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传说》 序 阳界的下面,是冥府所掌管的阴界。再下面,更深的地底,有个传说中的妖城。那里的支配者是城主飞羽。 很久以来,妖城与冥界以及人类是和平相处的。 可三千多年以前,发生了一件事——妖城的前幻法白燕诱拐了冥界的女使者织雨。他偷走了妖城七宝中的一件宝物——玉匙,并借助玉匙打开通往阳间的结界,和织雨逃到人类的世界隐藏起来。 冥府之王认为受到奇耻大辱,震怒无比,他派出冥兵讨伐妖城。双方在冥河与恶鬼之地展开大战,直杀得天凄地惨,月暗水混。 战争持续了整整三年。结果,妖城与冥界伤亡惨烈,大伤元气。 被白燕用玉匙打开的信道,妖城积极地进行了修补,但没办法完全封死。 三年的战乱,在妖城引起了大范围的饥荒。残食同类﹑自噬肢体的惨景随处可见。许多耐不住饥饿的妖精趁着黑夜从信道的漏隙逃到人间,隐藏在各个幽暗的角落里。它们常在深夜出动,吸噬活物的血,更有少数邪恶的妖潜伏在人心凶险的躯体里,诱惑那些灵魂做尽坏事,败毁了妖城的名誉。于是,飞羽城主在信道加了七千道咒符,禁止任何妖精出入。 ……漏隙上面,有人界的月光和阳光照射下来,雨露飞雪也会时时飘落进来。一些花草的种子掉进了那片土地,久了便生成美丽的森林,并在森林的中央汇集了一片湖泊。妖精们根本不敢接近那地方,因为阳光会将它们焚毁,月光则会灼痛魔力低微的妖精的皮肤和眼睛。飞羽将那儿命名为“月光森林”,设定为禁地,闯入者要处以严厉的惩罚。 可是,作为城主最宠爱的部下,乌鸦却常常到那儿散心。 第一章 一个威严的男妖,坐在华丽的王座里。 他,一头浅紫的长发,富有男子气概的长眉,墨蓝的眼睛,虽然年轻,全身却透出王者的气度。——这就是妖城的城主——飞羽。 飞羽俯瞰着部下,他已经沉默良久了。紧张的气氛在大殿弥漫着,阶下的部下上个个暗流冷汗,大气不敢出一口,他们预感到—— 一场来势凶猛的暴风雨即将来临! 突然,桌上的烛火跳动一下,每个人的心都随之惊跳了起来。然后,飞羽低沉的声音穿透厚闷的空气传下来:“邪妖族的内乱平息了吗?” 站在后面的青衣低着头回答:“回禀城主,据臣的属下御者汇报,因为一点小事邪妖内部起了分争——最后竟大动干戈,结果、结果……惊了城主的圣听……” 说到这儿,青衣不禁汗颜了。他抹去额角流下的汗水,继续说:“经邪妖的长老调解,事态已被控制。属下办事不力,请城主……” 飞羽微微皱起了眉头,青衣在他的冷冷的逼视下,身体抖得就象秋天的树叶——他深知……自己将受到严酷的惩罚!——果然,飞羽开口了: “邪妖向来纷争不断,不束管教。你这个青衣也太失职了!” 青衣闻言面无血色。他抬起头,悲切的注视着周围的人,希望有人能站出为自己说句好话,可是没人这么打算。 “侍卫!——拉出去重责一百鞭。” 飞羽的话音刚落,已有两名侍卫将瘫软在地的青衣架了出去。 不一阵凄厉的惨叫便传进来,殿内的臣属们吓得个个失了颜色。 飞羽却恍若未闻,他冷冰冰的接着问到:“黑魔城的动向如何了,橙衣?” 一个年纪大些的橙衣走上前: “回禀城主!黑魔城的明翅族与冥界来往密切,他们积极的招兵募马,锻造武器!属下认为:黑魔城不日便会来犯我城!” 飞羽略略沉思了一下:“小小的黑魔城,不足为患!但有冥界在,就没那么简单了!——橙衣!” “属下在!” “调拨三千精兵驻守西城!如有异样——立即向火使汇告!” “遵命!”橙衣退下了大殿。 阶下的臣子们暗自舒一口气,庆幸着终于躲过一劫。可是飞羽又问话了:“孔雀,东城与南城有问题吗?” 站在右下首的一个男子踏前一步。他身着五色彩衣,头发流光异彩,相貌端庄美丽。要不是身材高大,装束干练,定被认作是标致的女妖!而他的眼睛,却有些忧伤……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妖城风使——孔雀,他行事周详慎密,是飞羽最信赖的部下。 孔雀稍欠一下身子,算是向城主行礼,而飞羽也默许了。然后孔雀就从容的答道: “最近,妖族的族长和长老们一起请愿,希望城主网开一面,让流亡在阳界的妖民回来。毕竟那时的饥荒……” 飞羽点点头,示意这事他已了解。孔雀犹豫一下,没有说下去。 妖城的这位城主,行起事来不容反驳,所以给人一种冷酷的印象。可费解的是——城主大人总被一个毛头小子耍得团团转!而那个家伙任性无比,目中无人!可他无论做怎样过分的事,都能逃脱惩罚!——原因太简单了!——城主一心一意爱护他,拿他当掌上明珠,就像是守护幼雏的母鸟一样。 今天城主明显不快,和那家伙定脱不了干系……孔雀想着,向火使的位置看去,果然那家伙没来…… 这个小动作没有逃过飞羽的眼睛,他盯住孔雀一字一句的说: “这件事一定要慎重!——重新打开信道,没有玉匙的神力是很难的——如果硬是打开了信道,妖城的上面就会出现真空,从而失去结界的屏障,处于危险的情势之下!——那时,冥界和黑魔城,还有周边的邻城,都会对我们不利!所以——没有胜算的把握,这事绝不可草率行之!现在嘛……不是时机!” 说到这儿,飞羽站起身:“我有些累了,退下吧!”然后便向后面走去。 快走出大殿时,飞羽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脸问到:“那家伙又贪睡没起床吗?——太过份了!孔雀你马上带乌鸦来这里,我有话问他!”…… *** 不久,孔雀带着一身黑衣的火使来到宫殿。 这位城主的宠儿是怎样的人呢?——他还是个相当稚嫩的少年呢!细弯的眉毛,深黑的眼睛,背上挎着弓箭,弓背和箭羽也是黑色的。 “什么大事要起那么早?城主啊真烦!”乌鸦不满的发着牢骚。 “我呀,倒觉得城主太宠你了!——换作别人一定押进冰火牢里反省了!不过……” 孔雀有些幸灾乐祸的说:“我有预感——这次城主会狠狠教训你的!我要看热闹喽!”…… 乌鸦想反驳几句,但已走到殿门外,只好不甘的收住口。 守在门前的侍女持剑和持烛,一见风使、火使驾到,便上前行礼:“城主有命,让两位大人稍侯。” 于是,孔雀与乌鸦退在一旁,静静的等候着。 等了一会儿,里面仍毫无动静。乌鸦暴躁了起来:“哼,身为城主就这么摆臭架子!” 这种话真是太——孔雀慌忙作个手势,示意乌鸦轻声些: “别以为城主纵容你就可以放肆!——城主毕竟是城主,是象征权力的王者!——怎么会由你任性呢?……” “你的意思——我会怕他?” “天哪!真没记性!难道忘记罚跪三十天的事了!? ”夸张的大叫着,孔雀暗自好笑,那次还真是…… 一提起罚跪的事,乌鸦的脸色就非常难看。这事说到了他的痛处……由于私闯禁地镜室,乌鸦受到了惩罚,结果和飞羽差点闹决裂。要不是飞羽一个劲低三下四的道歉,乌鸦是决不会原谅他的。 看见乌鸦黯然的把脸转向了一边,孔雀不禁有些后悔,揭人家伤疤是非常残忍的事,不该……正要安慰安慰他,乌鸦却赌气说: “这回难不成再多跪三十天好了!” “不懂事的小鬼!城主听了该多伤心哪!” 听到乌鸦的话,孔雀禁不住又叫了起来——禁地镜室,是闹着玩的吗?城主若不是给自己找台阶下,怎么舍得惩罚他的宝贝!真是好心没好报!…… 乌鸦别扭的闭紧了嘴巴,什么都不肯说。看着他雪白的脸印着刘海淡淡的影子,一双眼睛微含怒意,孔雀在心底叹息了一声……长得真象他的哥哥白燕,性格却差了十万八千里…… 一想到白燕,孔雀的心,象平静的湖水投进一块巨石,苦涩的滋味一层层涌上来,他不自觉的沉浸在突如其来的寂静里。 乌鸦讶异的抬起头,孔雀的沉默让他不知所措:发带两侧垂下的长发,美丽而伤感的眼睛,微抿的嘴唇,乌鸦觉得孔雀漂亮的简直不可理喻。 突然想到:以前哥哥与孔雀对望,那种复杂并掺有渴望的眼神,是恋爱吧?……如果是,也是一场无望的爱情!更何况…… 这时殿门开了,乌鸦立刻皱起了他美丽的眉心。孔雀知道他有满肚子的怒气要对城主发作,本来事情怎么延续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可这么以来,不晓得自己在其中要担任什么角色?——是福还是……祸呢?……反正不会好…… 在持剑的带领下,两人穿过曲折的长廊、空荡荡的大厅,转到了城主办公的厅堂。 只见忽明忽暗的烛灯下,飞羽正半坐半倚在铺垫上闭目养神。他的四个侍女——持扇、持茗、持砚、持琴,低眉垂眼,静静的侍侯着。 “又抓住什么把柄了!要惩罚就快点,少在这里卖关子!”乌鸦说。他仰着头斜眼看飞羽。心里生气的想:我才不怕你呢! 飞羽睁开眼,淡然的笑意在他嘴角慢慢凝聚,透出冷凛逼人的魄力,“真是把你惯坏了!这么任性、没有规矩,伤脑筋哪!” 这些话激起乌鸦更大的怒气。薄如朝雾的红晕,跃上了不耐的脸,晶莹的黑眸射出要杀人的目光,乌鸦突然大叫到:“有话就痛快些!” 飞羽没有生气,孔雀正惊异城主的海涵,却见飞羽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转向到自己这边。他问到:“乌鸦做过的事你都知道吧?” ——啊……怎么是我啊!……孔雀在心里苦笑一声,暗想我怎么敢招惹您的宝贝啊?——而且那家伙从来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所以姑且做个和事佬吧!于是,他若无其事的回答:“这一段……乌鸦好象……没做……什么……” 孔雀含糊其词,想要蒙混过关,反正——他不想做无谓的牺牲!可城主岂是那么容易……一边在心里敲着小鼓,孔雀一边痛悔不该跟来——可以找个理由说有急务缠身什么的,可偏偏少根筋稀里胡涂的来了——我一定、一定是活得不耐烦了…… 等不到下文的飞羽皱起了眉毛,他开始厌烦了。 “不准漏掉一件!” 拖长的语尾充满了严酷。孔雀眼神不禁一跳,他沉默了一会儿,歉意的看着乌鸦:“那我……对不起了!” 乌鸦重重的哼一声,便别过头看门外。 “从哪里说起呢?……好象,太多了……”不想惹麻烦的孔雀再次支吾起来。 于是,飞羽不满的眯起了他细长的眼睛,提醒到:“昨晚的事就足让他尝尝苦头了。” 乌鸦再忍不住,他跳起来大嚷:“我是去了月光森林——你罚我好了!”话一说完,却见孔雀苦笑了一下,乌鸦接着便恍然大悟——原来飞羽在套他的话。 “飞羽——你这家伙,好~狡猾啊!” 一扫刚才的阴沉与严厉,飞羽得意的看着乌鸦,好象在说:“很好嘛!你亲口招的,不用怪别人喽!” 感到自己受了骗,乌鸦非常丧气,但又马上激愤起来:“我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怎么惩罚——下令吧!” “这样嘛!”飞羽托着下巴,沉思了一下,接着眼里露出一丝狡颉:“本来怎么处罚你,还真叫我伤脑筋哪!不过,你刚刚提醒了我……” *** 妖城是上一任城主,即飞羽的母亲凤凰创立的。 凤凰是个美丽且野心勃勃的羽族传人。她一心为羽族建立功业,四处征战。为了实现自己的王权之梦,不惜任何手段与代价。 在几千年的征战中,凤凰与她精英部下——同是羽族后代的死士们,征服了妖界大部分的领域,将掘地族、木石族、明翅族等妖族归入自己的势力范围,建立了妖城。她还划分了严明的等级,任命羽族的妖精治理事务,残酷的统治异族。 羽族的后代在出生后,是半男半女的妖精,只有在五千七百二十九年后,才褪出或男或女的原形。他们每一个都非常美丽,而且个个擅用火法术,是百无虚发的神箭手。 凤凰将羽族的少年组成弓箭队,负责防务。那个时代,弓箭队里最为出类拔粹的,要数后来的风使孔雀和幻法白燕…… 曾有一段时间,城主凤凰神秘地失踪了。当她重返妖城的时侯,怀里则多了一个孩子,父亲是谁呢?凤凰未对任何人提起过…… 凤凰精心的抚养着飞羽长大,严厉的要求他。而飞羽也从未让母亲失望过——他的才干智能、胸襟谋略,远远胜于同族的子弟。 后来,有一天……少年的飞羽在后花园里,见到了一个小孩子——白燕的弟弟乌鸦…… 白燕的父母在征战中战死了,他和唯一的弟弟乌鸦成了孤儿。因为没有人照顾年幼的弟弟,弓箭队的训练又日夜不休,白燕便拜托一个热心的侍女暂时照顾乌鸦。 飞羽很喜欢乌鸦,他求母亲把乌鸦留在宫里,做自己的玩伴。凤凰痛快的答应了。 不久,明翅族因不满苛政,发生叛乱,他们蜂拥反出城,建立了自己的城堡——黑魔城。凤凰前去讨伐,却因为内奸的出卖,打了败仗,自己也被俘虏了。 当飞羽带着援兵赶到,凤凰已被处死,尸体血淋淋的分成了好几块,钉在城池的醒目处。 愤怒无比的飞羽带兵重振旗鼓,一口气攻下了黑魔城,并亲手砍下叛军首领的头,用所有明翅族的俘虏血祭母亲。 做了新一任城主之后,年轻的飞羽更是显示出英明神武的王者风范。在他的统治下,妖城的事务井井有条,势力迂日强大,甚至冥界也不敢轻视妖城了。 不久,冥界有使者来访,其中有个楚楚动人的女子,叫织雨。再以后,发生了可怕的事情——白燕偷取了城主七件宝物中的玉匙,带着织雨逃出了妖城,躲到人界里。为此冥界与妖城打了整整三年的仗,妖城死了很多很多的妖精。之后,是饥荒与叛逃。 多亏飞羽的卓绝的才干和领导,难关总算平安度过。因此每个臣民对飞羽都更加爱戴了。 可是……乌鸦却倍受打击。妖城的这场空前浩劫,祸首就是他唯一的亲人——哥哥白燕!而且同族们的仇视和疏远,更令乌鸦锥心刺骨的痛苦。他变得沉默寡言起来,整日对着白燕送给自己的弯弓发呆,有时还会流泪——那是他最不齿的脆弱表现。…… 偶然的,碰见了暗自哭泣的乌鸦。 躲藏在幽暗角落里,脸上滚下的泪水,象星星般晶莹夺目……耸动的肩膀,强忍的啜泣——小小的躯体里,竟蕴涵了如此大的悲哀! 飞羽慢慢的走上前去……沉痛中的乌鸦没有发觉他的靠近。 然后,像是怕碰落花瓣一样,飞羽轻轻捧住了那张泪脸,温柔的说着:“要哭,就痛痛快快的哭吧!” 微微吃了一惊,发怔之后,乌鸦推开了飞羽的手。他不愿别人看见自己哭的样子——那么狼狈、懦弱、屈辱的样子,即使是飞羽……已经这个时候了,不再奢望有人会怜悯自己。他擦去满脸的泪痕,强辩着:“我才不是爱哭的小鬼!” “唉!” 轻轻的吐了口气,飞羽埋下腰搂住了那小小的身躯。“乌鸦,我会好好照顾你的!……我们永远在一起,好吗?” 象听到不可思议的话,乌鸦抬起了头。 飞羽正静静的看着他,眼里流动着脉脉的温柔,年少的面庞上刻着“我愿意许诺”的坚毅表情。 呆呆的盯着飞羽,乌鸦突然觉得面前的人陌生得恍若隔世。做了城主后,飞羽就变了发形,原来高高束起的头发放了下来,额前的发带上绣着象征王权的徽章,两鬓则缀满了璀璨的珠宝——‘他竟是这般的华丽而尊贵……果然和我是不一样的!’这样悲哀且愤怒的想着,乌鸦的心坠入了无尽的黑暗……‘他以为他是谁?以为可怜一下我,就可以让我感激他吗?——未免也太瞧不起人了!’…… 不知不觉的钻进了牛角尖,一想到连飞羽也轻视自己,乌鸦将几日来积蓄的愤恨发泄了出来:“——你的脸上明明写着讨厌我——却摆出可怜我的姿态,是要我感激你吗?”…… “嘘!” 用食指掩住了乌鸦的嘴唇,飞羽摇摇头说到:“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乌鸦的脸变得苍白,屈辱的泪水在明亮的眼睛里打着转。他用眼神无声的呐喊着:我不需要你的同情,谁的也不要!…… 飞羽苦笑一下。面前的乌鸦简直象只陷入危险的刺猬,浑身竖着尖利的刺,散发出“谁也别靠近我,谁也别想欺负我”的气息。 “乌鸦……”轻轻呼唤出他的名字,飞羽握住了他冰凉的手,乌鸦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刹那间,象所有力量都从脚底抽空了,他虚脱似的靠进飞羽的怀里,抱着那个温暖的身体哭了出来。 “那些事和乌鸦是无关的……你还无法了解——什么是爱,什么是恨!” 然后,对自己奇怪的话感到好笑,飞羽微笑着摇摇头,拉起乌鸦的手:“好久没陪你玩了!到城外的藿湘林一起散心吧!” 藿湘林在南城的附近,因为树林里生长有一种奇异的植物——藿湘而被命名。 藿湘十年开一次花,是淡白色的小碎花,很香,但称不上漂亮。叶子宽大坚硬,是碧蓝色的,而且背面长有利刺。现在正是花开的时侯。而藿湘之所以奇异,是因为——若对它的花吹一口气,浓烈的香气就会从本来紧闭的花芯中喷涌出来,那味道会令人迷醉,产生美好的幻觉。而且同时,整棵藿湘会摇摆着跳起舞来,叶子相互碰撞着,发出“叮叮咚咚”悦耳的声音。很多好奇的妖怪,尝试过那种美妙的感觉,就沉睡过去了,要等到一年后才会醒转过来。这一切对于法力高深的妖精并无大碍的,反倒是一种令身心放松的消遣。 “看哪!乌鸦,多美啊!” 放眼望去,树林里遍是碧蓝色的藿湘,星星点点的缀满了洁白的小花。像是一大片蓝丝缎,上面落了一些雪,淡雅而别致。 “是……好美!那些花近观起来,其实并不出众啊!” “美丽的花有很多,可是藿湘的感觉却是奇特的;不喧哗,很宁静。就像是一个害羞的少女,在等待着有人垂怜……” 飞羽梦呓似的喃喃自语着……远视的目光里,缥缈地浮现出一种奇怪的神情。是什么呢?乌鸦读不懂,也不想去探究。他蹲下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吹一口气,它会对我们跳舞喽!” “哎~会睡上一年的!还是让我试给你看好了——”掩住了他的呼吸,飞羽不等乌鸦反驳,便念起了“风动术”。 幽幽的风从飞羽的指间流出来……回绕在身体的四周……一种清凉的感觉,一下子由乌鸦的脚底升起。两人的衣衫在风中回旋着,宽大的下摆展开,像是树林里盛放的两朵百合花。 “去吧!”飞羽轻轻地合上手掌,风便从周围一下子散开了,吹向林子的每一个角落。藿湘的花香流溢出来,迷醉的香气侵满了呼吸,一直深透到心间。眼前朦胧了起来,一点一点五色的光晕——白色,蓝色,绿色,紫色,玫瑰色……的光晕,象雪一样从天空飘落下来,落在地上时便消融了。耳边,响起悦耳动听的“叮咚”声,轻柔美妙;整个身心,都要在那其中,宁寂,平祥,沉睡了…… “乌鸦你看见了什么?”乌鸦听见飞羽在对着他说话,却看不见飞羽在哪里。 “是……湖水……”慢慢的说着,乌鸦笑了。 “是碧蓝色的湖水……” 伸出手臂将迷于幻象的乌鸦揽住,飞羽听着他惊喜的描述…… ——一片碧蓝色的湖面,泛着细微的涟漪;如洗的月光,象淡蓝色的天鹅绒,投射在上面。 湖边,那些树上,层层叠叠,堆满了粉色的雪。 然后,一只红色的小蝴蝶,继而两只,五只红蝴蝶,飞离岸边的花丛,在湖面上空飞舞…… 它们自由自在的嬉戏着,犹如一支妩媚逍遥的音乐,缓慢地在水面漫步。 它们翩跹着,弯弯绕绕的飞翔,就象一朵朵艳丽的小花儿,轻飘飘的掠过水面,最后,飞向对岸的花丛……又消失在视线之外…… 闭上眼,轻轻的呼一口气,乌鸦赞叹道:“好美!” 飞羽微斜着细长的眼睛注视着他,问道:“为什么会有蝴蝶的幻觉呢?而且月光在妖界是看不见的!只有在……” 意识到了什么,飞羽没有说出后面“月光森林”四个字。乌鸦黯然一笑:“是啊,我不该有这样的幻觉的!”接着就岔开了话题:“飞羽都看见什么了?” “我吗……” 飞羽突然沉默了,好久好久不说话……他看见什么了呢?—— 是……一个白衣女子,一脸茫然的……擎着一把纸伞,踏着遍地缤纷的黄叶,在如织的雨幕中漫步。 泥水沾污了雪白的裙摆,她却毫无察觉似的,继续在泥泞中走着,低着首,心事重重的样子。 “羽姬!”飞羽轻轻的唤了一声。 女子幽幽的抬起头来。——清秀的面庞上,额前赫然印着三片血红的花瓣印迹。黑色的眼睛,则像是两潭明净的池水,此刻一眨不眨,怨忿地看着他。 突然,女子手一松。那柄纸伞,便飘飘然的落地了,跌进满地的泥泞中。雨水纷纷落下,淋湿了她乌黑的头发,淋湿了她的衣裙。她却象一尊石像似的,一动不动…… 飞羽也那样忧伤的望着她,一动不动的……只是相望着。 不知是什么时侯,雨停了,天空一下子晴朗。……一朵粉色的花,带着晶莹的雨露,从枝头颤动了一下,象一声轻轻的叹息,坠落在两人的面前。 风吹起,女子的长发和衣衫翻飞飘舞着,飞羽看见一行透明的泪水滑落下来,而另一只眼睛,缓缓流淌下来的……是粘稠的鲜血…… “我啊!看见了一个……” 倚在背上乌鸦已经睡着了,他那么甜美安祥的样子,真是让人不忍打扰。抚摸着乌鸦柔滑的头发,飞羽说:“会做个好梦吧!” *** 乌鸦再大一些时,飞羽送他去了孔雀管属的弓箭队。 在静静的看了乌鸦一会儿后,孔雀不由自主的感叹着:他们两个长得可真象啊!……尤其是眼睛,都是一样漆黑明亮,显示出难以琢磨的意味……不,他们根本一点都不象!——这世上,永远只有一个白燕,没有人可以替代得了他——那个温柔又冷酷的人…… 风使孔雀在未褪出原形之前,是妖城公认的最美丽的妖精。他一直是女妖的装束,并且爱慕着“第一箭手”白燕。 当命运最终做出残酷的决定,孔雀美丽的梦想被粉碎的体无完肤。好一段时间里,他极度厌恶自己,甚至丢掉了所有的女装和发饰,不肯见弓箭队的伙伴们。 ……我永远也做不成你美丽的新娘了!……孔雀忧伤的想着,把脸埋在了臂弯里。作为最好的朋友,前来安慰他的白燕,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孔雀是个男孩子很好啊!只是,只是我会有些遗憾……” 孔雀惊异的抬起头,白燕正若有所思的笑看着他,用着温情脉脉的眼神,而那正是令孔雀心动的。 一字一句的,白燕认真的说到:“我没缘份娶最漂亮的女妖做妻子了,这是大损失吧!” 终于展颜一笑,孔雀笑得却相当苦涩……这么多年你都躲着我诉说深情的眼睛,为什么现在了……才肯对我告白?为什么现在了才吐露真情?因为不必负责任了吗?……你就是这样想我的吗?——我在你眼里,是个麻烦的“女人”吗? “不过,话又得说回来——孔雀可以去追喜欢的女孩子了,这多好啊!” “追——女孩子?!……我行吗?” “是不太行嗳!我来教你吧!”白燕抿着嘴,淡淡一笑。 “讨厌!少来了!”重重捶了开玩笑的白燕一拳,孔雀羞红了脸。 面对带着撒娇表情的孔雀,白燕苦笑着,好象在说:还真象个女孩子啊! 孔雀脸一阵阵发烫,心里却默默想着:在他的面前,我恐怕永远会象女孩子吧!因为我的梦想就是做他的新娘!……要过多久以后,我才可以坦然的面对我所心爱的人呢? 注意到孔雀暗淡的神色,白燕依旧笑了出来。这次,孔雀鲜明的感觉到了其中的无奈和遗憾…… 从那天起,孔雀与白燕两人同甘共苦,一起努力,成为凤凰手下最得力的部下。再以后,发生了很多事,大部分是他不愿再回想起的。 *** 慢慢的收回了自己遥远的思绪,孔雀对乌鸦说:“知道吗?你要重树自己的尊严,就得勇敢地面对一切。” 望着孔雀那张冷冰冰的脸,乌鸦坚定地点了点头。 从此乌鸦所面对的是残酷的训练生活,他咬着牙忍了下来——一定要做最好的,出类拔萃的!比哥哥还要好,绝不能被人瞧不起!……这样鼓励着自己,乌鸦拼了命的努力着。 很快乌鸦就在弓箭队暂露头角了。但同时也有很大的麻烦——别的妖精都很仇视乌鸦,经常向他挑衅。因为打架,乌鸦经常伤痕累累,可倔强好胜的他从不气馁 争斗在弓箭队,是很正常的事,胜者受到大家的尊重,败者则深为羞耻。但一个小孩子经常被几个大他许多的妖精围攻,而且被打的很惨,实在令人看不过去。可孔雀又不想特别袒护乌鸦——处罚那些妖精只会更加孤立乌鸦,所以只有看着他被打。 不久乌鸦就成了顶尖的弓箭手,打架也没人是他的对手。当他赢得全部胜利的时侯,也赢得了大家的尊重。 再以后,大约两千年后了吧!乌鸦学会了所有的咒术,他的本领与孔雀并驾齐驱,不分秋色。孔雀说没什么再好教他了,乌鸦古怪的笑笑,说:“你与飞羽,哪个更厉害些呢?” 孔雀不自觉的笑出来。这个盛气凌人的少年,怎么满脑子都是奇怪的想法啊?真不知城主怎么会受得了他——我们高高在上,神圣无比的城主啊!……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一物降一物”吗?……注意到乌鸦对他的不及时回答开始不满,孔雀急忙收起了笑容,认真的答道: “城主在整个妖界以及冥界都找不到一两个对手哩!和城主比,我的法力实在太低微了!” 乌鸦做了个“是吗!”的夸张口型,显然不相信。孔雀耸耸肩膀,表示信不信由你,反正事实就是如此。乌鸦没有退却的意思,他抬起了眼睛,锐利无比的眼神让孔雀受到了很大震动。他不禁想,城主之所以喜欢乌鸦,是因为——他纯净得如水晶般透明澈亮的眼神吧?而且咄咄逼人的光芒会让人喘不过气来——总之,这家伙是个特别的、引人注目的人,不止因为那张漂亮的脸。 “我想向那家伙讨教讨教,你认为如何?” “还是省省吧!” “我一定要试试!” “随便你啦!到时别哭鼻子就好!” *** 在后花园里心不在焉的散着步,飞羽突然想到——乌鸦有好久没回来看自己了,是弓箭队的功课太忙了吗?还是把自己忘了……那个小鬼。 眉头皱起,又很快的松开了……没有他烦自己,日子倒真清净,只是觉得……少了点什么…… “嗨!” “乌鸦!” 被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飞羽问:“怎么有空来看我?是……想我了?” “少臭美!我是溜出来玩不巧碰见你罢了。” 飞羽笑了,好象在说:‘你就是爱诡辩!’乌鸦不满的瞪他一眼。飞羽笑得更厉害了,然后在乌鸦发火之前拉过他,用手抚着他的头发和脸:“真没想我吗?” 