀儿走运,遇见了您:小姐见到您一定会高兴得不得了、开心得了不得,走走走!随喜雀儿回集贤楼,让小姐见见您。」说毕,喜雀儿拉着人往另一头跑。 「也好。」范儒鸿并未反对,连带的,挂在他臂弯里的「小牢头」也得跟着他去见喜雀儿的主子。 被捂在他掌心的嘴不能出声,赵柔柔只有暗咬--以贝齿凌虐唇瓣,发泄满心的醋意与妒怒。 捻花惹草就算了,还带她去旁观?!赵柔柔不敢相信这种事他竟然做得出来,在这之前,他还会注意到她的存在,很礼貌地谢绝途中所遇姑娘的款待,然而这回……他竟然带着她光明正大地去找那个什么袭人姑娘?! 这个没良心、没情义、没脑袋的男人……被当成人肉沙包挂在手臂上的赵柔柔在心里咒骂不止。 他难道忘了她……她是他未婚妻啊!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通州,是当今圣上潜邸被封燕王时府宅所在处,其发达之盛况自然不容置疑。 其中,人潮最拥挤、买卖货样最为五花八门的,莫过于临安胡同。 通州城内以奢华舒适闻名的客栈--集贤楼,正位于这条繁华大街上。 集贤楼,取汇集各方俊贤齐来之意,主楼楼高五层,俨然成为临安胡同最显著的地标:三楼以上专供王公贵族、富贵人家使用,雕梁画栋,气派非凡。 而第五层楼,红桧竖梁筑地,四壁镂空仅以桧木为凭栏,有如空中华亭,可居高临下,一窥通州泰半风光。 此处,便是集贤楼的天卓阁,集贤楼中租金价格最高昂的包厢。 不过,客栈老板娘不必付自己租金,想用,只消交代一声便成。 「携伴同游,范公子好风雅的兴致呵。」娇软嗓音自梯间飘了上来,绵甜得像什么似的,让人听了浑身有说不出的畅快。 须臾,声音的主人步上天亭阁,细腰款摆如风中杨柳,缓缓出现在等候了半晌的范儒鸿与赵柔柔两人面前,俏臀落定石凳,恰巧坐在范儒鸿左侧,与右侧的赵柔柔相对。 「范公子久违了。」招呼同时,螓首朝初见的小姑娘点头致意,可惜得到别开脸视若无睹的待遇。 美人不以为忤,依然巧笑倩兮,眉眼含媚。 若将纤细娇嫩的赵柔柔比喻作惹人怜爱、雅润风雅的百合;眼前这位拥有北方人高挑身段、窈窕婀娜的丽人就是艳而不妖的虞美人了。 就不知左搂小百合、右抱虞美人的范儒鸿心里有何感想了。 「久违了。」范儒鸿抱拳一揖,小心警戒得很。 老板娘,姓「花」闺名「袭人」,此刻一双媚而不妖的勾魂眼扫过身边俊挺的儒雅男子,便转移目标看向他左侧肌肤粉白、杏脸桃红的江南美女。 「方才听喜雀儿说,我还不信呢!你这游走天涯的孤身过客曾几何时能忍受身边多了个伴?没想到这是真的。」 「言重了。」哦喔,话愈说愈客套虚伪,知花袭人甚详的范儒鸿知道自己要开始当心点了。 花美人美矣,就是个性上有一点让人胆战心惊,通常被她客套应对的人,没几个有好下场。 「若不是喜雀儿眼尖叫住你,恐怕现下你范公子、范大侠早溜出通州城,连声招呼都不跟奴家打了是么?」 来了来了,花美人开始拨算盘清帐了。 「他为何要跟妳打招呼?」看着两人眉来眼去,赵柔柔气不过,突然插了一句,「他不想见妳不行么?」 「唷?小姑娘原来会说话哪!」花袭人惊讶地望向她,媚眼似笑非笑地睇凝,眸中闪烁的笑意像是写着「呵,还以为妳是个哑巴」的轻嘲。 「哼!」江南百合此时绽放的,不是花香,而是浓浓醋意。 酸呛得很哪!花袭人暗笑在心,「儒鸿,这位姑娘与你有何关系?」 「我是他未婚……咦?」最后一个「妻」字,被莫名其妙的疑问取代。 他这回怎么不捂住她嘴了?赵柔柔狐疑地转头看他,发现他正一脸陶醉地啜饮瓷杯中的酒汁,还发出赞叹之声,彷佛那是什么琼浆玉液似的。 「妳亲手酿制的『公孙醉』依然香醇,酒烈而味不呛,温润沁甜,果然好酒。」 「你这嘴还是一样甜,呵呵呵呵~~」花袭人笑得恣意,让人也忍不住两侧唇角上扬,跟随她一起笑。 范儒鸿愣愣地看着笑得眩惑诱人的她,直到左边太袖被用力一扯,害他左手里的酒杯差点滑了出去。 「怎么?」范儒鸿注意到她突然安静下来。 赵柔柔的小嘴嘟得老高,咕哝道:「你不怕她知道我是你的未婚妻?」 她的疑问只得到他懒懒的斜睨,「妳不是一直很想说么?」让她说了还不好? 「啊?」 「唷,姑娘是儒鸿未进门的小娇妻啊!」无惊无惧、无恼无妒,花袭人的反应平静得出奇,「来来来,小姑娘,奴家敬妳一杯。」仰首一饮,先干为敬。 「妳……」性子单纯、历练不足的赵柔柔无法理解眼前这一幕,茫然地看着两各年纪比她大上许多的「长」辈--没有任何理由,她就是武断地认定花袭人比她的年纪大很多! 她话还未说尽,下一刻,花袭人已经转移目标,为范儒鸿斟酒,软声劝酒。 「来,奴家也敬你。」再一杯干尽,「虽然你名草有主、成家在即,但今后你我交情不变,永志不渝。」 至此,再听不懂就是小白痴了! 「妳……妳妳妳……」 「我怎么?」 「妳不要脸!」知道他有家室--虽然尚未娶进门,竟还扬言交情不变、什么永志不渝?!「狐、狐、狐……」狐什么来着? 拜出身书香世家所赐,赵柔柔诗书被逼着念了许多,就是日常俗骂不曾涉猎,以至于如今要用,真的是「骂」到用时方恨少! 「狐狸精?狐骚子?狐媚子?」柳眉轻挑,风情万种的媚态中还有几分「呵,要不要姊姊再教妳几句」的挑衅。 她明白了,真真切切地明白了!他能让她说全「未婚妻」三个字,是因为他知道花袭人压根儿不在乎。 噙着泪的眼先是瞪住笑脸「淫」人的花袭人,再看向依然悠闲啜酒赏景的范儒鸿。 好……好个花袭人!妤个范儒鸿!根本就是存心作弄她!盛怒至极的目光来回扫过两人,赵柔柔更深切地确认在这里、在他们两人之间,她根本就是多余的存在! 「好,我走!」她恨恨地起身,疾奔向楼梯,离去前不忘还以颜色-- 「就让你们这对奸夫淫妇去培养奸情好了!」 噗-- 情绪激动的她没有瞧见某人口啧酒液的狼狈样,继续吼道:「范儒鸿!我讨厌你,我讨厌死你了,呜哇哇……」 纤影倏然消失,徒留些许伤心色。 第六章 哎呀呀,玩得太过火了。 「不追上去行么?」花袭人收回目送的视线,问道。 范儒鸿从怀里掏出方巾擦拭刚才不小心从嘴里喷出的酒汁,苦笑道:「现在去追徒劳无功,等她跑累了自会停下,届时再寻即可。」 他只要跃上屋脊权充「梁上君子」,再运功凝听方圆十里之内的动静,听见哪处有惨绝人寰的千里哭坟声,就知道她人在哪儿了。 「听你这说法,像是累积了不少经验。」 「将来退隐江湖之后,可以写本『寻人秘笈』以传后世。」 「呵!呵呵呵呵……」莲花指轻抵下颚,花袭人笑不可抑。 「倒是袭人妳为何故意支开她?」不是不明白她的用意,否则他岂会配合,让她误会自己与袭人的关系。 「我记得……你当年是为了拒婚才离家闯江湖的是吧?」 「嗯哼。」夹一口桂香鸡送进嘴里,桂香扑鼻,鸡肉嫩滑,好吃。 「她真是你的未婚妻?环玥书院赵洵之的千金赵柔柔?」 范儒鸿啜进酒汁,「嗯哼。」 承认得真爽快哪!「既然如此,应该避她如蛇蝎的你怎会将她带在身边?」 「差使,我奉命带她至长白山寻药。」 「只是差使而已么?」她的语气像在说:恐怕不只这样哦! 他再剥颗花生丢进嘴里咀嚼,「妳说呢?」 「你有的是办法让她在我面前说不出『未婚妻』这三字,可你让她说了。」 「所以呢?」打个哈欠。 「光是这样就足以证明你承认她是你的未婚妻。」 「然后呢?」趴上桌面。 「也等于你间接认了这门亲事。」 「嗯哼。」眼睛快闭上了,不行,赶紧喝酒振作精神! 还「嗯哼」?「在姊姊面前装什么神秘啊,鸿小子。」花袭人好气又好笑地睨了同父异母的弟弟一眼。「你心里头喜欢紧那赵姑娘了,是吧?」 噗!再一口酒喷出,范儒鸿有点怨地回瞅他姊姊,「妳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花袭人掩唇呵笑,半晌,丽颜转而端肃。 「据我手下探子来报,丐帮副帮主冷凝霜已于一个半月前动身往北方来,依她的脚程,兴许这一两天便会到达通州,你想她目的为何?」 「可恶……」那个与姊姊一样,专好提烧不开的壶的「某人」罗通--他的姊夫,还是背着他把消息送回丐帮! 「儒鸿?」 「我会小心的。」早知如此,那时就别多事救冷凝霜…… 唉,真不明白是为什么。明明报恩有很多种方式,结草衔环也是一种,为何多数人净挑「以身帽许」这一项?男人甘愿屈身为仆,女子则舍身甘愿为妻或作妾,也不问恩人要或不要。 真的是报恩么?他倒觉得像在报「仇」,让施恩者后悔当初出手相助的愚行。 而且……总觉冷凝霜对他,并非真那么想以身许,这其中必有蹊跷。 「别说姊姊没提醒你,『寒剑』冷凝霜前来北方找你,这也意味着『炽刀』封焰不久也会闻声追来,你最好有所准备。冷凝霜处事公正,性格刚直,不至于做出为爱伤人的愚行,但行事乖戾的封焰就不一定了。」 「我绝不让他有接近柔儿的机会。」 「柔儿?」唷,叫得挺亲的。「你怎不当她的面这么唤她?」 很难得的,千杯不醉不见红的白净书生此刻颊上竟烧起两坨浅红。 「啊,百年难见的奇景哪!我那厚颜弟弟的脸竟然红了。」 「袭人……」能不能来个人把她给埋了?要不,埋他也成。 「原来江湖上红粉知己无数的范儒鸿范公子表面上风流多情,私底下脸皮薄如纸,性子又这么害羞含蓄,若天下人知道这事,不晓得会有多好玩哪!」 不,那一点也不好玩。「袭人!」 「要是赵姑娘此刻坐在这儿,听见你这话、看见你这张脸,也不会气得冲出门,把你让给姊姊我好『培养奸情』了。」 再怎么培养,顶多只有姊弟情谊而已,哪来的奸情?那小丫头真个有趣。 男人懊恼的神情转而扬笑,为方才小小未婚妻充满醋劲的表现觉得有些小小的丢脸,同时又感到莫名的自得。 培养奸情?呵,真亏她说得出口。 「回魂哟!」 「嗯?」范儒鸿从怔忡中回神,就见一双玉手在眼前直晃,「妳作啥?」 「招魂啊,最近结识一位茅山道士,学了手招魂术。」 「是么?」不予置评。 「我说你啊,这几年下来,你在江湖上的『花』名比「威』名来得响亮,唉!真不晓得是谁家的弟弟哟。」 「失礼了,就妳这家。」范儒鸿白了胞姊一眼。 「啧,你老是喜欢欺负自个儿偏爱的东西,这回可别玩得太过火,让人家小姑娘伤心,知道么?」 「我自有分寸。」 「我知你有分寸,但有意挑上你的人可不一定有分寸哪。」这才是她忧心的。「我知你不让她在人前说出身分是为了保护她,不想置她于险地,怕想寻你晦事的人使出下三流的手段,拿她的安危要胁你是吧?」 「……嗯哼。」在知他甚详的亲姊面前,范儒鸿老实得很。 「你的用心是良苦,但至少也得让她知道你的心意是不?」 「我会择日对她说的。」 「拖延。」花袭人没好气地嘘了他一声,仍忍不住叮嘱:「我看你和赵姑娘还是尽早离开通州较妥,免得遇上他们。」 「唉……」会有这等麻烦,全拜罗通所赐,那家伙……有了,他想到如何回敬那躲姊姊躲得不亦乐乎的姊夫了。 「你笑得好奸诈。」没头没脑的,奇怪。 「我美丽无双、绝色天成的姊姊……」 口蜜必腹剑,有鬼。「啥事?」花袭人提防得紧。 「想不想知道『逃亡』在外的姊夫现下人在何处?」 提防的美眸登时绽出杀气,瞬化成母夜叉。「他人在哪儿?」 「他人就在济宁城南土地公庙前的墙角重操旧业。」这不是小人报仇,而是基于亲情,不忍嫁了人的姊姊独撑家计、独守空闺。毕竟罗通并未要他隐瞒下落不是么?哼哼! 「济宁城南……」花袭人美眸微瞇,喃喃重复,开始算计如何找回当年以计拐来的丈夫。 此时此刻,她这副内心颇有算计的表情任谁来看,都能看出与范儒鸿之间的神似,果真是同有一半血缘的姊弟。 「差不多是时候了。」算算时间,也该是赵柔柔蹲在通州某处哭嚷的时候了。「该去接妳未来的弟妹回来了。」 素手胡乱一挥,不耐烦地打发他离开。 范儒鸿轻耸双肩,长脚跨出栏杆,在大街上众目睽睽之下,施展轻功直接由天亭阁跃下。 哇--底下响起惊呼声。 「那是什么?」 「是大鹏展翅!」 「不不,是有人丢东西!」 「不不不,是轻功绝顶的高手!」 施轻功者,双足稳稳立于邻家商号屋脊,如履平地。 啪啪啪啪!见此景,底下一群百姓无不鼓掌称好。 「多谢。」