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魄(下)》 第一章 掌风横扫,带起阵阵砂石飞走;剑气震荡,石砖块块崩碎,在不杀了对方誓不罢休的气魄中,没人在乎身上多了多少伤,或流了多少血。 但纵使他们两人的武功都足以名列武林顶尖之流,毕竟伤势不轻,交手不过一刻钟,血魄的动作渐渐迟缓,卓洛宇也逐渐无法握紧手中的剑。 两道人影在半空中交于错身而过,没有再像之前那样立刻换个地方继续拼命,只是站在原地一面盯着对方,一面努力调整呼吸。 他们的气息都乱了,被牵动的内伤让鲜血无法抑制的从嘴角滴落,凭他们的经验都明白继续下去注定会两败俱伤,谁也讨不了好。 因为,彼此都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随手一抹腹部,湿热的触感让血魄知道刚才硬拼的结果让腹部之前被某个门派高手划伤的伤口又裂开了,过多的失血量让他开始头昏。 「看样子,下一招就分个你死我活吧。」 苍白的脸上挂着愉快的笑容,血魄左手手掌一翻,开始调动所有内力,打算拼这最后一击。 为什么不用小龙的毒直接杀了他,反而要以命相搏呢?他也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 听见他这么说,卓洛宇吐出一口血,很努力才没让自己跪下去:不管柳煜扬师徒再怎么努力帮他调养,一个月前才在生死边缘徘徊的伤势对他造成了严重的影响,被残忍剥去指甲的手指更是让他仅仅握紧剑柄就痛到冒冷汗。 「很高兴我们有志一同。」他大概也只能再撑个几回,那还不如把所有气力都用来凝聚最后一剑。 他……笑了呢…… 很久很久……没看过他的笑容了……虽然狼狈,却自信依旧的笑容。 血魄脸上的笑容稍微隐去,然后徐徐弯起更灿烂的笑。 「你最好努力点杀了我,这样毒散了以后山下那些人才能拿到解药。」 「无所谓,他们没解药也死不了。」卓洛宇拒绝把山下那些人的性命当作自己必须站在这里与他兵刀相向的理由。 他要杀了他,并不是因为性命垂危的那些人。 「……」既然如此,他也不是非要上山不可啊……为什么要上来送死? 面对他坚毅又若有所指的表态,迷雾后的血色瞳眸似乎困惑不解,可是那抹茫然很快就被杀意吞没。 再看他最后一眼,深深的一眼,记下他的笑与容颜,然后将挖出他的心脏,饮尽他的鲜血……结束一切。 疯狂的笑噙在红唇畔,左手无声无息的弓成爪状…… 卓洛宇将心痛与温柔隐藏在平静的目光后,虽然血魄的困惑只有眨眼即逝的瞬间,他还是捕捉到了属于雷鸣凤的迷茫神韵。 「出招吧,血魄。」 很快就会结束了,凤儿……也许要等到死亡前的那一刻,他才会知道其实他只想让两人同归于尽。 舍弃所有身法,撇去那些琐碎的花招,这次出手,不求好看,不求自保……只要求手或剑能贯穿对方的胸膛—— 而后,当鲜血飞溅的瞬间,视线同时被柔和的月色笼罩。 「……」 「……谁……」 那是很熟悉的颜色,细细柔柔的浅金就像是月光铺酒在雪白蚕丝上的色泽:那是很熟悉的气味,清清爽爽却隐含药香,还有一种莫名亲近的香味;那是双很熟悉的眼,湛蓝如水,温柔而沉静…… 很熟悉、很熟悉……可他叫不出他的名字,只能感觉到彻骨的寒冷,从顺着左手流消的热血蔓延。 愣愕,血魄和卓洛宇都没想过会有人突兀的闯入两人之间,加之以雷霆万钧之势劈出的攻势根本无法撤手,只能眼看长剑自那人胸间穿背透胸而出,血魄的左手更是直接探入他的胸膛。 只消他们其中一人再稍微动一下,以身承受两人致命一击的人很可能顿时毙命——因为这层认知,反而让他们像连呼吸都停止的僵直停顿住所有动作。 云飞花了好一阵子才从那股冲击中缓过劲来,一片黑暗的眼终于恢复些许视线,然后,他第一次看见血魄震惊慌张的神情。 「主……」 开口想唤他,喉咙一甜,大量鲜血从口中涌出,紧接着呛咳着喷出一口血,溅了血魄满身,也沾污了他白皙的脸。 随着这个动作的牵扯,云飞才感觉到近乎麻痹的钝痛从胸口传来。 茫然的低头看着透胸的剑刀,与几乎没入胸口的手,他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赶上了,幸好他们两个的状况都不好,他才可能介入那拼死一搏的招数间——总算没让主子与卓洛宇互相残杀…… 奇特的,他一点也没有对自己将死的处境感到不安,有的只有庆幸,而那抹满足也透露在他的表情上。 血魄因此抓狂了。 「该死的!我不是要你滚了吗?你回来做什么?」根本不记得的话语就这样脱口而出,血魄慌了,他瞪着云飞,又把视线往下移,知道自己不能抽手……可不抽回唯一能用的左手,他等于完全无法作战。 卓洛宇也陷入同一种窘境,他的剑不能拔,但也不能松手,他甚至必须小心的抓紧剑柄,以免剑刃稍有移动,就切断云飞的心脉。 云飞的唇角动了动,吃力的指着因为胸口受到重创而无力脱手,滚落脚边的包裹。 「不……咳……」他想告诉血魄说,不是卓洛宇干的,可是鲜血掩盖了他的声音,剧痛与冰冷则吞噬着他的力气,让他发出的声音微弱如猫鸣,更多的是血泡在气管中翻腾的沙沙微音。 「这是什么?你想说什么……该死的……」血魄在发现手上自己的血液造成云飞身中剧毒后,真的是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他的血与他的手……将夺走这世上他唯一不想杀的人的性命吗? 反应过来的卓洛宇迅速替云飞点穴止血,见他似乎是想去抓地上的包裹,干脆以脚尖一勾,用巧劲把那个包裹抛到半空中,用另一手接住,吃力的以包扎着被血浸透的白布的手指将包裹解开—— 一颗黑发凌乱的首级,就这样滚落被鲜血沾污的地上。 在看清被长发遮掩的死白面容的瞬间,血魄跟卓洛宇均倒抽一口气。 那是张与卓洛宇毫无差别的长相,他们几乎要以为自己眼花了。 再仔细观察,终于找到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容唯一的区别——掉落地面的首级左脸颊上,有着四道刺眼的抓痕伤疤。 就算卓洛宇不懂,血魄也明白了。 他留下的爪伤,毫无不同的容貌……所以说,云飞是想告诉他,他恨错人了……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情…… 巨大的冲击让他完全无法思考,只能瞪着那颗首级,浑身僵硬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卓洛宇同样无法意识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怎么也没想过这世上竟然会有跟自己完全相似的人存在,而他竟然一无所知。 是巧合,还是他从头到尾都被死去的父母蒙在鼓里…… 云飞担忧的看着血魄,强忍着不发出任何声音惊扰他,难受的感觉到点穴止血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帮助,鲜血还是渐渐涌出…… 直到封亦麒与韩七师兄弟赶至,在看见这般场景时或高或低的咒骂出声,因此回神的血魄才将目光放回云飞身上。 「你是为了告诉我这个才回来的?」想必他独自确认过什么了,才会宁死也要阻止他……是这样吗?! 他的声音很柔,带着几乎破碎的哀悼,是云飞听过他最温和的语气了。 那双已经暗淡下来的美丽蓝瞳因为他的话而泛起醉人的温柔与忠诚,答案就算不用言语也可以明了。 「我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手下……」轻笑,就打算撒手。 「血魄,你抽手他马上就活不了了。」封亦麒忍不住叫道。 「不抽手,难道他就能活了吗?」血魄没有犹豫的反问——问他,也问自己。 当然答案是否定的。 缓缓抽出没入云飞脚口的左手,看着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的云飞在痛苦中蹙眉,心底陌生的决心更加坚定。 从怀里取出一只青玉瓶,倒出仅存的一颗逆命丹,毫不犹豫的塞入云飞口中。 「云飞,吞下去……这是我的命令。」你不敢不遵从的,对吧? 意识已经模糊的云飞并不清楚血魄到底给他吃了什么,只是凭本能的服从,拼命的做出让自己更难过的吞咽动作,努力把药丸与鲜血吞回腹中。 确定他把药丸吞下去后,血魄扶住云飞,低声道: 「撤剑!」 卓洛宇手腕一颤,咬牙将长剑一股作气的抽出,随着剑刃飞溅的鲜血染红视线。 小心的让吐血昏迷的云飞躺好,低头跪在云飞身旁,血魄的表情成了谜。 他不动,卓洛宇不动,韩七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动,只好僵持着,沉默。 没过多久,血魄下定决心,唤道, 「小龙。」 深红色的九天龙蛊立刻从暗处窜出,三两下爬上血魄的右肩。 血魄看着沾满三人血液的左手,苦涩的垂下眼……就因为自己的血,云飞就算没死在这身伤上,也会死在这足以致命的剧毒之下。 他的血因为这一两个月服用各种剧毒与融入小龙毒液的关系,就算是罗煞也无法在短时间之内弄出解药,如果不是这些年来云飞一直都有持续因为他或九天龙蛊反覆中毒解毒,多少对这样的毒性有了习惯性,刚才那些时间就足以让他死个好几次。 所以,光是这样还不足以救他。 云飞……是啊,怎么刚才忘了他的名字呢……这个拥有月辉发色的男人,是云飞……是他最忠心的侍从…… 笨死了,竟然会觉得为他这种人死是件很心甘情愿的事情……就是因为云飞总是那么呆,才让他放不下心啊…… 想要有得,必要敢舍,云飞做出决定,愿以性命换取让他知道真相的机会……而同样的,只要他能舍弃另一个同样重要的东西,或许还能救云飞。 「小龙……我改变主意啦,你陪我……然后救云飞,好吗?」 本来他想让小龙离开他活下去的……但他不想让云飞死,无论如何也不希望云飞死在他充满剧毒的血液下…… 九天龙蛊依旧亲昵的用鳞片磨蹭血魄的脸颊,与血魄心意相通的它,是不可能反对血魄所做的任何决定。 血魄浅浅的笑了。 就在众人被他笑得茫然之际,冷不防的,刀起刀落,不知从何处摸出把匕首的血魄,就这么亲手将心爱的宠物开膛剖腹,挖出九天龙蛊身上堪称解毒至宝的肝脏,喂入云飞口中,满意的看见自云飞胸口流出的血慢慢变成紫黑色,最后又恢复鲜红。 这样子要活下来应该是没问题了…… 遭到主人这般对待的九天龙蛊本能的痛得缩成一团,但因为攻击它的是主人,所以它没有吐出任何剧毒抵抗。 与那残忍举动相反的,血魄扔开匕首,用左手温柔地把奄奄一息的九天龙蛊抱在怀里,感觉到它虚弱的撒娇,低声呢喃着模糊的话语轻轻安抚。 缓缓起身,抬头,脸上只剩下与那身血腥完全不配的,清丽超尘如早晨朝露的灵秀浅笑。 「罗煞,云飞交给你,没问题吧?就说他只是被我喂了蛊才受我操控的好了。」 毫不在乎的口气,轻易的把所有责任扛在自己身上。 「没问题,谁想伤他我先砍了谁。」封亦麒没有犹豫的答应。 血魄点点头,完全没看韩七与他师兄,平静的目光静静落到卓洛宇身上。 「凤儿……」卓洛宇低唤。 血魄身躯明显一震,他从没想过他会再这样唤他。 是不是一个人的心情也会影响他的感觉呢? 在知道自己恨错人后,少了那股滔天恨意的心空荡荡的让他茫然,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强烈到令他无法解释的心痛从心底满溢出来,在那种心痛中,要看穿那双漆黑瞳眸深处,与昔日毫无区别的深情……其实不难。 不过,除了深情之外,还有更多因为他的伤害所留下的伤痛…… 「你都知道了?」那些发生在他与他身上的事情…… 「嗯。」 喔,都知道了啊……这样就省得浪费口舌解释了。 闭上眼压抑下体内骚动的毒蛊,再次睁开的血眸绝然的直视他眼,血魄挺直背脊道: 「我没做错。」 没做错,不管想过几次,在那种情况下,他都只能想到要报复……因为,不管他再怎么想否认,他毕竟都是血魄,一个从小就学会不能相信人性的血魄,所以他会选择以血洗血这条路,并不过分。 不是没怀疑过是「假的」卓洛宇,挥出那爪就是心存冀望面前的人是易容的……他已经在绝望中想尽办法说服自己相信洛宇不可能背叛他,没料到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并不是他的错。 「我知道。」卓洛宇平静的点头。 如果那些事情发生在他身上,他也会想报复,而且是不择手段,不计代价的报复,直到自己死亡为止。 他与他的思考一直都很像,所以能够明白与接受……虽然心痛。 闻言,血魄眨了眨眼,轻叹了口气。 「可是,你也没做错……」纵然他以受害者的身分大肆报复,但这样的洛宇,又何其无辜? 不是他的错,也不是洛宇的错,那究竟为什么会走上这条路呢?他感觉到深深的疲惫感涌上。 「我自认我已经做到所有当时的我能做的了。」卓洛宇也不否认,随手把剑丢在地上。 事到如今,已经不可能再对眼前心爱的人挥剑了。 「所以说,既然两个人都没做错,但毕竟誓言在先,我却伤害你至此,总该给个交代……」血魄扯出一抹笑容着着他,眼神却悲伤至极。 明明发誓过……宁可性命不要也要保护他的,为什么只是肉体上的凌辱痛苦,就让他忘记誓言了呢? ……是他根本就不会爱人吗?不然怎么会因为恨而……遗忘爱…… 「凤儿……」卓洛宇再次低唤,不舍的想朝他伸出手,他却退了一步,避开他的温柔。 「……待在这里看着吧,我的落幕……血魔尊血魄的末路,以及舞伶雷鸣凤的落幕之舞……谢谢你曾经爱过我。」 话语方歇,足下使力,鲜红的身影陡然跃入佛寺之中,顷刻后,大火熊熊燃起。 然后,他们都看见了,那在火中静立片刻,然后翩翩起舞的人影…… 卓洛宇望着他在火光下仿佛整个人都染上烈火的身影,有瞬间考虑到卓家的绝后与在卓别山庄依赖他过活的众人,最后只是叹息,迈开脚步走向佛寺。 「卓庄主?!」韩七叫道。 「不好意思,云飞就麻烦你们了,还有那些毒啊蛊啊的……」露出笑容回头的卓洛宇脸有着无奈的宠溺与义无反顾的坚决,「我说过会保护他,所以,没道理让他一个人走。」 或许他才是最无情的人,那些责任,道义、仇恨、亲情、友情全部加在一起,就算感激牵挂,但终究比不上他内心想陪伴凤儿的渴望。 所以,路只剩下一条。 他无法阻止凤儿寻死,但还能决定两个人一起走…… 如果注定他死后将被审判,至少在他还活着的时候,让他能拥抱他。 义无反顾的走进火场,佛寺沉重的大门缓缓阖上。 走进佛寺,推倒早就准备好的烛火,已经淋过灯油的寺庙马上被大火吞没。 血魄站在佛像前,感觉到荒唐可笑。 「原来我还是斗不过你……」好个神佛,杀到最后杀尽千人,自以为报仇,其实不过是亲手伤害了唯一想保护的人……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能惩罚他的? 「可是洛宇又没错……想惩罚我为什么要伤害他……」他的声音痛苦而充满无力感。 又或者,什么因果轮回的报应都是假的,是他太傻太执著与未知的「注定」抗衡,也是他自己选择了这样的后果,不用把责任推给永远只会冷冰冰俯瞰人间的神祉。 不过,现在再想什么都没用了…… 将已经奄奄一息的九天龙蛊的爪子勾在右肩的衣服上,轻轻亲吻他唯一的朋友,然后闭上眼聆听记忆中的笙乐,活动伤痕累累的身躯跳起曾经跳过的舞蹈。 过重的伤势让他无法尽情展翅,但思绪却已经飘回了很多年前的那一晚,在营火前与洛宇四目相对的时刻…… 那时候,他也是隔着火焰跳舞给洛宇看……那是他第一次发现原来人的手掌可以用那么温柔的力道抚摸脸颊,原来人的眼神可以蕴含那么强烈的专注与渴望…… 恍惚间,忽地一阵晕眩,脚步不稳的就要跌倒,一双手臂就在这时从后环住他的腰,让他靠入记忆中的怀抱。 「凤儿,抛下我,你想一个人上哪去?」 低哑的嗓音既熟悉又陌生,身后的怀抱坚定到让他眼眶一热。 「为什么……我本来就该一个人走……」 为什么在他已经伤害他、夺走他的所有后,他还要这样对待他呢…… 贴近的拥抱可以根轻易地感觉到他逐渐失温的身躯隐隐发抖,卓洛宇不舍的叹息。 因为,如果不跟来的话,他一定又努力隐藏起内心的脆弱,挂着欺骗自己又欺骗所有人的笑容,笑着跳舞。 「我说过的……我会保护你,只要你别离开我……」扳过他的肩膀,让他面对自己,轻抚他因为不敢置信与慌张而显得脆弱的脸庞,卓洛宇平静地道。 我就是不想要你死才决定自己拉下落幕的……看着他,血魄想抗议,不过把洛宇逼上绝路的他,是没有资格这么说的——因为正是他亲手斩断洛宇在世上所有的眷恋。 垂下眼,默默地让卓洛宇带着他找了一处火势较小的地方,坐下,就好像往日在野外,他牵着他找了处风小的地方准备过夜那样。 卓洛宇没说什么,只是牢牢的将他抱在怀里。 早在冲进火墙,看见他用那样思恋与无助悲伤的表情独舞后,他就知道,自己绝对不可能再放开他了。 火愈烧愈烈,闪烁的火光与浓烟模糊了视线,肌肤因为高温而刺痛,呼吸也逐渐感到窒闷。 毫不反抗的窝在他怀中,抱着动也不动,已经不知道是死是活的小龙,血魄幽幽的开口:「洛宇,我这辈子都不想道歉……」 因为他不想低头,不想认输,不想放弃挣扎……但他后悔了,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干脆放弃挣扎,后悔为什么不就那样死去……如果他早点对不公平的命运低头,是不是就不会伤害到洛宇了? 「可是……为什么我……为什么当时的我没办法多信任你一点呢……」连哭都哭不出来,只能痛苦自厌的问。 他还是恨,恨的却是自己……恨自己嘴里说爱,却无法真的信任…… 如果他能再信任他一点,如果他能鼓起勇气正面与他对峙询问,是否就不会让他承受这么多伤害了? 「这不是你的错……我口口声声说要保护你却让你受伤至此,我也有责任……」 自尊心高,倔强又纤细的凤儿……怕就是在看清他既高傲又脆弱的心后,再也无法自拔的沦陷。 卓洛宇温柔地抚摸他的发,沾满鲜血的长发抚摸起来跟记忆中的柔顺一点也不相同,但仅仅这样就感动到心痛。 他一直都知道要让凤儿打从心底信任他绝对不容易,要怪,只怪没有足够的时间让他证明他确实是以性命在爱他…… 「况且,你没伤我……从头到尾,你都没真正伤到我……」 一直以为血魄不断对他身旁的人出手是想折磨他,除去那次在血魄昏迷中被其他人拷打外,整个武林腥风血雨,他却什么事也没有……现在想想,那未尝不是一种下意识的手下留情—— 自我安慰也好,自我欺骗也罢……他就是想相信他……不可以吗? 大火焚烧,屋顶与梁柱的碎片开始陆续崩落,卓洛宇护着他,尽可能的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坠落的火星碎木。 知道这间佛寺就要垮了,卓洛宇低头看着怀中的人,微笑。 「凤儿,闭上眼吧,我陪你。」 正垂眸抚摸小龙的血魄闻言,抬起头,深红色的双眼深深凝视他,摇头。 「我怕会忘记你……」万一在死前忘记了他的模样,该怎么办呢…… 卓洛宇笑了,低头抵住他的额头,看着澄澈哀伤的红瞳中清楚映着自己的倒影。 这双如夕阳般炫目的红瞳总是带着淡淡的嘲讽凝望着某个方向,反而无法映入周遭的人事物,年轻时的自己,只要能从这双眼中找到自己的存在,就会心满意足。 「那就看着彼此到最后吧,凤儿,总算又让我看见你的眼了……深红如夕阳的颜色……好美……」 与当年丝毫不变的话,令血魄笑了。 泪,同时自眼角流下。 旋即,佛寺在大火中倾倒……将一切归于无…… 那场烈火整整烧了一天一夜,几乎把整座佛寺化成了灰烬。 好不容易等到火焰熄灭后,有人进去搜察,据说至少要替卓洛宇安葬,但什么也没找到。 在那样的大火下,人被烧到连骨灰都不剩的可能,并不是没有。 所以,只好由武林其余四大家族帮忙,仅以衣冠替卓洛宇修坟,在武林中享誉百年的五大世家中的卓家,正式走入历史。 武林喋血终于落幕了,虽然造成的伤害还在,但众人所憎恨的对像已经随着大火灰飞烟灭。 至于「血魔尊」血魄的恶名,想必还会在江湖上流传很久、很久…… 整场动荡中,死伤无数,大大小小超过三十个门派、帮派灭亡,近百名豪杰决心退隐,武林因此近入了沉寂的休养期,需要好些年才能慢慢恢复元气。 但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永远也不会消失,也许数十年后,又有新的故事…… 第二章 绝魂这辈子从来没有服过谁,虽然他对这辈子的印象充其量最多也就是十七年,更早以前的没记忆,今天以后的没把握——但面对他家那个凶心疼、吼了没用,只能抱在怀里宠的情人,他是彻彻底底的认输了。 纵使早就知道柳煜歆很多时候都喜欢扮猪吃者虎,但他还是退让的很心甘情愿又无可奈何,毕竟……被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用崇拜期待无比的目光盯着瞧,哪可能说出一个「不」字? 就算知道让男性自尊过度膨胀的结果就是撑死、气死、过劳死,也得把难啃的果子给吃下肚。 不过,这次他确信自己脸色没青又双眼……咳,单眼发直的开始怀疑自已是不是该矫正一下柳煜歆的观点,以免他继续以为他是个武功盖世到挖地功夫可以比拟穿山甲的天生钻地好手…… 没错,柳家三男,造就柳家丝织、林木、造船等商业势力蓬勃发展的幕后主使者,掌握柳家经济命脉的地下主人,被「袭风」席君逸比喻为白玉小狐狸的柳家三少爷柳煜歆,在看完柳煜扬的家书中所说明的情况后,为了帮助血魄,又应封亦麒要求要能掩人耳目所想出的方法就是——挖地道! 长年经商让他善于挖掘人才,一双天真的、期待的、崇拜的、闪烁着算计的大眼睛先后在端坐于客座喝茶的席君逸和身旁正在不爽地灌茶水的绝魂身上打量一圈以后,计谋就成型了。 绝魂负责挖地道避开众人耳目,席君逸负责用巫之力在分不清东西南北的地底「预估」在哪里最适合接应血魄。 当场绝魂一口茶全喷了出去,脸色又青又紫的气到说不出话来,懊恼的跟柳煜歆互瞪;席君逸则默默放下茶杯,开始思索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愈瞪,柳煜歆的表情愈不安,接着开始面露委屈难过,比手画脚的表示血魄救了他一命,现在却没办法帮忙让他很沮丧,最后撇下嘴角,垂头丧气的挥手告诉绝魂,如果真的不行,实在做不到也不能勉强,所以就算了…… 不行?做不到?气煞的绝魂狠狠眯起眼,然后开始磨牙。 绝魂知道柳煜歆为什么会提出这种想法,因为他不会武,甚至对武学常识一窍不通,但是他对绝魂有信心,深深相信「区区一条地道」绝对难不倒一刀在手的绝魂。 由于不想打击他这种不知道从何而来的信赖,绝魂在怒火中烧一整晚后,闷不吭声的收拾包袱准备跟席君逸一起出门。 然后,在江湖上项顶有名的龚风跟绝魂,就由席君逸挑了一处「预感」离最近最安全的适当地点,开始了他们生平第一遭客串当地鼠努力挖地洞的浩大工程,中途还得爬出来护送血魄通过武林人士的伏击与包围,再一头钻回那个地鼠洞。 「妈的,这方向真的没错吗?」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道中,传来一声不满的咕嚷。 绝魂嘴里抱怨,手上的动作可不慢,啸龙刀又劈又砍又挖,一条足以让他们爬行而过的通道就这么保持稳定的速度往未知的方向延伸。 可惜他一柄杀人成百上千的绝世神兵现在只能拿来砍地鼠。 「闭嘴可以少吃点土。」被质疑的人很冷淡地给了他一句气煞人的回应。 随手丢开蚯蚓、蛇等各种地底生物,席君逸一边配合嘴里咒骂手上动作却不敢停的绝魂,一边怀疑自己在跟白彦海相处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么蠢? 不知道过了多久,席君逸忽然抓住绝魂。 「等等。」 「到了?」绝魂没好气的抹去额头上的汗。 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他对时间的感觉有些模糊了,只能依稀判断自己至少挖了一整晚以上。 「东北边二十步。」席君逸修正了一下前进方向。 绝魂默默地停止往前挖的动作,改正自己的方向,如他所说的挖了二十步远,然后开始住上挖。 一丝火光透入眼中,先是反射性的闭上眼,等稍微习惯后,才注意到火光是透过石砖传来的——血魄放火烧了佛寺! 「动手!」席君逸催促,感觉到快来不及了。 「你以为这石板子很凉吗?」没好气的回嘴,绝魂用刀使劲撬开正上方几乎被烧红的炙热石砖,一股热浪迎面扑来。 还没从高温中缓过呼吸,就看见横亘倒塌的梁柱后方墙角处,衣衫已经燃上火苗又昏迷不醒的两个人,赶忙钻出地道跟席君逸一人带着一个的钻回地道。 