感觉飞羽温暖的手在脸上移动着,乌鸦的眼里流露出感伤——好象又回到了以前……那时,小小的自己每次向飞羽撒娇,都会被他抱在膝上,用手温柔的抚摸着……现在他们都不再是天真无邪的小孩子了! 乌鸦的心里突然有种莫名的悲哀,如潮水汹涌袭来,令他措不及防……飞羽惊愕的看见——有两颗滚圆的泪珠,涌上了乌鸦那双深黑色的眼睛,然后,泪水落下来——滴在飞羽的手背上,很凉的感觉。 “如果……永远都不会长大,该有多好!”乌鸦喃喃的说。 “……是有人欺负你了吗?” 乌鸦摇摇头,“我来是想跟你学最厉害的咒术!” “孔雀没什么好教你了吗?” “那个风使——不过如此嘛!” 对乌鸦狂傲的话不知怎样应答,飞羽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慢慢说道: “你没见过他额上的印迹吧?那是——孔雀的绝技!” “?” 从没听说过这件事情,乌鸦很认真的竖起了耳朵。 “孔雀杀人的武器,是针和线。线是他杀死的人的头发,针是孔雀的姬妾们用玉石磨成的。他最喜欢绣眼睛,尤其是女孩子的眼睛……在他那件传说的鬼目符衣上,已经绣有几万只眼睛了,眼睛的主人,都身首异处,肢体破碎——那全部是孔雀亲手杀死的。他认为那些美丽的眼睛,只有在死后才不会背叛他人,才会永远忠诚。” 乌鸦不自觉的瞪大了眼睛。他想起额前总是束着发带的孔雀,那么温柔的孔雀,真是难以置信! 飞羽接着又说:“知道吗?孔雀他……亲手杀死了自己最爱的女妖。他把那只最爱的眼睛,绣在了自己的额上……我见过了……很美也很忧怨的眼睛——那是孔雀最深的伤痛——无法磨灭的伤痛!——那个叫花恋的女妖是黑魔城一战中的内奸,她出卖了我的母亲,最终……也死在孔雀的刀下!” 飞羽的眼底晶莹的光泽一闪即逝。乌鸦明白他的心情——凤凰是飞羽唯一的亲人,就像是白燕是自己相依为命的兄长一样,那种痛失至亲的悲哀,他能体会得到。 “花恋有一半明翅族的血统,她恨羽族对明翅族的残暴,于是潜伏在弓箭队里,伺机而为。” 飞羽没有再讲下去,他垂下了眼帘。淡紫色的头发在脸上披散着,令他英武的侧面更富有魅力了。乌鸦不知不觉的暗想,这家伙还真是个美男子,然后就为自己的纤弱外形生起气来。 这时,飞羽抬头看他,乌鸦立即被那眼里的伤感弄得不知所措。 ……一直认为自己最不幸,所以忿忿不平,把怒气撒在无辜的飞羽身上。其实飞羽也只是个少年而已!这样任性胡为的自己,是不是太可耻,太狡猾了? 乌鸦自责着,他扭捏了半天,才红着脸说:“我以后……再也不任性了!” 飞羽立刻笑起来,用指尖敲敲他紧皱的眉心:“任性吗?——可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你啊!” 第二章 将一支墨黑色的羽箭,搭在弓上。震颤的弦线,在静寂中战栗着,被绷紧了,即将奏鸣…… ——箭射出了,带着燃燃的蓝色火焰,如飘忽的羽翼,“嗖”的飞去。 美妙的音符,在空气的湖面上拂起了层层涟漪…… 箭手将手挪回来,搁在肩头,注视着向远方消失的飞矢。 而渐渐的,已经射过的弓弦,也由震颤归于凝止,松弛了……很远的地方,轰然爆出一团巨大的火光,而后又恢复到死寂一片…… 回过脸的乌鸦露出了自信的笑容:“怎么样?很完美吧!” “完美并不说明什么啊!箭——是用来杀人的,应该讲究威力!比如这样!” 飞羽从自己耳旁摘下一根淡紫色的发丝,攥紧,再张开手掌。于是一束紫色的羽箭,赫然出现在他的掌心。 “精神集中,在心里默默地想着:‘这是我的发丝,也是一束箭——是有着我生命一部分的箭,射出后要给予对方致命一击!’——这样发丝就变成了杀人的武器——‘魔颜箭’,然后把箭搭在弦上……张满弓——默念一遍火焰咒,松开手指。” “铮”的一声——箭,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完美的弧线,羽翼带着火光,呼啸远去。 炙热的风,迎面袭来……烧焦的味道,灼烫的感觉,地平线的地方,整个天空一下子都燃烧起来,乌鸦觉得自己快要被焚毁了。然后,无数的灰烬,象柳絮一般飘落下来,覆盖在地上,像是铺了一层厚厚的黑雪。 好恐怖!——乌鸦倒吸了口凉气,心想孔雀的话果然没错。 “杀人不是游戏,决不要给敌人生存的机会!魔颜箭就是这般的残酷而无情!但是有一点——箭手必须练到炉火纯青的程度,才可任意使用象征自己生命的魔颜箭!否则自己会受伤,甚至万劫不复!” 一面把弓还给乌鸦,飞羽一面不放心的继续嘱咐他:“切记——除非万不得已,否则决不要使用‘魔颜箭’!” “知道啦!我很聪明难不倒的!” 乌鸦扮个鬼脸,笑嘻嘻的说。 飞羽耸耸肩膀,正要说你要听话才怪时,却想起了另一件事:“银狐回来了,一起去见她吧!” 乌鸦撇撇嘴,低下了头。飞羽不明白他为何突然的闹起别扭来,于是静静的看着他。 乌鸦沉默了一会儿,缓缓的说道:“知道属下是怎样议论你的?都说你是不好女色的城主,身边美女如云,却一点不动心,真是——难得啊!” 话说到最后乌鸦的声音高了八度,满脸恶意的讥讽。 飞羽冷冷的笑笑:“美女吗?只是脸孔好看些罢了!也没什么啊!”…… 觉得飞羽的表情有些古怪,乌鸦知道他一定有什么事瞒着自己。可下面的话,乌鸦再也问不出口了…… *** “与冥界的战争已经过去三千年了。现在的冥界与黑魔城,表面平静;但其实已互有勾结,西城的防务要加紧才是……情况就是这样,希望城主早做决断!” 和孔雀并立于阶下的,是个肌肤衣衫雪白一色的女妖。她的头发和眉毛也是雪白的,嘴唇则是浓浓的翠蓝色,瞳仁象透明的玻璃,泛着极浅的莹蓝,——这就是以冷酷闻名的幻法银狐。她一向冷静决断,颇有大将的风度气魄;做事更是一板一眼,公道无私,从不给人情面,大家对她都心服口服。因为有着一对摄人心魂的眼睛,容貌妖冶无比,银狐嬴得了“冷艳美女”的绰号。 此时,她刚刚视察完各城防务,赶来向城主汇报。…… 从银狐开始叙述,飞羽就一直注视着乌鸦,眼睛还一眨不眨的。乌鸦不禁被他沉稳中的一丝恶意搅得心绪烦乱,暗想:这家伙一定又在打我的鬼主意了,真是个可恶的家伙! 突然的,飞羽对他蓦而一笑。乌鸦知道自己的心思被他看穿了,脸就红了一下,赶紧把视线移到别处,装出一付心不在焉的样子。 这时,大厅里响起了飞羽沉静的声音:“西城的防务由火使负责,可一直都没有合适的人选。银狐,你有什么建议吗?” “我认为乌鸦是最合适的人选!” 银狐斩钉截铁的回答。 乌鸦嘴巴张得大大的,满脸狐疑的望向飞羽,他还没搞清状况——怎么事情突然就扯到自己身上了?……可是飞羽根本不去看他。 这时,一直沉默的孔雀,点一下头表示对此赞同:“火使管治西城与北城责任重大!这也是一直没有委任火使的原因。乌鸦是个人材这没错!可他太年轻了,又没什么经验!所以属下认为,先让他负责西城的防务为妥,其余的事务仍由原班人马负责。” 这下,乌鸦更胡涂了——怎么孔雀也这样说?他求救似的再次向飞羽望去,示意他为自己讲几句话。 可飞羽站起身,竟说到:“就这样办吧!” “飞——羽——你……”乌鸦的嘴里不自觉的发出怒吼。 飞羽已准备往外走了,听到乌鸦叫他,便停住脚步转过头。 背对烛灯,处于逆光中的他,脸上印着浓浓的影子,乌鸦无法看清他的表情。“做为属下要尊称我为城主——否则要处以大不敬罪!”丢下冷冰冰的一句话和发呆的乌鸦,飞羽扬长而去。 垂头丧气的跌坐在阶上,乌鸦感觉又被飞羽给骗了——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仗着城主的身份,竟然要自己为他做事,太差劲了!…… *** 飞羽为乌鸦在西城造了一座华丽的府邸,乌鸦乖乖的做了火使。他每天操练军队,巡察防务,不敢有一丝的松懈。对此所有的人都很满意。但——乌鸦却一直不肯见飞羽,每次殿见也借故推掉。 和乌鸦已经相处了四千年,他的脾性飞羽太了解了——他知道那个小家伙一定会回来的,而且还会惹出不少的麻烦。 果然不出所料——有一天,乌鸦偷偷的溜到了飞羽的寝室,躺在床上大模大样的睡起觉来。 办公到很晚才回去的飞羽,睡下后发现了他,不禁又好笑又气恼。于是拔下乌鸦发髻上的一支发饰,敲敲他的脑袋。 “嗯~别吵!”乌鸦翻过身,又睡去了。 飞羽重重的叹了口气,脸上却挂满了轻松愉快。他俯在乌鸦的耳边,低声说:“是我给你造的府邸不够好吗?还是床铺不如宫里的舒服?——为什么又回来烦我?!是不是舍不得我?” “明知我不喜欢做什么火使,明知……” 张开了眼睛,乌鸦冷冷斜眼看着他,而且说着说着,就闭紧了嘴巴。 幽暗的烛火映照下,深黑的瞳仁里流露出一丝哀痛。飞羽的心一下子被揪紧了,他盯着乌鸦温和的说: “因为白燕的事,还没忘记吗?怕做错,所以不敢……” “——唠叨死了!”乌鸦打断飞羽的话。他坐起身来看窗外,嘴里轻声的念叨着:“后花园的那些风信子该开了吧?” “那我们一起去看啊!”飞羽向他伸出了手,嘴角漾着盈盈的笑意。 “讨厌!”乌鸦用手遮住半边脸,不好意思的笑了…… *** 在飞羽的后殿,有一个禁地——镜室。 那里有什么秘密呢?没人猜的出。就是飞羽最宠爱的乌鸦,也不知道其中的玄机。 好奇的乌鸦,一直想进去看看,但因为禁卫森严,总没有机会。可没什么能阻止他的!于是,算准飞羽在前殿忙于政务的时侯,乌鸦偷偷地闯到那儿,借助藿湘花迷到了禁卫,溜了进去。 走进镜室,这里竟是一个很大的迷宫,窄廊曲曲折折,纵横交错。四壁连同地面、室顶,都贴满了晶莹剔亮的镜子。 窄廊的两边燃着一排排灯烛,幽蓝的火焰忽明忽暗着,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气氛。不知哪来的风……冷冷的,吹响了头顶高高悬吊着的串串碧蓝色的铃儿,“叮叮咚咚”的,声音悦耳极了,却掩不住有些凄凉。 ‘好奇怪的地方!’乌鸦暗想,大起胆子向更里面走去。 几千面镜子里,映着几千个乌鸦的影子——他们身穿黑色衣衫,背挎弓箭,慢慢的走着……乌鸦觉得眼前一阵阵眩晕——这从两边、对面、脚底、室顶映像出来的无数影子,令他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甚至辨不请——哪是影子哪才是自己了…… 用藿湘做的风铃不时响着,更加扰乱了乌鸦的心神思绪,害他好几次撞上了镜壁。 走了不一会儿,乌鸦便停住了脚步。他的额上已渗出了汗水,而且呼吸紧促——是什么鬼地方啊?心里大叫道,再四下看看,也没有格外的东西嘛!只是个频频引人撞壁的迷宫罢了! “无趣!回去好了!”自言自语的说一句,乌鸦转过身准备往外走。 ——这时对面的镜子里,乌鸦发现一个白衣女子的映影,她就在自己的身后,是瞬间从窄廊的拐角转过来的。女子同时也看见了他,两人都大大的吃惊,怔在原地。 那女孩子很年轻,额上有血红的三片花瓣状印迹,是个清秀的美人。她满面惊惧的后退了一步。 “是谁?”乌鸦大叫一声,猛地转过身。却见雪白的衣裙飘荡了一下,在拐角处一闪,倏忽而逝。她逃掉了! “站住!”乌鸦喝道,冲到了拐角。窄廊里已空无一人,只有灯烛的火焰跳跃,风铃寂寞的轻响着……恐怕是再找不见她了。 站在原地,不好的感觉渐渐的膨胀了起来。乌鸦烦闷的扯了扯衣领——镜室只有飞羽进得去,那女子定和他有脱不了干系!……可飞羽为何要瞒住所有人呢?他在搞什么名堂? 站立于迂回的窄廊,面对千百张自己的脸……乌鸦的心里想着:这张脸长得真象哥哥!……哥哥为了一个女人背叛了整个妖城,甚至没跟自己说句告别的话…… 用纤细的手指,怜爱地摸着自己的脸——好美的脸,好美的手啊!暗暗的赞叹着,心里却刺痛无比。 “飞羽有了喜爱的人!……那他就会疏远我了。”这句话一脱口,乌鸦就使劲的甩甩头,企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他自嘲道:“干我什么事!无聊!” 说罢便往回走。 推开镜室的大门,乌鸦不经意的抬眼,不禁大惊——被他迷倒的禁卫们,正静静的立在两边,飞羽也在,而且怒容满面。 乌鸦随手掩上了门。 “有什么话要说吗?”飞羽看着他,语气出奇的严厉。 “要怎么处罚随便!” 被乌鸦的态度吓了一跳——飞羽瞬间沉默了。时间一点一点从身边溜走着,心与心的距离好象也在一厘一厘的拉大……看着乌鸦暗淡无光的眼睛,飞羽突然冷冷的说到: “那就去殿外罚跪,一直到我说可以了再起来!” 没有一句回答,乌鸦解下弓箭及外衣,一古脑的丢在地上,走出了殿门。 *** 空地上,只有风。是啊,除了风,便什么都没有了!…… 在那儿跪了几天了?……完全忘记了。乌鸦就那么跪着,象麻木了似的,而且一点也不觉得痛苦…… 不知什么时候,孔雀来了。“城主有令,如果知错的话就可以离开了!” “我才不会认错!”乌鸦想大叫,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已经发不出声音来了。 “认个错不会那么的严重吧?” “……”无法喊叫的乌鸦倔强的将头一甩,脸气得通红。 “跪了十天了,是不是很喜欢跪啊?那就随便吧!”看到乌鸦发狠的样子,孔雀叹口气离开了。乌鸦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突然一笑,“也许……会跪死吧……” 又过了二十天,飞羽亲自来了。 “不想认错?很好!从这走吧,我不难为你!” 乌鸦继续沉默着。他推开要要搀扶自己的侍女,咬着牙一瘸一拐的走开了。 回到府邸,整个人象散了架,乌鸦瘫在床上无法动弹。当他一觉醒来,青蛇已恭侯多时了。 “承秉大人!飞羽城主要您立即去见他。” *** 象往常一样,飞羽在批阅文案,连乌鸦进去他都没发觉。 静静依在门边,乌鸦注视着飞羽,眼神不知不觉的迷惘了起来。 淡紫色的长发,像是梦里常会出现的紫丁香的颜色,是很神秘的颜色……而不知多久了,乌鸦已辨不出……那实际……是梦中的丁香,还是飞羽的头发。梦中,也常会有一双墨蓝色的眼睛,象两烛幽明的火焰,静静的,温柔的燃烧着……而且无论怎样去吹,都无法熄灭它…… “你来了。” 飞羽一边放下手中的文案,一边站起身走下来。从他的脸上,乌鸦看不出任何开心或是不快的情绪,那是——难得一见的平淡。 “最近暗探的情报不断发来——说黑魔城秘密的操练,和冥界的来往也愈加频繁。而我却听说——负责防务的你这几天一直在睡大觉!这也太失职了!” “属下这就回去整理防务!恕告辞了!” 乌鸦发狠的说,他讨厌飞羽来这套——整天失职啦、处罚的挂在嘴上,好象谁都怕他。 “我还没有叫你退下呢!” “……” “你是我的属下,所以要公私分明!知道吗?!” “……”乌鸦咬着牙强忍屈辱和愤怒:闯禁地是我不好,可罚也罚过了你还想怎么样?——要我感激你?还是要我低头?如果是这样就尽管做梦去吧! “吆,怎么有要哭的表情哦?”飞羽象往常一样端起了乌鸦的下巴。 结果激怒的乌鸦立即拂开了他的手,“你别碰我!” 一看到黑眼睛里的泪水,飞羽就紧张了起来:乌鸦最痛恨的就是哭泣的表现,看来这次……他是真的生气了。 被飞羽看出了要哭的样子,好强的乌鸦难堪着。他退后了一步,转身逃出门外。 “乌鸦?” 飞羽茫然的叫了一声,然后看着消失在门外的身影,眼里闪现出一丝不易觉察的阴郁…… *** 晚上,乌鸦又去了另外一个禁地——“月光森林”。 乌鸦并不是故意和飞羽作对,几天来,镜室神秘女子的事象噩梦一样纠缠着他,而飞羽又那么反常,如果再让自己闷下去,肯定会疯了! 要去一个没人打扰的地方散散心的话,不容疑问——“月光森林”是最理想的。 在神秘的“月光森林”里,没有人间的四季。 树木花草,每天都在发芽、生长、开花、结果,同时每天也会凋谢、落叶、衰萎、枯朽。 那里有着死一样的静寂——因为没有任何昆虫、飞鸟、走兽的缘故。 ……只有风起的时侯,森林才会有一丝愉悦的气氛——树叶沙沙作响;高处,枝干相互撞击;空气流过草尖;湖水涌上岸边,轻轻拍打岩石……之后,又恢复到那种静寂里。 也许没有任何打扰,生命,会变的神圣起来。 脚一踏进月光森林,乌鸦就被那种宁静与恬美深深的打动了。 三千年的古森林,参天的树木,高耸挺拔,为目力不可及。野葡萄,喇叭花,苦苹果在树下交错,在树枝上攀缘,一直爬到顶梢。纤丽的灌木,脚下惊人的纷繁的花草,就像是来到了一个植物的殿堂。 月光,从挤挤挨挨的叶隙间渗下来,充满了整个森林……那,是一种淡蓝色的,有着磷光的空气,正如一种明亮妩媚的毒,在无声无息的飘游着…… 稠李花谢了。牛蒡,荨麻……所有的青草上都落满了它们白色的花瓣。而树下的草莓,铃兰却在开花。还有一种像繁星一般的蓝色小花,数量之多,姿色之美,让人叹为观止。 核桃和赤杨也在开花,金灿灿的柔荑花序,一被碰着,就会扬起一股花粉…… 好让人感动的景致! 不知不觉中,已来到了森林的中央——月光湖。 “哇!”乌鸦惊异地叫了出来——这儿的湖水和在藿湘林的幻觉中看到的一样——是碧蓝色的,而且无边无际…… 近岸的桃树上,压着千层万层粉色的雪;再远一些,浅滩上,是一大片淡黄色的芦苇。不知何时飘落的木叶和杨絮,铺满了湖岸,厚厚的一层,很柔软。 努力的放松着心情,乌鸦慢慢坐在湖边,解下弓箭,把脚放进水里。 水,很清凉。可烦躁的内心却依旧无法平静,慢慢的……乌鸦把目光投向了湖面…… 湖水中零星的漂着几点洁白或是金黄的睡莲,绿色的叶子,好象一盏盏翡翠的圆盘。远远的,幽淡的花香一丝一丝的游过来……味道,也很清凉…… 低下头,水中正倒映着自己的形象——在漆黑的装束下,雪白的脸更加的注目。深黑的眼睛,如同两颗明亮的宝石,闪烁着令人迷惑的眼光。 乌鸦伸出手抚摸影子的脸。结果手指一触着水面,影像就剧烈的抖晃起来,然后“它”就在层层的涟漪间不见了……过了好一会儿,当湖面慢慢的静下来……“它”便又在那儿看着自己了…… 突然,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从湖的远处飘荡了过来。 “谁?”乌鸦一把抓紧了弓箭,“唰”的站起来。凝神向对面望过去,却见一个小小的白色人影,顺着湖面走过来……渐渐的,渐渐的……走近了…… 终于看清那人的模样了——是个大眼睛的女孩,很机灵的样子。她的头发是深褐色的,高高的在脑后盘起,梳了双俏丽的蝴蝶髻,上面缀着银色的莲花发饰。腰间则束了条黄色的长纱,轻飘飘的拖在身后。她笑意盈盈的在水面上走着,不惊动一丝波纹,而且——每走一步,赤着的脚下……如镜般凝滞的水面,就会无声无息的生出一朵美丽的睡莲花来。 乌鸦惊讶极了。而这时,女孩走到了他的眼前,她站在水面上,仰着一张俏丽的脸看着他。 “你是谁?” “我啊——”女孩张开手臂,在水面上疾疾的打了个转儿,衣裙一下子飘起来,又直直的垂下去。“我的名字叫水莲。” “水……莲?” “就是这个……”女孩弯下腰,从水边的花丛中,摘下一朵黄灿灿的睡莲,把它放进乌鸦的手中。 乌鸦惊异的看看手中的睡莲,又抬眼看看眼前这个明媚快乐的女孩子,她还真是象朵盈盈欲碎的睡莲花。 “你的名字呢?” “我为什么要说?”把睡莲丢进了水里,乌鸦又坐下来。 “嗳?因为我有告诉你名字啊!” “那——和我有关系吗?”乌鸦淡淡的向别处望去。 “你怎么这样没胸襟嗳!” “……”乌鸦皱皱眉头,嫌烦的站起身来就走。可顺着湖边走出几步后,他又停住了脚。“你是森林里的妖精吗?不知道这是禁地吗?” 被乌鸦一系列的举动弄得一头雾水的水莲,终于醒过神来:“你才是妖怪呢!我可是天上的仙子哪!” “仙子?”乌鸦抿着嘴,好不容易忍住爆笑,“知道这是哪儿吧?这是妖界——只有妖精居住的地方!” “是啊是啊!”水莲听了连忙点头,又马上泄了气,垂下头嘤嘤的哭起来。 “喂!你可别、别哭啊!”没见过女孩子哭的乌鸦手忙脚乱起来。 可是,水莲哭得更起劲了。 第三章 回到府邸。乌鸦还在想着“月光森林”的事,想着那个叫水莲的女孩子…… 水莲告诉他一些事——天空的上面,有两座城市:月亮城和太阳城。太阳城的王是风神,他的妻子传说是世上最美貌的女子,他们生有很多的儿女。而月亮城的公主沙耶容姿倾城,却因为长年幽居深宫,极少有人有幸一睹她的芳容。…… 水莲说自己是月亮城的仙子。还说天上的繁星,每一颗,都是一位在夜空里手持圣火祈祷的仙子。她是因为想心事,想得太出神,结果掉了队,化作流星坠下来。而且,很不巧——恰恰从信道的漏隙,跌到妖界的“月光森林”里——隔着四道结界,她已无法再回去了 问她因为什么心事掉了队,水莲说她喜欢风神的第十七个儿子赤风,可太阳城与月亮城严禁通婚,所以她很难过…… 夜深了,推开寝室的房门,乌鸦发现——飞羽竟在屋里,他正倚坐在窗案,静静的看着窗外。 乌鸦没有搭理他,爬到床上一头睡下了。 不一会儿,便听见窸窸窣窣的衣服声来到了床前……贴近了乌鸦的脑后……然后一个温暖的呼吸,轻轻地吹着耳边的发丝,乌鸦嫌痒的扭了扭脖子。 “乌鸦,你不会……讨厌我了吧?” 乌鸦沉默着。于是飞羽的声音变得忧伤起来:“乌鸦,是我的不对,我知道那样对你很残忍……可是,可是求你原谅我吧!千万别不理我……跟我……跟我说句话吧!” 听到飞羽悲哀乞求的语气,乌鸦吃惊着转过身,飞羽正难过的看着他。 心里禁不住一阵发软,乌鸦绷紧的表情放松了下来。 “算了算了……倒象我欺负你似的!” “本来就是你欺负人家嘛!”飞羽知道乌鸦已经原谅自己了,却仍苦了脸说。 乌鸦皱眉看着飞羽故意别扭的表情,他可不觉得这样的逗趣有什么好玩:“你可是城主大人哎!” “那你还不是老跟我作对。” 乌鸦垂下了眼不说话,心里恨恨的想:因为作对不是罚过我了!一个劲的揭人家伤疤,真是过分! 乌鸦的沉默,再次让飞羽害怕了起来,“我说错话了?” “我不理你了!讨厌的家伙!” 乌鸦生气的推开飞羽,飞羽则紧紧的抓住他。 “乌鸦……” 飞羽恐怕快要哭出来了吧!——一想到那张平时酷得要死的脸竟挂着泪水,乌鸦禁不住在心中高叫投降。他幽幽的叹口气:“……我要睡了!你要是敢烦我,我可要把你踢出门外!” “知道!”飞羽马上快乐的回答。 这家伙变得还真快啊!——乌鸦偷偷的撇撇嘴。这时飞羽的手臂从后面缠绕了上来。 “干嘛呀你?” “人家的心受到伤害了嘛!” 飞羽赖皮的说,于是乌鸦也不再说什么了。他在飞羽的怀里偷偷的想:这家伙偶尔这样子一下也不太坏嘛! 听着身后异于自己、跳动得极其有力的心脏声,乌鸦的气息平稳起来——他睡着了。飞羽用手摸着他的头发,轻轻的说了一句:“晚安!” *** 以后很久的一段时间里,飞羽没有因乌鸦犯错而过问他的事。 乌鸦隔上几天就会去一次月光森林。他和水莲经常整夜的坐在湖边,一起看月光,赏莲花…… 乌鸦一直没有吐露自己的姓名,也从不说起妖城。水莲呢,也再没提起月亮城和太阳城的事,两人各怀着心事。 因为睡得晚,乌鸦常常迟到。飞羽问起时,一句睡过了头就蒙混过去。可飞羽并不打算永远睁一眼闭一眼。他让孔雀将乌鸦带到后殿,说要重重的承罚他。 惩罚竟是——要乌鸦扮三十天的侍女。 “我、死、也、不、答、应!”乌鸦脸红脖子粗的大叫。 飞羽立刻接下他的话:“你可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以嘛……犯了错总该勇于受罚吧!” 被说中要害的乌鸦以沉默抗议着,可这对飞羽一点用处都没有。最后,只好…… 退下所有的侍女和侍卫后,乌鸦极不情愿的换上了女装,然后来到飞羽面前。 ——刹那间,像是被一道闪电贯穿了灵魂,飞羽呆住了…… “怎么这样看着我?” 乌鸦扯扯身上别扭的衣束,愤恨起来。 “没有啊!”飞羽不自然的笑笑。 “一付色迷迷的死样子!不是不在乎女孩子的吗?”乌鸦嘲讽着飞羽以发泄心中的不满。 “别的女孩子怎么能和乌鸦相比呢?” 飞羽伸出手,乌鸦吓得险些跳了起来。——其实,他只是握住自己的手而已,乌鸦嘲笑自己真是穷紧张。这时飞羽把他的手贴在脸上,看着他说:“你——注定是要做我的妃子的!” “你在、你在、说……什么呀?”乌鸦的脸苍白了。 眼前的飞羽,眼睛象两团火焰烈烈的燃烧着,闪烁着一种很奇怪、很激烈的情绪。乌鸦隐隐感觉到……他已不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个飞羽了! “你真的不明白吗?” 飞羽抓住他的手指,怜惜的抚摸着……那手指,每一根都修长秀美,晶莹如玉,皎若凝脂。 轻轻的放在嘴边,然后重重咬下去…… *** “没有断哦!” 乌鸦抬起头定睛一看,脸不禁涨红了——四根手指上齐齐的一排的牙印,已成了紫黑色…… 飞羽俯下身,淡紫色的长发在乌鸦的面前倾泻了下来——他轻轻的耳语道:“不论你愿不愿意都要嫁给我!这是命运!” “别闹了——”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乌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是委屈吗?还是手指痛?或是生气?……要不,什么也不因为,只是想哭而已? “四千年来都是你照顾我,这——我很感激!可我、可我绝不会是什么女妖!” “你错了!”飞羽把他拉进怀里紧紧的抱住。乌鸦觉得自己被箍得要百骨俱碎,脏腑欲裂了。 “我知道的,很久以前就知道你会是的!所以,我一直、一直都很……喜欢你!你不知道,有多么……多么的喜欢……多么的爱你!