抱拳一礼,范儒鸿旋即沿屋脊步行退场,找他那小小未婚妻兼牢头姑娘去。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没来追她!他竟然没来追她! 「哇哇哇……呜呜呜……你好狠……竟然为了那、那个花袭人,连追也不追出来……鸣呜呜……」 枉费她费了一番苦心让两人同行,心想朝夕相处或许就能让他对她日久生情,可是……可是他桃花处处开,她光气就气得心绞频频、抱醋狂饮,更因此丑态毕露,怎么可能让他生情?他没生「气」就不错了还生「情」哩! 呜呜呜……她是不是用错方法了? 她是不是该和颜悦色,笑眼看他左搂右抱,放任一群绝色美女对他前呼后拥,表现出有容乃大的主母风范,让他知道她也可以做这么有肚量的妻子? 她的小脑袋立时浮现范儒鸿围绕在一群貌美女子中,百花争妍簇拥他这一片绿叶的景象…… 不要不要不要!她不要!她就是不要他除了她还有别的女人! 「呜呜……呜呜……为什么还不来……这里是哪里啦……呜……」 锵啷!小脸埋进双膝哭得太伤心,甚至没有注意到路过的好心人丢枚铜板在她脚前。 「汪,汪汪。」 「呜呜呜……」 「汪、汪呜、汪。」 什、什么东西?泪眼稍抬,脚边毛茸茸的小东西一边呜叫,一边磨蹭她的裙襬。 瘦瘦小小的狗儿立刻勾起赵柔柔的同情心。 她吸吸鼻,抽气,稳住呼吸,「你跟我一样,没人疼没人爱,是么?」 「汪呜……」狗儿圆眼光亮亮,闪动可怜兮兮的光泽。 她的同情心立刻泛滥成灾,「没关系,我会疼你。」 等范儒鸿一找到她,她就跟他说要带这只小可怜一起走。 想着,她的注意力又从小狗儿移转到没良心的未婚夫婿身上。 啪答两声,两泡泪落在小狗儿俯趴位置前头几寸的地面。 「呜呜呜……你现在有我疼了……可是有谁、有谁来疼我……呜呜……」愈想愈心酸,愈心酸就愈恼他,愈恼他就愈发现自己有多喜欢他。 太恼自己憨傻的行径,她没有注意到有人在她身旁停下脚步,在与她所倚靠的墙面垂直相交的另一堵墙前,紧挨着她的身子蹲下。 「我、我为什么要这么喜欢他?呜呜……明明对我那么坏……就、就算他对我好,也是以前的事,我为什么要放在心里……一放就是六年……还不争气地、不争气地喜欢他?一心只想嫁他、做他的妻呜呜……」她好笨,好笨好笨。 在城西找到她的芳踪,便被她和小狗仔相依为命的画面逗得直想笑,又怕伤了她那楚楚可怜的自尊心,他只好选择蹲在一边偷笑。 谁知,会意外听见她自言自语的表白,害他不知要怎么打断她,让她知道她一心想嫁的人就蹲在旁边。 苦恼啊……玉昭交给他的差使竟如此深深困扰他的心。 这又是另外一椿以前从未发生过的怪事。以往,他独来独往,接下接差使全凭好恶,专挑只须他自己孤身去找人或找物的差使,赵柔柔是他第一桩必须带人去寻物的差使,只因欲寻之药只有她知道。 从起初的疏远到后来的接近,最令他不敢相信的是--他竟然习、惯、了! 习惯她的任性,习惯她的刁蛮,习惯她的无理取闹,习惯她醋劲十足的骄纵,习惯注意她是否在他身边,习惯满城满镇地寻她芳踪,甚至觉得她那足以列入重大残缺的迷路天赋也挺可爱的。 然后、然后……然后就这样,任她一点一滴蚕食鲸吞他的心。 「唉,当年的逃家拒婚又是为了什么?」他不由得扪心自问,多少有点懊恼自己最终仍逃不出爹娘的安排。 同样是终身大事,真要指出什么不同之处好安慰自己受创的自尊,只能说这回是他自愿,而非依父母之命。 「……呜呜呜……范儒鸿……为什、么还不……来接……我呼……」 细细的呼声蓦然飘进耳里,范儒鸿才发现自己怔了好些时候,而左背在此时接住一颗睡倒歪斜的小脑袋。 「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亏妳能睡得着。」除了动不动就说累、不能吃苦耐劳这点符合大家闺秀的条件外,她的言行还真不像个书香世家出身的千金小姐。 「嘿,老三,有个姑娘蹲在这哩!」嘿嘿嘿,「不晓得这姑娘长得怎样,要是模样不错,咱们就把她给捉回去送给老大,你说好不?」 「好啊好啊!」排名老三的通州城地痞又道:「咱们先看看她生得是什么模样……」 「汪!汪汪!」原本趴俯在赵柔柔脚边的小狗儿护主地吠了起来,前屈后翘,一副要扑上前咬人的凶样。 「哈,一只小狗仔也敢吠大爷我?」老三哼声,大脚踢开小狗儿,伸长手探向热睡未醒的赵柔柔。 「哪个敢用脏手碰她,休怪我不客气。」 闻声,两尾地痞才注意到猎物身边还有个文弱书生。 「穷酸书生,劝你闲事少管,滚!」 「若我非管不可呢?」 「奇怪了!」老三质疑了,「这姑娘跟你非亲非故,你管个什么劲儿?快滚,省得挨大爷们的拳头!」 「非亲非故?」范儒鸿小心翼翼将入睡的人儿打横抱起,「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是非亲非故么?」 「不是,但……」 「老三!」老大不在场,老二跳出来代表喊话,「你跟这穷书生说这么多作啥?喂,我说小子,你难道不知道咱们是谁么?咱们是通州三虎,我是二虎,他是三虎,这通州城上上下下没有人不知道我们……哎呀--」 惨叫一声,外加拉长的尾音增添凄厉的效果,通州的第二只虎就这么添翼飞出百尺之外,看得三虎目瞪口呆。 范儒鸿从容收脚,回头笑问:「阁下也想试试『如虎添翼』是什么滋味么?」 啥?什么翼?不不,他一点都不想飞!「二、二哥啊--」溜! 范儒鸿目送通州第三只虎夹着尾巴逃命,未多时,怀里冒出的咕哝细语引他低头。 「唔……好吵……」后知后觉地转醒,赵柔柔神志仍在浑沌中,「这是哪儿?」 「街上。」范儒鸿好笑地道。 「你……是谁?」 睡迷糊了么?「范儒鸿,妳一心想嫁的男人。」他说,带着男人无法掩饰的志得意满。 「唔?嗯,是啊。我一心想嫁你……呼……」她再度阵亡,睡倒进舒服的胸怀。 范儒鸿的心不禁一动,唇角弯起,眸中柔情满溢,唇瓣轻触她额角。 他旋踵转往集贤楼的方向,才起步-- 「汪呜……」小狗儿咬住他衫襬不让他走,睁着圆亮狗眼,希冀地瞅着他,模样极为可怜。 范儒鸿与牠相视许久,最后叹了口气,道:「罢了,念在你有心救主,跟上来吧!」果然,只要有她在,他的麻烦只会增不会减,他已经很认命了。 「汪呜!」小狗儿颇通灵性,蹦蹦跳跳地跟在他脚边,时绕时走。 就在这时,与他前进方向相反的一端,一道身影倏地停在街道中央,瞇起双眸试图认人,就在范儒鸿右转,露出一边侧脸时,终于确定。 「找到你了。」此人如是低语。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赵柔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是醒了还是仍在作梦? 要不,怎会看见花袭人待在她房里?! 「妳!妳为什么在我房里?」纤指遥指坐在桌前的娇艳女子,醋酸调制的泡泡啵啵啵从心底直往上冒。 「赵姑娘,这里是集贤楼的厢房,可不是妳的闺房哪!」 「妳……范儒鸿人呢?」 「在外头忙着呢!」想到那弟弟正在做什么,花袭人就忍不住吃吃笑了起来。 「妳笑什么?」 「没、没什么。」花袭人倩笑迎人,可惜某人脾气执拗,硬是不理。 半晌,拗脾气的姑娘转回头,「喂,妳对他……有心么?」 花袭人低头瞧着十指丹蔻,对她的话恍若未闻。 「喂!我在跟妳说话,妳有没有听见啊?」 「咦?赵姑娘是在跟我说话么?」 「不然呢?这房里除了妳我还有谁?」 「哈,我还以为赵姑娘有自言自语的毛病哩!奴家有名有姓,岂是妳喊一声『喂』就会理妳的?」 「妳!」算了,是自己有事问她,只好退步,「花姑娘……」 「唷,叫得这么生疏,我可不习惯哪。」 「那妳到底要我怎么叫妳嘛?」 「叫声姊姊来听听。」迟早都要叫,这可是给她机会练习哩。 「叫妳一声『大娘』也可以啊,花『大娘』。」 「唷唷唷,这可千万叫不得,会乱的。」论辈分,她顶多到「姊」字辈,「娘」字辈还轮不到她。 咬牙切齿无法诉尽赵柔柔对眼前娇艳女子的介怀,范儒鸿与她一搭一唱、调笑谈情的景象深深刻在她脑海,怎么也忘不掉。 叫她一声「姊姊」,难道是要她与她共事一夫? 不要不要!打死她都不要! 「叫一声姊姊来听,说不定姊姊我一开心,就让妳知道江湖上鲜少人知的秘辛。」知道她与儒鸿关系的人,在江湖上,用十根手指头来数都还有剩。 「我不稀罕。」她又不闯江湖,知道又有何用。 「是关于儒鸿的哦。」 花袭人丢出鱼饵,果然,引来小鱼探头。 「他有什么秘辛?」 「他……我为何要告诉妳?」 他们的交情竟然已经达到共同拥有小秘密的地步了!菱唇嘟翘成吊醋桶的弯钩,甩头不理存心让她嫉妒的坏女人。 「不说就不说,有什么好稀罕的。」事实上,她非常「稀罕」,嫉妒死和范儒鸿之间有小秘密的花袭人。 「赵姑娘,妳与儒鸿同行了一段时日,应该多少明了他性情才是。」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战意十足呵。「妳一定也知儒鸿不爱拘束,妳还奢望这样的未婚夫婿会甘于父母之命娶妳进门么?那蜒疑是在自己颈上套了绳圈,妳想他会这样做么?」 否定的答案明显浮上心头,但她就是不想如花袭人的意说出口。 只是,赵柔柔小脸上有藏不住的黯然神伤,战斗力为之一减,再也趾高气扬不起来。 「赵姑娘?」这样就打退堂鼓了?乱没趣味的。 「我不会输妳。」 「什么?」 「喜欢他的心意,我不会输妳!」抡紧小粉拳,赵柔柔红着脸宣示自己的感情,「我……不管他是否对我有意,我、我还是喜欢他!就算、就算他最后还是会拒婚、还是不娶我,我、我……」话到伤心处,珠泪扑簌簌,「至少我曾与他相处过这段时间,这样、这样就……」 「够了?」花袭人帮她接话,继而娇斥:「别开玩笑了!守着与他的回忆孤老一生么?还是诱骗他来个蓝田种玉,再偷偷跑到远处生下他的孩儿,从此无声无息,然后在旁人异样的眼光中将孩子拉拔长大,连个福都没享到就驾鹤西归、虚度此生?」 「呃……」 「别拿自己的人生开玩笑。」花袭人愈说愈激动,说到最后紧握赵柔柔的小拳头,压贴在自己浑圆的胸脯,语调恳切地说:「好柔儿,听姊姊一席话,若妳真喜欢儒鸿,就别作什么死守回忆度一生的傻事,强迫他娶亲也好,先生米煮成熟饭非要他负责也成;总之,既然认定他是妳这辈子的良人,就要想尽办法与他结为夫妻,就算他身边围绕许多莺莺燕燕,也要有破釜沉舟、排除万难、争取到底的决心,要他非娶妳进门不可!」 「呃……」赵柔柔又是惊讶又是茫然地看着-脸愤慨的花袭人。 她应该是来跟她示威,强调她与范儒鸿关系匪浅的吧?怎么现下反过来为她摇旗吶喊,替她加油打气,要她努力伸张未婚妻的权利,要求他履行这门亲事娶她为妻? 好难理解啊!花袭人到底是想怎么样? 不懂,真的不懂。 第七章 夜深人静时,集贤楼灯火通明,就连贯通主楼及四方别院的廊庶,亦有派人定时更换残烛以照明。 从胞弟口中得知赵柔柔天赋异禀的路感,花袭人不敢大意,亲自领人到后院,莲花指指向蹲在井边的黑影。 「喏,他人就在那。」 「呃……多谢。」赵柔柔小小声地说、受情敌帮助,她心里头怪别扭的。 「甭客气。」花袭人拍拍她肩,喜欢紧这好恶鲜明、大性单纯的小姑娘。 看多了江湖险恶,她万分珍惜因缘际会所见的纯真。 她那脸皮忒薄不敢言爱的弟弟,八成也是深受此点吸引才丢了心吧! 总之,人已安全送到,就看他们小俩口能谈出什么来了呵。 目送花袭人柳腰轻摆地走远,赵柔柔这才步出廊廉,沿着花径走向水井。 「别动,啧!你这小家伙,就不能安分一点,好好配合我么?」 他在干嘛?羞怯紧张的心情转教疑惑取代,她快步接近他。 「汪!汪呜!」 「小声点,你是巴不得厨子听见你的声音,拿你作香肉锅么?」他为何要纡尊降贵充当起狗奴才?唉。 「汪、汪汪!」小狗儿眼尖,瞧见站在男人背后的赵柔柔,连声吠叫。 「跟你说小声点了,你……谁?」出声同时,范儒鸿抱着小狗儿飞出三尺外,才回头看清来人。「妳醒了?」 赵柔柔被他此举吓了一跳,怔在原地不吭声。 