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仙门》 第1章 度化 正午的骄阳暴烈炙热,将大片土地烘烤得干涸龟裂,本该是麦收季节的田野间只余一片荒凉,既没有人烟,也没有任何农作物在生长。 因这百年难得一遇的旱灾,远近村镇也是一样的死气沉沉,既没有农人往来,也不闻鸡鸣狗吠,好好一个中原之地,竟好似西北荒漠一般。 就在这一片诡异的死寂中,一青一白两条人影忽然自远处出现,并在一眨眼间就到了镇外那条满是干涸血迹的石板路上站定。 “是这里吗?”一身白色锦袍的男子开口问。 他身边的青衣男子语气平淡:“路是你指的。” 白衣男子讪讪然清咳一声:“应该就是这里,不过怎么没一点儿活人气呢?” 青衣男子足尖在地上轻轻一点,人已经飘到了两丈开外,“这边。” 白衣男子忙跟了上去,两人往里行了约十丈许,忽然一齐驻足,接着向左一转,掠过两个小院,停在了一处大门洞开、围墙倒塌、院子里还冒着黑烟的大庄院面前。 两人都没说话,在门口站了一站,又一齐进大门直奔后院,在院中一棵一人合抱粗的老槐树面前停了下来。 “我上去看看。”青衣男子扔下这句话就飞身而起直上树巅,几息之后,他一手提着一个孩子从树上落了下来。 “果然在上面。”白衣男子笑道。 那两个被提下来的孩子都在八、九岁左右,穿着样式差不多的葛布衫裤,脸上手上都沾满泥灰,被青衣人提着后颈衣领,竟都老老实实的不曾挣扎,也不曾出声,显然是被青衣人制住了。 白衣男子伸手接过其中一个孩子,笑问道:“你们可是姓聂?” 那孩子一离了青衣人的手立刻挣扎不休,还扭头要来咬白衣人的手,白衣人不慌不忙,抬手按住那孩子的头顶,那孩子立刻动弹不得,却仍用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倔强的瞪着他不肯答话。 白衣人还待再问,青衣人已经从袖中取出一枚青玉扣,并拉起他手中那孩子的手,用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摸出的银针用力扎出一颗血珠放到了青玉扣上。 那枚青玉扣原本暗沉沉的,看起来杂质颇多,但血珠一滚上去就消失不见,接着玉扣缓缓泛出微光,竟变得澄澈起来。 “没错,就是他。”青衣人反手收起玉扣,同时手上一松,那个被扎了一针的孩子终于叫嚷起来:“你们是谁?想做什么?” 青衣人抬起袖子在那孩子脸上一抹,露出孩子的本来面目,白衣人见那孩子唇红齿白,一双狭长凤眼十分眼熟,便笑道:“果然是。你姓聂是不是?祖上曾有一位祖宗自幼习剑、喜做游侠,二十多岁时被一位仙家道长度化而去,从此再没回来。” 孩子看着这两个行止奇特的人,显然有些惊疑不定:“你们怎么知道?” “你那位祖宗正是我们二人的师叔,他算到后人有难,特意叫我们来接你……”说到这里,白衣人看了一眼同伴,见他微微点头,就继续说,“去我们所处的神仙地界,修仙求道,你想不想去?” 孩子又仔细打量这两人,见穿白衣的斯文可亲、着青衣的正气凛然,且通身都确然带着些非同凡俗之气概,就软了口气说:“你先放开我表姐!” 白衣人诧异:“是个小姑娘么?”接着松开按着孩子头顶的手,那女孩子立刻冲到姓聂的孩子身边,牵起他的手,满怀警惕与戒备的望着白衣人。 “你们叫什么?”白衣人笑的和善,同时袖子一挥,两个孩子只觉一阵舒适的清风吹过,身上立刻清爽不少,再看彼此时,脸上的泥灰竟全都消失不见,现出彼此的本来面目,顿时惊呼一声。 青衣人早已不耐,不等孩子们回答,已经伸手再次揪住姓聂的孩子,就要转身离去,白衣人却忽然“咦”的一声,叫住他:“莫师弟,等一等。” 他抬头意带询问的看过去,只见同伴正蹲下去仔细研判女孩子的面相,接着还拉起她的手看了片刻,并面露失望之色:“可惜……” “怎么?”被唤作“莫师弟”的人问。 白衣人不答,站起身摸摸女孩头顶软软发髻,问:“你叫什么?你家里人呢?” 那女孩看看他,又看看被人提在手里的表弟,似乎意识到自己要被留下,大大的眼睛蓄满泪水,却硬是没有流下来,只哽咽着回答:“我叫夏小乔,我家人,爹爹娘亲,哥哥嫂嫂,都,都……”说到这她再忍不住,终于“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她一哭,姓聂的孩子也忍不住大哭起来,同时奋力挣扎,想挣开姓莫那人的手去找他表姐,“放开我!我哪里也不要去!我要和爹娘还有表姐在一起!” 两个孩子都放声大哭,白衣人顿时头痛的皱起眉,他师弟看了他一眼,像是在说他自作自受,接着伸指点了两下,两个孩子的哭声戛然而止。 白衣人摇摇头,足尖点地飞身而起,在这个大庄院里巡视了一圈,不过片刻之间就回到了原地,两个孩子惊讶的忘了哭,都瞪着泪眼望着他。 白衣人轻叹一声,对同伴说道:“都已经死了,只剩这两个孩子。” 话音落地,两个孩子再次泪如泉涌,却只哭不出声,莫师弟好似浑然不觉,只说:“走吧。” 白衣人看着他拎起姓聂的孩子,眼睛望向已经奔过去想抢表弟的女孩夏小乔,跟同伴商量:“要不,把这女娃娃也带上吧,这里连个活人都没有,留下她,难道让她自生自灭?” “要带你带,带去了你管。” 见同伴没有阻止,白衣人就拉住夏小乔,止住她的挣扎仔细看了几眼,说:“孩子,我问你,你想不想和你表弟一起去?” 夏小乔懵懵懂懂,只知道这人极有本事,又不想离开仅剩的亲人,就含着泪点点头。 “可是这一走就再也回不来,从此不是此间人,还要潜心苦修、一心向道,不能有半分偷懒、贪图安逸,你也不后悔吗?” 夏小乔眨眨眼,两颗泪珠儿顺着白嫩的脸颊滑落,“您能教我刚才那样飞起来的本事吗?” 白衣人摸摸她头上的丫髻,笑道:“那个简单,只要你想学,我就教你。” “好,我不后悔。” 年幼无知的夏小乔说完这句话,就被看似仙风道骨、温和无害的白衣人拎在了手中,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她眼前已经换了一个崭新世界。 第2章 四极宫 树木葱茏,草色青碧,不知名的各式花朵开的争奇斗艳,还有阵阵幽香伴着清凉的风飘飘而来,有意无意撩拨着人的嗅觉。 夏小乔晕头涨脑的望着陡然大变的世界,正待发问,眼角余光就瞥见虹光一闪,转头看时,青衣人和表弟聂桐已经不知去向。 白衣人似是习以为常,手一抬,半空中忽然浮现一片巨大树叶,他提着夏小乔跃了上去,接着树叶随风升高,向远方飞速而去。 夏小乔跌坐在树叶上,不小心往下面望了一眼,只见大地河流、房屋树木都变得像画上画的一样小,且正飞速从底下一掠而过,顿觉头晕目眩,险些一头栽下去。 好在白衣人及时把她领子拉住,并塞给她一颗红色药丸,夏小乔吃了之后就昏睡过去,醒来时,人已经站在一处辉煌大殿前。 那大殿玲珑翘曲、斗拱飞檐,顶覆琉璃瓦、窗披黛绿纱,高处脊兽似可摩云,阔处四壁望之不尽。 夏小乔身在大殿玉阶下,只觉自己如蝼蚁草芥一般渺小低微。 “醒了?”白衣人微微低头看向呆怔的夏小乔,“这里是四极宫,我姓慕,号白羽,现在我要带你去见宫主。” 夏小乔将目光从大殿移到慕白羽身上,却发觉他似乎哪里不一样了。是了,本来梳的道士髻,现在已经是乌压压黑发散落,铺满肩背;眼睛更黑更亮,脸上更白更透,笑容矜持而高贵;一身朴实无华白衣,也已变成金线锁边、绣了玄武涉水纹的锦衣。 小女孩心底怯意更浓,就小小声问道:“桐表弟呢?” 慕白羽随意答道:“他已经进去了,走吧。”说完就牵起夏小乔的手,缓缓踏上玉阶,却并没有如夏小乔以为的那样走进大殿,而是在上了十二级台阶后,向左一转,从大殿旁边绕过去,又走过一段羊肠小道,到了一座古朴的木质小楼前。 小楼外面一个身穿蓝色道袍、头戴高冠的男子迎上来:“慕师叔回来了,师尊和莫师叔正在里面等您。” 慕白羽微笑道:“元和也回来了?我昨日走的时候还听说你有事出去了……”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走进小楼,夏小乔亦步亦趋跟着慕白羽,因听不懂他们讲话,就悄悄打量那蓝袍男子,见他也是一样气度高华,只眼睛细长,笑起来格外可亲,他那身蓝袍似是织了银线在里面,走动起来有银光微现,袍角处还绣了一只振翅飞翔的青鸟。 小姑娘天生对精美衣饰在意,就在她盯着那栩栩如生的青鸟刺绣之时,他们已经进了小楼内。这是一间有点空旷的堂屋,里面没什么家具摆设,除了地当中一尊几乎比夏小乔还高、造型奇特的黄铜香炉之外,只在地上摆了两个半旧蒲团,也并没有人在这里。 夏小乔被牵着向里走,过了一道门,终于看见表弟聂桐站在里面,她立刻忘了其他,松开手跑过去,“桐表弟!” 聂桐听见声音,回过头叫了一声:“表姐!”却乖乖站在原地没动,只转头伸手等她过去。 夏小乔刚跑了两步,慕白羽已经走上前来,在她头上轻轻一拍,说:“且不忙,先拜见宫主。”他说着向上首坐着的人打招呼,“师兄,我们回来了。这孩子叫夏小乔,是聂家的亲戚,他们两家父母俱已被流民所杀,家里也被洗劫一空。我看这孩子与我有些缘法,就带了回来。” 夏小乔跟着看过去,见窗下摆了一张藤制矮榻,榻上盘腿坐了一个身穿藏蓝长袍、蓄着美髯的男子,想必就是宫主了。先前那位姓莫的青衣男子此刻正坐在他左手边椅子上。 宫主看不出有多大年纪,面貌瞧着似是比夏小乔的爹爹年轻些,可看人的目光却又像是隔辈的长辈。 她不敢多瞧,怯怯行了个福礼:“拜见宫主。” 宫主微微一笑,受了她的礼,对慕白羽说:“慕师弟自行安排吧,坐下说话。”声音并不高,也不威严,温和的就像是自家长辈。 慕白羽依言坐到另一边椅子上,对夏小乔说:“小乔还不快谢过宫主。” 夏小乔便又行礼拜谢,宫主段白鹿看着凡人女孩行了福礼,虽觉有些不伦不类,也并不多言,而是转头对旁边另一个师弟说:“聂桐这孩子留下吧,就拜入元和门下,如白回去跟聂师叔打个招呼,说我们一定会悉心教导。” 先带着聂桐回来的莫如白颔首致谢:“有劳师兄。”又转头对聂桐说,“孩子,该说的我都与你说了,快来拜见师祖师尊。” 聂桐看了夏小乔一眼,略有些紧张的抿抿嘴,圆圆的脸蛋上就出现两个小肉涡。夏小乔虽然年幼无知,却也知道拜师就等于是收入门墙,从此有了依靠,就对聂桐点点头。 聂桐这才上前几步向着段白鹿跪下行了大礼,又在莫如白指点下拜了师尊祝元和。 等他拜过之后,段白鹿就说:“元和先带着两个孩子出去休息,我与你两位师叔说话。” 祝元和恭恭敬敬答应了,带着夏小乔和聂桐出去,叫了外面候着的小僮儿送他们去小楼后面一间竹室里坐下。 小僮儿看起来有十二三岁,样貌清秀,谈吐文雅,一身灰袍虽无纹饰,但干干净净,看质料也是极好的。他对夏小乔和聂桐非常客气,带他们到竹室坐下后,不但给他们倒了香气扑鼻的清茶喝,还给他们拿了两碟点心来。 “多谢小哥哥。”夏小乔按照家里一贯的教诲乖巧道谢,“不知道小哥哥叫什么名字?怎么称呼?” 小僮儿微笑答道:“我是宫主身边服侍的侍僮,叫云针,不敢当两位师兄师姐别的称呼。” 夏小乔吓了一跳,觉得这小哥哥明明比自己大好几岁,还早到这里来,怎么反倒叫自己和表弟“师兄师姐”,就有些无措的回头看了聂桐一眼。 聂桐比她会装相的多,绷着圆团脸客客气气说:“多谢云针师兄招呼,你去忙吧,我和表姐说说话。” 云针点头告辞,聂桐从敞开的窗户看着他走远了,才松一口气,对夏小乔说:“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能修炼长生不老之术!我听带我们来的人——就是莫、莫师叔祖说,这里叫四极宫,是这什么修真界最大的门派,我家那位传说中的祖宗就在他们承影峰修炼,现下正在闭关,只因算到家中后代会出事,我又有仙缘可修炼,就派了他们去找我。” 夏小乔听得糊里糊涂,一双本来就又圆又大的眼睛瞪得更加滚圆,满怀天真的问:“那他们都是仙人吗?” “不是的。”这个问题聂桐已经问过莫如白,“我求他救活爹娘和舅舅舅母,他说他没有那样的本事,他们修炼是为了成仙,可还没有成仙。” “可他们已经很厉害了呀!那个带我来的人变出一个大树叶,就能带着我飞过来,他向我们挥挥袖子,我们身上就干净的不得了,这还不是仙人吗?”夏小乔眨巴着大眼睛说。 聂桐摇头:“那只是法术吧。带我来的莫师叔祖还能御剑飞行呢,你看见了吗?他抱着我站在一柄木剑上,我们就飞到了这里。” 夏小乔没有看见,她只看到虹光一闪,于是便有些艳羡的问:“御剑飞行好玩吗?你拜了师,也是要学这样的本事吗?” 聂桐其实在飞行的时候也是晕的,但他当着表姐的面却不肯承认,重重点了头之后,说:“表姐,你等我学好了,也带你一起飞。我师尊是宫主的大弟子,莫师叔祖说他很有本事,叫我好好学呢!” “那,那我呢?”夏小乔听了半晌,也没听见提到自己,不由问道。 聂桐也是一怔,随即又说:“你当然是跟我在一起了!” 可是话虽如此说了,刚刚却没人叫夏小乔也拜师,聂桐心里忐忑,忙转移话题,叫夏小乔喝茶吃点心,自己也端起了茶杯,这才发现杯中之茶色泽橙黄,却只有浅浅小半杯。他一口喝尽,感觉茶水清甜还带着鲜香果味,不由意犹未尽的咂咂嘴,略带惋惜看向杯中,却惊奇的发现里面竟然仍旧有小半杯茶水。 他把这个发现讲给夏小乔听,夏小乔就也试验了一次,发现那水果然喝之不尽,两个孩子一时都有些兴奋,将初到陌生之地的忐忑不安忘了个干净。 两个孩子一口一口的喝着茶,新奇的钻研着茶杯的秘密,直到慕白羽和祝元和一起找过来。 “走吧,小乔。”慕白羽笑微微的站在外面,“跟我去紫霞峰。” 夏小乔慌忙放下杯子走出去,看看慕白羽,又看看跟出来的聂桐,问:“我不可以留下来跟表弟一起吗?” 慕白羽笑道:“聂桐要跟他师尊修炼,你是我带回来的,以后由我教导,自然是要跟我走的。” 两个孩子都觉不舍,夏小乔犹犹豫豫不肯动,聂桐也赶忙拉住夏小乔的手,不想让唯一的亲人离开。 祝元和就上前一步,低头叫聂桐:“汝既入我门,从前凡尘中的亲缘关系都已了结,一切应以修真大道为先。何况小乔去紫霞峰也是为了修行,她不适合留在我青华峰修炼,你还不放手?难道要耽误了她么?” 聂桐似懂非懂的松手,慕白羽接着说道:“好啦,紫霞峰和青华峰相隔不远,以后也不是没有相见的机会,只要好好修炼,来日筑基结丹,自有你们相会的时候。走吧,小乔。” 夏小乔这才上前两步到了慕白羽身旁,慕白羽牵住她的手,由祝元和师徒送出去,到了大殿之外的台阶下,一个与云针同样打扮的侍僮引了一只体态优美的仙鹤过来,请慕白羽骑乘。 慕白羽带着夏小乔飞身落于仙鹤背上,向祝元和说了一句:“改日来紫霞峰喝茶。”就控鹤飞走。 夏小乔望着站在地上越来越小终于不见的聂桐,禁不住流了两行清泪在颊边,却始终不敢哭出声来。 慕白羽只当不见,向她指点飞越的山川:“小乔,你看,我四极宫有四座主峰,青华峰在东,你莫师叔的承影峰在西,南面是赤泽峰,北面就是我们紫霞峰了。” 夏小乔极目四望,只见青华峰远看郁郁青青、如一棵巨大挺拔的青松屹立于天地之间,在它对面的承影峰则只露出一片光亮如镜面的如削断壁,赤泽峰上红下灰,山峰顶部竟似还有赤红火焰在不断喷出。 至于直面他们的紫霞峰,峰如其名,从半山腰起就笼着一层淡紫色烟岚,让人看不见内中景色,直如美人蒙着面纱,不可尽观。 而他们所乘仙鹤恰好似一只调皮的飞虫,径直绕开面纱飞旋而入,稳稳落到了一处神秀洞府外的平台之上。 第3章 拜入师门 夏小乔双脚落于实地时,只觉脚下软绵绵的,头也有些晕眩,她不舍的看着白鹤振翅飞走,心神仍旧沉浸在刚刚那番奇异经历中。 “小乔,过来。” 被前来迎接的弟子包围着的慕白羽,还没忘了自己带回来的小娃娃,回头将她叫到身边去,介绍给大家:“这是我新收的弟子,叫夏小乔。小乔,这是你大师兄许元卿,二师姐林元静,你还有一位三师兄,现今正在闭关中。” 夏小乔不知底细,糊里糊涂的叫人,紫霞峰一众弟子却都已经惊呆:师尊(峰主)上次收徒到现在总得有百多年了吧?这些年多少人想拜入门下都不可得,这小丫头看着就一个未曾修炼的凡人,又没甚出奇之处,怎么就得了师尊(峰主)的青眼? 慕白羽却不多说,牵着夏小乔的手进了自己洞府,叫其余人散去,只留了两个大弟子,然后命夏小乔正式跪下拜了师,就算是他紫霞峰峰主慕白羽的亲传弟子了。 “元静旁边的离云洞还空着吧?就把小乔安顿在那里,起居上,元静多照顾一些。我这次出去,心中忽有所感,要闭关推演,元卿,峰内诸事,还有小乔的课业,都交给你。” 慕白羽交代完,就让林元静带着夏小乔出去,自己留下许元卿交代了一些琐事后,即闭关不再见人。 夏小乔什么都听不懂,也不敢多问,牵着二师姐林元静的手出了慕白羽所居洞府,沿洞前石阶向下走。 林元静的手不像慕白羽的那样温热,反而有些微凉,夏小乔悄悄抬头看了她一眼,见这位师姐生的十分美丽,柳眉秀目,琼鼻樱唇,肤色白如美玉,还泛着莹润光泽,只是不苟言笑,好像一个玉雕作的人儿似的,没有活人气息。 自从到了这里,好像随便一个人都样貌出众、气度不凡,山川景物、衣食住行也都是夏小乔从所未见,她一个没出过远门的小丫头哪能不胆怯?又见林元静不好亲近,自是不敢开口,就这样随着林元静下了二十八级石阶,然后在一处平台向右一转,又下了十级台阶,穿过一片结满硕大水蜜桃的桃树林,到了一个岔路口。 “从这里过去就是我住的兑和洞。”林元静脚步不停,指着右手边那条石板路说,“有什么事可以遣人和我说,或者自己来找我。”话语声如敲击冰面,冷而脆。 夏小乔小声回道:“我记住了,多谢师姐。” 林元静没有回应,带着她沿左边曲折石子路向前走,期间路过一片梅林、一片芭蕉园,终于到了一处洞府前。 “这就是你以后居住和修炼的洞府。”林元静松开手,语气平平的说道。 夏小乔仰起头,见这洞府整体隐于山中,外面只留一个祥云形状的门,那门看起来似金非金似木非木,也不知是何材质,门上没有匾额,只在顶端镌刻了一个与大门形状相同的祥云图。 这扇门浑然一体,也没有门环,夏小乔正想着不知怎么打开,林元静就叫她站到门前去,把手掌印在门上,片刻之后,大门一分为二,向内打开。 夏小乔吓了一跳,不禁后退两步,无措的看向林元静。 “好了,你已经是这座洞府的主人,以后进出只要想着开门,门就会自己打开,别人是不能擅自出入的。等你学了禁制之术,再另设禁制好了。” 林元静说着走过来,与夏小乔一起走进洞中,陪她到处看了看。 这座洞府十分之大,看起来比夏小乔自家在镇上的三间正房打通都要宽敞。 一进门是一个圆形的大厅,厅中四壁辉煌,彩绘着各式仙女图,有散花的、有舞剑的、有嬉戏的,每一个都花容月貌、栩栩如生,一阵清风吹来,仙女所穿衣裙竟也似在随风飘动。 与四壁的辉煌明亮不同,大厅棚顶竟是一片宁静夜空图,夏小乔仰头细看,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竟觉间或有星子在闪烁。 更奇异的是,这洞内明明没有窗子,也没有点灯,内中竟丝毫不显昏暗,反而明亮的一如外面天光正盛之时。 出生在小富乡绅之家的小姑娘也算有些见识,却在这样奇特的洞府中看得瞪着大眼睛、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师叔,夏师叔,巽生洞弟子程均奉师命拜见。” 一个男声在门口响起,夏小乔终于回神,并立刻看向身后的师姐林元静。 “进来。”林元静应了一声,又对夏小乔解释,“巽生洞就是大师兄所居洞府,程均是大师兄的弟子。” 这话讲完,一个十四五岁的圆脸微胖少年就走了进来,他先恭恭敬敬的向林元静和夏小乔行了礼,然后对夏小乔说:“夏师叔,师尊吩咐弟子程均来听您吩咐,看您想怎么布置洞府,需要什么东西。师尊另外还挑了两个侍僮供您使唤。” 九岁的小姑娘哪里经过这等阵仗?夏小乔立刻无措的看向林元静,林元静就问:“人呢?” 程均回头向门口招了招手,很快两个跟他年纪差不多的梳双鬟的少女就走了进来,并分别向林元静和夏小乔行了礼。她们穿着和云针一样的灰袍,圆脸的叫扫雾,尖下巴的叫融霜。 “小乔年纪还小,刚入修真大道,只怕日常需要之物与凡人差不多,桌椅床具、铺的盖的、衣服鞋袜样样都要,你师尊既派你来,想必你一贯办事得力,就交给你吧。” 林元静把布置洞府的事交给了程均,就把夏小乔先带回自己那里,叫人照顾她吃了东西,又安排她睡了一觉。 这大半天来,夏小乔先是经历家破人亡,又偶遇得道高人,被带到一个陌生奇妙的地方,可说目不暇接,心中觉得如梦似幻,总是踏不到实地。这会儿放她一人躺下歇息,才觉真的疲累,几乎是头一沾枕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了许久,夏小乔迷蒙中似看到双亲和兄嫂隔着一条河远远望着她,都面带笑容,她发现自己站在河对岸,又慌又怕,想过河去找家人,河水却深不见底、流速湍急。 正焦急间,对岸的亲人渐渐隐去,只余一片朦胧白雾,夏小乔急得哭叫一声,从梦中醒了过来。 林元静听见声音过来时,看到的就是小女孩抱膝低低哭泣的画面,她微微蹙眉,越发搞不清师尊在想什么,但还是走上前坐到女孩身旁,不太自然的伸出手轻拍小女孩的后背。 夏小乔感觉到林元静的手,立刻抬起袖子擦干了脸,抽噎着忍住泪,向林元静解释:“让师姐见笑了,刚刚做了个梦,我、我家人今天都、都……,”说到这她又要流泪,拼命忍了半天才忍住,满怀期盼的仰头问,“师姐,要是我真的能修炼成仙,可以救回我父母兄嫂的性命吗?” 林元静像是没看到她可怜巴巴的样子,面无表情回道:“我也不知道,等你修炼成仙再说吧。我又没有成仙。” 这话*的,夏小乔听了,先是失望,转念一想,又觉得师姐很有道理,就握着小拳头说:“我一定要成仙!” 林元静不置可否,叫了侍僮来服侍夏小乔洗干净脸,将她送回了离云洞。 此时的离云洞已经焕然一新,大厅内铺了洁白的长毛地毯,冲着门的方向摆了一张雕花坐榻,上面铺着锦缎坐褥,两侧不远处还各有一个高几,几上各放了一支长颈玉瓶,瓶里插着凝露含苞的花儿。 在坐榻左侧墙边摆了一个半高不高的弧形博古架,架子上摆置了些夏小乔从没见过、也不知名称的玩物,还有许多玉质简牍累积放着。 博古架外面是一张矮足长几案,案上摆了文房四宝、算筹龟壳铜钱等物,案后则只放了个青色蒲团。 “夏师叔看着缺什么再告诉弟子,弟子即刻就办。”陪着的程均一点也不因夏小乔是个小孩子就敷衍塞责,态度恭谨而周到的说道。 夏小乔颇有些受宠若惊,小声道谢后,又跟着林元静进去里间。原本空旷无一物的里间卧房此时已经摆好了家具,床、衣柜、梳妆台等样样俱全,刺绣精美的纱帐、锦缎做的被褥……,连衣物都已准备好,林元静拿起来在夏小乔身上一比,大小竟合适的很。 “唔,做的不错,可见是用心了。”林元静终于开口夸了一句。 程均脸上露出点笑意:“都是弟子该当做的。” 卧房和起居大厅收拾好了,已足够夏小乔使用,至于里面的修炼洞室,她一时半会儿用不着,且修炼闭关时本就不需浮华外物,自然无须布置。 到此,林元静觉得自己任务已经完成,嘱咐两个侍僮好好照顾夏小乔之后就离开了。程均多留了片刻,替他师尊转达了请夏小乔明早去巽生洞学艺的意思后,也告辞离去。 第4章 解惑 夏小乔送走了人,看着洞府的门关上,一时有些无措,自己坐到榻上发了会儿呆,回过神来时,见两个侍僮一左一右站着,忙说:“两位姐姐坐下来说说话吧。” 扫雾和融霜齐声说道:“不敢当。师叔有事尽管吩咐。” 夏小乔一个没入门的小孩子,今天被不知多少人叫了师叔,对这里的称呼实在有些糊涂,就开口先问了称呼上的禁忌。 其实扫雾和融霜二人也很为难,修真界侍僮皆是侍者奴仆,但又不好如凡人或世家一样称呼主人公子小姐,四极宫不成文的规矩,便将辈分高修为深的男修称作真人真君,女修称作仙子,至于小一辈的弟子们则统称师兄师姐。 可眼前这位虽是刚入门的弟子,辈分却高,程均这辈的弟子都叫师叔,侍僮们哪里还能再称呼师姐?但要是像对林元静那样称呼仙子,却又不伦不类,两个侍僮权衡之下也只能叫她师叔了。 夏小乔问明白了这中间的缘故,就入乡随俗的接受了这个称呼,反正只是为了称呼方便。她家中原本也有婢女的,知道两女其实就跟婢女差不多后,也不再叫姐姐让她们不安,而是直呼其名字,将自己的疑问一股脑抛了出来。 比如:“巽生洞怎么去?学艺要准备什么?学的是什么?大师兄凶不凶?你们也都修炼吗?会不会飞?” 扫雾、融霜面对这一串问题,相视一眼后,一起笑了出来。 笑过之后,扫雾答疑解惑:“明日奴婢们送您去巽生洞,至于学什么,奴婢等也不得而知,师叔只凭元卿真人安排就好。” 她这边解说着,另一边融霜已经端着一个托盘送了一杯茶上来:“要说准备,也没有别的好准备,只这三清茶是要喝的。” 夏小乔接过那黄澄澄琉璃杯,低头要喝时,发觉这茶正是自己白天喝过的那一种,顿时欣喜的说:“原来这叫三清茶呀,我在宫主那里喝过一次,又香又甜,怎么喝也喝不完!”她说着正想再试一试这个能不能喝完,融霜已经上前一步阻止。 “师叔等等,是奴婢考虑不周,既然师叔已经喝过,这一杯还是不要喝了。” 夏小乔不明所以:“怎么啦?” “这三清茶是给初入道之人清除*凡胎内污秽之气的,不可多喝。”融霜笑着接过琉璃杯,“奴婢另给您倒一杯桃汁吧。” 等融霜端着三清茶退下,扫雾又说:“喝了三清茶,排泄之物可能格外气味难闻些,师叔不必太在意,若是觉得身上汗味重,可去内观洞泉水中沐浴。” 她说的内观洞,就是卧房里面连着的闭关修炼用洞室。夏小乔之前只站在门口往里面望了一眼,觉得里面黑幽幽的,并不知道里面还有泉水,闻言大为惊奇,请扫雾带路往里面去看了一眼,果真在最里面洞室的角落还有一处隐蔽的泉眼。 修建洞府的人因地制宜,直接用发着微蓝光芒的光滑石头在上面造了一个汤池,那些石头十分奇特,发出的光芒照亮了这一片角落不说,还让这里多了些旖旎之意。那汤池也造的不小,足可供两个成人在内沐浴泡澡。夏小乔看泉水极为清透,蹲下去试了试水温,竟是温热适宜。 “师叔现在要沐浴么?”扫雾站在旁边笑吟吟问道。 夏小乔摇摇头:“一会儿吧。你再给我说说师兄师姐们、还有师尊的事好不好?” 扫雾点头应了“是”,陪着夏小乔回到外间厅中,轻声细语的为她介绍:“咱们紫霞峰是四极宫四大主峰之一,位在正北,上下弟子主修法阵符箓,更辅以占测天时、望气观星、推衍天机,峰主白羽真君犹擅此术。” 由扫雾口中,夏小乔知道了如今四大主峰峰主都是同辈,她今天见过的宫主段白鹿主掌青华峰,那座恢弘大殿正是四极宫的主殿太乙殿。段白鹿和她师尊慕白羽是真正的同门师兄弟,也就是说,夏小乔的师祖正是四极宫上一任宫主。 “那莫、我该叫莫师叔是吗?”夏小乔想起那位青衣人,好奇的提起来,“师尊说他在承影峰,还说我表弟的祖宗也在那里。” 扫雾答道:“是。承影峰主修剑道,四极宫上下无论哪一峰、主修哪一法门,都是以气入道,吸收天下灵气为己用,唯有承影峰是练剑在先,以剑气入道。剑修多是苦修,须得意志极为坚忍的人才能修成,所以承影峰的弟子最少,可他们也最不好惹。师叔说的那位祖宗可是姓聂?” 夏小乔忙点头:“是的!” “那一定是凭虚真君了。承影峰向来不与别的脉系有纠葛,一般一师只传一徒,只在凭虚真君这里破了例。据传当日玄谌老祖去下界游历,偶遇凭虚真君,感其天分超卓、又能潜心苦修,便破例收了他做关门弟子。” 夏小乔听得入迷,却又想起一事,插嘴问道:“可是我听长辈们说,聂家那位被仙人度走的祖宗,已经是好几辈之前的,起码到现在得有、得有两百年?” 扫雾微笑道:“应是不止两百年了,我记得峰主要随如白真君去下界之前,似乎曾说过,当日凭虚真君拜入玄谌老祖门下时,他还不足百岁……” 夏小乔听得目瞪口呆:“这样说的话,师尊他……他现今……” “虽则修士们无意细算寿数,但奴婢们无事之时还真的演算过,峰主今年大约有三百又二十岁了。” 夏小乔吓的差点滑到地上去,“三、三百多么?可、可是师尊他看起来,看起来……”她想说看起来不过二三十岁,可细想想又觉得绝不止这个数,顿时就说不出来了。 “这便是修炼的好处了,虽说渡劫成仙永生的千万年也未必有一两个,可活个几百上千年、永葆青春、驻颜有术还是可以做到的。”扫雾说起这些的时候,满脸艳羡。 夏小乔就好奇的问她:“那你今年多大了?” 扫雾知道她想什么,笑道:“十五岁。奴婢资质粗陋,于修真一道实难有成,能在紫霞峰做个侍僮,已是感谢上苍投了个好胎了。” 夏小乔更加好奇,追问之下,才知道想在四极宫做侍僮服侍修士们也不是谁都行的,像扫雾、融霜都是家中世代在四极宫为仆从,她们又生的样貌出众、伶俐敏捷才能入选。 外界之人其实十分羡慕扫雾、融霜他们这样世代在四极宫为奴的家族,只因四极宫不像外面那些世家一样等级森严,如果世仆家族中真有天分高、根骨合适的孩子,是可以优先选入门下做弟子、正式踏上修真之路的。 只是扫雾、融霜两个恰好属于平庸的大多数,她们天分不佳,几与凡人无异,若是不能入四极宫,只怕连真气都凝不出来,只能如凡人一样碌碌无闻的活着。 但入了四极宫就彻底不同,虽是服侍人的侍僮,但只要跟对了主人,得了指引,再假以外力丹药辅助,至少能修炼到练气期圆满,若是得了主人欢心,愿意不计代价帮她们筑基,那就更是让同侪艳羡不已的机缘了。 只这些话却不好对面前的小主人说,扫雾简单介绍了一下她们的身份,就不着痕迹的打听夏小乔是怎么让慕白羽首肯收徒的。 “咱们四极宫名望极高,门内英才辈出,又占尽灵秀之地,天下修士少有不想入门的,只是门内各峰峰主宗师皆眼界甚高,非天资卓绝者难入法眼。就拿咱们峰主来说,上次亲自收徒都已经是一百二十年前的事情了,真难得师叔您得了峰主青眼,想必师叔定有过人之处。” 夏小乔糊里糊涂就被带了回来,根本不知就里,听了这话就不好意思的说:“我只是个小孩子,哪有什么过人之处?不过是师尊不忍心留我一人孤苦无依,我表弟也不肯丢了我自己走,师尊才把我也带回来的。” 扫雾却不肯相信,头一个,他们修真界修士去下界历练,首先得有机缘,再次要受天道制约,不能随意使用法力,更不可擅结因果,带人回来这种事,必定是此人与仙道有缘才可;第二个,就算峰主极难得动了恻隐之心(这点儿扫雾就极难相信,修炼到峰主那份儿上的人,早已冷心冷性,且世事皆有因果,峰主怎会为此就心软),又顾虑那聂家的孩子,也并不需要自己收入门下做弟子,完全可以留在青华峰那边做个内门普通弟子嘛! 不过看这小姑娘懵懂的样子,显然什么也不知道,扫雾想着不管怎样,峰主亲口说了收夏小乔做弟子总不会错,又让她住了这离云洞,可见还是极为看重的,说不得这小姑娘来日就有什么天大的机缘,自己也能跟着鸡犬升天呢。 想到这,她就笑着提点夏小乔:“原来如此,师叔真是福缘深厚,不过峰主对师叔的青眼有加,师叔可千万要记在心上。奴婢多一句嘴,五年前四极宫开山门遴选弟子,有一位天资卓异、弱冠之年便已达练气中期的修真天才,又生就阴阳眼,能看百年气运,也不过是由峰主做主,拜在元卿真人门下而已。” 第5章 巽生洞 夏小乔虽然年纪小,却一贯聪明伶俐,到了这陌生之地,也提起了全副心思来,是以很快就听出了扫雾的言外之意:那样的天才都只是拜在许元卿门下,却把她这默默无名的小姑娘收为弟子,可见确实对她是极为看重的。 由这件事,夏小乔又想到聂桐拜的师尊是祝元和,自己却被与宫主段白鹿同辈的慕白羽收入门下,但明明聂桐才是他们要找的人……,夏小乔一时不确定起来,就小心探问:“咱们四极宫的辈分也是按字号排的?师尊他们是‘白’字辈,师兄、我们这一辈是‘元’字辈,对吗?” “正是。不过道号要等筑基之后,才由峰主或宫主赐予,那时还要办正式的拜师典礼。” “原来如此,多亏有你提醒!”夏小乔不由拉住扫雾的手,“我表弟其实是拜在祝师兄门下,我、师尊……,我真是无以为报。” 早已送了桃汁给夏小乔、一直站在旁边静听的融霜适时开口:“师叔知道峰主的看重之意就好,却也不用太以为念,要回报峰主厚意,师叔只须一心向道、全力修炼即可。” 夏小乔重重点头,感谢了两个侍僮的提点,自己进去内观洞在泉水里清洗了身体,换了新衣服。之后休息了一会儿,她忽觉腹痛内急,进去卧房旁厕室方便时,果然酸臭味不同寻常,把她自己都熏得险些吐出来。 方便完,夏小乔身上倒是觉得神清气爽,见到两个侍僮却不免不好意思红了脸。 “师叔不必在意,初入道之人难免有这个时候,凡间食物多有消化不尽的,污秽之物淤积体内不利修行,好在师叔年纪尚小,体内淤积之物不多,每日一盏三清茶,辅以灵泉沐浴,至多三日,也就清除干净了。” 听了融霜的解说,夏小乔这才松口气,自己去照镜子时,果然觉得脸上更清透了些。 此时已到傍晚,扫雾取来晚餐,夏小乔吃过后就早早睡下了。这一觉倒是比下午时安稳,她没有再梦见死去的亲人,起来后,精神也比昨日好得多。 扫雾两个服侍她起身,想给她换一身粉色新衣,夏小乔却想着她刚刚家破人亡,父母兄长几重孝在身,虽入修真门,却一时一刻也不敢忘父母养育之恩,就在一堆锦绣新衣里点了颜色最淡的荼白色。 那身衣服做的很是朴素,质料柔软,非绸非缎,织了菱形暗纹,袍角跟其他衣服一样绣了玄武图。融霜见她选这套,拉住还要再劝的扫雾,挑了一双青色缎面鞋给夏小乔穿上。 换好衣服,对镜照了照,倒也简单大方,夏小乔拒绝了扫雾要给她双鬟上插珠钗的提议,请融霜带路,去巽生洞找授业大师兄许元卿。 融霜、扫雾都没想到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凡人小姑娘还挺有脾气和主见,当下谁也不敢多说,由融霜在旁引路出了离云洞。 路上融霜有心解释:“……奴婢等生在修真界,又是四极宫世仆,故而向来不论凡礼,主恩、师恩皆大于亲恩,是以一时思虑不周,没想到师叔还要服丧,请师叔责罚。” “这怎么能怪你们?其实我自己也不太懂得这些,只记得当初祖母故去时,娘亲是给我们穿了孝的,我知道修道就等于是做了出家人,可我……”夏小乔说着就觉得难过起来,但她又不想给别人看见自己哭,也不希望自己一会儿见到大师兄时红着眼睛,让人觉得她是个爱哭的小孩子而不喜欢她,就强自忍住不说了。 融霜那里则在惊讶夏小乔竟把修仙等同于修道,还以为是出家人,本想解释给夏小乔听,又顾虑到自己的身份,谨慎的咽了回去,想着反正元卿真人会教导的,自己又何必多嘴?就转了话头,给夏小乔介绍起峰内各洞方位和沿途景致。 “……咱们紫霞峰八大洞府以八卦方位排列,峰主居乾位,居高居首;元卿真人所居巽生洞位在西南,其次是元坤真人所居坎明洞,与咱们离云洞恰好隔了整个山体。是以,您要去巽生洞,须得绕一个圈子才能到。” 融霜带着夏小乔出离云洞、过芭蕉园,从梅林中小路向西穿行,梅林中有正在摘梅子的灰袍仆从,看见她们过来纷纷行礼。等走到梅林边时,还遇见几个身穿棕袍的男弟子向夏小乔行礼,口称师叔。 夏小乔心里惊异不安,面上倒还强装着镇定,点头答礼后,在弟子们的目送中踏上一条石板路。 她到底还是个小孩子,虽然想装出派头来,却忍不住偷瞄身后那些在她走过之后开始窃窃私语的弟子,谁料走着走着,前面突然窜出一只活物来,吓的夏小乔“啊”的一声,就躲到了融霜身后。 那活物听见这一声,也吓了一跳,噌地一下跳到路边树后躲了起来。 “师叔莫怕,这是豚鹿,很温顺不伤人的,您昨晚吃的蒸饺,就是豚鹿肉馅儿的。”融霜忙解释。 夏小乔从融霜身后探出头,看见一头与她差不多高、长了淡褐色毛皮的鹿也正从树后探头探脑的看她们,那豚鹿胖乎乎的,皮毛不算好看,头顶一对鹿角却很威武。 “是这样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鹿。”夏小乔不好意思的从融霜身后走出来。 融霜带着她继续向前走,笑着说道:“咱们紫霞峰草木繁盛、灵气充裕,因而各种植物动物也生长的格外好些,像豚鹿、兔子之类更是随处可见,另还有些珍奇异兽、灵草仙花散于各处,对修行是极有益处的,师叔刚才遇见的那些师兄们有空就会去搜寻。” 两人说着话走到一处山洞门口,融霜说:“从这里穿过去,再经过一片紫枫林就到了。” 她说完率先走进去,洞内立刻亮起光来,夏小乔跟着进去,发现这是一条很长的甬道,头顶和两侧墙壁都是光滑削平的山体,地上铺了一块块尺许长的青砖,前面望不到头,回头看时,也看不清身后来路景象。 可说也奇怪,甬道明明很长,夏小乔却只走了二十步就看到了出口,她和融霜一起踏出洞口,前面果然是一片长着紫色叶子的枫树林,身后甬道洞口就像山体上自然形成的洞穴一般,完全看不出是个穿山而建的甬道。 夏小乔把自己的疑问告诉融霜,融霜也有点惊讶:“师叔竟然记得走了多少步?” “是啊,这是我的习惯。”夏小乔有点不好意思,“从出得洞门,走到这里,我的步数一共是两千两百一十二步。” “可咱们中途还说话了呢,还与师兄师姐们打了招呼……” “唔,我都记着呢呀!聂桐倒是会数着数,别人和他一说话就忘记了,但我不会。”夏小乔想起往日一起读书的时光,不由眯眼笑起来。 融霜有点惊奇:“师叔果然有过人之处。”她心里终于对夏小乔有了点儿敬畏,就更加恭敬的解释说,“这甬道有个名堂,叫做‘流星赶月’,是咱们紫霞峰第一任峰主施展无上神通建造而成。此道原本约有五里多长,经老祖神通加持,无论是谁从此经过,只须二十步便都能走出来。” 夏小乔啧啧称奇,不住回头看那越来越远的洞口,直到转了弯再也看不见。此时她们二人也已到了巽生洞外面,程均正等在那里,他今日穿了一袭艾绿色镶白边广袖袍,因个子不高又胖墩墩的,这一身就半点出尘仙气都没有,看起来只像个装模作样要出家做道士的少年了。 程均见她来到,立刻迎上前行礼问候,又请夏小乔进去巽生洞中。 巽生洞洞内的布局与离云洞大不相同,一进门也是个会客厅堂,却四四方方,摆设也规规矩矩,还挂了些字画,好似夏小乔家里的堂屋一样。 程均没有在此停留,而是带着她进去左面一扇门,到了一间小一些的书房,请她在蒲团上入座稍等。 夏小乔就有些紧张的坐下来等,许元卿倒是很快就出现在书房里,笑着问夏小乔休息的好不好,住的习不习惯,还说有任何不满意的地方都可以和大师兄说。 “多谢大师兄,离云洞里一切都好。师尊对小乔的恩情,小乔无以为报,也多谢师兄费心。”夏小乔垂手站着,恭恭敬敬回道。 小女孩脸上圆润,肤色白里透红,又眉清目秀,看起来十分可人疼,偏偏她还要做大人模样,一脸的正经,这让许元卿觉得好笑之余,又对面前这个小女孩多了几分喜爱。 他抬手摸摸小女孩的发髻,笑道:“不必如此拘束。师尊收你入门,确实恩深似海,不过这也是师尊与你有缘,我们修士常讲因果机缘,若非你是个福泽深厚的孩子,又怎能遇上师尊有这番奇遇?” 说完这话,许元卿就遣退闲杂人等,叫夏小乔跪到蒲团上,他从书案上一个朴素木盒里取出一个乳白色鹅卵石交到夏小乔手里,说:“握紧它。” 夏小乔依言握紧,几息之后,许元卿说:“松开手指吧。” 夏小乔就摊开手,发现那块鹅卵石竟变了颜色,且是一种从中心往外扩散的渐变色,中心为黄,越扩越浅,渐为绿色,至石头尖尖两端时却又根本不曾变化,仍为乳白色。 “大师兄?”夏小乔满脸好奇望向许元卿。 许元卿接过鹅卵石放回盒子,说道:“这是测试弟子资质的遴仙石。” 第6章 入门修炼 “那我……”夏小乔见许元卿神色没什么变化,可见自己资质平平,却又到底想问个清楚。 果然许元卿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说:“天分虽然要紧,可修真界天分好的修士并不少,能在修真成仙大道上走的长远的,却并不是只有天分就行。长路漫漫,你要道心坚定、不为外物诱惑沉沦,更要勤奋坚韧、苦心孤诣,比所有人更刻苦。小乔,你能做到吗?” 夏小乔仰头望着许元卿充满温柔神色的褐色眼珠,鼓着小脸重重点头:“我能!” 许元卿似乎很高兴,转身在夏小乔对面的蒲团上盘腿坐下,说:“小乔,你的资质你自己心中有数就好,不要与外人提及。现下我要代师父教诲:一,凡我四极宫弟子,不许结交邪魔、残害同道,不许恃强凌弱、仗势欺人,不许偷鸡摸狗、巧取豪夺,这三大戒律,你可清楚?” “清楚。”夏小乔回道。 许元卿点点头,继续说:“二,凡我紫霞峰弟子,须得友爱同门、互帮互助,不得与别脉弟子争强斗狠,务必勤修自身,你可清楚?” 