这些话压在我心里几千年了……我好痛苦!” 飞羽的话,每一字每一句都刺痛了乌鸦的心。他猛的跳起来,大叫道:“这玩笑开得太大了吧!四千年了,我们相依为命,你就像是……我的哥哥,父亲,甚至是……母亲一样!同时你也是我唯一信赖的朋友!为什么,为什么,现在要破坏它?说这些,说这些我听不懂的话!……” 飞羽站直了身子。乌鸦满脸泪痕,容颜惨淡,就象一朵雪白的百合沾满了露水,惹人怜爱。 “知道吗?手指上的伤痕,会那么留着,永远无法消去!”飞羽转身走了,被留下的乌鸦憾恨的握紧了拳头,又慢慢松开手掌。 “站住!”他叫住了已走出门外的飞羽。飞羽走回来,依在门前看他。 “可以为我做件事吗?” “?” “如果做了,我也许……会答应,那个,那个……以后做你的妃子!” “做不做其实都一样,反正你肯定要嫁给我!” “……” “不想试试吗?也许我会呢!”飞羽笑着,迷离的笑容刺痛了乌鸦的眼。 “谁会嫁给你这么讨厌的人!”乌鸦撇嘴,然后怒容满面的瞪着他。 “是吗……”飞羽若无其事的说着,再次走开了。 *** 以后的几天乌鸦根本不理睬飞羽。飞羽则专于繁忙的事务,好象那天的事根本没发生过。 “手还痛吗?”一天,批阅文卷的飞羽突然问。 “不关你的事!”乌鸦状极无聊的摆弄着一支箭,他的心里确有很多疑问,可却没办法问飞羽。 突然飞羽抓住了他的手,把他拖了过去。 “干嘛?” “不痛了吧?” 乌鸦把目光投向飞羽注视的地方,手指上一排黑色的牙印,十分的刺目。他又想起了那天的事,脸就红了一下,然后重重的推开飞羽站起来。 “少跟我动手动脚的!” “动手动脚又怎样,你又不是女孩子!”飞羽暧昧的笑着说,故意挨到了他面前。 距离那么近的看自己,眼神还大胆放肆,乌鸦觉得窘极了,于是不满的皱起眉头。飞羽笑了起来,他捏着乌鸦的脸逗趣道:“就这态度求我!” “谁会求你!” “如果我什么都答应你呢?” “……”乌鸦的眼神动了一下,陷入到沉思中。 “不说话,是愿意吧!” “那我说了,你可绝不许反悔!”乌鸦犹豫了半天,才下定决心说出来:“那个,月光森林里有个月亮城的仙子,她叫水莲,我想求你送她回去。” “太大胆了!”飞羽勃然大怒拍案而起。这个举动显然惊住了乌鸦,他知道飞羽会不高兴,却没料到会这么强烈。 “你和叫水莲的人来往多久了?她来妖界有何企图?”飞羽又拍桌子又摔书的,乌鸦本想忍忍再跟他好好说的,可一听飞羽话中有话就火了。 “我没做任何对不起妖城的事,你没有权力仗着城主的身份污辱我!而且水莲是我的朋友!” “朋友?”飞羽咬牙切齿的说,“那么——你这个朋友我一定要动喽!” “来人!”飞羽大喝一声。 立刻有两队侍卫冲上殿厅。为首的苍狼和蝙蝠,一进殿厅,便跪在阶下。 “立刻去月光森林,抓一个叫水莲的奸细来见我!” 乌鸦被这可怕的架式吓坏了,他疑惑着难道飞羽真的生气了?这时…… “还有你!”飞羽威严的气势震憾着乌鸦,“我最恨——里通卖国的奸细!而你——”飞羽的牙齿咬得“咯咯”响…… “刀斧手!拉他出去立即斩首!” *** 孔雀与银狐匆忙赶来。已有人火速报信——乌鸦要被处死,罪名是内奸。 “不要替他开脱罪名!我的决心已下定了!” 脸色铁青上午飞羽语气凛然,其实大家都清楚他比谁都不愿杀掉乌鸦。 “属下已问清了一些事,乌鸦还罪不该死!”孔雀不顾一切的说,乌鸦毕竟是故友的兄弟,无论如何也要保住他! “……” 看到飞羽不发一言,孔雀继续说:“事情还没有一点眉目就处死火使,未免太草率了!” “我知道因为老城主的事城主对内奸深恶痛绝!但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城主太感情用事了!”银狐接口说。 孔雀的脸“唰”的一下变得惨白,——他又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想起了女妖花恋…… 看到消沉下去的孔雀,飞羽的面色慢慢的缓和了下来…… “好吧!待抓到那个叫水莲的女子你们俩个审讯清楚!乌鸦就先押到冰火牢 !”…… 殿外。 银狐有些歉意的说:“风使大人,刚才情急之下……” 孔雀淡淡一笑,“多谢了那些话乌鸦的命才保下来。我们的城主啊,做事还真是公私分明!” “风使大人,幻法大人!”匆匆赶来的苍狼行过礼:“属下已抓到那女子!” 孔雀与银狐精神一振,转而又是一惊:“苍狼,你的脸怎么了?” 苍狼的脸颊豁开了一道口子,血还流着。 “那女子,有那么两下子,但终究不是对手!” *** 飞羽,呆呆的站在后殿的花园里已经两天了,没人敢去打扰他。 “城主!”一声呼唤打断了他的思绪,原来是孔雀与银狐。一见到孔雀温和平静的表情,飞羽就明白了一切。他静静的看着孔雀,示意可以说话了。 “事情已经清楚——那女子不是奸细!她是月亮城的仙子,意外闯入月光森林的,对妖界的事她是一无所知。”听着孔雀的汇报,飞羽的眉头一点点的紧了起来。 “确实如此吗?”飞羽问。 “城主对属下的幻术不信任?” 银狐略有不满的接口答道。 飞羽笑笑,表示歉意:“幻法的幻术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可以进入任何人的心里窥探秘密!我怎么会不信任幻法呢!” 这时孔雀沉思一下,“城主!为慎重起鉴,那女子必须永远留在妖城。” “我正有此意!”飞羽看着孔雀赞许的点点头。 “把她留在孔雀的身边吧,我想她的一举一动都不逃过风使的眼睛的!” “是!……城主,那个……乌鸦的事如何处治?”孔雀犹豫再三,还是大着胆子问。 飞羽没作回答,而是把问题丢给了银狐:“银狐你看呢?” “虽乌鸦然没做危害妖城的事,可他太失慎重了!” “是啊!若那女子真有企图的话,妖城就危难了!”孔雀不得不这么说,心里却暗叫银狐你也真是的,关键时刻都不给城主台阶下。 飞羽默默听完了孔雀与银狐的话,他说道:“这事我来亲自处理!”然后示意孔雀和银狐退下。 *** 放乌鸦从冰火牢出来,飞羽叫人带他到自己的寝室。结果一看到面色憔悴的乌鸦,飞羽就露出了心痛的表情——乌鸦在冰火牢里关了三天,那里骤冷骤热,折磨得他精疲力竭。 “都因为我太纵容你了,才使你铸成了今日的大错!” “我要回去!”乌鸦有气无力的嘟哝着。要是有力气的话,一定又会和飞羽大闹一场吧。 “可我的话还没完!” 飞羽挡在面前,板着一张严酷的脸:“你的任性有一天会害了所有的人!” “那处死我啊!”乌鸦微微的笑着,露出漂亮的牙齿。很明显,他在故意激怒飞羽。 “啪”!飞羽甩了他一记耳光,雪白的脸立即肿了起来。乌鸦没有露出吃痛的表情,反而更加挑衅的笑着。。 透明的眼神,散发出迷一样的气息,下巴优雅的向上仰起,勾出一道绚丽的曲线。在淡青色的烛光笼罩下,乌鸦的皮肤就象大理石般的光润细致。而因为发带松了,漆黑的头发散乱的披在他的颈后,更增添了几分近乎妖异的明媚。 这时的乌鸦简直象个美丽的恶魔,浑身发出危险而甜蜜的气息。飞羽也不禁受了这笑容的蛊惑,他盯着那张脸上血红的手印,茫然的说道: “这次的事不许恨我!” “遵——命——!”乌鸦以极潇洒的姿态行礼,然后向门外走去。 “还有!”飞羽喊住了他。 “除非你死了!否则还是要见我的!” 这句话触痛了乌鸦的心,他背着身体没作回答,只是任由一滴泪落在了黑色的衣襟上……然后迈出了门槛。 一阵幽幽的风,吹动了走廊里的风铃。乌鸦的眼前突然跳现出那日在藿湘林中的幻象,碧蓝的湖水在月光下宁静着,红色的蝴蝶翩翩起舞…… “梦见蝴蝶是不祥的预兆,红色的蝴蝶象征死亡……”自言自语了一句,淡淡的笑意在乌鸦向上弯起的嘴角凝结着,最后又在一声叹息中破碎了。 “发现自己心意的时刻,也是无可挽回的时刻,所以人才会悲哀吧!”以前在弓箭队里,常听见孔雀这样寂寥的自语。那时自己还嘲笑他:一个男人怎么这样多愁善感。现在终于了解孔雀的心情了,乌鸦眼里一阵发潮,泪水再次的涌了上来。 ‘竟象个女人似的多愁善感,这也太难看了!’ 低声的自责着,乌鸦继续向前走。这时,哥哥白燕的形象又浮出他混乱一片的脑海……“乌鸦,乖乖的,听话哦!……哥哥永远爱乌鸦,永远陪着乌鸦,好不好?”温暖的大手拍着自己小小的头,亲切的笑容溢满了那张迷死人不要钱的脸…… “骗人!大骗子!”乌鸦加快了脚步,他一边抹去汹涌的泪水,一边在心里咬牙切齿的怒吼。 “说什么永远,还不是狠心丢下了我,带着那个臭女人远走高飞!连一句……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有!” “飞羽,飞羽也是这样……飞羽……”…… 突然叫出的名字,让乌鸦全身一阵无力,他挨着墙慢慢倒坐在地上,抱着头绻缩起了身体。 越来越多的往事,快乐的,悲伤的……一件接一件的再现在乌鸦的脑海,撞击得心灵几乎破碎了。‘骗子,都是骗子!’愤怒的悲哀找不到发泄的出口,乌鸦一拳重重的打上了墙壁。 “飞羽你这个大混蛋!”用最恶毒的语言一遍又一遍的骂着飞羽,乌鸦抱着流血的手哭得天昏地暗。 *** 镜室。飞羽和羽姬在对话。 “飞羽爱乌鸦吗?”羽姬又轻又柔的声音象羽毛飘洒了一屋。 “他……现在恨我。”飞羽的语气略微透出苦恼的意味。 “可你还是喜欢他,这对吧?” “……” “上次在镜室我撞见了他,是个很漂亮的孩子嗳!难怪你会那么着迷,我在你心里的地位恐怕要居次了!” “羽姬,我们在一起七千年了!而且我发过誓要照顾你一生一世。” “……飞羽,我想问你:你喜欢乌鸦该不是因为——那只鸟吧?那样的话……就太残忍了!” “大概是这样吧!……很小的时侯,母亲送给我一只黑鸟,说是人界的动物,叫乌鸦。那鸟可真丑,一点都不可爱,对我却很温顺。没几年它死了,我哭得什么似的。记得……记得它的额上有一弯白色月芽……” 沉默了很久,飞羽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很巧的是,几天后我在殿外见到了一个因为额头受伤而哇哇大哭的小孩子,他的名字也叫乌鸦——所以我把他留在了身边。” “乌鸦总是调皮,弄得浑身是伤。”说到这里,飞羽不自觉的笑出声来。 “只要我轻轻一触,那些伤口就立刻消失。可是额上的伤痕,第一次见面时伤痕,却永远的留下来,而且也是月芽形的。” 转过最后一个拐角,乌鸦已经看到了飞羽,还有羽姬在镜中的影像。 那些话乌鸦一字不漏的都听见了,他讥讽的笑着,一面远远看飞羽和羽姬。 四千多年了!真相竟是被当成了那只丑八怪鸟的替身,还有比这更可笑的吗! “乌鸦!” 飞羽看到他,立刻惊讶的叫了起来。然后两个人静静的相望,用眼神交换着彼此混沌的心绪。 “我来这里,是有件很重大的事!” 从乌鸦眼里跳出的明亮光芒,象要刺穿飞羽灵魂似的投向他。然后乌鸦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说:“西城来报:黑魔城已在在风池外驻扎军队。所以我来告辞。” “乌鸦?” “我可以保证,再也不会让你感到麻烦了!”对着飞羽,乌鸦展开了久违的笑容。纯净的笑容冲淡了两人间的紧张气氛,同时飞羽也强烈的感受到了不祥。 “乌鸦?”象要验证什么似的,飞羽再次呼唤了一声。 乌鸦不说话,他慢慢的走近飞羽,然后把额头抵在飞羽的肩上。 飞羽不解的继续叫着他的名字,可乌鸦默默不语的靠着他,恍然未闻。 “别了。” 轻轻说完这两个字,乌鸦转身大步流星的往回走。中途他停了一下,高举起手中的弓箭做了个胜利的姿势。黑色的弓背上系着火红的布条,短短的一瞬间,飞羽似乎看到了可怕的景象:血从弓背上流淌下来,烈火燃烧着乌鸦那头秀丽的长发,最后吞没了他纤细的背影…… 飞羽站在原地木住了…… 这时羽姬开口说:“你没听出那话的意思吧?他这是死别!” *** 风池城头上,狂风吹着乌鸦的黑色的战袍衣。他背着最心爱的弓箭,伫立在高处。 突然,一声沉闷的角号。城池上下,立刻冲上无数的卫兵,他们仗列整齐、铠甲鲜明,随时准备与进犯的敌人一决死战。 “据探子回报,黑魔城的人数是我们的三千多倍。敌军一旦全举进攻,偌大的风池恐怕瞬间就会化为灰烬。我们要不要请求增援?”乌鸦的部下青蛇忧心重重的问。 乌鸦面无表情,眼神锋利得甚于兵刃。他冷冷的说一句:“不必!”就走到城池的墙边,将一只脚踏上去。 黑魔城的军队,黑压压的大片,望不见边际。它们象潮水一样,缓缓涌来,渐渐近了。 乌鸦神情自若的拉开束带,如兰水润泽过的漆黑的长发便飘然飞舞在风中。皎若白玉的指甲轻轻一划,几丝秀发断了。一束传说中的魔颜箭,端然出现在手上——墨黑的羽翼,修长的箭杆,银亮的箭尖,这是生命之箭,唯美的杀人之箭。 青蛇怔怔的注视着乌鸦的一举一动,早就听说火使大人的魔颜箭威力无比,今日终得一见。 “青蛇!命所有的卫兵退下城池!” “啊?……遵命!” 张弓搭箭,拉满弓弦,圆满的像是一轮明月。 风吹过脸颊。一滴晶莹的泪,冰凉的,滑落了。 ——这,是决别!…… “飞羽,孔雀,还有哥哥,请原谅我的任性!……如果有来生,我们到时再见吧!” 乌鸦睁大着他那双明亮的黑眼睛,在泪水的后面注视前方。 空气里弥漫着甜丝丝的味道。曾听说过死亡的气味是腐败的,乌鸦一边轻轻的眨着眼,抖落掉模糊视线的泪水,一边怀念起了飞羽的味道。 那个人一直都在爱护自己,为什么我会想到用生命结束这一切呢? 我习惯他总在我身边,不管我愿意或是不愿意……我是害怕他会背叛我,抛弃我,我是害怕看到那一天……所以阵逃的吧! 所有的人,所有的人在最后的关头都离我去了!为什么我只要相信,就一定会被背叛! 我厌倦了…… 好想,好想死在……死在飞羽的怀里,让他的手抚摸着我冰冷的脸,温暖我,抱紧我!说永远不离开我! 可我……一定会死得很惨吧!一定连灰也无法留下! 羽姬……飞羽会和她幸福的生活一辈子吧!不久,飞羽就会把我彻底的从怀念里驱逐出来……遗忘,总在死亡的同时,开始的它的旅程…… 如果飞羽你忘了我,我绝不原谅你! “铮”的一声轻响,弓弦震颤,箭羽呼啸驰去…… 远方爆开巨大的火光,凄厉的惨叫不绝于耳,烧焦的味道弥漫着,灰烬漫天飘舞,无数黑魔城的军士,一瞬间便灰飞烟灭了。 然后,一片死寂后,那黑色的潮水又缓缓的涌近了。 乌鸦不慌不乱的继续划发、搭箭、满弓、出射,细心欣赏着死亡瞬间爆发的美丽。阴郁的笑容令他苍白的脸恐怖得象魔鬼一样。 不知黑魔城的军队死伤了几千万计?但他们逼近的速度越来越快,并有流矢带着火光不断飞向池上。乌鸦发箭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到后来简直应接不暇…… 青蛇在城下,心急如焚。眼见火使大人身后的长发少了大半,可黑魔城军队的攻势却越加的凌厉。 ……流矢将乌鸦的身体划出了一道道血口,鲜红的液体糊满了他的战袍。乌鸦的出手速度开始慢了起来,身边呼啸掠过的火矢也愈来愈密集。 ……究竟过了多久呢?一切都静了下来,好象什么都停止了。 地面空荡荡的,只有厚厚的一层黑色灰烬,像是下过了好几天的大雪。 真的结束了吗?乌鸦问自己,好象生命也枯竭了……魔颜箭毁灭敌人的同时,也吸干了自己的生命…… “除非万不得已,否则决不要使用‘魔颜箭’!”飞羽教自己的时候,曾特地嘱咐过。 违背战争规则的人要以生命作代价,这是傻瓜也知道的道理啊!……一想到这里,乌鸦笑了:‘我竟甘心做了那样的傻瓜!’ 这时,城下蓦地传来一阵冷冷的笑声。 “火使大人!真正的战斗才要开始哪!” 向声音的来处望去,只见城池下面站着七个身形诡秘的人,他们从头到脚都蒙着黑布。接着,那个七人齐齐的扯去了黑色蒙布。 为首的是个身着银甲、手握钢叉的大个子,他的脸上纵横布满伤疤,眼里满是恶毒的神色,狰狞的笑着。 在他的两侧,分别站着三个白衣人和三个黑衣人,他们都是半男半女的面孔,头上长有青色的尖角,表情异常僵冷。 “我们是——冥界的七御术——如风、如花、如雪、如月、如镜、如雨、如云,我的名字叫做如月。” “要我的命,就尽管来!” 乌鸦厌烦那种阴沉而缓慢的声音,很不痛快打断了他。 张开手掌,念动咒语。只见一道寒光飞来,乌鸦的手中便多了一柄青剑。 抽出剑身,凛人的寒气立即逼发了出来。 这时,青蛇几乎惊叫出声——“吸血剑”! 可映出人影的剑面,薄如纸般的利刃,黑色的流苏,剑柄铄铄放光的黑宝石!——没错——这正是妖城七宝之一的“吸血剑”。 传说这把剑十分的嗜血,一沾到血腥便会魔力无穷。而死在它刃下的人没有全尸,尸体的血也会被它一滴不剩吸干。 至今,吸血剑吸了多少人血,附在上面的魂魄有多少,恐怕已难以数计! 剑为什么会在乌鸦的手中呢?青蛇隐隐知道一些:是城主借给火使练新咒术用的。而吸血剑的危险性,他也听过:如果用者精力不集中,吸血剑会反嗜其血,至于死地。 而现在身受重伤随时会倒下的乌鸦若使用它,很有可能会自丧于剑下。 未及青蛇阻止,只见乌鸦“倏”的一下隐没了,紧接着又在城下现出身形。他一步步向冥界七御使走去,最后在如月的面前停住,拿眼瞥着那个比他高出一头的壮硕家伙。 乌鸦的眼神既冷冽又清澈,如月顿觉一股冰寒从指尖升了上来——好厉害的杀气!刚才明明还一付死人样子的,现在竟可怖得…… 剑身,微微的颤动着,发出悦耳的声音……乌鸦用手抹去脸上流淌的血,顺着剑身涂上去……血,立即被吸得干干净净,剑面暗淡下去,宝石由黑转红。 “它很想杀人!你要试试吗?”乌鸦笑着,血不断从他那张鲜血模糊的脸上流淌下来,锐利的眼神让七御使的心发紧了一下。 如月企图用微笑掩饰不安,他说道:“如果我们七人一起上,以你的能力——瞬间——至多杀死四个,那么……剩下的三人——就是你的终结者!” “终结者”三个字一落,七人便身形移动将乌鸦团团围住。七道寒光以一起一落,裹住了乌鸦……他们的目的很明确——要借乌鸦身受重伤之机制之于死地! 乌鸦眼里露出凛凛的杀气,暗道这么卑鄙的行径我可不答应——而且看扁了我绝没好下场! 这么想着,乌鸦挥舞着手中象征死亡之吻的剑,他的剑远比七御使更快,更狠——就在电石一击的瞬间,倒下了六个御使——他们死得都很惨,一个个肢离破碎,而且血都被吸干了。 而七御使的最后一人——如月的钢叉却在最后一刻穿透了乌鸦的胸膛——他就是自己所说的乌鸦的终结者! 如月得意的狂笑起来。 “火使大人,听说你是飞羽最在意的人……可惜啊,他再没办法维护你了,我想——他只有抱着尸体痛哭的份了!” “哼!” 乌鸦冷笑着,那一瞬——从他眼里流露出来的是无限的嘲讽与悲愤……又是飞羽!我听够这名字了!他最在意的才不是我哩…… 紧紧握住刺进身体的钢叉,血顺着冰冷的兵器,顺着乌鸦的手流下来…… 如果能活下来,我宁可再见不到他那张脸——温柔的……充满世间谎言的表情……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开始欺骗我的……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开始背叛我的……说着最甜蜜的谎言,在我的胸口撕开最致命的伤口,而且……而且,我永远都是自作多情的丑角,他永远都是最无辜的。 ——我会死得很漂亮的!飞羽,你看清楚了!……我会让你永远没有机会笑我!只是……请你一定不要——不要忘了我! ……你留在我手背的伤痕,我记下了……来生再还吧…… 露出雪白漂亮的牙齿,乌鸦笑了,灿烂的笑容让如月心里发毛…… “好有兴致!还笑的出……”如月恶狠狠的一边说,一边将钢叉刺得更深。 更多的血喷涌出来……乌鸦还在笑……他那不断有鲜血涌下的脸孔,被血沾染的嘴唇,清亮的黑眸,几近妖媚却渗透邪恶的笑容让如月魅惑了——他真是个漂亮的人啊……如月赞叹着,却是一支剧毒的百合,靠近他的人都会感受到死亡的气息……甜蜜诱惑的……危险,锋利的……一把剑! “我笑,是因为——你也要死了!”乌鸦说。 如月闻言低头一看,不禁魂飞魄散——乌鸦的血不断流在吸血剑上……那柄剑已隐隐透出青光! 如月松开手中的钢叉就要退去,可是太迟了——只见剑尖一抖,如月觉得臂上一凉,一下子所有的血就被抽空,身体从内部撕裂开来…… 随着如月的一声凄厉惨叫,乌鸦和如月两个人同时倒下。 好美的蝴蝶!乌鸦在身体接触到冰冷地面的一瞬,为自己的幻觉轻轻的赞叹了一句。……红色的蝴蝶,浅蓝的月光,无边的湖水……那么美的森林,真应该和飞羽一起去看,想到这里,乌鸦的心情放松下来,露出了温柔的笑容……飞羽,我还真是喜欢你呢!可你根本不爱我! 过去的一切,都在脑海中瞬息闪现,每一个形像,每一张脸,离自己都渐渐遥远……乌鸦感觉意识乘着风飞向了漆黑的天空。 我长了翅膀吗?……乌鸦想努力的笑一下,却做不到了! 第四章 废墟,灰烬,燃烧的战旗。 射在脚边的飞矢,疾掠过耳边的箭枝。 喷溅的鲜血,横飞的肢体。 纷乱插在地上的兵刃,血肉模糊的尸体。 惨叫声,喊杀声,刀剑相击声。 狰狞扭曲的脸,呼啸劈来的长刀,滚落的头颅。 一幕幕血腥的画面快速的切换着,死亡和残杀,是那么的清晰、真切,可——这是什么时代啊?为什么每一个人都穿著古时的衣服?……这疯狂的杀戮究竟是为了什么? 到处是燃烧的房屋,女人和孩子们被白甲士兵拖到开阔的空地乱箭射死。 “为什么要杀害手无寸铁的妇女儿童?!” 要大声怒斥那些无情的刽子手,喉咙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一片浓黑后,可怕的景象不见了,战斗的声音也瞬间停止……然后归于死一样的静寂! 一滴晶莹的水珠,从上空落下,在头顶发出“叮咚”的悦耳声音,漆黑的天空展开层层的涟漪,一点点的明亮了起来…… 我这是在水底吗?……乌鸦静静的问自己。 我死掉了?……这里是哪里啊?……为什么做了一个这么可怕的梦?——梦见穿白衣服的人们与穿黑衣服的人们互相残杀? 突然,刺耳的刀剑声在耳边响起,雪亮的刀光劈开了混沌,整个世界象被巨大的闪电炸得如白昼一般,画面瞬间从远处推至面前——两个浑身血迹的人正在战斗。 当黑衣人的剑刺进白衣人身体的一瞬,白衣人的剑也刺进了他的身体。白衣人迅速从手中的剑里抽出另一把剑,刺进黑衣人的要害,将他钉在了地上。 子母剑!——乌鸦在心里惊呼一声,一把剑的腹中藏有另一把剑,这样珍品只在传说里听过,曾记得飞羽说,他的祖先有过这么一把剑,但后来遗失了。 用剑指着黑衣人的咽喉,白衣人脸上露出胜利的笑容,他得意的说道: “知道吗!我要一点一点的,割碎你!” 乌鸦的心重重一跳,他暗自讶异着。这个白衣人长得好象飞羽啊,只是这张面孔的主人——他的表情非常残忍。 还有……另一个人是谁呢?——他背对着自己,无法看见他的样子。 黑衣人毫无畏惧的狂笑起来,他把插入身体的第二把剑拔出来,傲然的说道: “我用我所有的血起誓——黑凤的后人一定会找你的后人复仇的!而且他们会死的比我还惨!” “那么我就把你的族人,还有追随你的人,一个不留的都处死!” “我的后人只要有一个活下来,就要实践我的诺言!——白凤,有一天你所有的后人,一个不留都要死!死得比我更痛……” 黑凤凶狠的说着,他的话还未完,头就被白凤砍下。白凤狂舞着剑,一下一下劈在黑凤的身体上,胜利的狂喜与愤怒的发泄使他看起来无比恐怖。 为什么呢?——乌鸦问自己。白凤为什么会长得那么象飞羽呢?飞羽可是个温柔的人啊,尽管他是冷酷的城主,却绝不残忍。 “你的女儿,我也要杀掉!看你的后人怎么来找我复仇!” 白凤咬牙切齿的说。筋疲力尽后,他满足的把剑插在那堆肉酱上,转身走了。 这时,天空传来了极其恐怖的声音——无数的乌鸦飞来,扑天盖地的落在黑凤死去的地方。它们一边啄食着黑凤的肉酱,一边狠狠的盯着白凤。 “该死的东西!”白凤骂道,他拉起弓搭上箭,可眨眼的功夫,那些黑鸟便无影无踪了。 地上没有遗下一点血迹——白凤颓然松开弦线,脸上露出了恐惧…… *** “乌鸦,我是不会允许你死的!” 飞羽轻声说,他用力的握着乌鸦的手,似乎要把意念传给在死亡边缘徘徊的乌鸦。一旁的孔雀幽幽的叹了两口气,他知道无法再挽回乌鸦的性命了。看着象昏迷的乌鸦和他身边焦虑不安的飞羽,孔雀的心中一阵刺痛,他们还没有彼此表白过自己的心意吧,爱情还没有开始便匆匆结束,被埋进了坟墓,作为一个旁观者却只有替他们惋惜的份,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就象,就象当年的自己和白燕一样……那么多年了,尽管身边有无数貌美的女人,可心中的那个位置是属于他——妖城最大的叛徒,他的每一个微笑,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语,已渗透到了自己的整个身心,他的容貌在回忆里清晰得可伸手触及!甚至花恋——自己最爱的女人,也无法和他相比…… 不停的叫着乌鸦的名字,飞羽抚摸他被魔颜箭的火焰烧得焦黑的皮肤。曾经那么美丽的一头长发被削掉了一大截,全身都是伤痕……血还在流着,把身下的被单都浸透了。 是的,飞羽已救不了他了。 因为不计后果的使用魔颜箭和吸血箭,乌鸦体内的元气耗尽,再后来受到如月致命的一击,更是雪上加霜。但这还不是最糟的!——乌鸦马上就要褪出原形了,那痛苦的过程,会大大的损伤他的身体,要了他的命。 乌鸦突然皱紧了眉头,眉上的一道伤口受了牵动流出血来,飞羽用手指轻轻的摸着他的伤口。以往凭飞羽的法力完全可以让伤口愈合的,可这一次全然不起作用。 