怪哉。太过安分的静谧就不像她了。「怎么学起哑巴不说话了?」 「谁是哑……」回嘴的冲动及时煞停,清咳了几下,她重新来过,「我可以帮忙么?」小狗是她带回来的,怎能丢给别人照顾? 这么乖巧,真教人难以在短时间适应。范儒鸿心里虽这么想,嘴上还是答应了她。 蹲在井边的黑影再添一个,有了美丽主人,小狗儿非常安分,趴在地上任主人的手在牠身上搓来抹去。 好一只见色忘义的小狗仔。范儒鸿瞪着前一刻抵死不从的小狗仔, 「让开。」蓦地,他拉开她,哗--一桶水瞄准狗仔兜头淋下。 「汪--呜!」天外飞来一桶,浑身湿透直滴水的小狗儿猛地甩动全身,登时水珠四溅。 「啊!」 「哇!」 离牠最近的两个人首当其冲,接下不少来自小狗儿身上的「甘霖」。 范儒鸿拍落身上水珠,怒目杀向仰起无辜狗脸的小狗仔。 不用厨子出手,他现在就想拿牠做个香肉锅,差人送到通州丐帮弟子的据点--香肉可是丐帮中人颇喜好的名菜之一。 「嘻嘻……嘻嘻嘻……」风铃般清脆的笑声蓦然响起,莫名平息他的怒火。 双瞳微转,看见蹲在他身边的她正拉袖一滴滴地拭干脸上的水珠,眸光柔和俯睇仍在甩动的狗儿,曲廊烛光时暗时明,灵动她柔美的轮廓,皎白的月光随着水珠往四处扩散,彷佛一袭银纱将她完全笼罩,展现他未曾见过的柔美风情,混合着与江湖无涉的单纯清新,令他无法移目。 她浑然不知此时此刻的她,对于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有无法计量的诱惑。 而这,让他不得不正视她已然是个女人,且还是他未婚妻的事实。 是了,在他面前,她总忽嗔忽喜,像个小娃儿似的,他忙着应付她的撒泼,以至于都忘了她的相貌有多出尘绝俗,身姿又有多婀娜娇俏。 换句话说,她那跟闺名一点都不相符的刁蛮,其程度之高足以让人忘记她天香国色的花容月貌。 「嘻嘻,别玩了,唔……」偏寒的夜风吹过,令赵柔柔打了个寒颤。 「冷么?」 「……一点点。」是很冷,但她不想错过难得和平共处的此刻。 「是么?」她苍白的唇色可不是这么说的。 「嗯。」怕他要她回房,想在他身边多待一会儿的念头迫使她说谎,「我并不觉得冷啊!我的狗……」她抱在怀里的狗突地被抢。 「牠还是湿的。」范儒鸿右手拎着小狗仔,告诉自己,他绝对是出于好意,不想她着凉,而非妒恼这头四脚小畜牲一张狗脸死命磨蹭她的身子,绝对不是! 下一刻--「范哇……啊?!」不明就里的惨叫终止于认清自己正站在屋脊上的兴奋。「我飞上来了!」 「是我带妳上来了。」飞?真亏她想得出来。 「你为什么……」下一刻,发问的赵柔柔整个人被拉跌坐在一处敞开的胸怀,阵阵暖意透过月牙色的衣衫,烘热她全身。 不出片刻,带着湿意的凉冷已消,只剩芳心怦然的少女双颊火烫,一动也不敢动地任由身后男人双臂圈搂,僵得像尊石雕。 「暖些了么?」软玉温香在抱,他不介意送上自己苦修的内功充当火炉。 「嗯、嗯……」他怎突然对她这么好? 「找我有事?」 「啊?钦。」经他一问,她才忆起自己找他的目的,「有点事……想跟你谈谈。呃……你困了么?」 「这是妳要跟我谈的事?」 「不是!」当然不是!「我是说你如果困的话,可以下回再谈,我没关系的。」 「我不困。」这丫头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今晚月色当空,夜风送凉,我还想多坐一会儿。说吧,妳要找我谈什么?」 他这一问,问掉了赵柔柔表白心意的勇气,她迟疑且退缩了。 「需要这么早就谈么?这事一点都不急,不必那么早谈也无妨。」她试着为自己争取缓刑的时间,早谈晚谈都要谈,那晚点谈也是一样的嘛,她不急。 事实上,她想逃。 天晓得自己为什么会被花袭人说动,点头同意她那句不负责任的提议,找他来个开诚布公,害得她此刻活像被赶鸭子上架,陷入不得不向他表白心意的窘境。 「但我很有兴趣知道妳要跟我谈什么。」瞧她又羞又怯的神色,想也知道他那好事的胞姊又背着他做了一点小动作。 「说吧!」她紧张得都沁汗了。他凑近她,伸舌舔舐一滴自她额角滑落的香汗。「我等着。」 「啊?!呃?你……」他刚刚是不是……轰!双颊倏地再添一把红火,烧透整张小脸。 食髓知味,男人的唇再往下移,轻触细嫩柔滑的脸颊,手亦未闲置,轻扣她小巧下颚转向自己,绵密的细吻顺势落在唇角,沿着唇线轻吮,然后,贴上唇瓣,火热封缄…… 「啊!唔……」 赵柔柔张嘴想制止,反被他掌握时机,舌尖迅速侵入,闯过齿关,一探羞赧深藏的丁香软舌…… 她是来找他谈事情,不是、不是来让他占便宜的啊!又羞又恼又紧张,她、她、她该怎么办? 握紧的小拳头开始发麻,却又找不到地方安置…… 「抱着我。」范儒鸿趁着呼吸的空档低吟,抓握她粉拳摊开成掌,领着这双掌到自己颈后。「像这样。」 她的柔顺配合让他忍不住俯首,以更加强烈的占有欲掳掠两片红润微肿的芳唇;而她,带着-分探索,三分羞怯,指腹沿着掌下颈背线条,轻轻滑动…… 她小小的举动,却引来惊涛骇浪的情潮。寒意早不知飘流到哪个无人闻问的荒岛,两人之间的热度节节升高,他搂得好紧,紧到她都能感觉到他心音的搏动,与她的同样急促怦然。 明知是轻薄,但他一点也不想结束这个吻。 这一吻,吻定了他与她携手共度一生的未来,无人能改变,就算是-- 「啧,这么快就找上门。」低咒一声,双臂旋即将佳人打横抱起,在她受惊的尖叫声中,脚尖勾来小狗送进她怀里,施展轻功朝墙外大街纵去。 几乎是同时,一道焰火般的红光直劈两人先前所在位置,在屋瓦上留下几道深刻的刀痕。 「范儒鸿!」来者吼声震天,旋追两人而去。 倏尔,后院回复平静,彷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 半晌,一道身影落于此地,瞅见瓦上刀痕,眉心折起忧恼的波纹。 「来迟了。」 语落,来人纵身遁没于夜空之中。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待在这儿,我去去就来。」确定她藏身之处不易被发现,范儒鸿转身欲离开。 一只小手急忙拉住他,「到底发生什么事?那人是谁?」 「现下不是解释的时候。乖,在这儿等我。」再迟,他怕封焰会找到这个地方。 小手执意不放人,「你会回来对不对?不会丢下我不管对不对?」 「我不会。」 她就知道!水光逐渐汇集,终成决了堤的水坝,「我就知道你不会回来!你要丢下我!」就像他六年前毅然离家,从此杳无音讯一样,呜呜…… 天爷!范儒鸿猛翻白眼,瞪向苍天。你老人家要为难我没关系,但至少表现点诚意、挑个好日子不成么?什么时候不挑偏偏挑这时? 叹口气,他将哭得抽抽噎噎、楚楚可怜的小女人搂进怀里,好声好气地哄道: 「我是说我不会丢下妳,我会回来。听我说,好好躲在这儿,待我解决完封焰的事,就回来接妳,嗯?」 不安的心初定,又想起让她更担忧的事,「那个人……武功很高?」 「没认真与他对招过,大概只在伯仲之间。」他推想。 天性使然,面对莫名其妙的挑衅,他实在没有陪着一块唱戏的兴趣,每每以全身而退作为应对,他从未想过论起武功,谁高谁低。 「那、那你……」 「放心。」范儒鸿投她一记安抚的柔笑,唇瓣轻触她额心。「我不会让妳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 唯恐他会受伤,此时的她无暇细想他这话背后的含意。 纤手焦心地探上他衣襟整理,像个送丈夫远行从军的妻子,不忘叮嘱:「小心点,我等你,我会一直一直在这里等你。」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想强调自己会一直一直等。 一直一直么?抑不住情动,他扣住在他胸前忙个不停的小手,抓来唇边一吻。「偶尔,见到妳这么贤淑的模样也挺不错的。」 「什……」 她还来不及把话说完,范儒鸿已松开她的手,足尖一蹬跃上屋脊,转眼消失无踪。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封焰,许久不见了。」 咻!一记强势的刀风代替回答。 范儒鸿注内劲于袖,抬臂舞袖,轻易化去来势汹汹的刀风。 「你这回不逃了?」封焰瞇起眼,低沉的声音夹着怒意。 「你追我跑的游戏,在下着实玩腻了。」自腰间揣出玉扇,「唰」一声展开,瘘来沁凉的夜风,稍减封焰浑身气劲所带来的热度。「在不可不想今后与爱妻谈心时,还得提防不知回避的坏事者。」 爱妻?「那个姑娘?」 「你不是全看见了?」 「该死!」有了她,竟还敢三心二意招惹其他女子?「你已经得到她还不够么?」 「得到谁?冷姑娘?」借着月光,范儒鸿仔细打量对方反应。 如果他没看错,当他提及冷凝霜时,封焰脸上的确闪过一抹情愫。「封焰,我与冷姑娘之间清清白白,并没有任何逾礼,你若心仪她,应当找她表白,而非找我麻烦。」 封焰蓦地退至月光不及处,夜幕的黑暗成功遮掩他的神情,只有微颤低抑的声音,隐隐约约透露些许激动,「你懂什么?你懂什么!」 「我的确什么都不懂。」冷凝霜为何只因他救过她便决定以身相许?封焰又为何在这之后频频挑他衅?「这对我一点也不公平。我什么都不知道,却一直在你与冷姑娘这浑水当中,怀璧其罪、池鱼之殃,我何其无辜。」 「她喜欢你,欲嫁你为妻。」 「又如何?我视冷姑娘为朋友,如此而已。」 「她想嫁,你就要娶!」浑厚炽热的内力随话声直扑范儒鸿。 范儒鸿见状,左掌旋起玉扇,运劲为屏,挡下强袭。「唷唷,没想到你封焰转行当起媒婆啦!」 「范儒鸿!」 「啧啧啧,只可惜你充其量只有当乔太守的资质,乱点鸳鸯谱可是会给人添麻烦的哦。」 「啰嗦!」低咒出声,封焰挥刀,脚下轻功疾纵,冲向范儒鸿。 「唰」一声,范儒鸿收起玉扇,以扇骨与封焰的炽刀对峙,几招起落,铿铿锵锵,两人势均力敌。 「你明明有本事与我对招,为何一逃再逃?」 「我不好战,更不喜欢在事态不明的情况不出手。」旋身飞腿抵开封焰劈来的刀招,范儒鸿纵身一跃,足尖点在刀身。「封焰,再胡搅蛮缠下去,别怪我不客气。」 「只会逃的你有何本事?」语调之轻蔑,可见一斑。 「当然是让你非死即伤、非伤即残的本事啰。」嘴上功夫不逊于拳脚功夫的范儒鸿,当场把封焰气得暴吼。 「好,今夜此役,我胜,你随我回丐帮娶她;你胜,封焰从此封刀退出江湖!」 「有必要赌这么大么?封焰。」他对冷凝霜究竟是何心思? 若爱,为何频频找他,强逼他娶她? 若恨,也不应该寻他晦气,毕竟事不关他。 可现在这样……饶是聪明如他,也想不透个中真相。 「废话少说,赌或不赌一句话。」 「不赌。」范儒鸿答得毫不迟疑,「我在故里已有婚配,就是你方才窥见的那位姑娘,除非……你要冷姑娘为妾,这我倒是可以考虑。」 「我就先杀了那姑娘!你的妻,只能是她!」刀身一转,封焰立时出招笔直朝上一划。 范儒鸿适时凌空俊翻,足尖离开封焰刀身,轻巧落于原先所立之处。 「凡事适可而止,封焰。」说笑的语气转而森冷,月光下,嘻笑的轻松神情不再,凝聚杀气的双眸足以说明封焰的话正中他最在乎的事。 「适可而止?哼,任何阻她心愿的,无论是人是物,我一律毁之!」 「那么,我也只有杀了你,以绝后患。」玉扇一展,扇柄反握使扇面覆于手臂,空出的右手成掌,凝气于掌心。 封焰见状,起刀斜竖于前,调整内息与刀气合一。 一掌一刀,在两声同时响起的暴喝中倏发-- 「住手!」清冷的嗓音破空杀来,伴随一道黑影从天而降,介入即将交手的两人之间。 「妳?!」 「小心!」 电光石火后,风止,树静,万籁俱寂。 半晌,滴滴答答的声音打破静谧。 鲜血落地响,伤的,究竟是谁?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怎么还不回来?」 抱着怀中小狗,赵柔柔在原地来回踱步,想起他承诺定会回来接她,只好按捺出去找人的念头。 「汪呜……」小狗儿舔舔主子的脸,像是在安慰。 