夏小乔再次清晰回道:“清楚。” 许元卿略微有些严肃的神色立刻被微笑取代:“好了,以上都是必得交代的师门规矩。你好好坐下吧。” 夏小乔依言坐下,许元卿继续说:“你本是凡间人,于修真界一无所知,师尊交代我要细细讲给你听,只可惜我要替师尊掌理峰内庶务,我们修真界又掌故甚多,一时难以尽数,所以给你列了一张书目——小乔读过书吧?” “读过,我五岁时由爹爹亲自开蒙教导的。”夏小乔先是挺直腰板回了这句,又有些迟疑的问,“就是不知修真界的文字与我们的一不一样?” 许元卿道:“修真界与凡人界远古时也算一脉相承,因此日常读写也以汉字为主,我叫程均给你把书送过去,你看时若有不懂的可以问我。现下我先把修炼法门说与你听。修真界有句俗语,‘大道三千,殊途同归,皆可证得金仙’,说的就是修真者有无数法门可入道修炼,且只要修成正果,自能成仙飞升。” 夏小乔听得入神,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许元卿,听他继续讲下去。 “我四极宫弟子以法修为主,入门修习《先天元气功》,化天地灵气为丹田真气,真气凝结后,则正式步入练气期;待修得丹田气满、贯通周身气脉,有脱胎换骨之感时,则筑基成功,这修真第一步,才算是踏得坚实。自筑基往后,又有融合、金丹、元婴等等阶段不一而足。 “除法修外,我四极宫只有承影峰是以剑修入道,剑修者,以练剑为主,剑气凝成实质之日,可化入丹田,是谓剑气入体,之后以剑气炼剑心,以剑心炼仙剑,仙剑练成人剑合一,即可挥剑划破苍穹、成仙飞升。你表弟聂桐的远祖凭虚真君如今就在闭关炼仙剑。” 这些神话故事都没讲过的神术就在身边,夏小乔自是万分好奇,“那莫师叔呢?” “莫师叔在入下界之前已炼剑心有成,也是难得的天才了。”许元卿笑着回答完,又回归正题,“在四极宫外,另有佛修、儒修、体修等法门,与我四极宫齐名的问心寺就是佛修。法修以外的修士虽然数量不多,却往往藏龙卧虎,日后你出去历练之时,遇上这样的修士可要以礼待之。” 夏小乔从小跟着父亲学的都是仁义礼智信,这一点自然是答应的爽快。 许元卿又说:“除此之外,另有些邪魔之辈潜藏于修真界中,如妖修、魔修之类,遇上他们作恶,我辈修道之人自然要惩奸除恶,妖修还罢了,遇上魔修千万不可手软。不过这都是以后之事,待你下山历练之前,师兄再与你详说。现下师兄先传你《先天元气功》。” 当下夏小乔就由许元卿教着盘腿打坐、五心向天,依照心法口诀行功吐纳,可是没想到才开始,就遇到一个大麻烦,夏小乔不知道丹田在哪里,心法中提及的穴位经脉,她也完全不懂。 “是师兄想的不周全了。”许元卿摇头苦笑,“该当先教你认穴位的,可惜你二师姐也闭关了……”他沉吟了一瞬,对忐忑不安的夏小乔说,“这样吧,我安排我身边的侍童集翠先教你认穴,她虽是侍僮,却已有练气中期修为,这等小事不在话下。另外你读书时若有不懂之处,也尽可问她,等你记熟穴位,师兄再教你功法。” 夏小乔难免失落,却还是乖巧的答应下来,等许元卿把集翠叫进来。 集翠是个非常美貌的女子,看起来约有二十多岁,长发披于肩背,只在颈后用绿丝带打了个漂亮的结子束起,穿的衣服是和融霜等人一样的灰色道袍,灰袍宽宽大大的穿在她身上,却硬是多了些绰约风姿。 许元卿叫集翠进来先给夏小乔行了礼,然后把事情交代给集翠,叫她送夏小乔回去,先住在离云洞,等夏小乔学会了认穴位,集翠再回来。 于是夏小乔回转时,身边就又多了个侍僮,她低声跟融霜解释了一番,融霜本来有些忐忑、深怕主人身边又多一个侍僮的心就安定许多。回头再一细想,集翠可是元卿真人身边的得力之人,怎么会屈就于离云洞? 不由笑自己患得患失,忙打起精神陪着回到洞中,又与扫雾一起收拾了厅堂旁一间暗室给集翠住。 此时许元卿说的书也已经送到,集翠一句废话没有,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卷经络图,就开始给夏小乔详解各处穴道、经脉,并在讲解的同时,伸指一一在夏小乔身上点出,助她辨认。 夏小乔这才知道大师兄的用意,以及他为什么提到二师姐也闭关了,刚刚那点儿不自在被羞愧取代,并立刻全神贯注的认起了穴位。 她们这一天除了看经络图认穴位没有做别的事,到傍晚时程均还送来一个成人大小的人偶,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看着竟很像真人,上面还标注了穴位经脉。 “这是师尊特意命人赶制的。”程均最后说道。 夏小乔再三道谢,之后更用功刻苦,到晚间,还是扫雾和融霜再三催促劝说,她才肯回去睡下。 让所有人惊讶的是,第二天吃过早饭,集翠和夏小乔复习昨日认过的穴位,她竟一丝儿错都没有的全部认了出来。 “呃,我就是,从小记性好些。”发现三个侍僮都惊异的望着自己,夏小乔忙低声解释。 集翠本来以为自己被打发到离云洞教一个凡人小孩认穴认经脉,还得陪她读书,没有几个月恐怕是回不去巽生洞的,这期间自己不能服侍真人,还要被其他侍僮抢了先,又耽误修行,面上虽不显,心里却满是不情愿。 没想到这小姑娘竟有这样的好记性,集翠有心试一试她的记性到底有多好,就拿了许元卿交代夏小乔要看的第一本书《四极述略》,问:“师叔昨晚睡前是不是拿了这本书看?” 夏小乔点头,集翠又问:“看了多少?” “看到书签夹着的那里。” 集翠翻了翻,发现夏小乔已经看了三分之一,就随口发问:“四极宫开山立派祖师是谁?” “颜素上仙,原名王歆。” “颜素上仙四大弟子,也就是后来的四大峰主都是谁?” “大弟子、青华峰峰主郑永擎,二弟子、承影峰峰主程永苍,三弟子、紫霞峰峰主任永驰,四弟子、赤泽峰峰主崔永星。” 三个侍僮全都震惊当场,要不是知道这小姑娘昨天才刚到修真界,几乎都要以为她早对四极宫故事烂熟于心。 集翠不信邪,又问:“至今为止,四极宫有几人成功成仙飞升?” “有见证的渡劫成功飞升者有八位,另还有五位在渡劫前夕失踪,但之后不久天有异象,疑似有人渡劫成功。”夏小乔如数家珍的答道。 集翠继续问:“四极宫开山立派至今多少年了?” “三千七百四十九年。” “修炼到渡劫期的真君有多少位?” “包括渡劫成功的上仙,一百零三位。” “四极宫山门开时,共有多少级台阶?” “一千四百四十级,每十二级为一层,共一百二十层,能凭自己本事上得一百层者即可入四极宫为弟子。” 这下子集翠也问不下去了,扫雾和融霜都是又惊又喜,齐齐说道:“师叔这是有过目不忘之能啊!” 夏小乔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算吧,我爹娘说,我只是记性比旁人好些。” 这是好些?三个侍僮都只当是夏小乔自谦,却不知道夏小乔的父母都是安分守己之人,又格外疼爱夏小乔,不*儿为盛名所累,所以对她过目成诵的本事闭口不谈,也从来不告诉夏小乔,只对她和别人说是她记性比常人好些,且能刻苦,所以才读书快。 不过不管三个侍僮对此事有什么误会,夏小乔的学业进度是格外快了起来,不过三日,她已经把所有经脉穴位记熟,集翠报给许元卿时,他都不肯相信。 第7章 引气入体 许元卿亲自考了夏小乔一回,小姑娘全都准确的答了上来,他也很是惊喜,当下就把心法教授给了夏小乔。 夏小乔把心法记得几乎倒背如流,经脉穴道也烂熟于心,可她按照许元卿教授的方法打坐修习,却始终感受不到周围的灵气,吐纳调息了好几天,丹田内也没有任何波动。 “不要心急。”许元卿语气温和,笑容真挚,“修真本就是一条逆天之路,其中艰难坎坷无数,最忌心浮气躁。你现在年纪还小,难以全神贯注入物我两忘之地本是寻常之事,师兄这里又人来人往的,不利你入定,这样吧,这几天你就留在自己洞府里修习心法,我尽量抽空每日去看你一次,有什么疑惑,到时你再问我。” 夏小乔只能乖乖答应回去,开始闭门修炼。第一天时,她几乎除了吃饭排泄都在打坐,到晚上睡觉前也要在床上盘腿而坐默练心法,虽然依旧没有进入大师兄所说的“物我两忘”之境,却发现在早起和临睡前的时光更能全神贯注、心神合一。 于是夏小乔就给自己排了个修习时刻表,每日早起先打坐一个时辰,然后吃早饭、看书、午睡,起来后继续看书,到下午,许元卿会派集翠来教她认写灵符,傍晚时许元卿还会亲自过来问她的功课。 吃过晚饭后,夏小乔就会回到卧房再次开始打坐修行,让人沮丧的是,每每她真的到了一种“置身茫茫宇宙、身边除了充盈灵气丝丝渗透外别无他物”的境界时,她就睡着了……。 她这么练了三天,每晚都是如此,于是小姑娘就算再羞愧,也忍不住向师兄问计了,“大师兄,其实……我这几晚……都觉着已经快到物我两忘的境界了……” “那很好啊!”许元卿笑着称赞,“小乔如此刻苦,必定能有收获。” 夏小乔红着脸摇头:“可我每到那个时候,就……就睡着了……” 最后三个字几乎低不可闻,若非许元卿是个金丹期的修士,换个凡人恐怕都未必听得见,“这没什么,”他听完不觉莞尔,却仍温和的开解夏小乔,“许多修士入门时都是这样的。” “大师兄也是吗?”夏小乔本来低下去的头立刻抬了起来,一双大眼睛还闪啊闪的看着许元卿。 “我倒没有。”许元卿说了这四个字,见小师妹又低下头去,就又解释,“我父母都是修士,父亲本是外八峰弟子,母亲出身世家,故而我自生下来就能化用灵气。” 这样一比,夏小乔更觉自卑了,许元卿似是知道她的心思,抬手摸了摸小师妹的头,温言细语的慰抚:“但如我出身的人,修真界万中无一,不是大师兄夸口,能让师尊收为座下大弟子,大师兄怎能没有点过人之处?” 夏小乔认识许元卿十余天,每次见面,他都是一副谦谦君子模样,不管是对她还是对普通侍僮,从来都和颜悦色、温存可亲,如今突然说出这番话来,半点不显傲慢可厌,只有理当如此的矜持。她不由仰望大师兄英俊的面孔,由衷崇敬起来。 “所以小乔真的不必妄自菲薄,凭虚真君初到修真界时也不过就是个凡人剑客,半点不知修炼的法门,你看他现在的修为,才两百多岁,已能叱咤修真界。只要勤学苦练,总能有所进益。”许元卿最后说道。 得了这番鼓励,夏小乔修炼更加刻苦,虽然晚间依旧是练着练着就睡了过去,但早上醒来却每每觉着更神清气爽,身体也越来越轻捷,如是练了半个月,她终于第一次清醒着到达了物我两忘境界。 那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她知道自己是闭着眼的,但是却能看到四周幽光浮动,她像是与幽光一起漂着,又像是仍旧坐在床榻上,她极缓慢极缓慢的呼吸吐纳,幽光就在她吸气时被吸入肺腑,进而散入经脉,被气息带着奔流入气海。 夏小乔感到丹田渐渐热起来,心里不由一喜,却在几乎同时就从那个奇妙的境界里醒了过来,两眼睁开,她不由懊恼的抬手捶了一下床板,却立刻引来外面值夜的融霜的询问。 “师叔?” “啊,没事儿,你睡吧。” “师叔还在修炼?时候不早了,您也睡吧,您还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太晚睡。” 夏小乔闷声答:“知道了,这就睡。”她颓丧的躺倒在床上,无限留恋刚刚那美妙的感觉,却知道自己今晚是别想再进去了。 好在她每天忙碌着修习各种身为修士要会的技法,到这会儿已经疲倦至极,所以也没有颓丧多一会儿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且非常自然的在觉得睡到饱足时醒来,睁眼看到圆盘计时法器,倒比往日融霜叫她起身时还要早半个时辰。 这个圆盘计时法器据说是她三师兄赵元坤造出来的,用了一个黑磁石盘做底,上面摆了一金一银两根长指针,上面等分了十二个刻度,代表十二时辰,金针每动一个刻度,时间自然是过了一个时辰,银针每动三个刻度,则表示恰好过了一刻。 据扫雾说,赵元坤在上面施了法诀,两根指针都走的精确无比。 夏小乔对那位传说总有奇思妙想的三师兄很好奇,不过据说他已经闭关好几年了,什么时候出关,谁也说不好。兴许一两年,兴许还要五六年,反正在修真界,这种闭关太常见了。 想到这里,夏小乔盘腿坐好,开始呼吸吐纳,希望自己能再次进入物我两忘之境。小姑娘专心致志运行心法,很快就觉得丹田内似乎有些波动,并且有微弱气息随着心法运转开始向经脉流入。 夏小乔心中杂念全无,不知不觉间,似乎自己已经能看到有微弱的光点在丹田附近流转,接着她就发现自己再次看到了身周漂浮的无数幽光,那些幽光不停被她吸入,随着心法运转归入气海,渐渐连成一线,并与最初那点点微光融合在一起。 当连成一线的幽光沉入气海时,夏小乔也缓缓睁开了眼睛,并惊讶的发现扫雾、融霜都守在门口,正关切的望着她。 “师叔感觉如何?” “啊?感觉很舒服,”夏小乔伸直腿动了动,“腿都没有那么麻呢!还有,好饿啊。” 两个侍僮一起笑出来,扫雾上前说:“师叔这次行功可是大有收获?” 夏小乔重重点头:“嗯,我终于看到灵气啦!” 融霜笑道:“真是可喜可贺,不枉师叔一番辛苦修炼。饭食奴婢早已取回来了,师叔快去用吧!” “现在什么时辰了?”夏小乔有点糊涂,侧头看了一眼圆盘后,惊讶的说,“都这个时候啦!难怪我这么饿!”从她起来运功到现在,竟然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还多! “是啊!可见师叔今早行功顺利,连时辰都忘了。”扫雾笑吟吟的服侍夏小乔穿外衣,又帮她梳好头,给她擦净了手脸,殷勤备至的伺候她出去吃饭。 融霜从不和扫雾争,她先出去把仍温热的饭菜摆好,又给夏小乔倒了一杯她爱喝的七星莓汁。七星莓是修真界特有的一种野生果子,这果子虽然口味酸甜多汁、果肉丰富,却没什么灵气灵力,因此修士们不大留意,倒是灵鸟长腿鹄最爱吃。 紫霞峰上就有一片七星莓树,低阶弟子和侍僮喜欢把果子采回来制成果汁喝,既解渴,又省了那一颗一颗吃的时间。 夏小乔喝过一次七星莓汁后,就喜欢上了这个味道,融霜记在心里,七星莓汁就成了离云洞常备之物。她还曾拿了几个七星莓果给夏小乔看,那果子比夏小乔在家吃过的葡萄大一圈,外皮是紫红色的,吃起来味道也不错,就是果皮微涩、还有籽,倒不如喝果汁更爽口。 于是夏小乔坐下后就先喝了一口七星莓汁,顿觉胃口大开,接着挟了一块青菜饼吃。 青菜饼色泽金黄,切成均匀的一口可以吃下的小块装在青瓷碟子中,看起来好看不说,吃起来更是外酥里嫩、口齿留香。据融霜说,这青菜饼是用长腿鹄的蛋和在面里,又撒了切碎的水灵灵的小青菜,最后用灵谷油煎制成的。 除了青菜饼,今天食案上还摆了清拌的笋尖、山菌兔肉羹、水煮同心菜和清蒸涧鱼。 同心菜是修真界特有的一种野菜,通常是两根长茎长在同一个心形蜷缩叶片上,煮熟以后很有嚼劲,且自带咸味,这东西口感一般,夏小乔并不很喜欢吃,但是融霜说,这是大师兄交代她每日必吃的东西,对她长身体有好处,于是夏小乔每次都乖乖吃掉一小碟。 倒是涧鱼的味道要好许多。涧鱼是一种生长在紫霞峰深涧中的鱼,形状很是凶恶,还长着尖尖长长的獠牙,喜欢吃其他鱼类和不小心落到深涧里的小动物。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这种鱼的肉质才会比较特别,不像一般鱼肉的鲜嫩、入口即化,反而结实弹牙,很有嚼劲,当然味道倒还是鲜美的。 而且涧鱼的鱼肉是一种有利修行的食物,日常食用能让人更耳聪目明,所以也在夏小乔的每日必吃食谱之中。 饭后夏小乔如常看书、练习书写灵符、午睡,等吃过午饭,陪读的集翠就上了门。 第8章 讲古 集翠听说夏小乔运功终于有了进展,像是见得多了,并不似融霜扫雾一般惊喜,只简单恭喜夏小乔一句,就进正题,要看夏小乔今日练习写的灵符。 夏小乔在凡间时,因聂家有信道的习惯,曾经见过道士给聂桐的护身符,是用丹砂写在黄纸上的。修真界的灵符却又不同,灵符发挥效用的关键在法力,是以用什么写、写在什么介质上都无关紧要。夏小乔平时练习一般都在平常所用的白纸上书写,墨用的是峰内自制的紫芨墨。 紫芨是紫霞峰特有的一种野草,外观无甚出奇,汁液呈紫色,有特殊香气,且颜色一旦染到手上身上就很难被洗净,因此峰内弟子常萃取紫芨汁液染布、制墨、做花笺。 掺了紫芨汁液的墨,气味馨香,写出来的灵符透着紫色光泽,更能一眼看出哪里写的不连贯。 集翠检查过夏小乔昨天的课业,又指出几张写的不好的,重新教夏小乔写了一遍,等她都写对了,才笑着说:“师叔果真聪颖过人,元坤真人当初随元卿真人习练灵符,足足用了半年才全部学会,您这才用了多久,就学了一半了。” “三师兄也是跟大师兄学艺的吗?”夏小乔好奇问道。 “是。不过元坤真人最不耐修习符箓,他总是记不住怎么一笔写下来,每次写的灵符都乱七八糟,元卿真人叫他写个除尘符清一清洞府,结果元坤真人写了张聚沙符扔出去,顿时就把整个洞府都塞满了。” 夏小乔和两个侍僮一起嘻嘻哈哈笑出来,“三师兄这么有趣呀!” “这种事情可多了,等元坤真人出关,师叔总有亲眼见着的时候。元坤真人那座洞府,水淹火烧,一样都没少过,要不是身为紫霞峰入室弟子不会符术太过丢人,估计元坤真人早就放弃学符箓了。”集翠笑吟吟说道。 讲完赵元坤的趣事,集翠跟夏小乔各自喝了一杯七星莓汁,开始温习她昨天看过的书。 根据许元卿给夏小乔的书目,她入门后看书的顺序从《四极述略》开始,先了解本门历史,然后读《修真界大事记》、《修真世家兴衰更替与传承》、《四方全览》了解整个修真界,现在夏小乔已经看完了《四极述略》和《修真界大事记》,集翠正照着后者记载给她具体讲解那些震动修真界的大事。 “修真界自有记载之日起,就是以法修修士为主,早年间处于领袖地位的宗门——就是这里提到的北冥山翼宿派也是法修大宗,翼宿派鼎盛时期,门下弟子有十万人众,挂在外门的弟子更是不计其数,其中不乏入世为官做宰者。这些人仗势欺人、为非作歹,造下无数业障,翼宿派却睁只眼闭只眼不严加约束,终于招致灭门之祸。” 集翠指着大事记中写着“九月初八,翼宿派长老墨无花分神大典,魔尊曲文轩带领四大护法闯入北冥山,毁神迹池、烧神龙宫,杀翼宿派掌门封无穷、长老墨无花、曲无商及到场宾客,翼宿派覆灭”的一条记录给夏小乔讲古。 “据传曲文轩本是凡人,他父祖皆为极东之国高官,后被翼宿派弟子陷害致死,连妇孺也未能幸免。曲文轩落入深海,被当时的魔尊所救,从此入魔道修行,四百年后,成为魔尊的他带人回来灭了修真界第一大门派。当时修真界震动,如丧家之犬的翼宿派弟子四处活动,希望能激起修士们同仇敌忾之心,团结起来向魔修报仇。 “可是翼宿派从前行事太过霸道,抢夺资质好的弟子、欺压其他小宗小门派不说,对佛修、儒修等其余法门修士也多方打压,认定他们不是正道,是以当时翼宿派土崩瓦解,额手称庆的修士不在少数。也因翼宿派此等作为,使得其他各宗各派仅能自保,并无一人能挺身而出、与曲文轩一战,因此修真界修士只能眼睁睁看着魔修肆虐。” 夏小乔托腮听集翠侃侃而谈,等她说完这一段喝水,就满是钦佩的说:“集翠姐姐真厉害,这么多事情都记得清楚。” 集翠微微一笑:“哪里及得上师叔过目不忘?奴婢不过是听元卿真人讲得多了,才记住的。是以翼宿派的覆灭同时意味着整个修真界走入低谷,能人前辈大多陨落,北冥山灵脉被毁,无数前辈上仙留下的传承从此不复得见,直到颜素上仙横空出世——就是后面这一条,道魔决战。” 她显然对这一段事迹非常熟悉,又因涉及到本门祖师,讲起来格外抑扬顿挫、铿锵有力。 “颜素上仙法、剑双修,为人又公允侠义,那些年从魔修手下不知救出多少正道修士。上仙心胸又格外宽广,对其余法门修士一视同仁,常常与他们互通有无、比试证道,结交下无数道友。魔修自是不肯甘休,故意选在上仙造访问心寺时下战书,并放下豪言,要连‘包庇’上仙的问心寺一同剿灭。 “问心寺是修真界佛修圣地,寺内佛修僧众平素少在外界行走,几乎与世无争,颜素上仙深感自己连累了问心寺,就提出与曲文轩在东海之滨决战,免万年神寺遭损。曲文轩为人高傲,听说有个后辈竟敢点名向他邀战,当时轻蔑的说‘就先杀你喂我的坐骑’。 “却不料到决战当日,颜素上仙第一招就以剑气激起数十丈高巨浪,巨浪化形巨龙,将曲文轩那头火麒麟坐骑直接卷进了深海……啊呀,我一讲起这个来就停不住,这样*只怕要说个一天一夜了。” 集翠惊觉自己越说越远,摇头笑着扯回话头来,“总之,颜素上仙与曲文轩大战了整整一天,始终未分胜负,东海之水却被法力激荡的倾覆而下,几乎要淹掉整个极东之国。颜素上仙停手罢战,对曲文轩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道魔双方终于停战和谈。之后颜素上仙手创四极宫,与重新入世的问心寺一同提携各门各派,使我正道各法门都发扬光大,此涨彼消之下,才有道魔两界这几千年的平静局面” 夏小乔听得如痴如醉,对颜素上仙更是崇敬到五体投地,“祖师真是神仙人物,可惜不能亲眼见到祖师风采……” “等师叔筑基后,正式在太乙殿行拜师之礼,自然就能见到颜素上仙的画像了。”集翠笑道。 这段讲完,集翠又把后面几件大事大略讲过,许元卿就来了。 夏小乔自己说了早上的运功进展,许元卿听了也很高兴,伸手握住夏小乔的手,夏小乔只觉一阵暖流从手部经脉涌入丹田,整个人顿时暖暖的很舒服,许元卿却很快就松开了手。 “不错,只要能引灵气入体,就有真气凝结、贯通经脉之日。不过这只是漫漫修真长路上的第一小步,小乔以后还是要刻苦修炼才行。”许元卿笑微微的叮嘱。 夏小乔知道自己刚入门,丝毫不敢懈怠,就乖乖答道:“师兄教诲,小乔记住了。” 她这般乖巧,许元卿更加高兴,手一翻拿出两颗桃子,“喏,这是师兄奖励你勤奋练功的。” 那桃子分外眼熟,夏小乔道过谢接过来,惊奇的问:“外面桃林的桃子不是都落了吗?师兄这是哪里来的桃子?” “师兄私藏的,小乔不要说出去啊!”许元卿弯腰冲夏小乔眨眨眼,手一翻又凭空出现一支开得正艳的桃花,还说,“小乔来得晚,没赶上桃花开,这一支送你插瓶。” 夏小乔又惊又喜的接过来,集翠却忍不住说:“真人真是的,您要什么没有?偏偏喜欢自己藏这些,没听说谁家真人青囊里还装着鲜花果子的。” 许元卿很好脾气的回道:“你不懂,自己藏的才有趣味。而且这时候拿出来奖励小师妹,不是正用得着?” 他说着对夏小乔顽皮一笑,夏小乔也不禁跟着笑出来,往日面对这位待人和气的授业大师兄,她总是崇敬尊重为先,这一番见他竟有这样一面,不觉多了许多亲近之意。 许元卿又给夏小乔指点了一下运功法诀就带着集翠离去。夏小乔深受鼓舞,从此每日早晚刻苦练功之外,还很快就把灵符的基本用法全部学完,之后的八宫六十四卦、五行相生相克与法阵的基本变化,就都不是集翠能教她的了,夏小乔又开始每天往巽生洞去上课。 许元卿见她天资聪颖,不但学得快,还能举一反三,就一块把四象二十八宿也都教给了她。 这修真界似乎有学不完的新本事,小姑娘每天全情投入在各种闻所未闻却充满趣味的课业里,不知不觉就在世外仙境一般的紫霞峰过了三年。 第9章 沮丧 朝阳爬上树巅,将万丈光芒一股脑播撒出去,很快就驱散了山间朦胧雾气。乾辰洞前,许元卿、林元静和夏小乔师兄妹三人并排而立,程均则落后一步站着,共同等待师尊(师祖)紫霞峰峰主慕白羽出关。 夏小乔不知别人怎样,她自己是很有些忐忑的。入门三年,她由大师兄悉心教导,住最好的洞府、食用最有利修炼的食物,却在功法上始终进展缓慢,到现在吸收到气海的灵气也不足以凝成一线在经脉中运行一个周天,修真者的入门境界练气期,对她来说,竟好似渡劫一般遥远。 也不知师尊出关之后,听说自己没什么进益,会不会生气。 夏小乔上一次见师尊慕白羽还是在两年前,那次慕白羽匆匆出关,似乎是因为什么事情,他根本没顾得上夏小乔,跟许元卿交代了两句就离开了,足足过了两个月才回来。 回来后,慕白羽又一直闭关,直到今日一早,许元卿派程均去叫夏小乔过来候着,她才知道师尊今日要出关。 在紫霞峰生活了三年,夏小乔已经知道像自己这样修炼三年还没入门的,在四极宫基本就属于资质最差的了。最近连扫雾都露出几分失望来,也不再像最开始那样抢着上前来服侍,倒是融霜一直没什么变化,劝她不要心急,说厚积薄发的修真者也多的是。 夏小乔默默在心里叹气,希望师尊不会对自己太失望。 刚想到这,眼前的乾辰洞就有了动静,洞府大门忽然打开,一个白衣少年跨步出来,向着他们抱拳行礼:“师尊,二师叔,四师叔,师祖已经出关。” 许元卿点点头,带着两个师妹和徒弟们往里走,夏小乔则好奇的偷偷打量两眼那个少年。 当初她初入门就听扫雾说过,师尊曾做主让一个天才少年拜在了大师兄门下,之后也一直由师尊亲自教导,她从来没有见过。眼下这白衣少年从乾辰洞出来,又称呼大师兄为师尊,显然就是那位姓辛的弟子了。 恰好他们几人进去时,白衣少年就跟在夏小乔身后,她偷偷瞟了几眼,很快就与那白衣弟子对上了眼,并惊奇的发现他竟然生了一双异色瞳孔! 啊,是了,扫雾曾说过他天生阴阳眼,夏小乔知道自己惊讶的神色一定落入了这名师侄的眼中,就不好意思的收回目光,脑子里却还一直不停回想少年那一黑一银两只眼珠,直到前面师兄师姐站定,她才回过神。 几人一起行礼拜见师尊——修真界礼仪不似凡间繁琐,若无大事,见师尊不论男女都只需抱拳在胸口微微欠身即可,夏小乔从小学的万福礼在这里是从来不用的。 “好了,都坐吧。”坐在上首宝座中的慕白羽仍是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头发也如常披散着,“元坤还没有出关?” 许元卿答道:“不曾。弟子前两日还去他洞府门口转了转,没见有什么异常,想来他也快出关了。” 慕白羽微微颔首:“嗯,正好,阿燃已成功筑基,赶得上今年的入门典礼,若是元坤也能出关,那就再好不过了。” 许元卿早就看出大徒弟的境界提升,闻言微笑道:“多赖师尊悉心栽培他。” 夏小乔这才听明白师尊说的已经筑基的“阿燃”就是刚刚迎接他们的少年,她不由更加沮丧,再次偷看一眼立在许元卿身后的阴阳眼少年,越发惴惴不安。 慕白羽随后问了许元卿几句峰内日常事务,包括几位与慕白羽同辈、散居紫霞峰各处的真君们的近况,最后才问许元卿自己的修炼情形。 “你结金丹也有些日子了,进益不甚如人意,恐怕是琐事太多牵累的,等这一次入门典礼办完,你也出去历练历练,看能不能有所收获。” 许元卿谢过师尊,慕白羽就转而问起林元静的近况。 林元静前两年也时常闭关,最近一年因为正在修习一门阵法,便常在西面一处山谷出没,据说伤了不少飞禽走兽,夏小乔前两天“带着”弟子们去挖灵药还差点闯进去。 “……有几处变化正要向师尊求教,弟子参详许久也不得要领。” 许元卿从旁插话:“弟子惭愧,法阵一道不如师妹精深,虽去瞧了,却一直没帮上什么忙。” 慕白羽道:“这等事你就不要揽在身上了,你们师兄妹各有所长,法阵一道你是不如她,但符箓一道,我紫霞峰、不、四极宫年轻一代弟子中,又有谁及得上你?何况你修为精深,元字辈里,除了元和师侄,谁能与你相提并论?” 原来大师兄这么厉害呀!夏小乔悄悄感叹,又见师尊说完这番话,大师兄只似带愧意的笑了笑,便更加佩服大师兄的宠辱不惊。 “元静不用急,等我得空,再与你一起参详阵法。”慕白羽说完这话,目光终于转向夏小乔。 当初那个梳双鬟、两颊圆润饱满、眼带怯意的小女孩如今已初初有了少女模样。长发在头顶结鬟、簪了宝石花冠,额头饱满光洁,双眼黑亮有神,肌肤胜雪、颊带红润,整个人似春日里抽条的柳枝一样,纤长了许多。 慕白羽就伸出手说:“小乔,过来我看看。” 夏小乔心说来了来了,却又不敢不听师尊的话,忙起身走到慕白羽座前,又行了一礼。 慕白羽叫她抬头,仔细打量了一番,皱眉问许元卿:“小乔还没凝结真气?” “是。”许元卿站起身,只答了这一个字,就没有再多说。 夏小乔惴惴不安,怯怯看向师尊,只见慕白羽微蹙眉头,却又很快展眉说:“倒也不急,小乔还小呢。好了,你们先都回去,今日先这样,元卿留下。” 大家齐齐应是,许元卿回头对程均嘱咐了一句,等出了乾辰洞后,程均就赶上夏小乔说:“小师叔,师尊说,叫我们按原本的安排,带弟子们去挖灵药。” 她点点头,又问:“大家在哪等?” “弟子叫他们去离云洞外等着。” 夏小乔就转身对师姐林元静告辞,林元静是仍要去演练法阵的,闻言点点头,淡声嘱咐:“不要再走错路了,可不是每次都运气那么好,我能及时拦住你们。” 夏小乔不好意思的低头,她最近正好背完了《灵药图鉴》,许元卿就安排她跟着去挖灵药的弟子们一同进山林去认,上次正是她第一次去。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那天大家运气也还不错,都有所收获,有的弟子还挖到了比较珍奇的灵药,临要回来之前,夏小乔突然发现一株图鉴上提及的珍稀程度二等的灵药聚还草。 聚还草是炼制聚还丹的主要材料,聚还丹则能在修士步入筑基期之后加速真气聚合,更快融合天地间灵气,起到事半功倍之效,在修真界是比较珍贵的丹药了。 第一次出去挖灵药就见到聚还草,夏小乔的运气不可谓不好,她当然想采到手里仔细观察,可是聚还草的珍奇之处就在于自带灵性,一察觉有人,立刻望风而逃,极难采摘。 夏小乔当时自是紧追不放,谁知追着追着,就差点追进了林元静正在演练的阵法之中。 “师姐放心,这次我们不去西翼。”夏小乔红着脸说。 林元静常年冰着一张脸,也不爱说话,闻言微微点头,脚步一动,飞快离去了。 夏小乔正要叫程均一起走,程均却侧身冲着她身后说:“恭喜大师兄筑基有成。” 她惊讶的回过神,发现那异瞳少年果然就立在她身后不远处,正跟程均回话:“多谢师弟。” “那师兄忙吧。”程均显然跟这位师兄也不熟,点了点头就看向夏小乔,“师叔?” 夏小乔忙应道:“嗯,我们也该回去了,别让他们等急了。”又略带点别扭的对异瞳少年说,“恭喜你啊,辛师侄。” 少年微微躬身,回道:“多谢师叔。”然后就目送着夏小乔和程均离开。 直到转过了弯感觉不到少年的视线了,夏小乔才悄悄松口气,问程均:“辛师侄叫什么名字?” “叫辛燃,燃眉之急的燃。不过如今大师兄已经筑基,入门大典之时,师祖和师尊定是要赐下道号了。”程均略有些羡慕的说。 夏小乔常去巽生洞,和程均很熟,就安慰他说:“我听大师兄说你也很勤奋,进益很快,不要着急,很快你就也可以练气圆满而筑基了。” “多谢师叔吉言。”程均倒也没有太在意,反而笑眯眯的说,“其实弟子知道自己与大师兄资质相差甚远,大师兄三五年达到的成就,弟子可能至少得十年八年,没法子,只能以勤补拙了。” “你这也叫拙,那我叫什么了?”夏小乔叹气,“好歹你也入门了,我却还在门外看着呢。”她是真的忧愁,师尊虽然什么都没说,她却觉得师尊一定极为失望。 程均忙说:“师叔千万不要妄自菲薄,师尊常说,像师叔这样聪慧的,他可有几十年没见过了,难得师叔品性又好,肯勤奋刻苦,来日必定能有所成就。师祖留师尊说话,想必也会细问师叔的情形,到时必定有所安排。” 听说大师兄这样夸她,夏小乔心里的沮丧便消了不少,又觉得程均的话有道理,师尊既然收了自己入门,就一定不会不管的,便给自己鼓劲说:“你说得对,我应当加倍刻苦不辜负师尊和大师兄的期望才好。” 小孩子的烦恼来得快去得也快,夏小乔脚步轻快起来,与程均回到离云洞前,点好了人数,就一起出发去紫霞峰东翼采灵药去了。 第10章 挖灵药 这一次与夏小乔和程均一同去挖灵药的弟子共计十名,都是和程均一辈的,年纪有大有小,大的已经三十多,小的和程均差不多,十几岁,不过也比夏小乔大。 十名弟子,六男四女,其中有两个男弟子上次就与夏小乔一同去挖过灵药,而且貌似运气不错,收获不小。于是这次集合出发之后,就一直跟在她左右奉承。 夏小乔平日里常接触的人只有巽生洞的弟子,跟其他弟子都不熟,应付的颇有些吃力,后来程均看不过去,走上前解围,打发了那两个男弟子去前面探路。 “师叔累了吧?”看着那两个弟子走了,程均笑问。 夏小乔鼓着两腮呼出一口气,悄声说:“其实我都不大记得他们的名字。” 程均就介绍说:“那个高个儿穿深蓝服色的是刘鹏师兄,半山腰柏下洞元唯真人的弟子,矮一点穿赭黄袍子的是秦敏师兄,北峰头照影洞元临真人的弟子。” 他说的这两位都是紫霞峰原来那些脉系传下来的弟子,夏小乔这三年跟着大师兄读书学艺,也听他讲了些紫霞峰历代传承情况。 据说在师尊之前的两任峰主,都是观气运、推衍天机的天才,可也因一心穷究天意,导致功法修为荒废,上一任峰主甚至没能结成元婴即因耗费心血而陨落。 当时紫霞峰群龙无首,几位修为高的真君都一心修炼,无意插手峰内上下琐碎事务,有心争峰主的,却又各方面资历不够,最后还是时任四极宫宫主的渡虚老祖做主,让自己的关门弟子慕白羽接掌了紫霞峰。 慕白羽执掌紫霞峰近百年,不是没人质疑他名不正言不顺,但慕白羽偏生就下功夫钻研了紫霞峰几样看家本事,并且每一样都胜过了同辈中最出类拔萃的那一个,于是理所当然的,现在紫霞峰内最繁盛最风光的就是他门下这一系。 像夏小乔这样的到现在都没有入门的小姑娘,按辈分享受的一应供奉已经比程均提到的那两位同辈真人要好得多,往下的再传弟子们就更不用想了。 这些弟子或多或少有些特长天分,被收入门中后,却没有夏小乔这样的好机遇让大师兄手把手教导,而是多凭个人修行,谁修到了筑基,才真正成为师尊的亲传弟子,能够由师尊教导着更进一步,享受门内给予的更多支持。 但要凭自己修到筑基,却又并不是那么容易。门内按份例发放的灵石、丹药根本不够用,这些弟子们就只能结伴出去抓些低阶灵兽、挖一些灵药拿去赤泽峰换丹药,或者自己下山时去集市上卖掉换灵石。 他们的窘境,夏小乔早就听说过,不过许元卿对此的态度很冷淡。因为他觉得归根到底是那些收徒的真人不负责任,收徒不过是为了多些人使唤,并且借用一下他们的专长,却不肯花心思教导,到了还是要许元卿这管实事的操心。 据说半山腰有位真人收了二十多个徒弟,到现在只有两人筑基成功,许元卿就说:“要不是师尊来掌理紫霞峰,照他们这般折腾法,紫霞峰早就没落到四大主峰之末、被外八峰赶上了!” 一想起这些,夏小乔再同情这些弟子,也不想多管闲事了,反正大师兄说过,不要被他们沾上。 于是之后她就交代程均替她挡着,自己落后几步,和那几个女弟子一起走了。 四个女弟子都是第一次和她这么近距离说话,都显得有些拘谨,只有一个大着胆子和夏小乔对答了几句,说她们四人都是第一次出来挖灵药,请夏小乔多指点照顾。 夏小乔比这四个女弟子矮了一截,功法也稀松,却被要求指点照顾他人,自己都有点心虚,却又不能不答应,并在到了目的地之后,也一直与这四个女弟子伴在一处。 这次的地点是程均选的,东翼一个小山谷,路好找,又不太深入荒野,没有大型灵兽猛禽出没,因此常有弟子过来挖灵药。 不过这样一来,这里的灵药自然就没有那么好找,一行人在山谷里转了大半个时辰,都没太大收获,几个女弟子更是都有些累了,干脆肩挨着肩坐下来休息。 夏小乔倒没觉得累,仍旧兴致勃勃的在几个女弟子不远处转悠,希望自己能发现一些别人没发现的灵药,哪怕是最常见的也好,她只为了辨认,无所谓珍贵不珍贵。 抱着这样的念头,她一手举着小铲子挡开荒草,一手拿着根树枝在草根处拨弄,仔仔细细的找灵药。找着找着,她眼前忽然一亮,在一个肥厚草叶下面发现了一株通体淡红、锯齿形叶片、中间还抽了穗的灵药樱苋草。 樱苋草叶片可用来炼制凝神定气的丹药,种子可以入药治内伤,是一种不算珍奇但很好用的灵药,夏小乔立刻挥动铲子连根把樱苋草挖起,并用草纸包好放入自己的青囊。 青囊是修真界每个修士都要随身携带的一种法宝,夏小乔第一次从许元卿手里接过那个巴掌大的小锦囊时,怎么也不肯相信这就是能让大师兄随手就变出来各种好东西的法宝。 可是那么一个小锦囊放到她手心,她按照大师兄教的咒语念过之后,锦囊竟随之缓缓融入手心,就此消失不见! 然后大师兄就给了她一袋雪花梨让她放进去,夏小乔依言动了一下心思,那袋梨果然就不见了,接着大师兄叫她再拿出来,夏小乔刚心思转动,手上顿时一重,多了一袋梨。 她当时新奇极了,试了好多东西,都能随心存取,又好奇追问许元卿为何会如此,她本以为她法力低微,是不能用青囊的。 “上次我不是叫你剪了一缕发丝么?这青囊就是用你的发丝和冰蚕丝相融后用灵力编结而成的,青囊的青字,也有取自青丝之意。是以青囊实则与你早有联结,使用时无须法力,只要心动意转即可,旁人也绝无可能抢夺你青囊中之物,除非命丧身殒,否则青囊不会现身。” 而且青囊还有一个格外的好处,那就是新鲜果子放进去,不管过了多久拿出来,都不会失水或腐烂,永远都是最初的鲜嫩模样,夏小乔受许元卿影响,青囊里放的最多的就是各类新鲜果子。 不过现在又不同了,她出来采摘灵药,以后青囊里肯定也会多出很多有用的东西,夏小乔深受鼓舞,继续往前找,很快又找到一小片樱苋草,都挖出来包好放进青囊后,她又发现了一株很常见的灵药铁灰莲。 铁灰莲长得很像夏小乔在凡间时常见的车前草,叶片形状几乎一模一样,不同的是,铁灰莲的叶片极大,只需两片并排展开,即可完全挡住夏小乔的身形,而叶片颜色也如其名一样呈铁灰色。 这种灵药用处极广,多为中和药性的辅药使用,并不值钱,据说拿出去卖基本是论斤称的。不过夏小乔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还是很感兴趣的亲自上前去挖。 这株铁灰莲生长的极为茂盛,夏小乔提着铲子去寻根部时,整个人随即被叶片掩住,再不露分毫。她先没顾得上这些,可她吭哧吭哧挖了好一会儿,还是挖不断根部,已经觉得手酸,便想回头叫人帮忙,谁知就这么随手一撩叶片,她细嫩的小手立刻被叶缘划了一道口子。 殷红鲜血随即涌了出来,还有一些沾在叶片上,随着叶片的晃动向下流去。夏小乔痛呼一声,正想干脆自己转出去,不碰叶片了,却不知为何身边陡然刮起一阵腥风,她转头去看并没发现什么异常,身后却已传来弟子们的惊呼。 发生什么事了?夏小乔快跑两步绕开铁灰莲,终于看到了外面不远处的弟子们,却见他们皆是满脸惊恐,程均脸色煞白,却仍在手里握着一根手杖冲了过来。 她下意识要回头,却在一瞬间感觉到腥风更加剧烈,同时眼角余光瞥见一道黑影极速向她冲来,并在夏小乔没来得及有所反应时,就抱着她飞上半空,落在一棵树上。 “砰”一声巨响后,夏小乔原本站立的地方已变成一个焦黑的大坑,大坑之上,一只巨大黑鸟正愤怒的喷出火焰。 夏小乔吓了一跳,不待尖叫,耳边已传来一道男声:“抓紧了呆在这里。” 夏小乔下意识抓紧树干,接着感觉肩上一轻,那道黑影已经跃离大树,同时扬手打出一枚暗器,直直飞向黑鸟,黑鸟振翅飞起躲避,那暗器却滴溜溜转着紧追不放。 黑鸟干脆冲向底下惊呆了的弟子们,黑影却手一抖,一道道鞭影铺天盖地袭向黑鸟,让它无处可去,接着暗器追到,“啪”的一声炸开,将黑鸟尾巴上的毛都燎出了火苗。 黑鸟愤怒的尖唳一声,不顾鞭影直冲向黑影,并从口里喷出一大蓬火焰来。 夏小乔此时已经看清黑影是个头发蓬乱、胡子长了满脸的黑衣男子,他凭空站在半空,手中鞭子像是胡乱甩动,却把左冲右突的黑鸟打得羽毛纷纷落下,还要出言奚落:“你一个乌鸦成了精还想装凤凰?就你这两口火,都不够小爷烤只鸡吃的,再不滚,小爷连你一起烤了!” 那黑鸟似乎终于有了惧意,返身向那株铁灰莲飞去,黑衣男子看它不走,一时好奇追了上去,谁知黑鸟落地不过须臾,又随即振翅飞起、不再盘桓,直接往高处飞走了。 第11章 三师兄 黑衣男子徐徐落地,手一挥,铁灰莲挺立的叶片立刻四散倒下,接着他弯腰低头,“咦”了一声后,从土中扒拉出一枚西瓜大小的长着斑纹的蛋来。 “三师叔!您出关了!”程均回过神,第一个冲过去,“幸亏您来得及时!” 三师兄?这个不修边幅看不出年纪的人是三师兄赵元坤?犹自坐在树上的夏小乔惊讶万分。 “是程均啊,我刚出来,正想放放风呢,就闻见这里味道不对,哎,那小丫头还在树上呢!”赵元坤把硕大的蛋往程均手里一塞,自己飞身而起到了树干上,伸手拎起夏小乔的领子就把她拎了下来。 程均小心翼翼捧着蛋给两人介绍:“三师叔还不知道吧,师祖新收了四师叔做弟子,四师叔,这位就是三师叔元坤真人。” 夏小乔忙行了一礼,说:“多谢三师兄救命之恩。” 