听着乌鸦的气息越来越弱,飞羽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生离死别,对两个人来说究竟是悲哀还是幸运呢?孔雀已经不想再看下去了,他悄悄的走出了屋子,心想:还是把最后的一点时间留给飞羽吧,没有什么可以比失去心爱的东西更痛苦了。同样的,孔雀也明白,飞羽作为城主是绝不会为一个战败者流泪的! “乌鸦,如果你离开我,我不会原谅!——听见了吗?” 命孔雀火速赶往西城凤池,救助乌鸦。可孔雀抱回了浑身血迹的乌鸦,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明白使用“魔颜箭”和“吸血剑”的后果是可怕的,乌鸦必死无疑。 在那一刻,飞羽无动于衷的冷酷表情没有一丝的动摇,好象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中一样。从孔雀的怀里接过乌鸦飞羽便转身走向后宫,甚至没交代以后的战事如何应备。所有的人都了解到:城主的内心是多么的混乱,在他威严的面具下,情感已开始崩溃了…… 伤痕累累的脸庞浸透了鲜血,静静躺在飞羽臂腕里的乌鸦已失去了生命的迹象。飞羽知道他的体内正在积聚力量,以进行最神圣的羽族蜕变。可这无论对乌鸦还是飞羽都太迟了,生离死别已迫在眉睫——当乌鸦蜕出原形,也将是他生命终止的时刻。 来了!飞羽低语了一句。羽族最神圣的时刻终于要来临了……乌鸦的身体突然燃起火,绿紫色的冰慢慢的结满了他的身体。飞羽紧紧的抱住了乌鸦,似乎要把自己的力量和温暖传递给他。 这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屋子里,不知从哪儿飞来了许多乌鸦,而且还有更多的从窗外飞来。它们静静的栖在各个角落,黑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异样邪恶的光芒。 殿外侍女和卫兵们在大声叫嚷,飞羽抱着乌鸦走到窗前,讶异的看到外面黑压压的一大片,全都是那种黑鸟。 “它们来接自己的主人了!乌鸦……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啊……” 飞羽苦笑着,把乌鸦重新放回床上。最后在他的额头亲了一下。 “我是爱你的,可我不能自私。” 飞羽轻轻的在乌鸦的耳边低语着,然后退离开他的身体。 “啊——啊——啊——啊——”屋内外的乌鸦一齐大叫起来。 恐怖的事情发生了!——无数乌鸦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向榻上的乌鸦猛扑过去,以扑天盖地、压倒一切的气势覆在他的身上。 一瞬间,整个屋子“忽”的燃烧起来,接着“倏”的一下又熄灭了。所有的物什没有一点烧过的痕迹,那些鸟也全部不见了。 *** 乌鸦从床上坐起,漆黑的长发如发亮的瀑布,从他的头顶倾下。然后他对飞羽仰起了脸,柔滑的头发就从他面庞的两边分开来。 雪白的脸庞没有一道伤疤,漆黑的眸子有些迷惘的望着飞羽。飞羽则一言不发,象看陌生人似的看着他,眼里渐渐的流露出寒意。 慢慢的下了床,乌鸦踱到镜前,看着自己的脸和身体。 “真是男孩子啊!” 乌鸦从镜中看着飞羽,喃喃的说,可飞羽转过身,根本不去看他。 那一刻,乌鸦露出了受伤的表情,他对着飞羽冷冷的背影慢慢的眨了一下眼睛,然后从袖中抽出“吸血剑”来,剑刃雪亮,映出他的容颜。 “还给你!” 象丢掉一块废铁,乌鸦将“吸血剑”丢在了地上,金属与地面相撞的声音让他心痛得想要流泪。 果然的!那家伙是打算放弃自己了……手上的那些齿痕,让自己耻辱又让自己无限期待的誓言,其实只是一场梦!梦醒后,就把跟他的恩恩怨怨统统抹掉吧……抹掉多么希望他爱自己的愿望,抹掉自己多么痛恨他无情谎言的刺痛,从此……永远不要见面! 当真正的自己终于浮出水面的时候,他竟然象见到恶心东西似的躲开视线!我是那么不堪入目吗?还是你彻底厌恶了?你怕对那天的玩笑话负责吗?告诉我啊飞羽……你背对着我难道就是回答?——我会告诉你的,我绝不接受任何人的施舍,我会记住的——记住你加在我身上的耻辱! 感受到乌鸦怨恨的目光与心声,飞羽打破了沉默,他冷冷的说道: “我有婚约了!是和羽姬的。” 乌鸦沉默着,他望着镜中美丽的脸涌上了悲哀,突然对这样的自己痛恨起来。 ——太软弱了!太难看了!就像是被抛弃的宠物一样!……因为主人厌倦了…… 愤怒在乌鸦的身上一点点凝聚,不知不觉的他把指节握得发白。这里——这个黑暗的、只有烛光照耀的宫里——有的只是冷酷与谎言!任何人都是不可信的!甚至是面前的人,妖城里——最有尊严的城主,也是! “这个地方,我住了四千年。以后,不会再来了!” 乌鸦平静的响应了飞羽,他从床边扯下一块幕布,将自己从头到脚盖住,然后消失了。 象所有的力量都从身体里抽走了一样,飞羽失神的站在窗口。外面有很多人抬头望向这里,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而他们看见的只是表情僵冷的城主。 “那传说是真的……”飞羽自语道。 大殿外灯火通明,花园的水池里盛开着雪白的百合,而最爱它们的那个人却不在了…… “既然这样,不如把百合从花园里统统拔掉……” 对一个刚刚进来的侍女下了命令,飞羽迅速离开了窗口。他淡淡的看了一眼沾满血迹的被单,又加了一句:“把它扔掉,换上新的。我不喜欢肮脏的东西!” 侍女诚惶诚恐的答应着,赶紧收拾屋子。飞羽掉头就走了,丝毫没有注意到门外站着一个可疑的人。 *** 一千万年前,羽族分为黑羽和白羽两派。黑羽的首领是黑凤,他餋养了许多乌鸦,并且那些乌鸦的血具有邪恶的魔力,可以使人起死回生,所以他被称为“乌鸦邪神”。白羽的首领白凤则是飞羽的祖先,他和黑凤本是亲兄弟,但为了权力两人反目为仇。 决战中,黑凤死在了哥哥的手下,黑羽一派从此覆灭。 黑凤临死之前,发下毒誓——他的后人一定会找白凤的后人复仇。白凤搜遍了整个妖界,也没找到黑凤的独生女阿琴,黑凤生前餋养的那些乌鸦也随之销声匿迹……一直到死,白凤都未能对此安心。他嘱咐后人,如果发现黑凤的遗族,一定要斩草除根。 很久以来,黑凤的誓言都未兑现……大家也就渐渐的淡忘了……一千万年后,那件事成了传说,是羽族最高统领才知道的秘密。 几天来,飞羽总在发呆。他能对着满桌案的宗卷一整天,却一个字也不写,或者站在窗口定定的看着已变得光秃秃的水池,眼里流露出阴郁。 飞羽开始尝试一种叫做酒的液体,他把它盛在透明的水晶杯里,然后在烛光昏暗的桌案上放上好久,最后再一点点的饮掉。 看到那样的飞羽,孔雀悲哀着——逃避真实的内心,麻醉自己,可越是逃避越是令自己受到伤害……于是,孔雀说:如果这样下去你会离不开酒精这种东西的。 飞羽放下杯子沉默了良久。突然说出一句很孩子气的话来:你就让我任性一下吧! 孔雀什么话都不说了,他看着飞羽一杯杯的饮着那种血红色的液体,看着飞羽放松的将整个身体陷在柔软的床垫里,脸上浮出虚幻的表情。孔雀开始觉得酒真是一种好东西,它也蛮适合自己的。 飞羽习惯每天在窗边眺望光秃秃的水池,他在很久以前命人将水池里的百合花拔掉了,又不许在里面种任何的花。他每天都冷冰冰的注视着那里好一会儿,所有人都觉得他在期待着什么,却没人敢说出口。 酒精那种东西他已经不碰了,在银狐不满的指责他失去城主威严的那天后,他就放弃了那种麻醉剂,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看到两个蒙着黑纱的人走到水池边,飞羽微微皱起了眉毛。明明禁止任何人在水池边逗留的,是谁那样大胆呢? 正要喝令侍卫将那两个大胆的狂徒抓起来时,其中的一个人突然回过头向窗口看过来。闪闪发亮透出寒意的眸子,漾着月光湖湖水的幽蓝和冷冽。飞羽呆在了那里,忘了要叫侍卫的事。 抬起一只手揭开面上的薄纱,飞羽终于看清了那张脸——漆黑的弯眉,大而圆的眼睛,略显倔强的嘴唇,“乌鸦……”飞羽轻轻的唤了一声,眼神温柔起来。 乌鸦露出他那口引以为傲的雪白牙齿,对着飞羽笑起来。飞羽心绪复杂的看着乌鸦,乌鸦也看着他。这时另一个人挡在了乌鸦的面前,他轻而淡的瞟了飞羽一眼,然后拉着乌鸦就走。 象想到了什么,飞羽皱紧眉头,脸上跃上了浓重的阴郁。 “为什么要我回到这里来?”乌鸦说。 他身边的男子淡淡的笑笑,没有做出回答。 “为什么要我对他笑?你知道的——我讨厌他!” “可你不是做的很好吗?我还担心你会假戏真做呢?”男子讽刺道,他恶意的口气令乌鸦恼火起来,转身就走。 “不做了吗?”男子冰冷却不失温柔的声音在乌鸦身后响起,让乌鸦停下了脚步。 “如果真的恨他——就证明给我看好了!” “哥哥你……不相信我吗?”乌鸦幽幽的叹了口气,他回过头看着男子,露出孩子般依赖的表情。 “我当然相信你!” 绽开危险气息的微笑,男子慢慢走近乌鸦。托住乌鸦尖尖的下颏,他说道:“乌鸦是我唯一的亲人嘛!” 威胁似的口气,迷人的笑容……乌鸦半叹息的想,难怪孔雀被哥哥骗得那么惨,花恋和织雨肯为他去死,原来一个冷酷而温柔的人是这样难应付啊…… 在失魂落魄的离开妖城的那天,乌鸦遇见了一个浑身散发着奇异气息的男子……长长的头发,象翠绿的水草在风中飘摇……深幽不可捉摸的眸子晃动着温柔眼神……一种熟悉的气息,令乌鸦不可遏抑的对他产生了亲切感。 “我是白燕,你唯一的亲人。”男子对乌鸦说,然后他帅气的眯起眼睛笑了。 “哥哥?”乌鸦终于认出了面前的人,他惊慌失措的盯着男子看,好象那根本不是真的…… *** 白燕对乌鸦讲了很多事,有关于祖先的诅咒的事,也有关于他自己的事。他一边微笑着一边吐露着那些乌鸦无法想象也无法理解的事情,好象那是一个可以轻描淡写过去的过去。 记忆中白燕是个少话的人,乌鸦记得他总喜欢独自呆着,有时也弹琴……当孔雀在他身边的时候,他们彼此对望着,眼里流露出甜蜜而危险的气息……每次率先把目光移开的总是白燕,然后孔雀就哀怨的低垂了头,喃喃的叫着白燕的名字,而白燕冷漠的装听不见。直到孔雀哭起来,白燕才慢慢的走过去,温柔的抱住他,说你怎么了,怎么象个女孩子?孔雀每次被说到这里就会害羞,他依在白燕的怀里,委屈的挂着满脸的泪水。一次,乌鸦看见白燕在孔雀的脸上亲了一下,还夸他真好看,结果孔雀红着脸逃跑了,白燕就对着他的背影笑,笑得眼泪都下来了。那时已经懂事得乌鸦认为他们之间只是在开玩笑,所以从没在意过。现在想来那应该是爱情吧! “在我退出原形的那一刻,飞来了许多的乌鸦……祖先对我说:不要放过任何一个白凤的后人!——于是醒来后我做出了一个决定——掩盖真实身份,进行复仇!” 白燕一边平静的抱着手臂,一边对乌鸦说。他的脸上泛出奇异的光彩,好象那让他无比的兴奋。 “是我唆使花恋出卖凤凰的,并看着她死在了孔雀的刀下……当时孔雀在我的怀里哭得象个泪人似的,我还真的有些后悔了呢……后来,织雨对我一见钟情,我就假装爱她,骗说要永远和她一起,她竟然轻信了。逃到人界后我就杀了织雨——我的秘密决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死在我怀里的时候,织雨竟没有一点意识……她爱我,以为我也爱她!” 白燕的脸好漠然,害死两个无辜的女子象拈去花瓣一样轻松容易。几近五千年来,羽族死去了数以亿万计的妖精,现在的冥界和妖城仍在彼此仇视,一切竟全部因为白燕!——乌鸦不禁为白燕的恶毒而心寒。 “你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吗?甚至是孔雀……”乌鸦替孔雀——自己弓箭队里的老师不值着:一个心地如此纯净的朋友你也要害吗?你知道他为花恋的事有多难过吗?你知道他为凤凰的死有多内疚吗?你知道他即使被你骗了还是爱你,思念你吗?……你怎么能这样摧残一个爱你的朋友! 觉察到乌鸦强烈的不满与愤恨,白燕就冷笑一下。“你认为我是个没有心肠的家伙对不对!”白燕说。 “我很喜欢孔雀,但我绝不原谅他爱上花恋。” 白燕静静的看着乌鸦的眼睛,半嘲笑的说:“所以我不同情他。” 乌鸦读懂了白燕的意思——他在笑自己不也被抛弃了,所以没有资格对他指三划四。一股憾恨的感觉在乌鸦心中油然升起,眼睛也不觉湿润了。 “不要对飞羽再抱有幻想了!”白燕强悍而冷酷的声音刺穿了乌鸦的心房…… 于是,乌鸦的梦,还没有做,就破碎了…… 是啊,干脆放弃吧!乌鸦对自己说,然后就走到了白燕的身边。白燕满意的笑了,乌鸦觉得哥哥的笑容令自己很不舒服,令他恶心。 从那天起,乌鸦的生命就属于了白燕,他习惯哥哥的命令,开始觉得自己已不再重要了,他需要东西来填满空虚的灵魂,需要力量来左右自己,所以——不管是谁,不管他怀着怎样的企图,不管他要怎么利用自己,都不在乎了!乌鸦认为能被最后一个人需要是幸福的,他渐渐的喜欢起白燕,因为他的笑容很象飞羽——虚伪而温情,却令他无比安适。乌鸦开始在擦拭剑的时候期待将飞羽的躯体活生生切开,他要看到飞羽痛苦的表情,他要把加在自己身上的耻辱加倍的追回来,除此活着也没什么意义了…… *** 飞羽突然出现在正在说话的乌鸦和白燕的面前,他用微含怒意的眼睛盯着乌鸦。 “不是说不回来了吗?” 飞羽轻蔑的口气没有激怒乌鸦,他平心静气的回了一句:“只是路过而已。” 飞羽冷笑了一声,更轻蔑的看着乌鸦。 “我想拿回我的布偶。”乌鸦接着说,飞羽怔了一下,冰冷的眼神开始有一点融化。 “是我送你的那个吗?” “是啊,没有它睡时会有点孤单。” 听到这样的回答,飞羽嘴唇微微向上弯起,绽开一个笑容。 “我把它烧掉了。”飞羽笑着说,他看着乌鸦,想从他眼里找出一丝脆弱的情感来,比如说愤怒、难过、崩溃……等等,等等。 可乌鸦面无表情的回望他,好象在看一块毫无情趣的石头,然后从他没有生气的唇间轻轻的飘下一句话来:“是吗……” 苍白的脸多象月光的感觉啊,冰冷而迷人,散发着毒药般明丽的气息。弯弯的眉毛相对于那双锋利的眼睛太过柔和了,纯粹的、玻璃般透亮的眼神在黑色的眸子里晃动着,让人想起盛在水晶杯中的液体,一种叫做酒精的东西……飞羽觉得自己似乎有了醉的意思。 “我在西城外等你,带着你的剑。”乌鸦说着,把黑纱重新放下。 “让孔雀也来,我想他一定会喜欢我为他设计的小游戏的。”一旁的白燕恶意的笑着,眼里放射出一种近似于伤痛、诱惑,或者是嘲讽的目光,飞羽回答好的。 *** 西城外,战争的痕迹还在——灰烬,烧焦的残尸,纷乱插在地上的羽箭、兵刃,一切又让乌鸦回到了那个无比恐惧而绝望的时刻,他向四周看去,最后把视线移回来,和飞羽深沉的眼睛对上了。 废墟中盛开的绿色玫瑰,有着死亡的霉味。飞羽和乌鸦彼此静默的相望,好象忘记了身边的战斗。 …… “你在想什么呢?”白燕冷笑着,剑刃顺着孔雀的剑刃,闪电般滑过去。伴着金属刺耳的一声滑响,血飞溅出来。孔雀的肩膀滑开一道深口,惨白的骨头露出来。 任昔日朋友的血顺着剑刃流下来,被风吹乱的绿色头发遮住了白燕的脸:“不想杀我吗?——那我告诉你一件事!” 盯着孔雀混杂着痛苦和伤感的眼睛,白燕冷酷的笑着,他说:“是我要花恋接近你,也是我要她出卖凤凰的! ” “撒慌!你骗我!”孔雀惊恐的大叫,他无比绝望的看着白燕用手指抹去剑刃上的血。 “孔雀,你就是太天真了,所以才会被骗得那样惨!” “我们……我们不是朋友吗?”孔雀悲哀的声音无助得象风中飞旋的灰烬。 “朋友?我们从来就不是!”白燕以坚决的口气说,接着伸出手,手中便现出一只银筝。然后他向孔雀温柔且嘲讽的看了一眼。 “花恋不是你最心爱的人吗?她还不是背叛你?” 残酷的话和眼神把孔雀的心尽情揉碎着,他流下了眼泪。随着他流下的眼泪,怀中的鬼目符衣迎着风,无声无息的张开了……上面绣着无数只眼睛,有妩媚的、纯洁的,也有寂寞的、忧伤的、快乐的……每一只都栩栩如生。 孔雀极少使用他的绝技“鬼目符衣”,因为他不喜欢那种浓重的血腥味,但血腥的味道也常常令他迷醉得近似疯狂。每绣一只眼睛就杀掉一个人——孔雀拔下髻边的一根发丝,以极快的速度绣上了一只眼睛,那是一只残酷而温柔的眼睛——是白燕的眼睛,它和这里绿色的玫瑰多么相配啊,孔雀一边想着,一边任泪水打湿了他颤抖的手。 无视孔雀的绝望与杀气,白燕的指尖在筝弦上轻轻拨弄,让优美的音乐象泉水流淌出来,那是孔雀最爱的曲子,曲名叫“淡月钩眉”。 默念咒语,鬼目符衣上飞射出无数彩线,直指白燕。 白燕“铮”的扯断了琴弦,弦线飞旋着上升,在空中乱绞一阵,将所有的彩线绞成一团。巨大的火球从丝线和琴弦绞织的团中爆开,白燕和孔雀的衣裳和头发燃烧了起来。 火光中孔雀看见白燕从筝中抽出剑。他温柔的笑着,把剑搭在弓上,拉满弦对准了孔雀。而孔雀却放弃似的闭上了眼睛。 这时一声刺耳的金属声撕破了天空,乌鸦看见白燕的身体被切开了,鲜红的血象泉水一样喷涌出来。出手的人就是一直站在自己身边的飞羽。 乌鸦的尖叫声响彻着云霄——他看到白燕的身体倒在地上,他看到孔雀上前紧紧抱住了白燕,他看到火焰在他们两人的眼中熄灭,他看到泪水爬满了孔雀的脸颊……白燕说:“我们从来就不是朋友对不对?”孔雀拼命的点着头,白燕又说:“你为什么总象个女孩子呢?男人是不流泪的。”他温柔的替孔雀擦去泪水,自己却流了更多的眼泪,他说:“我们一直象对别扭的恋人……”然后在孔雀的怀里,白燕静静的闭上了眼睛。 幽蓝的火不断的从乌鸦张开的手掌涌出,长发影子下的眼睛闪烁着两个亮点,愤怒与仇恨燃烧得象两团黑色的火焰…… “你是个卑鄙的小人!”乌鸦怒吼着,他将手中的短刀向飞羽的身体刺进去。 刀刃刺进了半寸时,乌鸦觉得手中一震,定睛一看,却见整只短刀寸寸断开、破碎了,而刺进去的那段则化成一股轻烟,伤口也在瞬间消失。 情形很明显——只要飞羽愿意,白燕和乌鸦立刻会死无葬身之地。 飞羽握住乌鸦的手,乌鸦的身体颤抖了一下,然后嫌恶的要甩开他。飞羽用力把他拉向他,把他的手贴在脸上。 “你的手好凉,是因为害怕吗?” 飞羽说。他用另一只手抚摸着乌鸦的头发和脸,乌鸦则愤怒的盯着他。 “我好想你……”飞羽又说,然后他在乌鸦光洁的额头吻了一下。 “别用你肮脏的身体碰我!”乌鸦冷冷的说,可飞羽却没有放手的意思,他把脸埋进乌鸦芳香的发丝里,轻轻的唤着他的名字。我好想你……飞羽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那句话,然后乌鸦就在他苦恼而温情的怀抱里迷失了所有的愤怒和怨恨。 *** 白燕没有死,飞羽把他关进了“冰火牢”。乌鸦则被带回了那个他发誓再也不回去的地方。 站在空荡荡的大厅里,乌鸦象个陌生人似的打量着屋子里的陈设。 “觉得不舒服吗?”飞羽问,乌鸦没有回答,他走向窗边,向水池望去。 永远灯火通明的花园,永远盛开着百合花的水池,现在竟那么凄凉……熟悉的气味也在空气里消失了,“原来——事情就是无法回到从前了,对不对?”乌鸦说。 很久以来,那儿一直是乌鸦最喜欢的一道风景,他现在看着光秃秃的水池,心里不禁空荡荡的。 飞羽慢慢的走到乌鸦的身边,乌鸦突然抬眼看他。 “你打算让我原谅你吗?”乌鸦问。飞羽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你以为我会原谅你,对不对?”乌鸦又问,他冷冽的眸子里激发出锋利得如同刀片的目光。——纯粹的、叛逆的一把刀!飞羽曾经这样形容过乌鸦,那种感觉一直没变过,现在更是。 一个响亮的耳光声让所有在场的侍卫和侍女惊呆了。他们恐怖的看到他们的统治者狼狈的怔在原地,英俊的脸上印着醒目的手印,而那个动手的人正若无其事的站在他的对面。 从未受过这种不敬的飞羽果然发起怒来。弯弯曲曲的皮鞭升到空中。突然伸直,“啪”的一声落在乌鸦身上。 火辣辣的痛楚立即在全身蔓延开来,乌鸦被那种几近窒息的痛觉紧紧抓住了心脏,他张大了清秀的眼睛,骄傲的笑着。 看到乌鸦雪白的脖颈上血淋淋的鞭痕,飞羽立刻松开了皮鞭,他抱住乌鸦,然后疯狂亲吻他的伤口。他说对不起,你别离开我。 在飞羽的怀里,乌鸦想这么用力的抱我是想杀死我吗,刚刚他还一付要打死我的架势,可是现在又说对不起,我讨厌这个家伙,他根本就是个混蛋! ——他宠我是因为那只丑鸟的缘故!他处罚我是因为我闯镜室惊动了那个女人!他差点处死我是因为他认为我是个叛徒,因为我身上流着和哥哥一样的血!他说他有婚约了是因为我竟是男孩子!他烧掉我心爱的布偶,拔掉我最喜欢的百合花,现在又抱着我说不要离开! 乌鸦闭上了眼睛。飞羽吻他眼角的时候,他发觉自己哭了。冰冷的液体慢慢的在脸上爬着,然后心上细细的刺被那种潮湿的感觉冲掉了…… 是我欠你的吗?乌鸦怨恨的想,这时世界突然黑暗了,他竟这样晕了过去。 *** 白燕说,他和乌鸦的身上流着乌鸦的血,由此被打上了血诅咒的烙印——那是他和乌鸦无法摆脱的命运,他们注定要在仇恨里永生,要以爱人的痛苦为快乐。白燕说那些话的时候,乌鸦觉得哥哥完全变成了一个疯子。 因为体内流着乌鸦的血,流着黑暗的仇恨,所以我从死亡的边缘回来了,我成了不死之身,却注定要以残害自己的心活下去。 那句话简直成了乌鸦的夜夜噩梦…… 从梦中醒来,乌鸦看见窗边的花瓶里插着白色的百合,他曾经最心爱的布偶玩具“阿比”正抱在自己胸前。 “你好些了吗?”飞羽的声音温柔的问。乌鸦静静的躺着。就象一切都没发生过,一切又回到了那个冷傲的城主宠自己的时候一样。那时少年狂妄的乌鸦总和飞羽作对,飞羽有时会略施小惩,把乌鸦关进黑屋子里反省,第二天就把他放出来。虽然只是小小的惩罚,但乌鸦是最怕黑暗的,在黑暗里时他总会不由自主的流泪——这一点谁也不知道,飞羽也不知道……哭泣是无声的,每次醒来发觉自己睡在飞羽的屋子,怀里抱着布偶“阿比”,窗外飘来百合的清香,味道好得令自己想要对世界微笑。然后飞羽会突然打开门进来,问你好些了吗,而自己每次都会任性的发脾气,把东西乱丢,其中包括飞羽最喜欢的花瓶和书。是啊,一切就象以前一样,可是心情再也无法回去了。 “乌鸦……”飞羽坐在乌鸦的身后,他把脸轻轻的压在乌鸦的脸颊上。柔软的发丝就触着了乌鸦的睫毛,他转动一下黑眼睛,然后把目光定在飞羽环住自己的手臂上。 修长的有力的手臂……自己曾经梦想死在那里,可现在那却成了一座囚笼。 你还喜欢百合吗?飞羽问。乌鸦点点头。 喜欢阿比吗?飞羽又问。乌鸦又点了点头。 那……还喜欢我吗? 这次乌鸦先点点头,接着又摇头。 为什么?飞羽问。他摸着乌鸦的手指,确认那伤痕还在。 因为你是个混蛋!乌鸦慢慢的把早就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如果我耍赖非要你喜欢呢? 听到飞羽的话,乌鸦微微的笑了。飞羽吻一下他笑着的嘴角,说我要娶你。 孔雀 不知是什么时侯,孔雀已在城池上绣花了。 流光异彩的衣衫和长发,在呼啸的风中上下飘飞着……美丽的容颜,忧郁的眼神……他曾是妖城最美的妖精。 修长的手指在黑色的布上飞针走线。丝线也是彩色的,很美……它们在风中被拉得笔直。有如钢丝般的坚韧, 布上已经绣了无数只眼睛了,每一只都很妩媚动人。正绣着的是只金色的眼眸,很快就要完成了。 孔雀手指轻轻一弹。只听一丝破空之声,犹若裂竹,一根细如发丝的玉针——飞出指间。 “呛啷”一声,红发人劈落下的刀从中间断开了,那根玉针刺进了——他的眉心正中。 红发人的表情变幻莫测着。突然他痛苦的捂住额头,跪在地上,大叫道:“好多眼睛!好多眼睛……别缠着我!走开,走开!” 刹那间,几千万根彩色的丝线从他的体内穿出,而丝线的另一端拿在孔雀的手中。 孔雀用手在拉直的线上一拨,随着一声美妙的音乐——红发人的躯体在丝线的震颤中粉身碎骨,血飞溅了一地…… 死者的眉心,赫然绣着一只金色的眼睛,美得令人窒息…… *** 花恋,是孔雀亲手杀死的,死在他的刀下。 死的时侯,花恋是那么的安祥,她没有一丝怨恨,也没有一丝恐惧。好象早知道会发生那一切,她静静的坐在地上,看着孔雀手中的刀。 孔雀从没见过花恋那么安祥的眼睛! 花恋说过她只对自己爱的人笑。可她却没对孔雀笑过一下。所以孔雀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爱自己。 呼啸而下的刀光中,孔雀好象看见花恋笑了,笑得好美好动情,她在对着白燕笑。 花恋终于揭开了心中的秘密——她是爱白燕的。 血喷溅了孔雀一身,脸上也是,那是——很热的血……孔雀的心却凉透了。 花恋的首级滚落在地上,翠蓝色的长发柔软的铺了一地,她翠蓝色的眼睛永远的闭上了,就像是睡沉了一般。 那一刻,孔雀真想立即去死!他已经搞不懂了,身边的白燕究竟是朋友,还是情敌?他已经搞不懂了,花恋究竟是爱他还是爱白燕? 当白燕走过来抱住他时,他就痛哭起来。为了他背叛的爱人,为了他可悲的爱情,他自私抱着心中倾慕已久的朋友痛哭着,为什么哭为谁流泪都忘记了。孔雀终于也明白了一件事——他是爱白燕的,过去是现在也是,可这是一个得不到的情人,一段注定心碎的恋情!那一刻,孔雀怀着殉道者的心情痛哭,他决定从此把自己的心埋葬。 ……解开额上的束带,孔雀用手指轻轻的抚摸着眼睛的印迹。白燕叛离妖城四千年了,四千年……够漫长了,可伤口却永远留在了那里。他是被派到自己生命里来的第一个刺客! “那么令我爱着的人,就算是下辈子——也找不到了!” 