「你跟我一样怕是么?」双臂收紧,她害怕得冷汗直冒,幸好有小狗儿在,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多少安了些心:「不怕不怕,他说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之前啊,我在好几个城镇走失,他也是很快就来找我了,这回也不会例外,不会例外的……我相信他……」 只有相信他,她才不会更害怕。 「嗷汪……」狗头磨蹭姣好的浑圆。 「你再霸占我的东西,可别怪我把你丢给厨子处理。」 「哇啊!」赵柔柔吓得连人带狗离地一尺。 「是我。」范儒鸿苦笑,差点以为他不在的时候,她承蒙高人指点,学会基本入门轻功。 「范儒鸿!」听声音认出来人,她高兴地碎步奔向黑影:「你总算回来了!」 「难不成让妳在这哭喊我的名字,好让通州城的老百姓认识我么?」 「我、我才不会那样哩。」 「走吧,回去集贤楼。」他说,转身领在前头,集贤楼离这儿只有几条街,应该可以…… 奇怪!抱着狗儿跟随在后,赵柔柔狐疑地盯着前方背影。 「你没事吧?」 「我怎会有事?」前方的男人笑说。 起了疑心的赵柔柔注意到他语气没先前的轻松,背影微驼,不似以往的挺直,小手探出,拉他衣袖。 「你真的没……吓!」指尖在碰触衣袖瞬间沾染的湿黏触感骇着了她。 「你受伤了?!」放下小狗,她疾奔至他身边。 此时乌云偏移,皎月露脸,照上阗无人声的沉寂街道,也照上范儒鸿血气渐失的苍白俊颜。 「还骗我说没事?!」恼火的指责夹带哭音,他人虽在身边,但她现在比之前被留在暗处等他还来得害怕,「伤在哪儿?重不重?我带你去找大夫!」 「三更半夜上哪儿找大夫?」他能撑到带她回集贤楼该要偷笑了。「快走,袭人略懂岐黄,不用担心。」 「那、那我们快走!」纤细的身子紧靠上他,肩头在他腋下等着。「靠着我,我扶你。」 「呵呵呵……」 「你笑什么?」都什么时候了还笑得出来! 「我很重的。」 「才不会!」她执拗地道。「受伤的人要听、听话啦……」 「又要哭了?」 「才、才没有。」她抽抽鼻,打死不认。「快听话!」 「妳将来一定是个悍妻。」强悍的程度恐不亚于袭人,「真想扶我,就别往我伤处顶,从另一边扶我吧,哎……疼死我了。」 啊?!俏脸在昏暗中涨成猪肝色。 「对、对不起……」赶紧移位换边,搀扶他缓行,「这样可以么?」 「软玉温香在怀,当然可以……」话未尽,颀长的身子突然前倾,连带压倒搀扶着他的赵柔柔: 「儒鸿?!」 「妳头一次这么唤我,挺好听的。」 「不、不要吓我啊,快起来。我、我不知道集贤楼往哪儿走,我……」 「听我说。沿着这条街直走,过第二个巷道转右,再直走转进左边第二条街,再……」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啦!你快点站起来,你答应不会丢下我的,呜呜……」焦心、害怕、恐慌,赵柔柔抱着他的身躯痛哭失声。 「乖,听话。我在这等妳领人来救我。」唉,虽然已经点穴止血,还是无法撑到集贤楼,只好让她独行。 「我、我会迷路……会找不到路……你会一直流血,会死!我、我不要!如果你死了,我也不独活,听见了么?好不容易找到你,好不容易让你开始对我好,我……我不要你死,呜哇哇……」她哭得声嘶力竭。 范儒鸿倏地愣了。他死,她不独活?她可知这话代表什么意思? 同生共死,非有深刻情意存在怎说得出口?她是从何时对他动了心,让她能不假思索表明同生共死的决心? 她对他……何以情深至此? 「呜呜呜……都是我害的,是我害了你,呜呜……如果没有想尽办法也要见到你就好了……如果没有硬要哥哥帮我出主意,没有骗你陪我去长白山就好了……你打我、骂我,怎么样都好,就是不要不理我,呜呜呜……」 哥哥?主意,这奇怪的字句闪过他脑海,可惜她先前给他的感动太过强烈,以至于他完全忽略,一古脑儿沉溺在她同生共死的深情表白当中,无心顾及其他。 照理说,受了伤的人应该打滚惨叫以示伤重,应该痛哭失声搏取怜惜,可他现在只想笑呵…… 姑且不问她为何愿意与他同生共死,光是听见这句话,他就觉得伤口的疼痛减轻不少;然,疼痛减轻并不代表血气不会继续流失,再听她哭下去,难保他不会什么事都还没交代就昏厥过去。 可偏赵柔柔哭兴未减,抢去他开口说话的机会,「不要不说话……说些话,不要吓我,呜呜呜……」她好怕!好怕他会死。 「停。」不能再拖下去,「若让妳十七芳龄绝世,我就罪过了。」 「还说笑?!」他都要死了还在说笑! 「我没死在封焰手里,妳也别这么早杀死我,咳!咳咳!」 「儒鸿!」小手紧张地拍抚他胸口,「感觉怎么样?撑住,你一定要撑住啊!我答应你,只要你活着,要我解除婚约也行!回去后我一定告诉爹、告诉哥哥,告诉世伯,说你不想娶我,我也不想嫁你,我们解除婚约……」 「那我不如死了算了。」 「呜哇哇……不要死啪,呜呜……你死了我也不活了,呜……」哭声登时震天,颇有肝肠寸断之象。 玩笑开得太大了,「放心,我只是血气流失,不会死;不过再不求医,难保不会血气散失过多,回天乏术……」糟,眼前开始转黑,快看不清她泪湿的脸,「回集贤楼……找袭人……她会知……」该死!他话还没说完,还没…… 「儒鸿!儒鸿!」 意识遭无止尽的黑暗吞噬前,他仍听见这声声带哭的呼唤,可惜-- 欲回应,乏振无力。 第八章 接近未时,集贤楼后院老板专用的阁楼上,爆出破天大吼,其声浪滔天,连宰中飞过的鸟儿都惨遭波及,吓得翅膀一缩,险些坠地身亡。 「真不知道是谁家的弟弟,也不知你姊姊是怎么教你的?」花袭人指着清醒好一会儿的胞弟,连批带骂,当真动了肝火。「封焰的刀要砍上冷凝霜的小脖子就让他砍去啊!你跟人家抢什么?要是抢钱、抢宝、抢人就算了,干嘛连挨刀子都跟人家抢?抢到又怎样?能当宝卖啊?」火气之旺,大有「敢顶嘴,老娘宰了你」的态势。 偏就有个男人,在喝尽最后一滴苦口良药后,不怕死地点明事实:「这弟弟是妳家的,我姊姊就是妳。」 噗哧!「嘻……」 燃火的杏眸瞪向有胆偷笑的小丫头,「喜雀儿!」 「是,喜雀儿这就退下。」几乎是用抢地抢过范儒鸿手中的空碗,喜雀儿一溜烟冲出厢房避难去。 「这丫头。」哼!回头再找她算帐。「你最好给我个说法,不让我明白你抢着挨刀的目的,可别怪姊姊我去寻丐帮晦事。」拆人招牌、毁人基业是不至于,但踢馆是一定要的。 「妳不怕罗通更有理由不回来?」 「我还想休了他这个夫!」想到就有气,「哼,要个是他泄露你的行踪,冷凝霜、封焰也不会找上门,你也不会受这伤。」 「袭人,这也不能全怪他,他们迟早会找上我,事情早晚都得解决。」若不是决意在独来独行的日子中添进一人,为了护她安全,他才懒得插手管这根本与他无关的闲事。「妳在济宁找到他了?」 「探子来报,说他突然从济宁消失。」玉手轻晃,像是要抹去这烦心事。「我也习惯了,这人我迟早会逮回来。倒是你,还没给我个解释,说!为何替冷凝霜挨这一刀?」 「抢挨刀子是不能当宝卖,却能做人情。」天性使然,他不太爱以硬碰硬,那是头脑简单如霞妹或原君振才会做的事。 「人情?」 「冷姑娘对我感恩是有,但无男女之情,而她也非被施以恩惠便以身相许的人。一直以来,我总觉得她扬言非我不嫁这事有点蹊跷,昨夜一战,我终于看出这里头的确大有文章。」 「什么文章?」 范儒鸿肩头一耸,「小弟我怎么知道?」 「不知道还说得像真的一样。」要不是念及他有伤在身,她定送他一记当头爆栗,「你在作弄我么?」 「岂敢。」抱拳一揖,他皮笑地讨饶。「以当时的情势,根本无暇问起,我只能观察两人神态作揣测。妳若对这事感兴趣,不妨派底下人前去查探,这才不枉姊姊『女诸葛』的美名,与集贤楼被江湖人称『天下通』的威名。身为小弟的我只能提供一条线索。」 「说来听听。」 「冷姑娘与封焰之间必有关联。」 「当然有,封焰是丐帮中人,这谁都知道。」好个线索,啧。 「不不,除了丐帮之外,必有更深一层的关系。」 她移身,落坐床榻,「怎样的关系?」 「这就要靠妳查探消息的长才了,天底下只要是姊姊想知道的事,有谁能瞒得住,嗯?」他只是提供思考方向而已。 「贼小子。」莲指戳向他额头,不能打,这样过过干瘾也成。「说说看,你要地怎么还你人情?我就不信你没跟人家讨。」 「果然高明。」范儒鸿咧嘴一笑,续道:「加上当年救她,冷姑娘一共欠我两个人情,昨夜我一并讨回了。」 「这么大手笔?」 「欠债可追,人情难讨,当然要趁她因我为她挨刀内疚之际一并讨回。」 「狡猾。」 「兵法有云,攻心为上。」他笑着说:「我请她结束这场闹剧,不要再拖累无辜第三者--也就是区区不才小弟我,这是其一;第二个人情则是请她回丐帮设法废去罗通七袋长老的身分,并将他五花大绑送来集贤楼。」 江湖多秘闻,他与袭人的血缘关系、袭人与罗通的夫妻关系,不过只是江湖秘海中的一粟。 「你……」她知胞弟事不插手则已,一插手就要来个出人意表,只是没想到竟会这么让人意想不到。 「算是小弟送给姊姊的礼。」更重要的是,他想看看自家姊夫究竟长啥模样,上一回看他还稍微「人模人样」的时候大概是……一、两年前了吧! 「我才不稀罕,多事!」 「可妳的唇角上扬,像在窃笑哦。」 「你!」 「柔儿呢?」解决完了江湖琐事,可以专心关注自己的私事了。「她呢?现下人在哪儿?」 「还在睡呢!」说起这未来的弟妹,连她都不得不佩服,「儒鸿,待她转醒,你要好好谢谢人家。」 「是啊,感谢她那少得可怜的方向感。危急时刻总算还有点作用,让她回到集贤楼领妳前来相救。」 「说这什么傻话,你可是她连背带拖给带回来的呢。」 「咳!什么?!」她背他回……「妳再说清楚一点!」 「也不晓得她小小的身子哪来的力气,当看管后门的门房前来通报,我领人出门一看,就看见她坐在门前抱着你抽抽噎噎的,哭得好伤心。」 静听她描述的男人唇角一勾,漾起柔情的微笑。这个小傻瓜呵…… 「她一瞧见我就扑上来,哭着求我救你,千万不能让你死;我看她浑身脏污,胸前、背后全沾了血,想也知道是怎么带你回来的。」 「可她……」范儒鸿惊愕得说不全一句话。 难得见他有目瞪口呆的时候哪。「我知道,你要说她路感极差是吧?可那只小狗儿不差啊,她昏倒前说是狗儿领路,还要我代为照顾那狗儿,千万不能让牠落入厨子手中--喂,我这集贤楼可从没卖过香肉,你干嘛没事诋毁我这儿的名声?」要是传了出去,她还做不做生意啊! 「她昏倒?!」范儒鸿欲下床,却立刻被花袭人推回去。 「人家娇弱的小千金背你走这么大段路,能不昏么?」说到这儿,又不得不佩服她,「昏归昏,人家也是等到确定你伤势无碍,放了心、松了口气,才甘心昏死过去,我让喜雀儿为她打点干净,现下正在房里歇息。」 「明明要她先回这儿再带人去救我,真不听话,唉。」 「唉什么唉?一张嘴都快笑咧到耳后了还抱怨?口是心非的小子。」 「跟妳学的。」依稀记得某人方才也是这么着。 花袭人当作没听见,回到正事,「说真的,等你带她上长白山寻到草药之后,别忘了回去办你的终身大事。」 「我知道,不过……」 「还不过什么?人家小姑娘对你情真意切,连瞎子都看得出来。」 「我知道。」 回忆昨夜,真可说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这一伤,解决了他与冷凝霜之间的问题,也顺道帮了袭人的忙,更间接修理陷他落难的罗通。 最重要的,是明白她对他的情意。 然而,再回想昨夜她说过的每句话,有些事令他在意。 「有件事想请妳帮个忙。」 「什么事?」 「派人跑一趟江州,我想知道……」 窗外,夕阳斜照,月兔即将东升。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深夜时分,赵柔柔陷入天人交战的挣扎。 相i见他,不敢见他…… 矛盾的情结让赵柔柔意识虽醒,却迟迟不敢张开眼睛与守在自己床边的男人对视。 范儒鸿按捺住满腹的笑意,盯着她眼皮的动静。 