垫后的席君逸才刚把石砖摆回原位将他们出入过的痕迹粉饰太平,就隐约听见建筑物崩塌的声音。 沉默降临,几秒钟后,绝魂感叹: 「……你那啥鬼劳子巫之力真他妈的有够诡异。」 在这之前,他只是觉得袭风的预感挺准的,所以总是可以避开偷袭与暗算,但经过这次又避过大石头、又分毫不差的认清方向与距离,他开始遗憾过去没有「善用」袭风的这项才能来躲避十大恶人的突袭或提早个几年反过来干掉十大恶人。 「撤。」对于绝魂这种不知道是称赞还是批评的评语完全不予置评,席君逸非常冷静的带着千辛万苦救到的人往回走。 不赶紧让这两人看大夫,只怕摆脱了被烧死的命运也逃不过重伤致死的注定。 跟袭风这种不冷不热的个性相处,真的很闷……绝魂无声叹气,弹开差点掉到脸上的虫子,苦命的当起地底搬运工。 等到成功把人救回柳煜歆在距离千佛山不远处的小镇出资买下的大宅院,绝魂的忍耐力也用完了,只剩下满肚子挖地道产生的怨气与看见柳熠歆竟然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产生的怒火在重重燃烧,差点没张口就能冒烟了。 可是在柳煜歆兴奋崇拜又欢喜的笑容和拥抱中,满腔怒火顿时消得比花生米还小,只能摸摸鼻子认了,闷不吭声的去洗澡。 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席君逸深刻的觉得柳家的男人真的很不简单……天生就是专门驯兽的。 于是乎,就在全武林的人都以为卓洛宇和血魄已经在大火中双双同归于尽、尸骨无存的时候,早该化成灰了两人却已经平安躺在床上被数名大夫妥善照料着,而柳煜歆名为家书的计划说明也送到了柳煜扬的手中。 人救回来了,接下来就是一场瞒天过海的计谋,由柳煜歆一手策划,连白彦海都被瞒在鼓里——用封亦麒的说法就是,他还没看过像白彦海那么反应直接的人,让他知道真相的当天,全武林的人都会知道卓洛宇没死。 他说得如此坦白,席君逸沉默点头。虽然他喜欢的就是白彦海毫无心机的个性,但也知道这种个性在这个计谋中没有任何帮助。 按照计划,封亦麒、韩七,以及他大师兄以「云飞不适合再被其他人注意到,但需要会医术的人帮忙」的理由离开武林人士汇聚的千佛山,隐密的带同样重伤的云飞赶往藏身的大宅院,帮忙救治血魄与卓洛宇。 同时,虽然嘴里说赞成不该让白彦海知道,但深知他爱钻牛角尖又过于善良的个性绝对会心情抑郁,席君逸表面上依旧淡漠,但从他在封亦麒抵达宅院的当天连夜赶去与白彦诲和柳煜扬会合的举动就可以窥见他从不说出口的在意。 而眼见他们人手调度完毕,自认接下来就不关他事的绝魂马上撇清责任就想带柳煜歆回柳家,只是没想到柳煜歆怎么都不肯走,气得他只能再多留几日。 在这种情况下,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卓洛宇醒了,又过了几日,原本应伤重不活的云飞也醒了,血魄却迟迟没恢复意识,只是像沉睡般昏迷着。 「我想,先做好最糟的心理准备好了,如果血魄体内『蛊』的部份逐渐盖过『人』的性情,等他醒来那日,可能就是必须杀了他的时候。」 闻言,封亦麒比了比一能走动就整日守在床边的卓洛宇,和还不能下床但每天一睡醒就问血魄醒来没的云飞,没好气的道: 「有种去跟他们两个说。」 大胡子后的嘴在没人看见的时候撇了撇。 「我没种。」 「去!」毫不掩饰的白了他一眼,封亦麒把手往韩七一伸。 「把你手边有关人蛊与九天龙蛊的记载给我看。」 当日在千佛山他们说得不清不楚,后来兵慌马乱的忙救人忙赶路也忘了问明白,现在还不如自己看。 韩七很干脆的把几本书页隐隐泛黄看的出悠久历史的薄薄书册放到封亦麒手上。 「小子,需要帮忙时讲一声。」 「等有问题再说,」封亦麒抓书走人。 因为十大恶人想用他来抑制血魄,他对血魄的情况可以说是非常了解,虽然忽然得知「毒煞」江枫教导他的东西有很大一部份是错误的,让他的思绪一时间转不过来,但在这要紧关头也只能临时抱佛脚,死马当活马医了! 盘腿坐在院子里的老树下,翻阅手中的书册,与脑中的知识相对照。 等到他拾起头时,天已经全黑了,拿着油灯靠着大树帮他照明的,是绝魂。 这家伙在这边待多久了?要拿着油灯维持同样的姿势不动,以免影响到他阅读,手应该已经麻了吧? 火光摇曳的阴影下,绝魂剽悍的脸上有一种难以看清的平静,也许是阴影造成的错觉,总觉得那抹平静中有点伤感。 「真难得你会这么安静啊!」与低下头的绝魂互看了几秒,封亦麒挑眉。 「真难得你会这么没警戒心。」没漏看他眼中的讶异,绝魂没好气的回应。 他都站了快三个时辰了,罗煞竟然没发现? 「……几更了?」 「三更,你坐了一整天了。」所有来问他要不要吃午饭的人差点被他随手挥出的炙焰掌给劈死,所以没人问他对晚饭有没有兴趣。 封亦麒点头,还是坐着没动。 绝魂弯腰把油灯放到地上,靠着树干换了个轻松一点的姿势。 「结果呢,查到什么?」 封亦麒笑了,没有笑意的笑容看起来充满无奈。 「绝魂,你知道什么是药人吗?」 「自幼喂食、浸泡奇珍异草与巫蛊毒药,改变体质,全身皆可入药,不畏毒蛊,体质强悍,复原力高,行房中术可以帮人解毒,习武内力增长快速,缺点是培育过程过于艰难痛苦,如果被培育者无法承受药性相冲很可能在过程中死亡,长期折磨也会让受培育者精神异常,所以培育药人多半会剥夺他们的心智成长,只把他们当成『活药草』养着以备不时之需……你算是个过于剽悍的特例。」 想起罗煞幼时被以薄刃割得体无完肤浸泡在不知名的诡异药汁内每每长达十天半个月的模样,绝魂发现过去的他从不觉得这有什么,现在却想皱眉头。 被批评为特例的封亦麒扯扯唇角,他也觉得自己的韧性够强…… 「那蛊人呢?」他接着问。 「把蛊养在身体里,拿肉身当容器喂养毒蛊,长时间以后,不但毒功趋于大成,更可施毒下蛊于无形,全身体液都是剧毒,可以说是近身战的头号大敌……缺点跟药人差不多,但还有一点是一旦体内毒性平衡失常,短时间内会内力全失,严重的甚至可能走火入魔经脉逆流而亡。」 虽然他对这些毒蛊医药没兴趣,但好歹和罗煞,血魄一起生活了近十二年,即使没有刻意留心也可以说得头头是道。 封亦麒眼神奇特的看着他。 「说到这边,你有没有发现什么?」 「啊?」他不懂。 「我在这本书上看到一个有趣的东西,你听听,」封亦麒就着油灯的光线念了起来,「『人蛊』意即将五岁以下的幼童自幼当成蛊来饲养,婴儿为佳,日喂毒蛊药草,月浸毒液药汁,三百日成幼蛊,历时五年而大成,可针对特殊毒性药性对人蛊的性质做专门培育,相生相克更佳,九年可让人蛊互相残杀吞噬,成者即为蛊中之王。」 看完这一段,他才知道那个大胡子说的血魄不是蛊人而是人蛊代表了什么意思。 知道自己被人当虫子养了十二年,那种感觉真的不太好受。 「你该不会是想说,江枫口中的药人跟蛊人其实都是人蛊,他拿你们当蛊养,还打算在十三岁那年设计你跟血魄互相残杀好练成他心目中的蛊王?」绝魂皱眉,「其他人让他那么做?」 就算本来就打算利用他们分个高下,也不应该会做赔本买卖吧? 「只怕我们把十大恶人想太简单了,明着共同收徒,暗地里只怕少不了勾心斗角,我跟血魄应该也是江枫心机险恶的一环,不过他的诡计也是他犯下的最大错误,人盅最重要的一环就是不能有心,但我跟血魄在其他九人的锻链下个性鲜明又思考独立,加上原本应该让我们互相残杀的那年,不只我误打误撞救了血魄,血魄还孵化了九天龙蛊……我只能说期望与现实总是背道而驰的啊!」 绝魂听着封亦麒嘲讽至极的说法,没多说什么,因为他也觉得真的是讽刺悲惨到可笑的地步。 虽然说十大恶人确实有可能暗中勾心斗角又较劲,但他不愿去思考背后可能隐藏的真意。 「所以……你的结论是血魄跟你都是人蛊,那为什么你活蹦乱跳的,血魄却挂在床上装死?」 「因为十大恶人的私心与九天龙蛊,十大恶人的私心就别提了,你也知道他们为了压制血魄使了多少手段!害他原本应该可以拥有跟我一样的优势,最后却变成这种七零八落的体质,但那些不重要,你看这个,」封亦麒又抓起一本书翻到他要的那一页,「九天龙蛊,头似龙,生育四爪,尾如蛇,长满鳞片……九天龙蛊性好毒,会认主,吸食其主血液,代以毒降……」 「停,别念那些给我听了,重点是什么?」 绝魂很干脆的承认自己在毒蛊医药这方面的程度不佳,也对这些半点兴趣也没有。 封亦麒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重点就是接下来,书上说到九天龙蛊的毒性太强,承受九天龙蛊『反噬』毒液的人,四个有三个到最后走火入鹰、精神异常,发狂致死……」 「那另外那个呢?」 「就是血魄,目前昏迷不醒。」封亦麟把手上的书扔回地上。 「……而且他也已经有精神异常的征兆了。」想起那个忘了很多事情却开心地笑着的血魄,绝魂的声音很闷,「办法呢?找到什么没有?」 封亦麒没答腔,抄起一把碎石丢出去,拍去手上的细沙,耸肩。 「只有一个办法可能有用,我自己想的。」 「靠,你自己想的有个什么鬼用?」绝魂很不满的道。 还以为他想说有什么好办法啊!结果竟然是自己想的馊主意? 「你找死啊?血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不就是因为他体内的毒蛊作用吗?既然如此,就把那些东西全部清干净就好啦!」他的主意可以说是古往今来最干脆的点子。 「我知道你可以克血魄的毒蛊,但是这之中不包含九天龙蛊吧?」 他可没忘记当年的罗煞第一次有明显的「中毒」征兆就是九天龙蛊下的狠手,虽然次数多了以后罗煞也习惯了,但这已经显示九天龙蛊的毒性远远超过他们所熟知的任何一种蛊。 「我可能忘记这么重要的事情吗?反正袭风把九天龙蛊的尸体也带出来了,把它炼成毒汁,我先喝下去让血液中产生足以克制这种毒性的药性,再开始救血魄。」封亦麒很平静的道。 这时候就要庆幸席君逸的巫之力有多好用,当初非常顺手的冒险把死透的九天龙蛊带回来,现在「遗骨」刚好对他们有用。 「啥?你疯了啊?要产生药性至少需要七天,万一失败是绝对没救的,九天龙蛊的毒可没解药!」绝魂再也无法悠哉的靠着树干了,恼怒的对着封亦麟咆哮。 「不会失败啦!我已经习惯九天龙蛊喷的毒雾了,多少也有点帮助吧?再加上师父总说我放血伤身,什么奇珍异草煎的补药给我吃多了,失败的可能很低。」 垂眼看着自己双臂内侧无数道伤疤,用指尖在肌肤上移动,感觉那种凹凸触感。深深浅浅的疤痕都是刀伤,有些已经淡到看不出来了,有些才刚掉痂,这些疤痕都是他自己放血时留下来的。 原本厌恶身为药人的体质,抗拒永不停歇的喝药,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会为了救谁而自残的心甘情愿。他最爱的师父总会不舍的轻抚这些伤疤,夜里最贴近彼此的时候则是怜惜的亲吻……虽然理智觉得这样的自己很呆,心里却因为被救的人活下来而满足。 注意到他轻抚疤痕的动作,绝魂抿唇。 那些伤痕中,也有为了帮助柳煜歆而留下的吧? 那时的他只想到罗煞是药人可以帮忙,现在才知道每一碗药汁背后,隐藏了多少重量。 「你需要我做什么?」没有再大小声,他冷静的问。 封亦麒还挺诧异绝魂没有继续跟他吵的打算,他很庆幸自己隐藏了另一个更要命的步骤。 「明天我会要韩七去帮我找师父过来,算算武林那边解毒应该也差不多了,你就来帮我吧,从明天开始赌他一把。」 尽人事,听天命……他当初既然决定不让血魄死,就不会这么快放弃! 「不过,在那之前我还得确定一件事。」 *** 翌日清晨,先处理好九天龙蛊的「遗骸」丢到炉子上去煎煮,利用这个时间差,封亦麒走进血魄的房间,不意外地看见坐在床边的背影。 看着卓洛宇默默守在床边,一天比一天消瘦的模样,封亦麒走到他身边。 「你不恨他?」不管是不是误会,血魄毕竟夺走了他亲朋好友的性命。 卓洛宇背脊一颤,沉默半晌,才露出苦笑。 「……说不怨,是骗人的,不过事到如今,恨谁只不过是个想让自己好过点的借口……」 前几天,他从云飞口中得知所有真相。 面对应该是杀母仇人的云飞平静地说出,「你可以杀了我……你父母设计我主,所以他们被杀;我杀害你母亲,因而被你所杀……是很公平的事情。」他只能回到房间,看着依旧昏迷不醒的人,沉默。 其实走到这一步,已经无法把责任归咎到谁身上,因为理智清楚知道,多杀一个,少杀一个,死去的人也回不来了。 身为人子,他不能说他的父母该背负多少责任,但事情确实因此而起,而他,满口承诺却连最简单的守护都做不到……凤儿纤细激烈的个性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发生了那些事情,又怎么能要求凤儿否认亲眼所见与亲身承受的「事实」,去相信那些他最不敢相信的「誓言」…… 想太多,看清太多,不想恨,无法怨,最后只能默默承受…… 封亦麒冰封的面容稍微松动,他又继续问: 「如果血魄醒来……」你想怎么做?」 「他还醒得来吗?」他不懂盅也不懂毒,只知道随着时间流过,希望愈来愈渺茫。 「不一定啊,我只是想知道你要离开还是要跟他在一起……」虽然是爱,但爱不能代表一切,一天到晚面对杀父仇人,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还能继续深爱对方……他必须先确定这些,才能做出决定。 他是想救血魄,但还没盲目到自以为是的剥夺血魄好不容易得到的宁静终局。 听出他话语中的暗藏玄机,卓洛宇抬头,迫切的看着封亦麒。 「你有办法?」 「你先回答我。」封亦麒不肯松口,毕竟卓洛宇的答案将决定他的作法。 卓洛宇噎了噎,低头看着仍然昏睡的血魄,忍不住伸手帮他把脸颊边的红发顺了顺。 大火中最后的印象,是他流泪微笑的模样……那还是他第一次看见他哭泣的样子…… 「……我想陪他回西域……因为他一直想知道在远离中土的国度,是不是会有不畏惧他、与他拥有相同发色瞳眸的族人……我会陪他回去。」 到一个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一切从头来过,对他们彼此来说,或许会比较幸福。 「即使他可能什么也记不得了?」封亦麒近乎咄咄逼人的问道。 「记不得才好,他已经背负太多了……」 「就算他可能活不了多少年?」 「我已经决定会跟他一起死了……不是吗?」 听见他这么说,封亦麒无声的笑了,背对他的卓洛宇没看见他的笑,只听见他继续道: 「真是的,结果还是换我玩命了吗?」 没头没尾的话语让卓洛宇狐疑的皱起眉,转头瞪他。 「如果你打算离开,我会亲手杀了血魄,让他在无憾的时候死去,但如果你愿意给他更多幸福,我当然要救醒他。」封亦麒毫不在乎的瞪回去,态度理直气壮到让卓洛宇不知道该不该掐死他。 「所以他有办法醒来而不变成那个什么人蛊?」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要让他在这些日子里都一直煎熬说等凤儿醒来又必须亲手再杀他一次! 「我是不知道别人行不行啦,但江枫那老头就是专门把我培养来克制血魄体内的所有蛊毒,总得赌一次吧?」 几乎是得到肯定的答覆,卓洛宇就已经站起身,抓住封亦麒。 「救他,可以的话……拜托救他……」 他已经顾不得自己是用什么口气了。 「很好,能让你用恳求的啊……我稍微觉得挨那刀挨得心甘情愿一点了。」封亦麒咕哝。 「唉?」 *** 自从那夜以后,封亦麒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几乎没吃三餐,只要靠近紧闭的门扉,就可以听见极力压抑的微弱痛苦呻吟和乒乓、捣毁房内摆设的声音。 现在,他们终于知道为什么封亦麒要赶在柳煜扬来以前先一步开始服用毒药——因为他不希望柳煜扬知道他这种模样。 他们听得忧心忡忡,只有绝魂还能习以为常的按时拿了放满药碗的拖盘进去。 「你们什么都不用想,这是那小子自己决定的路。」面对他们眼中的不忍,绝魂直接用这句话把他们赶走。 这天,韩七的大师兄正在教云飞怎么处理要煎煮给封亦麒喝的药草,就看见柳煜扬与韩七牵马走来。 「柳公子。」 「别来无恙,一切都还好吗?」柳煜扬温和的打招呼,眼底有抹很淡的牵挂,「我那徒儿可好?」 见到绝魂带着柳煜歆从屋内走出来却没看到封亦麒,柳煜扬就大概可以料到他可能又逞强了。 「呃,事实上我们正在等你呢。」大胡子抓抓头,把柳煜扬引入主屋,与众人纷纷入座,才开口概略把事情解释一遍。 认真看来,封亦麒所主张能救血魄的方法,其实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 因为十大恶人的私心,想用罗煞牵制血魄,所以只要封亦麒的血搭配特殊药方,就完全能够克死「毒煞」江枫施展在血魄身上所有种类的毒蛊,再经历七天服用九天龙蛊剧毒的煎熬,剩下唯一有困难的只有制作最后那帖药方的药引——药人的心头肉一钱。 对封亦麒来说,他完全信任的人只有柳熠扬,所以必须在柳煜扬到来以后,他才愿意自残那一刀。 听完说明后,柳煜扬的神色平和到看不出情绪,只有柳煜隐歆约注意到—— 他脾气好到几乎可以说是没脾气的二哥似乎……动气了。 先行告退,柳熠扬依照他们的指点找到封亦麒的房间,推开房门,扑鼻的是充斥药味与其他异味的窒闷空气。 阴暗的房间中,不用花多少时间就看见坐在地上靠着床,闭目养神的徒弟。 那已经不是原本爱干净的封亦麟会有的模样了,凌乱的衣衫与长发,憔悴的脸色,还有被咬得血迹斑斑的嘴唇……柳煜扬无声叹息。 「麒儿。」没有关门,动手推开窗户,他在诧异睁眼的封亦麒面前蹲了下来,「为师教过你,记得保持屋内的干净,对身体好的。」 不舍的替明显瘦了一圈的封亦麒整理好长发,抹去他唇上的血渍。看了眼凌乱脏污的床榻,柳煜扬将他抱离冰冷的地面。 没有责备的口吻表明了支持,让封亦麟放松了心。 「师父……」苍白的脸色让他脸颊上尴尬的红嫣更加显目。 「换间房,师父帮你净个身,该做什么你可以一边说给师父听。」 封亦麒眨眨眼,露出愉快的笑容,靠在他肩侧,满足的闭上眼。 「师父,我好想你……」疲倦与安心让他说了几个字以后就睡着了。 没注意到柳煜扬的脚步顿了顿,以及温柔的轻喃回应。 *** 三个多月过后—— 他感觉好像只是睡了一觉,很久不曾有过的安心歇息。 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必担心,什么都不需害怕,就只要沉睡,怀抱着温暖的感觉。 如果醒来了,这种感觉就会消失吧? 如果失去那股温暖,他会遗忘所有感情吗? 他好累,也不想放开那份温暖,所以拒绝睁开眼,抗拒去回应。 可是,不知道过了多久的某一天,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将他推回现实,他醒了过来。 吃力的睁开睡,久违的光线让他难过的闭眼,仅仅这样细微的动作就惊动了床边的人。 「凤儿。」卓洛宇惊喜地握住他的左手。 血魄愣愣的看着他憔悴的模样,有一时半刻反应不过来, 他最初的反射性思考是要宰了卓洛宇,但那声欣喜关切的呼唤与温柔眷恋的眼又让他以为自己还在假装舞伶雷鸣凤……困惑间,已经被卓洛宇倾身抱住。 有些熟悉却更加陌生的体温,血魄没有反抗,静静将目光投向房内的桌案,看见桌上烛火闪烁的橘红色光芒。 火……大火…… 血色的眼瞳睁大,停顿了很久的思绪终于开始运转,也想起了大火燃烧中的佛寺屋梁倾倒的瞬间,那双倒映着自己身影的深遽黑眸。 他与他……不是都应该死了吗? 一幕幕回忆在思绪间闪过脑海,血魄蹙眉,抬起左手,看不见手上原本该有的伤,只有淡淡的伤疤。 「我睡多久了?」 开口说话才发现嗓子没有预料中干涩,在卓洛宇松开手臂改扶他坐起后,血魄眼中的困惑更甚。 身上的伤几乎都没感觉了……依照他的伤口复原速度推断,如果那样的伤势好得差不多了,他至少也睡了半年? 「快四个月了,我找煜扬进来替你诊断一下。」 几个月的时间,足够卓洛宇和柳煜扬熟稔,其中卓洛宇比柳煜扬稍长几岁,因而直呼其名,柳煜扬则不改一惯作风的称呼声卓兄,至于天生爽朗的韩七,更是早以兄弟相称。 怎么可能才四个月?他的伤不应该好那么快……发生了什么事情? 「等等……」血魄反手拉住他,「云飞在这里吗?」 卓洛宇一愣,旋即会意。 「我先让他进来看你,因为他的伤势甚重,需要疗养,所以每到午后就会被韩七遣去午歇。」 血魄点头,看着卓洛宇离开的背影,眼中复杂光芒闪烁。 血魄的心计比常人深,换言之就是他思考周到、思虑深远,说难听点就是他想很多,总是喜欢把所有事情分析清楚。 知道自己没死成,忆起自己欠卓洛宇太多,还有现在未明的局势,不免又开始想弄清楚自身处境与环境,好做出下一个计划。 其中,最不可能欺瞒他任何事情的,或许只有云飞了。 卓洛宇离去没多久,房门口就传来他很熟悉的敲门节奏。 「主人。」 推开门,云飞走了进来,看见昏迷数个月的血魄终于醒了,忍不住哽咽的在床前跪下。 血魄用左手提起他的下巴,观察他的脸色与眼中神情,半晌,满意的露出笑容: 「给我杯水,坐下说话。」 「是,主人。」云飞连忙到了杯热茶侍奉血魄饮用,而后拿张椅子坐在床边,「主人,你要我说什么?」 「全部。」 「好的,火烧千佛寺的时候我没瞧见但听说是袭风与绝魂一路挖地道把您跟卓洛宇救出来的,所以武林中都以为你们已经死了。出计划的是柳三公子,现在袭风已经离开去陪白彦海在武林中善后,柳三公子则在等您两个月以后被绝魂带走,前些日子韩七的大师兄也说有事要先离开……」云飞边说边忍不住按照他当随侍的习惯,动手帮血魄将血红色的长发整理整齐,绑成一条最不碍事的长辫。 挖地道……血魄无奈闭眼片刻,他早料到这群家伙就算想插手做些什么,也一定是夸张到没有实力做不得的法子……但是挖地道? 示意云飞继续说下去,血魄渐渐的再也无法保持无动于衷的平静表情。 听云飞说卓洛宇从清醒后就拖着伤重的身躯在床边守着他,更在他服用药方后却昏迷数日毫无转机时毫不犹豫说大不了再一起死;罗煞自愿饮下九天龙蛊的剧毒,亲手剜下心头肉当药引炼制丹药救他……每一件都让他知道,这条命能捡回来是费了多少人的心血。 连他自己都不想要的破命,在这些人的努力下从阎罗王手中抢回来了。 发现血魄看着自己的眼神很奇特,云飞关心的看着他。 「主人?您不舒服吗?我去找人帮您看看……」 「不用。」左手拉开云飞的衣襟,本应平坦光滑的胸膛烙印着怵目惊心的丑陋伤痕,虽然表面上看来伤口已经愈合了,只留下凹凸不平的伤疤,但这种伤到肺腑的重伤,后遗症会跟随云飞一辈子。 云飞看着他,眼神困惑而关心,指尖下感觉到的心跳没有任何变化。 「你继续说。」血魄发现云飞胸口的疤痕怎么看怎么碍眼,收回手让他自己把衣衫整理好。 「在主人你昏迷的时间,韩七他们师兄弟两人有帮卓洛宇作调养,不过因为当初他为了千佛山之约,服用了伤经脉的丹药增加内力,所以功力大打折扣……」 偷看了没什么表情的血魄一眼,云飞不敢迟疑却胆颤心惊的说出接下来的话: 「至于主人您……因为您服用过量的毒药伤身,加上体内毒蛊都被清除的关系,您的内功等于全废……」 他直接省略过程只留结果,不敢跟血魄说把它体内毒蛊清除干净的过程有多可怕,所有照顾血魄的人在那半个月都把解毒丹当糖吃,当水喝,绝魂就是因为担心身体最为孱弱的柳熠歆被波及可就直接没救了,才毅然决定把人带走。 原来是因为体内那些小家伙不是被赶跑就是被杀光了,他的伤才会愈合的那么顺利吗? 若有所思的垂眸,血魄没什么大反应。 现在的他并不在乎能不能活下去,也因此不在意一身功力就这样付诸流水。 只是……小龙生来保护他,死了也还是救了他…… 冰冰冷冷,会用硬角轻顶自己撒娇,依附在肩膀上忠心耿耿守护的重量,再也不存在了…… 「主人……」云飞担心的唤他。 血魄在瞬间收拾好心情,徐徐露出笑容,笑得不怀好意。 「怎么,你该不会以为没了武功就不能杀人了吧?随便找座山待个十来天,我就能弄到足以在武林中横行的毒药。」只要他不曝露这人人喊打的身分。 「我不是这个意思……」云飞慌张的想解释。 「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屋外的人也来一阵子了,你先出去帮我准备些食物。」 少了毒蛊在体内作用,这么多年以来,他第一次感觉到饥饿。 「呃?」 光看他那脸惊愕就知道他完全没注意到屋外的动静。 「警戒心太差了,云飞。」 「很抱歉。」云飞很是惭愧。 「只是提醒你以后要注意。」血魄轻笑,「我饿了,弄完食物给我你就去休息吧。」 「是,主人。」云飞替他拉妥棉被、整理好长辫,恭敬的退了出去。 云飞离去后,卓洛宇跟柳煜扬走了进来。 「罗煞呢?」血魄眯着眼笑,「真难得他会让你和我共处一间房呢。」 