风起了。孔雀抱紧了自己的肩膀。 怀里空荡荡的,其实只有风……孔雀知道的,那只眼睛,额上绣着的眼睛,不是花恋的。那伤口属于白燕—— 一个比花恋更可怕的叛徒。 银狐 黑魔城下,破碎的战旗……纷乱的箭枝…… “城主,明翅族包围了我们!他们人太多了,好象已知道城主在这边!”所有的羽族部下都是衣衫褴褛,疲惫不堪。 凤凰的样子也狼狈极了,但她仍然意气风发。一舞长刀,凤凰大喝一声:“从南边突围,跟我杀出去!” 可南边,竟然是高手如云!一时间羽族的士兵死伤无数,将领也倒下了好几个。银狐左拼右挡杀红了眼,但涌上的明翅族越来越多,如潮水一般…… 银狐终于体力不支,她脚下被堆积的尸体一绊,便跌在地上。这时,几十把长矛一齐向她刺下! 一直在身边做战的阿洛挡过来,好几个明翅族的士兵倒下了,可他也被长矛穿成了刺猬。 银狐惊叫一声,她举刀前递,伴着几道血光——面前的敌人都倒下了。然后她扑过去抱起血人一般的阿洛。 “阿洛你这个笨蛋!为什么做傻事……我根本不会有事的!你却搭上自己的性命!”银狐哭着说。 “别……哭……”阿洛摸着银狐的脸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我是太笨了,一直都不如你……所以,”他费劲的说:“所以不敢说我喜欢你。” 银狐惊愕的抬起泪水涟涟的脸,阿洛对她摇着头,然后他握住银狐的手,紧紧的握着,最后笑了笑,眼睛便象火焰一样熄灭下去。 握着的手松开,从银狐的手中滑落下去,阿洛闭上了眼睛。 银狐一阵天昏地暗,大放悲声。从来都是骄傲的对阿洛,无视他黯然的眼神……为什么失去了,才会想到要珍惜!为什么松手之后,才会想到要抓紧!……原来自己,一直都在蒙蔽自己!原来自己,一直都想珍惜!……太迟了! “我也喜欢你啊!你为什么不听我把话说完呢?阿——洛……!”那些话阿洛再也听不到了,他的身体渐渐冰冷下去。 银狐抬起头,却见到骇人的一幕——站在凤凰身后的花恋张满了弓对着凤凰射过去。 第五章 飞羽用几乎弄痛乌鸦的力量,抬起乌鸦的下巴。一瞬间,乌鸦陷入了呼吸困难。他愤怒的反抗着,却招来了飞羽嘲笑似的目光。 “你以为我真的不会给你颜色看吗?” 飞羽冷冰冰的说。 无法开口的乌鸦拿眼狠狠的瞪着他。于是飞羽加大了手上的力量。然后看着乌鸦痛苦又倔强的表情,飞羽的眼睛一刹那射出凶狞的寒光。 被很大的一股力量拉扯到桌边,“哐”的一声乌鸦的整个身体被按在上面。 “你要干什么?” 乌鸦突然感觉无比的恐惧,禁不住大叫起来。 “你害怕了吗?” 飞羽冷冷的声音从乌鸦的身后飘下来。接着手上的一阵剧痛让乌鸦失声叫了出来。 飞羽慢慢的放开了乌鸦。乌鸦看着桌上的血和自己被削断的手指呆住了。 “你……”乌鸦抬起头,正对上飞羽那张冷漠的脸。 “你这个混蛋!”乌鸦绝望而悲愤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着。飞羽毫无表情的走近乌鸦,抓住了他。 在乌鸦明白过来之前,他的手指已经被重新接好了。 没有一丝伤痕,完美无暇的手……只有桌上的血是真实的…… 飞羽精悍的容貌映在乌鸦惊愕的眼里,从他的双唇间露出一丝残酷意味的笑容。‘你再跟我作对啊’,飞羽无声的向乌鸦传达着这样的信息。 那一刻,乌鸦的心受到了重创。 “我想你会记住这次教训吧!” 飞羽说着把乌鸦无力的身体搂进怀里,温柔的声音几乎让乌鸦怀疑那刚才的一切是不是真的。但桌子上的血迹不容置疑—— 乌鸦用力的推开飞羽。 “你可以一辈子都和别的女人在一起,随便哪一个都可以!”乌鸦说。 “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一切,下一次你可以砍断我的手和脚……” “乌鸦!”飞羽想抓住乌鸦,乌鸦却挣开了他的手臂。 “我跟你……”乌鸦没有说完就哭了起来。然后他跑出了门外。 *** 那天,乌鸦去了禁地“月光森林”。他静静的坐在月光湖边,无声的哭泣着。 从月光湖的上空,飘落下来细细的雨丝,潮湿了乌鸦的衣服。 人界在下雨啊……乌鸦一边哭一边想。 然后他伸出手,盯着看了好一会。 我在他的眼里究竟是什么啊,乌鸦无比屈辱的自问着。他竟然做出了这样的事!——他以为他是谁,他又把我当成了什么! 飞羽,自己最心爱的人,他温暖的怀抱曾是最安适的港湾……如今竟变成了让自己战栗的地狱。 这是讽刺吗? 这是命运吗? 我不要! 绝对不要! …… “乌鸦,你在这里吗?” 听到那个低沉的声音,乌鸦立刻大叫到我不想看到你,你给我滚! 身后一片难耐的寂静后,一个人的脚步踏着干枯的树叶走近了。 “我们从头开始好吗?”飞羽说。 “这是对我的施舍吗?” 乌鸦回过头慢慢的说。光滑如丝绸的长发披散在他略带忧郁气质的脸颊边,温莹的眼眸蕴涵了无比的怨恨。 “为什么要那么做?”乌鸦问。 飞羽没有回答乌鸦的问题,他又是责备又是痛惜的看着他。于是乌鸦回过头,避开他的视线。 “你以前是多么的宠我啊!” 乌鸦慢慢的闭上了眼睛,任冰冷的泪水划过他光洁的脸颊。他凄凉的笑着,感觉心在一片片破碎,又一片片沉落进这幽蓝的月光湖里。 “你以前是多么的疼我啊……有时候我想,你所以这样对我是在惩罚我,你在惩罚我以前的任性对不对?如果是那样的话……你赢了……” 乌鸦说完一直想对飞羽说的话,并推开飞羽要安抚他的手臂。他站起身要离开,飞羽拉住了他。 “乌鸦……”飞羽低声的呼唤着乌鸦的名字,他苦闷的盯着乌鸦的眼睛,阴郁的目光刹那间让乌鸦联想起面前的湖水,那是一种压抑的、窒息的、梦幻的颜色,迷醉的、毒药的气息…… 乌鸦静静的看着飞羽,看着他英武的眉毛,坚毅的下巴,略显严厉的嘴巴,还有那双永远残酷却永远令人心动的眼睛…… “你根本不爱我对不对?” 乌鸦问。他冰冷的眼神就象黑夜从剑鞘里缓缓抽出的一把剑,锋利的光芒让飞羽不自觉的皱紧了眉毛。 “飞羽,这么久了——不!——是从我褪出原形,你就再没说过一句爱我……”乌鸦并不等待飞羽作出回答,他知道那是他永远也等不到的答案,他知道一切从头到尾都是自己自作多情,所以他无需那个答案。 乌鸦伸出手,飞羽慢慢的闭上了眼睛,让他抚摩自己的脸。当乌鸦拿开手时,飞羽张开了眼睛,他看见乌鸦虚幻且美好的笑着,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然后在飞羽的面前,乌鸦用刀把一根手指削掉了—— “别了。”流血的手撩起额前的一缕秀发,清秀的眼睛微微的笑着,乌鸦转过身大步走了。 *** 那天,飞羽吓坏了吧!后来乌鸦想……那一招还真是有用。 飞羽追上乌鸦,抓住他把他的身体拉向自己。他无比震惊的盯着乌鸦,问道:“你要怎么样?” 乌鸦回答他:“我没想怎么样。” “没想怎么样就不要用这种手段威胁我!” 飞羽愤怒的大叫了起来。那是乌鸦第一次看到飞羽这么失控。 这是手段吗——乌鸦一听到飞羽说的这句话就火了。他用力要挣脱飞羽手臂的束缚,结果两人扭在了一起。 最后乌鸦暴怒的发起飙来,他大叫着:“你给我滚的远点,你凭什么缠着我,你以为你很了不起就可以把我象别的女人一样关在王宫里,一辈子崇拜你,遵从你吗?” “是啊,我就是那么想的。”飞羽说。他趁着乌鸦愣神的空挡把他抓得紧紧的。 “我就是要把你一辈子关起来,我就是要你一辈子遵从我,不管你怎么想,不管你怎么不愿意,我都要这么做!”飞羽冷冷的说,他带有威胁意味的口气让乌鸦更加恼火。 “我一定会逃得远远的,我宁愿一辈子看不见你那张恶心的脸!” 乌鸦知道自己的这些话会有怎样可怕的后果,可他已顾不上了。 果然,飞羽发怒了,他柃住乌鸦的衣领恶狠狠的喊道:“你再给我说一遍!” “我说我看见你就恶心,我说我会走得远远的,我说我一辈子恨你!——你要我再说一遍吗?” 毫不示弱的乌鸦以同样凶狠的语气喊了回去,飞羽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那我杀掉你好了。”说着,飞羽在手上加力。乌鸦也不挣扎,他闭上了眼睛。 “乌鸦,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乌鸦感觉飞羽的手慢慢的松开了,他懊恼的声音象羽毛一样飘落在自己的肩头上。 “你一定要惹怒我吗?你要试验一下我的忍耐力有多少,还是你故意这样伤害自己以博得我的怜悯?” “我不想跟你说话。”乌鸦一有机会说话就冷冷的顶了一句。 飞羽伸手捏住了乌鸦的脸,他一边看着他的眼睛,一边嘲讽的说:“告诉我,比起那些女人你有什么好?是你比她们漂亮……” 这么说着,飞羽讥讽的笑着摇了一下头。 “还是你比她们会顺从丈夫,讨人欢心?你说啊乌鸦。” “你说得很对!可你搞错了一点——”只说了一半,乌鸦就住了嘴。 于是飞羽眯起眼睛笑了,“我搞错什么了?” “你错就错在你找错了对象,这些话留给你去哄那些蠢女人比较好!” “你的意思是你比她们聪明喽!可我不觉得。” 乌鸦用力挥开飞羽捏着自己脸的那只手,他开始觉得和飞羽的对话没完没了的让人厌烦。飞羽好象也觉察到了,没有再说下去。 难堪的沉默气氛持续着,乌鸦倒慢慢的安静了下来。他走回原来的位置,继续在湖边坐着。 细细的雨丝飘散着,一些白色的不知名的花瓣从树上落下来,沾了乌鸦一身。 “回去吧!”飞羽说。 可乌鸦象睡着了似的不搭理他。于是飞羽过去挨着他坐下了。 看着乌鸦抱着膝盖漠无表情的样子,飞羽皱起了眉毛。 他伸出手握住乌鸦冰凉的手,不顾乌鸦的微些反抗把他的断指接上。 “乌鸦……”轻声唤了乌鸦一声没有得到他的一丝响应,飞羽突然懈下气来。 “你又生气了?” 飞羽伸手去摸乌鸦的脸却被他躲开了。 “每次都要我妥协,你不认为这样很狡猾吗?” 飞羽叹着气说。结果乌鸦挑起了眉毛。在乌鸦发火之前,飞羽及时的抱住了他。飞羽一边亲吻着乌鸦的眼角和眉毛,一边喃喃的说道:“算了算了,你不要再难为我了!你知道的——我就害怕你不理人。” 乌鸦挣扎了一下,把脸扭到了一旁。于是飞羽继续搂着他,却不再说什么了。 “我们……”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乌鸦突然开口了。 “我们还是散了吧!……我去跟哥哥住,这样你也可以清心了。” 飞羽扳过乌鸦的脸要确认他的话是不是真的,结果他看到了乌鸦满脸泪痕的样子。 “乌鸦你怎么了?”飞羽紧张了起来。 “你该不是把我的话都当真了吧!我那都是故意气你的……” “好了,别生气了……乖宝贝,你知道我最疼你的!” 飞羽不停的哄着乌鸦,乌鸦只是边冷笑边哭着。这样以来飞羽更手足无措了。 “我讨厌你。”最后乌鸦终于开口了,他说:“我讨厌你,我不喜欢你。我要和哥哥一起住,我受够了……” “乌鸦……别这么说,我不是说我是在气你了吗!难道这么多年我纵容你都是假的?难道我不是最宠你的吗?” “我又不是你的宠物!我再告诉你一遍——我不是你的东西,你也休想支配我!” 话说到这里,两人又进入吵架的前戏了。 “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飞羽的手正放在乌鸦的脖子上,乌鸦垂着眼不去看他具有威慑力的面孔。 “你是一个无情无义的家伙!一个冷血的、残酷的、无耻的家伙!——你回你的宫殿和你那些又漂亮又会讨人欢心的女人寻欢作乐去吧!反正我……” 说了一半,乌鸦的脸色突然变了。飞羽诧异的看着他,却看见血慢慢的从他的衣服下面洇出来。然后乌鸦神情恍惚的站起身,他向前迈了两步,便朝湖里栽过去。 落入水中的一瞬,冰凉的液体充斥了乌鸦的呼吸,他张大嘴巴想要大呼救命却又放弃了。 ——如果有人来救自己,乌鸦也绝不希望那是此时站在岸上的人——那个人是尊严的王者、妖城的主人,他可以把任何人的命运象纸牌一样玩弄于股掌,同时他自私、冷酷,是整个世界上让自己最伤心的人。 透过水面,乌鸦看到了一个奇异的世界……绿色的风吹过天空,湖岸边花开似锦的梨树花瓣纷纷飘落,一瓣瓣轻盈的翻飞,然后象一只只美丽的粉色蝴蝶缀在蓝蓝的水面……闪闪发亮的它们多象精灵一样啊,乌鸦想。然后他看见红色的雾从自己的胸口涌出,越来越浓重,终于把视线遮蔽了。 觉得身体里充满清凉的液体,乌鸦闭上了眼睛,他放松的展开双臂,任由自己沉下去…… 我好爱这个森林,好爱这片湖水……我也好爱纷落的花瓣和蝴蝶…… 所以死在这里吧!反正我因为背叛自己的血统受到惩罚是咎由自取……我爱上了白凤家族的传人……这是罪不可赦的!是要被碎尸万端的罪过! …… “我知道的,很久以前就知道你会是的!所以,我一直、一直都很……喜欢你!你不知道,有多么……多么的喜欢……多么的爱你!这些话压在我心里几千年了……我好痛苦!” 那是飞羽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告白。 那是年少轻狂时自己一段美丽却突然的经历。 尽管那时拒绝了飞羽,可心里一直是期待的,是太强烈的幸福感让自己恐慌且愤怒的拒绝他吗? 在那之后,他又给了自己多少痛苦和屈辱呢…… 从甜蜜却争斗不休的“新婚”到为了新宠的女人削断自己的手指,从疼爱到漠视自己……原来感情是一种那么不可信的东西啊!……而我却傻得把它看得比命还要重要! 当哥哥说宫里新来了一个美人,飞羽相当的宠爱她时,我当时真是奇怪啊……我怒气冲冲的跑到飞羽那里告诉他我要离开宫殿,还歇斯底里的大叫决不跟一个没有节操的家伙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以前他有那么多的女人我都没发过火,因为我是骄傲的!我是自尊决不允许有人践踏的可怜又可悲的“王妃”!那次,我想我肯定是疯了,我竟然象个吃醋的小妇人在那个女人的面前撒泼,受尽了她嘲笑愚弄的眼光和飞羽的漠视…… 现在想想,那个女人的确漂亮,虽然俗气了点,可男人们不都是喜欢那样的女人吗?…… 所以飞羽因为抹不下面子打了我,在那个女人的面前。 而我接着泼了飞羽一身的水,连他的新宠也没能幸免。她水淋淋的站在原地,用委屈无助的眼神求助飞羽,那种眼神是很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的…… 所以飞羽抓住了我的头发把我拖到另一个屋子里,在那里我们吵得几乎将房顶掀翻了。 我为什么要跟他吵架呢?我为什么要让他得意呢?我为什么要让那个俗气的女人看我的笑话呢?…… 我为什么要让所有的人都认为我是在妒忌呢? 我真是傻瓜啊,却毫不自知! 飞羽讥讽我,激怒的我忘了自己的身份,竟抄起一把椅子砸在他的头上,血当时就流了他一脸。 我并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弄破他的脸,我以为他会躲开的…… 也许他根本就是故意的,他只是要找一个狠狠惩罚我的借口。 ——所以擦掉血后,他抓住了我的下巴,我在他强势的胁迫下继续逞强着,我没想过他会这样伤害我。 他应该知道的,他知道右手的中指对于一个自尊的箭手意味着什么,他毫不犹豫的切下了它。他甚至以为再还原它是对我的恩赐,我该感激他才对! 可我为什么要让自己的命运任他玩弄! 我为什么要让自己为一个背叛的家伙痛苦! 所以当冰冷的刀刃切断我的手指后,我给了自己一个放弃他的机会。 我放弃! 全部放弃! 我对自己说我再也——再也不爱他了! 我要在他更加伤害我之前离开,我要给自己自由,同时也给他自由!……当时我是那样想的…… 那样的想法是对自己多么大的伤害啊,我想告诉他我们散了吧,却在说了一半时痛哭失声。我逃了,极不光彩的逃了,象个被抛弃的委屈的小女人…… 我知道我的心……再也无法挽回了…… 我知道该结束的一定要毫不犹豫的结束掉! *** 飞羽把乌鸦拉出水面,乌鸦半跪半坐在地上,他紧紧的按住胸口,血不断的从他的手掌下面涌出,速度快得令人震惊。 “乌鸦……”飞羽喊着乌鸦的名字把他用力的抱紧。他几近疯狂状态的亲吻着乌鸦,他说乌鸦你吓死我了,他不停的说着,而乌鸦只是睁着他美丽而空洞的眼睛看着天空。 “乌鸦你要是死了我该怎么办啊?” 久久的,飞羽从痛苦扭曲的嘴里挤出这样的一句话来。 乌鸦一把挥开了他的手,离开他的身体。 “你别碰我!”乌鸦说,“你没有权利碰我!” 乌鸦仰着湿漉漉的脸看同样湿透了的飞羽,他透明的眼神脆弱的几乎一碰就会破碎了。 “乌鸦,我们从头来过吧!这个世界上我只喜欢你一个人!我是那么的爱你!” “住口!” 乌鸦尖叫道。他把手边自己掉落的鞋子狠狠的丢过去。 “你这个卑鄙的……”乌鸦喊着,突然的哭起来。 飞羽想上前一步又犹豫着停下了。 “乌鸦,对不起!我承认我是太过分了,我也知道你受了多少委屈,所以你原谅我吧!” “我不听!” “乌鸦,这个世界我只爱你一个,别人我谁也不要!” “是谁都可以才对吧!” “……”飞羽沉默了,他看着乌鸦变得凛利无比的眼神,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除非你死了。” 飞羽说。乌鸦有些发呆的盯着飞羽,他觉得这样的对话很熟悉。飞羽也这样觉到了,他苦笑着说:“上次我也说过,那次是因为水莲的事。” “那我就做给你看好了。” 乌鸦慢慢的响应道。他苍白的面容,没有血色的嘴唇,让飞羽没由来的一阵心疼。就在他打算跨前一步的时候,乌鸦又开口了: “是啊!我既不漂亮,脾气又差,还高傲无理!” 这么说着,乌鸦的心冷得象结了冰一样。他按着胸口的手下面已经不再流血了,那下面是一个绝望的秘密! “所以别再来找我麻烦了!否则我就死给你看!” 一说完乌鸦就站起来,跌跌撞撞的向王宫的方向走去。飞羽盯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用力的握了一下拳头。 第六章 ……他静静的看着他,用月光般冷冽、清澈的目光审度着他。 他的眼睛在说:为什么又来烦我? 他的嘴唇倔强的抿成了一条线,让他联想起箭矢流利的线条…… “所以别再来找我麻烦了!否则我就死给你看!” 在月光湖畔,乌鸦对飞羽这样说。飞羽一个人想了好久,他确认自己是不能没有乌鸦的——毕竟爱情不是廉价的商品,有些东西失去了,就算花一辈子的时间也找不回来。飞羽可以肯定乌鸦是他最想要的,其它的女人,不管她们多漂亮,多迷人,都只是乌鸦的替代品而已。 替代品。 飞羽的心头一掠过这个词,就懊恼的不得了。 对啊,她们统统都是替代品!这是飞羽刚刚发现的不容置疑的事实。 ——第一个被飞羽选中的是个媚妖族的女孩,她有一双又细又弯的眉毛,和乌鸦的眉形略有相似,也许仅仅因为这一点,飞羽就选中了她。第二个女人的牙齿很白,第三个女人是黑色大眼睛的那种……每一个被飞羽选中的女人都有不同的相似与乌鸦的地方,当然她们很快便失宠了。 ——爱情最重要的就是忠诚,我却撕开了致命的伤口! ——我是爱乌鸦的,只有他对于我是唯一的、重要的! ——可我们竟走到了这一步! 就象伤口里刺着的刀,久了,生锈了……不论是拔出它还是任它留在伤口,都是痛的——如果一朝一夕的温柔能抚平痛楚的话,我愿意用一切去换! 是真的,我愿意用一切换回过去,换回你对我的信任和爱情。 *** 飞羽发觉乌鸦几天来竟瘦了很多,他的皮肤苍白得几近透明,大大的眼睛在脸上显得更加突兀了。 “你病了。”飞羽说。他温柔的摸摸乌鸦的脸,结果那温度让他反射性的缩回了手。 “怎么这么冰?”飞羽问。脸上露出担心的神色,飞羽对上了乌鸦冰冷的眸子,他想读出些什么,可乌鸦眼睛里那种几近伤痛、绝望的内涵马上让他放弃了。 “乌鸦。”飞羽轻轻的唤着乌鸦的名字。 “乖宝贝你不舒服吗?” 乌鸦沉默着,那是极不正常的静默气氛,飞羽也沉默了下来,他知道答案需要等待。 过了好一会儿,乌鸦离开飞羽,他慢慢的爬上床睡下了。 看着披散了一床的黑色头发,飞羽暗想他的头发竟那么长了…… 好几次与乌鸦擦肩而过,看见他穿著一袭宽大的黑衣,披散着头发,略带飘逸味道的走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黑色丝绦般的长发一直倾泻到足下,铺满了他的身后。 飞羽的姬妾们都喜欢把头发盘的高高的,在上面缀满明亮的珠宝。她们把腰束的细细的,走起路来尽显窈窕的姿态。她们还流行把眉毛勾的又黑又弯,把嘴唇画的又浓又艳,把腮用胭脂涂成浅粉色,美其名为“桃花腮”。 在这些浓妆艳抹的妩媚女子中间,乌鸦尤其显得格格不入。他散漫不羁的装束,清冽锋利的眼睛,骄傲狂放的表情,在那些女人眼里是绝对没有魅力可言的。可飞羽每次远远的看到他,都不由自主的驻足相望。飞羽一次又一次的发现他是多么的迷恋乌鸦——他的清秀、他的狂放、他的叛逆,不是别人可以学来的…… 当乌鸦的衣衫和长发临风飘举,当他不自觉的对着水池那边的百合绽开一丝微笑,清秀的眼睛露出迷一样难以琢磨的神情,飞羽远远的站着,他甚至梦想可以顺着风将乌鸦的一缕长发缠绕在指间,感受那光滑如丝的质感。 …… “让我静一静。” 睡在床上的乌鸦终于开口说话了。飞羽知道如果现在离开他会永远无法知晓答案的,不知为什么他就是有着这样不好的预感。 飞羽走过去,他看着乌鸦美丽的侧脸,然后低下头吻上去。 “乖宝贝你又闹别扭了。”飞羽半逗趣的说。 “不要……”乌鸦轻声的抗拒,他带着哭音的话让飞羽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 “不要碰我……”乌鸦抱着肩膀缩成了一团,他微微的发着抖,压抑的用细小的声音哽咽着。 飞羽的心脏象被紧紧的扼住了,一种锋利的痛楚贯穿了它。他听见在自己的心上有什么东西悄悄的脱落了下来,那种“滴滴答答”的声响,让他极度的迷茫着——不知道自己的心口流淌下来的是血还是泪…… “为什么?”飞羽问,他的话音中掺杂着一丝愤怒。 乌鸦拒绝回答他的疑问。 于是飞羽从后面抱住了乌鸦,他用他钢铁般坚牢的臂膀抱着他,并恨恨的在他的肩膀上咬下去,那种发狠的程度让飞羽了解到自己是多么的失落和愤怒。 飞羽把伤口咬得很深,却没有尝到一点血腥的味道。 “你要放弃我吗?”飞羽说。 “你要放弃我对不对,我绝对不允许这样!” 飞羽扳过乌鸦的脸。乌鸦黑色眸子里的目光有些混乱,为什么会混乱,飞羽不了解。他觉得开始不了解和自己生活了好几千年的这个最重要的人,他预感会失去他,因为这样的感觉,他憾恨的要发疯。 “我说过要一个人静一静。”乌鸦挣脱了飞羽的束缚,他把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闭上了眼睛。 长长的睫毛在乌鸦的脸上印着美丽的影子,那美丽的影子象迷团一样压迫着飞羽的耐心,他觉得自己快要爆炸了。 紧紧的抱着乌鸦,把脸贴进他的怀里,飞羽象个任性胡为的孩子撒着娇。 “我不要。” “飞羽你……” 乌鸦痛苦的呻吟了一声,然后幽幽的叹了口气。 “你弄痛我了。”乌鸦说。 “你也弄痛我了。”飞羽说。 “你知不知道你把我的心弄的有多么痛!”飞羽责备着。 乌鸦浅浅的笑着,他的眼角慢慢的滑下两颗晶莹的泪珠。 “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挽回的了。”乌鸦说。飞羽摇头拒绝听下去。 “飞羽你知道我是一个要求完美的人,你认为我会和一个背叛自己投身到成群妻妾怀抱的男人生活在一起吗?” “那还不是因为你不听我的话生下精卫。” 飞羽有些愤怒的反驳道。——私自在身体里种下魔茧,在自己睡熟的时候偷取自己的血液喂养它——他就是那么想要一个孩子吗,他不觉得男人的身体里孕育生命是耻辱吗?竟然用羽族最不齿的邪术——生下的也只会是个魔物而已。 “可精卫是我们的孩子啊!” “我才不想要他!” “你太自私了!”乌鸦生气的说,这个答案让他受到伤害,他觉得以前的自己纯情的简直象个傻瓜。怀着愤恨的心情,乌鸦用力的挣扎几下,却无法再挣开飞羽。 “我没有办法不自私!”飞羽说。乌鸦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中,可这都是事实。 “那为什么不自私到底呢?你应该和别的女人——任何一个漂亮的女人繁衍你们家族的血脉!也许你还应该杀了我,杀了白燕!” “别的女人……别的女人,我谁也不爱。” 飞羽慢慢的说出深埋在心底的话,结果引发了乌鸦更大的愤怒。 “撒谎!” “我没有骗你!” “那羽姬呢?” 乌鸦用恶意嘲讽的语气问道,结果飞羽一言不发。 “所以……”乌鸦接着说:“所以你别再缠着我了,我们在一起只会让对方痛苦!” “我只爱你一个,真的,乌鸦……我只爱你一个!你都不知道我有多么害怕这种感情,我觉得我会被它毁了。” “所以你宁愿折磨我。” 乌鸦飞快的打断了飞羽的话,飞羽英武的眉毛微微的皱起来,他仍然坚持说:“我是爱你的。”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甜蜜的气息,乌鸦慢慢的回头看着飞羽。 “如果你再敢用这样的话欺骗我,我就永远离开妖城。”乌鸦说,他深黑的眸子里射出冷冷的目光,飞羽知道那绝对不是玩笑话。 “你的意思是……” “我不允许任何人欺骗我,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都不行!” …… “你的头发这么长了……”沉默了一下,飞羽突然改变了话题。他一边抚摸着乌鸦的头发,一边不易察觉的苦笑了一下。 也许——本来就是错误的……爱情! *** 可一切还是这样发生了。 世仇,血统,危险,甜蜜……纠缠不清的两个人的命运…… 想和这个邪恶血统的男孩平淡的度过一生,却不曾想自己的人生会变得如此激烈、伤感、苦恼、罪恶…… 我以为我们会是最幸福的一对,我以为这样就可以改变两个家族的命运,也许——我是太自私了……所以…… 所以,我伤害了自己最不愿伤害的人,而且选择的凶器是背叛他。 在他快乐的告诉自己如果有了孩子名字就叫精卫之后,事情开始变质了——而我无意挽回。 我对他说胆敢用黑凤遗族的邪术做那些污七八糟的事情的话就让他一辈子后悔,结果乌鸦立刻离开了王宫。 我怀着满腔的怒气四处寻找他,我从来没想过会失去他,我认为他太任性了——是的,那时……那时,我只想着找回他,我并不知道在我找到他时已经失去了他…… 事情已久远得象一张发黄的纸,可我清清楚楚的记得那一切。 …… ——乌鸦用力拉门,飞羽阻止他。结果门好不容易打开一点,又被飞羽用脚狠狠的踢了回去。 ——花了七天七夜才把离家出走的乌鸦找回来,飞羽的心情坏到了极点,他认为这次乌鸦做的太过分了。 “你该清醒一下了吧!” 飞羽怒吼着,一把将乌鸦推倒在地。被他粗暴举止惊呆的乌鸦坐在地上好半天才回过神,他从地上一骨碌跳起,摔袖便要离去。 “你给我站住!” 飞羽狠狠的把乌鸦拉回去,结果乌鸦跌进了他的的怀里,坚硬如墙壁的胸膛顿时撞的他眼冒金星,乌鸦痛的不禁喊了出来:“你干什么!” “你这个任性的家伙!” 飞羽说。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冰冷的微笑,随即收紧了钢铁般不可撼摇的臂膀。感觉骨头要被捻碎的剧烈痛楚,乌鸦痛苦的吐了口气,然后逞强的扬着眉毛怒视飞羽。 “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可爱’的让我直想狠狠的揍你一顿!” 飞羽轻轻的摇晃着乌鸦纤瘦的身体说。七天的分离竟是那么的难捱,他实在太想念乌鸦了,可这并不意味着出走的事可以不了了之。 一丝丝植物的清香从乌鸦的发间散出来,那是混杂着落叶、青草、梨花、睡莲……的复杂气息,潮湿的、温馨的、芬芳的气息,还有着月光湖特有的清凉与神秘……飞羽很享受的闭上了眼睛。——这几天乌鸦一直躲在月光森林一个不易被人发现的角落,当飞羽找到他时,他正睡在地上,身上落满了树叶和花瓣,睡相乖的差点让飞羽平息了满肚子的怒气…… “伸出手来。”飞羽冷冷的说。乌鸦犹豫了一下伸出手。 修长的手指,形状美丽的指甲,手背上雪白的皮肤印着几点黑色,——那是他要乌鸦永远记得他的印记,第一次爱情告白略带伤感的记忆…… 展开乌鸦掌心的同时,飞羽低声的说了句:“你要是认错的话还……” 话刚说了一半,乌鸦就皱起了眉头把脸扭向了一边。 竟然嫌烦!飞羽在心里怒骂着,将手中的铁尺重重的落下去。 看着坐在一旁的乌鸦粗鲁的把食物塞进嘴里,没好气的乱嚼着,飞羽叹息了一声,然后把椅子拉过去紧挨着他坐下。 “慢些啊!”飞羽说。他皱着眉看乌鸦用一只手吃饭,心里一阵内疚……刚才下手太重了,害他的手还痛的要命吧…… 乌鸦把银匙重重的往桌子上一撂——汤匙和盘子碰撞发出了极大的声响。 飞羽也不动声色,他伸出手臂便把站起身要离开的乌鸦一把揽到自己的膝盖上。乌鸦生气的推飞羽,结果手痛的让他叫出了声。 “哦?”飞羽故意问了一句,假装不明白。这个幸灾乐祸的表现激怒了乌鸦,他禁不住骂道:“混蛋!” “你说我什么?”飞羽眯起细长的眼睛说着,并恶意的在他的腿上用力捏了一下。 乌鸦瞪起大大的圆眼睛,狠狠的盯着飞羽。 “小心眼睛会掉下来哦。” 飞羽微微的笑了起来,他用手点点乌鸦的鼻子逗趣道。 乌鸦猛的低下头,飞羽连忙抽回手,他清晰的听见一声牙齿相碰的声音——飞羽知道,如果被咬上手指一定会断的。 “竟然敢咬我!你真是……” 飞羽稍显粗暴的扳住了乌鸦的下巴,却感觉几滴冰冷的液体溅在手背上,定睛一看——乌鸦委屈的扭着嘴角正竭力不哭出声来。 一阵沉默后,飞羽温柔的把乌鸦抱进怀里,让他把头舒服的枕在他的肩膀上。 “乖宝贝,你要是真的想咬我就请随便咬吧。我知道你心情不好,而且还没有吃饱。”…… 感到伏在肩头的乌鸦笑了,飞羽也松了一口气。唉!应付年纪比自己小很多的爱人是很麻烦的,偏偏乌鸦又任性的让人毫无办法。 “告诉你一个坏消息。”乌鸦说。 “什么?” “我们快要有小宝贝了。” …… 是的,事情从那一刻起就变质了……我们开始互相伤害……互相远离。 *** 泪流成海。 恶鬼之地——沙漠的中央,有一个银波荡漾的大湖。传说那儿是一个伤心人的眼泪汇成的,他哭了整整七年,所以那湖被称为“泪海”。 湖里住着七个美丽的水妖,她们长年生活在湖底水晶和岩石砌成的长廊里。 “这里就是‘泪海’吧!”湖边不知何时来了一个风尘朴朴的少年。他身着黑色衣衫,头戴斗笠,斗笠上遮着长长的黑纱。 一阵微风拂过,撩起他的面纱,那是一个有着幽蓝的眼睛和淡紫色长发的男孩,年纪很轻。 突然,一阵阵蓝色的火苗在湖面上打着旋,袅袅飘来。不一会儿,从波浪里露出一个个美丽的人头,她们戴着水草和贝壳编织的头冠,接着又露出披着绿发的肩膀和挂满金光闪闪珍珠、裹着纱巾的胸脯。这就是水妖,专用美貌和歌声迷惑旅人的妖精。 没露出一丝惊讶的神色,少年只是静静的站着。水妖们伸出雪白冰凉的手臂来,要把他拖进水里。这时,少年淡淡的笑了,他的衣服一下子燃起了黑色的火焰。水妖们惊叫着松手,可是她们的指甲全部被烧焦了。望着满脸惊惧的水妖,少年慢慢的从背后抽出剑来。 湖面波涛汹涌,阴云笼罩。一道雪亮的剑气,直射上空。 把剑插回背后。少年摘除斗笠,在湖边坐下。水妖们已一个不留的被杀掉,收进剑气里。 湖水湛蓝清澈,深不可测。少年用手指轻轻的抚着湖面,泪,一点一点,滴进水里。“母亲……为什么会这么伤心呢?……” “精卫!”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少年却不肯抬头。 “父亲大人您来了!是对我不放心吗?”少年闷闷的说。 这时一个身材高大的人走近了,他有着同少年一样幽蓝的眼睛和淡紫色的长发,并且威严高贵。把手爱怜的按在少年的头顶,那人说: “你是我的独生子啊,我当然关心你了!” 精卫看着他的父亲,他是那么的英俊,那么的有魄力——他是整个妖城里最尊贵的人,也是自己最亲近的人…… “瞧,男宠生的魔物!”——王宫里恶意的女人们是那样称呼精卫的……精卫不明白男宠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他称之为母亲的人是个相当强硬骄傲的男人,是他生了自己,而这件事情好象非常的诡异…… 记得很小的时候,父亲常和“母亲”吵架,每次都吵得很凶,他们不停的吵,不停的摔东西。好几次,他看见“母亲”狠狠的打父亲耳光,暴怒的父亲就抓住“母亲”的头发,把他拖进黑屋子里关起来。他听到“母亲”在里面失控的痛哭和尖叫,而父亲在屋外一杯接一杯的喝酒。那时父亲很不喜欢自己,“母亲”不止一次的告诫他要远离那个紫头发的人,于是当“母亲”被关在屋子里的时候,他偷偷的躲在阴暗的角落哭泣,他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他害怕被那个紫头发的人发现,他哭着哭着就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母亲”的身边,而父亲每次都在,他脸色难看,不愿看自己一眼。那时,“母亲”的沉默让精卫感到无比的恐慌,他眼里的锋利象一把刀,让人透不过气……父亲开始跟“母亲”说话,“母亲”一言不发。然后侍女进来要领精卫出去玩,他就怯怯的朝“母亲”看,母亲这时就温柔的对他笑,说乖宝贝出去玩一下吧,于是他放心的出去。回来时,“母亲”就高兴的抱他,亲他,问我的乖宝贝今天玩的好不好啊,他就快乐的回答很好。 每次争吵结束后,父亲都来“母亲”那儿呆着,他看着“母亲”却什么也不做。“母亲”则不理他,有时也会用很凶狠的声音冲父亲喊你到你别的女人那里别来烦我。父亲是个相当厉害的人,记得有一次他被“母亲”说恼了,就上前抓住“母亲”把他拖到院子里用皮鞭痛打一顿,打完后父亲又表现的十分后悔,他抱着“母亲”亲他,一个劲的说对不起。“母亲”则怔怔的呆着,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一天,精卫睡醒后看见“母亲”坐在自己的床前,神情古怪极了。他很害怕,便挨过去让“母亲”抱。结果他发现母亲身上沾满了血迹,“母亲”说乖宝贝你以后都要乖乖的知道不知道,这时父亲进来了,脸上竟然带着畏怯的表情,他叫着“母亲”的名字,“母亲”仍然象以往一样保持沉默,可精卫觉察得出“母亲”相当生气,他站起身走到里面的屋子,“咣”的一声把门带上了。父亲站在门外让“母亲”把门打开,“母亲”却不回答他。过了好久,“母亲”终于说话了,他叫父亲立即滚,然后他开始在里面大哭。父亲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象个傻瓜似的,后来父亲也哭了,他对“母亲”说对不起,得到的回答却是花瓶摔在门上的声音。精卫害怕极了,他跑到门口叫妈妈快开门,结果“母亲”却说他讨厌他,他再也不要他了。然后精卫也哭起来,他大哭着,说妈妈你为什么不要我了,是我不乖吗?可“母亲”什么都不说,也不开门。当时,精卫觉得天真的要塌下来了,他哭得昏天暗地的,直到父亲抱住他,把他抱到另一间屋子,那是父亲第一次抱他。 不久,“母亲”失踪了。父亲把精卫接过去和他一起住,那天白燕和父亲也吵了一架,他说父亲根本不配做一个父亲。父亲沉默的拉着精卫的手,带他离开他和“母亲”一起住的屋子,搬到一个更大更宽敞的屋子。在那里精卫感觉无比的孤独,他一点也不喜欢这个新环境,他坐在地上呆呆的象个布偶,他不敢哭,因为他怕那个紫头发的人。他低声的嘟哝着我要妈妈我要妈妈,那个高大的男人就把他抱起来放在他的膝盖上,他也叫他乖宝贝,他说乖宝贝你还有我呢,他那个样子真是说不出的寂寞和伤感,于是精卫就乖乖的依在他的怀里,他感觉父亲的胸膛好温暖,和“母亲”的一样好。在他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他听见父亲在叫“母亲”的名字,父亲还哭了,眼泪就滴在他的脸上,是真实的…… *** 回到妖城的王宫,一个漂亮的少年立即迎上来,并亲热的搂着精卫的肩膀。 “纯,你想我了?”闷闷不乐的精卫终于展开了笑颜。 人界里有一个美好的传说:南方的炎帝神农氏,有一个最钟爱的小女儿,叫女娃。有一天,她驾着一只小船,到东海游玩,不幸掉入海中。无情的海水夺去了她年轻的生命,这使炎帝悲痛不已。女娃死后,她的灵魂化作了一只小鸟,形状有些象乌鸦,但是,这只鸟就象她生前那么美丽:头上有着好看的花纹,嘴壳是雪白的颜色,脚趾火红,宛如穿著一双漂亮的小红鞋。她为自己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作“精卫”。平时,就住在北方的发鸠山上。她口衔木石,立志填海,年年月月,日日不息。 这个故事是飞羽讲给乌鸦听的,乌鸦很喜欢。所以他给自己的孩子起名叫“精卫”,希望他以后也能象精卫鸟一样——坚韧不拔,不畏艰难。 从懂事起,精卫就下决心把“母亲”找回来。他听白燕提起“恶鬼之地”有个妖异的大湖,传说有个黑发黑眼的妖精哭了整整七年,他的泪水汇成了那儿的大湖。于是精卫去了那里。 湖水的冰冷的气息很象“母亲”,精卫望着一望无际的深蓝色湖水,不由的想起了父亲冷漠的眼睛——浩瀚而深沉的阴郁蓝色。 后来,他杀死了居住在湖底的水妖们,因为他觉得这个名叫“泪海”的地方应该是干净的,不应被那些污秽的水妖们糟践。 再后来,他在湖边哭了。父亲来到他身边安慰他,他却莫名其妙的对着父亲发了通脾气。父亲默默的看着他,说你为什么这么象乌鸦啊,总是没道理的发火。 一提起“母亲”,精卫就特别难过。他呆呆的望着湖面,看到湖面上映着他和父亲的影子。然后父亲又开口了,他说你长得真象我,脾气却坏得很…… 回到妖城,精卫还是很难过,他去问白燕“母亲”为什么要离开自己,白燕说你为什么不去问你父亲呢。精卫想想也是就回来了。可是一连几天他都开不了口问父亲,因为他预感答案会令自己受到伤害。 *** 燃着一排排烛炬的大殿里,飞羽正专心的批阅宗卷,精卫枕着他的膝睡着了。乌鸦不辞而别后精卫变得很怕孤独,所以飞羽总让他呆在自己身边。 “母亲为什么要离开呢?”精卫突然张开眼问道。飞羽停下手中的政务,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我斩断了他的一根手指。”飞羽淡淡的说。精卫满脸惊疑的坐起身来。 然后精卫就记起了那天神情古怪的“母亲”还有他身上的血迹,巨大的恐惧向他袭来,他望着父亲阴郁的眼睛,想起了“母亲”——“母亲”是有着纯净眼神的美人,他的眼神锋利得就象刀一样。 “我非常不希望有乌鸦的孩子,可我又不爱任何其它的女人。” 飞羽平淡的说。 这激起了精卫的愤怒…… 从记事起,父亲的宫里就挤满了妖娆的女人,她们为了争宠相互算计着。而那时,乌鸦和精卫却住在王宫极为荒凉的一角。 “母亲”是相当倔强的,他和年幼的精卫居住在冷冷清清的大屋子,从不踏出那里一步。“母亲”就是这样孤独的、骄傲的过活着,直到有一天父亲来主动找他。——那天的事精卫记得很清楚,父亲和“母亲”很快就吵起架来。那是精卫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父亲,他看到父亲凶狠的训斥“母亲”,“母亲”则不停的还嘴。口角在“母亲”愈来愈高涨的愤怒下停了下来,父亲看着“母亲”无比愤怒又无比嫌恶的表情,突然气馁了,他对“母亲”说回来吧。“母亲”冷笑一声,他说我不会回去,因为我彻底厌倦你了。父亲走过去抓住“母亲”的手,母亲暴怒的甩开他,大叫别用你肮脏的爪子碰我。被“母亲”的话惊住了的父亲呆呆的站着,好一会儿,他走了。“母亲”却哭起来。 …… “当乌鸦违背我的命令生下你后,我想杀掉你!可又怕他不原谅我,所以我没有那么做。可为此他受尽了我的冷落……” 飞羽说。 精卫定定的看着这个自己称之为父亲的人,好象和他一直相依为命的父亲变成了陌生人。他记得所有的事,他记得父亲那时常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他记得父亲冷漠的眼神,他记得“母亲”冰冷而骄傲的神情,他记得很久以来只有“母亲”和他住在一个大屋子里的时光,他记得在那个黑暗寂寞的地方“母亲”象百合一样美丽的笑容。那时他最快乐的事情就是到白燕家里和一个叫纯的孩子玩,纯有着和“母亲”一样的黑头发黑眼睛,所以精卫很喜欢他,纯温顺善良的性情让精卫感到无比的亲切,他是他童年最心爱的朋友和亲人。 灰暗的童年好象又从记忆里复苏了,精卫突然有点恨面前的这个人。飞羽没有理会精卫怨恨的目光,他仍然用平静的语气讲着: “我不喜欢你,也不想看你一眼。所以他和我经常吵架,而失控之下乌鸦常做出一些可怕的事情。” 这些话都是真的。精卫记得一次“母亲”用匕首刺中了父亲,之后他冲到门外大叫要把命还给父亲,那是精卫见过的最恐怖的一幕——“母亲”把整桶的灯油浇在身上,然后点着了火。父亲狼狈的跑过去,用法术将火弄灭,然后他恶狠狠的抱着“母亲”,大声训斥他,“母亲”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父亲的手则因为恐惧而不停的发抖。父亲诅咒似的说下次再敢放肆他会给他颜色看,“母亲”挣开父亲的手臂,他骄傲的仰着脸,说下回他一定不会失手。父亲就笑了,精卫那时想父亲长得真是好看,笑起来的样子也好漂亮。“母亲”当时也是那样想的吧,他怔怔的看着父亲,父亲也看着他,好一会儿“母亲”不再看父亲了,他走过来抱起精卫,说乖宝贝我们回家吧。精卫就乖乖的擦掉了眼泪,把头依在“母亲”的肩膀上,于是“母亲”带精卫回去,把他放在软软的床铺上,还给他唱特别好听的歌,那时精卫是多么依恋“母亲”哪!他一直都认为“母亲”就是自己的整个世界,没有“母亲”天就会塌下来了。 “因为白燕的缘故,妖城与冥界为敌,死了无数的妖精!我的母亲也因为他的阴谋被明翅族碎尸万段!乌鸦也曾和妖城作对,并发誓要杀死我!他们两个是白凤家族的仇人——‘乌鸦邪神’的后代,精卫——你,还有纯都是。” 听到这里,精卫终于了解父亲为什么不喜欢自己了。悲绝的泪水夺眶而出,飞羽伸手把它们从精卫的脸上擦去了。那个传说精卫听过,但他并不知道“母亲”就是具有那黑暗血统的‘邪神’后裔。 “所以父亲您讨厌我!”精卫痛哭起来。 “即使这样,我还是不想被父亲讨厌。”精卫带着哭腔说。飞羽抱住他,轻轻的拍着他的后背。 “精卫你是我的乖宝贝啊,你不知道吗,你长得有多象我,我一直喜欢着你就象喜欢乌鸦一样,你是他爱我的所有证明啊!我所以那样对你,那样对他,完全是因为我太逞强了!” “可母亲再也不回来了,不是吗?如果是那样我还不如死掉的好!” 之后,飞羽和精卫什么话也没说。哭乏的精卫在父亲怀里沉沉的睡去了。在梦里,精卫看见百合花在盛开,花丛中有“母亲”模糊的影子,他在快乐的笑着……父亲也在自己身边,也很开心。一家人是多么的快乐啊!——这是个幸福的梦,梦和现实太遥远了…… 第七章 传说黑凤的女儿阿琴是从黑凤的胸膛里生出来的。——黑凤的血液里种下了魔茧的种子,魔茧在黑凤身体里面不断吸食血液,慢慢长大,最后破胸而出,蜕变出一个漂亮的婴儿。之后黑凤的身体大为损伤,这也是为什么他会败给白凤的原因了。 魔茧蜕变出的阿琴是由黑凤的血液产生的,她的父亲和母亲都是黑凤一个人,同时她也是黑凤家族唯一的传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黑凤的传人代代由魔茧产生以保持他们的血统纯正,那么——乌鸦也是如此出生的——他是一个真正邪恶的黑凤后裔!也就是说乌鸦才是黑凤家族真正的传人!…… “它马上就要出壳了,撕裂我的胸膛,啃噬我的血肉……” 那天——打破寂静的乌鸦慢慢说道。 在月光森林里胸口流血的秘密终于揭开了……飞羽一言不发的走到乌鸦的面前,他看着乌鸦的眼睛,然后伸出手摸着他的脸。乌鸦别过头躲开了。 “让我看看它。”飞羽温和的说,可他的语气是不容置疑的。 乌鸦抬起他清秀却锐利无比的眼睛,冷冰冰的盯着飞羽,慢慢的从嘴里吐出一个字来:“不!” “乌鸦你何必这么逞强呢?又没什么好处。” “你敢!如果你敢我一定杀了你!”乌鸦低声的咆哮道。 飞羽站在那里,对他的威胁没有一丝要退缩的意思。 “你非要吃苦头吗?”飞羽严厉的说。 飞羽实在很生气,乌鸦违背他的命令生了一个魔物——精卫后,竟然又做出同样的事情——他是打算和自己作对到底吗?——而且这回的魔茧孕育的是一个真正的黑凤传人。 第一次,当乌鸦告诉自己他们快要有小宝贝了,飞羽立刻让他尝了苦头,他把乌鸦幽禁起来,他故意冷落乌鸦,和女人们寻欢作乐,他用行动告诉乌鸦那样做的话的后果,却没预料乌鸦的决心会那么大……后来,乌鸦竟很得意那个魔物长得非常象飞羽。一想到这些,飞羽就后悔——当初应该断然制止乌鸦的,他应该毫不犹豫的弄死那个藏在乌鸦身体里的魔茧怪物。 ——所以,这一次,绝对不要错了!也绝对不会错了! …… 乌鸦坚定的站在飞羽的对面。在他视线的一角,是抱臂而立的白燕和焦虑不安的孔雀。 白燕若无其事的态度让乌鸦的心有些痛——是白燕用胁迫的手段逼自己种下第二只魔茧的,他说反正可耻的事情你都做过一次了,就不要在乎再做一次……他说一定要有一个血统纯正的黑凤传人继承祖先的遗志,他说即使这次的代价是乌鸦死——也必须做——乌鸦根本无法反驳他。 现在哥哥果然袖手旁观……他嘲弄的眼神在无声的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是啊,我是咎由自取——爱上了冷血的家伙……乌鸦怨恨的看着飞羽。 缀满珠宝的紫色头发,绣在额前发带的王族徽章,幽蓝的眼睛,高大的身材,修长的双腿和手臂——近乎完美却冷酷无比的外表下是无法琢磨透彻的内心,飞羽反复无常的性情,时而温柔时而冷漠的态度,令乌鸦在无数个寂寞悲愤的日子里绝望,他经历着激烈的痛苦与无以忍受的羞辱。——这一切乌鸦已无力承受了…… 再纯洁无垢的爱情,经历过风雨的摧折,也会面目全非…… 即使我是那样的爱你,一直为你守侯着一个无望的约定,又能怎样!……你会因此珍惜我吗?你会象我爱你的千分之一那样的爱我吗? 你怎样看我的?把我的心当作玩具吗?你认为我应该象那些女人一样可以呼之即来呼之即走吗!…… ——你善于欺骗我,习惯背叛我,你总在伤害之后细心安抚我累累的伤痕!——有谁能告诉我,告诉我这样的境遇是否应该忍受? 当你用拥抱过别人的手臂拥抱我,用亲吻过别人的嘴唇亲吻我,当你把对无数女人许下的誓言向我甜蜜的吐露,当你说着温柔话语的同时做着最卑鄙的事情,你忘记了什么吗?…… 你忘了我是一个永远不会屈服的人吧?——我是会背叛你的! 我会让你认清楚的!认清我是一个流着叛逆血液的箭手,一个灵魂决不允许遭受污染的高傲箭手! ——如果你要轻视我,那么在我失去呼吸后再把你轻蔑的目光投向我吧!只要一息尚存,我决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怀着悲愤的心情,乌鸦伸出了右手的中指,他说:“我不怕吃苦头,如果有本事的话就尽管来吧!” 一朵红色的火焰在乌鸦的指尖突然绽开……他卷起衣袖,用指甲在右臂用力划下一道长长的伤口,血顺着伤口流向指尖,火遇到血便变成了蓝色。 “忘记告诉你了,我是‘幽明火’的火主!” 乌鸦微微的邪笑着,他的笑容非常残忍,充满了恶毒的诱惑。 外形纤弱却气概十足——此刻的乌鸦令人生畏,他的眉毛高高的向上挑起,杏目圆瞪,射出不寒而栗的光芒。 一旁的孔雀微微发怔的看着发生的一切,他不相信乌鸦会真的对抗飞羽。太多年了,他看着乌鸦从青涩任性的少年成长为一个受人尊敬的火使……太多年了,除了乌鸦那双咄咄逼人的眼睛没有改变外,除了城主依旧的严厉冷酷外,事情已经完全变质了! ——性情暴躁却心地单纯的乌鸦身上渐渐的积蓄了忧郁、孤傲、冷漠的气质,他在高墙耸立的王宫里就象一朵苍白的百合花静悄悄的开放着。在缺少人情味的、颓废的贵族生活里乌鸦独自倔强着、抗拒着,他努力坚持自己的纯真,却终于摆脱不了凋零的悲惨命运——他迟早是要被摧折的,因为他永远学不会顺从妖城的主人,这样是极度危险的!——只要飞羽轻轻挥动他手中象征王权的利剑,就可以将一切反抗的声音嘎然切断、打入到死亡的坟墓里。他之所以没有那样对乌鸦,是因为他还没有厌倦现在的这一切。 如同两柄剑相击撞出激烈的火花,乌鸦和飞羽的目光交织着。 传说黑凤家族的历代传人都是无比邪恶黑暗的 ‘幽明火’火主,他们用火焰符杀人,手段相当的毒辣。 九只蓝色的火焰符在乌鸦的手掌中慢慢现出,接着变成了黑色。 “‘幽明火’——死亡的接触——那是——很美妙的滋味!” 说着,乌鸦的头发突然间根根竖起,巨大的火球从他掌间一瞬泄出,气势排山倒海、不可收拾。 孔雀在一瞬间感受到了那种焚毁力量的热度,白燕用身体护住了他。 从白燕温柔的眸子里散发出飒爽味道的微笑,孔雀看着,脸不觉红了一下。 ——飞羽冷冷的站在原地,火一接触到他的身体就被吸了进去。 ——真的是毫发未伤! 孔雀在心里暗暗吃惊,竟然厉害到这种地步了!不愧是城主大人! “还没完呢!” 白燕淡淡的笑着说。孔雀责备的看了他一眼。 “白燕,乌鸦可是你唯一的弟弟啊!” “城主不会杀他的。”白燕略略低了一下眼帘,把手很自然的放在了孔雀的腰上。 “你不了解城主……城主可受不了失去乌鸦——那是他心爱的男宠,一个竟然愿意为他延续血脉的男人!这种笑话恐怕……” “——真是太过分了。” 孔雀打断了白燕的话。他忿忿的瞪了白燕一眼,然后不理他了。 “怎么?”白燕轻声的笑了起来。 “孔雀你这么激动啊?是不是男宠这个名词让你不舒服了……我倒忘记你是我情人这个事实了……” “——你在想什么啊,要不是乌鸦,你早被城主杀了!——如果不是为了你,乌鸦怎么会愿意以那种身份留在城主身边!” 孔雀生气的甩开了白燕的手。白燕就又悠然自得的抱了手臂看着面前的战斗。 战斗已经接近尾声……胜利的是飞羽…… ——乌鸦脸色变的极为难看,他开始痛苦的喘气,不停的发抖。 飞羽意识到魔茧出壳的时刻马上要来到,就上前一步,接住了乌鸦倾倒的身体。 慢慢的伸手把乌鸦的手从胸口拿开,奇迹般的听见乌鸦的胸口里有婴儿细微的哭啼声…… 飞羽拿出刀剖开了乌鸦的胸口,一张天使般美丽的小脸随即展现在他的眼帘。 “天哪!”飞羽惊呼一声,把只有巴掌大的婴儿抱了出来。 ——它是那样的雪白无瑕,它有着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是一个纯正的黑凤族的后裔。 飞羽细细打量着这个美丽的魔物,却听见地上的乌鸦呻吟了一声。 “它象我吗?”乌鸦问。 “和小时候的你一模一样。”飞羽微微的笑着回答,他解下外衣把婴儿裹住,放在乌鸦的身边。乌鸦扭过头看着它也笑了,那种笑容掺杂着绝望和一丝幸福的意味。 “它的名字就叫干戚吧!请不要……杀它。”乌鸦慢慢的说,然后他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我不能答应你。” “求求你。” “绝对不可以。”飞羽说。 “它是无辜的。” “它是黑凤遗族的魔物!” “我会杀了你……”乌鸦张开失去锐利风采的眼睛,咬牙切齿的说。 “如果可能的话。”飞羽漠然的回答。 “哥哥。”乌鸦叫白燕,白燕应了一声。 “哥哥送我回去吧……” 乌鸦对着白燕张开了手臂。白燕走到乌鸦的跟前,一弯腰把他抱了起来。 血染透了乌鸦的衣服,发出浓烈的铁锈味道。 白燕把嘴贴近乌鸦的耳边,悄悄的说:“你想要保住它的话只有一个办法——离开妖城……让那家伙后悔他所做的一切……” *** “你想要保住它的话只有一个办法——离开妖城……让那家伙后悔他所做的一切……”…… 白燕的话象魔咒般片刻不停的萦绕在乌鸦脑海里…… 他呆呆的坐在床边,慢慢的问自己: ——离开了飞羽,我活着还有意义吗? ——我所做过的、我所经受的、我所期待的……还会剩下什么呢?……会有一点希望的渣滓吗?…… ——我以为是为他忍受一切的——我的微笑是因为他!我的泪水是因为他!我被攥出血来的心也是因为他!…… ——是啊,我有多么的爱他,就有多么的恨他! ——我曾无数次兴起离开的念头,又在他幽蓝色眼眸的注视下无数次的放弃了。 ——我不知道爱一个人会这样令自己沉沦! ——我也不知道恨一个人会这样令命运悲惨、绝望! 哥哥说自己的命运要自己掌握! 我没有那样的气魄——我离开飞羽一定会死掉——就象从水池里拔出的百合……我会枯萎,我会尽失颜色,我会死亡。 ……可他却毫不犹豫的背叛了我!他羞辱我!蔑视我!摧残我!……他说他是爱我的。 如果这也算爱情的话,是不是太悲哀了?…… *** “妈妈。” 乌鸦听见精卫在梦里叫自己。 “乖宝贝……我的宝贝……” 乌鸦露出温柔的笑容,俯下身子亲吻精卫小小的脸。 淡紫色的头发,挺直的眉毛,幽蓝的眼睛,稍显严厉的嘴唇……我的宝贝真的很象飞羽,几乎分毫不差…… ——刚和飞羽生活在一起的时候,他是那么的疼爱自己,纵容自己的跋扈与任性。 而那时,我也那么爱他! 我觉得和他厮守一生就是自己最大的幸福。 可是——可是,后来……我有了奢望——我知道他一定会履行城主的职责——和别的女人生孩子,延续白凤家族的血脉。 ——那个女人,可能是羽姬,也可能是其他漂亮的女妖。 一个孩子——那是我唯一不能给他的。 ——我知道他多么需要一个可爱聪明的宝贝。 ——我也知道自己可以为他实现这个愿望,尽管他会感到可耻,可我太想要一个属于我们的宝贝了。 我在体内种下魔茧,在飞羽熟睡的时候,偷取他的血液喂养那个魔物。 我的心里又是兴奋又是紧张又是快乐。 当我告诉他我们快要有小宝贝了,如我所想——他非常的震怒,立刻离开了我身边…… 魔茧快要出壳的日子里,我的身体非常的痛苦,我想……那是我一辈子再也不愿尝试的痛苦——欲死不能的痛苦!…… 痛苦不堪的时候,我特别希望飞羽能来,我盼望他象以前一样温柔的对我,哪怕一次也好。一次的话,痛苦也就不再痛苦了…… 我被关在一个大屋子里。我特别的孤独。 我每天都把脸贴在窗棂上,我不想错过飞羽脚步走近的声音…… 可是后来,只有哥哥来了。 他对我说:“你的心上人正和别的女人寻欢作乐呢!” 哥哥的眼睛好怕人,我以为他为我做的蠢事会惩罚我,可他接着走了。 和别的女人寻欢作乐吗?——这就是我为飞羽做出这些的代价? 我把屋子里的东西砸得乱七八糟,我还想到了自残。 可我真的好想要一个飞羽的孩子,我一定会用全部生命去爱他! ——我的愿望得偿了…… 我的宝贝是个可爱的娃娃,我爱死他了。 我为他的确失去了很多,可我得到最大的补偿——别的女人绝生不出这么漂亮的宝贝,看见他的人会毫不迟疑的认定他就是飞羽的孩子。 我快乐的每天对着精卫唱歌,我忘记了自己被冷落的事实…… 那个在别人眼里耻辱的魔物是我的整个生命,他就是我爱飞羽的全部证明。 后来飞羽回来了。他站在我面前,用那么深那么冷的眼睛看着我。 “想看看精卫吗?” 说实在话,我很得意精卫长得很象飞羽。我说着去抱睡着的精卫。 “我不想看到那种东西。” 飞羽冷冷的声音打碎了我一直快乐的心。 我的身体僵直了一下,然后回头冷冷的看他。 他还是象以前一样英俊迷人,可我从没这样的恨着他。 “我也不想看到你!”我说。 然后我们大吵了起来。连精卫也被吵醒吓的哇哇大哭。 我们不停的吵,不停的摔东西,精卫则不停的哭,我的心象被撕碎了似的痛——他竟然不肯看我们的宝贝一眼。 “滚回你的宫殿和那些女人寻欢作乐去吧!” 我怒吼着。我觉得再这样和他吵下去,自己一定会发疯。 “乌鸦……你回来吧。” 最后,飞羽决定妥协了,他看着我很小声的那么说着。 “我是不会回去的,因为我彻底厌倦你了!” “厌倦”这两个字让飞羽受了很大的震动,我记得他的眼神变得非常严肃。 他好看的眉毛微微的皱了起来,他疑惑的看着我,然后抓住了我的手。 我立刻大叫着别用你肮脏的爪子碰我,并甩开他跳着逃开。 他走了……我哭了…… 我是那么的想念他,却得到这样的下场。 他继续和女妖们在一起,我继续爱着我的宝贝精卫。 他几乎每天都来看我,他静静的用目光追随着我,我梳头的时候他尤其迷醉,我知道他是舍不得我的。 可我们再无可能回复到从前——他背叛了我,他也不爱精卫。 一天, 哥哥来了。 他的到来让我无限恐慌。 “你真是一个贱人!”哥哥用冷得象刀子的眼睛逼视我,他恶毒的言语象要把我淹没了似的不停落下。 “竟然不惜玷污黑凤的血统去要一个男人的孩子,我们家族什么时候出过这样可耻的事——不但背叛祖先的誓言,还使家族蒙羞……”…… “反正可耻的事情你都做过一次了,就不要在乎再做一次……” 哥哥说着拿出一只蓝莹莹的魔茧。我立刻明白他来这里的目的。 第一次种下的魔茧令我身体大受损伤,第二次我想恐怕无法熬过痛苦,我会被吸干血液而死掉。 “一定要有一个血统纯正的黑凤传人继承祖先的遗志,即使这次的代价是你死——也必须做。” 哥哥微微的笑着,他漂亮的眼睛帅气的眯了起来。 他手里的魔茧象魔鬼一样可怕,我却无法拒绝他。 哥哥解开我的衣服,我觉出尖利的指甲划开了我胸前的皮肉,凉冰冰的东西塞到了我的体内。 一到了我的胸腔,那个东西就开始吸我的血,我恐惧的向哥哥求助。 而他做的只是把伤口处理好。 后来的几天,我开始极度不适,我焦躁,发冷,流汗,情绪不稳……力量从我的体内一丝丝的被抽走,我一天比一天瘦,脸色越来越差…… 那个东西在我胸口迅速膨胀,几乎要撕裂我的胸膛,我痛苦的睡不着觉,无法做事。 那是一个恶魔,我知道——它绝对会要了我的命。 我清晰的闻到死亡的气息,于是我开始无比留恋这个世界。 ——我死了,精卫也会被除掉——在这个冷酷的、勾心斗角的后宫,弱者没有生存的机会。 “妈妈抱。”不知什么时候精卫醒了,他揉着有点迷糊的眼睛爬起来。 “乖宝贝你以后都要乖乖的知道不知道?” 乌鸦摸着精卫小小的脑袋心酸的说道。精卫咯咯的笑着回答:“精卫会很乖的。” ——也许我真的再也无法照顾你了,乖宝贝……我要离开永远不回来了。乌鸦带着哀伤的笑容亲了精卫一下。 “乌鸦。”这时,飞羽叫着乌鸦的名字慌张的闯了进来。——愤怒平息后,飞羽马上意识到情况多么的危险,过多的失血会让乌鸦慢慢的耗尽精力死掉。 乌鸦没有抬眼。他已经下定了决心——离开妖城!不再拿家族的命运做游戏了! ……沉默着,起身走到里面的屋子,乌鸦“咣”的一声把门带上了。 “乌鸦,求你把门打开吧!” 飞羽站在门外,他从来没有这样恐慌过。 “乌鸦,求你别再任性了……” 飞羽焦虑的敲着门,一边犹豫着要不要强行进去。 ‘现在,你不觉得太迟了吗?…… 在分离的时刻,你不认为这样太狡猾了吗? ——有时候,任性会害了自己,改变自己的命运。 而我唯一后悔的就是任性的爱上了一个无法掌握的人,我从没看清过他的心,我也不敢奢望永远。’ 乌鸦依在门上绝望的抱住自己的肩膀。他的心和门外那个人的心已经远得触及不到…… “你给我立即滚!” 乌鸦歇斯底里的大叫道,然后他开始在里面大哭。 “对不起……” 飞羽苦恼的声音被关在门外。他得到的回答却是花瓶摔在门上的声音…… *** 当飞羽把哭得无比伤心的精卫抱走,乌鸦打开了门。 屋里空荡荡的,唯一留恋的宝贝也没有了。 不一会儿,白燕来了。他说偷到了打开结界的钥匙。于是乌鸦毫不犹豫的跟他走。 在幽静美丽的月光森林,当乌鸦在湖边发呆时,剑刺穿了他的身体。 冰冷的锋利的刃贯穿乌鸦的心脏时,乌鸦睁大了眼睛惊惧的望着置他于死地的白燕。 “哥哥……为什么?” “我说过要你离开妖城,让那家伙后悔他所做的一切。难道你还不明白离开妖城的真正含义吗?” 白燕有些嘲讽的反问乌鸦。 “是要我死?!”——乌鸦开始明白哥哥说的偷到钥匙逃出妖城完全是个圈套。 “没错。” 白燕温柔的用手摸着乌鸦的脸,于是乌鸦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剑从乌鸦的身体里一点一点的抽出,当白燕推开他时,乌鸦就象布偶娃娃一样摔在地上。 “亲爱的弟弟,只有你死了,干戚才可能被保住。为了我们的家族,所以,对不起了……” 乌鸦听见白燕的脚步踏着枯叶走远了……然后他张开迷一样的大眼睛,看着上空…… 月光真是出奇的美丽妖娆,空气也出奇的冰冷,周围没有风,整个森林象坟墓一样死寂。 别了……别了……别了……我爱着的…… “乌鸦……” 当那个满脸泪水的英俊面庞映进眼帘时,乌鸦以为自己在做梦,或者又是死前的幻觉。 当有力的手臂搂紧他,摇晃他时,乌鸦才知道那不是虚幻…… “嘘……” 乌鸦用一根手指掩住飞羽的嘴唇。 “你一定要回答我……好吗?”乌鸦说。他的眼睛特别的清亮,他的声音也特别的虚弱。 飞羽有点忧伤的点点头,然后吻一下乌鸦的嘴唇:“我发誓一定讲实话。” “你……喜欢羽姬吗?” “是的。” 飞羽接着又说:“羽姬是个苦命的女孩子,我答应要照顾她一生一世,可我并不爱她。我和她真的什么都没有。” “不要讲那么多好吗,我的时间不多了……”乌鸦打断了飞羽的话。他的眼睛扑闪扑闪的,蕴着从来没有过的温情和悲哀。 “别那么说。”飞羽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乌鸦的手背上。乌鸦心疼的摸着他的脸,然后问: “飞羽,你……爱我吗?” “我爱你。” “你保证?” “我保证。” “你发誓。” “我发誓我只爱你一个人。” “不骗我?” “绝不骗你。” 飞羽的眼泪越流越凶,声音也止不住发颤。 “答应我好吗?……好吗?好吗?”乌鸦抓住飞羽的手摇着,却不说要飞羽答应什么。他恳求的目光让飞羽忍不住痛哭起来。 “我答应,是的,我答应。”飞羽用力的点头。 乌鸦终于展颜一笑,他挣扎着投进飞羽的怀里,搂住飞羽的脊背。 “飞羽,你真好。我也爱你。” 说完爱你,乌鸦的呼吸一下子衰微了下来,身体也软塌塌的趴在飞羽的胸前。 这时飞羽反而安静了下来。停了一会儿,他拿出一枚古玉钥匙,打开了结界的大门。 不同结界之间的压力差使结界门外狂风大作,并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强劲的吸力让飞羽不得不用力抱住乌鸦,免得他被吸走。 “乖宝贝,我爱你。” 飞羽歪着头静静的看了乌鸦一会儿,然后闭上眼睛,松开了手臂。 乌鸦的身体立刻象断线的风筝一样卷进了另一个结界。 “请你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并且原谅我做错的一切……”飞羽喃喃的说着,念动咒语关上了结界大门。 月光森林美丽依旧,月光湖水幽蓝依旧…… 我的爱落入了深渊…… 第八章 妖城华丽的王宫里,日夜燃烧着巨大的蜡烛。 浅紫色的如丁香的长发,幽蓝深沉的眼睛,高贵威严的容貌,妖城城主飞羽伫立在窗前,他在看花园水池盛开的百合花,洁白的,芬芳的,如梦幻般的百合,干净纯洁得就象自己永远失掉的那个人。 “乌鸦……” 呼喊出的那个名字,那个让自己全身心痛楚的名字,消散在风里,风吹起了头发,自己爱他的心却沉重成负罪的十字架。 心,还会流血吗?流出温暖的、刺痛的血来…… 心,还要痛吗?痛到呼吸都要万箭穿心、一下一下的撕裂,一滴一滴的流淌着眼泪和鲜血…… 我终于受到惩罚了——最严厉的惩罚!永远的思念一件东西,永远的思念一个失去的爱人,痛苦得体无完肤! 我活着,他却死了,死在一个我永远看不到也找不到的地方,他的血,很多年前在月光森林,他最后一次沾染在我身上的血,最绝望最悲哀的符咒,附在灵魂里,诅咒自己! 我问我,做为妖城最有权利最有地位的城主,我拥有什么,又失去什么?…… 花园水池里的百合,雪白的百合每天都在开放,我站立在这里,奢望他,奢望他,奢望穿着一身黑衣的他慢慢的走到水池边,静静的笑着,笑着看百合,再回首看我一眼。 ……我最美丽的百合,我最纯洁的百合,我最迷恋的百合,我最爱着的百合,其实在很多年前——在他离开我的那天,已经枯萎了,凋谢了…… 没有他,这个王宫,这个无比奢华的王宫,竟这样空旷,这样阴暗,这样死寂,这样冰冷。 他还会要我说爱他吗——放下城主的全部尊严,放下家族的仇恨和猜疑,真心的说一句我是爱他的,没有他就无法活下去…… 我还活着,是啊,这就是我对他的爱的全部讽刺! 我自私吗?作为情人,我是最自私最冷酷最无情的卑鄙情人!作为妖城城主,我却是最英明最大公无私的王者。 所以,乌鸦,你要一辈子恨着我的自私吗?即使在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我看不到也无法到达的世界,继续的恨着我吗? 如果你还恨我,就说明你还爱我吧?所以,恨我吧!用你全部的毒媚惑我,吸引我,杀死我,让我解脱! “父亲大人。” 精卫——我和他的独子在身后呼唤着我,我回头看他,他竟长的和我如此相似,好象在嘲讽我背叛了乌鸦的事实一样。 “怎么还没睡?”飞羽问。 “父亲大人……”已经是个大人了,精卫却还象个孩子似的紧紧靠在飞羽的怀里。飞羽温柔的抱住了他。 “父亲大人,我可以去人界吗?我可以去吗?” “你难道还没放弃吗?乌鸦他已经……已经死了。” 飞羽这么说时,心口重重的痛了一下——美丽的月光湖竟是乌鸦和自己诀别的地方——他死了,静静的死在自己的怀中,没有怨恨,没有遗憾…… “乌鸦死了,知道吗?所以放弃吧!我不想你去那种危险的地方。” “父亲大人您说过我是您的继承者对吧?做为妖城城主的继承者我想做的只有这么一件事情!所以父亲请您答应我!” “不可能!”飞羽斩钉截铁的说,他的眼神无可动摇的盯着精卫,坚定的摇摇头。 *** (时光倒溯……一百年前) 月光森林……妖城最美也最神秘的死亡禁地。 巨大的、刺入黑暗空中的树木,在静穆着,思虑着,树叶“噼噼落落”直直的掉落着……落在已厚厚一层落叶的地面。 花儿,洁白的,在月光下灿烂的如同明珠的花儿,象飘摇的梦境,碎落着……细细,柔柔…… 靴子踩在枯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一步,一步……的走向碧蓝的月光湖。 月光湖边生长有一种叫做“月蝴蝶”奇异蝴蝶,它们由月光而生,翅翼如血。 月蝴蝶啊……用尽一生的生命在月夜里疯狂飞舞,当阳光散落进这个森林时,它们就立刻灰飞湮灭,碧蓝的湖面上只遗留下点点殷红,所以妖城里的妖精又管它们叫“月亮的血”。 “干戚,干戚……你在吗?” 站在无比辽远的碧蓝的月光湖前,精卫轻轻呼唤着。 突然——强烈庞大的杀气笼罩了整个森林…… 回过头——精卫看见他的同胞——那个传说中美丽异常、邪恶异常的妖精干戚,穿着一身雪白的长衣,立于身后几米外。 雪白的衣服,衬着雪白的脸颊,漆黑的眼眸在昏暗里幽幽的放出邪恶光芒,嘴角生硬,似乎在渴望噬取着什么…… “干戚!?”看到那张极酷似母亲乌鸦的容貌,精卫惊呼出声。 干戚冷冷的伸出五指——挂满沉重首饰的手腕,苍白的皮肤,乌黑的泛着诡异磷光的长指甲,既完美又杀气重重。 突然——他将右边的衣袖齐齐撕下,露出雪一样的手臂。转瞬间,手臂竟变成锋利无比的钢剑,剑尖即刻现出五指,手指又变为五支短剑,剑身一折,弯向精卫,五支短剑朝他抓来。 精卫大惊,竟忘了要躲开。 而致命的五指却滞停在精卫眉尖,冰凉的气息透过空气直刺入精卫的皮肤。 有点痛,只是……有点痛罢了…… 精卫一眨不眨的盯着干戚,干戚也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然后,那锋利的短剑慢慢恢复成手指,剑身也变化为手臂。 象五瓣的莲花,冰凉而苍白的手指划过精卫的眉际,沿着脸庞的轮廓滑落至下巴。 干戚眼睛突然露出了笑意,扑进精卫的怀里。 “哥哥……”精卫听见他生涩的叫了自己一声。 白燕告诉精卫,在妖城禁地月光森林里住着一个妖精,他的名字叫干戚,是乌鸦的第二个孩子。于是,精卫就来了。 “干戚你长得真象母亲……眉毛、眼睛、鼻子,还有嘴巴都是,连下颏也是尖尖的……” 抚摸着干戚光滑的脸蛋,在他冰凉的额头上亲吻着……一种潮湿涌上了精卫的眼睛。“干戚……干戚……”呢喃着干戚的名字,精卫心上浮现出母亲冰冷的笑容,象钻石一样冰冷高傲的的笑容,象钻石一样在黑暗中璀璨夺目。 让我爱你吧!……在心里发着誓,将怀里的干戚紧紧的拥抱。 我不知道什么是天长地久、海枯石烂,可是我……可是让我爱你吧,让我给你幸福! 月光象雨一样洒落在森林里,血红的蝴蝶在碧蓝的湖面上飞舞。 干戚的耳环在他苍白的脸颊明亮着,一阵波光流动。 “送你的礼物。”张开合起的手掌,干戚说。 一只闪闪发亮、流光异彩的细网如鸟翼般缓缓张开,升上夜空。 “注意看!”干戚又说。 精卫看见无数五彩缤纷的星光自网中迸射,一只只闪着蓝色磷萤光泽的蝴蝶随之飞出,漫空翩然,接着又是一只只发亮的蓝鱼在空中游弋…… 风吹起,高大的桃树上纷纷落下粉色的花瓣,淡淡的花香弥散着……突然,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它在唱:“咿呀呀……咿呀咿呀呀……” 精卫寻声望去,几朵玉兰花上缠着银亮的丝弦,一个长着透明翅膀的小精灵正在弹着弦唱歌。 “喜欢吗?”干戚问。 精卫笑着点点头:“很漂亮。” “这是幻术,黑凤族暗黑幻术——最迷人也最可怕的幻术,可以迷惑人也可以杀死人,要不要欣赏一下?” 没有等精卫回答,干戚就张开结界,晶莹剔透的水晶球在他的两掌间转动,激荡着蓝色的电火花。 *** 茫茫黄沙,永无止境的“死海”。 一个人慢慢走进了视野。他疲惫,焦渴,步履蹒跚,最后中毒般跌倒。 夜晚,当旅人苏醒,看见不远处零零落落的有人影伫立——他们纹丝不动,如死去了一般。 慢慢的靠近一个人。旅人打了一声招呼,却没得到回应。 旅人很是不满,就用力的在那人肩膀拍下——“轰”的一声,那人竟一块块断裂,随着扬起的飞尘摔在地上。旅人惊恐的大叫起来,定住睛——看见碎裂的泥块下面摊着一堆白骨,那骷髅身着盔甲,手里还紧握长刀。 ——原来是遗弃在这里的古士兵的尸体啊!旅人舒一口气,又走到另一个人的身旁。 那人同样全身结满厚厚的泥块,身形显得异常庞大。抓住那人的手臂旅人恶作剧的用力摇撼几下,“咔”的一声那手臂竟掉下来,然后那人表面的泥土裂开、落下,露出了一个穿盔甲的骷髅士兵。突然——士兵一下子跌落在地,尘土消散后,零落的盔甲下现出白骨,他的肋间有剑穿过,那正是他致死的原因。 ……不远处还有两个人紧紧靠在一起,旅人仔细端详着,眼前慢慢现出一幅惊心动魄的情景—— 一个人的剑刺进另一个的腹部,剑刃全没进,另一个人的大刀则从肩膀劈进对方的胸口,两人死死纠缠着,好象谁也不肯先倒下! 远远近近,影影绰绰的竟全部是死前姿态各异的士兵!旅人不禁毛骨悚然。 “轰”的雷声炸开,一道闪电劈开夜幕,雪亮的光映出士兵们狰狞的面孔。 阴云渐渐涌上,狂风大作,黄沙象河水一样流动着。沙土下面不断涌现出支离破碎的战车、车轮、战旗、战鼓、尸体、马的头骨和兵器…… 风愈来愈疾,沙漠上空出现一个巨大的旋涡。车轮、战鼓、马的头骨、骷髅滚动着,纷纷被卷进。 一个手持战旗的士兵,在流淌的沙地上被风拖动。残破的战车,巨大的木板剧烈的翻动着,卷进旋风。伴着声声刺耳的金属声,长矛、铁枪、刀、剑、箭矢从沙里直飞天空。 旋风越升越高,阴霾的天空遍布了这许多的物什,它们在空中飘浮着,飞旋着…… 霹雳闪闪,将整个大漠照的雪亮——这时,诡异的事发生了。 旅人先是看见一匹只有一条腿的马骨骼,周身闪烁着绿色的磷光在天空蹒跚的跑步,然后一支腿骨飞拼接上它的身体,接着又是另两支腿骨——最后,完整的马竖起身子长嘶一声,奔腾起来。 接着旅人又看见空中木板在一块块有序的拼接,两个车轮滚过来——庞大的战车重现了!两匹马骨骼跑来拉起它,一个没有右手臂的士兵站在车上,他扭转头四顾着,于是一条臂骨飞来接在他身上,而后是长鞭和大刀。士兵一手握刀,一手扬鞭抽在马背,驾驶战车转来转去,一路狂奔。 不一会儿,又有一辆只有一个车轮的战车在两匹马骨骼的带动下行进起来,第二个轮子滚来和它汇合,然后一个骷髅士兵跟着车跑,他用手骨抓住车架,腾身一跃,跳上战车。一伸手便有剑飞至他手上,接着士兵挥舞着剑,做个振臂大吼的姿态,模样甚是威猛。 半空里,一个没有头的骷髅用两条臂骨在四周乱抓,他终于摸到了一个颅骨就安在颈上,再左右转动一下头颅,头盔便自空中飞来,扣上头颅上,接着铠甲一件件披挂上骨骼。一匹马骨骼嘶叫着,跑过来,士兵伸手抓住缰绳,飞身上马,一直向前冲过去。 …… 象在玩拼接游戏,一具具尸体,一驾驾战车,一匹匹骏马闪电般的被拼凑完整,披盔盖甲。 整个天空象开了锅,士兵们来回跑动,马儿狂奔,战车飞驰! 战鼓上,一个趴着的士兵,坐起来。他整整歪在一边的头盔,伸手抓住飘浮在空中的鼓锤,重重的擂起鼓来。 “咚——咚——咚——咚——咚……” 随着震耳欲聋的战鼓声,军马安静下来,风也缓了。天空上,分成了对持的两部分人马。 战旗飘飘,战车排排。兵队的最前面,两军间的空地上。敌对的两首领跨在马上,彼此相持。 几队站在前列的士兵,一手擎盾牌,一手握枪矛,紧紧挨并在一起,铜墙铁壁般的密不透风!两边如翅翼般展开的骑兵手持长刀,紧拉缰绳,刀尖拖在马足边。后面的士兵,仗列整齐,铠甲严明,一排排雪亮的利刃映着他们狰狞的脸。 突然——鼓点疾促起来,紧接着是一声号角。 两首领同时举起手中的剑,下达发动进攻的命令。如两股相对的势不可挡的潮水,兵马车队一起冲上来。 两军一相遇,最前面的阵形便立即冲散了,呈弧形的尖状潮水受阻一顿,更多的士兵涌到前面,刀剑相接。刹那间,箭矢如蝗,尸骨横飞…… 潮水黑压压的向前涌动着,相互冲散着,军队的阵形渐渐拉开——大战开始!象被收割的麦子,前面的士兵一排排倒下,后面的士兵又踏着他们的尸体继续前进…… 两驾战车碾压着士兵的身体交错驰来,车子并齐的一瞬,车上一个士兵的头被削去,马失去控制,拉着战车冲进厮杀成一片的人群,十几个士兵被马蹄践踏,尸骨支离破碎。战车也偏向一边,倾倒翻滚,碎片散射…… 正看得目瞪口呆的时侯,一柄利剑由天直落,从旅人的头顶插进,他无声无息的倒下了…… “完美的幻术杀人。”干戚张开手掌,浮在半空中水晶球轻轻的在他手中落下。 看着眉宇间透着无限邪恶的干戚,精卫不觉指尖发冷。刚才在水晶球里看到他用幻术杀人的现场表演——一幕幕惊心动魄,令人不寒而栗。 竟然可以用幻术穿过两道结界,杀死闯入冥界和妖城交界处的死亡禁地“恶鬼之地”的不速之客!这种法力在整个妖界除了飞羽恐怕决没有第二个人了。 这个就是妖城谈虎色变的黑凤遗族的邪恶魔力吧!流淌着罪恶和诅咒的魔血,神秘的不死之血…… “哥哥,你喜欢吗?”干戚露出美丽而冰冷的微笑,黑色的眼睛却象个要讨妈妈喜欢的小孩子迫切询问着我做的还好吗? “答应我不要再随便杀人!”精卫握住干戚的手说。 “为什么?” “不许就是不许!知道吗?我是你唯一的哥哥,你要听我的!” 听到这里干戚冷冷的笑了,他撸起左手的袖子给精卫看:“哥哥你以为我是什么——你以为印有使命印记的我是什么?——我是为黑凤遗族活着的,我是为报复和复仇活着的!幽明火的火主——自火血而生,最后死于血火的一代魔主!” 九只黑色的火焰符印在干戚雪白的皮肤上,精卫听说过这火焰符的厉害:幽明火——来自地狱魔鬼之火!它的残酷非常人可以忍受。 究竟是天使还是魔鬼?……看着有着天使般的美丽容貌,骨子里却无比邪恶、无比噬血的干戚,精卫的手覆上了他的脸:“相信我!信任我!不要再用这双手杀人,答应我!” *** 永远不知道自己爱他的理由。 就象永远不知道自己恨他的理由。 他是美丽的,也是无情的。 他是纯洁的,也是邪恶的。 