从酉时守着她直到此刻,他当然知道她在装睡,又不忍戳破她自以为高明的伪装,只好跟着配合。 能让他这么配合的人可不多,呵~~ 「这些话,也只有趁妳睡着时,我才敢说。」 什么话?她眼珠子一动,眼皮立刻有所反应,跟着动了动。 继续装作没看见。范儒鸿执起她的手,轻轻贴在颊边磨蹭。 「毕竟多年来,我一人行走江湖惯了,从没想过自己也会萌生这想法。」 什么想法?快说快说啊!眼皮下,眼珠子溜动频繁。 「独来独行,所遇所见,无论是人或事或物,其种类之多,一时片刻也说不尽,但这之中……却没有任何一样能让我挂心悬念,唉!」 那现在呢?她好想问,可是既已装睡,就只能硬撑下去,噢,好恼! 「噗--咳!咳咳!」险些笑场,「怎会这样呢?我从未如此担忧、悬念过什么,但是……唉,只能说一切都是天意,凡夫俗子如我也无法抵抗,抗拒委实不合我本性,只好顺天而为。」 他到底是想说什么?愈听愈好奇,愈好奇就愈想问,愈想问就愈不耐烦,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要说! 那个令他担忧悬念的人究竟是谁? 是她么?是她么?心,怦然急跳,渴求着最重要的答案。 「我知道这些若让妳知悉,定会造成妳的困扰,可不说我又会忍不住,妳知道么?这种事搁在心里久了是会闷出病来的。」还挺能撑的嘛。「所以,我趁妳未醒时表明心迹,一来我可表诉衷情,二来又不会造成妳的困扰,唉!这已是我这驽钝的脑袋所能想出最周全的办法了。」 是是是,知道你笨你蠢你驽钝,快快说出心里话吧!赵柔柔几乎在心里恳求他了。 「柔儿……」 他、他他他……他唤她的名?!赵柔柔愣住了。他从不曾这么唤她,却在此时这么做,难道他已……喜欢上她? 这问题,为她带来重如擂鼓的心音,怦咚怦咚,急速跳动着狂喜。 「柔儿,我想说的是……」 快说快说,她会听,会认认真真地听的! 「可以把小狗儿让给我么?」 「啥?!」倏地从床上跃起,赵柔柔不敢置信地瞪着抓着她手「诉衷情」的男人,「你说什么?!」 「啊?原来妳醒着。」范儒鸿一脸「惊讶」,「那我方才所说的话妳不就……」 「我听见了,我全都听见了!」这、这男人……说了那么长串的话就只是为了跟她抢小狗儿! 「这、这……唉!我无意造成妳的困扰,」噢,憨笑比被封焰的刀穿肩而过还要难受。「妳放心。我知妳也疼牠,不会跟妳抢的。」挡不住欲冲口而出的笑气,范儒鸿赶紧捂嘴,别开脸。 孰料此举造成赵柔柔的误会,让她以为他为了小狗儿难过到淌下英雄泪。 她……好嫉妒小狗儿。明知不该,但她就是嫉妒,所以-- 「不让不让,我说什么都不让!范儒鸿,你最好死了这条心,我绝不会把小狗儿让给你,牠是我的!」 好想笑……「我……我知道。」他的声音从指缝间困难地挤出来。 「就算你为牠掉尽眼泪,我也不会让给你!」 「我……明白。」不行,快撑不住了。 「范儒鸿!你听见没……」有点奇怪!男人颤抖不止的肩让她冷静了下来。 不太对劲,他不像是这么轻易掉泪的人。 赵柔柔一手握住他未受伤的肩,一手贴在他另一侧的颊,扳过他的脸与自己面对面--他笑弯的眼眸足以说明一切。 「你骗我?!」他……他根本就是在偷笑!「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怎么可以这样作弄我?」混蛋!十足的大混蛋! 「哈哈哈哈……」范儒鸿及时抓住朝自己轰来的一双粉拳,更顺势将她拉进怀里,紧搂的力道让她无法再撒泼出拳。 这……这恶棍!她又羞又气又恼,「你骗我!欺负我!」而她竟然会上当,真是个笨蛋! 「我只是在倾诉我的内心话。」她真是「冤枉」了他。「妳要知道,一个男人在女人面前吐露心事是相当困难的。」 「骗人!」上一次当,学一次乖,她严重质疑他那番「衷情」的真实性。 「我是真的很喜欢……」 「不让不让,我就是不让给你!」她跟他作对定了! 「那好吧!」他也很干脆,马上改弦易辙,「我不跟妳抢牠,跟牠抢妳就是了。」 「抢我我也不让,不让就是不……咦?你刚说什么?」 「抢不到那小狗仔,本公子只好勉为其难抢妳啰。」说得极其委屈。 「抢、抢我?」她真的没听错,他说要抢她。 「以后别再做傻事了。」抬起她玉臂,检视轻便的单衣遮不到的大大小小瘀青。可以想见昨夜她背着他回集贤楼,一路上跌倒了多少次。 薄唇带着万分怜惜,小心翼翼地轻触每一处瘀痕,唇瓣感觉到她因他而起的战栗。 「怕么?」怕他这么对她? 「我怕。」她老实点头,但不是他所猜想的事,「好怕你就那么消失在这世上,幸好你没有,平安无事,还活着。」就算被他作弄,她也认了。 「我不会死的。」傻丫头。一吻接着一吻,沿着瘀青逐渐往上游走,连话,也是在换气的空档间说出,「我答应过,不会让妳年纪轻轻就守寡。」 守、守寡?赵柔柔愣愣地看着他吮吻的亲昵举动,咀嚼这话中的含意。 他、他……难道他……她倏地抽臂,抽离他以吻编织、令人屏息的情网。 掌中蓦然一空,范儒鸿抬起头,毫不掩饰眸中炽热的情欲,道:「怎么了?」 「我、我有事要告诉你……」 「说啊!」拉回玉臂,她可以继续说话,他也能继续呵怜这双因他而伤痕累累的藕臂,两者并不冲突。「我在听。」 「你这样……我很难说、说下去……」那想吞了她似的眼神让她心跳急促,浑身像着了火,热得直冒汗。 他一向很好商量,「那就这样好了,」抱高她放坐在自己腿上,范儒鸿低头往裸露在单衣外的肩颈进攻。 「这、这样更难、说啊……」 「那就别说,」他一副「本公子很忙,没空理妳」的口气。 「不行!」她很努力很努力地抵抗眼前同样浑身发烫的男人,「你不听会后悔的!」 偷香的唇终于停下,他抬起头,问:「我会后悔?」 「是的,你会后悔的。」一旦他知道所有的真相,一定会后悔这么做的。赵柔柔趁他沉思的时候,拉拢衣襟爬出他怀抱,躲到离他最远的床角。 说是最远,不过只有一臂之距。范儒鸿叹口气,她以为她能躲到哪儿去?而他,又怎会让她如愿? 「啊!」娇躯被拖回原先嵌进的男人胸臆。 「话在这里说又何妨?」感觉到她背脊绷紧,他伸掌轻柔地安抚。 「你不要再像刚刚那样……」 范儒鸿双掌竖两侧,指尖朝天,「我一向很君子。」话才说完,手掌环抱住她腰肢,摆明不放人。 好个君子! 「范儒鸿……」 「这是最低的限度了。」意即,再讨价还价下去,可别怪本公子摇身一变,由君子降格当小人。 饶是单纯的她,也能从他情欲未退的眸中看出一二,乖乖僵坐不动。 「我接下来要说的事,你听了绝对会生气、会讨厌我,会……」 「不会,我不会。」墨瞳闪过一丝了悟,临时起意的念头压下逾礼的情潮,他知道她要说什么了。「妳多心了……」 「才不是,我是说真的,你一定会生气。」 「怎么会呢?」近乎独断地否定她的说法,范儒鸿难得抢口道:「再怎么样妳都不可能有事瞒我不是么?就算瞒我又如何?瞒又不是骗,我怎么会生妳的气呢?妳真的想太多了。」 「骗」字一出口,他立刻感觉到掌下腰肢一颤,薄唇勾起浅笑,表情极为怜宠,「我不介意妳瞒,瞒我的事只要妳想说,随时都可以说;但就是不许妳骗我,我早先说过了,我最恨遭人蒙骗,单纯如妳,决计不会骗我对吧?」 「我……」 「嗯?」 「……」 「就知道妳不会。」他相当恶意地将她有口难言的沉默当成默认,「好柔儿,妳说妳有什么事非要跟我说不可的?快说,我等着听。」 「我……我喜欢你。」真话说不得,谎话不能说,赵柔柔只好转移话题,表白自己的感情,「我瞒着你,喜欢你很久很久了……」这是实话,但当着人家的面说,总是难为情。 是以,她不敢抬头看他,因此她也看不见此刻将她抱满怀的男人脸上的笑意,那笑除了听见她表白的欣喜外,还夹带了些许的恶作剧。 ……我最恨遭人蒙骗,单纯如妳,决计不会骗我对吧? 这一句话,让她度过数个难以成眠的夜晚。 独坐在密排丛生的蜀葵花丛之后的石椅,赵柔柔抬头望向天幕,今夜皎月清明洁莹,可惜她无心赏月。 「唉……」她该怎么办? 叮铃~~悬吊在指间、半环状的玉玦逢风发出清响。 蓦然回神,她呆看着掌中青玉,指尖轻轻画过中央的「鸿」字,再度叹气。 这块玉是她十一岁那年硬从他手中抢来的,而他为了安抚她,只好妥协。 忆起那件往事,是怀念,也是气恼,谁教他…… 「我说你啊,可别欺负人家小姑娘欺负得太过分。」一道女声突地响起。 吓!由远至近的声音骇了她一跳,急忙把玉玦收进怀里,似怕让人发现。 是花袭人的声音。 「我知道。」回答的一道低沉的男人嗓音。 这个是……范儒鸿的声音?! 赵柔柔缩起身子,藏身在素有「一丈红」之各的蜀葵后头,透过花茎间的空隙看出去,两道身影正在个远处的凉亭,分坐两侧,似是赏月谈心。 没有发觉后院子已有人进驻,范儒鸿与花袭人两人放心地交谈。 「赵姑娘也有好些天没睡好了。」全都是她这个坏心作弄人的弟弟言的。「也不想想自从你受伤之后她对你多好,不是送药就是送饭,可你是怎么对人家的?」 「袭人……」瘘来夜凉的玉扇停贴在主人胸前,显然的,花袭人的叨念打坏他赏月的兴致。「我自有分寸。」 「分寸分寸,你要真有分寸就去跟赵姑娘说你已经知道了。」 知道?他知道什么?赵柔柔努力竖起耳朵,虽然明白偷听不是一件好事,可现下事关乎她,很难不听。 「嗯哼。」爱理不理的。 「还嗯哼哩!」这男人。「前往长白山取药只是一个引你入瓮的幌子,你既已知晓何必故意让人家这么内疚?你可知这几日赵姑娘的神情有多不安?有多烦恼?」而这些,全只因为一个男人的坏心眼!想来就替赵姑娘觉得不值。 站在同为女人的立场,今日换作是她也会这么做,是以,她很明白也很感动小姑娘如此用心。 他知道?!这项消息犹如巨石,重重冲击毫无准备的芳心,在心湖中击出滔天巨浪。 赵柔柔还来不及消化完这件事实,又听见范儒鸿的声音缓缓响起:「袭人,妳应知我生平最恨遭人蒙骗。」 再度听见这句话,赵柔柔想起他之前说的、令她数日来辗转难眠的话,突然明白了其中的关联。 他早就知道了,说不定,早在扬言信任她、说她绝不会骗他的那日就知道了,他只是故意装作不知情……领悟出的结论带来第二波的冲击,若不是已坐在石椅上,她知道自己一定会受不住这刺激,瘫坐在地。 乱烘烘的脑袋兀自运转,想出更多更令她心寒的了悟。 所以这几日,他对她的好、对她的呵宠,也是为了要作弄她、报复她的欺骗而已……这进一步的推想,深深刺痛她的心。 心,好痛好痛!痛得她……连哭都办不到。 苍白直颤却不自觉的唇蓦然勾起笑,她连自己为什么而笑都不知道,只知道--原来啊原来,心痛到极致,是连泪也流不出来。 人说「哀莫大于心死」就是这种感觉么? 绝望,似一池看不见底的黑潭,不是她去靠近它,而是它缓慢地接近她,缓慢地吞噬她…… 「她是你未进门的妻,就不能网开一面么?」花袭人继续劝导。 「我自有打算。」他会让柔儿知道,在他娶她的那天,呵~~范儒鸿揣想着成亲当日知道后的她会是怎生的娇喷气恼,他很期待。 藏在心里的算盘,想当然尔,只有他自己最心知肚明,不知情者,如花袭人,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不赞同地斜瞟,丢下一句「当心自取灭亡」。 或如赵柔柔,蓦然站起,绕过遮蔽的蜀葵,隔着十步之距,与两人相对。 第九章 「柔儿?!」最震惊的,当然非范儒鸿莫属。 方才的话她听见多少?细眸就着月光打量她无表情的脸,她掩不住的苍白让他不敢乐观地推想她什么都没有听见。 偏偏这时平日机灵的脑袋却派不上用场,该说什么话、该做什么动作,他完全无法立刻反应。 「看吧!」就说会自取灭亡呗。花袭人一点也不同情她弟弟。「赵姑娘,这么晚了妳还没睡啊,呃呵呵、呵呵呵……」除了笑,一时间也想不到有什么转圆的法子,真尴尬啊! 「是啊,两位也好兴致,深夜在这里赏月谈心。」她早就该承认了,为什么一直不敢面对现实呢?赵柔柔酸楚地看着两人。 眼前这对男女是多么相衬啊,同样出色,同样置身江湖,不像她,从小到大,这还是她第一次出门。 突然间,她有股大笑出声的冲动。