「他还在休息,我没告诉他你醒来了。」柳煜扬温和的道。 要剜下心头肉可以说是拿命在赌,就算只有小小的一钱,也让一向身体健壮的封亦麒在床上奄奄一息了半个多月,更别提他一能下床走动就又开始放血制药了。 柳煜扬在心疼之余也稍微有点动怒了,他气恼徒弟过于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看出他的心疼与担心,封亦麒很识相的每天喝药午歇,努力把消掉的体重与肌肉养回来,自然无法阻止柳煜扬前来「找死」。 血魄耸肩,把左手伸结柳煜扬让他把脉,随后报出一堆药名和数帖药方。 「记起来了吗?袭风跟卓洛宇都可以用,用来修补受损经脉和增加内力的药方,当然,也给我弄几份来吧。」云飞需要。 似笑非笑的说完,他接过卓洛宇手中的药碗。合作的把药汁喝完。 又浓又稠的苦涩药汁他喝得面不改色,喝完后忽然笑脸一收,面无表情的直接倒头准备睡觉。 梆煜扬微怔,将关心的视线投给卓洛宇。 他是听说血魄喜怒无常,但这样毫无预警的情绪转交也太突然了。 盯着血魄难掩僵硬的背影半响,卓洛宇摇摇头,只是默默上前替血魄把有些滑落的被子拉好,比比门口示意柳煜扬出去谈。 房门开了又关,血魄松了口气。 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卓洛宇。 自从想起自己究竟对他做了什么以后,沉重的心痛与愧疚就让他沉闷到快无法呼吸,所以尽管想对他好,却无法正视他的双眼,又担心自己的态度再伤到他……干脆把人全部赶走算了。 接下来的几天,血魄一直表现得很「正常」——只是睡觉的时间多了点。 不过,只要仔细观察就可以发现,只有云飞能在房内停留超过一刻钟,其他人进房约莫两炷香时间,他就会准备歇息了。 「卓老大,这是怎么着?」韩七坐在院子里,看着不知道第几次从屋内走出来的卓洛宇,茫然的问。 虽然血魄表现上不动声色,但疏远的举动也太明显了吧? 结果柳煜扬若有所思,封亦麒咕哝了一声胆小鬼,云飞闭嘴不谈,卓洛宇毫不在意,只有他愈来愈不安。 就是因为有某种答案呼之欲出,他只好每天从早到晚抓了要处理的草药在看得见血魄房间的走廊上边吹冷风边抓药……还可以看雪花满天飞舞。 真命苦,竟然得顶着风雪有屋进不得,就算他从北方来的比较不怕冷,也不该被这样摧残吧? 「没关系,再等等……」随手挥去肩膀上的雪,卓洛宇平静的道。 他大概也知道血魄在想什么,只是他对凤儿一向很包容,并不介意他需要更多时间去想清楚,倒是另一个问题…… 「我又不是混山寨的,叫什么卓老大?」 把他叫得跟山寨大王一样…… 「因为你是老大。」 「……」 跟韩七熟稔后才会发现他在武林前辈面前那正经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真正的他活泼开朗而且孩子气重,怪不得他家大师兄动不动就想挥巴掌给他,离去前还很汗颜的说师弟没教好请多包涵…… 「算了,这边拜托你看着,我去练功。」自从柳煜扬按照血魄说的药方每日煎药给他喝,他就忙于调整好自己的状态,这样他才有办法陪凤儿去所有想去的地方。 韩七重重点头,咬着草根,随手处理药材,一边看着在卓洛宇离去没多久后,端着托盘走向血魄房里的云飞。 注意到他的目光,云飞稍微颌首当作礼貌上的招呼,韩七露出愉快的笑容。 他看过很多因为发色眼色与中原人迥异而受到歧视的异族人,也看过很多在困苦中求生存的人,但没有一个像云飞这样,拥有一双温和而包容的眼睛…… 云飞走进房间。看着明显在发闷的主人,把午餐放到桌上。 「主人?」 卓洛宇与柳煜扬负责药品,但血魄的三餐与沐浴更衣则由他服侍,是血魄坚持吩咐的,「云飞,这里在哪?」 「千佛山东南方不远处的小城镇。」 「他们有限制你的行动吗?」 「没有……虽然我也没离开过。」他的外貌太显眼了,所以只待在宅院里。 「那么,你能想办法弄到马匹吗?」 马匹? 「主人!您还不能负担赶路的疲累……」终于明白他在问什么的云飞惊愕的看着血魄。 「再不走就走不了了。」血魄叹气。 再不走,他会无法离开用那双眼凝视他的男人…… 「可是……为什么要走?」云飞讷讷的问。 云飞竟然有胆子反问他了……血魄惊奇的看了云飞一眼。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云飞,但血魄知道「现在的」自己喜欢云飞的改变。 「因为,」爬下床在云飞的搀扶下走到桌边用餐,血魄慢吞吞的回答,「我宁愿在他原谅我的时候离开,也不要留下来直到他再度恨我。」 很不可思议的,在体内毒蛊尽除后,他竟然可以很平静的思考这些原本会令他心神大乱的东西。 时间会改变很多事物,总有一天,也许不用多久,也许还要很久,卓洛宇会记起杀父杀母,毁宗灭族的仇恨,然后开始恨他……死亡可以在事情正圆满的时候为幸福落下终局,活着就必须经历改变,就是因为承认了自己爱他,才明白内心究竟有多怯弱胆小。 离开他思恋或许会让他心痛,但怎么也没有被他憎恨来得心碎,两权相较之下取其轻,他在醒来的第一天就已经下了决定,会拖延了这么多天,只是担心云飞的身体。 至于其他人……欠他们的恩情就由那几帖在武林中价值千金的药方回赠,至于他们的想法与心情,他已经没有余力去关心了。 「主人……」 「这两天弄匹马给我……」 云飞静静的看着血魄,湛蓝的眼中有丝迷雾,他只是希望血魄快乐……离开了卓洛宇,血魄会开心的笑吗? 可是,他想不到任何字句可以反驳血魄的说法。 「遵命,主人。」 血魄不再说话,任由云飞替自己按摩右手手臂,在他吃完后收拾碗离开。 房间只剩自己一个人以后,血魄低吟。 「唔……」另一个让他犹豫的问题来了,究竟要不要带云飞走呢? 如果留在他身边,云飞一辈子就只为了服侍他而活,但是丢弃云飞又担心他被欺负……真是伤脑筋啊…… 「小龙,你说该……啊,你已经不在了啊……」 习惯性想对小宠物说话,试图抚摸它冰凉鳞片的手停在半空中,血魄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右肩,静静把手放回被子上。 一夜无眠。 几天后,云飞通知了血魄可以离开的时间。 是夜,血魄穿好了衣服,轻轻推开房门——之所以走门不爬窗,是因为现在毫无武功,爬窗万一弄出了什么声音惊动众人就不好了。 才走没两步,就感觉后颈的寒毛竖直了,那是一种本能的危机感。 反射性地往让他不安的地方望去,一道人影已经逼近身侧,出手就把他拦腰抱起。 血魄眼睛一眯,翻掌往对方颈项击去,没了内力的攻击轻而易举的被挡了下来。 他没使全力,因为猜到对方是谁,怕不小心伤到他,所以有所压抑,但整个人被箝制住让他很不爽。 「……为什么你总想一个人离开我?」卓洛宇的叹息把他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给堵回去了。 不是责备,他没有怪他的意思,可是叹息中隐含的哀伤更让他难受。 卓洛宇把他抱了过来,低头抵着他的额,微弱的月光让两人的表情成谜,但依稀可见他眼中的专注情感。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他应该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要离开啊! 「我每夜都在这里守着。」理所当然的话语背后,隐藏的是痴情与不悔的深爱。 血魄愣了愣,旋即恼怒。 「卓大少爷,卓庄主大人,冬夜大雪的你三更半夜不睡觉,每天来我房门口当门神做什么?」偏偏他武功全没了,根本没注意到门外有人…… 「抓凤凰。」卓洛宇轻笑,抓着他回房,「天冷,进去吧。」 「不要,我……」剩下的话很没种的在卓洛宇的注视下消失,血魄暗暗咬牙,咒骂自己愚蠢。 要走就把话说完,不想伤害他就根本别开口,这把话说一半是想怎样?走不了又伤了他? 卓洛宇面无表情的走进房,拉了椅子坐下。 「凤儿,过来这里,『我们』需要谈谈。」 血魄站在门口没动,看着他的背影,犹豫。 「不想谈?若你坚持要走,我拦不住你……从一开始见面我就知道我无法强留你,可是我必须让你知道,对现在的我来说,你是我唯一活下来的理由,如果你打算离开……这辈子就真的无法再见面了。」 点燃桌上的烛火,背对他坐下时卓洛宇说得很平稳,可血魄愈听双眼愈睁大,等听他把话讲完,直魄也差不多快用杀人视线把他的后脑刺出两个洞。 这家伙是在以性命威胁他? 复杂的感情在胸口翻腾,堵得他呼吸困难,只好关上门到桌边坐下。 烛火下,卓洛宇的表情看起来很平静,漆黑深邃如子夜星空的眼专注的看着他。 血魄沉默,看着火焰跳跃,一字不吭。 透过火焰,他还可以看见大火燃烧的佛寺中,卓洛宇对他露出笑容的模样。 又过了一会儿,卓洛宇慢吞吞的开口。 「凤儿,看着我好吗?」如果要谈话,他不希望错过他眼中任河一丝情绪,因为从以前到现在,他这情人都很会心口不一的掩饰内心。 闻言,艳红的眼瞳把焦距从烛火灯蕊移到他脸上,眼底有着脆弱的防备。 「为什么要偷偷离开?」 血魄无语。 「你……还爱我吗?」卓洛宇换个方式问。 「我爱你。」血魄回答的很肯定,乍然得知真相的瞬间是难以厘清紊乱的感情,但是现在他不需要思考就能说出口。 卓洛宇笑了。这是他七年来苦求不到的答案。 「爱我却必须离开?」 迎视他盈满炙热情感的黑瞳,恍偬间与嘲讽冷漠的眼重叠了。 再也不想看到他用那样的眼神看自己,可他做出的事情没有一样能挽回…… 他没有罗煞、绝魂他们那么无私,他的离开不是为了让心爱的人能过的更好,只是想保护自己,因为从他学会思考开始,就不断的在思索自我保护的方式……他只是不想再心碎。 「我爱你,可是我想带着你的爱离开。」闭上眼,他知道这是自己欠卓洛宇的,无论如何,都必须把话说清楚了再走,「不过,我欠你的一定要还……」 话没机会说完,卓洛宇自嘲的苦笑打断他未出口的歉疚。 「说到底,你还是不相信我。」一种无力感深深吞噬着内心,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了。 看着血魄愕然的表情,卓洛宇有些疲惫的叹息。 「凤儿,你从不相信我对你的爱胜逾一切,可以维持到我性命终止的那刻……对吗?」 血魄被他脸上哀伤的表情镇住了,那双充斥爱恋与痛苦的眼让他张口却无法发出声音。 「你无法相信我宁愿抛弃所有亲情友情选择你……」 「所以就算我对你说我竟然没血没泪的觉得双亲、胞弟与族人死尽后,就没有责任牵挂可以阻止我爱你这般大逆不道、天理难容的话……你也不会相信我,对不对?」 不管理智怎么责备自己,为他而痴狂的心无法抑制的这样想,内心丑陋的自私总在不经意间冒出头,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为此感到丝丝窃喜。 因此自责,因此憎恨自我,他总是在表面假装若无其事,在夜里忍受煎熬……然后,当心底紧绷的弦崩断的这刻,他看不见血魄焦急摇头的动作,听不见他忧心的辩解,只能强忍哽咽地诉说那份失控的无力。 「就算我承认我其实恨我娘恨了七年,因为她的私心害我无法陪在你身边、无法阻止你离开,就算我说我恨卓家加诸在我身上的责任迫使我不能抛下一切陪伴你……即使我跟你说我永远不会恨你,我只恨老天爷让你爱我却不给我证明我会爱你到永远的机会……你也还是不相信我吗……」 看着他,卓洛宇痛苦的问: 「究竟我该怎么做,你才会愿意相信我?或许我只能在你知道我爱你的时候自我了断,让我对你的感情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这样你会愿意接受我的爱吗……」 泪水自眼角滑落,可是他浑然无所觉…… 乓!再也听不下去的血魄踉跄起身,撞倒了椅子发出不小的音量,也打断了他的话。 血魄心底掀起了惊滔骇浪,他非常清楚像卓洛宇这样的世家子弟说出这样的话,等于是颠覆掉他所有的认知,更要承受背德逆伦的煎熬……他在这种心情下自我折磨多久了? 他从来都不知道在卓洛宇平静的表情后,是这样的情感冲突…… 心疼,只为他,心痛,却是针对自己的自私。 只想要保护自己的后果,就是漠视了最爱的人有多痛苦。 明明就一直在问自己,为什么不能再多相信他一点……结果却只能让他用这样绝望的嗓音说出了无生意的沉重哀伤…… 走到卓洛宇身前,俯身亲吻他,尝到了眼泪的味道。 挑逗意味极浓的吻逐渐深入,卓洛宇下意识的搂住他的腰。 唇舌交缠间,变得低哑的噪音呢喃着他的名: 「凤儿……告诉我你希望我怎么做,我会做到……」 他的傲气不复存,只剩下近乎卑微的哀求。 想爱他,想要他,可怎么也抓不牢,无法强迫又舍不得放手的感觉是那样的无力…… 血魄颤了颤,分不出胸口几欲窒息的痛苦是为了什么。 「安静点……」同样转沉的嗓子微喘地打断他的碎语,血魄主动把舌伸入他口中,不让他继续说话。 思绪一片空白,只能专心投入让彼此意乱情迷的热吻。 亲吻结束后,搂着努力调整呼吸的血魄,埋首他胸前,低语: 「别离开我。」 面对他再一次示弱的要求,血魄闭上眼,无力的屈服了。 「……以后你想走可走不了了。」 罢了,反正是他欠他的……若未来真的受伤,反正也不是没心痛过……起码应允的现在,不会再伤害他…… 听见他变相的承诺,卓洛宇渴望地凝视他的眼,在确定他眼中的认真后,露出让他心疼的狂喜与安心。 血魄浅浅的笑,再亲了他一下,然后松开揽住他的手,打算去跟云飞说可以回房睡觉了。 可还没离开两步,就又被抱紧。 「凤儿!」 有些患得患失的低唤让他放弃拍开腰间的手臂,谁叫洛宇会这样也是他害的。 「卓大少爷,你好歹让我去把云飞叫回来……」 血魄担心忠心的云飞会傻傻地在下雪的夜晚等他一整晚,可拖个大包袱去叫人更蠢。 「别提别的男人。」他的声音很低。 说穿了他其实很介意血魄连沐浴更衣都让云飞服侍。 「喂!」横了他一眼,血魄虽然不介意花一整夜安抚这个难得脆弱的男人,但自己在温暖的床上与情人耳鬓厮磨却让侍从在外头吹冷风,总让他已经少到不能再少的良心感到有些愧疚。 「我有请韩七去拦他。」卓洛宇老实交代。 血魄满意的笑了,再次主动亲吻他…… 另一边,韩七看着没等多久就面色如常同意跟他走回大宅院的云飞,替他牵过手中的一匹马。 「你好像并不惊慌血魄的失约?」 「计划常常有变,主人说若他迟到一刻钟就表示计划取消了。」血魄通常很准时,逾越了约定时间一刻钟后,血魄就会自行改变计划,而他要做的事情就是确保自己的安全,并且想办法配合血魄。 虽说他通常会尽量多等血魄一天,但既然这次要暗中离去的想法已经被韩七知道了,八成也走不了了。 不过……若当真依照韩七所说的,血魄被卓洛宇逮到了……他希望结果能往正面发展。 努力至今,不管血魄会做出什么决定,他只盼望血魄能选挥一条可以笑着走下去的路。 韩七瞥了眼他牵着缰绳的手,注意到冻得发白的指关节,忍不住叹气。 「说得有理……我去厨房弄点热汤或参茶给你喝吧,」 真是的,身体还没调养好就在外头吹冷风吗……韩七将马匹安置好,拉着他就往厨房走。 啊? 感受到握住手腕的手掌透着烫热的温度,云飞忽然涌上一抹不自在的慌张。 「不,不用了……」 「拜托,看你凉成什么样子,你在照顾主子以外也多照顾照顾自己吧?」 云飞闭上嘴,他很习惯服从强势的话语,只是……看着抓住自己手腕的手,带着坚持而不强硬的力道,不会弄他却也挣脱不开…… 掌心贴着肌肤……很温暖。 *** 次日,血魄独自去了一趟罗煞的房间。 坐在床边看着封亦麒还是脸色苍白到像是没办法说几句话的模样,心底徘徊的千言万语到最后只剩下一句……抱怨。 「你真的很多事啊,罗煞……让我死在那场火中,明明就也不错……」 结果要死没死成,更走也走不掉,还为了安慰卓洛宇把自己给卖了。 「看看你,真的有够狼狈的。」上扬的红唇有些奚落,有些嘲笑,笑弯的大眼却透露出些许的关心。 他们四个人个性迥异,但在别扭程度上,倒是不分轩轾。 「呸!我救你只是想告诉你别太自以为是了,真正的幸福应该是对明天的期待,而不是死在幸福当下,之前欠我的帐还没还完,一死百了后又留一堆麻烦给我,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封亦麒粗鲁地道。 追根究底他硬是要把血魄从鬼门关拖回来的原因,很可能只是想把血魄老爱说的那句「幸福是谎言」塞回他嘴里逼他吃下去。 妈的,谁要他竟然敢质疑师父! 被他说得有些恼了的血魄瞪他,血红色的眼瞳眯起,看着他毫无血色的面容,半晌才又笑了。 「这次就算你说对了吧,我也该试试看在梦境外的地方找幸福了。」 今天清晨醒来,发现卓洛宇根本没睡,只是静静的看了自己一整晚,在四目相交的那瞬间,他就知道自己该学着相信——不是相信永恒,而是相信说出承诺的那个人,那个爱他近乎痴狂迷恋的男人。 「姓卓的终于打动你了吗?」封亦麒很感慨,他还在担心万一血魄脱逃成功,害卓洛宇忧郁下想寻短的话,柳煜扬不知道有多困扰,然后他又得去想办法把血魄从这广大中土的某个角落挖出来。 幸好解决了。 「做什么说得好像他有多辛苦一样?」血魄轻笑。 「因为你帮我们三个帮得很愉快,却对自己的感情处理的很呆。」封亦鳞说得很直。 什么叫很呆……血魄嗔了他一眼,他只是心软了,因为现在的卓洛宇表现得很明显,一旦失去他,很可能会绝望自缢……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血魄想了想,突然问道,「罗煞,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们四个对感情没把握时,都只想要远走高飞?」 他是在今天清晨才忽然想到的,做决定的时候倒没多想。 封亦麒被他问得一愣,想了半天才不确定的回答: 「大概是因为不想伤害所爱的人,又不想再受伤,加上十大恶人总是教我们要避开危险又难以处理的东西……」惹不得总逃得掉吧……这大概就是他们最下意识的想法。 结果明明他们四人一身武艺足以纵横武林,遇到感情事却一个个都是龟孙子,只想装聋作哑逃到天捱海角假装自己还可以独自一人逍遥快活…… 讲穿了还真他娘的窝囊到家…… 看出他的郁闷,血魄吃吃的笑了起来。 「你再笑啊!信不信我揍你!!」被他笑得很不爽的封亦麒冷哼,「说认真的,你们两个没问题吧?」 虽然他跟卓洛宇确定过了,但是血魄呢? 若是他因为误会把柳煜扬伤成这样,绝对没有勇气再被爱…… 血魄唇边的笑容敛去,平静的看着封亦麒。 「或许吧……也许是他先被憎恨与责任逼到无法爱我,也许是我先受不了自责无法继续爱他,更或许在彼此受不了前,这条命已经结束了……未来的事情谁知道呢?」血色的眼有丝迷蒙,这世上或许任何事情都可以用礼教或因果循环来解释,就只有感情无解,可他也不想再钻什么牛角尖了,未来的事情就留待未来分晓,至少现在,他与卓洛宇还相爱。 「再过几天等他功力恢复差不多以后,我们要去西域,如果没意外,这应该是最后一次道别了,往后有缘再见吧。」 离开了就不会再回来,这中原武林没有值得留念的地方。 定定的看了他一眼,封亦麒哼笑: 「你也该赶快滚了,中原武林想把你千刀万剐的人多如牛毛。」他说得更干脆。 血魄露出笑容,正经道: 「谢了,罗煞。」以前跟现在都必须谢谢他,如果没有他的努力与多事,血魄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还站在这边说话。 「不客气,但你别想用这两个字把欠的债撇干净。」封亦麒也说得很认真。 标准罗煞风格的回答。 血魄露出笑容,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一直到日落西山,血魄才起身离开房间。 *** 决定离去的那天,封亦麒没来送行,血魄也不在意。同为十大恶人之徒的他们,对彼此的感觉很复杂,虽然不至于说是亦敌亦友的微妙关系,但也称不上什么患难之交,也许得知对方有难时会愿意费尽心力援救,但在对方还活蹦乱跳的时候,多看一眼都有可能打起来。 所以,终归究底一句话——保持距离以策安全。 同时,更大出众人预料的,血魄忽然决定不带云飞一道走。 看着难掩慌张表情的云飞,他把人叫到一边去说话。 「奇怪我为什么改变主意不带你走了?」血魄笑着,眼带无奈的看着云飞不安害怕却不敢多说什么的表情。 曾几何时,曾经满意云飞逆来顺受又安静服从的自己开始希望云飞能告诉他什么才是他想要的? 「一辈子只跟随我这个不称职的主人,对你来说并不能算是好事啊,云飞。」 「可是,主人,我……」张口,还是无法把话说完,云飞只能哀求的看着血魄。 「别露出好像要被丢弃的宠物狗一样的表情,」血魄伸手抓住一撮金发,淡淡的月辉在手上披散,「一直都只把我的意志当作唯一的你,也该是去寻找自己想走的路的时候了。」 对于这个对他忠心耿耿到连自个儿的生死都不当一回事的云飞,血魄确实是把他放在心里了,所以才认真的替他做打算,而不是只为了自己方便继续带着他好随时随地有人服侍自己。 他的用意是好的,眼前的人却露出难以掩饰的无助,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在无情的丢弃养了十几年的老狗…… 「成了,别这样看我……我跟你约定,那个北海来的不是打算带你去北方看看?就去走走吧,一年后我去找你听你的答案,届时如果你还是决定一辈子只想服侍我,我会带你走……还是说,你不相信我的许诺?」 他话都说到这种地步,云飞很清楚的知道如果自己再不识好歹,血魄会直接把他给扔了。 「遵命,主人。」虽然他对什么北海一点兴趣也没有。 现在的他还不知道前往北海的未知会带给他多大的改变。 血魄很满意他的听话,转头对与卓洛宇同样话别结束的韩七放话。 「我收藏的月光先借你,给我保护好了,若他全身上下少了一点半点或受了什么委屈,可别怪我跟北方人结仇了。」 而他的复仇向来是十族连诛。 「……」韩七扎扎实实的翻了个白眼回应他。 是谁把这魔头救回来的? 策马走在官道上,血魄看着神态比他还轻松的卓洛宇,总感觉有些不肯定。 「你真的要陪我去西域?」 「当然,我的衣冠冢都立了,难道还『借尸还魂』的跑去中原武林搅和?」 「算你有理,不过先陪我去个地方拿路费。」 他们现在是两袖清风,谁叫卓洛宇是个死人他则是身上一向不带钱,至于罗煞的大方资助他全塞给了云飞,所以再不找点花花银子,只怕就要卖马了。 「嗯?」 「既然不会再回来了,就去把十大恶人的藏宝库挖空吧,值钱的全带走,太累赘的就留给其他三个家伙……」他笑着开始精打细算。 「凤儿,你当真那么喜欢搬空别人的财库吗?」卓洛宇好笑的叹息,「可是我现在一穷二白的没什么给你玩啊。」 「晤?那找辆马车好了,把金银珠宝全带走给你到西域作生意去。」他想起卓洛宇的经商能力。 虽然也不一定需要让卓洛宇去辛苦赚钱,但作生意可以让他有点事做,才不会每天闲闲没事干的胡思乱想又黏他黏得紧。 「……」 自此以后,他们再也没回来中原武林,有关他们的故事在岁月流逝间逐渐被人遗忘。 三年后,江南柳家开始与西域一家名为「红凤」的商家有生意上的往来,从南方卖出丝绸、茶叶,自西域引进香料、瓜果、各式手工精品,以及罕见的葡萄酒,大大赚了一笔。 至于红凤的老板……身份成谜。 第三章 她生长在辽阔的草原上,是族里公认舞跳得最好的姑娘,族里的男人都宠她爱她,女人也疼爱她照顾她,她有着一头如火焰夕阳殷艳红的长发,跳起舞来像红花在草原上盛开。 他们一族热爱舞蹈歌乐,她的舞更能让最凶悍的马贼甘愿退去,她是全族上下珍爱的凤女,总是无忧无虑的赶羊儿去吃草,然后和姐妹们在大草原上一起唱歌跳舞,让笑声充满草原的每一角。 有一天,族里的男人救了一个被马贼袭击的商队,她则意外爱上商队的一个汉人男子。 她为他的诗赋才华倾倒,着迷于他与族中男人迥异的尔雅气质,当明白自己心中的情意后,她抛弃所有,在他的承诺中与他一同前往他的故乡。 爱上了便爱上了,付出真心就无怨无悔,她忽视父母长老的规劝,执意追寻真爱,年轻的她从未想过为什么族中的传说总诉说着祖先们不是被异族的情人伤害,就是杀掉自己最心爱的人。 中土是个封闭的地方,女子不能尽情歌唱,也不能跳舞给所有人看,尤其她在草原上被称做草原之花的美丽长发与双眼,更被视为异端妖怪。 大人厌恶她,小孩畏惧她,他则要求她戴上纱帽,遮掩了她引以为傲的颜色。 她以为,至少他的家人都会跟他一样喜欢她,结果却让人失望。 她被安置在一个小小的房间,除了他以外没有人会推开那扇紧闭的门扉。 待在窄小的房内,她看不见草原羊儿,也望不见蓝天。虽然寂寞,但只要每晚都可以跳舞给他看,看见他欣赏的眼光,被他称赞拥抱,她也觉的心满意足了。 