赵元坤非常惊讶:“师尊又收徒了?”说着把挡在眼前的蓬乱头发撩起来,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夏小乔,“还是个这么小一点儿的小丫头?奇怪。” 夏小乔很想问问哪里奇怪,碍于初次见面,不好开口,只能忍着。 其余弟子此时也都纷纷上前来见礼,赵元坤摆摆手:“好了好了,你们在这做什么?怎么惹了这只正孵卵的大鸭子?” 在场诸人的脸上都一起浮现出一种一言难尽的神情,只有夏小乔天真的纠正:“三师兄,那不是鸭子吧?我刚学过《修真界禽兽图录》,那好像是一只炎鸱……” 孰料立刻引来一通教训:“知道是炎鸱还不快跑?傻呆呆站在那,想给它填肚子啊?”赵元坤的手指都快戳到夏小乔额头上了,“别说你一个刚入门的小丫头,换两个筑基期的弟子在这里,也不过是给它加餐的,知不知道?” “我只是没看见它……”夏小乔缩着脖子解释。 赵元坤还要再说,程均立刻上前解围,把那颗蛋送上前,问:“三师叔,这颗蛋?” “给她给她。”赵元坤冲着夏小乔摆手,“血都滴进去被里面的雏鸟吃了,还不趁机让它认个主?不然你们以为那大黑鸭子为什么这么生气?不过这玩意儿虽然长得丑,打起架来还蛮管用的,飞的也快。” 他说话语速极快,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已经拉着夏小乔那只受伤的手按在了蛋上,并且随手拿一把小刀在她已经止血的伤口上割了一刀,鲜血顿时再次涌出,在那颗硕大而其貌不扬的蛋上流成一道血线。 夏小乔忍着痛没出声,眉毛却已经皱在了一起,眼见着蛋壳上的血迹像被蛋壳吸收了一样渐渐消失,又不由惊诧。 “好了,每隔一个月放点血喂它,等它出壳后,你想怎么折腾它都行,收起来吧。”赵元坤松开手,随意在脏兮兮的黑袍上擦了擦,就摇摇晃晃的往外走。 夏小乔忙依言把蛋收到青囊里,程均手一空出,立刻拿出伤药给她,叫女弟子来帮忙给夏小乔处理伤口,并说道:“要不今天先回去吧?这里灵药长得不好。” 大伙都无异议,程均就在交代了一声后,快步去追赵元坤,夏小乔草草包好手掌,跟在后面,远远听见程均在大声说:“三师叔,师祖今日出关还问起你,你要不要……” “不急不急,我先去洗个澡收拾一下,你先跟你师父说一声。”这一句话说完,赵元坤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位三师兄,还真是,特立独行。夏小乔默默想道。 一行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去,路上难免都垂头丧气,夏小乔觉得是自己牵累了大家,就有些不好意思,忙把自己挖到的灵药拿出来分给几个女弟子。 程均就劝她:“这也不是师叔的过错,谁知道那只炎鸱怎么傻乎乎的选了那样一个地方孵蛋?幸好三师叔及时出现,不然小师叔你有个什么损伤,弟子都不知怎么跟师尊交代。” 其余弟子也都说只是这次运气不好,怪不得谁,正纷纷说着,前面开路的男弟子秦敏忽然惊喜的叫道:“夏师叔、程师兄,快来看!这里有好多灵药!” 程均忙快步上前,见秦敏和刘鹏两个在前方一个岔路里面发现了许多灵药,忙招呼大家去挖,又问他们怎么找到的。 “呃,其实,”刘鹏挠挠头,“其实我们回来的时候有点心不在焉,走错了路,想从这个岔路口岔回去……” 程均抬头四顾,这才发现走的不是来时的路,他不由失笑:“好吧,也算是因祸得福,快去采药吧!” 弟子们都忙着去采药,夏小乔手受了伤,不能动,就跟在弟子们身后辨认草药,程均则为防万一,四处走动巡视,免得弟子们遇到危险。 大半个时辰过后,这一片灵药能采的都采挖完毕,大家兴高采烈往回走,秦敏就喳喳呼呼说:“其实咱们出来挖灵药,空手而归都是寻常事,但弟子这两次同夏师叔出来,却都运气极好,上次还有位师姐采到了瑞草呢!” 弟子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来,夏小乔都没在意,只悄悄问程均:“三师兄一贯是这个样子吗?他今天说我奇怪,我哪里奇怪了?” “这个……,弟子也不知。三师叔倒是一向我行我素,他有时候说话,弟子是听不大懂的。不过三师叔为人甚好,平素从无架子,只要有难处被他遇上,他总是肯伸手管一管。” 程均说完,看夏小乔似乎还有些在意似的,就又说道:“其实三师叔特别直爽,有些话不过是随口说的,小师叔完全不必放在心上。” 夏小乔也不好意思再让一个晚辈不停开解自己,就笑着点头:“你说得对,不过我可真没想到三师兄是这个样子,师尊师姐闭关出来,模样都一如往常,也没一个像是,像是三师兄这般……” 说到这个,程均也忍不住笑:“是啊!三师叔就是符术法诀稀松平常,总是记不住怎么用,他又不喜欢有人服侍,整个坎明洞只住了他一人,所以他每次闭关出来后,都是这副样子。” 夏小乔想起集翠说过的话,想象一下万一三师叔想使个自清诀,用错成注水符,把自己弄成落汤鸡也挺可笑的,禁不住笑出了声。 于是程均就这么一路说着赵元坤的轶事,把夏小乔送回了离云洞,其余弟子则多在半途就与他们分手,各回各家了。 “程师侄你快回去吧,说不准大师兄要找你呢!”夏小乔到了洞府门口就催程均回去,程均应了刚要走,就觉身后突来一阵清风,接着一黑一白两个人影已经立在了身后。 “师尊,三师叔。”程均立刻对着两个人影行礼。 夏小乔此时也看清了来人,许元卿穿着早上那件象牙白织鹤影长袍,另一边则是个头发整齐绾起、样貌俊朗的青年,一身如墨长袍上毫无纹饰,要不是脸颊上胡茬青色痕迹明显,夏小乔还真难想象这就是刚才那个野人般的赵元坤。 她刚开口叫了一声:“大师兄……”许元卿就已经快步走上前拉过她受伤的手低头检视,“怎样?伤的要不要紧?” 没等夏小乔回答,赵元坤就从后面吊儿郎当的说:“大师兄越来越像个老妈子了!不过是皮外伤,能怎么样?程均肯定给她上过药了,保准明天早上起来,一丝儿伤痕都看不出。” 他不说话还好,他一开口,许元卿立刻冷了脸回头斥责:“有你这样做师兄的吗?即算是要让那炎鸱蛋认主,也不用拿着刀在她伤口上再割一刀,起个主从契不就行了?” 赵元坤不自在的侧转身:“我这不是头一遭做师兄么?再说我要是记得那什么契怎么用的,还至于给她放血吗?” 夏小乔:“……”感觉好像莫名被坑了呢?! “你就不学无术吧!”许元卿没好气的说完,转过头面对夏小乔时又立刻恢复了平日的温和,“走,进去师兄给你看看伤。” 夏小乔忙请两位师兄进去,又叫扫雾融霜上茶招待客人。 许元卿不叫她忙,按着她坐下,自己动手打开包扎着伤口的绷带,刚要仔细查看,一只通体乌黑、金瞳竖耳的小猫突然无声无息跳到了夏小乔膝上,并伸出舌头想去舔她的伤口。 许元卿立即伸手揪住小猫颈部皮毛把它丢了出去,接着手一动,拿出一个玉质小瓶子,从里面倒出些带着薄荷香气的液体来清洗夏小乔的伤口。 黑猫轻巧落地,发出一声恼怒的“喵喵”声,夏小乔忙说:“小黛不许闹!” 闲着的赵元坤看黑猫有趣,袖子一挥就把黑猫抄到了手里,并用力在猫身上揉搓了几下,说:“这是哪里来的小猫?紫霞峰还有这等没灵性的畜生?” 小猫挣扎着不停“喵喵”叫,扫雾就上前解释说:“这是师叔自己捡回来的,听说是山脚大榕洞一个弟子养的灵宠生的,可猫儿却无灵性,所以那弟子就把猫扔了。” “唔,它叫什么?小呆?” 夏小乔看小黛金色眼珠一直盯着自己,似乎希望自己去救它,就出声说:“是小黛,黛螺的黛,三师兄你放它去玩吧。” 许元卿这里给夏小乔清洗干净了伤口,重新上药包好,并摇头说:“那么大人了,还是招猫逗狗的。” 赵元坤这次松手放了小黛走,他自己却闲不住,起身在厅中转了一圈,就把目光定在了顶部的星宿图上,“师兄你最近观星了吗?” “这是每日功课,怎会不做?” “唔,那你应该也看出异常了吧?” 异常?夏小乔疑惑的望向许元卿,很想知道最近星象有什么异常。 第12章 挫折 许元卿包扎好就放开手,在扫雾端来的水盆里洗了洗手,对赵元坤说:“我已经跟师尊禀明此事,师尊说会留意。”说完回头看了一眼夏小乔,“小乔今日就好好休息吧,只别忘了晚间行功,明日如何,我再叫程均来传话。” “大师兄……”夏小乔还是忍不住好奇,她跟许元卿又熟悉亲近,就问出了口,“近日星象有何异常么?怎么我没看出来?” 赵元坤立刻笑了一声:“你这小丫头,要是连你都能看出来,那这普天下的修士就都能看出来了。” 夏小乔羞愧低头,许元卿立刻说:“元坤!不许欺负小师妹!”又和声安抚夏小乔,“你才入门,看不出也是寻常,这事本也与我们四极宫无关,你不必放在心上,师尊自会想法应对。” 这话初听没什么,细一想却又不是那么回事了,既然与四极宫无关,为何师尊还要想法应对?夏小乔有心追问,却也知道大师兄这样说了,就不会再跟她讲详情,只能点点头,不再问了。 “我和你三师兄还要去见师尊,你自己好好休息吧。”许元卿看夏小乔乖巧,就笑了笑,习惯性的伸手摸她的头,“今天没吓着吧?” 夏小乔摇头:“其实最开始我都没看见那炎鸱鸟,三师兄把我带到树上后才看见的。” 许元卿一笑:“那就好,那蛋就先放着,隔半月用针刺手指,放十几滴血涂上去就行。”交代完这句,他就叫赵元坤走。 赵元坤应了一声,看着许元卿先往外走了,他才神情别扭的走到夏小乔面前,把手往夏小乔跟前一伸,接着一个挂着红绳的黑色玉哨就在夏小乔眼前飘来荡去。 “呐,别说师兄不爱护师妹呀,这是师兄给你的见面礼,外面遇上危险了,吹一声。” 夏小乔好奇的接过来,瞪着圆滚滚的大眼睛问:“吹一声,三师兄就能听到吗?” 赵元坤哼道:“听不到,但能把禽兽吓跑,不信你吹!” 夏小乔狐疑的把玉哨放到嘴边吹了一下,没声,她眼睛瞪得更大了,秀气的眉毛皱起:“三师兄是不是又在逗我?” 看着小姑娘撅起了嘴,赵元坤立刻哈哈大笑:“猜对了!小丫头挺聪明嘛,现在再吹。” 夏小乔脾气再好,这会儿也忍不住露出点恼意来,“我不吹了!” “哈哈哈,还生气了,来吧,吹吧,这次师兄不逗你了。” 许元卿就站在门口看着,这会儿也微笑插言:“小乔吹一下试试,他要是再骗你,师兄揍他。” 赵元坤不服气的回头说:“回头咱俩打一架试试,你打得到了,再说揍我。” 夏小乔生怕两个师兄较真,还真的动手,忙再次吹了一下哨子,这次哨子终于发出一阵极细极动听的响声。 “这是师兄我自己做的,声音传的极远,遇上急事,你就用力吹一阵长音,师兄听见了就来救你。”赵元坤满意的说完,看到夏小乔低头研究哨子,头上黑发软蓬蓬的,就也伸手上去摸了一把。 他手劲大,又揉搓了一下,松开手时,夏小乔的发髻都乱了,她无奈的抬头:“三师兄!” 赵元坤再次哈哈大笑:“原来有个师妹挺有趣的。” 说完他就扬长而去,许元卿无奈摇头,安抚夏小乔:“你三师兄就这脾气,人倒是极好的,谁敢欺负你,只管告诉他,他会替你出气。” “大师兄真爱说笑,谁敢欺负我呀!”夏小乔听得笑起来。 许元卿道:“紫霞峰是没人敢欺负你,出了紫霞峰,保不准就会遇上不长眼的。好了,你休息吧,师兄先走了。” 夏小乔把他送出门外,看着他们师兄弟消失在路上,才回身进去。 小黑猫立刻跳到她面前,抬起头委屈的冲她喵喵叫,夏小乔忙蹲下去用没受伤的手在它头上摸了摸,说:“好啦,小黛,没事的,三师兄是和你玩,他就是有点没分寸,别怕。” 扫雾在旁听见,就劝道:“师叔在家说这话倒也没什么,出去还是要对元坤真人尊重些……”她还要多说,融霜已经上前来打岔,“师叔累了吧,换身衣裳去睡一会儿可好?还是先用饭食?” 夏小乔看也没看扫雾一眼,仍旧蹲着逗小黛,懒洋洋的回融霜:“暂且不想吃,我要进去歇歇。”说完就站起身往里走。 小黛也先一步蹦跳着进了内室,扫雾还有点委屈,看向融霜说:“我还不是一心为了师叔?” 融霜摇摇头,没说话,跟进去帮夏小乔宽衣,服侍她上了床,又放下纱帐,然后才悄悄退了出去。 夏小乔仰躺着发呆,其实并没什么睡意,也没觉得很累,只是这半天的经历让她感觉心里疲惫。 紧张了许久,师尊却只看了她一眼问了一句;猛禽到了身边自己却毫无所觉,若非三师兄恰好出关赶上,后果不堪设想,她自己出事还在其次,若是冲上来想救她的程均也有事,她有什么脸见大师兄? 大师兄对她越好,夏小乔越惭愧,大师兄在紫霞峰算得上日理万机,自身还要修行,今天师尊也说大师兄一直没有进益,他花了那么多功夫在自己身上,自己却毫无寸进,怎么对得起他? 还有扫雾,其实也不能怪她那样说,三师兄有本事,又是自己的师兄,自己说他没分寸,虽是玩笑话(真心话),可在她们看来,也许就是她夏小乔不识抬举呢? 说白了,她们还是觉得她不配跟大师兄三师兄相提并论吧? 才十二岁的小姑娘深深感到疲惫,她默默翻了个身,开始不由自主的思念起父母兄长,眼泪也不知不觉就掉了下来。 她怕外面的扫雾融霜知觉,也不敢动,就默默侧躺着流泪,连眼泪也不擦,就这么落了一枕头。 夏小乔专心的暗暗哭泣,也没察觉小黛什么时候钻进了床上,等她发觉时,黑猫儿已经趴到了她脸前,并用两只前爪搭着她的手,一双金色眼睛正眨也不眨的看着她。 “喵。” 夏小乔抬手摸了摸小猫的头,小猫扭头躲开,她再伸长手去摸,小猫再躲,她就干脆把手伸到小猫下巴那里去摸,果然小猫很快就觉得舒服开始呼噜起来,还翻过了肚皮。 夏小乔破涕为笑,起身给小猫抚摸起肚皮,陪小猫玩了一会儿,她也就不想哭了,到末了怅然叹一声,也只有叫自己加倍努力而已。 她不想叫人看出来,自己进去泡了会泉水,把脸洗干净了,才穿好衣服出去吃饭。 这一日许元卿放了她假,夏小乔也没心思看书,就自己坐在内洞运行内功,却屡次想要在气海凝结真气向经脉运行都没成功。 这样一来,她出去吃晚饭时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扫雾以为夏小乔是故意摆脸色给她看,等夏小乔吃完,就一副忠仆模样凑上前解释:“师叔容禀,奴婢既有福分来服侍师叔,自然是一心为师叔着想。元坤真人虽爱玩闹,却本领高强,师叔若是能与元坤真人交好,以后自然有不尽好处……” “扫雾!”夏小乔再好脾气,听到这里也要恼了,“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和三师兄是同门,本就该当如手足兄弟一般亲近,我也从无半点不尊敬三师兄的意思,更加不会为了要什么好处就非得去奉承三师兄!” 她平素对两个侍僮都和颜悦色、很是尊重,此刻突然疾言厉色,扫雾自然无法接受,当即就红了眼圈说:“奴婢也是一片为着师叔的心,师叔难道以为修真界也如凡间一般么?什么手足情谊,修仙修的是自身,便是师徒又怎样?谁不是为了飞升大道?” 这次连融霜也听不下去了,立刻上前拉住她斥道:“扫雾你是不是糊涂了?这都说的什么浑话?还不给师叔赔罪?” 扫雾被融霜一说,也觉得自己话说过了,忙跪下认错赔罪。 “起来吧,不必如此。”夏小乔反而冷静下来,面上一片平静,说完也不再理会两个侍僮,径自进去睡了。 两人相视一眼,都以为夏小乔这脾气发了也就算了,却没想到第二日程均来见夏小乔,她第一句就是让程均把扫雾带走。 第13章 师尊的教诲 夏小乔平常脾气极好,和扫雾融霜相处更是从来没有主人的架子,所以她既然开了口,就必然是扫雾犯了大错,程均立刻就冷了脸看向扫雾,却没想到他还没开口,扫雾先扑通跪下剖白。 “师叔息怒!程师兄容禀,奴婢真的是一心为师叔好……” “住口!”程均板起脸来一声断喝,“这是哪里来的坏习气?谁准你插嘴了?你倒把自己看得高,什么时候轮到你为小师叔好了?出去候着!融霜也出去。” 他疑心夏小乔受了委屈,当着这两个侍僮的面不敢说,就把两人一起遣了出去,自己上前问:“师叔慢慢说,可是扫雾奴大欺主,让师叔受了委屈?” 夏小乔刚刚也被他突然的发作吓了一跳,她怕弄巧成拙,忙说:“没有没有,我就是不喜欢她多嘴……” 她本来还想细细解释,没想到程均立刻说:“原来如此,那弟子这就打发她走,另给师叔补一个听话的来,融霜还可用吗?” “融霜很好,其实也不必再补另一个来了。”夏小乔忙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我这里也没什么事,起居和小黛有融霜在照顾足够了,人多了反而烦恼。” 程均没有勉强,转而说起自己来的目的:“师尊命弟子来传话,请师叔好好收拾一下,去乾辰洞见师祖。” “啊?见师尊?你怎么现在才说?”夏小乔吓了一跳,“早知道就先叫你说,免得为琐事耽搁时辰。” 程均笑道:“师叔不必急,这会儿估计师尊正向师祖回话呢,您晚些去也使得。” 夏小乔听说要见师尊,哪里敢耽搁,立刻把融霜叫进来帮她更衣、重新梳头,程均则告辞出去,带了噤若寒蝉的扫雾离开。 融霜小心翼翼,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很快就给夏小乔收拾好,送了她出门。 夏小乔早已识得路途,自己到了乾辰洞前,洞外守着的侍童见她到来,立刻向里禀报,并请她进去。 进得门去,夏小乔就看见许元卿、赵元坤正站在师尊慕白羽面前听他讲着什么,在慕白羽侧面还站着异瞳少年辛燃。 “……你们能看出这些变化已十分难得,元坤更是进境非小,我这里给你留的法宝,看来是该给你了。”慕白羽说着手腕一翻,掌心突然出现一面镜子,镜子镶嵌在镂刻了繁复花枝的铜丝架子上,镜中却似有波光闪动,一晃一晃的照人眼,“这面浮幽鉴能演化星辰变化,鉴别气运消长,还可做防身之用,你拿回去自己慢慢钻研吧。” 赵元坤看着那面镜子却像是不太情愿:“师尊这是给我准备的?莫不是师姐不要,您才给我的吧?” 夏小乔大吃一惊,怎么也没想到三师兄在师尊面前还敢贫嘴,她可是见到大师兄和师姐都对师尊恭恭敬敬的呢! 更没想到的是慕白羽竟也不恼,还笑骂道:“兔崽子,师尊给你好东西,你还嫌东嫌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转的什么念头,不就是嫌这浮幽鉴太花哨,不衬你元坤真人的潇洒英豪气么?一句话,要不要?” 赵元坤立刻伸手接了过来,并行礼说:“弟子谢师尊的赏!” 许元卿忍俊不禁:“你这是皮痒了,非得师尊骂你几句才舒坦。” “我看他也是该紧一紧皮了,”慕白羽似笑非笑看了赵元坤一眼,“正好元静少个给她试阵的人,你这就去吧,我昨日跟她一同参详了几种新变化,你去试试身手。” 赵元坤哀叹一声:“师尊这不是要我的命嘛!我哪懂阵法啊?师兄教我六十四卦的时候,因为我记不住变化,差点没打断我的腿,您要罚我就直说嘛!” 慕白羽目光一凝:“还不去?” 赵元坤立刻老老实实告退,走之前路过夏小乔,还说:“小师妹,要是师兄午间还不见踪影,你可千万跟师尊求个情,不然你就再见不着我了。” “快滚!”慕白羽立刻斥道,“别带坏了你小师妹。” 从进来起就处在惊讶中的夏小乔,到这会儿还没回过神,她还以为师尊永远是高高在上的呢!哪里想到乾辰洞里也能有如此家常的一面?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还是许元卿向她招手:“小乔过来。” 夏小乔忙走上前站定行礼,慕白羽微微点头:“手上的伤好了吗?” 没想到师尊也知道了这事,夏小乔更不好意思了,微微低头说:“劳师尊垂问,都好了。” “我看看。”慕白羽伸出手,夏小乔忙把手伸出去,手上的伤口果然已经消失无踪,慕白羽拉着她的手看了几眼后松开,问,“那个炎鸱蛋呢?” 夏小乔忙从青囊中把蛋取出来送到慕白羽面前,慕白羽并没有接过去的意思,只看了看,说:“好好收着吧,按时喂它点血,也别心急,没有雌鸟孵,这雏鸟要破壳,还得时候呢。” 夏小乔应了,把蛋收起来,就听慕白羽又笑微微的问她:“来紫霞峰三年了,想不想你表弟?” “想。”夏小乔迟疑一瞬,还是说了实话,“也不知道表弟修炼的怎样了。” 其实这三年她有偷偷问过许元卿,但许元卿事务繁忙,很少往青华峰去,就算去了,也是有事,没空闲聊,或者根本没碰见也很忙的祝元和,所以她只知道聂桐在青华峰过的还不错,详情就一概不知了。 