她觉得自己好傻,傻到以为只要两人有时间相处、彼此了解,他就会喜欢上她,像她钟情于他一样地喜欢她,然后他会承认这门亲事,会娶她为妻,会…… 「柔儿?」她在想什么?从没见过她这般神情。范儒鸿步出凉亭走近她。 方才,她究竟听见多少,又误会多少? 「妳没事吧?」 「没事。」退了一小步避开他的碰触,她怕,怕经他一碰,已经裂痕满布的自己会立刻碎成千片万片。「我没事。」 他也恼了,平日有什么就说什么的她为何一反常态地沉默? 若是听见他与袭人的谈话,她大可指着他鼻子骂,噘嘴娇瞋,他也等着她这么做啊! 之后,他会哄她,会说明一切,会表白自己的感情,会让她知道虽然一开始是场骗局,但他很高兴自己入了瓮,能让他中计后还觉得值得庆幸的人只有她一个。 「别骗我。」 骗……「对,你说过,你最恨遭人蒙骗。」可是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想……想接近他,想让他知道她是什么模样,想让他明白她一直等着他到江州迎娶她为妻。 「柔儿!」恼吼出声,她一反常态的沉静着实令他无措,这种无措打击了素来心性高傲的他,令他恼火。 然而,在见到她机伶伶一颤,他立刻感到后悔。 他骇着她了。 当下,范儒鸿有股找人痛打自己一顿的冲动,他突然万分想念现在不知在何处办事的原君振,若他在,绝对会二话不说,自动担下这项艰巨的任务,毕竟原君振想揍他想很久了。 「儒鸿。」见情况愈来愈不对劲,花袭人赶紧出面,试图作调解人,「夜已深了,大家先回房休息,有事明日再……」 「我的确累了。」赵柔柔感激地看了花袭人一眼,觉得自己以前猛吃她醋的举止真是幼稚到极点。 花袭人与他认识的时间比她还久,两人的感情当然深厚,充其量,她只是挂着「未婚妻」头衔的不重要人物,在他心里,花袭人定比她重要得多,她凭什么去争风吃醋? 能留在他身边的人不是空有「未婚妻」名号的她,而是真正与他彼此相爱的花袭人。 「两位不必顾虑我,我回房去了。」赵柔柔轻声说道,脸色依然苍白。 「柔儿!」 「赵姑娘。」什么不必顾虑?这下更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都怪这个笨弟弟!花袭人恼怒地瞪向范儒鸿。 莲步移向回廊,赵柔柔似是想到什么,停了下来,旋即回头。 决定跟他发脾气了?范儒鸿猜想,孰料她只是走至与他相隔一步的距离停下,朝他微微一笑。 那笑,比哭还难看。 「这是你的。」睹物会恩人,她不想让自己更悲惨,「还给你。」 范儒鸿俯首,看见她白净掌心中躺着青玉镂空精雕的玉玦,看着她将它送进他掌心,倏然忆起-- 拜托妳别哭了成么? 呜呜呜…… 妳看这是什么? 呜呜……咦? 这是「鸣玉玦」,只要风吹过镂空的孔隙便会发出声响。 叮铃、叮铃铃…… 嘻!柔儿喜欢,柔儿要! 什么?!这是我自出生就随身佩戴的玉玦,怎么能给妳? 柔儿要!柔儿就是要,呜哇哇…… ……给妳就给妳,唉。 哇,好棒!柔儿的,这是柔儿的! 是、是,是妳的,唉!妳要好好带着它,不能随便给人、不能弄丢、不能糟蹋,知道么? 知道!可是……糟蹋是什么意思?柔儿不懂。 笨娃儿。 柔儿不笨!柔儿很聪明,柔儿不笨,呜…… 别哭别哭!妳不笨,是我笨行吧?别哭了,我身上没东西可以拿来哄妳了。 那、那糟蹋是什么? 咳,糟蹋就是…… 从鲜明的记忆中回神,范儒鸿怔怔地望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 她珍惜着他当年不得不给的鸣玉玦,而他……是否糟蹋了她的情意? 糟蹋就是,损坏、不加爱惜之意…… 柔儿懂了,柔儿会好好爱惜它、不损坏,一定不糟蹋! 记忆中,那最后破涕为笑的女娃儿,如今已长成动人的娉婷女子。 他的,未婚妻。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曲终,总要人散的。 摊开锦袱,打理衣物,赵柔柔安慰自己想开些。 至少,在分道扬镳前,她要留给他一个好印象--没有哭闹、没有娇蛮,只有大家闺秀的模样。 整理随身衣物、银票,还有路上硬要他买下的几件饰物--一枝玉簪、一只手镯、一只翠玉钿,都是他被她缠到最后不耐烦才勉强买给她的。 对她有无心意早在举止中无言道出,只是她嘴硬怎也不肯承认罢了。 带或不带?迟疑了一会儿,她还是决定收进包袱。 叩叩!敲门声响起,瞧见映在门上的身影,想也知道是谁。 「我要睡了。」 「开门,我有话问妳。」 唉!赵柔柔移身门屝旁,「说吧!」 「开门。」 「隔着门说也一样,我听得到。」 「开、门。」门外,男人的声音转沉,「事不过三,我不会说第四次。」 以为他要放弃,赵柔柔松了口气,「那就明日再谈。」 「离门远一点。」 「咦?」什么? 「走到床边。」 不明白他话意,但严肃的语气让她不得不依言照做。 难道又有什么江湖中人找上他了? 才这么想时,木门啪啦作响,离开了原先驻守的岗位,一只大脚丫子让一块门板直击对边的墙再弹回地面,另一块直接冲向与床榻相对的桌椅,一扇门降格变成两块破木板。 被踹门声吓得跳上床榻,回头又见守住自己的最后一道防线惨遭分尸,赵柔柔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我说过不会再说第四次,而君子不动手。」所以,他范大君子动脚! 「你!你你你你……」 男人以沉稳得令她害怕的步伐缓缓靠近她。 「不、不要过来!我、我……」他到底来找她作什么? 害怕的人总想抓个什么挡在胸前保护自己,赵柔柔也不例外,小手胡乱一抓,抓中包袱,当它是什么救命法宝地紧紧抱着。 她不抱还好,一抱在胸前,认出那是什么东西的男人脸色更加阴沉,此刻的他就算被说像个作奸犯科的恶人,相信也没有人会提出异议。 因为,真的像。 此时此刻,范儒鸿脸上腾腾的杀气就算是一般恶人也比不上,而娇弱如绵羊的赵柔柔所要面对的,就是这么一号人物。 「你真的真的不要再过来了!」她真的真的好害怕。她抱着包袱拚命往床角缩,希望能以空间换取时间--让他冷静下来的时间。 只可惜厢房就这么一丁点大,范儒鸿大步两跨,便来到床前,颀长身子所形成的黑影将床上颤抖惊慌的小羊完全笼罩。 这黑暗彷佛预言出她即将面临的惨况。好可怕……她从没见过他这么生气的模样,她好怕…… 「妳,打算离开?」恶人哼出冷冷的询问。 「你、你都知道事情真相了,这、这、是假的,你……你不必理……我,我也……」咯咯咯,牙齿直颤的她陷入语无伦次的状态。 「闯了祸,骗了我,东窗事发,一走了之?」 「我……哇啊!」还来不及说什么,下一瞬,她连同怀中包袱被眼前恶人一肩扛起。 「你、你做什么?!」双眼所及,是他宽阔的背,惊惧的她小脑袋瞬间闪过几个会让她小命休矣的恐怖惴想。 虽知他不至于杀她,但难保不会教训她。 谁知道骗他的人有何下场?他恨的人又是怎生的凄惨? 而她,刚好是那个「骗」他而他又「恨」的人,一定更惨!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冷目环视几乎被他毁掉的厢房,它现在有个更好的名字--废墟。 「啊--」 惨绝人寰的尖叫声伴随着她离开唯一的避难所,如今变成一间废墟的厢房。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赵柔柔天地颠倒、双足不着地的窘境,只持续到范儒鸿将人扛进自己厢房丢上床榻,旋即回头关门的这一小片刻。 同样逼近她的情景再现,赵柔柔告诉自己要冷静,但身子就是不听话,随着他接近的步伐往内缩,从床沿缩至床角,她将自己送进充满他气息的床榻,水波盈眶的眼戒慎地盯视他一举一动。 「不要过来!否则我……」 「妳怎样?」恶人鼻中喷出哼问。 「我、我、我……呜哇哇……」超过她所能承载的恐惧,蓄满的委屈与伤心登时破堤而出,造成汪洋-片。「你到底想怎么样嘛?呜呜呜……」 她不想哭的,不想最后留给他的是自己哭得昏天暗地的丑脸,偏偏他--「我只有命一条,你要就拿去啊,呜呜呜哇哇……都是你!都是你害的呜呜……」 恶人气弱,瞬间回复文质彬彬的公子样。 「别哭了。」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发现他敌不过她的眼泪,所以灵机一动使出泪水攻势,企图将他灭顶。 「是你是你就是你!都是你的错!」呜呜呜,「为什么还不放过我……为什么嘛……我知道我对不起你行不行?我真的真的对不起你,呜呜呜……前往长白山寻药是个骗局,我一直都在骗你,对不起、对不起,呜鸣……」 「我知道。」唉!坐上床榻揽她入怀,横亘在两人之间的碍事包袱立刻被他抢去,丢在离床最远的角落。 她怀里空出的位置由结实的男子胸膛填实,哭得正伤心的她浑然不觉,小脸下意识地埋进习惯的位置痛哭失声。 「你都知道了还来找我做什么?呜鸣……」哭的人比安慰的人更有气势。「你知不知道我好嫉妒、好眼红?为什么你身边的人是花袭人不是我?呜呜呜……为什么你喜欢的人是她不是我?」她是这么地努力,可他却…… 「妳又知我喜欢的不是妳了了」 「我知道,就是知道!」她抬头吼了句,旋即又偎进他怀里痛哭,「人家就是知道嘛……」 「是是,妳知道。」哭的人最大。 「你也承认了!呜……我就知道……」 俊目登时翻白。刚刚又是谁哭着要他认罪的?唉!为什么他喜欢的偏偏是这样的小姑娘?范儒鸿忍不住怀疑自己的眼光。 但,盈满于心的怜惜与疼宠让他无法否认。 是的,他就是对她动了心,是以在她还给他鸣玉玦时,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手足顿时无措。 玉玦,欲绝……她想与他断绝关系…… 他会同意她这么做么? 当然不!只是他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打理好包袱,准备离开他。 「你放心。」抽鼻,深吸一口气,她强忍住另一波的呜咽,「我回江州后,会向爹和哥哥说明一切,我会退婚。」 她已经决定了,不会再拿这门亲事束缚他,也不会缠着他,她会还他自由。 她在说什么?!瞪着房梁的俊目立刻移回。 要退婚?!在他承认这门亲事,甚至打算择日回乡准备迎亲之后,她竟然告诉他,她、要、退、婚?! 「妳知不知道自己刚说了什么?」 她点点头,带着哭音抽抽噎噎地说:「我不会再碍着你,我、我会成全你跟花袭人,她很美、很好、很配你……」 天爷!「就算袭人再美、再好、再配我,她也已经是有夫之妇……」 这消息对她更是一大打击,「你宁可选择有夫之妇也不要我,鸣呜呜……」 「更重要的是袭人是我胞姊,同父异母的亲姊姊!」男人大吼以盖过她加上哭声的指责,可见他被她的哭声逼得神志已有濒临崩溃的迹象。 那更惨!「你连罗敷有夫的亲姊姊都不放……什么?」消息太过震憾,决堤的泪霎时停止大水泛滥。 她再三咀嚼他话意,「啊?啊啊!」 「是啊,是该「啊』的时候了。」唉,真是自作自受,范儒鸿暗暗嘲骂自己。 早知如此,他应该听袭人的话见好就收,把事情说清楚,也不用经历这一番无谓的波折。 「花袭人是你姊姊。」 「正是家姊。」 「但她姓花?」 「这里头有些故事,日后我再一一告诉妳。」他边说边摊开她的掌,将鸣玉玦放于她掌心。「收好。妳答应过不随便给人,给我也不行。」 「你……你记得?」 「我当然记得。」十一岁就当上土匪婆子的娃儿不多。 记得就好……赵柔柔用未被他握住的手抹净狼狈的泪颜,娇怯地露出一笑,知道当年的自己占了他记忆一角,她觉得很开心。 随后,不知想到什么,泪痕未干的脸上笑纹渐浅,握着鸣玉玦的手在他掌中一转,松开五指,又将它还给他。 「这是我当年硬跟你要来的,还你。」 剑眉一敛,难道她还不明白他的心意? 「给妳。」将玉玦压在她掌心,扳拢她的五指硬是要她握住。 