岁月漫漫而逝,她逐渐对时间失去了感觉。 她不知道是日子愈来愈长,还是他来的次数愈来愈少。 在他没有来的时候,她总是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望着蓝天思念起族人的笑容与营火下的欢笑舞蹈。 围绕着营火高歌跳舞,歌声飘扬在夜风中,尽情摇摆四肢、扭动腰肢,飘飘裙袖飞舞,镯子碰撞声叮叮当当,他们用百年不变的舞蹈宣泄内心激烈的情感与心意……她想念姊妹们为她编织的花环,想念父母的怀抱,也怀念爱恋着自己的青年所跳的求偶之舞。 她怀念在草原上奔跑欢笑的过往,思念策马奔腾的自由,她想念辽阔的大草原,与那和草原衔接一线的无垠苍穹。 他还是会过来房里陪她,看着她的眼神却已渐渐的没了当初的温柔与爱恋,她默默的收起只跳给挚爱看的求偶之舞,因为她明白他永远也不会回应她。 她只是无法放弃,凤凰一族的天性决定她爱上了便只会死心塌地。 而后,当他因为家道中落,把她关入一只庞大的兽笼,让她跳舞给围观的人看,借此赚取微薄的银两时,她听见自己的心破碎的声音。 笼子外,他迎娶了与他拥有相同发色眸色的姑娘;笼子内,她的日子愈来愈苦,身体也逐渐产生变化,她知道那是他与她的孩子。 曾经期盼,现在却哀伤孩子的到来。 若在族内,新生儿的诞生会让全族的人庆祝三天三夜,所有人都会对她的孩子献上祝福,而现实是,她心爱的男人只来看了一眼,就抚袖离开,因为孩子不是他所期待的模样。 她从不后悔爱上他,因为至少她曾经体验到爱的滋味,可是当怀里的孩子子饿到只能发出像小猫般微弱的哭声,他却不肯给她一碗薄粥时,她觉悟到拥有与她相同发色与眼眸的孩子,注定在中原无法幸福。 「宝宝乖……别哭……娘喂你喝喔。」含泪咬破手腕,以自己的鲜血与泪喂食饿到快哭不出声立的虚弱婴儿,她不知道该期盼孩子活下来,还是让他就这样死去。 等孩子活过三岁,她已经忘记大草原的景色了,满心所想的只剩下怎么样让这可怜的孩子活下去。 也许,在这残酷的中原,她不是人,只是只会跳舞的兽。 就连她自己都快忘了该怎么样当个人,如果不是身为母亲,她宁愿化身为一只只能在笼中为一个人独舞的鸟儿。 他带着马车与兽宠在中原行走,有些地方的人们会欣赏她的舞,给些赏钱,让孩子吃饱些,有些地方的人们视她如蛇蝎猛兽,用木棍与石头攻击她们,她只能抱紧怀里的孩子,用身体尽可能的保护他。 她已经放弃思考,只凭本能舞动身躯,换取微薄的粮食喂饱她最爱的孩子。 唯一的慰借,只有抱着孩子诉说大草原上的点点滴滴时,孩子脸上那双与他们一族同样的美丽红瞳所蕴含的期盼。 她感觉到自己的心在改变,某种她极欲忽视的激烈情感在孩子每次哭泣时酝酿,在他冷冷看着自己时翻腾……可是她拒绝接受心底那名为恨的可怕野兽,因为她还爱他。 孩子四、五岁大时,已经学会用瘦小的身子钻过兽笼的栏杆,四处取偷食物回来给她吃,一开始看见心爱的孩子在偷窃被发现后遭人殴打,她急得叫喊,扑上前想保护孩子的身子被栏杆阻碍,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爱子被残忍毒打,只能在夜晚抱着伤痕累累的儿子哭泣……渐渐的,孩子不哭了,越来愈聪明,偷东西再也不留痕迹,甚至会栽赃嫁祸,让谩骂他们母子的人当替死鬼,那时候,她哀伤自己只能看着孩子年纪小小就学会勾心斗角,却无力改变。 鬼童、妖怪……听着兽笼外的人如此叫骂,她开始发笑。 就算是妖怪,也是被他们逼的……可是,她好恨自己为什么不能真的变成妖怪? 如果她是妖怪,就有办法离开这牢笼,带着孩子回去朝思暮想的草原了吧? 那日,如鬼魅修罗般的男人来到了这个小镇,杀戮与哀嚎降临。 她抱紧孩子,眼睁睁望着她深爱的男人抛下他们逃跑,却在眨眼间被砍死。 当她看见那名浑身染满血腥的男人冷酷凶残的眼神时,一种可怕的想法在心底浮现。 她必须保护她的孩子,让孩子有朝一日能回去不会被歧视厌恶的故乡……尽她所能! 「真有趣,鲜血般的女人与孩子。」男人站在兽笼外,露出冰冷的笑容。 她抱着孩子的手在袖中颤抖,脸却在笑。 「站在鲜血中的男人你想要什么?」那个男人比她看过最可怕的马贼还凶悍无情,但她不能输,只有一个可能的机会,能让一声不吭抓着她的孩子活下去。 「我在找我用得上的孩子,你怀里那个多大了?」 「他才三岁,不是你要找的人。」她毫不犹豫的回答,因为她看见男人杀了好几个四岁以上的孩子。 男人的眼睛眯了起来,不知道是否看穿了她的诺言,她心底发慌,好在男人的笑容中渐渐多了点温度。 「三岁就有可能活下来啦,可我还是要杀了你。」冷酷的眼停到她身上,没有她在中原人眼中看惯了的惊惧厌恶,只有冰寒的杀意。 怀里的孩子惊喘,慌忙的抱紧她。 温柔地亲吻孩子冰冷的脸颊,她甜甜的笑着。 「我可以跟你提个要求吗?」 「看在你没有尖叫的份上,让你说说看。」 「让我跳支舞,让我教他跳支舞……你不满意随时可以杀了我,但若让你满意了,我想自尽。」这是她的自尊,她身为凤凰一族的子民,血脉里的高傲天性让她就算死,也只肯死在自己手中。 男人瞪她,她倔强的回视,直到男人笑着退开两步,她松了口气。 放开怀抱爱子的双臂,她认真的看着年幼孩子的双眼。 「答应娘,要认真学喔。」 孩子惨白着脸,咬紧嘴唇忍耐哭泣,在她强迫的眼神中僵硬点头。 心满意足的微笑,她振袖跳起孩子唯一没看过她跳的传承舞蹈,求爱之舞……那堪称世间最美艳动人的爱之舞,她有把握男人无法移开视线。 红发飞扬间,鲜红的眼激昂挑逗,柔软的身躯充满火焰风情,危险而性感……这是赤裸裸的告白,于中原礼教不容的热情舞蹈。 她跳了一遍又一遍,在脉搏鼓动间找回曾经在草原上放肆奔跑大笑的热情,找回遗忘许久的生命力,也找回属于一族的骄傲。 最后一次,她拉着儿子的手跳起原本该由互许情意的双方共舞的求爱之舞,使劲浑身解数把自己所会的都教给他,教给与她流着同样血脉的爱子。 舞止后,看着脸上难掩奇特神情的男人,她知道自己赢了。 「若你满意,带走我的儿子,让我自尽。」呼吸还没恢复,微喘间怜爱地亲吻最爱的孩子,她把握最后分毫机会把爱传达给他。 她是个失败的母亲,但这是她仅仅能为孩子做的了…… 她不知道被男人带走后,等待儿子的会是什么样的地狱,但身为一个母亲的自私,让她只求儿子能活下去。 男人深深凝视她,忽然仰头大笑,眨眼间杀光原本留下来的数名三岁稚儿。 「你赢了,我承诺你,你儿子就是我要带走的人。只要他资质够好,说不定他有机会干掉我活下去。」 她满足微笑,拔起男人射出钉在兽笼栏杆上的匕首。 「孩子,记得娘的话,好好活下去……别相信任何人,别跟娘一样……有机会,回去吧,回去我们一族的故乡……」 抱紧儿子,把他的头按入怀中,一手抓起匕首刺入胸口,在知觉丧失之前,第一次听见儿子绝望的嘶喊…… 「娘——」 她噙着笑,想安慰儿子,却已没了力气睁眼。 死亡并不可怕,也许她的魂魄可以随着风儿吹向北方,回到那辽阔的的草原,回去她的家…… 在那里,青草的草原依旧美丽跑过羊群,骑上马儿,前方的尽头看得见记忆中的炊烟。 星辰闪耀的夜空下,怀念的歌声响起,火堆四周她可以看见一张张的脸在对着她笑。 ——她回来了…… *** 物换星移,十二年后—— 看着眼前随风飞扬的红发男人的眼中杀意尽褪,好像又看见十二年前,关在简陋的兽笼中,恍若落难凤凰的女人。 就算说出来大概也没人相信,如果当年那个女人愿意开口求他,他会找地方安置她们母子,不让任何人伤害她,因为她是此生唯一能让他感到心动的女子。 可是,那个女人太傲,鲜红的眼看着他,却又没看见他——枉费他在江湖上人见人怕,在她一个纤弱女子面前,却无法让她真正的看他一眼。 倔强的眼神有着不屈和哀伤,奇特的是又兼容了深情与无奈,女人的舞凄凉而绝望,偏偏又如火焰般燃烧激昂情感,一丝丝复杂的感情化作无形弦丝,在他无法移开目光时,将他掳获。 血魄跟他母亲笑起来很像,有些傲然,有些纯真,带着些许清丽秀气,更多的是几乎不属于人间的出尘气质。 如果说女人是一把精雕细琢的玉匕,血魄就是把千锤百链的银刃,同样冰冷,细致,却更加危险凶残。 承受着一切不公平的女人眼中没有恨,只有他无法理解的渴望与思念,还有身为母亲的怜爱。 血魄眼中没有情,只有留下冰冷的嘲讽,他说不出当血魄的手段愈来愈狠辣、计谋愈来愈诡异刁钻后,自己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有了私心,分派任务时特别让血魄领了一个可以好好玩乐,根本花不了几天工夫的「考验」,还特地强迫江老头弄了个可以将头发染黑的药汁,因为他希望至少血魄可以代替他母亲体验些许快乐。 他毁了血魄的人生,但他同样给了血魄傲视一切活下去的力量,对于把血魄拖入血腥杀戮中,他没有愧疚,只是想让血魄体验到他母亲至死都还期盼的自由。 可是,血魄出错了,不但被废了一只手,甚至是靠罗煞的帮助才捡回一条命。 原本他担心其他几个老家伙会以没有利用价值为理由毁掉血魄,却意外得知血魄拿到了九天龙蛊,看着因为忌惮天下第一剧蛊而恼怒罢手的众人,他无声的笑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有哪里好笑。 大难不死的血魄变了,女人没机会体验到的憎恨在血魄同样鲜红的眼中凝聚,不是针对他们,而是静静望向远方。 看穿他眼中冷傲恨意的瞬间,他就知道自己会死在血魄手中——那女人无视他,至少让血魄杀了他。 他明白这种念头很愚蠢,但他已经无法再忽视自己内心的渴望,顺应其他人那啥鬼劳子的理由去利用血魄了。而尝到自由,拥有复仇目标的年轻凤凰,也不会甘心被操控。 被杀也无所谓,因为光是看着血魄成长十二年。他就很满足了。 只要稍纵即逝的片刻就好了,他希望能在那双红瞳中看见自己的身影 血魄终于按耐不住动手的那晚,他使尽全力攻击血魄,借由生死斗把最后能教他的东西传达给他,即使他不明白也无所谓。 当剧毒侵入五脏六腑,他躺在地上,夜色披垂下,近乎黑色的腥红长在血魄转身离开时染红了视线。 「……生你的女人是个好女人……」腥臭的血液盈满口腔,他沙哑的笑着。 正准备离去的血魄顿了顿,笑吟吟的回到他身旁,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吃力的蹲下。 「因为她是我娘啊!」纯真的笑容搭配上森冷的眼瞳,有种说不出的冷…… 记忆中的女人虽然尝尽世间冷暖,但眼瞳深处依稀还带有孩童般的纯真与澄澈,但血魄的眼不一样,澄澈如血红宝石的眼眸蕴含的是残忍与嘲讽。 「咳……恨我吗?」喷出一口血,他在大量涌出的鲜血中微笑。 他一直很想知道,那性如烈火的女人,以及他的儿子,是否会恨他…… 「为什么要恨呢?一切都只是代价嘛!」同样在这场对战中受伤不轻血魄绽放出虚弱却灿烂的笑容,给出理所当然的答案。 「那还真可惜……」 太可惜了,如果血魄恨他,还可能永远记得他……但是怕只是个代价,一个筹码,不管是那女人或血魄,都只是借由他得到自己想要的……他们转眼就会遗忘他…… 也许早在十二年前的那一天,他就已经败了。 披着鲜红羽衣的女人是红凤,飞舞的衣带长袖是飞散的羽翎,深红的眼眸与长发则是火焰;在目睹那曲舞的同时,他的心就已经超出自我的掌控,被女人所操控……所以当凤凰凋零时,心自然也死了。 他杀了一辈子的人,却从没想过会被一曲舞慑服,被一个不会武功的女人吸引而甘愿就死…… 他听见自己沧凉呛血的笑声传得很远,然后戛然中止。 最后映在眼中的,依然是那抹艳红美丽的身影,与冷傲迷蒙如血的眼…… 记忆中如火焰莲花盛开的舞蹈……不曾停止! 第四章 云飞从来就不认为他可以猜透血魄的想法,不管是以前或是以后。 「主人,这是……」接住被丢到怀里的少年,云飞怎么也想不到嘴里说要去跟绝魂打声招呼的血魄会拖个人回来。 「柳家三少爷。」血魄笑吟吟地公布答察,那没什么大不了的模样活像他带回来的只是一只兔子。 「……那绝魂人呢?」 低头看着没有惊慌之色却脸色发白的柳煜歆,云飞默默地等待血魄接下来的吩咐。 血魄漫步走回房间,云飞搂着柳煜歆跟在他身后,一直到快进房间了,血魄才交代; 「照顾好他,我等等过去。」 「是,主人。」 砰,门在他们面前关上,已经看不见那身血色的背影了。 云飞低头看着柳煜歆,那双美丽的大眼睛也在打量他。 「柳三少,请跟我来。」 传闻柳家三少爷自幼失聪,云飞只能祈祷柳煜歆能理解他的意思,否则他只能认命的开始磨墨,白纸黑字的写给他看了。 柳煜歆点头,好奇的看着云飞柔和的金发。 红色与金色……是异族人吗?好漂亮…… 又看了看血魄的房门,他跟上云飞的脚步,走到另一间房间。 一看到床,柳煜歆就往床上爬,用棉被包好自己。 虽然才是江南梅雨季,这夜里的气温已足以把他冻得四肢冰冷。 看见他如此自动,云飞一怔,旋即扯扯唇角。 「冷吗?」 柳煜歆点头。 逞强又不能当饭吃,没必要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他可没有那种吃苦耐劳耍骨气的本钱。 云飞有些头大,才在梅雨季节,与其说冷,倒不如说是湿闷,但见柳熠歆似乎真的脸色冷到苍白中透着淡青,他总不能把血魄交代要好好照顾的人给冻着了吧? 「你待在这里,我去弄煤炉和热茶给你。」 评估一下,柳煜歆怎么着也不像是有能力偷跑的模样,云飞也就带上门离开, 柳煜歆缩在被窝,想到自己竟然被挟持了,无声的咕哝两句。 飓会很累吧? 又要陪大哥又要找他…… 不知道麒儿找到绝魂了没有,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至少让他有机会狠狠啃那个笨蛋绝魂一口,谁叫他又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就转头跑走…… 意识昏昏沉沉,直到一只冰冷的手碰到额头,柳煜歆才惊醒。 入眼的是一片深浅不一的红,定神一瞧才发现原来是血魄的长发与红衣。 抬头,看见血魄脸上的浅笑,他的唇在笑,眼睛却充满冷意。 柳煜歆坐起身,还是裹着棉被,接过云飞进给他的热茶,笔直的盯着血魄,担心自己会疏漏掉血魄说了什么。 热茶入腹,寒意被压了下去,柳煜歆满足地捧着温暖的茶杯,注意到云飞很细心地在茶中加了几片人参。 血魄坐在床边,看着他逐渐恢复血色的脸颊,半晌,才开口道: 「好奇我为什么抓你?」 柳煜歆老实点头。 「因为绝魂,他阻碍了我,所以朝你出手是击溃他最迅速的方法。」血魄悠悠道。 柳煜歆皱眉,他不希望自己成为绝魂的负担,可是现在的情况容不得他细想。 歪头看血魄,他开始比手画脚。 血魄看他,既欣赏他的镇定,又无解他的举动。 ——而且他也没有让人讨价还价或解释沟通的兴致。 「我只是告知,并不想听什么解释,接下来你也只需要点头摇头回覆我就可以了。」 柳煜歆停止动作,有些哀怨的看着血魄,倒也没什么反抗的念头。 这个人可以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他房里把他掳走,绝对不是他可以反抗的——他虽然爱咬绝魂又喜欢对绝魂耍赖,可也是经过一番评估探测绝魂的底线究竟到哪——至于这拥有鲜红长发的男人嘛…… 柳煜欲一点也不怀疑若他太不识相,血魄会不会一掌了结他。 「真高兴你很冷静。」 血魄轻笑,看着如搪瓷白玉雕琢的瘦小人儿,探手替他把脉,「如传闻所说的一样,你是天生的九阴绝脉,就算侥幸活过了二十岁,也不可能撑过而立之年!」 若只是阴脉还有转机,一个男人缺乏先天阳气,大不了补药吃一辈子,反正柳家财大势大,这么做也并非不可能。 但柳煜歆偏偏好死不好死的正中万人难有一人的天生绝脉,拥有天生绝脉的人难得活过十岁,他能长这么大,柳家砸了可观的庞大金额在他身上是最大的主因。 阴脉加绝脉,这广大的中土五十年也不见得会有一个人,却偏偏被绝魂遇上了。 听见他预告自己的死期,柳煜歆表情平静面色如常,连心跳都没改变一点半点。 「看样子你已经多少有自觉了。」 血魄勾起红唇,毫不掩饰眼底的冷讽。 柳煜歆点头,他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多活一天都是捡来的,是老天爷的恩赐,所以他尽量让自己不留任何遗憾到隔天……因为谁也不知道他究竟能不能见到明天的日出。 只是,自从遇到绝魂以后,他就知道自己会留下遗憾——他不甘心只能爱绝魂这短短几年。 强势又急爆,粗鲁又别扭,永远不示好,只会用佯装凶悍的态度表示关心,脾气却很直率……绝魂一定很自责自己差点伤了他,可是绝魂永远也不会明白他不在乎,因为他一直都是赌命在爱…… 柳煜歆脸上流露出既哀伤又无悔的依恋,血魄看着他的表情怔愣。 很久以前的曾经,他也在自己脸上看过同样的神情…… 「柳三少,我只问你一次,你想不想赌个机会,让你至少可以再陪绝魂三十年?」血魄笑吟吟地道。 柳煜歆看着他的唇,大眼中先是迸出惊喜,继而浮现思索与评估。 天下无不劳而获的好事,这个人提出这样的要求,是想要什么? 「别紧张,」血魄笑意不变。「你有听过逆命丹吗?」 传说中能救治经脉断裂,起死回生、治愈九阴绝脉的丹药? 柳煜歆记得自己听柳煜杨提过,他那二哥为了找逆命丹的药方曾经在江湖中奔走三年,大哥入朝为官的初衷也是想借由官家势力寻找逆命丹的药方…… 这个人为什么提到逆命丹? 「逆命丹我有,可是既然名为逆命,服用它就要有一死的觉悟。」血魄慢条斯里的解释,「生与死不过是场赌注,就看你想不想赌了。」 柳煜歆看着血魄,模样是绝魂从未看过的镇定与严肃,柳煜歆知道自己心动了,因为这是人性,有希望的时候谁都不想死。 可是,怕更在意的是绝魂,这个人说不定想透过他来伤害绝魂……而他想保护那个总是纵容宠溺自己的男人。 「我可以给你逆命丹,三天后我跟绝魂约了地方见面,当天早上我会让你服下逆命丹,如果他肯为你拼命,我会告诉罗煞要怎么救你,若绝魂不来,你就只有死路一条。」 血魄看着柳煜歆眉宇间的坚定神情,那想保护谁的模样虽然与纤弱的外表不合,但却不容小看。 人们想拼死保护另一人的时候,往往能爆发出常人无可解的能力……更何况血魄认为,会想舍命保护的这种心态,是傻得可敬的。 所以说,如果绝魂离开,他就死定了,如果绝魂回来……则有希望再陪他二、三十年? 先不论逆命丹的真假,这样做……这个人有什么好处? 无论他怎么想,都觉得这个人铁定赔本,这么珍贵的逆命丹就这样耗在他身上了。 如果绝魂没回来,他死了也无法伤害绝魂了啊……不过,如果他已经把逆命丹吃了,来的人是绝魂,但他不肯说要怎么救他,绝魂就必须看着他死……还有,为什么是跟麒儿说该怎么救他? 疑惑的看着血魄,柳煜歆努力思考其中有什么陷阱或隐含的意义。 看出他的戒备,血魄毫不在意的笑道: 「不赌也可以,最简单的作法,绝魂没办法把你救出去,你死,绝魂根本没来,你死,绝魂打败我把你带走,你活。」 嗯,这就比较像是凶神恶煞的绑匪该说的话……等等! 依用这种说法,如果他吃了逆命丹,只要绝魂来了,不管打赢打输,他都会把救他的方法跟麟儿说? 这个人真的是来找绝魂碴的吗? 认真地看着血魄,柳煜歆脸上的戒备渐渐褪去。 「怎么样?似乎考虑好了?」血魄笑容不变,无所谓的任柳煜歆打量自己。 他其实是把逆命丹送来给他的吧?只是绝魂的离去让他改变主意…… 根本不知道血魄现在在中原武林中有多恶名昭彰,柳煜歆直接拿封亦麟和绝魂的相处模式代入推演,然后得出结论,赌了! 柳煜歆肯定的点头,澄澈的大眼信任地看着血魄。 根本没想过自己会被「信任」的血魄心底一震,撇开眼,淡淡吩咐: 「既然要赌,这两天你就好好休息吧,有事可以跟云飞说。」 说完,他没有迟疑的离开房间。 柳煜歆眨眨眼,满脸无辜的望着云飞。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惹对方生气了。 「主人就是这样,你别在意。」云飞对他微笑,「夜深了,三少爷请先休息吧。」 安顿好柳煜歆,云飞接着又进入血魄房内服侍血魄就寝。 等到云飞离开,躺在床上的血魄轻抚九天龙蛊。 「绝魂挑了个精明的对象,如果他能活得很好……绝魂后半辈子大概栽定了。」 面对饲主充满调侃的笑语,九天龙蛊只有啪答啪答地甩着尾巴做回应。 「那么……就看看绝魂会怎么做了……」 轻笑着呢喃,黑暗中那双红瞳缓缓阖上…… *** 结果揭晓,据说已经离开柳家的绝魂还是来了。 只是他看起来很狼狈,从僵硬的姿势看来,肋骨不是裂了就是断了,左手的动作也有点钝,步伐踉跄,下盘虚浮,脸脏惨白…… 血魄挑眉,他倒没想到会有这种局面出现。 ——有谁能把绝魂打成这样? 疑问闪过脑海,很快就有了答案。 既然如此,就把将绝魂打成这样的家伙逼出来吧! 不顾柳煜歆焦急的低叫,他把柳煜歆推给云飞,自己迎战绝魂。 当然是一面倒的战局,战力差距大到让血魄打得挺没劲——杀又不想杀,可是做戏总得做全套吧?不然干脆坐下来喝茶聊天算了! 愈打愈不耐烦,虽然绝魂很拼命,但伤势过重又内力空虚,就算血魄想假装被逼退都很难。 渐渐的,悠哉的心情消失了,血魄不耐烦了起来,甚至开始冒火。 十招,再过十招罗煞还不出现,就杀了吧! 杀意一起,出招愈来愈狠,就在他打算夺去绝魂性命的那一刻,罗煞出手了。 毫不意外的让罗煞掩护绝魂带着柳熠歆离开,血魄拨开遮掩住视线的长发,带着笑容用冷森森的口气对绝魂叫道: 「你就看看你能保护他到何时吧!下一次被我逮到,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冷眼看着血魄的恐吓,封亦麒有些懊恼。 「血魄,你给我记着,再惹到我师父跟他的家人,我会不择手段的宰了你!」 「你哪次杀人选过手段了?」血魄好笑的问。 「……」从来没有,敌人就是要不择手段除掉的。 封亦麒沉默的瞪了血魄一眼,他也知道自己的话有语病。 「好了,没事就滚吧,这次我懒得跟你打。」 「这可不行,我有事啊!」血魄笑了。眼角瞥见云飞从破庙里走了出来,看来罗煞刚才是留了情。 有事?封亦麒的眉头皱了起来。 「啥事?」 「逆命丹。」血魄轻轻松松给了答案。 倏然地,封亦麒的脸色变了。 从柳煜扬那里得知柳煜故的身体状况,自然也知道逆命丹对柳煜歆何等重要,基于「师父的家人就要好好保护」的观念,封亦麒自然也对逆命丹高度重视。 「条件?」 他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没有。」 血魄回答得毫不拖泥带水。 「……你耍我啊!」他现在有兴致开打了。 见封亦麒还是那么直率又火爆的脾气,血魄笑了出来。 「谁耍你了?逆命丹已经给你师父家的三少爷吃了,我这边当然没有。」 这话一出,封亦麒愣住了。 逆命丹……已经给柳煜歆吃了? 看见封亦麒错愕的模样,血魄的笑容更加灿烂。 「怎么,我炼的药不能给他吃吗?」 可以,当然可以……但是血魄怎么可能那么好心? 「……所以呢,既然吃都吃了,你找我还有什么事?」 血魄的回答是责备又好笑的横了他一眼。 「罗煞,好歹你是药人,师父的医术江湖上也是大大有名,总不会不知道逆命丹是做什么用的吧?」 「我当然知道逆命丹是做什么……妈的,药人……你的意思是需要我的血?」封亦麒很快的反应过来。 「没错,逆命丹,顾名思义就是有命变没命,没命能续命……柳煜歆在身体还算健康的时候吃了逆命丹,没有药人的血入药,你想他可能活吗?」血魄悠悠地道。 封亦麟的脸色变了。 虽然他不知道血魄为什么忽然那么好心的跟他说明这些,但假若血魄什么都没说,他们也不会知道柳煜歆到底吃了什么——因为逆命丹不是毒,没有任何症状……最坏的结果将是在束手无策的情况下看着柳煜歆丧命。 可是……就算不知道柳煜歆吃的是逆命丹,必要时他也还是会放血救救看啊……怪了。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他是真的困惑了。 「因为我希望绝魂待在柳家别出来碍我的事。」血魄直言不讳,「还有,在柳煜歆确定没事前,别跟绝魂说我给他吃的是逆命丹。」 这样的话,万一出了什么差池,绝魂还可以找他报仇…… 封亦麒很认真的思考片刻,缓缓点头。 「好。」他大概也知道血魄为什么这样讲。 一得到封亦麒的允诺,血魄马上意兴阑珊的准备走人。 「喂,血魄,就这样?」 真的没有其他要求或条件? 听到他不敢置信的疑问,血红色的眸子回到他脸上。 「不然呢?」 血魄笑叹,眼神有些飘忽,「我应该跟你说过吧?我要走的路上,不需要碍事者。」 他的复仇之路不需要更多阻碍,所以,绝魂最好给他待在柳家就好。 「那么,你该回柳家了,罗煞。」 说完,没等封亦麟有所回应,血魄身影晃动,眨眼间已经出现在云飞身旁。 