慕白羽听夏小乔老老实实答话,就满意的一笑,说:“我就知道你还惦记他呢,今日我正好要往青华峰去一趟,你和阿燃随我一同前去。” 夏小乔喜出望外,忙答应了,又听慕白羽交代了许元卿几句话,就一同往洞外去。 此时洞外平台上已经有侍僮牵着两只鹤在等,慕白羽依旧是带着夏小乔上了同一只鹤,辛燃则随后骑上另一只,慕白羽轻拍仙鹤优美的后颈,接着仙鹤就张开翅膀,陡然飞了起来。 从紫霞峰飞向青华峰,感觉又不相同。青华峰远处看着郁郁葱葱,除了那座大殿依稀可见之外,只余一片苍翠的绿意。 “听元卿说,你最近有点心急。” 夏小乔正全副心神看着这少见的震撼美景,耳边却忽然传来师尊的说话声,忙收敛心神,恭恭敬敬回道:“是弟子资质粗陋,全无进益,还累得大师兄耗费许多心神,心中羞愧……” 慕白羽接道:“我倒没看出你这孩子心事这么重。你才多大?十二岁吧,二十岁没入门的也所在都有,不提别人,你三师兄二十五才练气有成,若非在三十岁时遇见了我,他连筑基都是妄想。现今你已身在我门下,再想这些岂不是徒增烦恼?” 夏小乔诺诺称是,又好奇问道:“师尊,三师兄三十岁才入门么?” “是的,你三师兄与旁人不同,他出身微贱,小时候受过很多苦,遇见我之前,修炼全凭他自己,你到修真界虽不久,也该听说过散修的日子有多难过吧?你再看他现在,想得到这些吗?” 夏小乔诚实的摇头,并第一次对赵元坤升起钦佩之意,“真是看不出来。” “我收弟子,一看天资,二看心性,三看有没有缘法,后两点反而要比第一点重。除了你大师兄外,你们师兄姐妹三人,天资都算不上好,但你们都心性坚韧,与我有格外的缘法,所以我才收你们入门。你年纪还小,不知道,修真大道上,先陨落的往往是天资超卓的那些人,因为天资高,就意味着他从小高人一等,且路途通顺,这样的人一旦遇上挫折,最易生心魔,此后沦落也就不是什么稀奇事了。” 慕白羽声音淡淡,身在高空耳边都是呼啸风声的夏小乔却始终能听得一清二楚,她知道这是师尊特意借机教诲,忙应声:“师尊教诲,弟子记住了。” “修真之路便是如此,既要有进取心,又不可太过执着,不能因有寸进而狂喜,也不可因胶着不前而失了心境平和。我本想着你年纪还小,让你师兄教导着慢慢修行,等大些了再和你说这些,没想到你这孩子倒如此要强,也好,早与你说明白这些,你也能比旁人多一分通透。” 夏小乔很是羞愧,除了应声,再不知道说什么。 慕白羽也没有再多说,眼看着青华峰已近在咫尺,他就拍了拍夏小乔的肩膀,说了最后一句:“放下思虑,就当师尊是带你来走亲戚。” 话音落地,仙鹤也已在平台上停了下来,夏小乔轻轻呼出一口气,定睛看时,在平台上迎候的却是祝元和,他身后站着一个半大少年,正探头探脑看过来,不是聂桐又是谁。 第14章 久别重逢 聂桐长高了一些,也壮实了,双眼晶亮、神采飞扬的,穿一身宝蓝袍子,站在他师尊后面冲着夏小乔挤眉弄眼,一副恨不得立刻冲过来拉她说话的样子。 夏小乔很想笑,聂桐以前就是这样子,每次两家人见面,大人在打招呼,他就站在大人腿边挤眉弄眼的,恨不得立刻拉住她一起说话。 幸好慕白羽和祝元和很快就寒暄完毕,一起往里面走去见宫主段白鹿,两人都知道这俩孩子久别重逢,急着说话,祝元和就笑道:“聂桐替师尊招呼你夏师叔和辛师兄吧,可千万要好好招呼啊,要是你夏师叔不高兴,我唯你是问。” 聂桐立刻变成苦瓜脸,其余人却全都笑起来,夏小乔也把腰板一挺,对祝元和说:“祝师兄太客气了,我不用招呼,您快去忙。” 祝元和哈哈大笑,抬手摸了摸夏小乔的头,陪着慕白羽先进去了。 聂桐皱着一张脸引路,把夏小乔和辛燃带到了他们初来时喝过茶的那间竹室,他很会装相,弓着腰说:“师叔请坐,这位是辛师兄吧?久闻师兄天资高绝,近日已成功筑基,真是可喜可贺。” 辛燃也客客气气说:“都是师祖和师尊教导有方,我才能有今日。” 夏小乔和她这位师侄也不熟,并不知道他的性情,也就没接话,辛燃知道他在,夏小乔和聂桐不方便说话,就主动说想出去走走。 聂桐忙找了个侍僮给辛燃带路,等他们走了,他才长舒一口气,坐倒在椅子上说:“我都不敢看他的眼睛。” “有什么不敢看的?也是一样的眼睛啊,就是颜色不太一样而已。”夏小乔在聂桐面前也放松许多,想什么就直接说什么。 “那是你见得多了,我冷不丁一看见他,真有点害怕,据说他这阴阳眼能知过去未来,是不是真的?” 夏小乔诧异:“你听谁说的?没这回事吧!我只听说可以看气运,过去未来也太夸张,其实我也只见了他两次,辛师侄一直跟师尊闭关修炼,他由师尊教导,我跟着大师兄学艺,之前都没见过。” 聂桐听见这称呼就咧嘴:“表姐真是好运气,你怎么让慕师叔祖收你为徒的?” “唔,我那天跟着师尊回去,他就直接收我了,我也不知,师尊说我与他有缘法。你在青华峰怎样?祝师兄待你好么?跟师兄弟相处的好吗?有没有见过凭虚老祖?” 聂桐被她一连串问题问的晕乎乎的,“还没见过呢,听说老祖一直闭关。我挺好的啊,表姐你呢?在紫霞峰有没有人欺负你?” “怎么会有人欺负我?我师兄师姐都待我极好,我这三年一直跟着大师兄学艺,大师兄为人极为耐心,连师侄都照顾着我,就是我自己不争气,到现在也没凝成真气。”她说着就叹了口气,但随即想起来时师尊说的话,很快就又昂起头说,“不过我不灰心,会继续刻苦练功的,你也是哦!” “这有什么好灰心的?我也是才入练气期,师尊还夸我呢!我也是由师兄带着多些,不过师尊每隔十天半月会问我的功课。” 夏小乔想起以前一起读书,聂桐总是偷懒,就笑眯眯的问:“有没有因为不读书、偷懒被师兄打啊?” 聂桐立刻说:“当然没有了!” 夏小乔斜眼看他:“真的?” “……真的,师兄从来不打人,不过就是考校的时候,免不了要罚……” 夏小乔很好奇:“罚什么?怎么罚?我三师兄说他背不出六十四卦的变化,差点被大师兄打断腿,虽然他八成是玩笑话,但应该也是受罚了的。” 聂桐扭扭捏捏不肯说,夏小乔追问半天,他才不情愿的说:“罚我们去给仙鹤清理粪便。” “……仙鹤还有粪便?”夏小乔大吃一惊,那么美的仙鹤,还会有粪便? “当然有了……虽然不怎么臭,但还是很脏的,有些绿绿的,呕,清理完,饭都不想吃了。” “不可以用符术清理么?” “我还没学符箓呢,你已经学了吗?” 夏小乔点头:“我入门就学写灵符了呀!啊,你们青华峰不一样,不太在意这些小技,是吧?” “也不是不在意,师兄说入门须得先打好基础,尤其我这样年幼的,早早把基础打好,以后学别的也事半功倍。” 两人交流了一会儿这三年来学的东西,发现两边真是完全不同,聂桐三年来,除了和夏小乔一样读了一些了解修真界历史和现况的书,就是在苦练功法。 这样一比较,夏小乔又觉得释然了,聂桐比她在功法上花的苦功多,比她早入练气期也不奇怪。 分享过彼此的学艺生活,辛燃也在侍僮的陪同下回来了,聂桐请他进去坐,又竭力找话题跟他聊:“听说师兄是上次开山门收徒时入的紫霞峰?” “是的,八年前。” “那么师兄就是还未到而立之年就已筑基?” 辛燃始终神色淡淡,似乎谈的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我今年二十八岁。” 夏小乔:“……”这个少年师侄已经二十八了?!啊对,之前扫雾说过,当初师尊做主替大师兄收徒,那个生就阴阳眼的天才弱冠之年已达练气中期,现在二十八,倒是对得上,只不过……这修真界的人还真是不能从外表看年纪啊! 聂桐也很惊讶艳羡,只是他惊讶的是辛燃果然资质不同凡响,不过转念一想,辛燃是紫霞峰峰主慕白羽亲自调/教的,而他们青华峰本就还有一位更逆天的存在,他这份惊讶艳羡也就慢慢消了,只笑着恭贺。 辛燃一直是宠辱不惊的态度,也不爱说话,聂桐跟他客气几句,见他言语简练,就也不勉强,径自与夏小乔说话,只是辛燃就算不声不响坐在那里,也让人无法忽视,总觉得不太舒畅。 好在很快就有人来叫辛燃,说是宫主要见他。 辛燃去了片刻,又有人来找夏小乔,说是白羽真君要告辞离去,聂桐忙送她出去,两人路上依依惜别,互相说了些勉励的话,夏小乔还不知不觉红了眼珠。 谁知见到慕白羽之后,他却不是要回紫霞峰,而是要去祝元和那里喝茶,聂桐特别高兴,跟在后面一起去了祝元和的住所。 祝元和不像是紫霞峰一干人住在洞府,他现在日常要代宫主处理事务,所以住在青华峰西首一处楼阁里。那楼阁装饰并不华丽,但处处精致脱俗,里面来来往往好多侍僮服侍着。 进去坐下后,祝元和打发聂桐回去练功,又把闲杂人等遣退,却只和慕白羽说些新近得知的逸闻趣事,并没谈起什么正事,夏小乔不免觉得奇怪,正悄悄思量,外间忽然有人走了进来。 因没人通报过,这人进来时也悄然无声,等夏小乔发觉时,人已经站在了屋子当中。 “师叔,大师兄。”来人声音低沉,还带着点不顺畅,像是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了一样。 夏小乔一惊,抬头望去时,只见一个身穿灰袍的少年立在当地,他身量很高,却十分清瘦,灰扑扑的毫无纹饰的袍子挂在他身上,更显得他单薄如纸。 慕白羽和祝元和却似是毫不意外,祝元和还微笑着说:“元廷来了,坐,师叔听说你出关了,顺路过来看看你。” 那个叫元廷的少年依言坐到了祝元和身边椅子上,正与夏小乔面对面,夏小乔也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 少年面色苍白,像是久不见天日,一双眼睛就跟他袍子的颜色一样灰暗,要不是他目光转动,曾与夏小乔对上视线,夏小乔还以为他是盲人。 其实这少年样子生的不错,五官也都称得上俊美,只是他气质特异,脖颈上还有几道深深的血痕,露在外面的双手也有伤,看起来格外狼狈,就让人怎么也难觉得他美貌了。 “这两年你长高了不少。”在夏小乔悄悄偷看对面少年时,慕白羽也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只是怎么这样瘦?你还不到辟谷的时候,该吃东西要吃。” “是。”少年简单应道。 慕白羽也没有再说,转头叫夏小乔:“这是你段师伯的关门弟子,也是我的亲侄儿,慕元廷,是你师兄。”又对慕元廷介绍了夏小乔。 这是师尊的亲侄儿?宫主的关门弟子?可他怎么如此狼狈?还穿那样一身衣服?夏小乔满心疑惑,却仍是听话的站起身行礼叫人:“慕师兄。” 在她之后,辛燃也来拜见师叔,然后他们两个就被遣了出去等着。 夏小乔和辛燃被带到外间亭子里,左右无事,夏小乔就悄悄问辛燃:“你知道师尊有这个侄儿么?” “听师祖和师尊提过。” “唔,我总觉得慕师兄怪怪的。” “慕师叔乃天降奇才,两年前就已筑基。”辛燃平平说完这句,见夏小乔没有反应,就又解释,“他今年方才十八岁。” 第15章 爱闲聊的师侄 夏小乔目瞪口呆,并大受打击,“十八岁?” 辛燃点点头:“对。不过修真界许多年没出过这样的奇才了,至少在四极宫已经有几百年没出过了,是以宫主和师祖都对慕师叔看重非常。” “可他样子……为何如此狼狈?” “听说慕师叔不但天分高,用心也专一,除了修炼不在意其余琐事,常常废寝忘食,却又不喜欢有人服侍,师祖对此还有些烦恼。” 原来如此,这位慕师兄和三师兄倒有点像,不过三师兄虽然闭关时样子不修边幅了些,可应该不会忘了吃东西吧?不对,三师兄现在还要不要吃东西了? “辛师侄,你知不知道你三师叔现在还要不要吃东西了?” “三师叔已达融合中期,可辟谷不食,不过听说三师叔嘴馋,常自己动手捉了飞禽走兽烤来吃。” 原来三师兄说的烤来吃是认真的!不过,“辛师侄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你还喜欢听人讲这些?” 辛燃忽然转头直视夏小乔,并指着自己眼睛说:“我看到的。” 他神情非常认真,夏小乔当即吓了一跳:“你……你真能看见?” 辛燃认真的看了夏小乔一会儿,忽然一笑:“你们果然都这样想。”并再次指向自己的眼睛,说,“看不到的,没来四极宫之前,还能看到些魑魅魍魉,到了这里之后,地方清静,又有师祖教我掌控它们,连那些也看不到了。这些事我都是无意间听别人说的。” “……无意间听了的,还会记在心里?” “不知不觉就记住了。师叔不是也过目不忘么?” 夏小乔摇摇头:“不算吧,我要认真看过才能记得住,哪像你听了这些也全都记着啊!” “嗯,也不是全都记着,觉得有意思的就记住了。” “其实你就是喜欢听还喜欢聊闲话吧!”夏小乔跟这位师侄聊的熟了,她又是长辈,语气上也就随意起来,还伸手指着辛燃说,“我有个表姨就是这样!她大字不识,也不会算账,平常有点事就得来求我娘,可要说起十里八村的大事小情,就没有她不知道的!” 辛燃脸上一僵:“师叔这是在骂我长舌妇么?” 夏小乔马上捂嘴,又解释:“不是不是,我就突然想起那个表姨了。”又忙转过话头,“哎,辛师侄,你以前都看过什么样的魑魅魍魉啊?” 辛燃仍旧一脸正经:“师叔真想听么?” “想听啊。” “哦,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我从小就能看见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又因为眼睛长这样,父母特别不喜欢我,就把我单独关了起来。我五岁那年,睡着觉忽然觉得喘不过气,挣扎着醒来,就见到一团黑雾正罩在我脸上方。那黑雾非常浓稠,还带着腥臭味,中间隐约凝成一张可怕的脸,脸上生了三个黑洞洞的眼睛和一张血盆大口,是真的滴着血,一点一点的落到了我脸上……” 夏小乔听得入神,有点害怕的用双手紧紧揪住自己衣襟,谁知就在这时,一只冰冷的手拍上了她外侧肩膀,夏小乔吓的一声尖叫,整个人原地跳了起来,并迅速回头去看,身后却什么都没有。 她惊魂未定,外面守着的侍童也冲进来问怎么了,只有辛燃仍镇定笑着,并对侍童说:“没事,我师叔胆小,被大青虫吓着了。” 侍童闻言往地上一看,果然看到一只手臂粗细的大青虫在地上蠕动,忙上前挑走,并向夏小乔道歉。 这个会装样子的师侄绝对是报复她刚刚将他比作/爱说闲话的表姨!夏小乔僵着脸打发走了侍童,掐腰指着辛燃说:“好哇,你,你故意吓我是不是?信不信我叫大师兄打断你的腿!” “弟子跟师叔开个玩笑而已,师叔不会这么小气,认真罚弟子吧?”辛燃仍旧笑微微的,一双异色瞳眸却闪着调皮的光。 夏小乔已不似先前,跟他聊了这一会儿,早没了生疏感,也敢直视他那双眼睛了,于是手一翻从青囊里拿了条柳枝出来,寒着脸指着辛燃说:“刚才不是还我呀我的么?这会儿就‘弟子’了?你说你,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还跟我装小孩子讨饶?行,我不告诉大师兄,但还是得罚你,手伸出来。” 辛燃叹气,状似委屈的伸出手,他手掌不似一般男子那样宽厚,手指还纤长,白白嫩嫩的倒似个女子。夏小乔本来有点下不去手,但眼睛转到他脸上时,却见他脸上一副胸有成竹样,似乎料定了自己不会动手,她一狠心,啪的一下抽在了辛燃手上。 “啊呀,痛。”辛燃脸上神色不变,口里也很懒散的喊了一声痛。 夏小乔本来只想打他一下意思意思,表示一下身为师叔的威严,找回点面子,却没想到这位师侄竟是如此表现,她本来不气的也有点气了,就又用力抽了辛燃一下。 谁知辛燃继续敷衍的喊:“好痛。” 看着他连变色都没有的手的夏小乔:“……”再抽一下! “师叔,你不累么?”这次辛燃连喊痛都不喊了,“你想不想听师尊的事?” 夏小乔手里举着柳枝,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这个师侄怎么性情如此奇怪啊?! “师叔知道师尊的出身么?” “嗯,听大师兄提过,说他父亲是外八峰弟子,母亲出身修真世家。”夏小乔不知不觉就收起了柳枝,回答道。 “唔,那师叔知道师尊的父亲是哪一峰弟子吗?不知道吧?是狮头峰!听说师尊的父亲当年是修真界有名的美男子,想跟他结道侣的不论男修女修,排起队列来能绕着狮头峰排五圈!” ……这位师侄,你这样堂而皇之的在你师叔面前谈你师尊的父亲的艳事,真的合情理吗???还不论男修女修,为什么会有男修!!! 夏小乔目瞪口呆的模样逗笑了辛燃,他正兴致勃勃的要讲下去,慕白羽出来告辞了。 “下次有空,再讲给师叔听。”辛燃收起笑容,最后说道。 夏小乔:“……谁要听啊!” 慕白羽出来时的脸色却不如来时好看,夏小乔和辛燃迎上去后都自然的肃了神色,向祝元和告辞后,又骑鹤回了紫霞峰。 落地后,夏小乔就被慕白羽打发回去,她有点惴惴,不知道师尊因何事不悦,回去的时候也有些心事重重,却没想到到了自己洞府,门一开,许元卿、林元静和赵元坤竟然都坐在里面,可怜的小黛还正被赵元坤按着揉搓肚皮。 “大师兄,二师姐,三师兄,你们这是?” “回来了。”许元卿笑着招手,“快过来坐。今日正好无事,你三师兄也出关了,我就邀大伙一聚,借你的宝地,可好?” 夏小乔忙说:“小乔当然是求之不得,只是没什么准备……” “不用你准备,师兄都准备好了。”许元卿一边说一边指了下他们每个人身前的几案。 夏小乔这才发现他们面前的几案上早已摆满各式珍馐佳肴,她依言到林元静旁边的几案后坐下,就听赵元坤问道:“可见到姓慕那小子了?” “元坤!师尊也姓慕。”许元卿立刻出言提醒。 “这有什么,谁敢说师尊是小子?” 赵元坤手一松,小黛喵呜一声窜出去,直奔夏小乔而来,夏小乔忙伸手接住,把小黛抱进怀里安抚,听赵元坤继续说道:“那小子姓慕,算是占了大便宜了。” “怎么三师兄很不喜欢慕师兄么?” “这么说你还是见到他了?”赵元坤问。 夏小乔点头:“是啊,慕师兄看起来有点……狼狈。” 许元卿接话说:“这是常事,不必在意。” 赵元坤也说:“他也就是生在四极宫才能活到现在,不然何止是狼狈。” “到底怎么回事呀?我听辛师侄说慕师兄是天降奇才,已经筑基了呢!三师兄的话,是什么意思?” 赵元坤刚要回话,许元卿已经抢了先:“阿燃跟你说的?” “是呀,我也没想到他看起来不善言辞,竟然这么喜欢聊闲话。” “聊闲话?聊了什么?”许元卿追问。 夏小乔想起两人最后聊的,不免有些尴尬,忙掩饰说:“还说了三师兄嘴馋,爱捉飞禽走兽烤了吃。” “说我嘴馋?这小兔崽子,好像他没嘴馋吃过我烤的野味似的!”赵元坤撸撸袖子,“看我下次见他不打断他的腿。” 夏小乔立刻说:“师兄替我多打几下!” 许元卿诧异:“怎么了?阿燃对你不敬?” 夏小乔忙摆手:“没有没有,他就是说鬼故事吓我……” 赵元坤扑哧一声笑出来:“你还好意思说,一个做师叔的被师侄吓了,打不过还要找师兄帮忙。” 一直没出声的林元静忽然万分无奈的叹了口气:“我就知道只要有赵元坤在,想说几句正经话都难。” 清凌凌的声音落地,乱了的话头很快就回归正轨,许元卿先给夏小乔解释:“元廷师弟确实是数百年难得一遇的修炼奇才,可人无完人,他资质超绝,为天道所不容,是以从小到大历尽波折,出生时即遇雷劫,他母亲因此而陨落,父亲也元气大伤。” 第16章 天煞孤星 这……不就是凡间下界所说的克父克母的天煞孤星么?夏小乔心里这样想,却并不说出来,只问:“既如此,当初慕师兄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还不是幸亏有师尊及时赶到,帮忙布下法阵才扛过雷劫,救了他们父子一命。”赵元坤接话,“从那之后师尊的兄长闭关调理,这孩子倒全丢给了师尊,你说像不像话?” 夏小乔慢吞吞说:“要我说,疏不间亲,慕师兄既是同门,又是师尊亲侄儿,你还是少说几句吧。” 赵元坤却不认同:“你这话就不对了!谁疏谁亲?我入师门一百二十余载,大师兄和师姐比我更早得多,我们对师尊的心,不比那小子强?我一看见他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就生气。” 夏小乔还是莫名其妙,归根到底,慕元廷怎么样,或者师尊怎样照顾侄子,都与他们这些做弟子的无关啊!她有了疑惑,习惯性的望向许元卿,等大师兄解惑。 “师尊回来时,面色怎样?”许元卿没有回答,反而问道。 “脸色不太好,好像不太高兴。”夏小乔如实回道。 许元卿便点点头说:“便是如此了。师尊每次去见过元廷,回来都要郁郁许久……” “还可能会匆忙外出,给这位‘资质逆天’的慕师弟满世界找法宝去。两年前就是这样吧,师兄?”赵元坤插嘴问。 许元卿轻叹一声:“那时元廷师弟眼看练气期圆满,师尊人在闭关,却隐隐察觉到一份不同寻常的波动,师尊卜了一卦不太好,但因是血亲,无法推衍的更细,便匆匆出关。那次是我随师尊去的,见到元廷时都吃了一惊,只因他身在何处,何处便会隐隐聚集雷云,连段师伯都无法可想,只能叫元廷师弟暂缓练功。” “方才筑基就会有雷劫?不是说到结金丹时才会有么?”夏小乔大吃一惊。 赵元坤嗤笑道:“有什么稀奇?他降生时都被雷劈过了,筑基可比出生值得劈吧?” 许元卿无奈:“元坤,你少说几句。” “怎么?我在这里还不能说了?”赵元坤冷哼一声,“依我说,他再天才又如何?天道不容他,难道要押上我们整个紫霞峰?我看他这邪门的劲儿,就算师尊出尽全力,也未必能护着他结成金丹,没准儿要连青华峰也搭上半个才行,就不知祝师兄肯不肯。” 扯到青华峰了,许元卿就不能再容着赵元坤说下去,立刻板了脸说:“有些话在哪都不能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当万无一失,难保不隔墙有耳!再说这等话,就罚你陪你师姐演练三个月阵法!” 林元静听见这话,脸上竟难得的露出一丝笑来:“这个好,我就缺个使唤的人。” 赵元坤对着师尊和大师兄都不见服软低头,却对着这位师姐立刻认怂:“别别别,师姐别吓我,让我多活几十年吧。咱们言归正传,小乔,总之你记住,这个慕元廷就是个天生霉运在身的人,谁挨着他都没好事。他原本拜入段师伯门下时,就住在段师伯居所后面不远,那本来是个气运旺盛、灵气聚集之地,自他住过去之后,连段师伯亲手种的碧玉情昙都不开花了,说是灵气不够。” 碧玉情昙是《灵药图鉴》里排在前列的珍稀灵药,是以夏小乔一听到这个名字就瞪大了眼:“段师伯还懂得怎么种碧玉情昙?图鉴里说,赶在开花时用无根之器将花儿采下来保存好,可给将死之人吊命,能重聚真气保住性命,是真的吗?” “慕元廷父亲的命就是靠碧玉情昙保住的。不过这花儿两百年才开一次,种养极难,还被慕元廷耽搁了一次,估计段师伯那里也未必有存货了。”赵元坤十分可惜的说。 “唔,那么慕师兄到底是怎么成功筑基的?最后雷劫没来?” 赵元坤摇摇头:“师姐还怪我,明明是这丫头东拉西扯,到现在才问到点上。” 许元卿斥道:“不许欺负小师妹。”又向夏小乔解释,“两年前师尊为了保元廷师弟筑基,亲自远赴西域,寻到了一种佛家法器,可隔绝内外,他将这法器罩住了准备筑基的元廷师弟,又亲自在旁护法,最后法器全毁,师尊也受了伤,元廷师弟才渡过此劫,顺利筑基。” 夏小乔听得咋舌不已,又疑惑:“既是两年前的事,怎么我一点不知道呢?青华峰有雷劫,我们这里也该看得到啊!” “他练气期升阶都能引起天降大火,师尊怎么还会让他在青华峰筑基?”赵元坤再次插嘴。 许元卿接道:“师尊把元廷师弟带去了承影峰断崖下深渊,那里可吸附一切声光,是以雷劫虽至,不知情的人却都无法察觉,也免得伤及无辜。只是师尊受的伤却不轻,闭关将养了一年才痊愈,我们对此事深为担忧,也是为此而起。 “元廷师弟的面相就是亲缘断绝之相,师尊很难不受他牵连,他气运又格外奇特,难以言说、无力更改,若是他不修炼还好,越修炼到后面,唉,会发生何事,谁也不知道。” 林元静接道:“我早说了,想永绝后患,最好就是趁还能打得过,偷偷去杀了他。” 夏小乔:“……”师姐为什么平时不言不语的陡然就这么凶残?! “我也觉得师姐的主意好,可是师兄不让啊!”赵元坤不知何时已经歪倒,懒洋洋的接话。 夏小乔弱弱接话:“可那是师尊的侄儿啊,也与我们同为四极宫弟子,这样不好吧?” “侄儿算什么?他又不是师尊要生的?再说了,师尊自小入四极宫,与慕元廷的爹能有多少情分?不说别的,至少这一百年他们都全无来往,师尊连他什么时候结了道侣要生孩子都不知道!” 可就算是这样,那也是亲人啊,夏小乔心里这样想,却觉得三师兄可能未必会理解,师尊不是说三师兄小时候过的很惨么?也许他根本没有亲人,或者亲人对他不好,他才会这样想。不过似乎修真界的人就是比他们凡间人心肠冷,夏小乔默默想道。 林元静说:“我们左右不了师尊,唯一能做的就是斩草除根。” 许元卿皱眉:“说得容易,之后呢?谁能承受得起师尊的怒意?” “那就别操心这事,凭师尊怎么做,做弟子的听着就好。”林元静说完这句,自己倒了杯酒,一仰脖干了。 许元卿没说话,赵元坤冷哼:“听着,好啊,听着,反正我什么也不会去为那小子做,喂个狗还能听几声叫,逗着它跑几圈呢,他?生就白眼狼的样子,哼!来,小黛,叔叔喂你吃鱼。” 他说话的时候,夏小乔正端着七星莓汁喝,一听见“叔叔”两个字,“噗”的一下就把汁水喷了出去。 许元卿本来早就习惯赵元坤满嘴胡说八道,却没想到夏小乔被他逗得喷了,他怕小师妹呛到,忙起身过去轻拍夏小乔的背,还随手递给她一块绢帕。 夏小乔很不好意思,脸涨得通红还不停咳嗽,一边擦嘴擦脸,一边说:“我没事,大师兄。” 小黛偏还要在这时候捣乱,喵呜一声就跳上了几案找吃的,另一边林元静正说赵元坤:“你跟一个畜生攀亲戚,以后离我远点。” 赵元坤答得干脆:“得令!” 就在这一片混乱中,许元卿压低声音在夏小乔耳边问:“师尊可有跟你说了什么?” 第17章 拜师大典 慕白羽当然什么也没跟夏小乔说,过后也从没在她面前提过慕元廷,不过倒是对她的修炼关心起来,隔个几天就要问一问。 在师尊的关怀和大师兄的悉心指导下,一个月以后,夏小乔终于加快了吸纳灵气的速度,丹田真气渐渐有冲出气海的势头来。 也是在这个时候,这一年的拜师大典到了。 拜师大典要在太乙殿举办,正式拜入师门的弟子要进殿拜开山立派祖师,然后拜宫主拜师尊。像夏小乔这样还没入门的弟子,本来能远远围观盛况就算是师尊看重了,但她是慕白羽的弟子,辈分高,太乙殿门外玉阶上就有了她的位置。 这一次成功筑基得以拜入师门纳入排行的弟子一共有二十一位,除了辛燃之外,紫霞峰并没有其他弟子,所以夏小乔也都不认识其他人。 四极宫一向不讲究那些繁琐礼仪,就连这拜师大典也并没有特别规制说要在哪一年哪一天办,只由祝元和看着各峰报过来的人数差不多了,就跟段白鹿请示一句,定个日子来办。 像上一次就是在一年半以前,慕元廷筑基的半年后。 “听说那次那小子刚拜了一拜,祖师的画像就无风自动,卷了起来,好些人都说是祖师不愿收下这个祸根。”上次师兄弟姐妹在离云洞聚会,赵元坤曾如此说过。 夏小乔当时并不相信:“你听谁说的?你当时不是在闭关?” “赤泽峰的童师兄,啊,你不认识,当时他有个弟子也筑基了,他就在殿内,这还有假?” 原来修真界这些活了百多年的修士们也这么爱嚼舌头啊,夏小乔暗暗想道。 不过说起来最爱嚼舌头的还是排在阶下准备进去拜师的辛师侄。听说师尊做主给辛燃取了道号叫一徒,夏小乔偷偷看看左右,大人物们还没来,大家都在闲聊,就悄悄问赵元坤:“一徒两个字,有什么涵义么?” “一个徒弟吧。”赵元坤说。 夏小乔:“……你别唬我,哪有这么敷衍?” “不然呢?四极宫上上下下这么多弟子,都取一个字辈,还要不重复,还要涵义丰富,你想想难不难?你就惨了,入门这么晚,元字辈已经没有好字了,估计只剩下元草元虫什么的了。” 夏小乔气的偷偷踩了他一脚:“你的名字也没好到哪去!元坤,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女子!” “那也比元虫元花好!” “……我一定告诉大师兄揍你!” “有本事你自己揍我啊?” “我还要告诉师姐去!” “你这就没意思了吧?你跟你那个表弟吵嘴,也去告诉父母吗?” 夏小乔瞪向比她高一个头还多的赵元坤:“你一百多岁的人了,好意思跟个十一岁的小孩比?” 赵元坤:“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一百多岁和十一岁也没差多少嘛。” 面对如此厚脸皮的师兄,到底怎么样才能一击即胜?!可恨大师兄是今日主角之一、二师姐又不爱凑热闹不肯来,只剩她一个面对这脸皮比城墙还厚的三师兄! 夏小乔说不出话,只能气鼓鼓瞪着赵元坤,赵元坤被她一瞪笑的更开心了,正想再说点什么,忽然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接着大殿正门打开,段白鹿身后带着一串人进了大殿。 没人说一句话,但上上下下立刻鸦雀无声,大家都肃然而立,齐齐望着正门之内。 祝元和在段白鹿等人入座之后,缓步走到门边,声音不高不低,如春风过耳一般说道:“每当此时,都是最让人欣慰喜悦之时,我四极宫人才济济,金丹真人数以百计,可就算是元婴真人、甚而往上至出窍分神合体,也无不都是自筑基而始。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能筑基也走不了修真大道,祝贺你们终于站稳这第一步,还望你们再接再厉、勤奋刻苦,不辜负宫主和你们师尊的期望。” 他说完就回头向里面微微欠身颔首,接着向引导弟子的侍童微一点头,就退回了段白鹿身边。 侍童立刻请第一排三个弟子进殿拜师。辛燃排在右首第一,他今日穿了一件纯白锦绣袍,头发高高束起,用玉簪挽住,一双异色瞳眸格外引人注意,以致于人们只顾看他的眼睛,忽略了他本算得上俊美的容颜。 从夏小乔的角度,能看到辛燃跨步进去,先跟其他弟子一起拜祖师颜素上仙,接着拜宫主段白鹿,然后才是各自分开去拜师尊。 她尽量维持身体平衡,脖子却极力伸出去,想看看殿内挂着的祖师画像,奈何她离正门有点远,角度也不合适,脖子都伸的酸了,也只隐约看见卷轴而已。 接着里面拜完,外面的弟子依次进入,最后二十一名弟子都拜过了,一起跪坐在地上听宫主教诲。 “四极宫宫规和各峰戒律,你们初入门的时候,想必都已由师父教导过了,我就也偷个懒不再啰嗦,只望你们都能听从师父教诲,道心坚定,勤勤恳恳修炼,哪怕他日不能渡劫飞升,也能为四极宫传承艺业、发扬光大我正派法门。” 出乎夏小乔意料的,段白鹿只说了这么短短几句话,就正式宣布了这二十一名弟子的道号,命人记入名牒,接着就叫散了。 铃声再响,二十一名弟子鱼贯退出,接着段白鹿等人离座而去,大殿正门复又关好,其余观礼弟子也在指引下各自散去。 许元卿带着辛燃辛一徒找到师弟师妹,说:“师尊去看慕师弟了,交代我们完事后过去。” 赵元坤不情不愿:“我先带着小师妹回去,你们去吧。” “师尊叫我们一起去。”许元卿无情宣告,“别磨蹭了,走吧。” 他像是识得路途,板着脸在前带路,赵元坤和夏小乔一左一右跟着,最后是刚刚有了字号的辛一徒。 夏小乔看赵元坤脸色也很难看,就偷偷冲他挤眉弄眼,表示幸灾乐祸,赵元坤抬起手,作势要打她头,许元卿立即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斥道:“元坤不许胡闹!这是青华峰。” 赵元坤缩回手,悻悻然说:“我跟小师妹开个玩笑也不行。” “你那是开玩笑?你就会欺负小师妹!” “当初你们也没少欺负我啊!好不容易有个小的了,还不许我欺负欺负?” 许元卿冷哼:“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平时少欺负一徒和程均了?” 夏小乔闻言回头看了一眼辛一徒,辛一徒本来没什么表情,看她看过来,立刻露出了点委屈,表示师尊说的是实情,自己确实被三师叔欺负了。 赵元坤倒是满不在乎:“那不一样嘛。大师兄你事情够多了,就别管这些小事了啊,太辛苦。” 夏小乔也说:“是啊,大师兄,你不用担心,三师兄再欺负我,我就去告诉师姐。” 赵元坤:“……” 许元卿这次终于回头露出笑容:“做得好,以后就这样。” 大家愉快的聊着天,终于到了一处小小山谷。夏小乔很诧异,上次她见到慕元廷是在祝元和的住所,可大师兄把他们带到这里,难道这是慕元廷的住处?就这个寸草不生、树木衰枯的山谷?能住人吗? 可是许元卿已经停了下来,并中气十足的说:“师尊,弟子和元坤、小乔、一徒到了。” 里面随即传来慕白羽的声音,不高不低,就像在面前说话一样,“进来吧。” 四人应声进去,夏小乔却越走越是惊心,这里面……怎么像是被火烧过一样?到处焦黑,一丝生机也看不到,放眼望去除了烧成黑炭的树木,就只有一地黑灰。 许元卿知道夏小乔功力未成,无法凌空虚渡,便长袖轻拂,地上黑灰立刻向两边散去,露出一条干净的石子路来,并随着他们前进的方向一直向前延伸。 然后夏小乔就看到了一个像是山野猎人暂居的石头垒成的屋子。那屋子其丑无比,方不方圆不圆,也没有抹泥加固,像是用石头胡乱堆砌的一样,有些地方长出了绿茸茸的草,显示出一点生机,有的地方还干脆漏着洞,透着野趣。 嗯,野趣。就是怎么也不像一个正常人或修士的长期居所。 可是夏小乔已经看到了安然坐在里面石床上的慕白羽,和那个外表仍旧显得非常狼狈、苍白如纸的慕元廷。 第18章 师尊有命 这……进去了,大家都站着吗?里面除了石床,没有任何可以坐的地方啊!不过慕元廷也站着呢,那就,一起站着吧。 夏小乔默默跟着进去,向师尊行礼,又与慕元廷见过。 他仍旧穿着那身灰袍,跟人打招呼时总让人觉得敷衍,他甚至连眼睛都不会与人对视。 “叫你们过来,是有一件事要交代,今日你们段师伯交代下来一件差事,我思前想后,决定把这差事交给元卿,正好一徒也筑基了,你带着他和小乔出去见见世面,元廷自出生在四极宫长大,也不曾去过外面,你就辛苦一下,一起带着吧。” 此言一出,夏小乔又惊又喜不说,赵元坤也瞪大眼张开了嘴,只不过他的情绪与夏小乔全然不同,心里只有对大师兄深深的同情和幸灾乐祸。 带着这三个,一个练气都不成的十二岁凡人小师妹,一个阴云罩顶晦气无比刚筑基的师弟,还有一个阴阳眼不知道就会看见什么的刚筑基的没怎么相处过的徒弟……,希望这差事只是送封信吧,不然嘿嘿。 他正在同情许元卿,却不料慕白羽接着说道:“本来这差事不需要去多少人,不过小乔还未练气有成,只怕元卿一个人顾不过来,元坤左右无事,也跟着一起去吧!” 赵元坤几乎原地跳了起来:“我有事啊!” “你有什么事?”慕白羽冷冷看向他,“陪你师姐演练阵法?” 赵元坤立刻蔫了:“倒也没什么要紧的急事。不知道段师伯交代的是什么差事?” 慕白羽这才满意,说:“摩云山庄二公子与秦山派掌门闻悦仙子的关门弟子结了道侣,两月后要在摩云山庄举办典礼庆贺,摩云山庄与我四极宫有些交情往来,闻悦仙子与我也有一面之缘,既送了请帖来,不好不去,正好元卿也带着他们与北地名门世家们认识认识,交个朋友。” 许元卿自然是没二话的应了,赵元坤却要嘀咕:“谁稀罕跟那些自命清高的世家子交朋友?师尊,还有别的差事吗?” “回来时,若无要紧的事,你们顺路去一趟赫庐城,我之前欠了苏城主一个人情,他近来遇到些麻烦,不好自己出面,你们去帮着处理一下。” 所以这才是正经差事,一个婚礼当然不可能值得许元卿去一趟!赵元坤暗自叹了口气,心知这苏城主的麻烦恐怕不小。 许元卿仍是神情不变,一一应下,慕白羽最后交代道:“你回去先把手头事务交割一下,元准办事还算妥当,叫程均跟着,有事来报我。元坤跟你师兄先回去吧。” 两人告辞离去,慕白羽又对慕元廷说:“虽有你两位师兄在,你也要知道帮师兄分担,照顾师妹和师侄,小乔须得时刻有人看顾着,你两位师兄看不到的时候,你就要担起师兄的责任来,知道了吗?” “是。”慕元廷仍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样。 慕白羽却像是对他的应答放了心,转头对夏小乔说:“小乔,此事我思虑许久,觉得还是该叫你去,书中看来的跟亲眼所见毕竟不同,你迟迟无法凝练真气,我总觉着是和你自凡间来、尚未真切体味何为道心的缘故。道心二字,说来简单,要真的入心入里,奉为圭臬,却并不是我或者你大师兄耳提面命就成的,还是要你自己去坚定信念。” 夏小乔懵懵懂懂,却还是点头答应:“是,师尊,弟子记住了。” “那就好,出去记得听你几位师兄的话。另外你慕师兄是个痴人,专心练起功法来什么都会忘记,这一路上你也多照顾他,提醒他吃饭喝水,帮他料理身上的伤口,可能做到?” 夏小乔刚刚听着师尊耳提面命要三位师兄照顾自己,已经惭愧,这会儿听说自己也有效力的地方,不只是拖后腿,立刻高兴的答应:“师尊放心,弟子一定好好照顾慕师兄!” “那就好。”慕白羽满意点头,转头看向辛一徒,“回去我还有话交代你,现在你们三个跟我去见宫主。” 他说完站起身就走,夏小乔等人随即按序跟上,慕白羽带他们走了另一条路,很快就到了段白鹿的住所。他把夏小乔和辛一徒留在外面,自己带着慕元廷进去见段白鹿,且没过多久就出来,带着慕元廷一起回了紫霞峰。 慕白羽把慕元廷和辛一徒带进了自己洞府,夏小乔则独自回去收整行装。小姑娘格外兴奋,回去就叽叽喳喳跟融霜说了师尊的决定。 融霜虽然也笑着,却并没有她这么欢欣喜悦,而是一边帮她整理衣物,一边拐弯抹角、尽量婉转的提示她,修真界的“外面”并不似夏小乔想的那么好,也不似四极宫内这么平静祥和。 可夏小乔根本不怕:“大师兄和三师兄一起去呢!不会有事的。” “可……师叔也读过《四方全览》了,应当知道从北方摩云山庄去西域赫庐城并不顺路吧?” 夏小乔当然知道,《四方全览》里说,修真界生有四极,由极南至极北约八千里,由极东至极西约万余里。他们四极宫所在的云姥山位在南部腹地,摩云山庄建在靠近北极的奇松雪山脚下,而他们的第二站赫庐城却是西域深处最繁华的城市。 从摩云山庄回四极宫不过五六千里,但要绕道去西域,再从西域回来,就等于是走了大半个修真界了。但那又如何?夏小乔简直等不及想出去看看了! “顺路不顺路有什么要紧?这本是师尊之命,而且又不是我一人出去,师尊既有意让我出去历练,我就应当欢欢喜喜的去,好好亲眼看一看修真界啊!” 融霜这才说道:“师叔说的是,是奴婢多想了。不过要去摩云山庄和西域,以师叔现在的功力,还是得多备一些衣物。我们四极宫四季如春,摩云山庄却位在极寒之地,一年里有半年都是寒冬,听说高家子弟多以对抗严寒来修行功法,师叔去那里,总得至少带三件皮毛衣裳才好,这个咱们平时却没有预备。” 她刚说完,洞府外就有人来叫门,融霜出去应门,却是程均带着人送来了她们正在谈论的御寒衣物。 “师尊方才一回来就吩咐人去准备了,师叔先去试一试合不合身,若是需要改,可叫她们现在就动手。”程均笑着一指身后跟着的侍僮们。 大师兄总是这么周到,夏小乔心中暖意融融,笑着点头,把程均送来的衣物都试了一遍,倒没什么不合身的。 程均等她试完,又说:“师尊说了,师叔若有什么喜欢吃的玩的,尽管自己带着,除此之外,其余他都有准备,师叔便不必操心,今晚早些歇息,明日一早就出发。” “唔,好,我知道了,你回去替我谢过大师兄。”夏小乔开心的送走了程均,回头又看那十几件锦绣灿烂的皮毛衣服,忍不住说,“我穿这些去合适吗?会不会喧宾夺主?” 孔雀毛织的大氅、白狐裘斗篷都算寻常了,天刑山雪貂毛做的披风不但防风御寒,还百毒不侵、隔绝邪魔袭扰,还有百种灵禽细羽织成的斗篷,绚丽非常、晃花人眼不说,穿上之后还让人感觉身轻如燕,走起路来脚不沾地。 “师叔倒不用顾虑这个,咱们四极宫出去的人,到哪里不是众人瞩目?您要是穿的平平无奇,那才是堕了咱们修真界第一大派的名头呢!”融霜笑着把这几件大衣都包好交给夏小乔放入了青囊。 夏小乔又把自己日常要读的书、习惯用的东西也包好放了进去,融霜则去准备了些零食给她,夏小乔又叫她多备几瓶七星莓汁,“路上我要给师兄们喝。” 刚收拾的差不多了,门外又有人叫门,融霜迎出去,却是第一次登门的辛一徒。 “师祖命弟子给师叔送一样东西过来。”