「我说要还你了。」 「包括我赠玉的含义一并奉还么?」她敢点头就试试。 「什么?」 「男子赠玉,妳不会不懂其中含义。」 男子赠玉……小脸蓦然飞上两朵红云。 还算聪明。「说来听听,男子赠玉的含义是什么?」 「嗯……以定情……」回答的声音细若蚊蚋。 很好。「妳现在还要将它还给我么?」 「不……」下一个「要」字在想到自己对他所做的事时,又停在齿间,「我、我骗了你。」 「我不会怪妳,就当是一趟游历未尝不可。」 「还有其他事……」 范儒鸿再度拢眉,「还有?」 「还有。」她不能也不想再骗他了。 「我、我其实不怕乘船,也、也会骑马。」 「哦。」就这样? 低着头坦白的她,没有看见他不带责怪的表情,径自说道:「但是搭船也好、骑马也好,那都太快了……我怕、怕很快就要与你分离所以又骗了你,我、我娘早在三年前便辞世,我利用了她老人家,我很坏,我……」她说不下去了。 「是么?」拢集于眉心的俊眉舒开,随着难以掩藏的深情微笑轻扬。 「我很坏……」她对不起娘,也对不起他。 「你现在还可以把它收回去。我……我答应退婚,这次绝不骗你。」 「收好。」他执意往她掌心塞。 她骗他固然有错,他当年的离家拒婚对她又哪里公平了?必须承认,那是他的自私,只顾着自己,却忘了她可能面临什么样的境遇。 而她,却早早钟情于他,在他快意江湖,浑然忘却有个未婚妻等他迎娶的时候便钟情于他……心口突然刺痛,因为良心的挞伐,因为对她的怜惜。 他愧对她更多! 赵柔柔不敢相信地看他握住自己的掌,抬眸想从他的表情中确认这不是作弄而是真心。 他明白,所以分外温柔,带着些许恳求的语气如是道:「妳可收下珍惜,也可选择丢弃,就是别退还我。」 听懂言下之意,她更惊讶了,「我真的可以么?」 「就算妳骗我赵世伯病入膏肓急着上长白山寻药,我也不会认为妳坏。在我眼里,妳很好,好得不能再好。」 「真的假的?」他从来没有这么夸过她耶。 「真的。」 「真的?」 「真的。」 「你说的是真……吓!」蓦然想起他事不过三,到第四时有多恐怖,赵柔柔赶忙捂住嘴。 空出手来扳指一算,还好,只有两次。 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傻丫头。这种事就算说上十遍百遍,我也照说不误。」 「我继续问上八遍、九十八遍,你也不会生气?」确认了他的情意,安了心,赵柔柔又故态复萌,挑战起范大公子的容忍极限。 呃……「最好别这么玩。」 她就知道!「你只会用嘴巴说说而已,哼!」 「嘴巴不只能说话,还能做许多事。」带笑的目光落在娇嗔噘起的红艳唇瓣,黑眸渐渐变得深邃,变得专注,变得侵略。 浑然不觉自己已经变成人家眼中的「盘中飧」,小姑娘傻傻地中计,抬头问: 「那你说还能做什……唔!」 她、她知道还能做什么了。 除了吻,还有之后的许多许多…… 第十章 四个月后。 「到通州城才发现事有蹊跷?」欧阳玉昭放下手中瓷杯,摇头咋舌,「啧啧啧,是我太高估你,还是你事关乎己则乱?我想是前者吧,唉,我识人的功力还得再练练、再练练。」她相当自省地说。 逸竹轩内,后倚繁密林木、前临曲桥莲池的扇面车中,年轻男子与一名老妪隔桌而坐,面对一整片的幽然美景,没有一丝吟咏山水的闲情,倒有些许唇枪舌战的火药味。 「玉昭,妳玩得太过分了。」 「玩?谁说我玩了?」苍老低哑的声音反问,「我可是在办差使。」 「长白山寻药一事分明是假。」 「它的确是假,但差使是真。」 「还提差使!」范儒鸿隐隐动气。 欧阳玉昭从怀里拿出信,递至他面前。「这两封信,你看看。」 范儒鸿先取出最上面的一封详阅。 敬启者: 代寻吾儿范儒鸿,年约二十六,原江州人士,十岁后迁籍杭州;若无意外或未葬身某处,应当眉清目秀,神采俊雅,酬金三百两。 范仲达  上 「还若无意外或葬身某处哩!」他爹是在诅咒他么?读完信笺,范儒鸿只觉哭笑不得。 没想到他爹居然也知道江湖上有「找」这个组织,还寄来托帖寻他,令他讶异极了。 「再看另一封。」斑皱的手指向第二封。 他敢说,这封绝对来自江州,落款人必姓赵。 玉昭: 愚兄知妳所为,亦知范儒鸿在妳麾下,此事攸关舍妹终身,望妳相助,寻回赵家女婿,针对此事,愚兄心中已有一计,与妳参详…… 扫见落款处,范儒鸿像是叹息,缓缓说道:「果然是他。」赵无垢,这个初见面时分外不对眼、如今即将成为他妻舅的男人。 先前柔儿坦言真相时,他心里便有疑问,因为以柔儿单纯的性情来看,她决计不可能想出这样的计策。 傻丫头,竟将一切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也不想想自己的小脑袋能放进多少尔虞我诈的纤巧。 「如何?对这整件事还有疑问么?」 「不。」他摇头,整个计谋在柔儿告知真相后,他已思前想后推敲出大概,阅信,只是为了确认,顺道确定谁是幕后主使者。 赵无垢,你等着接招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范儒鸿暗忖。 不过信里最后一句「此事可遇不可求,一切由天定」仍然令他意外。 「赵无垢绝非事由天定的人,若此计钓我上钩不成,他定会想尽办法,就算是派人强押我与柔儿拜天地,我也不意外。」 「我猜也是。」欧阳玉昭认同道,「但强押你娶亲是最后一着,对赵姑娘未必是福,非到最后,他不会冒然行事。」 范儒鸿频频颔首,表示同感: 所以,赵无垢才会想出让他们两人朝夕相处的计谋。一来,若彼此有意,则皆大欢喜,又或柔儿对他死心,就可解除范、赵两家婚约;若最后仍是柔儿有情他无意,赵无垢还可使出最后这一着,强逼他娶亲。 这男人城府深密,与柔儿的单纯天真根本是天壤之别。 他们真的是兄妹么?他不禁怀疑地想。 「总而言之,这项差使真正办事的人是妳,而被找的是我,」唉,不敢相信,她竟然连他都卖,也不想想这几年他帮她东奔西跑,忙了多少,又为逸竹轩赚进多少银两,真是--「好个狡兔死,走狗烹。」 「若阁不愿意纡算降贵当只走狗,我也无话可说。」啜口清茶解渴。 「玉昭,妳出卖我。」 「说『出卖』就太过了,这只是巧合做成的买卖。范公托『找』寻他离家多年的爱子,赵家托『找』寻其逃家拒婚的女婿。一样是找,只不过找的恰巧是同一个人,且就在我眼皮底下,唾手可得,既然找的人得来全不费功夫,又能赚取酬金,我何乐而不为?」 「是,很是。再加上阁下的坏心眼与看好戏的打算,赵无垢所想的计谋不足之处就由妳补遗至完美无破绽。」而他,就傻傻地中计入瓮。 他终于明白当时他一踏进大厅,「她」为何会颇具深意地多看他几眼,谜底是:同情,「她」同情他即将踏进由欧阳玉昭与赵无垢联手设下的陷阱。 「告诉我,我是从何时起开始中计的?」 「在你当日一踏进大厅起。」 够狠!「不要说就连谷展笄都是……」 「不,谷展笄的出现完全在我意料之外,若无她,我依然有法子让你接下这差使,但她意外出现了,让我省了一番功夫。」说到这儿,还真不知道该嘲笑他还是可怜他。「该怎么说呢?若无你四年前对人家胡乱许诺的因,就没有四年后谷展笄出现逼你履行约定的果,因果报应,这是你自作自受。」 「自作自受……」 「或者说是自作孽不可活。」欧阳玉昭很恶劣地落井下石。 再多的叹息声也无法排解他满腹的郁闷。「幸好最后的结果皆大欢喜,要不,万一损及柔儿的闺誉,你们定会后悔莫及。」 「除非你打算改行当起采花大盗,否则赵姑娘的清白十成十安全无虞。」 闻言,凄惨惨垮下的俊颜扯了记难看的笑。「我该感谢诸位对我武功及人品所给予的肯定么?」 「不,是因为我们一致认为你没那个胆。」 可恶!「不要逼我动起杀妳的念头,玉昭。」 欧阳玉昭懒懒抬眸,面对他的挑衅,她显得意兴阑珊。「你已经说了好几年,而我依然苟活在此。」 「言下之意,妳等我出手许久了?」咻!一粒花生米射向她喉间。 而她在此时抬臂整理衣襟,「巧合」地拍开袭来的花生米。「可以啊,只要你不怕江湖人耻笑你范儒鸿欺负一个老太婆。」 范儒鸿愣了下,旋即纵声大笑。「玉昭啊玉昭,我最幸运也最不幸的事,就是认识妳,哈哈哈……」 「是么?」 「正是。」敛笑端肃神情,才刚语带恐吓说要杀她的男人,此刻执杯,以茶代酒敬道:「一年前诚蒙相助,我范某人感激不尽,再加上今日妳的乱点鸳鸯--姑且不论过程,结果也是圆满,为此种种,在下以茶代酒敬妳,」 「真正的酒,就在你与赵姑娘的喜筵上喝吧!」欧阳玉昭笑着接下这杯茶,豪迈地一口饮尽。 「就这么说定。」 再对饮一杯茶,欧阳玉昭忽然好奇地问:「认识我是你最幸也最不幸的事,那么赵姑娘于你又是如何?」 「心之所系。」四字虽简短,却是最贴切的答案。 「儒鸿!儒鸿!」兴奋带笑的呼唤自曲桥传进亭心。 「阁下的『心之所系』来了,我这就告退,免得被人说我不解风情。」话方落,佝偻的身影疾速消失,快得让范儒鸿连留人的机会也没有。 范儒鸿面向曲桥,笑看一袭浅黄身影如粉蝶般,朝他翩飞而来。 男人的长臂左右开弓,等待蝶般的佳人自投罗网。 佳人先是一愣,旋即扬起会意的灿笑,奔入亭中,扑进他为她准备好的网。 一个令她无比安心的怀抱。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随范儒鸿来到西安,进了一处名叫逸竹轩的地方,处处所见,都让赵柔柔好惊讶。 就逸竹轩外观来看,根本想不到会有如此深幽复杂的园林,且不只一处。 池畔亭榭,竹林曲径,假山流水……无一不是。 「这就是你六年来所住的地方?」 「借住而已,不常久待。多半时候我都四处游历,或接下玉昭派的差使寻找奇珍异宝。」 赵柔柔赞叹地环顾四周,对逸竹轩内一草一木充满好奇。 这地方奇特,人也奇特,她蓦然想起出面招呼他们的老妪。 「对了,那老婆婆是谁啊?」 「妳是说玉昭?」 「人家是长辈,为什么你直接唤她玉昭?」瞧见他打趣的表情,赵柔柔垂首,盯着自己紧张扭绞的手指*「不是人家要吃味,只是很好奇而已……」愈说愈小声,显见她赵大姑娘很心虚。 「玉昭只是朋友,她背后有许多精采的故事。」 「就像袭人姊姊一样?」她脑筋一转,想到花袭人的例子,「那老婆婆该不会是你失散在外的奶奶吧?」 噗!「哈哈哈……这倒新鲜!」天,她真可爱。「改日回乡拜见爹娘,我再问问爹。」 「你笑话我!」 「不不不,这是有可能的,呵呵……」他很努力抑忍笑气神色端肃地说,虽然还是不小心逸出几个笑声。 「你就是在笑话我!」 范儒鸿落吻在她手背,成功安抚爪在气头上的佳人,旋即牵着她穿过门洞,来到柳树林。 柳叶低垂,或落地,或点入池面,随风轻舞,摇曳生姿。 「哇,好美!」赵柔柔赞叹道,忘却上一刻烧得正旺的恼火,情不自禁冲至柳树下,纤影隐没垂柳中。「换作是我,定会留在这儿很久,久到看腻为止。」 「比起逸竹轩内的园林美景,江湖更吸引我。」他笑着跟上,与她同样隐身在柳条之中。 百尺垂丝,隔离出一方只有他俩的世界。 「你喜欢闯荡江湖?」 「说闯荡,那也是多年以前的事了。」连人带柳搂进怀里,他为她拨开挡在脸面的柳条,看见一张小脸神情凝重。「不,我已不闯荡江湖,只是游历其中,单纯地游山玩水,四处结朋交友,这要比闯荡来得自在多了,这是我的性情使然,我并个想在江湖上有什么威名。」无奈威名老是主动找上他,在他游历江湖的志向中添几笔乱。 「我终于明白为何你取得举人功名之后,却不再专注科举求取功名的原因了。」因为他生性淡泊。 她的知心解语得到他一抹带着赞赏的笑容。 而后就见她螓首低垂,似是想着什么。 「柔儿。」 「嗯。」应和的声音有些分心。 「我离家拒婚这事是否让妳……难过。」 「唉……」也许这样最好。 「妳听见我说的话了么?柔儿!」 「咦?」她表情茫然地抬头。「什么?」 她压根儿没听见。「我说,我拒婚这件事是否让妳难过?」 「难过?」赵柔柔偏着脑袋想,随着思考的时间愈久,她发现他的脸色愈沉重。 「妳不要顾虑我,我只要听真话。」 「比起难过,更多的是生气。」她老实说。 