「走吧,云飞。」 目送他们离开,封亦麟皱眉,半晌,终于呼出一口气。 也罢……血魄在策划他想要的结局,虽然说血魄会这么好心让人觉得很可疑,但个性反覆无常的血魄会突然决定来个爱心大放送也不是没有可能。不管怎么说,他小心点看着就是了。 现在先回柳家! 心中做出决定的下一秒,他也消失在空地上。 毫无人烟的城郊,细雨依然慢慢飘下,地上的血迹在雨中被冲洗干净,不留一丝痕迹…… 第五章 武林喋血落幕后,白彦海整天忙得团团转。 有时候他会有种错觉,好像自己从未脱离过五岳剑派。 在掌门师父、师伯叔都中毒受伤之际,五岳剑派的弟子们很自然地以白彦海马首是瞻,不管大事小事都会征询他的意见。 「师弟,这个问题不该问我吧……」虽然他对华山派非常了解,但怎么说也是被逐出山门的入,现在被向到华山派的内部事宜,白彦海回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能苦笑连连。 「没关系啦,大师兄,你帮帮忙,我被这些各派协调还有那些有的没的给忙疯了……现在照顾伤患第一,处理丧葬第二,这些东西我不懂啊!」华山派二弟子这几天已经忙到连走路都要用轻功了。 谁说厮杀累人?善后才要人命啊! 「别叫我大师兄了……」嘴里嘀咕,白彦海还是把手伸出来,「给我吧,那些不需要出面的事情由我来做。」 他还是没办法拒绝情同手足的师弟。 「大师兄你最好了。」马上把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全部丢给自彦海,华山派二弟子赶在白彦海弄清楚他到底丢了什么东西给他前脚底抹油溜了。 等到白彦海低头看清楚师弟交给他的到底是什么工作后,也忍不住一阵头晕目眩。 「你要我去哪里生出五万两啊!」他哀鸣。 「没办法啊,大哥,抓药要银两、丧葬要银两、安顿要银两、吃住也要银两……」吴曲恩抓着算盘算给他看,一手还抓着赊帐单,「我看干脆找几个没病痛的师兄师姐带队去押两趟镖好了,不然哪来这么多银两啊?」 因为身分关系不能称呼白彦海为大师兄,吴曲恩很干脆的说出「不能叫他大师兄,我总能认他当大哥吧」,然后就一口咬死这个称呼,假装没看到白彦海的眼色与父母亲的无奈。 听见她这么说,又看到她手上没拿剑反而把算盘打得喀啦喀啦响,白彦海悲哀的发现,他家小师妹竟然被现实逼迫到开始满口生意经。 焦头烂额的忙了十来天,当第一眼看见风尘仆仆赶来的席君逸时,顾不得说什么体己话或慰问关心,白彦海抓着他就开始哭穷。 「君逸,哪里可以赚银两?」 他是真真切切的体悟到什么叫做一文钱逼死一名好汉,昔日跟席君逸两人餐风露宿,随便打点野味、摘些野菜也就足以过活了,但现在食衣住行样样需要银两,他只差没连作梦都梦到入不敷出。 有丝诧异白彦海的重点,席君逸就着他抓住自己的手滑下马背,面无表情的问: 「要多少?」 「八万两。」 才分开不到两个月,海就被抢了吗?八万两?席君逸的双眉挑高。 「没、没办法啊……几百人的吃住、近千人的安家费、抓药钱、丧葬费、车马费……」被他瞧得有些心虚,白彦海一笔笔的算给他听。 席君逸的眉挑得更高了。 「……五岳剑派有上千人?」如果真有这么多人手,罗煞当年挑衅五岳剑派的时候应该就被踩死了吧? 「五岳剑派加起来还不过五百人,哪来的上千人?」自彦海愣愣的反问。 「那个千人安家费。」他慢条斯里的帮助他想起来。 看样子卓洛宇的「死亡」并没有给他大大的打击啊……或者该说是忙到无暇顾及其他? 「喔,那不只五岳剑派啊,还有少林、武当、王仙……」 「他们都跟五岳剑派合并了?」眼看她还可能报出十来个门派名称的席君逸无奈地道。 虽然乍听之下是一样平淡的口吻,但听出他话里的揶揄,白彦海脸一红,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不是啦……其实是各门派现在都缺钱,我四师弟拜入师门前家里是经商的,华山派的收支由他在管,用度方面怎么也比各派好些……所以前辈们都来拜托二师弟想办怯,我也不知道师弟就这样全答应了啊……」 结果二师弟没料到四师弟就算懂经商,没有一定的时间和资本也周转不出多少钱财,但话都已经说出口了,从此以后只能每日被帐目所苦。 所以,因为师弟答应了,你就傻傻的全接过来帮忙了?你以为自己是聚宝盆吗…… 席君逸揉揉眉心,朝白彦海伸出手。 「什么?」他要什么? 「帐目给我。」 「……」 「没帐目?」他的口气波澜不兴。 「……」白彦海用更无事的表情看他。 「大哥记的帐我看不懂,席大哥,好久不见了,」经过的吴曲恩很同情的看着席君逸,「这是还有救的,其他的全乱了。」 一本孤孤单单得很可疑的薄薄帐本被放到席君逸手上。 「我记的时候好像很清楚啊……」结果等到忙完一天要做统整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忘了那一堆数字是什么了,白彦海讷讷地道。 被吴曲恩对自己的称呼害得稍微闪神的席君逸还来不及有什么感觉,就被白彦海尴尬无辜的语气勾走了注意力。 不过,早在预料之中…… 「没关系。」席君逸低头随便翻翻帐本,「给我概略需要的总金额。」 当帐目乱到不能再乱,又不能赖帐或把债主砍光光时,想要不出问题就只有拿出很多很多的银两堵死每一张嘴,亏本不亏本则不在考量范围内。 「十万两。」不等白彦海开口,吴曲恩就喊了一口价。 「小师妹……」白彦梅直叫,十万两这个数字让他觉得把自己卖了都凑不齐。 「不然呢?每天都是一大笔银两支出呢,」吴曲恩也很无奈。 过去华山派的收支还勉强可以打平,但现在问题多又状况一堆,几十个人好解决,几百几千人光是吃一餐就是惊人的开销。 「所有财务只靠你们两个?」席君逸很迟疑的问。 他实在很怀疑把这事交给白彦海的人是不是已经做好亏本亏到要卖裤子的准备。 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吴曲恩大笑。 「没有啦,四师兄带着其他帮忙的各派师兄师姐们出去想门路弄银子去了。」 白彦海尴尬的瞪了他一眼。 「你到底帮不帮忙!」 能不帮吗?席君逸眯了眯眼。 「跟所有门派说,这次以后,自己该喂饱的嘴自己想办法。」以后那些人怎么活他不管,但白彦海接下的麻烦,他必须想办法解决掉。 「好。」吴曲恩飞快点头。 白彦海看着转身又要去牵马的席君逸,忍不住快速出手抓住他的手腕。 「等等,你才来就要走?至少休息两天吧?」 虽然他不知道席君逸这些日子的失踪是为了忙什么,但是他看得出来他也累了。 掌心贴合的体温终于让白彦海意识到自己其实很想念席君逸沉稳安静的陪伴,不由自主的更收紧手指。 见他拉着自己不放,还一脸怕自己甩开他离开的模样,席君逸冷漠的五官添了一抹柔和。原本他是想让白彦海多些时间跟师门的人相处,毕竟武林纷争落摹后,下次再见面就真的不知道是多久以后了……可是,他同样也看出了白彦海眼中的不舍。 「一道走?」 「……好,我跟你一起去。」白彦海不加思索的点头,跟吴曲恩交代了一下,牵了自己的马就向席君逸表示可以走了。 十天后,就在各派的米缸已经见底之际,白彦海跟席君逸驾着一辆马车回来了。 「大哥,你们终于回来啦!」吴曲恩第一个跑过去,在马车边探拇探脑,「有成功吗?银两呢?」 「气质,一个姑娘家的怎么可以满口黄金银两,你这丫头真的穷怕了是不是?」白彦海哭笑不得地拍拍她的头,跳下马车,来到马车后方,搬出两大只铁箱放到地上。 「我当然怕啊,附近的商家都快不给咱们赊帐了,如果你们再晚回来一天,咱们都要断粮了。」非常无奈地道。吴曲恩对席君逸挥挥手打招呼,退开几步让他挑开铁箱的锁。 席君逸终于确定了这姑娘不怕他……甚至可以说,她有点小心冀翼的想讨好亲近他。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并不特别排斥或抗拒…… 铁箱一开,闪闪发亮的银子让吴曲恩的大眼放光,那模样十足像是看到果仁的松鼠。 「大哥,你跟席大哥该不会是去抢……」她惊叫,嘴马上被捂住。 「谁去抢了,这是君逸的钱,别大呼小叫的。」白彦海嘘了她一声,生怕把屋内的前辈们引出来又闹什么风波。 当初看到这些银两的时候,他也讲了同样的话啊!席君逸有些好笑的看着白彦海跟吴曲恩在那边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席大哥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银子?他去抢的?」 「不是偷、抢,拐、盗来的……至少不是他做的。」白彦海喃喃自语。 「大哥,我听不懂。」 「不懂没关系,有银两付帐就好了。」 「有道理,反正你们懂就好了。」吴曲恩很认真的拎起一块银砖。 白彦海嘀咕了两句没人听得懂的话,貌似吴曲恩的结论给了他不少打击。 因为,这些来路不明的珠宝银两其实是十大恶人的私藏品,席君逸当初带着他策马赶路却没有任何说明,早就习惯他个性的白彦海也没有多说什么,反正只要席君逸没说出要夜闯皇宫或什么富豪「借」银两,他也没什么好反对的。 结果没想到不起眼的山壁后方竟然暗藏玄机,不大不小的洞窟内堆满大大小小的铁箱木箱,箱子里装的不是金砖银砖,就是稀世珍宝、良材美玉,就连对奇珍异宝没什么见地的白彦海都看出价值不菲,瞳目结舌的说不出话来。 而席君逸面不改色的东挑西捡,凑了十万两银子全部装箱,然后抛了其中一只给白彦海,价值五万两的重量差点让白彦海倒退两三步。 忆及当时席君逸一脸无动于衷的模样,白彦海忍不住感叹摇头。 「算了,君逸,你帮忙把这两箱搬到小师妹说的地方去,我去找那小子把赊帐欠款给弄清楚。」 席君逸点头,虽然他有些纳闷白彦海没问吴曲恩的看法就这样交代,难道他不担心这姑娘被他吓到吗? 白彦海离开后,吴曲恩笑了笑,主动开口跟他说话。 「是我要求大哥的,」看见那双淡漠却平和的眼望向自己,吴曲恩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当初那样的畏惧,「虽然大哥说你不介意的,可是我还是想跟你道歉……」 席君逸微愣,他没想过她竟然是要说这个。 道歉…… 站在他面前的姑娘已经没了当初的稚嫩与娇气,武林喋血的磨链同样也让曾经被众位师兄弟与双亲百般呵护的她变得成熟。 当体悟经历的事愈来意多后,开始懂得自己去思考,也逐渐明白很多当初不明白与做不到的事情。 「我不懂我爹他们说什么正道的宿命与坚持,我只知道我做错了……不管是在你救大哥时砍伤你,或是后来没凭没据的畏惧你……都对不起啊,席大哥可以原谅我吗?」她很诚恳的道。 这份内疚压在她心里好些时日了,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自然要赶紧把握。 从没想过竟然会有人跟自己道歉,席君逸的反应明显地慢了半拍,才默默点头。 「太好了,谢谢你啊,席大哥。」 对她来说,这只是在江湖上打滚所经历的普通事,无所谓怨恨或受伤害,但她却因为他的宽恕而欣喜…… 面对吴曲恩灿烂无比的笑容,席君逸沉默地拎起两只沉重的铁箱子,「这箱子放哪?」 他其实不太清楚当对方明显的示好时,自己该做何反应。 「我带你去。」吴曲恩指明方向,一路上仍在叽叽喳喳的说着话,「大哥他还是一样的迷糊,席大哥你辛苦了……还有,虽然他没表现出来,可是卓庄主的死对他还是造成不小的打击,所以我才要二师兄找些事情给他忙的,没想到二师兄竟然丢了这种麻烦给他,我都担心大哥要被抓去卖了,幸好你有办法解决……虽然爹娘不说,可是我知道他们很惭愧当初那样做,也很高兴看见大师兄过得好……唉,我又讲错了,一直到现在我还不习惯把大师兄叫做大哥呢!到了,银两可以放在这间房。」 她推开门走进去。房间内只有一张桌椅,桌上还放着算盘、帐本与文房四宝,还有一只茶壶与茶杯。 这样看来,这应该有某人常常在这间房算帐…… 席君逸安静地跟在吴曲恩身后进入房间,把两只沉重的铁箱放在她所指的角落。 注意到他的沉默,她歉然的笑笑: 「……听说席大哥你喜欢安静,我会太多话了吗?」 他是喜欢安静,可是他也不排斥听她说话……席君逸眼中浮现出一抹笑意,轻轻摇头。 「太好了,那在大哥过来以前,我们可以聊天吗?」 聊天……他不习惯讲话,可是对正常人来说,聊天似乎是示好的必须途径……看着吴曲恩隐含着渴望和细细担忧与紧张的眼,席君逸点头。 「聊什么?」 虽然说是聊天,大部分的时间也是吴曲恩在天南地北的换话题,绝大多数都在说小时候在华山排跟白彦海一起生活的事情,席君逸偶尔应个两声就足以让她信心十足的继续说话去。 忽然,话题一转,她问起他们之前隐居的生活。 「你跟大哥退隐后过得好吗?」 「……还不错。」忽然被问到这个问题,席君逸迟疑了一下后回答。 他最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隐居的生活平静是平静,安稳是安稳,不过对习惯了门派热闹的白彦海来说,单单只有两人的隐居或许有些单调乏味……虽然白彦海从没表示什么,也似乎挺享受两人生活的平淡,但这种担心他不喜欢隐居生活的念头一起,就很难以忽视。 吴曲恩正纳闷席君逸言语中的不确定,就听见门外白彦海笑道: 「我正打算日后要跟君逸四处走走呢,世间之大,我们两人走遍天下也未尝不可。」 他早有打算要让满口「没什么事情想做」的君逸去体验各地的风俗民情与生活,反正他们只有两个人,也不是吃不了苦,中原走完了,还有东海西域、南疆北汉……哪里都好走,就看君逸愿不愿意走这一遭了。 吴曲恩见到白彦海,立刻上前抓着她说话,席君逸则有些诧异的看着跨入门内的白彦海,后者一面回应吴曲恩的问话,不忘对他微笑。 坦率中带着温暖与关心的笑容,凝视他的眼未曾改变。 那一瞬间,席君逸忽然觉得自己的担心有些多蜍,撇去一切跟白彦海一道走遍五湖四海好像也不糟,所谓的退隐,并不一定是要缩在某个穷乡僻岭、荒山野岭躲避所有人…… 第六章 柳煜歆是个很聪明的男人,或者可以说,假如他没有因为身体孱弱又失去听力无法言语而被家人重重保护起来,也许他一生的成就远远不仅于此。 不过,他很知足,自从认识绝魂以后,他的每一天都过得很愉快,对他来说,能够高高兴兴的活着就足够了。 在经历被血魄掳去的一劫后,服用逆命丹让他的身体状况急速好转,虽然与常人相比仍是稍微略显瘦弱,但相较之前随时可能呜呼哀哉的病状已经好太多了。 当柳煜歆很欢喜的发现用脑过度既不会头疼,也不需要回去床上躺一天,天塌了也有绝魂会帮他顶着后,他的本性就开始冒出头,不安分的爪子也伸向各种曾经好奇却没本钱去探究的事物…… 而认识他的人都知道,身为柳家三少爷的他个性有些古怪,虽然总是笑脸迎人,却在很多地方拥有诡异无比的执著与坚持。 他向来有那个恒心、智力与财力来帮助他完成目标。 更何况,绝魂虽然老爱对他大吼大叫,但是撇去那些杂七杂八的干扰后,还是会顺着他的意思走,因为绝魂很宠他。 可是有时候,绝魂也会专门跟他唱反调,而且坚持不退让,宁可用蛮力达成目的…… 例如现在。 柳煜歆很不高兴,因为绝魂不让他等到血魄清醒,就强行把他带上马车,打道回江南老家。 先不说好久没见到二哥柳煜扬了,血魄在中原惹出这样的麻烦,日后一定会避风头,这次一别,说不定再也没机会见面了啊…… 想到就怨,他哀怨的张嘴就咬。 被他狠狠的咬了两口,绝魂只能无奈的叹气。 「小鬼,你够了,他们那边一个个至少有十年的内力基础,内功最差的金发小子也把解毒丹当饭吃,凭你这种体质如果沾上了血魄的毒,再来十颗逆命丹都没法子救你!」逆命丹的药性太过强悍,如果没有一定内力催化,就需要有外力辅助,而罗煞此时分身无暇,没办法再放更多血来帮助他。 柳煜歆也叨白他说的是实话,只是很不甘心罢了…… 泄气的松开牙,任凭绝魂搂着自己。 他很清楚什么事可以挣一口气,什么事必须认清事实。他确实没那个本事去防毒,逞强耍赖也不是该这样玩的。 见柳煜歆还是沮丧郁闷又精神不佳的模样,绝魂皱眉。 他很不喜欢柳煜歆没精神的样子,更不喜欢他是因为你别人才无精打采! 思虑转了又转,左评估右评估,终于打定主意。 托起柳煜歆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别垂头丧气的,北方还乱,我带你去南方沿海一带玩吧。」 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立刻睁圆了。 他没想过绝魂会提出这样的主意来转移他的失望。 柳煜歆看着绝魂,因为他别扭的安慰而感到欣喜。 我要去!他飞快的点头。 「要去现在就睡一下,若你脸色再苍白下去,我就带你回家吃补药养身去。」 有些人天生就只能被照顾得好好的,稍微奔波就劳累得要生病,柳煜歆就是这类人,从江南赶到千佛山附近帮忙购屋以及打点诸多事宜,虽然有了他帮忙真的很方便,但一两个月的辛劳也让他的脸色又恢复服用逆命丹前的苍白无血色,脸颊上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也消下去了。 可恶的家伙竟然敢恐吓他…… 咕哝两声没有任何意义的细碎音量,柳煜歆瞪他。 「瞪我也没用,你自己知道身体状况。」 捏捏他因为不甘心而鼓起来的脸颊,顺手铺开早准备好的毛毡,绝魂想让他躺下。 看也不看柔软舒适的毛毡一眼,柳煜歆咬住他伸来的手,自顾自的在他怀中找一个可以靠得舒服的位置睡觉。 见他如此嚣张,绝魂也只能认命的当床垫,尽量别让身上的骨头害他睡得不安稳,扬声吩咐车夫小心驾车别惊扰到他。 忽然,绝魂皱起了眉。 等等,明明他就是为了小鬼好才带他离开的,怎么弄到最后好像又是他做错了事所以要想办法哄这小鬼开心啊? 妈的! *** 他们这一玩,从南方沿海一路玩到东海地区,整整玩了近两个月,如果不是眼看要过年了,柳熠歆还没这么容易答应打道回府。 「小鬼,搞清楚,是你要回家过年而不是我,为什么反而是我在担心赶不及吃年夜饭啊?」怎么想都不对的绝魂没好气地道。 一手抓着与东海盐商新签下的合同,一手把玩在沿海地区买来的贝壳制品,柳煜歆朝满脸不爽的绝魂露出非常愉快讨好的笑容,头一撇却在他脖子上咬一口。 不轻不重的舔咬,舌头可以感觉到他颈动脉的鼓动,亲昵的用牙齿拉扯那层皮肤。 「……」这小鬼的嗜好愈来愈危险了,竟然咬他脖子,人的脖子是可以乱咬的吗…… 绝魂眯起眼,生命受到威胁的颤栗与情欲受到撩拨的挑逗都让他心跳加快。 可惜现在在马车上,啥事也干不成! 无奈的扒开长发,拉开柳煜歆的脑袋,没好气的捂住他的嘴。 「够了,回家继续……」他咬牙切齿。 柳煜歆高兴的笑了,他不知道绝魂察觉了没有,但他确实看见绝魂说出「回家」两个字,虽然次数还很少,不过绝魂的确逐渐对柳家产生认同与归属感……好现象! 不知道他又为什么笑得那么开心,也懒得去追根究底,反正柳煜歆不想讲的事情他问再多次都只会被转移话题。 注意到马车停了,绝魂掀起帘子,入眼的是柳家那扇熟悉的大门。 「到了,小鬼。」 替他把貂皮披风穿好,因为怕柳煜歆被风雪冷着,他一直把他抱到正厅才将他放下。 柳煜歆刚脱下披风,一个黑影就往他身上扑过来。 绝魂眼明手快的探手一捞,就把一个充其量只能称为小三寸钉的幼小男孩拎在手上。 「这什么东西?」 柳煜歆笑呵呵的没来得及比手势,绝魂就听见柳家大哥柳煜霖扬那身分尊贵的娇妻紫鸳的声音从厅堂内传来: 「你才是东西,出去玩了几个月,一回来就骂人呀。」 女人的声音含笑,扶她一起走出来的相公也依旧尔雅,不过夫妻两人在看见绝魂竟是用一手拎着孩子的衣领把宝贝儿子挂在半空中,都露出错愕的神情。 绝魂的眉头马上打了几十道结。 「这个是你儿子,那个又是什么?」 他当然知道手中的迷你小鬼就是这女人的儿子,去年过年还见她搂在怀里、牵在身旁呵护照顾,现在就能爬能跑了? 又不是捏面人,怎么长这么快——虽然够快,但还是娇小到让绝魂怀疑自己一不小心就会扭断他的脖子,而且更危险的是,现在这小鬼明显会跑会撞会爬了……他应该不至于在过年期间就不小心误杀他吧? 锐利而不满的目光来回游走在拎在手上的小三寸钉与紫鸳明显隆起的小腹上。 「当然也是我孩子罗。」浑然没有被冒犯的不悦,紫鸳很愉快地道。 该死,结果将近一年不见,她又成了孕妇! 想起之前紫鸳有身孕时那种堪称灾难的相处,再加上手上这个只会呵呵傻笑外加要找人抱的麻烦,绝魂开始考虑要不要拎着包袱再出去跑三个月。 「妈的,看来你在朝也不是挺忙。」还有闲工夫「努力做人」。 满腔怒火朝罪魁祸首发泄去,一面把手中的小三寸钉放回地上,柳煜歆立刻高高兴兴的开始跟侄子玩。 「谁叫我忠心又孝顺。」所以当皇上想要外甥,他爹想要孙子,他就只好与娘子大人努力生了,他以为日日为朝政烦忧,回家还要彻夜努力容易吗……愈想愈觉得自己牺牲奉献又忠手的情操很值得表扬。 看着绝魂眼底又气又懊恼,还有一丝仿佛随时想跑的狼狈,柳煜霖非常愉快地用扇子遮掩唇角戏谑的笑意。 噗嗤!紫鸳拉起夫婿的袖子遮掩脸上浓浓的笑意。 他妈的,这对夫妻真的很欠揍!他们以为他是瞎了还是聋了?这么明显的嘲笑会看不出来吗? 不满的瞪他们一眼,却也知道自己啥都不能做,只能闷闷的假装没看见那两双眼中明显的戏谵。 低头瞥见柳煜歆几乎蹲在地上跟小男孩玩摸脸握手亲脸颊,绝魂无奈地揽住柳煜歆的腰,把他从冰冷的地板上拎起来。 「别跟他玩了,你需要休息一下,晚餐前还够你浅眠片刻。」 抱着小侄子的柳煜歆完全不畏惧她身上的气势,抓着孩子的小手轻轻摸摸他的脸颊。 绝魂眼神危险的瞪着那颗呵呵傻笑的大头,蠢蠢欲动的不悦在意识到这孩子跟他记忆中已经模糊的柳煜歆幼时的形象似乎很合的时候,消失无踪…… 毕竟是柳家的小鬼…… 罢了! 「你们儿子要带回去还是我一起抓去午歇?」粗鲁的口吻没什么恶意,平顺的态度让柳煜歆高兴的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啧,要亲不会亲嘴……没好气的白他一眼,换来不轻不重的一口咬在手臂上。 「先给我们吧,这孩子才睡醒的,我怕让歆儿睡不好。」柳煜霖还是很关心幺弟的身体。 「成。」把小男孩往柳煜霖手中一塞,绝魂眨眼间就带着柳煜歆离开了,被留下的夫妻两人互看一眼,然后,紫鸳露出某种很不怀好意的笑。 「霖哥,你说她能够容忍咱们的儿子到什么程度呢?」 「依小子跟歆儿年幼时期的相似度吗?要不要抗战看看?」柳煜霖也笑得很莫测高深。 不知道被自家无良父母给推上浪尖刀子口的小男孩依然努力对母亲露出要抱抱的笑容,一面抓住父亲的衣服…… *** 今年过年,柳家次子柳煜扬缺席。 但他有记得捎信回家告知双亲无法回家的歉意,信中言明封亦麒的身子微恙,禁不起舟车劳顿与赶路奔波,遣词用字充分表达出柳煜扬温和谦谨的个性。 反正这个儿子生性细心冷静又坚强,柳家两老也不担心他会出什么事情,更不介意他没能在过年时节回家团圆,只是有些挂虑封亦麟的身体状况。 而绝魂和柳煜歆则知道与其说封亦麒是身体微恙,倒不如说他是十年难得一见的虚弱,不过柳煜扬同时在信中表示「朋友」已无大碍,让他们知道血魄已脱离险境。 终于放心的柳煜歆自然很高兴的跟小侄子每天疯在一起,顺便挑战绝魂的容忍极限。 「妈的,小鬼,我警告你……」剩下的声音哽在喉咙里,绝魂的表情非常古怪地瞪着被柳煜歆抱在两人之间的小三寸钉,那模样好像刚刚被人强迫吞了一只活青蛙似的诡异。 柳煜歆也是小嘴微张,哑口无言的愣在当场。 最先反应过来的反而是孩子的娘。 紫鸳神色有异的慢慢放下遮住嘴的手,眨了好几次眼晴,才推推身旁的夫君。 「尊敬的夫君大人我刚刚是不是看到我家乖儿子用他人生中的初吻去偷袭绝魂?」 「咳咳……」柳煜霖呛咳两声,发现身教重于言教的严重性,「我想你没看错,亲爱的夫人。」 「妈的,你们两个给我闭嘴!」因为一时大意惨遭偷袭的绝魂恼怒地吼,探手就要去把柳煜歆怀里那个欠揍的小鬼逮出来再教育。 柳煜歆连忙抱紧不知死活犹在冲着绝魂傻笑的小侄子,三两下把他塞给大哥抱好,自己坐到就想起身去抓人的绝魂腿上,像只无尾熊一样的巴住他。 虽然他不认为绝魂有什么贞操观念,但是这般狼狈的气情若没处理好,未来的日子绝魂铁定不会再让这孩子接近他……然后他这些天来的苦心就全白费了。 不要生气啦!他眨着充满哀求和讨好的大眼睛死命盯着他瞧。 发现自己被搂得死紧,不想用力挣脱的结果就是他根本不可能远到那个胆敢偷吻他的死小孩…… 「咳咳,」再次干咳两声,柳煜霖看着绝魂满脸阴郁的瞪着宝贝儿子,忍不住说句公道话,「你也先别生气,我这个做爹的都没气了,冷静冷静。」 「你『没气了』关我屁事!」绝魂怪声怪气的低吼。 