两条本来平行而不会交集的命运之线发生了剧烈的扭曲,死死缠绕在一起。 哪一根会先断裂?哪一根会致命的断裂开来? 也许是爱的比较深的那一个会败下阵来,也许是恨的比较彻底的那一个更孤独、更痛苦。 可是——请告诉我…… 思念会不会长久? 如果思念可以长久的话。 我可以去死。 让你思念。 但是,时间最冷酷。 忘却会把我的身影硬生生的从你的心中拉出。 所以,我害怕…… 第九章 风,幽幽的,撒满了整间屋子。整间屋子里,撒满了梦。 藿湘的铃儿,轻轻的响着,一串串明丽的碧蓝色,跳跃着,浮动着。 窗外盛开的风信子,白的、紫的,一大丛一大丛,淡淡的香味,有着一种令人心痛的迷醉…… 干戚睡得很熟。露在被单外的一丛秀发,看起来那么光滑柔顺。他轻轻的呼气声,甜美的就象动人的音乐。不知有梦见什么,干戚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眼里有一点晶莹悄声漏出,又无声的宁息。手指上绞缠着幕帘垂下的蕾丝花边,那种灰暗的绿色,映衬得雪白的皮肤透出极浅的蓝色。 干戚的整个人就象是安恬的睡在一片绿色海水里,任夜色如水包围忧伤的梦…… “干戚,你好美。”站在床前,精卫轻轻的赞叹着,俯下身在他温暖的唇上撷取一吻。 紫色的长发在干戚的脸庞倾泻下来,铺在他的颈上和肩上。冰冷的耳环碰触了干戚安适的睡容,那么苍白的唇边……苍白的唇边,嘴角绽开了一朵微笑…… 戴满手饰的手指游走着,象爱抚娇嫩的花朵一般,精卫抚摸着干戚呈现优美曲线的额头,细弯的长眉,关闭在梦里的眼睛,秀挺的鼻梁,微张的嘴唇,光滑细嫩的鹅蛋脸,消瘦的下颏,白晰的脖颈,单薄的肩膀,修长的手臂,轻握着花边的手指…… “干戚,在做什么梦?梦里有我吗?看我啊……” 把脸靠在干戚暖和的肩窝里精卫小声说。 “精卫……是精卫吗?”干戚突然张开了眼睛。 黑色的眼睛和幽蓝的眼睛象穿越时空的闪电交集在一起迸出火花,干戚的脸上流露出怨毒,而精卫沉稳而冰冷。 “你又闯入禁地了!”干戚说,他伸出手去撩脸颊边的头发,又长又利的指甲象黑色小刀一样轻轻的掠过耳际。 “干戚……” 干戚的名字充满刀剑金属的锈味,干戚不知道他的父亲、他的母亲——那个很多年以前从妖界消失的妖精,那个黑发黑眼的妖精——乌鸦是怎样想的。 父亲——那个为自己而死的男妖乌鸦,他爱自己吗?不知道,不知道……干戚对他,干戚对自己的父亲毫无了解,他只知道他的哥哥——妖城城主飞羽的独子精卫非常的爱着乌鸦。 “你又闹脾气了。”精卫宠溺的说。 蓝色的藿湘铃在响,萤磷的烛火在青铜的台上跃动,雪白的床纱在风中飘舞,干戚突然笑了,他靠进精卫的怀里,说:“哥哥,你想去人界吗?我可以帮你。可是,可是你必须送我一样东西才行。” “你要什么?” “只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东西。” 干戚这么回答精卫的时候甜蜜的微笑着,他的微笑象黑色毒药迅速在夜里蔓延,他美丽的眼眸象钻石一样迷人,精卫禁不住醉了。 “那……是什么?” “纯。” “——纯?!” “我要纯。” 精卫大惊失色。纯是白燕唯一的骨血,精卫很小就喜欢和纯玩,两个人的感情好极了,就象亲兄弟。 “为什么是纯?” 精卫大声质问。 “因为我想要——不可以吗?哥哥……” 嘴角浮上一抹邪恶的笑容,干戚挑起优美的眼睛看向精卫,含着笑意的眼睛里却射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光芒。精卫叹口气,把干戚玩弄着自己头发的手指用力抓住:“干戚,你怎么可以打他的主意?!” “我们的舅父大人白燕是不会在意这些的?” “——可我不允许!” “——为什么?” “纯对我是很重要的兄弟……就象我和你一样。” “你就象你的父亲一样!” “干戚?” “你就象你那个冷酷的、高高在上的妖城城主父亲一样自私!一样虚伪!!所以,所以我那死心塌地爱着他的父亲才会死!!” “——你给我住嘴!” 精卫生气地眯起眼睛:“即使是你也不能说他的坏话!——干戚!!” “我讨厌哥哥!”干戚歇斯底里的大叫起来,他无以愤怒着:“在你身体里,在你灵魂里,埋藏着那个卑鄙男人的血脉——你自私!懦弱!从不为别人付出!就算是我——就算我是你唯一的弟弟,你也只会虚情假意!这种嘴脸最让人恶心了!我讨厌你!我鄙视你!我看不起你!!” 沉重而明亮的首饰在干戚愤怒的头发上剧烈晃动,那一瞬,悲哀突然袭击了他,他一字一句的说:“我不需要哥哥!我再也再也不需要哥哥了!” 直至干戚消失,精卫还没从巨大的震惊中挣脱,他瞠目结舌的盯着空落落的眼前,终于苦笑出声。 我可爱的、我最珍惜、我最美丽、我最迷人的宝贝,为什么从你嘴里会吐露出这些伤人心的字眼? 我还不够宠你爱你吗?你不能要求得我太过分,你不能要求我象个孩子似的任性…… *** 静静的……平静得、孤寂得如同死亡般的月光森林里突然闯进不速之客。 骑着黑马,从头到脚蒙着黑披风,脸上遮着黑布,眼睛深陷在黑暗中,那人粗暴的拉扯着缰绳,马儿不停的、躁动不安的来回踢踏着蹄子,长长的、飘逸的鬃毛,还有那人宽大的长衣在浅蓝色月光中轻盈飘动,散发出强烈的死亡气息。 这时一只乌鸦沙哑的大叫起来。 接着,干戚湿淋淋的、无声无息的从月光湖中现身。他冷冰冰的盯着闯入者,却在心里深深惊愕着看到了本应属于人界的动物!——为什么会出现马和乌鸦?——他是谁,他究竟是谁?——是冥界的暗黑使者,或者人类灵者,又或者黑魔城的刺客?!为什么闯进禁地“月光森林”?他是怎样穿透三十三道封印进入的?他来这里抱着怎样的目的和企图?! 这么想着,慢慢从湖中抽起一把用水做成的大刀,刀身闪动着波光流影,倒映出干戚冷酷的面容。 “咴咴咴——” 突然——黑马在缰绳的牵动下立起了高大彪悍的身体,它铁蹄腾空,一步踏进湖水中。 瞬间——庞大的结界张开,包围了整座森林。 *** 妖城王宫的烛火莫名的一齐熄灭,侍女和侍卫惊讶的叫出声,伏在桌案上批改文卷的飞羽抬起头,他听着走廊里的藿湘风铃发出的悦耳乐声,露出迷惑的神情。 “父亲?!” 坐在一旁的精卫问飞羽,他按着剑,看向月光森林的方向,紧张不安的说:“干戚,干戚他在那里!” 宽大的衣袖一拂,火光象从烛台里跃出似的燃烧起来——整座王宫从无边的黑暗中恢复了光明,飞羽坚毅的面容映在精卫的眼中,竟是那般诡异! “恶鬼之地的访客……”飞羽说着大力起身。他从墙上摘下佩剑,大步向月光森林走去。 紧跟在飞羽身后,忽听一阵爆炸声——月光森林上空电闪雷鸣,竟如人界的白昼般雪亮!一团巨大的白光慢慢升起,缓缓膨胀,刺痛眼睛的炙烈光芒突然迅猛地破茧而出,整个视野产生出天地一片空白的错觉。 “——干戚!!”精卫疯了似的叫喊,不顾一切地向前冲。 一片……接着,又是一片轻飘飘的灰烬从天空落下……然后是一只晶亮的耳环坠下,清脆的跌落在精卫脚下。 “干戚!干戚!!干戚……” 不停喊着干戚的名字,精卫的心被硬生生、血淋淋的撕扯成两半! 剧痛的灵魂,绝望的心,疯狂的情绪,无法抑制的悲恸……不断飘落黑色灰烬的天空下,紧捏着干戚的耳环,精卫陷入了无底的、危险且黑暗的思想旋涡中…… 皮肤下,血液由冰冷变得火热,突然开始疯狂的汹涌奔流!锐利的刀锋在心尖上挥舞、跳跃,火和冰激烈混合,一股强大的暗流迅速侵蚀精卫的理智,他大叫一声,歇斯底里的狂笑起来。 九只火焰符在精卫的衣服上“腾”地燃烧起几丈高的黑色火焰,冰雪般彻骨的寒意袭向四周,天空犹如凝固的幕布,一切景物都静止下来。 深藏在身体内的黑暗魔血正在以恐怖的气势和力量正操纵着精卫,他的眼睛由蓝转黑,散发出杀气。 飞羽大吃一惊,但很快就做出举动——用三十三道咒符封住精卫的身体。 “毕竟你是他的儿子啊……” 抚摸着精卫酷似自己的容颜,飞羽苦笑着说,“他的血液有一半是属于你的,属于你和你的黑暗家族。” 当光团伴随着结界收起而消失,浅浅的月色笼罩在森林,飞羽听到清亮的歌声,一个声音在咏叹着奇怪的音节,风从四周涌起,轻轻拂动着满地的落叶,发出沙沙声。 碧蓝的月光湖上飞舞着无数只血红的月光蝶,一个黑衣人背对着飞羽伫立在湖边,手里提着一把波光闪烁的水刀。 “干戚!” 那人听见飞羽呼喊,慢慢回过头…… 轻轻的呼吸着,迷一样的呼吸声象蝴蝶振动着翅膀。 缓缓的注视着,冰冷的目光漾着月光湖水般的幽蓝和清澈。 飞羽愕然的盯着那人看,露出想哭又想笑的表情:“是你吗?……你终于回来了……” 扯下披风,一头瀑布般闪着幽蓝水泽的黑色长发倾泻到地。 摘掉蒙布,一张苍白如夜花的容颜展现在月光里。 乌鸦露出雪白的牙齿微笑起来。 隔着湖水,他笑得那样纯净,他没有变,他的骄傲和冷冽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他还是那个乌鸦,他还是那个让飞羽朝思暮想、念念不忘的乌鸦。 “是啊,我回来了!”乌鸦说着对飞羽伸出手来。 飞羽做梦般的朝乌鸦走过去,这时从乌鸦背后却转出另一个人!——他有着乌鸦的容颜,却目露凶光,手里擎着一把巨大的月牙弯刀。 飞羽站住,他手指在耳际轻轻一划,一丝淡紫色的长发缠在他指间,立刻变成一支“魔颜箭”。 乌鸦举起了水刀,后面的那个乌鸦如同他的影子一般,同时举起手中的弯刀,刀锋齐齐地指向飞羽。两个乌鸦开始念动咒语,咒语在宁静的森林回荡,回音重重相叠,在空气中产生共振,天地顿时变形,湖面汹涌,森林不安分的摇晃,发出恐怖声音。 刀刃上升起一道黑色火焰,火焰中飞出铺天盖地的鸦群,鸦群疯狂涌动,黑压压的布满整个森林上空。 “破!” 飞羽喝到,魔颜箭如闪电射出,尖啸着,擦出一弧火光——轰然的爆炸声,巨大的火团在空中炸开,焦糊的气味弥漫,散落的羽毛如雪般下起来。 这时,一直站在身后的精卫有了反应,他抓住飞羽的衣角,“父亲,求您不要伤害干戚……他是我的兄弟,我唯一的兄弟……” “他并不是干戚,他不是干戚!他是……他是乌鸦——你要到人界寻找的母亲,你现在看到就是他!” *** 好美丽的森林,好美丽的月光湖,我怀念的、我眷恋的……所以,所以我要彻底毁灭这一切!要把这梦幻打破,彻底的打破、毁灭! 张开手掌,月光森林的天空飘落着黑羽毛和血红的蝴蝶尸体……当这魔法消失,我将不是自己,不是自己…… 将手指放在嘴里,发出口哨声,一匹神俊高大的黑马乘着月光风驰电掣般从森林深处奔出,马蹄狂乱的踏在地上卷起大片落叶,乌鸦轻巧的跳上马背,拉紧缰绳,踢一下马刺,那黑马腾空越起,竟在湖面上飞驰。 刀在水面划出长长的痕迹,那痕迹也不合拢,只一味张开,一堵水墙从中以恐怖气势高高的升起。 马向飞羽驰来,那条巨大的水龙也张牙舞爪地逼近。大地震撼,沙石遍地走,草木颜色惨淡,黑气弥漫。 纹丝不动的站立,长衣在狂风中如铅铸般直直垂下,纹丝不动,飞羽面上的表情也是纹丝不动。 “父亲!”精卫担心的叫着飞羽。 杀气四涌的月光森林变得如此骇人,那被自己想念了几千年的母亲如魔鬼般散发着邪恶的气息! 一切脱轨了—— 一切都脱轨了!精卫产生出不认识这个世界的眩晕感,他突然一步冲到飞羽身前,张开双臂,而那冲击立刻毫不留情的落在他胸上。 骨头发出断裂粉碎的声音,飞羽的手轻轻贴上精卫,所有的痛苦奇迹般的都消匿,强大的力量充盈在精卫的体内,精卫终于了解身为妖城城主的父亲有着怎样的威力。 黑衣飘飘的乌鸦凛然骑在马上,一双漆黑的眸子没有任何动感,他再次举起手中的刀,念动咒语,催动水龙。 飞羽举起手掌,那掌心吸收着月光的力量,不断发亮,射出一线刺目的光芒。 湖面上,一丝光线和水龙交锋,疯狂缠绕绞动。 九只火焰符“砰”地燃起,冰冷的黑色火焰熊熊燃烧,终成弥天大火。火光映照着乌鸦空洞表情的面孔,他的嘴唇喃喃催动咒语,水刀上竟渐渐凝出血色。 “你还不肯放弃吗?” 飞羽冷冷的声音飘出,他的手指用力抓紧,那丝光芒竟如琴弦般崩断开,弦尾在空中飘动,突然展开形如翅翼的光芒。 乌鸦发出一声冷笑。 这本该是人界深夜的时分,正是月光最强的时分,也正是有关月光的魔法最强盛的时刻,奇观突然呈现——无数艘撑着黑帆的黑色战舰出现在森林上空,密密麻麻的排列在乌鸦身后。 乌鸦高傲的扬起眉毛,居高临下的俯瞰飞羽,露出讥讽的笑容:“尊贵的城主大人,我回来了——我卷土重来!” “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次我要纳你的命!!” “——你把干戚怎么了?!”精卫大声喊到。 乌鸦冷冷的目光射过去,他用陌生人般的口吻残酷说道:“他是叛徒,所以他死了!懦弱的人、信念不坚定的人是无法活下去的!” “为什么?!为什么啊!!告诉我!!!——他不是你的儿子吗?!……不会的不会的,你不会这么残忍!!” “他是我用血肉孕育的魔茧,他不过是个魔物,是我利用的工具而已!而你,精卫——你也如此!” *** 有一个传说,来自远古。 那不是美丽的童话,而是黑暗的噩梦。 “乌鸦邪神”黑凤死在同胞兄弟白凤的剑下,临死前黑凤用他所有的血和黑魔法诅咒白凤的后裔。 当咒语实现的时候,妖城里暗流涌动,孕育着可怕的风暴…… 一千多万年里,最黑暗、最邪恶、最纯正的黑凤家族血统产生于一只只魔茧,它们在上任家族继承人的身体里生长,吞噬他们的血肉,最后以婴儿的形式从胸口里出生。 这样的秘密终于水落石出……第一代在妖城城主势力范围现身的黑凤传人是乌鸦,他身为妖城城主的心腹及得力助手火使,又是妖城城主心里最特别、最真心的人。西城一战中,乌鸦身受重伤,紧接着又面临了羽族最神圣的蜕变仪式,生命一度走向死亡边界。 所有人认为乌鸦一定会死时,神圣的蜕变仪式中飞来无数只乌鸦,唤醒了乌鸦体中不死的黑暗血液,乌鸦重生了,却从此和最心爱的人走上两个极端。 挥动手中的刀,指挥飞行战舰进攻。如倾盆雨般射下的箭带着一团团炙热的火光,铺天盖地地袭向飞羽和精卫。 飞羽的嘴角浮上一抹淡淡的微笑。 在被称为死亡之门的“恶鬼之地”,妖城和冥军恶战三年。那里,每一粒沙土都浸透着无数冤魂的血,每一根白骨都铭刻着怨恨和憎恶,在那里,就在那里,飞羽遭遇了生平第一个可以相匹敌的对手——冥界之王!最后一次声势浩大、天凄地暗的决战并没有分出胜负,两个人都全力以退——从此避免了妖界和冥界两个世界的动摇和彻底毁灭。 试问过自己,这一生还会不会遭遇到那样的对手? 试问过自己,这一生还会不会让“雪刃”出鞘,挥杀生命? 这样的抉择并不难,这样的抉择并不违背自己一直笃信的处事原则,所以,所以,即使是面对我最心爱的人,我还是会做我该做的事! 而你,乌鸦,你不是,你不是因为这样才爱着这样的我吗? 即使是几千年的时光,即使是几万年、几千万年的时光,也不能让我的心变质,我是那么的爱你,可我更清楚自己坐在这个神圣位子上要承担的责任。 轻轻念出咒语,“雪刃”现出身形,那被仅露出的一点点剑身,发出七彩流逸的美丽光芒,展出巨大而辉煌的凤凰形状。 碰到结界球而落下的箭已堆积如山,森林到处是火光和燃烧的“劈啪”声,天空被火舌疯狂舔噬,月光湖沸腾着,冒着滚滚热气,剧烈的翻腾气泡。 飞羽抽出剑,千万道如冰雪般寒冷的光四下射出,整个森林立刻冰冻凝固,连火焰的形状也覆盖于厚厚的冰晶下…… 有一种语言,只有用心才能读懂。 有一种话语,只有放在心里才能领悟寓意。 无论我是怎样的想给你,给你一切,但每一个关头都注定我要背叛你,背叛自己的心,把触手可及的幸福和爱放弃。 你能了解吗?了解这样的我,了解我的苦衷,给我一方可以回旋的余地…… 也许,也许我们是为了互相残杀而出生的,可我们却因为命运彼此相爱,我从不怀疑你对我的爱,我对你的爱也从未变过,那爱,是唯一的,唯一的我藏在心里的宝贝,我爱你,疯狂的,永远的,热烈的,爱着你,想着你,没有你的世界,就象提前为我敞开的失落、绝望和死亡,我需要你,我需要,需要你,需要你的温度,你的触摸,你的呼吸,你的声音…… 决战的风暴摧毁着一切,“雪刃”和“火焰符”的决战,一切都被毁灭,月光森林,月光湖……那曾经无比美丽,无比神秘的禁地,变成比死亡之门的“恶鬼之地”更恐怖的地方。 为什么呢?精卫痛苦的问。 为什么让我看到这一切? 让我失去干戚? 明明,明明,明明没有干戚我就无法活下去,为什么,为什么要我看到这一切,要夺走我唯一的,唯一的爱? 月光森林燃烧着,终于成为灰烬…… 月光湖里堆积着飞行战舰的残骸,湖水中当荡漾着腐臭和焦糊的味道…… 曾经飘着花瓣的森林瞬间死亡。 曾经碧蓝如梦的湖瞬间死亡。 我爱的人……瞬间死亡。 泪水,冰冷的,还是滚烫的泪水,滚落下来。我想知道,我的希望还有什么,还剩下,还残余什么? *** 当水刀和“雪刃”相遇,那一刹——刀化为身形妖娆的血蛇紧紧缠住“雪刃”…… 一滴鲜红的水滴,清脆地落在湖面。 一滴翠绿的水滴,清脆地落在乌鸦脚边。 乌鸦张大眼睛骄傲的笑着,他的手用力着,巨大的力量灌注进水刀,刀身的颜色由血红逐渐转黑,又由黑转白,白色渐渐淡化,最终透明无形。 ——森林烧成灰烬,草木还会生长出来。 ——湖水干涸,最终还会有溢满的一天。 ——只有一样,只有一样东西,你不能拥有两次,不能拥有,只能看着失去,失去无痕……逝去无痕…… 眼睛与眼睛的对望,那样的逼近…… 心与心的距离,那样遥远…… 岁月,给了我们什么? 是遗忘,或是憎恨——无尽的憎恨,憎恨着,憎恨着…… 即使是爱,即使是爱,也无法改变什么,无力改变什么…… 脉脉流动的眼波摇晃着,摇晃着……飞羽轻轻地诉说:“乌鸦……如果我们注定要死一个的话,我宁愿那不是你。” 一丝温情在眼光里流过,一片碧蓝的湖在眼光里荡漾……爱,并不复杂,它太简单——简单得无法允许任何的错误。如果,如果,如果我伤害了你,如果,如果,如果你的心远离了,远离了我,请给我一份证据,来证明我可以忘记,可以放弃,可以从此……不爱你! 月光森林的上空风云涌动,三十三道封印在一道道破裂、粉碎,结界剧烈震荡,信道象决堤的堤坝般毁灭性的被打破,无数怨灵从“恶鬼之地”黑压压地涌进妖界…… “砰——”妖城里升起战备的烟火,尖利的号角不绝于耳。 精卫绝望地大声喊到:“母亲——!你真要让整个妖城毁灭吗!对于你来说,我算是什么!?干戚他又算什么!?既然不要我们,为什么!为什么你要生下我们!!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宁可一出生就死去——我不想看到!我不要看到这一切!” 拔出刀,精卫将刀刃架在颈上:“求您了!——求求您放过妖城!放过父亲!干戚已经死了!您究竟要怎样才满意!!” “精卫,你是我的儿子!记住,你是永远不可以、永远不能够低头的!” “父亲……” 面对飞羽严厉的表情,精卫颓然丢下手中的刀,这时一道白影突然扑在精卫身上——干戚披散着头发赤着脚,一脸紧张的端详着精卫:“精卫——精卫你没事吧!” “——干戚!?” 一把抱住干戚,精卫紧紧抱住干戚的身体,把脸在他的衣服上轻轻摩着:“干戚,干戚,干戚……” “精卫这个傻瓜真以为我死了吗?” 干戚淘气地笑起来,精卫愕然的看他,干戚说:“有些地方你愚蠢得和你的父亲没有两样。” “干戚?” “那不过是幻术,一切都是假象而已!” 干戚的话一落,月光森林立即从灰烬中重生,充满了生机,而月光湖也恢复了本来的宁静、幽蓝……一片片花瓣在月光中飘落着,血红的月光蝶飞舞…… “当失去一切,才领悟到失去了什么!——人是如此自私、怯懦,就是你,最尊敬的城主大人,也不能参透如此简单的道理。你看不清真相,你心里的幻术蒙蔽了你的眼睛和你的心!在这个世界上,你是如此的孤独和可怜,你拥有的,并不是你想要的,你想要的,永远得不到!你是这样的有力量,可你拯救不了自己!你是这样有权利而高高在上,却无法征服一个人的心!” 干戚侃侃而谈,眼里满是讥讽和嘲笑。 “我和父亲不同,精卫和你也不同!家族和血统对于我们只是遥远的传说,我才不在乎!我喜欢精卫,精卫也喜欢我,我要不顾一切的去喜欢他,爱他,我会不计后果地去爱——直到我……死去!谁也无法阻止!” 盯着空落落的面前,飞羽突然笑出声来,笑声在辽阔的森林里回荡。 “雪刃”的光芒渐渐暗淡,然后一寸寸断裂、破碎,精卫惊讶地看着飞羽,问:“父亲你?” “——他还是不打算回来,他竟然学会了愚弄我、嘲笑我。”飞羽冷冷地说着,突然张开结界。 一道道火红的封印从飞羽掌中如脱弦的箭飞向信道,月光森林的上空如燃烧般的火红热烈,鸦群的嘈杂声象潮水般汹涌。精卫和干戚一齐向天空望去——正看见鸦群黑压压的一片围成了巨大无比的太极链,太极链中央安然站立的正是乌鸦! 乌鸦衣衫的下摆微微的张开着,他的长发象飞流直下的黑色瀑布垂在身后,一阵风吹起,吹落花无数,点点红色的花瓣点缀在月色朦胧的夜空中,分外妖艳…… 优雅地举起手,一只白乌鸦正落在乌鸦举起的手的手背上,乌鸦吹一声口哨,白乌鸦在他手背上张开翅膀,眼睛放出红光。 ——信道被封印重重封锁,乌鸦的去路被截断,他和飞羽再次面对面的相对。 “乌鸦你还是喜欢用这些污七八糟的魔物亵渎妖城最高尚的术,而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飞羽冷酷的声音在结界边缘发出刺耳的啸叫,太极链在强大的声波干扰下散乱了阵形,乌鸦漠然相望,慢慢地张开另一只手,一片黑色的羽毛从他的掌心飘然而落,象一朵黑色的花朵…… “锵”地一声——羽毛在落地的一瞬发出可怕的巨响,乌鸦说:“你不能阻止我,就象那一天你无法阻止乌鸦死亡。他的灵魂在这个身体里睡着,永远的睡着……他再也不会回来了,而你面前的‘乌鸦’,不过是‘乌鸦邪神’血咒的傀儡!乌鸦他就在这里……” 指着胸前,乌鸦邪恶地笑着:“——可他看不见你,也听不到你的声音——他已在月光森林里真正死亡!” “父亲……”精卫抓住飞羽的衣袖,露出了难过的神情。飞羽摸着他的头发,说:“精卫,我的儿子,你要看清你的父亲是怎样一个人!——他很冷酷,但他爱你的母亲乌鸦,爱得异常痛苦。” “有些时候,有些时候我做的并非我的本意,可我伤害了自己最爱的人。我看着那裂痕一天天扩大,却无力做些什么,在这里,在这无尽黑暗的妖城里,我拥有着最强大的法力,但在爱人面前,我却懦弱得无法给他一点点幸福。精卫,你不要象我,属于你的一定要抓住,你要勇敢的去爱,但决不要放弃妖城——你是我的儿子,你是我和乌鸦的骄傲,你是属于妖城的,妖城也属于你。” “父亲,你不会死吧!”精卫忐忑的心中涌上剧烈的不安,他不顾一切的抱住飞喊到:“父亲,如果只剩了我一个的话我也不想活了!” 飞羽的嘴边浮起苦笑:“我很后悔那样对乌鸦,他为我生了你,却遭受了那样的对待……” 他记得乌鸦在月光湖边流落的泪,他的愤怒和悲哀……他记得乌鸦在他怀中流的血,那极速冷却的体温和失色的嘴唇……失去是如此的容易,轻轻地,就那么失落…… 将精卫轻轻地推到干戚的胸前,飞羽毅然与乌鸦面对。乌鸦沉声笑起来:“尊敬的妖城城主,你已经选择了吗?” “——我会杀了你!”飞羽说,“飞羽依旧是飞羽,从没变过,而乌鸦依旧是乌鸦,我知道他爱着我,海枯石烂也不会改变——永远不会改变!” “呵呵,口气狂妄的小子!——就算你有本事杀了我,也解不开附在乌鸦身上的睡咒!——那么就让我送你下地狱吧!” 乌黑的旌旗在空中张开,笼罩着整座森林,旌旗上绣着一只白色的乌鸦,乌鸦念着咒语,催动九十九只火焰符向飞羽布下的结界发起进攻。 空中电闪雷鸣,爆炸声不绝于耳。干戚突然握紧精卫的手说:“白燕来了!” 弓箭手的手指搭在一触即发的弦上,箭羽如黑色闪电飞出,乌鸦仰着下巴骄傲地微笑,一面看着信道的路口打开,封印燃烧着毁坏。 刺目的星光从人界照射进来,空气的温度陡然升高,飞羽把手覆在精卫眼睛上,说:“精卫,不要看—— 一定不要看!” 精卫立刻产生了置身于结界之外的错觉——既听不到也感觉不到一切……过了很久很久,他听到干戚一声的惊叫,然后飞羽的手就从他的眼睛上拿开。 精卫惊愕地看到遍地乌鸦血肉模糊的尸体,白燕坐在地上,胸口插着“雪刃”,飞羽的脸上划出一道深深的伤口,血顺着他的脸庞一滴滴落在地上。 精卫再看向干戚,干戚的头发被削掉了大半,嘴唇乌紫,肩头上密密麻麻刺满了牛毛一样细的毒针。 “干戚他没事。”飞羽说着向湖里走去。 “父亲?” “……” 结尾 碧蓝的湖水荡漾着,泛着莹莹的银光。乌鸦黑色的长发在水中飘摇着如同跳舞的水草,飞羽抓住乌鸦的身体把他从水中提起。 “乌鸦!” 飞羽抱住乌鸦,轻声喊着:“我的乖宝贝……你还不肯回到我身边吗?我已经这么努力了,你还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我是这么的爱你,你不要太过分……” 吻着乌鸦湿漉漉的嘴唇,飞羽的眼泪和血落在他紧闭的眼帘上。 黑羽毛和花瓣撒满沉睡的湖面,战争已然结束,夜晚悄然消隐,幸福和希望却没有开始…… 紧紧的拥抱着,距离却象永无交集的命运一般遥远。 紧紧的依靠着,感觉不到你的呼吸还有温度。 飞羽亲吻着乌鸦被自己的血所污染的脸庞,悲哀的微笑。 “我还是失去你了,乌鸦……我还是失去了,失去了,没能抓住你。” “你从没失去过我,我的心一直在这里——就在你的手心里,傻瓜……” 飞羽的手突然被抓住,乌鸦慢慢张开眼睛,露出了迷人的微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