「生气?一气气六年?」 「三年。」小脸羞赧地红了。「我到十四岁才明白,原来我会想你,是因为喜欢你。」 「想我?」且慢。「妳只见过我一次面,而且当时以不欢而敌作结。」 「并非都不欢而散啊……」 「至少妳应该讨厌我的,毕竟我打了赵府千金小姑娘妳的尊臀……」 「哇啊啊!那件事就别提了!」尖叫突起,可惜来不及挡下他的快嘴。「讨厌讨厌讨厌!我最讨厌你了!」丢脸透了的旧事他怎么可以重提? 「妳嘴里说讨厌,双手却紧抱着我,这到底是讨厌还是喜欢?」口是心非的丫头。 啊?她、她忘了收手!红火直烧上耳廓,透出鲜丽的瑰色。 「别放。」范儒鸿按住她,将小手强留在两侧。 「你嗳……」 「我还是不明白,难道妳喜欢挨打……哎!」腰侧突然扭痛,被一只小手给暗算的。「我后悔让妳抱着我了。」 「我……我会放手的。」刚刚一直想着的事,她终于想通了。 「柔儿?」她这个「放手」与他打趣所说的「放手」似有不同。 「我不会困住你。」她神情认真地说着:「即便成亲,我也不会将你困在家里。你依然可以四处游历、行走江湖……只要记得回家,我、我会在家等你,一直等你,只要你记得回家就……」 如果她话中没有抓忍的哽咽,如果她话说得再流利一些,他会被她信誓旦旦的模样所蒙骗,真的相信她这番话, 可惜,她的唇瓣颤抖得厉害,她的眼眸蓄满太多的水光,她欲哭又忍住不哭的表情写着「我在说谎」四个大字,唉! 「谁说游历江湖不能带妻子同行?」 啊?他的意思是…… 「妳怎么以为我会让妳待在家中等我?」 那、那他是想…… 「依妳活蹦乱跳的性子来看,让妳待在家中,很难不出问题。」 温馨的柔情蜜意,一下子便让范儒鸿实事求是的话给破坏殆尽。 葱白的食指戳上他胸膛。「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还是气呼呼的脸红模样好看,他笑着想。 「范儒鸿!快给我说!」 刁蛮的小泼妇样也挺可爱的。 「夫唱妇随,除非妳不愿意,认为自己还是比较适合待在家中莳花养鸟、绣花缝衣,否则我是带定妳了。」 「可……」 「家是会回去的,但谁说回去了就不能再离家?再说,妳放心让我一人独走江湖?」 「你武功那么好,有什么好担心的……」 「听说钱塘多美人,也许接下来我可以……」 「休想!」啊啊,她怎么没想到这件事,他相貌属上上之姿,罗通、袭人姊姊都曾说过,他所到之处无不招惹桃花:「我、我跟你去……哇啊!」 她、她又变丑了,呜呜……赵柔柔捂住脸,转身背对他。 「怎么了?」 「人、人说妒妇丑颜,我……」 原来是想到这句话。「妳很美。」 「骗人。」 「我挺爱看妳吃味的模样。」 「真的?」 「只要不胡乱吃味。」 「……我真的可以与你同行?」 「我衷心恳请赵姑娘与在下同游江湖。」够诚意了吧? 「可我……我会迷路。」 「我不会让妳有离开我身边的机会。」 双手掩不住的小耳朵烧着绯红艳色。「万一还是迷路呢?」 「我只好委屈一点,让妳在城镇里为我宣扬大名。」都认命到这种地步,她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若、若……」 「还有什么?」 「若我有孕呢?」她轻语,羞答答地偎进他怀里。 「有孕便返乡待产,我会陪在妳身边,直到我们的孩子出世,带个小娃儿游历江湖也挺有意思的。」想象一家三口的画面,范儒鸿不自觉地微笑,「妳说,回乡禀告爹娘、拜见岳父,忙完成亲的事情之后,妳想去哪儿看看?」 「暂时哪儿都不能去了。」她说,面红通透。 「为什么?」 「因、因为……方才在曲桥那遇见一位蒙着脸的姑娘,她握住我的手一会儿,跟我说了声恭喜……」 「我俩成亲在即,她说声恭喜是自然的。」 「不是因为成亲,而是因为……」 「因为什么?」 他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笨?「因为再过七个多月,我们就要带个小娃儿一同行走江湖了,笨蛋!」 且慢!范儒鸿愣了下,消化完她的话,吞进那声娇瞋的「笨蛋」,终于出现将为人父的男人该有的正常反应。 「妳有身孕了?!孩子是……啧,孩子当然是我的。可我们还未拜堂、未成亲,妳也没见过我爹娘,我尚未拜见岳父大人,还有……不不,赵无垢不必用『拜见』二字,总之,我要作爹了!」一开头的语无伦次到最后总算说出一句正常话。 范儒鸿一张俊脸从开始的不解,到知情的震惊,再到该有的兴奋,最后归于若有所思的深沉微笑。 「你……笑得好奸险。」她可以将之归类为他很高兴将为人父么?她好怀疑。 「不不,这只是陶有成竹的微笑。」范儒鸿纠正她。 「胸有成竹?」 「这下妳不嫁我也不成了。」搂她入怀,大掌珍惜地轻抚她住有范家小娃儿的下腹,他心里有说不出的感动。「本来还在想赵无垢会怎么刁难我,现在我不必担心了。」 「哥哥不会的。」 「也许。」他可不这么认为,这次在没见面的情况下,他也不惜千里设计他,真正见面不为难才奇怪。 个过,他现下有了王牌,不怕赵无垢不将柔儿嫁给他。 柔儿腹中的胎儿,他的孩子,就是王牌。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少爷!少爷!小姐捎信来了!」何总管一路从大门喊到内厅,兴奋完完全全写在他那张老脸上。「小姐捎信儿来啦!」 「嗯。」人正在内厅的赵无垢平静接下。 在书房的赵洵之听见何总管的吆喝,丢下书册奔进内厅。 「柔儿捎信来了?!」 「是的,爹。」赵无垢拆开信笺,让父亲先阅。 赵洵之兴冲冲摊信一看--「什么?!」老人家身子突然一晃。 「爹。」赵无垢急忙上前扶住,以自己的胸膛作为依靠。「柔儿在信中说了什么?」 「柔儿说……柔儿说……」「说」了老半天,紧张得冷汗直冒的赵洵之就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唉!赵无垢只好暂时登上一家之主的宝座,重掌主事大权。 接过信笺阅读,他漠然的表情未因信中一字一句有所变动。 原来如此。 「爹,你可以昏了,不必硬撑。」 赵无垢最后一个「撑」字还未说完,赵洵之已经整个人瘫软在他怀中。 唉唉,他家老爷就是这样。当起夫子来,是学富五车、有条有理,但要处理其他事情就……唉,就腹笥甚窘、乱七八糟。何总管叹着气,摇了摇头。 「少爷,小姐信中说了什么?」还是少爷比较可靠。 「没什么。」赵无垢平静地折好信笺,放进腰间暗袋。 「少爷?」不可能没什么,否则老爷不会昏得这么快。 「柔儿要回来了,爹太高兴,以致昏厥。」 原来是这样啊!何总管吁了口气,放下心。「那小的立刻将老爷送回房中歇息。」 「不用,我来就好。」赵无垢将父亲打横抱起,动作之熟练显见他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你先退下。」 早看惯了的何总管颔首遵命,退出内厅忙自己的事去。 抱着父亲步出内厅,赵无垢确认四下无人,微微地笑了。 「范儒鸿,你这算盘无论有心或无意都打得好,只可惜柔儿有孕不表示我就会让你顺利娶妻,总是要有个人来惩罚你六年前逃婚离家的自私行径。」 而他,非常乐意。 在此同时-- 「哈啾,」 远在西安、未来娇妻在抱的范儒鸿忽然打了个喷嚏。 「怎么了?」怀中佳人关切地问着。 「没什么,大概是天候转冷的关系。」他运劲调息,收臂抱紧她。「妳要注意天候,别着凉。」 「嗯,我知道。」赵柔柔红着脸,偎进他变得更加暖和的胸膛。 确定将她抱得紧紧的,范儒鸿重启方才的话题,「若这胎是个女娃儿,妳想给她取个什么名字?」 「你决定就好……」她羞赧地待在他怀中,小女人地柔声应道。 「妳也想几个供未来夫君我参考参考……」 浑然不觉江州有人正筹划着另一计谋等着整治他,此刻,范儒鸿正不知死活地与心上人、他娃儿的娘讨论着取名的问题。 风拂纤纤垂伤柳,情话绵绵不觉长。 逸竹轩内,难得今口春意闹。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赵洵之的视线来回看着眼前两名年轻人,眸中温和依旧,只是掺杂几许无奈与不赞同。 见到女儿与未来的女婿相亲相爱,身为人父,的确是很高兴没错,但他女儿云英未嫁便有身孕……一想到这,他又想昏倒了。 「爹。」站在他身旁的赵无垢赶紧靠近他,提醒道:「您振作点。」 「呃、呃?是、嗯。」没错,他身为人父,要振作一点才行! 堂下,见爹亲久久不语,与兄长同谋的赵柔柔内疚且心虚地开了口: 「爹,您不希望女儿回来么?」 瞧见女儿欲哭的表情,爱女心切的赵洵之急忙道:「希望,爹当然希望妳平安归来,更高兴见到儒鸿与妳回来,但是……」说到伤心处,再瞧瞧女儿微隆的小腹,隐隐水光在瞳中酝酿,「爹更希望在做爷爷之前能先做岳父……」 范儒鸿见状,终于明白心上人那对水光艳潋的眸子是承袭何人。 「世伯……不!岳父,这都是小婿的错,这趟回来,一是向您请罪。二是向您提亲,希望能在近日内迎娶柔儿为妻。」 「这个嘛……」赵洵之按按眼角,犹疑的目光移向爱子。「无垢,你说呢?」 「爹,您还记得他六年前离家逃婚的事吧?」 「呃,嗯嗯。」 「我们怎能将柔儿许给一个弃未婚妻不顾,擅自离家的男人?」 「赵无垢!」 「哥?!」怎么回事?哥哥应当站在她这边、帮她说话才对啊! 「难不成……你反对?」赵洵之瞧着儿子,不明白他在想什么。「咱们柔儿有孕,不嫁给儒鸿怎么成?」 「哥,柔儿今生非儒鸿不嫁。」 赵无垢哼了哼,「谁知道范儒鸿是不是非妳不娶?据我所知,范公子的红粉知己遍布五湖四海,不是么?」 「这……」理直气壮的赵柔柔缩了下身子,无法反驳。他的红粉知己多到令她吃味不已,怎么反驳? 「赵无垢!」没想到他会如此刁难,范儒鸿恼火极了。「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怎么样你才肯答应我与柔儿的亲事?」 「我说得出,你就做得到?」 「我知你是因六年前我擅自离家逃婚之事故意刁难,我理亏在先,是该受点教训。只要你开出的条件在我能力所及之内,定会做到。」 「很聪明,在这情况下还能为自己留点后路。」 「面对城府深沉的你,不得不如此。」 「无垢啊……」赵洵之扯着儿子的衣角,皱眉道:「别太为难儒鸿,看在爹和柔儿的面子上,你就……」 「爹请放心,孩儿就是看在爹与妹妹的面子上,才愿网开一面,或者,爹是希望妹妹未婚生子?那也无妨,孩儿有自信能将这孩子教养成人中龙凤。」 「这这这……」赵洵之让步,回头对女儿及未来女婿道:「那、那你们就多担待点就是了。」最后这句话,是对他未来女婿说的。 「小婿明白。」范儒鸿朝长辈抱拳一躬,随后朝赵无垢问道:「说吧,你的条件是什么?」 「很简单。」 是么?这疑问,同时浮上在场三人心头。 只见赵无垢扯唇一笑,淡声道:「黄榜提名日,娶妻入门时,很简单不是?」 「你……是故意的么?」范儒鸿咬牙道。明知他不想作官,还故意拉他一块投身宦海,摆明为难他。 「不故意、不为难就不是条件了。」赵无垢老实承认。「没办法,官场少你一个太无趣,我等着与你在官场上较劲。」 「你……」头一回败阵,向来气定神闲的表情教藏不住的恼火取代,范儒鸿气呼呼地与站在堂上的赵无垢玩起瞪眼游戏。 「儒鸿……」柔腻的嗓音带了点委屈,添了些撒娇,低声唤着他。 循声回头,范儒鸿看见一张泫然欲泣的小脸蛋望着自己。 「儒鸿,我未来的贤婿啊……」堂上,赵淘之哭丧着老脸,由上往下,俯睇着他。 面对这一老一少,范儒鸿顿时感到哭笑不得。 明知是陷阱不可跳,明知山中有虎不该行,但……但…… 可恶! 「我知道了。」他妥协接受。 为了妻儿,他也只能这样了,唉…… 【全书完】 *欲知薛霞飞如何误打误撞找到良人,请看幸福饼087《碰!碰上鬼灵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