「我很认真的要说;」紫鸳也渐脸正色的声援自家相公,「我们家宝宝在你们回来前可从来没有偷吻过谁。」 「难不成要说是我教的吗?」 他可从没在两人独处以外的时候吻过小鬼,因为通常吻他就是想吃了他…… 冬冬! 一根手指头在他胸前敲了两下,打断他的思绪。 「怎么样?」虽然火冒三丈还是低头去看柳煜歆想说什么。 是我害的。柳煜歆很尴尬的对绝魂比着手势。 「什么意思?」忽然觉得大事不妙。 因为……柳煜歆的笑容愈来愈无辜。我说亲你代表我喜欢你…… 「……」 所以他是喜欢你啦,是想说喜欢的意思! 他很努力要让绝魂知道这个亲亲真的没有「吻」的意思,只是喜欢的表达方式,就跟亲脸颊,搂抱,拍拍头一样的简单。 「……」 绝魂瞪他。 听完柳煜霖翻译的紫鸳忍不住偷笑,但笑容挂在脸上没多久就听见绝魂用很微妙的语气开口问道: 「所以这小家伙也有表示『喜欢你』了?」 咬牙切齿的很明显。 柳煜霖观望风向后,为了确保儿子的小命,一手抱起儿子,一手牵着妻子,尽可能不引来绝魂注意的偷溜。 柳煜歆因为听力所以不明白绝魂的语气带有强烈的独占欲,但是他看得出来他眼中的炙热情感与狂烈脾气,大概也能把他的情绪摸个八九分。 有人吃醋了吗? 他笑着亲咬绝魂的唇。 「我要宰了那个小毛头,我的人也敢动……」 你想宰了我侄子?柳煜歆哀怨地瞪他,他只是想表示他喜欢你而已啊! 「谁叫他……」 剩下的话被嘴唇的啃咬打断了。 用力咬了他一口的柳煜歆好笑地解释。 他又没亲过我,只是好奇我为什么一直亲你罢了,所以我就跟他说这是喜欢你才会亲你啊!然后他又问你喜不喜欢被亲,我当然说喜欢……他只是想表达喜欢你,又想让你喜欢他啦,谁叫你每次在他面前都板着脸。 这么说来是他的错吗?这算哪门子的直线思考……绝魂抹去头上的斜线。 他是想动怒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小鬼的解释让他很难真的发牌气。 一个喜欢他也希望被他喜欢的小三寸钉…… 「你是故意的吧……」 故意用这种方式让他注意到这种最纯粹的善意。 绝魂近乎叹息的呢喃,声音不大,但对于读唇语的柳煜歆来说,已经够看清楚他的意思了。 什么故意?一张无辜的笑脸配上那双古灵精怪的大眼晴,怎么看怎么淘气。 「……罢了,」吻上他的唇,让他看不见自己在说什么,双唇契合间,绝魂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音量低声呢喃,「谁叫我认定你了……只能认栽了是吗……」 他有预感在他断气前,他的日子都会被这小鬼耍得永不安宁…… 第七章 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肉体上的疼痛,却还是因为体内灼烧的折磨难过的皱眉。 真的太难看了…… 「咳……」咳嗽牵动胸口的伤,冷汗从额角滑落。 他极力想压制咳嗽声,不希望惊动到房外的人,但很快的房门就被推开了。 敞开的门扉灌入冷风,马上被紧紧关上。 温暖的手覆上冰冷的额头,将他整个人在不牵扯到伤口的情况下搂入怀中。 柳煜扬身上仅着一件单衣,沾了雪片与寒气的外衫在进房时就被他丢到一旁了,单薄的衣物让他很容易感觉到封亦麒仍然过低的体温。 靠着他的胸膛,沉稳的心跳让封亦麒稍微觉得舒服一点,慢慢有力气睁开眼。 「师父,什么时辰了……」 他真正想问的是柳煜扬是否又熬夜替他煎药了,但昏头昏脑的状态让他话说得不清不楚。 「太阳刚下山,麒儿,先喝点药。」柳煜扬将碗递到封亦麒唇边,见他试了几次却没办法确实把药喝进喉咙,干脆自己含了一口药汁,以口就口的慢慢把一整碗苦药喂他喝完。 「……我下回不逞强了。」封亦麒歉然低语。 「你是不该逞强,为师没注意到也很不应该。」柳煜扬不舍的叹息。 在跟血魄等人分别后,柳煜扬的原意是在那间宅子过冬算了,刚好可以让封亦麒继续调养几个月,等到天气回暖后再返回落霞山。 可是封亦麒不愿意,临时出来跑这趟因为害怕苍羽被剧毒波及所以没带它出来,他很担心回去时苍羽已经变成一只鸡!所以在能下床走路后就吵着要回落霞山。 面对他的歪理,柳熠扬在劝阻无效下也只好答应了,因为他的身体状况那时看起来还不错。 可返家的路还没走一半,遇上一场大雪,依照两人的内功修为本应不碍事,封亦麒却忽然在途中病倒了——不是风寒,只能说是体内长年累积的毒效药效一次爆发,纵使作为「战场」的是药人强悍的肉体,也禁不起这般折腾。 不得已,只好半路上找间客栈住下,转眼间已经过了大半个月,但封亦麒的状况还是时好时坏。 人不是铁打的,再健康强壮的体质经过两个多月的放血与承受九天龙蛊的蛊毒后,已经虚弱不堪,所以尽管在柳煜扬的看照下没有性命之虞,却也够他受的。 可再虚弱也见不得最重要的人自责,听见柳煜扬这么说,封亦麒咕哝着把脸埋入他怀中。 「不是师父的错……」他小声的轻喃。 「累了就再睡一下,」温柔地轻拍他的背,以内力一次次的通过他不稳的经脉,由于封亦麒对柳煜扬绝对的信任让柳煜扬可以毫无阻碍的用浑厚的内力替他舒缓体内的不适。 身体舒服了,疲倦感就涌了上来。 他想问柳煜扬有没有好好休息跟正常吃饭,却只能发出困倦的模糊呢喃,并在他的轻抚下陷入沉睡。 醒来的时候像只豹子,睡着的时候倒像小猫了。 怜惜地看着终于安稳入睡的封亦麒,他没有停止内力的输送,就这样接着他靠坐在床边过了一夜。 等到天快亮了,想起封亦麒早晨该喝药,柳煜扬轻轻移动身体想扶他躺回床上,才刚让他躺妥,就感觉到衣袖被拉扯的力道。 「麒儿?」 「师父,你竟然没睡……」一夜好眠让他难得的舒服了些,所以一开口就是懊恼抱怨。 「师父有睡。」波澜不兴的温和口吻。 「……」信你有鬼。 非常哀怨的看着他。 「乖,别闹性子,师父去替你煎药,再睡一下。」柳煜扬失笑,捏捏他消瘦的脸颊,示意他松手。 「其实我不喝药也不会怎么样的,师父休息吧。」 「但喝药能让你舒服一点,不是吗?」抚平封亦麒微敛的眉,柳煜扬抽回袖子,替他把被子盖好。 封亦麒不说话了,静静地看着他捡起昨夜挂在屏风上的衣服穿上,挺拔的身影让他安心,垂下的眼帘后是他很熟悉的温柔的眼…… 「我马上回来。」柳煜扬将碧泉倒放到床边,摸摸他的头。 「好,师父记得吃饭。」虽然他不饿,但他记得要柳煜扬进食。 「别担心师父。」温和地说完,柳煜扬离开房间。 「……」他其实很讨厌看到柳熠扬把门关上离去的景象。 急着想回落霞山是他操之过急,只是他很渴望回去那个只有彼此的宁静生活,不希望再牵扯上什么麻烦事……这样的想法,是独占欲吗? 好糟糕。 烦闷的想甩头,一晃却引来了头痛与骨子里的痛麻,他低声呻吟,泄气地在床上找个舒服点的姿势。 柳煜扬回到房间时就看到他缩在被窝里抱头低吟的样子。 「头很疼吗?」 「……不疼。」 「对师父也要逞强吗?」无奈的看着他倔强的眼,把托盘放到桌上,褪去沾了屋外寒气的衣服,用内力把手弄暖了,替他按摩太阳穴。 封亦麒没反驳,爬到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赖着就不动了。 知道他在撒娇,柳煜扬看看桌上的药碗,犹豫了一下,最后决定不催促他。 半晌,封亦麒迟疑的开口: 「师父……如果我喜欢只有两个人的相处,算是独占欲吗?」 他很喜欢在落霞山上规律到近乎平淡的日子,早晨起来跟师父一起用膳,然后练功,接着可以对奕、看书、讨论五行八卦或药理,吃完午膳后可能一起去搞草药或独自到山里跑几圈,晚上可以处理药草、讨论药方,然后早早歇息…… 平凡无奇却让他安心满足的生活,如果想一直这样下去,会造成必须让柳煜扬来迁就他的情形吗? 柳煜扬有些讶异他竟然会想成这样,有些心疼与好笑,温和的拍拍他的背。 「想跟师父两人独处?」 「嗯。」 「独占欲不好吗?」平顺的口吻依然含笑。 「就是不知道才问嘛……」好哀怨的口气。 封亦麒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遇上柳煜扬就这么患得患失又爱撒娇。 「造成别人困扰的独占欲才不好,你没做错啊!师父也喜欢跟你两个人在一起。」低头对上那欢充满野性的魅惑双瞳,柳煜扬温和微笑。 美艳更甚女子的苍白脸庞在微愣后慢慢厚上红嫣,封亦麒看着他,眼中充满惊喜与高兴,柳煜扬知道他懂了。 由于封亦麒对感情的拿捏程度大概只相当于懵懵懂懂的幼童阶段,所以他喜欢用引导的方式去诱使他思考与感受,进而明白其实他不用这么小心翼翼地担心他的感觉。 知道情人在意自己,对自己抱有某种程度的独占欲其实是颇让人欣喜的。 虽然麒儿不喜欢接近人群的习惯其实不太好,但反正他也很享受安稳宁静的悠闲生活,只有两个人居住在落霞山也是种幸福。 「身体不适还钻牛角尖,怪不得你头疼呢!」拍拍他的背,柳煜扬好笑的浅浅的吻了他,「再不喝药都要凉了,喝完药多少吃些粥,唔?」 「我偶尔也是会自我反省的嘛……师父的书上不是有哪个死人骨头说一日三省……」小声嘀咕,在柳煜扬似笑非笑的凝视下,乖乖把药喝完,勉强自己把小半碗粥吃下肚。 「休息一下再躺躺……怎么了?」看着死抓住自己的手,柳煜扬困惑的问。 「师父陪我睡!」有些嚣张别扭的口气背后是关心与渴望。 他很担心柳煜扬这样照顾自己身体会不会出问题。 看出他隐藏的忧虑,柳煜扬静静放下本要拿来穿的外衫,掀开被子上床。 「陪你睡到中午,然后师父去帮你煮药。」他先告知,以免到时候封亦麒睡醒发现他不在会急着想起床找他。 「好……」 嘴里说着好却整个人凑入怀里抱紧他,颇有再也不放他下床的意味。 柳煜扬纵容的笑笑,低声与他说话,直到他的回应渐渐转为微弱,才闭上嘴,让他能靠在他怀中安心沉睡…… *** 苍蓝的天空中,两只苍鹰在空中盘旋,其中一只比普通鹰种更为巨大的雄鹰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度,灵活的俯冲而下。 哗! 嘹亮的鹰鸣响彻云霄,它拍腾着翅膀停在主人伸出的手臂上。 「苍羽!你跟老婆在一块儿还找我做什么?」封亦麒感叹地笑道,有些遗憾跟不舍。 他跟柳熠扬之前一直等到他的身体好了才又上路,所以拖拖拉拉回到落霞山时都已经春末了,等他发出清啸召唤半年多不见的苍羽时,意外看见飞在苍羽身旁对他们怀有很深警戒心的雌鹰。 那才是空中王者苍鹰对人们该有的态度,像苍羽这种把自己当宠物鸽子的心态真的不太正常。 他一直都明白等到苍羽有自己的妻子要保护,有自己的孩子要养活以后,就不可能像过去那样每天跟在他身后跑东跑西了,但在事情真的发生以后反而有点失落。 因为苍羽是他一手养大的宠物,更是他的朋友…… 不过,些许的失落感没有维持两天就被苍羽三不五时来讨食的举动给赶跑了。 金色的眼睛望着他,用脑袋磨蹭他的脸,鸟喙轻啄他的长发,拉扯。 「做什么?你的老婆儿子为什么是我在养啊?」 封亦麒怪叫,一掌就往苍羽巴下去。 赶忙振翅飞到半空中的苍羽抗议地鸣叫几声,绕着封亦麒飞来飞去,不时凑上前撒娇的抓住他的手臂。 被它缠得没办法了,本身其实非常纵容溺爱苍羽的封亦麒只好纵身窜入树林,费心抓了一只兔子丢给苍羽。 接着,苍羽抓着兔子尸体飞到空中与雌鹰双双飞走,没过多久又单独飞回来继续谄媚的哗哗叫,想必是把兔子给伴侣先带走,自己回来再讨些好处。 封亦麒忍不住没好气的教训他: 「懒鹰,你这样像话吗?」 嘴里没忘骂人……骂鹰,敏捷的身影穿梭在树干枝叶间,没多久来到竹屋附近的溪流,俐落的探瓜抓了几条鱼,把最肥美的那只丢给苍羽。 「拿去啦,再这样下去家人养不活我可不管你。」 哗~牢牢地抓着被扔在碎石地上的大肥鱼,苍羽昂首鸣叫,低头吃起那只鱼。 它才不相信封亦麒会让它自生自灭。 「……笨蛋——」 咕哝一声,掏出匕首来剖鱼;把内脏丢给苍羽,三两下完成去鳞,捡了枯枝开始烤鱼,又砍了一根竹子,拿了两三节竹子做成竹筒,把鱼用竹叶包着塞进去,同样丢去烤。 初夏的阳光温暖而耀眼,溪水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亮,流水潺潺搭配吹拂过溪流的清凉微风,让封亦麟开始想睡了。 之前为了调养身体睡太多,导致他现在就算身体没事,时间到了也很容易犯困。 躺在树荫下,懒洋洋的跟苍羽玩,一边给鱼翻面,还要记得别让苍羽因为玩得太兴奋而靠近火堆。 等鱼快烤好了,他从怀里摸出一支短小的竹笛,运足内力吹了两声。 笛音回荡在山林间,没过多久,身旁已经多了一个人。 「怎么忽然要师父过来?」柳煜扬温和的微笑。 柳煜扬方才在书房看书,听见笛音后判断不是急事,所以拿着书神态悠闲的找了过来,不过他倒没想过会看到封亦麒在跟苍羽抢一根鱼骨头。 「我抓了鱼,当午膳好吗,师父。」封亦麒笑道,随手把苍羽捞到怀里,让柳熠扬坐剑苍羽原本待的位置。 「好啊,就在这边吃吧,」他坐下,第一件事就是帮封亦麒把头发先绑起来。 封亦麒还是习惯穿着单衣就满山乱跑,反正这山野岭没什么外人,柳煜扬也就不限制他了,不过在吃饭时,他还是希望封亦麒别把头发也吃进去。 接过封亦麒准备好的盐,细细洒在烤好的鱼肉上,鲜美的鱼肉在口中化开,封亦麟边啃鱼边恐吓想偷吃鱼尾巴的苍羽: 「不准吃熟食!」 他懊恼的把苍羽丢出去。 哗!不满的苍羽在空中盘旋几圈后就飞走了,它现在要忙的事情很多,要固守地盘,还要留心伴侣的动向,会黏着封亦麒玩半天是出自自幼养成对他的依恋使然。 「笨蛋苍羽,下次再敢要我帮你抓食物你就完了!」封亦麒凶狠的放话,柳煜扬记得自己昨天跟大前天都听过同样的内容。 无奈的笑叹,见封亦麒吃完一整条鱼后,从怀里取出一封信。 「麒儿,你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 在溪中把手洗干诤,随便往身上抹干,封亦麒接过那封短信。 「白兄和君逸打算到四处走走,所以托我们帮忙看顾一下他们的屋子,另外……君逸提醒你别……别把他之前养的兔子和松鸡给吃了。」 柳煜扬转述的语气有丝微妙的古怪,封亦麒的反应更直接—— 「师父,我很纳闷一个问题,到底哪只兔子是他养的,你分得出来吗?」 「咳……抱歉,为师分不出来。」干咳一声,柳煜扬明显含笑。 「他其实在耍我吧?」封亦麟知道席君逸其实很爱惹他生气,不是敌意,反而像是……逗弄。 娘的!迟早劈了他! 「顶多别在他的屋子附近抓动物就好了。」柳煜扬一手把他拉到怀中,轻而易举地抚平他的张牙舞爪。 「算了,谁管那么多,大不了说是苍羽吃的。」他一口就把责任推干净,随手把信一扔。 柳煜扬赶在信纸落入溪水前探手拎住,薄责地看了眼后知后觉发现这种举动不太好而朝他心虚微笑的封亦麒。 「麟儿,想去哪儿玩吗?」就像白兄他们那样,前阵子也听闻绝魂带着歆儿出去玩了几趟,那这孩子呢?想去哪里走走看看吗? 「不要,山脚小镇的事情就够师父忙了,我喜欢竹屋。」封亦麟边说边打个呵欠。 唔,午歇的时候到了…… 宠溺的笑了。揽着徒弟让他可以枕着自己的肩膀小睡片刻,自己翻看起没看完的书。 平静的日子有彼此陪伴,就已经心满意足…… 第八章 爱跟习惯哪个重要?究竟是先有习惯再慢慢培养爱好呢,还是先有爱再慢慢习惯对方好呢? 他从不曾思考过这个问属,现在却深刻的体验到这个问题的重要性 洛宇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又率性傲然的年轻男人了。七年过去后,他是个年近而立之年,沉稳内敛又带着些许忧郁的男人。 他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喜欢跳舞喜欢捉弄人的爱笑舞伶,而是染满鲜血又憎恨一切的血魔尊…… 在过去他总是恣意而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相处时多半是洛宇主动——主动说话、主动决定要做什么、主动逗他;现在的洛宇变得沉默,他也不再像昔日那般有勇气直接扑到他身上玩弄他的情绪。 说真的,「从此以后两人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的这种话,感觉起来根本就是在骗人。 「凤儿……凤儿……」 猛然回神,血魄……也许现在该称呼他为雷鸣凤,愕然地转头望向那个已经不知道叫他几次的男人。 「有事?」 「我在问你,你今晚不想住这儿吗?」卓洛宇无奈的笑笑,比着面前道路旁的小空地。 他们很少投宿,因为两人都是见不得光的身分,所以多半都是住在野外,反正有马车,睡车上也没什么不好。 「你认为可以就可以了……」雷鸣凤歪头,觉得自己的语气很别扭。 可是,他认识的卓洛宇,不是个会在这些生活细节问他意见的人啊! 「那就在这里吧,你休息一下,小心别冷到了,我去捡些树枝回来。」卓洛宇点头,把马牵到路旁树下系牢,拿些干草给它们吃,自己走进树林中。 雷鸣凤呼了一口气,看着自己呼出的气在冷风中形成白雾,开始在雪地中寻找大小适中的石块准备营火。 一路走来,这种充满压抑与沉闷的气氛让他有点受不了。 除了互动外,还有很多相处细节要调整,他已经习惯掌控一切,但因为卓洛宇同样也是发号命令惯了的人,所以他尽量保持沉默……说话语气要注意,饮食起居要注意,就连晚上睡觉都因为身旁忽然多出的气息而睡不安稳。 如果洛宇是个存在感很低的人他还可以假装自己只有一个人在过日子,可是洛宇的存在感很强,无论气质,气势,还是所有言行举止都让人难以忽视……一个天生就适合当领导人的男人。 选了处空地,把积雪拨干净,用石块铺成一圈,接着就坐在马车前方的木板上等卓洛宇回来。 随手抓着一挂染黑的长发,很无聊的甩了两圈,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宁静让他不太舒服,想说话又清楚记得云飞跟小龙都已经不在身旁了。 「这应该算是焦虑吧……」泄气的嘀咕,曲起双腿,单手抱膝,把脸埋入臂弯中。 果然爱不能当饭吃,现实因素还是很重要啊…… 郁闷的等了半天都没听到卓洛宇回来的声音,皱眉,拾起头四下观望。 面前近距离注视自己的黑眸让雷鸣凤罕见地枝吓了一大跳,整个人反射性的往后仰,却忘了身后就是马车的车身。 砰! 这一撞撞得可不轻,可是他的头没事,因为卓洛宇眼明手快的把手探到他脑后,用自己的手掌承受那股力道。 脸部过于贴近的距离让他没有遗漏卓洛宇的眉头因为疼痛而微僵的动作。 「你没事靠这么近做什么?想偷吃我豆腐吗?」横了他一眼,想推开他起身,但他显然不打算合作,甚至把另一手也搭上马车,将雷鸣凤整个人困在马车与双臂之间。 一推推不动他,雷鸣凤索性也不挣扎,依旧鲜红的眼笔直地与他四目相对。 「怎么了?」卓洛宇低声问。 「……我被你吓到了,你忘了我现在内功从头开始修练吗?我听不见你的脚步声。」好久没有人可以无声无息的靠他那么近了,刚刚是真的被吓的不轻。 「我不是问你这个,我回来的时候……你怎么了?」他确定自己没漏看他的沮丧与消沉。 雷鸣凤注意到他眶中的心疼与关切,忽然开始有心情笑了。 「很在意?」 「当然,一路上你都好安静。」卓洛宇没有掩饰自己的忧心,「以前你对很多东西都有兴趣的,可是这一个多月你似乎什么都没看在眼里。」 若要说以前的凤儿只是难以捉摸,历经仇恨后的血魄就是喜怒无常了,他一直在尝试如何在两人的相处间取得一个平衡点,却有点失败……因为他愈来愈沉默。 以前的他……?雷鸣凤一怔。 「是啊……你也是一样的……」如果说他难以调适,比他更害怕失去的洛宇铁定也战战兢兢的不知道该如河是好吧? 倾身把头抵在卓洛宇的胸骨处,雷鸣凤忽然道: 「你变得好小心翼翼,以前的洛宇很习惯自己抓主意,不会一直要确定我的看法。」 他不明白为什么洛宇要对他这么的小心翼翼…… 「以前的你不满可能拐弯抹角唱反调让我注意到,现在的你我不确定能接受我的『自作主张』到什么程度。」卓洛宇很配合的接着道。 真的很担心他会沉默的凝聚不满,然后在某次直接离去,所以只好小心谨慎地确认他的喜好是否还是跟记忆中一样。 「以前不管去哪里你都会跟我说当地的风俗民情还有你知道的奇闻轶事,这一路上你好沉默。」 沉默到让他开始怀疑这样的相对无言是否就是未来的相处方式,可七年的仇恨让他遗忘了如何正常对话,开口不是命令就是嘲讽,也不知道该怎么寻找话题…… 「我以前说的时候你显得兴味盎然又感兴趣,这次你看起来兴致缺缺又不想说话,我也怕你不想再听什么武林事,所以只好不说那些。」 也许是他变胆小了吧?以前面对凤儿他敢不停的逗他说话,直到他横他一眼或露出笑容,可现在没了他的回应,他就迟疑的不知道是否该继续说下去…… 「……」 「……」 ——很好,问题找出来了,他们不断的把对方过去应该会怎样怎样抓出来参考,然后担心自己让现在的对方不高兴……这算是哪门子的互相体贴? 明显都发现问题重点的两人有些感到好笑,心底的压力少了很多。 愿意把话这样摊开来讲,就说明双方都只是无所适从而非真的不愉快,而且这样看来,他们两个一样困惑无奈。 雷鸣凤咬咬指甲,还是决定把所有话都一次说清楚。 「你以前在独处的时候总喜欢亲近我,现在睡同一辆马车你却有办法不碰我一根头发,你难道不知道冬天睡马车很冷吗?」 害他一路上睡不安稳,几乎每个夜晚都被冷醒过。 幽怨的血色眼眸役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被瞪的人很无辜的喊冤: 「可是我第一天抱你的时候你可是浑身僵硬了一整晚没睡着。」然后隔天他就几乎都不笑了,这要他怎么敢再搂他抱他? 眨眨眼,雷鸣凤的眼神有些飘忽。 「那是……我不习惯……」自从发生那件事以后他就很厌恶身体丧失自主权,只要身体活动一受到阻碍就会开始心情不好,就算知道搂着自己的人是卓洛宇,那种『不能自由行动』的箝制感还是让他无法放松。 之后注意到卓洛宇隐约的避开肢体接触,说实在的让他有点失落跟挫败,但他更担心伤害到他,心虚之下有点不敢去看他的眼,深怕在其中看到失望或受伤。 「我也是怕你不习惯,而且只抱着你什么也不能做也是种折磨……」卓洛宇摸摸鼻子,说不下去了。 互看一眼,两人皆是失笑。 结果他们依然很像,只是像在钻牛角尖的那份……默契。 「搞什么啊,我们……」卓洛宇抚着额头,摇头笑叹,发现自己真的摆一个大乌龙,「还好没害你染风寒。」 他只记得顾了别让他反感,却忘记他现在内力全无,让他在下雪的夜晚睡在会透风的马车上却不提供体温显然不是个好主意。 「这样不行啊,洛宇,回忆跟现实一直冲突,会错乱的。」不过这样笑笑,之前的沉闷感好像就消失了…… 「你有什么主意?」卓洛宇挑眉,漆黑的眼瞳含笑。 他的建议就是两个人都别考虑那么多,自在点表现出自我再慢慢寻找相处之道……可在那双眼的注视卞,张口却发不出声音,感觉心跳些乱了。 「凤儿?」 因为他的沉默,卓洛宇低头更靠近他,脸颊几乎已经感觉得到彼此的气息,也让他把没说出口的话全部吞回去了。 改变主意,理智的沟通可以慢慢等,他现在比较在意本能的互动默契培养——既然不太习惯当情人,那就先找回当情人的感觉吧。 红唇徐徐扬起,雷鸣凤似笑非笑的眼挑逗又挑衅地看着他。 「我的建议就是……也许我们的进展太慢了,才会变得如此客气。」 这是赤裸裸的勾引,卓洛宇自然听得懂,但他挂虑的是另一个原因。 「……你可以吗?」 自从知道凤儿发生过什么事情后,他很怕表现出「想要他」的念头会让他有压力。 「只有你行不行的问题,绝对没有我可不可以的顾虑。」再补一招必杀招,不怕他不上钩。 男人绝对听不得有人说他不行——管他是哪方面的「不行」。 「真的答应后,我可不会半途中止,那样对身体不好。」卓洛宇敛起笑容,认真的看着他。 承受他的目光,雷鸣凤也没多扭捏,同样面无表情的以左手直接扯开衣领。 「我说过了,只怕你没性致。」 暴露在冷风中的白皙肌肤上满是伤疤,再也不像曾经的无瑕凝脂。 卓洛宇看着他锁骨下方一道狰狞伤疤,俯身温柔亲吻。 「我早看过了,你昏迷的时候,是我照顾你的。」 第一次亲眼看见他身上数不清的伤痕的那一刻,他彻夜无法合眼,不能想像他誓言要保护的凤凰是怎么背负着满身伤痕从鲜血折磨中活下来的。 温热的唇贴着肌肤移动,雷鸣凤因为他的话而眼神迷蒙,探手抱住他。 回到马车中,卓洛宇解开他的衣带,褪去两人的衣物,布料遮掩后的伤痕一览无疑。 雷鸣凤轻咬着唇,这是勾引也是试探,如果他们无法正视、拥抱对方赤裸的身躯,不管是出自不忍或自责,想一起走下去就有一定的难度。 可显然的,他再次错估卓洛宇对他的执著—— 他看见心痛自卓洛宇眼中间过,继而对他伸手,坚定的要求他主动靠近。 「过来。」 精实的赤裸身躯上,是他下命拷打出来的伤痕,因为是没超过半年的新伤,肤色还不均匀,看起来分外残酷。 那身因他而起的伤痕让他无法抗拒的依言行事,缓缓移动身体坐到卓洛宇身前。 「我一直都希望有机会能再次拥抱你……」卓洛宇的嗓音很沙哑,那是雷鸣凤所熟悉的,他被撩拨起情欲时的声音。 抚摸在脸颊上的手很温暖,烫热的唇舌以缓慢而温柔的方式一一吻过他每一寸肌肤,遇到有疤痕的地方更是细细舔吮,湿麻而情挑的触感成功让他乱了气息。 先是亲吻额头、鼻子、脸颊、耳朵、颈侧……当他忍不住发出低喘时,就会得到索求意味极浓的热吻,浓烈到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觉得好热,马车狭小又阴暗的空间让他有点不自在,但在身上游走的唇舌与双手已经取代了一切,令他无力感受其他。 卓洛宇不急,他有很长的时间让雷鸣凤再次习惯他的亲吻与爱抚,现在要做的只有别让他抗拒排斥他的亲近。 雷鸣凤好几次都不由自主的想往后靠,卓洛宇每次都更加逼近,结果就是他背抵着马车壁,而被卓洛宇置身双腿间。 ——他干嘛像个未经人事的雏儿一样半推半就的?他忽然发现自己的举动很蠢。 还在发愣,忽然感觉到卓洛宇含住胸前的蓓蕾,挑逗的舔咬,已经硬挺的蓓蕾感到有些疼痛,但更多的是快感。 他沿着斜划过雷鸣凤胸前的刀伤怜惜亲吻,用舌尖描绘那道伤痕的轮廓,但愈往下移,他愈心惊,在照顾雷鸣凤的时候,他并没有机会仔细看清楚这道伤痕的全貌,没想到这个伤痕竟然从锁骨下方一直延伸到下腹部……或更下面…… 当舌尖游走在小腹,雷鸣凤忽然环住他的颈子,不让他继续往下亲吻。 「凤儿?」低哑的男音带有关切。 「你想亲去哪儿啊?」雷鸣凤感觉自己脸红了。 真奇妙,原来他还是会脸红的啊…… 「这道疤……延伸到哪儿?」 他修长的手指顺着自己留下的湿热唾液往下抚摸,深入他腿间的秘丛之中。 「……你很罗唆耶,动作太慢会让我对你失去信心的。」 他不想让洛宇知道啊……知道了说不定又会开始自责……虽然明白就算隐瞒也不能瞒多久,但拖得愈久就愈能分散他的注意力。 舔着唇笑了,一把抓住他已经硬挺的分身。 「它可没你耐性好……」邪恶的五指马上把掌中的挺立包裹住。 「不行,凤儿,今天的主导权是我的。」卓洛宇笑着轻轻拉开他的手,「趴下好吗?」 「……趴下?从后面来吗?」虽说又不是没有尝试过那种体位,但他还是微微一愣…… 「不是,我还没亲吻你背上的伤呢。」卓洛宇笑着抓起他的右手轻咬,舔吮着腕动脉,将请求的吻烙在他掌心。 看着卓洛宇亲吻触感已经变得迟钝的右手,以及那双充满炙热渴望的眼,雷鸣凤垂下眼,依言趴下。「这样?」趴躺在柔软的毛毡上,任他拨开背上的长发,亲吻后颈。 「对,就这样。」心疼的看着满布雪白背脊的各种鞭伤、割伤、烙伤,他知道这是种什么样的折磨。 怜惜地亲吻每一道伤痕,双臂从他身后环上,以爱抚挑逗的方式在脚前与小腹游走。 左手指尖沿着他胸前方才没亲吻到底的伤痕抚摸,唇则顺着背脊下移。 当左手能握住他腿间的柔软时,舌尖也已经深入股缝…… 等到卓洛宇在他身上耗尽体力,紧紧拥抱住他时,雷鸣凤已经累得只要一闭眼就能沉入梦乡。 「凤儿……」卓洛宇亲吻着他的脸颊,轻声在他耳畔呢喃。 「嗯?」 「我爱你……可是我不道歉,」就算因为他这身伤心痛懊悔,也绝对不道歉,「所以,你也别对我抱歉……」 再也不需要说什么对不起,因为真正失去的这三个字挽回不了,还拥有的也不需要靠歉疚来维系,所有痛苦两个人一起背,就算绝望,只要还能拥抱彼此,就会有勇气活下去……不是吗? 雷鸣凤沉默,用手指顺着埋首颈侧的脑袋上的长发,半晌,才回应:「嗯……不说抱歉……」 *** 等雷鸣凤睡醒时,耳中听到的是马车规律的前进声,密闭的车厢内还遗留昨夜过度放纵的气味,身体更是筋骨酸痛。 昨晚最后做了几次?三次还五次?半夜睡到一半被吵醒又是几次? 「结论……上人比被上轻松……」起码某部位不会痛到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坐起身。 不过,稍微有点找回来爱人与被爱的感觉了,不像之前很僵硬地知道陪在身旁的人是他爱的人,却几乎找不到已经遗忘很久的感情与表达方式。 看了眼盖在身上的披风,他穿妥衣物,直接从马车内爬到前面给车夫坐的地方,迎面吹来的冷风让他精神一振。 「穿着吧,现在病倒我可没力气照顾你啊。」顺手把披风递给卓洛宇,他边说边拉开布帘让马车内通风透气。 竟然把披风留给他盖,自己在外面吹风雪驾马车……真的是只要遇到有关他的事就傻了吗? 卓洛宇笑了,接过披风披上,再抓着披风把雷鸣凤包入怀中。 因为姿势变动牵动到下身,雷鸣凤微微蹙眉。 「还疼吗?抱歉,我有点得意忘形了……」虽然嘴里说着抱歉,眼神也很担心,但那带着心满意足笑意的唇与眼角眉梢的春风得意,怎么看都怎么欠扁。 雷鸣凤看着他,心里怀疑这世上有几个人知道卓洛宇在真的开怀露出笑容时,右脸颊上有一点点不很明显的酒窝…… 「很得意?!」不怀好意的看着他,露出暗藏玄机的笑容。 「没有。」他很诚恳的马上把满足与得意收得一丝不剩。 「没关系,只是我要跟你说一件很抱歉的事……」 他的笑容清纯无辜到让卓洛宇大感不妙,过去每次被他狠狠摆了一道的时候,他几乎都是这种笑容。 「什么事?」卓洛宇提高警戒的看着他。 看出他的紧张让雷鸣凤笑得更愉快了。 「没办法,你也看到了,我现在痛到只想回去睡觉,所以……在我身体恢复前,你想要只有两个选择,一,自己想办法解决,我不提供任何帮助;二,我提供手跟嘴,其他免谈。」 早就知道他说的没好话,卓洛宇好笑的看着他。 「没折扣的是吧?」说是这样说,他凑身亲吻雷鸣凤颈侧,在已经留有吻痕的地方慢慢吻咬。 「还有选择三啊,如果你坚持不要一跟二。」雷鸣凤吃吃笑,「换我上你,如何?保证我能配合到底。」 漂亮的红色眼睛天真无邪地眨了眨他看起来就像从未沾惹凡尘俗事的出世主人,不过说的话却让卓洛宇彻底无语。 「……不必,选择二很好。」只是过去的经验让他知道选择二那种看得到吃不到的痛苦会让他宁可选择第一条路…… 看着他有些郁闷的神情,雷鸣凤笑弯了一双大眼睛。 他最喜欢的一句话叫做——最后笑的人才是赢家! 所以,昨晚被逼到讨饶的事情就真的不重要了……吧…… 第九章 十一月,漠北的天气已经是雪花片片飞舞,天与地都被染成同样的颜色,不熟悉环境的人甚至有可能在这样的地方迷路。 「北海七狂」就居住在其中,与北方常牧民族的习惯不同,由于他们师父仍有着中原人落地生根的观念,所以在荒原中盖了一间房屋,平常有没有人住倒在其次,重点是那间房屋象征着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 老师父去世后,「北海七狂」长年在漠北东跑西跑,那间房屋也只有偶尔想到回去一趟,全员到齐的机率……很低。 此时,「北海七狂」中排行老五,被称作司五的男人一手把茶杯往正在吃饭的韩七头上扔,一手用扇子比比窗外。 「小子,你带回来的那个美人。」 「别叫他美人,你没注意到你每次这样叫他,他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吗?」 抄起砂锅盖子把茶杯打回去,韩七跟着往窗外张望。 「他怎么了?」 「如果我没记错,他今天又成功的把宅子打扫一遍,然后就坐在那边发呆了。」司五用手指在窗棂上一抹,毫无尘砂的光洁让他打从骨子里就觉得浑身不对劲。 一间足以容纳十来人的屋子两天就被彻底打扫一次啊…… 「你是把他带回来当仆人的吗?」 「幽默啊,老五!」直接把锅盖往自家五哥的头上砸过去,不等对方反击,韩七从窗户跳了出去。 身后传来叫骂,他的注意力却已经全部放到坐在石墙上的人身上。 「你在看什么?会冷的。」 站在石墙边抬头,与低头瞧他的云飞四目相对,后者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慢慢勾起一抹浅笑。 「很漂亮。」 月金色的长发在冷风吹被吹抚,湛蓝的眼泪温和明亮,可他的表情却根少。 这样想来,他很少看见云飞笑,撇去有礼的浅笑外,他的表情其实很单调。 微愣、困惑,愤怒、焦急、担忧……关于高兴的表情,几乎没有。 「我只看到一片灰白色,等到了春天会有一批批的牧民赶着牲口迁徒,那种才好玩。」 他道,然后又看见云飞露出那种有丝无奈的浅浅笑容,不答腔。 「不喜欢?」他挑眉问,跟着攀爬上石墙,坐在云飞身旁,一起看着单调的大地。 「不……只是我不太习惯人多……」在过去,人们充满惊惧、好奇、排斥、疏远的眼神与表情他已经看够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习惯了远离人群。 韩七拍拍他,假装没注意到他瞬间紧绷的举动。 「因为金发蓝眼?没关系,这里的异族人更多。再往北靠近北海的地方天候比较好,有人定居耕种,小时候我不懂师父为什么要选择住在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后来才知道更北边那里什么银发灰眸、棕发绿眼……的人都有,说的话还跟咱们不一样,擅长马术又爱喝酒,大家都习惯了。」 看着他表情生动的解说,云飞但笑不语。 他还是没说话,因为像他这种同时兼具汉人与异族特征的混血儿,讲难听一点……就是不管在哪方看来都是个杂种。 注意到他眼中的悲伤,云飞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摸摸鼻子,他换了话题。 「你好像不喜欢说话。」通常都是有人跟他说话他才回答,说完了就继续保持安静。 「……大概是因为习惯了吧。」 「嘎?习惯?」韩七愣住。 他看过那种天生冷情无欲的人——例如他家老三就是那种冷漠无情到打死都打不出几个字的人,也看过天性平淡寡言的人——例如「袭风」席君逸虽然话少却很关心身旁的人也有那种刚毅木讷不善言词的人……可是,「习惯了」是什么意思? 这个人的反应总是很鲜明呢,让他可以不用去猜测揣摩他的用意与心情,云飞微笑的看着他。 「我小时候因为这个外表,母亲的家人、族人都讨厌我,多说一个字都可能被打,所以就学会要保持安静……后来遇见主人,他也满意我的安静服从……」 还记得他因为外貌上拥有明显外族血统特征的缘故,被母亲娘家视为耻辱,当母亲被强迫改嫁后,他在家族中就变成极为低下的存在,遭到各种虐待,最后终于被卖到青楼当男伶。 第一次被强迫接客,因为抵死挣扎打伤恩客,被护院抓到院子里毒打得体无完肤,而恼羞成怒的恩客用尖锐的言语骂他不过是个连畜牲都不如的杂种,甚至要求护院把他按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就要当众侵犯他。 就在他几乎想放弃的时候,被血魄救了。 他永远也不可能忘记第一次看见血魄时的景象—— 那时戴着斗笠的血魄眨眼间就将在场的所有人杀得干干净净,连同闻风赶来的老鸨与其他护院也不能幸免,衣不蔽体跌坐在地上的他看不见血魄的容貌,目光无法从血魄身上移开,只能痴痴地看着鲜血从血魄左手修长的指尖慢慢滴到庭院的碎石地面,耳朵听见宛若溪水般清澈的噪音,用狂妄睥睨至极的口吻对他道: 「如果你甘愿陪我下地狱,我就带你走,让你活得像个人。」 「……我早已身在地狱了,」如果说都要死在地狱,那他宁可换一种死法,「主人,从今天起,我这条命属于您。」 他这辈子都在被强迫下跪屈求,可只有这次,他跪得心甘情愿。 「记住了,我是血魄。」斗笠摘下的瞬间,他看见血红色在瞬息间笼罩了他的世界。 就是那一天,在下跪的那一刻,他第一次有了自尊。 血魄确实喜怒无常又猖狂残忍,但连一次耳光都没打过他。 血魄从不夸奖他,但在血魄眼中,他可以看见满意,他也只希冀那份认可,只是……血魄不带他走,离开血魄让他完全找不到生活重心,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过完这一年…… 可他没有拒绝这种安排的资格,也不知道血魄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不明白,所以无法按照血魄的意思去努力……只要忍耐就对了吗? 只要忍耐习惯这份失落与空虚无助,等到血魄来接他就可以了吧? 就算有疑问,也不知道怎么问,因为他早已习惯不发问。 「……这里在北海啊,没有人会要你保持安静,也没有人会因为你的外貌歧视你,想做什么、想说什么、想去哪里……只要你想,没有任何人会阻止你的。」抓抓头,韩七试图让他理解在这里是不受到任何拘束与命令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他不明白什么叫做想做的事,「可该有的需要的我都有了……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韩七一阵语结。 过了半天,他才干咳两声,找回自己的声音。 「呃……你以前跟着血魄的时候,他没命令你时,你都做什么?」 「负责主人的饮食起居、搜集主人需要的毒物药材、喂养主人养的毒蛊、注意江湖情报随时回报主人、替主人保养兵刃暗器,练功、钻研主人给我的毒谱药谱……」 乍听之下极为忙碌的生活,在离开血魄后马上变得万分空虚;仅仅练功与研究那份他已经背熟的毒药谱,并不足以让他消耗一整日的时间,所以他才会开始动手整理屋子,毕竟虽然血魄不住在这,至少这跟他习惯的生活高度相似。 看着明显意兴阑珊的云飞,韩七发现也许自己跟血魄都太操之过急了。 血魄希望云飞能有自己的想法,希望他能摸索出想要的生活;他则希望能带云飞到一个不会被歧视的地方,体验没有压力的自在——但他们都忘了云飞过去二十几年的人生中从未有过自己的想法,也不曾奢望什么样的生活,他已经太习惯服从命令,并跟随心中的主人,因为他在执行命令的过程中确定了自己被承认存在的安心…… 就好像一个流浪饥饿了一辈子的人,你忽然给他住豪华的宅子,给他满汉全席大餐,他不会感激享受,只会困惑陌生的居住环境,也不知道去要如何取食完全陌生的食物,甚至可能怀念在流浪的生活,因为至少在大街上有好心人会接济他几颗馒头。 所以,在突如其来的改变中,被强迫接受的云飞完全茫然的抓不住方向。 虽然逆来顾受,从不提什么委屈,可是离开了血魄,那双美丽的蓝瞳看起来愈来愈空洞…… 但现在他也不可能临时说要把云飞送回血魄身边吧?说要去西域的卓洛宇和血魄现在根本不知道身在何方…… 「我看这样吧……」韩七绞尽脑汁后想到一个办法,「这几天我找我家老鬼师父有关药理方面的书籍给你看,这跟血魄要你看的东西应该是相关的,等这场雪停了我带你去找北方特有的毒虫,春天以后再找机会带你去长白山找紫玉人参,血魄现在内功修为尽毁,所有心法都从头来过,拿紫玉人参入药对他增进内力是有帮助的,只可惜之前我那二师兄没找着……我口拙,反正你就当血魄派你执行一个长达一年的任务好了,我那些师兄师姐都是怪人,不管他们说什么你都别在意。」 虽然他跟血魄的本意都是要让云飞尝试去体验跟任务无关的平凡生活,不过这样看来,或许先想办法让云飞习惯这样的生活比较好。 看着那双原本黯然又空洞的蓝眸渐渐恢复一些生气与专注,韩七有些无奈地想着。 云飞静静地看着韩七,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对他好像很感兴趣,又一直这样照顾他……但他知道韩七是个好人,在那场武林喋血中,跟随血魄的他也成为武林公敌,那时,只有韩七愿意帮他…… 「谢谢你,韩七爷。」 砰!韩七直接往后一头栽入石墙脚下的积雪中。 云飞被吓了一跳,赶忙探身往下看。 韩七双手大张的躺在雪地中,满身白雪,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算我拜托你,别叫我韩七爷啊……光这称呼就被我家老五笑好久,我才几岁啊我……」 「呃……好的。」云飞愣愣地看着狼狈却毫不在意的韩七抬起一只手朝他招了招,雪地上还留着他手臂的印子,「什么?」 「要不要跳下来?北方小孩都会这样玩,他们比赛谁印出来的人形最完整最好看!」 这样说的人完全没考虑他们两人的年纪加起来绝对过超过半百,兴致勃勃地诉说起十岁孩童爱玩的游戏。 「印……人形?!」云飞愣愣地重复。 「对啊。」韩七小心地起身,让他看见自己身下「入雪三分」的人印,「脑朝下的话还可以把脸都印出来喔,不过地点要选好,如果积雪底下有石头,可是会喷血的……我小时候就有一次玩这个玩到血流满面,差点没被老鬼师父揍。」 蹲在雪地人形旁边的韩七头上脸上都还有雪花,一口白牙衬着毫无心机的笑容显得有些孩子气,云飞瞠目结舌的看了他半天,唇角隐约上扬。 有了他的笑容,韩七更加努力怂恿他。 「要不要玩?闭上眼睛往后一躺就对了,多练几次就可以成功啦!」 「不了,我……」云飞难掩笑意的婉拒。 「还是你想玩捉迷藏?就是堆十个八个大雪人然后自己藏在其中一个里面,既可以练内功与潜伏功夫,又可以分输赢,不过要记得跟你玩的有几个人,我那老鬼师父徒弟太多又年纪大了,有时候还会漏掉几个,有一次害我冻在雪人一整晚,差点真的变雪人,爬出来的时候才发现那老鬼根本忘记我啦!竟然悠闲的在跟师兄师姐她们吃早膳,见到我满身是雪还问说『老七,你不吃饭跟到外面玩雪做什么』,气得我当场跟他大打一架……」 虽然说忘记徒弟很过分……但你为什么要在雪人里躲一整夜呢……可想而知是一对活宝师徒…… 听着韩七非常哀怨的碎碎念,虽然明知韩七可能是故意要闹他,云飞还是忍不住的笑了。 *** 在漠北的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云飞逐渐了解到,威名在外的「北海七狂」其实只是七个个性、实力都各有千秋的年轻人,相处起来一个个都疯疯癫癫又爱闹。 长时间相处下来,隔阂也慢慢消失了。 韩七真的在雪融后带着他乱跑,往东直杀长白山,往北探访北海,跑东跑西居无定所,遇到迁徙中熟稔的游牧民族就停留个三五天做客,偶尔还帮忙放牧牲口……据韩七所说,这就是他们七个的生活方式,所以要找人还真的很麻烦。 在这里,他的外貌似乎真的不奇怪,就算语言不通,热情好客的北方民族仍是尽心招待被韩七带来的他,眼中没有一点畏惧或厌恶。 意识到这点的云飞,逐渐有了改变。 心底紧绷的防备少了,韩七惊讶的发现原来云飞喜欢小孩子,也很受孩子们欢迎,不管走到哪儿,就算相处只有短短的两天,他也可以跟当地的孩子们混熟。 大半年下来,云飞的生活比原本还要更忙碌。 这天,他又是天未亮就起床了。 「去哪?」 与他睡同一个帐篷的韩七马上清醒。 吵到他了啊……云飞歉疚的看了他一眼。 「我答应玛哈去陪她放牧。」 玛哈今年十四岁,她的父亲去年死在马贼劫掠中,只留下妻女独活,生活压力与经济重担都落在母女两人头上,有些粗活还是男人做比较省力,云飞昨日被拜托时想也没想的就答应了。 「陪你去?」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困。 「唉?」 他还是不知道为什么韩七对他这么关心,但心头为此感到温暖安心倒是不假。 「你昨夜帮克雷他们追走失的五匹马弄到刚刚才回来,还是继续睡吧。」 云飞的嗓音一直都是温温的,很像他的人,心地好又没什么脾气。 韩七没回话,云飞一拒绝他,他就已经睡死了。 看着和衣躺在毡上的韩七毫无防备的睡睑,他露出笑容,顺手拿了毛毯替他盖上…… 一整天过去了,当太阳西下时,云飞陪着玛哈回到营地。 大老远的,他就看见营地前的空地上,与火红夕阳同样艳红的长发在空中飘扬。 在中原这样的发色或许只有一人独有,但在关外红发的人他也看过好几个,早己学会了不要过分期待。 胸口心跳如雷,他跳下马,牵着缰绳靠近。 等距离差不多十五步远时,他就看清楚对方不是他等待的人,而是一名三十岁左右,充满异域风情的女子。 大概是夕阳照射的关系,近看才知道女人的头发是比较偏橘的红色,而非他熟悉的血红。 心底的失望,被他很小心的隐藏。 那美艳的女人见到他,漂亮的红眼毫不遮掩兴趣地看着他。 「你是『卡萨夏』吗?」看了他半天的女人忽然蹦出一句话。 「啊?」卡萨夏是什么?人名? 没等他反应过来,含笑的轻快嗓音在另一旁响起: 「对,他就是卡萨夏,很漂亮的月光不是吗?」 「卡萨夏」,凤凰一族赞美「圆亮的银月」的独有说法。——那是他不可能忘记的声音。 扭头望去,湛蓝的眼瞳倏然睁大。 「主人!」刚想恭敬跪下,就被当头罩下的红纱打断动作。 「为什么你所有反应都慢半拍,只有下跪的动作这么快?」雷鸣凤笑吟吟地看着他,口气是他熟悉的无奈挖苦,「云飞,过来见过我小阿姨,她是我娘最小的妹妹,因为我不肯把洛宇抵押在他们那儿,他们又怕我离开就不回去了,所以把小阿姨丢出来跟着我。」 过度惊喜震惊的大脑无法思考,只能看着雷鸣凤,无法开口说一个字。 雷鸣凤也不逼他,迳自绕着他转一圈…… 「站住!我就是要观察你,你跟着我转身做什么?」很无奈地发现云飞还是一样的单纯,雷鸣凤好笑的口气带着揶揄,「站着不准动。」 云飞马上顿住动作。 在他身旁走了两圈,雷鸣凤很满意他看起来过得不错。 「那,云飞,依照约定……你可以决定要不要跟我走了。」 云飞几乎毫不考虑的就要点头,可就在这时,他的眼角瞥见与卓洛宇一起站在一旁的韩七,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点迟疑…… 「很在意他?」雷鸣凤笑着调侃——他喜欢逗云飞的个性还是没变。 「不……」云飞红了脸。 「这么久不见,别一见面就欺负他!」这边的韩七注意到云飞尴尬的神情,没好气的叫道。 雷鸣凤完全不管他在那边鬼叫。 云飞又看了韩七一眼,飞快收回眼神,坚定的回望雷鸣凤。 「主人,我跟你走。」 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下了决定,霄鸣凤一怔。 「好……要走便走,你去收拾行囊吧。」 「是。」 三两下把云飞打发离开,雷鸣凤走到韩七面前,开口就是语带嘲讽的调笑。 「竟然花了一年还没追到云飞,莫非他对你没兴趣?」 韩七无奈地摊手,「我不想逼他。」 也不知道云飞是真迟钝还是假迟钝,反正他自以为做的已经够明显了,云飞却什么也没表示……或者该说……是什么也没察觉。 莫非他以为普通朋友也会是这种相处方式? 「不逼他你就准备等到头发白吧,云飞的迟钝和单纯可是本性啊。」雷鸣凤调促道。 他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因为虽然卓格宇跟他说一年前韩七对云飞似乎就有点意思,但他可是清楚知道云飞既呆又迟钝的个性,再加上温吞的脾气,与一慌张就会发愣的慢半拍,除非韩七真的死命追求他一整年,穷追猛打到让云飞动了心,否则成功的可能性极其低微。 但是问题又来了,如果太死缠烂打把云飞吓到了,曾经两次差点被男人侵犯的云飞可能会马上把他列入拒绝往来户…… 「凤儿,云飞在意他。」看着满脸无奈的韩七,卓洛宇很够义气的开口帮腔。 「就是因为看出来云飞在意他,我才过来找他说话嘛。」不然他也不见得想来插手这种感情事。 只是,既然云飞对他也有此好感,那身为主人,他再帮点忙也没差。 笑弯红色的眼睛,雷鸣凤看着韩七,「再给你一年。」 「啊?」 「当作是回报你帮我照顾云飞一年,你要不要去我们那儿玩一年?」他笑吟吟的给了优惠方案。 「好。」韩七回答的也很爽快。 「若你在这一年内再追不到他,我可要让他嫁……娶个好媳妇儿了。」然后再下最后通牒。 「……」 他刚刚说溜嘴的那个嫁……是故意还是无心的啊……你就这样把忠心耿耿的云飞拿来玩吗…… 韩七跟卓洛宇同时瞪他。 *** 「云飞,这一年你好吗?」 「是的,我过得不错,韩七很照顾我。」 「喜欢他吗?」 「……我不懂您的意思。」 「意思大概是跟他在一起舒服吗、安心吗、愉快吗?」 「跟他在一起很轻松……他还蛮值得信任的。」 「哪天你想把他吃掉就跟我说,我会帮你的。」 「……」 「喂!骑马时别逗他!跌下马很危险!」 第十章 通往西域的道路上,三年前忽然开了一家店铺,名为「红凤」。 「红风」由两间二层楼高的屋子构成,一边是客栈,一边是店铺。 客栈的用途就不用说了,店铺卖的是东西南北杂货,这里的杂货并非指一般日常生活所需的用品:而是概括了南方的丝绸、茶叶、刺锈;东海的珍珠,东北的人参、貂皮,西方的香料、琉璃珠宝……等等货物,假若你有管道,红凤的老板甚至有门路帮你买到北方的良驹。 关于红凤的老板,一切成谜,外人只知道「红凤」的经营是由他下的指示,却无人见过老板露面,甚至连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无人知晓,唯一能肯定的,就是这老板经常愿意出高价买下往来商人手上的红色物品。 一般出现在人前的,是客栈女掌柜雷袖翎,拥有美丽红发红眼的她传说是大草原上以歌舞闻名的凤凰一族族人,外表美艳,个性泼辣精明,自称是老板的小姨子;掌管店铺的男人名叫卡萨夏,是汉人与外族的混血儿,金发蓝眼的他个性温和,行事作风却一丝不苟,而且软硬不吃,非常忠实的完成他的工作;负责保护「红凤」的则是北方「北海七狂」的韩七,七人中最爱到处乱跑的七师弟竟然成了「红凤」的护院,不由得让人猜测起个中玄机。 三年间俨然成为北方商业不容小看新秀的「红凤」,可以说就是在这三人的努力下茁壮成长。 那么,也许有人会问—— 「红凤的老板负责什么?」 如果那三人有机会听到这个问题,大概会沉默良久以后……还是沉默。 「谁来跟老板说一下,我要管帐的、掌厨的、跑堂的帮手,我是掌柜兼舞娘耶,没道理让我累成这样吧?」 雷袖翎揭起门口的珠帘走了进来,手腕与足踝上的铃铛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大姐,我这边也需要卓老大给我人手、人手,还是人手啊!」韩七忙得焦头烂额,「我只有一个人要怎么同时押送三批货交给卖主啊?」 该死的年前就是有一堆事情要忙! 「……」 发现没人接口,两个人互看一眼,同时望向桌案后方的云飞, 后者正在处理无数的帐本与货单,俐落的速度让在财帐方面都略有不足的一男一女对他投以钦佩的眼神。 「卡萨夏,老板呢?他失踪快五天了。」雷袖翎轻声问。 她虽然个性又呛又辣,却不由自主地无法对个性温和的云飞大小声,因为不管态度是好是坏,云飞的反应都是相同的,而且她的宝贝外甥非常疼爱他,惹恼了全族上下吩咐要好好照顾的重要雏凤,她会很惨。 毕竟按照族中惯例,「雏凤」是需要所有族人一致照顾呵护保护的对像。 云飞抬头看着他们,无奈的笑了笑。 「他去找主人了。」 「卓老大又跑了?」韩七头昏脑胀,「他在搞什么?就这样让那只凤凰到处飞,自己又忙着追!然后把店丢给我们管……当初到底是为什么决定要开店啊?」 「我现在知道鸣凤为什么不拒绝爹娘让我跟着他的好意了……」雷袖翎没好气的咕哝。 只怕是正中雷鸣凤下怀,刚好有免费送上门的人手。 「我应该是来作客的吧?」韩七怪叫。 结果一年过去了,他很自动自发的继续留了下来……没办法,云飞在这里。 说起来那个血魄最狡诈,竟然拿云飞当饵——偏偏他把饵吃了,只能乖乖上钩。 好笑的看了他们两人一眼,云飞说出卓洛宇的行踪。 「主人这次是回族里去,爷因为不放心他一个人所以追上去了。」 雷鸣凤现在不管去哪去几天都会先交代他——因为他曾经有过以为自己被丢弃而做出傻事的前科。 有时候雷鸣凤会带他一起到处走走,把哀怨的卓洛宇和韩七丢下来看店;有时候则把他留下来管帐,然后吩咐他可以或不可以告诉卓洛宇他去哪儿了。 这次就是有预谋的要让卓洛宇追过去,才会把他留下来又交代他要在半天后不经意的提起这件事。 在卓洛宇宠雷鸣凤宠到不能再宠的现在,他又找回了年轻时的嗜好——开些无伤大雅却累死人的小玩笑。 「回族里竟然不叫我!」雷袖翎懊恼的拨动长发,举手投足都是风情无限。 「你回去了客栈谁看顾?」韩七现在没空欣赏美女,他还是在烦恼货单的问题。 「……我要让客栈赔钱!」气煞的掌柜大人带着铃铛声与一阵香风离去。 瞪着晃动的珠帘,韩七笑了。 「若客栈倒了,我们可以把店铺收掉吗?」 「可能不行,主人想要的红玉镯子我还没找到。」 「把值钱的东西收一收卷款潜逃?」 「去找主人吗?」 「……」他认输,早该认命他在云飞心中的地位永远比不上血魄。 不过,这也是他早就知道的……云飞就是这点让他心怜。 见韩七如此无奈的模样,云飞浅笑。 「等我把这些事情处理完陪你去一起押货吧,主人说快过年了要我跟你上市集卖点东西。」 「好。」 走到桌案边,倾身亲吻他,满意的看见那双蓝眸浮现害羞与慌张,还没来得及加深这个吻,就听见隔壁雷袖翎扬高嗓音在说话。 虽然说听见她姑奶奶骂人没什么大不了,但她骂的内容让云飞和韩七同时变脸,先后往隔壁冲了过去。 「你们这群人怎么这么奇怪啊?就跟你说我不管什么血珀不血珀的啊!」 不久之前—— 满心不爽的雷袖翎艳红的眼中像有两簇火焰在燃烧,橘红色的长发更像是着火似的随着她的步伐在晃动,看见她用这种气势走进客栈,知晓她个性的人立刻闭上嘴。 忽然,她停下脚步,转头望向客栈一角,角落的桌子坐着四个人——一个是儒生打扮的尔雅男人,一个娇贵秀气的富家公子,一个江湖人打扮的剽悍独眼男人,以及一头黑发披散,长相艳丽气质却雌雄难辨的人。 对中原事一窍不通的雷袖翎根本不知道这四人的来历,只是好奇他们的身分。 打扮迥异的四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出现在这往来西域要道的商客,甚至无法归类为任何一种类型的旅人。 总不可能只是凑巧同桌,他们其实互不认识吧…… 她在打量他们,他们也在打量她。 忽然,其中最娇小秀气的富家少爷露出可爱友善的笑容,朝她招了招手,一双大眼睛中有着拜托的意味。 雷袖翎挑眉,她一向不理会这种像是在叫宠物的手势,不过看样子对方没有轻视随便的意思,也就无所谓的走了过去。 「几位客棺从哪儿来的?要不要试试本店的西域葡萄酒呢?」能在这交通要道上做生意的人多少都通晓几种语言,汉语自然难不倒她。 富家少爷只有继续徽笑,一旁的儒生温和开口; 「姑娘,敢问是雷掌柜吗?」 中原来的,除了中原以外,很少有人会这么文绉绉的讲话! 一听他的说法就知道他们已经跟店里的人打听过她了。 「正是,如果要看舞,还得再等两天,我一个月只跳五场。」慕名而来的人可多了,雷袖翎没什么在意地道。 「你跟血魄是什么关系?」美人一开口就可以听出来是个男人。 「血珀?要买还是要卖?到隔壁去,我不负责做买卖。」彻底误会的雷袖翎皱眉,以为他们在刻意开她玩笑。 啥?古怪的回答让封亦麒跟着皱眉。 「女人,老子大老远的从江南跑过来可不是听你说不知道的,这家客栈的老板跟他的红发爱人呢?要他们出来。」被柳煜歆连拖带拉,死磨活赖才抓来的绝魂脾气很糟糕。 封亦麒看了他一眼,又瞥了眼神色一变的女人,知道若这女人的高傲跟血魄很像,就有的吵了。 果不其然,没等柳煜扬开口把话解释清楚,以为他们要对自己的宝贝外甥不利的雷袖翎已经发飙了。 「你们这群人怎么这么奇怪啊?就跟你说我不管什么血珀不血珀的啊!」 「你……小鬼,松口!」还没开骂,左手手背被狠狠咬了一口,剩下的话吞回去了,绝魂皱眉低头瞪向同样也在瞪自己的柳煜歆。 「姑娘,我想你误会了,我们……」柳煜扬马上开口解释。 「没有你们还是我们,我不做你们的生意,『红凤』老板的身份也轮不到你们来探听,出去!」 这女人好嚣张啊,封亦麒眯着眼却没生气,只是想想血魄的笑里藏刀,再看看眼前的泼辣大母猫,他不由得感叹差异真大。 「姑奶奶,你先别开骂,他们是认识的人。」从门外匆匆赶来的韩七见着熟人,便朗声笑道。 一根手指头还指着门外,雷袖翎慢慢放下手,望向阻止她轰人的韩七。 「熟人?」 「是熟人没惜,柳兄,你们怎么来了?」天性豪爽的韩七已经上前寒喧了。 「他们认识主人。」随后踏进客栈的云飞对有些错愕的雷袖翎微笑解释。 「这位是?」停止跟韩七互问近况的交谈,柳煜扬出声询问, 「雷袖翎,雷鸣凤族里的小阿姨,他母亲最小的妹妹。」韩七大概替双方介绍了一下,「这里不好说话,到后头去吧?」 「不用,我们先吃饭,血……雷鸣凤不在?」封亦麒决定先让柳煜歆吃饭,以免绝魂在心疼之余脾气特别旺盛。 「是的,主人他现在不在……需要找他回来吗?」注意到柳煜歆的脸色有点苍白,云飞对跑堂的小二交代几句话,吩咐厨房做些好消化的食物。 「我们不赶时间。」柳煜扬温和地道。 「要他给老子尽快赶回来。」绝魂没好气地说出完全相反的话。 「你们好歹商量好再开口啊!」韩七好笑地道,拿了壶酒就在桌边坐下,打算跟他们喝一杯。 「反正只要他们能在过年除夕前回来就可以了,要不要通知他随便你们。」封亦麒很随性的给了折衷方案。 这三年多跟着柳煜扬居住在山上,偶尔下山救助百姓,他显然脾气磨了了不少。 除夕前要他回来吗?韩七、云飞和雷袖翎三人互看一眼。 「有点难。」 「那就一定要通知了。」 「那可能需要通知主人。」 听他们三人竟是这种说法,柳煜扬等人则开始纳闷。 ——怎么,他们两个不住这里吗? 「没关系,你们慢慢去通知,这几天不用管我们……袭风他们也可能会过来,先跟你们讲一声了。」如果他们有顺利收到信的话…… 抛下这句话,封亦麒专心投入抢食之争——努力抢菜给柳煜扬吃。 云飞和雷袖翎离开去想办法连络雷鸣凤,韩七则问道: 「我刚刚是不是忘了问你们,怎么会突然想来这里?」 「问他。」封亦麒指着柳煜。 他是师父答应就跟着走的人。 「你以为我想来吗?」绝魂的口气很差,「小鬼,你给我把这块肉给吃了!」转头又开始努力盯人。 忙着把食物吞下去的柳煜歆没空比手势回答,只好看向柳煜扬。 「歆儿很担心他,刚好今年过年我父母被大哥接到京城去了,他就想说跑这一趟探望探望,顺便一起吃个饭……」年夜饭。 柳煜扬毫不犹豫地遮掩掉可能会让绝魂当场掳人打道回江南的说法。 「喔,吃饭啊……」韩七的脸色有些古怪。 为了吃顿饭从中原南方跑到西域,他不得不承认这真的是…… 好辛苦的一餐饭! 忽然,他灵光一闪,马上露出笑容: 「反正你们要等卓老大他们,有空的话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他苦寻不到的押镖帮手送上门来了! *** 一望无边的沙漠中,有一处绿意盎然的绿洲,绿洲中有两三个服装色彩鲜丽的红发姑娘在放牧,她们一面熟练的注意有没有羊只脱离羊群,一边唱着西域传来的歌谣。 离她们不远处的小上丘上,几匹马儿悠闲的低头吃草,偶尔抬起头四处张望两下。 忽地,其中年纪最大的一个姑娘收了声,专心的眺望远方。 受到她的影响,其他人也纷纷住口,跟着往那个方向看过去。 远方有一匹马往她们这儿跑了过来,飘扬在空中的红发让她们放松警戒,那是族里的男人。 「小表弟呢?」跳下马的男人充满男性刚毅俊美的外表,他是雷鸣凤的大表哥,雷凉。 几个姑娘笑吟吟的指着小土丘,小土丘上同样长满高高的青草,从他们这边看不见土丘上的人。 「他情人也在呢。」 「别打扰人家啊!」 天生热情洋溢又推崇爱情的凤凰一族不管男女对于男欢女爱与情人间的亲昵表现毫不避讳。 「卡萨夏传信来了。」 慢慢走到小土丘,马匹旁边有两个人正悠闲的午歇中。 听到他的脚步声,卓洛宇睁开眼,对他笑了笑,轻推怀中的雷鸣凤。 「凤儿,醒醒,雷凉来了。」 凤儿在这半年开始会愿意在有他在的地方安心沉睡,全心全意的把自身安全交给他……第一次注意到的时候,他的感动无法言喻。 卓洛宇眼神眷恋地亲吻他的额头。 「……大表哥?」雷鸣凤慢慢睁眼。 「为什么每次找你们,你们不是在睡觉就是不能被打扰?」雷凉打趣地道。 「因为该睡觉的时候在办事,其他时间就只好拿来睡觉了嘛!」促狭的红瞳一点也不害羞地开玩笑。 雷凉和卓洛宇皆是一怔,而后卓洛宇很认真的板起脸。 「胡说。」 「哪有?」 「其他时间明明就也有办事!」 「听,大表哥,让你没办法找我的原因是他,不关我的事,等哪天他让我反压的时候再找我抱怨。」 雷凉忍不住大笑。 「你们两个半斤八两,还好意思推卸责任!」 看着雷鸣凤满脸无辜却隐含促狭的笑容,雷凉很是感动。 三年多前,自称雷鸣凤的年轻男人随着外出的族人回到族里,他拥有美丽的红发红瞳,自称是他们一族遗留在外的血脉,奉母亲遗命要找到族人的故乡。 原本族人带他回来只是想查证他的身分,但见过他姑姑雷袖翎的人都知道他就是昔日「草原之花」的儿子,因为他与他母亲太过神似,特别是那身最纯粹的红,全族上下也找不出第二个。 与他们一族热情的天性不同的,雷鸣凤极为压抑,就算奶奶喜极而泣,就算族人、家人欣喜若狂,他也只有微笑,思恋的眼神隐含渴望的看着四周的景色。 他听见他用仿佛了却一桩心愿的嗓音低喃说,「娘,我回来了」语气听起来悲伤眷恋,笑容却一分不减,这样的他……让人很心疼。 至于卓洛宇……一开始他们不喜欢他,或者应该说,自从雷袖羽与那个汉人私奔,二十多年毫无音讯后,他们就变得排斥异族人。 因为异族人忘恩负义,拐走了他们一族最钟爱的凤女。 可是雷鸣凤说他已经对卓洛宇跳过求爱之舞,所以毫无疑问,这个男人将成为雷鸣凤选择的伴侣。 这就是传统,不管族人认定的爱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不管是哪一族什么行业,只要族人还是族人,族人认定的伴侣就必须接受。 他们不知道他们两个在中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两人身上的伤痕、疲倦的神情,以及雷鸣凤被废的右手都已经隐约诉说了什么。 整整花了一年的时间,才让雷鸣凤能坦率接受他们的感情,在这一年内,他们两人似乎也逐渐放松了心底紧绷的弦,开始会开玩笑,会聊天,会把族里的事情当成自己的事情,会开怀大笑…… 「大表哥,你发什么呆啊?」 雷鸣凤推推笑一笑忽然不笑了,就这样呆呆地看着他与卓洛宇的雷凉,好笑地道。 「嗯?没有……卡萨夏来信,我拿来给你们……」回神的雷凉尴尬地轻咳。 「云飞?」接过那短小的信笺,雷鸣凤边打开边道,「你们老爱叫他卡萨夏,我觉得我取的名字也很好听呢。」 「卡萨夏也不错啊。」雷凉还是比较喜欢用族里的说法。 雷鸣凤原本还想说什么,声音却被信笺里的内容给打散了。 「凤儿?」看出他表情不对,卓洛宇关心地唤道。 「他们……云飞说罗煞跟绝魂他们来找我们……」雷鸣凤蹙眉,即使他再怎么工于心计,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还是让他很错愕。 「呃?」卓格宇从他手中拿过信笺看了两遍,「怎么会是他们四个,三少爷是来洽商的吗?」 「三少爷那个身体从江南跑西域?绝魂气都气死了……」雷鸣凤好笑地道。 「不管怎么说,回去看看吧。」卓洛宇做出决定。 「这是自然,」毕竟他们人都到了「红凤」,只是不清楚他们到底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大表哥,我们先回去了,有几个认识的……朋友来了一趟。」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使用了感觉分外别扭的两个字。 已经四年多了啊…… *** 除夕当天,客栈已经不营业了,但一大清早,紧闭的大门前就来了访客。 看着面色如常的席君逸和面带笑容的白彦海,绝魂翻了个白眼。 「妈的,这样你也料得到?」 真他娘的太扯了,别告诉他袭风是凭那个巫之力就赶来跟他们会合。 「你想可能吗?」封亦麒毫不留情的损他,「当然是我写信要他过来的。」 绝魂冷森森的看了他一眼。 「看样子你跟他似乎常通信?」 「也还好,师父跟白彦海比较常联系。」他跟席君逸之间顶多就是席君逸来信警告他不准吃光他放养在落霞山的动物,他去信要席君逸帮忙找些稀奇古怪的药材之类的。 席君逸点头同意。 「既然你们悠闲到有时间通信,为什么老子我要每天花八个时辰在帮你师父他家管帐?」绝魂非常闷。 这两年内他的工作有日渐上升的趋势,因为柳煜歆迷上开发事业新版图。 「因为歆儿。」 「三少爷。」 两人非常有默契的吐他槽。 「天杀的!」非常认命的咒骂。 放他们在那头连络感情,韩七已经上前把白彦海往屋内带。 因为都是不拘小节的人,所以也没特地布置什么应景的装饰,就连桌上的瓜果都是封亦麒自己嘴馋才去买回来的,除此之外完全没有像要过年的味道。 一把把白彦海带到自己人居住的别苑,就看见云飞正站在一旁与柳煜扬说话,韩七忍不住上前揽着他的肩,把他推到椅子上。 「坐下坐下,站着说什么话?柳兄是自己人了,小少爷,你要吃葡萄干吗?」 正在努力和雷袖翎比手画脚谈天的柳煜歆笑着点头。 「柳兄。」白彦海笑着招呼,把包袱里的一只布包交给柳煜扬,「来的时候我跟君逸走了趟天山,挖了不少天山雪莲,你拿去用吧。」 「多谢,我确实还差这味药。」柳煜扬也不推辞,抬手帮他倒了杯茶。 「说到药材,这次我跟君逸去东北,他们那儿的人有些很奇特的方子……」 算算也有两年多不见的几人轻松的交谈着,没聊多久,忽然一阵风突兀的在大厅内吹过,两道人影已经出现在屋内,云飞立刻恭恭敬敬的起身站妥。 柳煜歆眼睛一亮,笑容满面的跑过去跟雷鸣凤打招呼。 「三少爷,好久不见了,近来可好?」雷鸣凤笑道。 「煜扬,什么风把你们几个都吹来了?我收到信的时候彦海可不在啊!」卓洛宇脸上是他们不曾看过的直率笑容。 不管个人心里承不承认,时间足以带走一部分的伤痛并冲淡悲伤的回忆是铁铮铮的事实。 他们两人身上都是风尘仆仆,卓洛宇正动手帮雷鸣凤把披风脱下。 「鸣凤,你可真过份,回族里不带我,不怕迷路啊?」雷袖翎横眉竖目的走上前,气势汹汹却是动作温柔的替他把头发上的风沙拍掉。 凤凰一族的居住地其实是在草原与沙漠衔接的一处石山山谷中,由于景色会随着季节而变,所以分外难寻,更别提现在是入冬时节,族人们都是在绿洲放牧,沙漠里的绿洲又会不时移动变换位置,像他们这种才来塞外不过三年多的人是很容易迷路的。 「你忘了舅舅有给我风笛跟响箭吗?」只要一吹或往天空中一甩,所有听到的族人都会赶过来。 「那是给族里的小姑娘和孩子用的!」因为太劳师动众。 「是你们自己把我定义在要好好保护的雏凤啊。」雷鸣凤笑吟吟地摊开手表示自己的无辜。 「是啦是啦,我们自找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你辩不过他的。」卓洛宇愉快地笑道。 看着雷袖翎笑骂,转身去替他倒水的举动,雷鸣凤的眼神挺温柔。 谁会相信呢,恶名在外的血魄竟然被凤凰一族全族上下从老人到小孩呵护保护,走三步就有人上前嘘寒问暖,走五步就有人拿了水果佳酿与他分享,走十步就有人邀他跳舞,哪天情绪稍微低落一点,晚上就有热闹的火舞帮他解闷……他们都深爱他的母亲,所以他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得到他们的感情,获得他们无条件的关心与信任…… 纯朴而率直的一群人,在他们的心中没有背叛欺骗与仇恨伤害,是他现在想「保护」的对象…… 「卓老大,我们替你做牛做马的,你下次偷跑也通知一声吧?」韩七看他们如此快乐有些眼红。 「云飞不是知道吗?」他可是当着云飞的面跑掉的。 那头开始翻旧帐,雷鸣凤正满意地看着柳煜歆的脸色,长途从江南跋山涉水——虽然是搭马车——过来,没休息几天,脸色能有这样红润,就表示他的身体应该与常人无异了……很好。 毕竟逆命丹是传说中的东西,太珍贵也没有找人试用过,所以他一直以来多少都放在心上。 柳煜歆也很高兴可以看见雷鸣凤这么健康,更重要的是,他注意到雷鸣凤眼中的绝望哀伤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澄澈的情感。 忽然,他落入一个怀抱,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了。 注意到屋内有动静的三人走了进来,绝魂第一眼就看到柳煜歆站在雷鸣凤身前不知道在干嘛,甚至伸手想摸他,马上就把人带开两步。 「别靠这么近。」 「你的独占欲也太强了吧?」雷鸣凤失笑,红眼朝封亦麒和席君逸瞥了过去。 哦喔,都到齐了啊…… 「不干你的事。」绝魂没好气地道。 「随你高兴,」雷鸣凤没有继续拐他,「那么,谁来告诉我,你们六个人千里迢迢跑来找我们做什么?可别跟我说只是想到就来了,塞外西域可不是谁家后院啊。」 他第一个想法是他们有麻烦,可是如果倾这六人之力都无法摆平的事情,多加他们两个大概也没什么帮助;第二个猜测是有事要麻烦他们,可那种事情写个信就可以了,也没必要六个人一起来,最后一个想法则是封亦麒有什么有关毒物的药理要找他讨论,但还是同一个问题——有必要六个人一起吗? 席君逸看向封亦麟,后者则看着柳煜歆,绝魂从一开始就沉默地低头看怀里笑容不减的小狐狸。 因为,我想跟你们一起吃年夜饭。柳煜歆公布答案。 看得懂他的手势的封亦麒和绝魂同时表情变得很古怪,席君逸和雷鸣凤耐心十足的等他们恢复正常公布答案。 「血魄……」封亦麒很无奈地看着感觉比当年平和很多的雷鸣凤,「你真厉害。」 「哦?」 「他说因为想跟你们一起吃年夜饭,所以就来了。」说出答案的同时,真的是一阵气虚,太扯了。 好笑地看着绝魂阴沉的脸色与封亦麒难掩的无奈,雷鸣凤轻笑。 「云飞。」 「是,主人。」 「吩咐下去,今晚把什么好东西全送上来吧……对了,这个给你,帮我收着,喜欢的话可以选一只。」 几道红影在空中划出美丽的抛物线,落到云飞手上,原来是三只通体艳红的沙漠毒蝎。 一时间,屋内所有视线都集中在云飞手中那三只体型袖珍、看似可爱,却明显带有剧毒的动物身上。 沉默了很久很久,封亦麒才恼怒地道; 「妈的,血魄你这家伙贼性不改!还给我玩毒?」 *** 说句实在话,白彦海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跟血魄坐在同一张桌子吃饭的机会。 与武林中其他门派相比,华山派跟血魄之间比较没什么仇恨,因为看在君逸的面子上,血魄一直对华山派手下留情…… 这次因为封亦麒来信,他才有机会得知血魄和卓洛宇没死的消息,他很惊讶自己竟然被瞒了那么久,但听完席君逸的解释,却也不是这么的难以接受。 顾及他的感受的君逸原本是说可以不来的,但能让君逸主动「想去」见某人,是个很难得的机会,再说,他也想见见以为早已葬身火场的卓洛宇。 不过,也许他早该知道了会是这样的场面…… 看着桌上自顾自吃饭的人,再看看那头打起来的四人,不禁摇头苦笑。 一开始吃饭时还挺正常的,结果聊着聊着,血魄语带揶揄的撩拨两句话,绝魂就毛了,接着封亦麒也被扯下水,最后因为战况差点波及他,君逸终于忍不住也出手反击…… 然后早就习以为常的柳煜扬和柳煜歆已经招呼他们帮忙把餐桌往旁边移一段距离,空出一块地让他们「玩」,其他人可以继续吃饭。 这种事情不管发生几次,他都很佩服服柳煜扬的从容,像他就还是很紧张。 「白兄,吃饭吧,不会有事的,他们分寸拿摸得很好,雷鸣凤现在修习的内功是卓兄你的心法?」柳煜扬一面安慰白彦海,一面与卓洛宇交谈。 「是啊,因为他也是阳性体质,跟我练效果不错。」 「才四年就有这般火候,想必下了苦心吧?」 「这就要多谢三少爷下。」 「哦?」 「传说可以增加一甲子功力的紫玉人参,他送了一支过来,凤儿的内功从头打基础,所以成效甚佳。」 「咦?怎么找到的?紫玉人参非常难找,我家二哥跑了五六趟都一无所获啊。」韩七好奇的问。 我家大嫂是公主,我请她回皇宫拿朝鲜进贡的贡品。柳煜歆笑着回答。 事实是,当初刚坐完月子的紫鸳听他提起紫玉人参后,回去找她的皇帝大哥,结果宠妹妹宠到没天理的当今皇上直接给了口谕——凡梓星公主想要的贡品随她拿,要事多少就拿多少,她高兴就好,把东西搬空都没关系。 说完还派五个小太监去当苦力,顺手把自己的龙茶送到妹妹手上。 「……」听完柳煜扬的翻译,众人沉默。 也是啦,一个人找哪比得过朝廷这么多人的力量,可是一般人会想到去抢皇上的贡品吗? 忽然,白彦海很团惑的开口: 「紫玉人参很难找?」 「很难找。」所有人一致点头。 「可是……我们在长白山的时候,很快就找到了啊……」 匡当!有人的酒杯掉到地上。 呼!缠斗的四人陡然分开,其中三个人面色各异的看着席君逸。 「妈的,原来还可以这样用……」那个预感超准的巫之力竟然可以这样用。绝魂盯着席君逸,眼中异彩闪烁,他正在想要找什么给小鬼补身体,现在这个正好送上门了。 「我竟然没想到,不过你也太不够意思了,为什么不多找几支带过来?」雷鸣凤吃吃笑道。 他对能让云飞功力增加的东西都很感兴趣,之前那支紫玉人参被他自个儿吃了,一来调养身体,二来增加内力……像那种好东西是多多益善的。 「师父,我们接下来去东北!」封办麒已经准备要把席君逸捆过去当紫玉人参探索工具。 「……」知道自己跑不掉的席君逸无奈地看向终于发现自己祸从口出的白彦海。 罢了,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他少根筋了……就陪他们去一趟刚离开的长白山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