辛一徒说着双手奉上一个匣子,“师祖有话:这件金缕衣需贴身穿着,可防低级兵器法宝损害。” “是,弟子多谢师尊赐下宝物。”夏小乔恭恭敬敬谢过,亲手接过来交给融霜,又问辛一徒,“辛师侄可准备好了?” 辛一徒答道:“也没什么好准备的。师祖教了我一套新法诀,”他说着指指眼睛,“叫我出去练练眼神。” “……”你这叫练练眼神?夏小乔对这位师侄时常心生无力之感,只能转过话头问,“慕师兄怎样了?” “师祖留了慕师叔在洞府里,可能有话交代吧。” “唔,好吧,那辛苦你了。”夏小乔说完觉得就这么赶辛一徒走似乎不太好,就随手从青囊里拿了一包黄杏干,“喏,师叔赏你的,回去慢慢吃。” 辛一徒无语的拿着一包零食走了。 之后夏小乔如常读书吃饭,心里却跟长了草似的,恨不得现在就走,好容易挨到晚上睡下,她却又翻来覆去,好久才睡着,到第二天早上,还是融霜叫起来的。 她匆忙穿好金缕衣,又在外面穿好外衣,简单收拾过,吃了饭,就急忙去了乾辰洞。 夏小乔到的不早不晚,许元卿师徒三人已经等在那里,赵元坤、慕元廷却还没出现,她到了跟许元卿说了几句话,赵元坤才打着呵欠过来,接着乾辰洞门缓缓打开,慕元廷自里面走了出来。 “师叔已开始闭关,命我们自行出发。”他低哑而缓慢的说道。 许元卿点点头,叫程均好好协助元准师叔处理日常事务,不要忘了修炼,就带着师弟师妹徒弟离开了紫霞峰。 第19章 出山 四极宫内禁用飞行法器,是以他们要先骑鹤飞出外八峰的环绕,到护山大阵出口处下来,徒步出去才可以用飞行法器。 夏小乔还不能独自控鹤飞行,许元卿便叫她坐在自己身前,两人同骑,率先向外飞去。其余四人则各自控鹤跟在后面。 “其实仙鹤非常有灵性,只要这样轻轻拍抚两侧颈项,它就知道你要往哪里飞了,想落下时轻按背部这里,它就会自行找到落点降下去。”许元卿两手虚虚圈着夏小乔,耐心细致的给她讲解如何控鹤。 夏小乔觉得非常新奇,却并不敢真的去碰,许元卿就笑着说:“不用怕,试一试,伸手拍一拍它右侧颈项。” 她这才大着胆子去拍了拍仙鹤右侧颈项,仙鹤果然接着向右一偏,划着弧形就向右飞去。 后面跟着的赵元坤纳闷:“大师兄这是要去哪?往那边飞怎么出得去啊?” 正嘀咕着,前面那鹤却又向左一转,划了一大圈,并随风传来了夏小乔欢快的笑声,“敢情大师兄这是哄孩子玩呢!”赵元坤摇摇头,索性也不管他们了,自己驾鹤疾飞,先去了北渚峰下的出口等。 许元卿却真的不着急,一路慢慢飞着,还给夏小乔指点外八峰的位置,“我们四极宫常开的出入口,一个是我们现在要去的北渚峰口,另一个就是在西渔峰下。外门弟子和峰内所需物资,都从这两个口出入。” 又给夏小乔介绍这两峰特点,“北渚峰和西渔峰脚下都遍布湖泊,我门下弟子出入可乘船,外间人等想进来,却是无人接引、就找不到入口的。” “原来如此,我来的时候,因为晕眩,师尊给我吃了一颗药,是以根本不知途中是何情形,直到了太乙殿阶下才醒过来。咱们也要乘船出去么?” “那倒不必,其间另有道路,一会儿师兄带你走。” 夏小乔满心欢喜,觉得还没出去,已经见识了许多新奇有趣的事物。所以等到他们终于到了北渚峰平台上落下,她还有点意犹未尽。 许元卿扶着夏小乔站稳,看辛一徒和慕元廷也都到了,就叫坐在平台上晒太阳的赵元坤前面开路。赵元坤懒洋洋起身,带着他们顺石阶下去,路上遇到不少各式服色的弟子,都纷纷跟他打招呼,一口一个元坤真人叫的亲热,倒是认识许元卿的少。 夏小乔就悄悄问许元卿:“大师兄,三师兄怎么和谁都认识?” “他以前淘气,满天姥山乱窜,各峰有不少在他手底下吃过苦头的弟子,嗯,也招惹了不少女弟子爱慕他,后来东卢峰峰主把状告到了师尊面前,师尊关了他十年,叫他一心练功,这才免了祸害。” 夏小乔嘻嘻哈哈笑了起来:“怪不得师尊硬要三师兄跟我们去,这是怕他又在家里惹祸呀!” 她刚一说完,前面隔了好几步远的赵元坤就扬声说:“小乔,你师兄我的耳朵可好着呢,你说我坏话,当心我收拾你!” “我才不怕你!大师兄在呢!” “哼哼,他总有不在的时候!等我趁他不注意,就把你拐走藏起来,让你找不到回来的路。” 师兄妹拌着嘴,很快就走完了全部台阶,下面果然是一片碧波。赵元坤并不去码头上船,而是带着他们往反方向走,到一处河道狭窄之处,上了一座石拱桥。 夏小乔一路东张西望看着风景,上桥后走了十步,忽觉身边景色大变,不但荡漾的水波消失不见,连脚下都变成了黄土地,不见石拱桥,只剩四野荒芜。 “咦?”她惊讶出声,转头看向许元卿。 许元卿一笑,抬手摸摸少女的头:“这就是我们出入的路。” 他说完手轻轻一摆,空中顿时出现一只硕大的海螺,海螺外面生长着美丽的花纹,清风拂过,海螺还发出一阵悦耳的海浪声。 “走吧。”许元卿牵住夏小乔的手,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已经带着夏小乔腾空而起,落入海螺开阔的口中。 赵元坤则左手揪住慕元廷、右手揪住辛一徒,用力一扔,两个人被扔进去,方才站稳,只觉耳边风动,赵元坤已经站在了他们身边。 “果然大师兄这一趟是铁了心来哄孩子玩的,连仙女螺都拿出来了。”他一边说一边走过去,在已经坐下的夏小乔身边盘腿一坐,“只是这玩意虽然好玩,赶起路来也太慢了吧?” 夏小乔正在四处打量海螺内的情形,方才进来的入口就在她斜上方,有和煦的光从那宽阔的口照下来,让海螺内部不至昏暗。 海螺内壁是一体浅黄色,一道道螺纹看起来很有趣,更让人惊奇的是,内里地面早已铺好毡毯,可以让人舒舒服服的坐着,而向来周到细致的许元卿更是随手就递给夏小乔一个小口袋,袋子里装满各式坚果。 “本来我们也不用急着赶路,摩云山庄两个月之后才办典礼,我们尽可慢慢的去,今日先到浔州城,我想去看看第肆阁有没有什么好东西。” “什么?还要去浔州城?”赵元坤差点跳起来,“你怎么不早说?下一站去哪?我直接过去等着你们。” 夏小乔给慕元廷和辛一徒各分了一把坚果,自己挑了大西瓜子咔哧咔哧嗑着吃,听赵元坤这么说就插嘴问:“三师兄为什么不敢去浔州城?” “谁说我不敢去了?我是懒得去!那地方一点意思都没有!”赵元坤立刻反驳。 夏小乔撇撇嘴,据她所知,浔州城是距离四极宫最近的一座城池,因为这个缘故,许多想拜入四极宫的修士都到浔州城常住,于是那些贩卖灵药仙丹法宝功法的各式店铺也在浔州城开的红红火火,浔州城几乎可以说是整个修真界最大最繁华的城市了。 三师兄居然说那里没意思!这里面一定有故事,于是夏小乔就狡黠的笑着,问许元卿:“大师兄,三师兄是不是欠了债才不敢去?” 许元卿笑道:“是啊,还不是寻常的债,是桃花债!” 赵元坤哼一声:“大师兄怎么也学那些无聊人说无聊话?” “好啊,我不说,一徒,你给你小师叔讲讲你三师叔都做过什么光辉事迹吧。” 辛一徒就坐在夏小乔身后,闻言微微欠身,极为正经的说:“是,师尊。” “你小子敢胡说八道,哼哼。”赵元坤立刻出言威胁。 辛一徒神情无辜,“师尊有命,弟子不敢不从,不过弟子所知也都是听来的,实与弟子无关,三师叔要是想找人算账,待弟子说完,就将这些事是从哪里听来的告知师叔,师叔尽管去收拾他们。” 夏小乔被这个师侄逗得大笑,还挡着赵元坤说:“辛师侄不要怕,我和大师兄会护着你的,快说!” 于是大家就都忽略了脸色难看的赵元坤,听辛一徒说,“弟子听来的三师叔的事迹数不胜数,不如从最近开始说吧。上次三师叔闭关之前,是从东海回来的,到了浔州城,想把自己下海捉的一条蛟鱼卖给第肆阁,其时恰好浔州城城主沈博的小女儿沈娇琳在场,她一眼看中了蛟鱼,三师叔非常大方,见美人心喜,就把蛟鱼送给了她。” “嘻嘻,三师兄,那沈姑娘到底有多美呀?” 赵元坤板着脸:“反正比你美许多倍。” 夏小乔毫不在意,还笑嘻嘻的说:“那是一定的,大师兄,咱们去浔州城能见到这位沈姑娘么?” “要是元坤也去,应当就能见到。” 夏小乔笑的更欢快了,又叫辛一徒继续讲。 “听说三师叔在浔州城住了半个月,带着沈家仙子四处游玩,后来一不小心露了行藏,被人知道是四极宫元坤真人,沈博就亲自邀三师叔前往沈府一聚,然后三师叔就回紫霞峰闭关了。” 辛一徒碍于赵元坤在那里坐着,讲述的十分春秋笔法,但大略意思,夏小乔还是懂了。 她就很好学的问许元卿:“大师兄,这是不是叫‘负心薄幸’?” 许元卿点头:“正是。” “呃,还‘藏头露尾’、‘落荒而逃’、‘始乱终弃’?” “没错!小乔的学问越来越好了。” 师兄妹两个愉快的笑了起来,一起看向脸色不好看的赵元坤,“小乔你笑吧,等到了浔州城我就把你卖到第肆阁去当奴婢!” 夏小乔假装瑟瑟发抖:“大师兄!三师兄要卖了我!” 许元卿整肃神色、一脸正气的说:“他敢卖了你,不用大师兄出手,师尊就会直接把他废了送到沈家当上门女婿去!” 夏小乔再次嘻嘻哈哈笑起来,眼角余光看到辛一徒也在偷笑,恍惚间觉得好像少了个人,她四顾一圈,才在角落找到那个让人时常忽略存在的慕元廷。 慕元廷伸长腿坐着,后背紧靠海螺内壁,双眼微阖,像是根本没听见这边的热闹。只有身边那一把干果壳还能显示出他是个活着的人。 第20章 进城 浔州城距四极宫所在的天姥山山系约八百里,是一座城郭齐整的繁华城市,城市上方做了禁制,无法使用飞行法器,所以不论是谁到了这里,都要落地进城。 夏小乔一行人也不例外,许元卿收起法器,几个人便都突地出现在城门前。他们几人除了慕元廷都衣着光鲜,虽然有意穿了不带紫霞峰特殊纹饰的衣服,看起来仍旧与寻常修士不同,是以城门口盘查的几个黄衣修士也都不敢造次,恭恭敬敬请他们进去了。 夏小乔刚刚还看见他们颐指气使的盘查两个衣着朴素的修士,见此情景不由纳闷,偷偷问许元卿:“大师兄,怎么修真界也有这样……势利眼的人?” “修真界怎么就不能有这样的人了?”一个略微陌生的声音插/进来,语调听起来却很是熟悉,“越是在修真界,才越弱肉强食呢!” 夏小乔循声望去,见那人面目全然陌生,穿的却是赵元坤刚刚那身衣服,她惊异的左右张望,赵元坤已不见踪影,不由张大了嘴,指着那人说不出话。 许元卿见她样子可爱,不由一笑,又低声告诉她:“就是你那不正经的三师兄,他这是怕被人认出来。” “啊?可是我都没看见,他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这是他的绝技,从前坑蒙拐骗讨生活时学的。” 赵元坤仰起鼻孔哼了一声,大摇大摆走在了前面,“直接去第肆阁么?” “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小乔和元廷、一徒肯定都饿了。听说浔州城聚鲜居做的菜肴很有些特色,不如去尝尝?”许元卿说。 赵元坤很是稀奇的看了他一眼:“你居然也有想吃东西的时候?” 夏小乔插嘴:“大师兄平时也吃啊!” 赵元坤斜眼:“你见过他吃五谷菜肉?” 夏小乔仔细一想,确实没见过许元卿吃这些,他平时偶尔会吃鲜果,也会在教导夏小乔的时候跟她一起喝七星莓汁,但是别的……,她想着不由看向许元卿。 “就是因为许久没吃了,才想尝尝呢!走吧。”许元卿习惯性的摸摸夏小乔的头,对赵元坤说,“你熟,带路。” 赵元坤应道:“好说,大师兄要做东啊!” “你做东。”许元卿飞快回道。 “啊?凭什么?” “你熟啊,而且你不做东,我就让你现原形。” 赵元坤愤怒的回头看向许元卿,到底不敢跟他硬扛,就跟夏小乔哭诉:“瞧见了吗?这就是弱肉强食!” 夏小乔假装跟辛一徒聊天:“辛师侄,你以前来过浔州城么?” “我在这里住过半年。” “咦?你还在这里住过?”夏小乔本来是没话找话,没想到还问出这一段来。 辛一徒回道:“是啊,开山门之前,我一直在这里等着。” 许元卿忽然插话:“倒是把你给忘了。”他说着站住脚,叫辛一徒走到他面前,抬手在辛一徒眼睛上一抹,收回手时,辛一徒银色的那边眼珠也已经变成了黑色,“障眼法,能起效几个时辰。” 夏小乔看的新奇不已,还一边走一边伸头看了好一会儿,确信辛一徒眼睛是真变色了,随手往旁边一拉,拉住一截袖子,说:“师兄,真的看不出来了!” 没有回应,她奇怪回过头,发现自己拉住的竟然是慕元廷的袖子,赶忙松手道歉:“啊,对不住慕师兄,我还以为是大师兄呢!”她说着往前看一眼,发现许元卿不知何时已经比她快了两步,一直无声无息的慕元廷跟了上来。 慕元廷灰眸淡漠的看她一眼,只说了俩字:“快走。” 呃,这是怕她掉队么?夏小乔忙快步追上许元卿,跟着两位师兄到了一处小楼门前停下,那小楼外观朴素,只在二层窗沿挂了一杆旗,上面写了简简单单三个字:聚鲜居。 “走吧。” 赵元坤招呼大家一起进去,夏小乔跟着迈了一步,感觉好像迎面穿过了一层薄纱,接着就听到悦耳鸟鸣、闻到了馥郁花香,面前还陡然多了一座假山,山上一对彩羽鸟儿正欢声鸣叫,假山上开满黄的粉的花朵,还有淙淙水声从假山后传来。 再环顾四周时,才发现自己已置身一个花木扶疏的小院,夏小乔惊奇不已,这也是跟四极宫一样用法术做的结界禁制? “发什么呆?这边来!”赵元坤回头看见夏小乔瞪着好奇的大眼睛左看右看,立刻转回身去揪住了她的后脖领,“别给你师兄我丢人,不过是些小把戏罢了。” 夏小乔伸手拍他要挣扎,却挣扎不过,还是许元卿回头斥了一句:“快松手!像什么样子?小乔又不是小孩了。” “这会儿你又说她不是小孩了?”赵元坤不服气,却还是松了手,“我要是当初筑基不成就娶了媳妇,这会儿重孙子都比她大。” “那还真看不出来,三师兄,你这副脾性,看起来也就八、九岁!”夏小乔立刻反唇相讥。 师兄妹两个又开始斗嘴,直到绕过假山,有店里的伙计来迎,才鸣金收兵。 伙计穿一身蓝色短打,相貌清秀,态度有礼,“几位真人快请进,是第一次来我们聚鲜居吧?可惜这个时候店里客人正多,已经没有雅间了,几位坐在厅中可好?” 赵元坤不太高兴:“不能想办法挪一个雅间出来么?” 伙计一脸为难:“小人何尝不想给几位安排个上好的雅间,只可惜今日有贵人宴客,实在是……” 他一说贵人赵元坤就不出声了,浔州城里的人说的贵人,恐怕只有城主一家。 许元卿看看他又看看伙计,微笑道:“罢了,反正只是来尝鲜,厅中找个清静的座位就好。” “那是一定,几位真人请。”伙计前头带路引他们进了一间布置雅致的大厅,说是大厅,其实并不大,不过十一张桌子,厅中也并不嘈杂,几桌客人各自吃饭谈天,又有悠扬乐曲演奏着,还是很清净的。 许元卿在前直接去了最里面居中的一张桌旁坐下,赵元坤跟过去与他对面而坐,夏小乔习惯性的坐到许元卿旁边,辛一徒不想离赵元坤太近,就在许元卿另一边坐下了,于是走在最后的慕元廷就坐在了夏小乔和赵元坤中间。 赵元坤有点不高兴:“我还要和小乔说话呢!” 慕元廷跟没听见似的垂着头,夏小乔想起师尊叫自己照应慕元廷,立刻出头说:“谁要跟你说话!”然后将声音降低,软软的问慕元廷,“慕师兄喜欢吃什么?” “都行。”慕元廷仍然是声音低哑。 赵元坤嫌弃的往另一边挪了挪,自顾自点菜:“椒香乳鸽、酸辣鱼头煲、丹火烤无尾雉,再来个漯湖雁蛋羹,小乔还没吃过漯湖雁下的蛋吧?”他说着拿手比划,“这种鸟下的蛋比你脸就小一点,不管是炒着吃还是蒸蛋羹或者直接烤熟,都香喷喷的,不过漯湖雁的肉不好吃,太老!” 许元卿不理会他,自己问了伙计还有什么特色菜,又问过夏小乔和慕元廷的意见,加点了雀肉炒什锦菌菇、盐渍白瓜、山芹拌鱼皮、米酒汤圆。 这几样菜肴没一个是赵元坤喜欢的,他就撇撇嘴:“出来吃还这般清淡,没意思!” “你不是点了自己喜欢的吗?”夏小乔回了一句,就开始打量厅内其他吃饭的人。 这间厅除了进来那一面之外,其余三面都是圆弧形,夏小乔等人坐的桌子正对着门,左右顺着墙排过去各有两张桌子,左首第一的角落坐了一个孤身女修,这样的天气,她还穿了连帽斗篷,将自己罩的严严实实,看不出面目。 她旁边的桌子空着,右首第一坐了两个胖墩墩穿着华丽的男修正嬉笑着谈论什么,在他们和夏小乔等人之间,坐了三个男修。 三个男修压低了声音在谈论什么,夏小乔听不清,只看到背对着他们的男修穿一身黑袍,头发胡乱披了满肩,他对面的那位比他打扮清爽,一身蓝色长袍,五官也算端正,还有一位正对着门坐着,看起来年纪略大,正喋喋不休的说着什么。 “我们跟着也就算了,以后你自己出去,可不要这样胡乱盯着别人看,知道吗?”赵元坤忽然伸长手臂,隔着慕元廷把夏小乔的头转了回来,“容易招惹事端。” 夏小乔立刻缩了缩脖子:“哦,知道了。” 许元卿看了她一眼,嘴唇不动,一道细细声线却传入了夏小乔耳朵,“你三师兄说得对,这三人在商议分宝物,你这样大喇喇看过去,他们看到了,会以为你不怀好意。” 这是大师兄只传音给她听的,夏小乔忙乖巧的点头,再也不敢胡乱张望。,却没想到她老老实实不敢惹麻烦,麻烦却还是在菜上来之后惹了她。 当时赵元坤正指挥她给大家各盛一碗鱼头煲,夏小乔左手拿着琉璃小碗、右手提着汤匙,刚盛了一勺上来,就听身后一声清脆鸟叫,接着后脑被锐物袭击、一阵尖锐疼痛传来,不由“啊”了一声。 第21章 误伤 夏小乔放下汤匙,伸手要去捂头,却被许元卿一把拉住:“别动,我看看。” 她疼得直皱眉,微微侧头往后面看,同时把后脑勺对准许元卿让他看伤,不想却看见赵元坤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身后,正杀气腾腾的质问:“活腻了是吧?”同时手微微一抬,一道鞭影就挥了出去。 慕元廷、辛一徒也都站了起来,护在两侧,后面桌的三人都觉鞭影是挥向自己,各自移动躲开,却非常巧的挤进一个角落撞在了一起。 “老三先住手。”许元卿忽然出声制止,并从夏小乔脑后伤口上取出了一粒暗器,辛一徒很有眼色的递上一块白布,许元卿把东西放上去,想先给夏小乔处理伤口。 那东西刚一离手,一道灰影忽地直窜到布上,许元卿看出那是一只灰色雀鸟,本要动手捉住,但电光火石之间,他忽然想到一事,略一迟疑,那鸟儿就把暗器整个吞了下去。 这次许元卿再不迟疑,手一伸就把鸟捉在了掌中,那鸟儿啁啾着挣扎,却怎么扇动翅膀也飞不出去,他随即吩咐辛一徒:“给你师叔把伤口清洗干净上点药。” 然后手抓着雀鸟转身走出去,站到赵元坤身边,向挤在角落的三人微微点头:“那东西是谁丢的?” 三人面面相觑,接着左边两人一齐指向最右那身穿黑袍、头发散乱的男修,异口同声说道:“是他!” 许元卿还没说话,正给夏小乔清理伤口的辛一徒接口说:“他们撒谎。师尊,弟子看到是那穿黑衣的要用紫晶喂识途鸟,穿蓝衣的和穿褐袍的一起动手,将紫晶击飞出来,伤到了师叔。” “是这样吗?”许元卿淡淡问道,眼前这三个人,修为最高的黑衣人也不过筑基中期,另外两个一个刚筑基,另一个还在练气期圆满,在他眼中不过与蝼蚁差不多,所以他连名号都没问一句。 指着黑衣人的两人缩肩弓腰不敢说话,倒是黑衣人忍着许元卿释放的强大威能,上前一步说道:“是这样没错,误伤了这位仙子,是我等之错,还请真人原宥,这只小小识途鸟,想来真人并不放在眼里,但我等散修身无长物,只能以此赔罪。” 赵元坤冷笑一声:“话说得好听,这畜生吃了浸满我师妹脑后鲜血的紫晶,早就不可能再听你们驱使,我师妹无辜受了这样的伤,你轻飘飘一句就可揭过了?” 夏小乔默默觉得三师兄有点咄咄逼人,但赵元坤是为她出头,她这会儿自然不可能去拆台,只静静听着。 “那么依真人之见,此事当如何了结,真人才肯罢休?”黑衣人又问。 赵元坤看了许元卿一眼,许元卿示意他出面,他就说:“简单,你们三人自己分派宝物不均,伤了我师妹,只要受我一鞭,此事便可了结。差点忘了,许你们躲避。” 三人顿时脸上变色,他们看不出许、赵二人的修为,就说明这两人修为不只比他们高了一星半点儿,而且刚刚那一鞭,对方只是随手挥出,他们已经闪躲得竭尽全力,再来的话,只要对方稍微加点法力,他们只怕就要去了半条命了。 穿褐袍的男修年纪大些,此时也顾不得别的了,立刻双膝跪地求饶:“真人饶命!” 黑衣人显然深为不齿,皱着眉往旁边让了一步,另一个蓝衣男修脸色变了几变,梗着脖子说:“真人就算修为精深,凌驾我等,也总得讲点道理。咱们该道歉也道歉了,该赔偿也赔了,你还依依不饶,是何道理?这里可是浔州城,不许私相比斗……” 他话没说完,只觉一阵残影掠过,接着身上一阵灼烫剧痛,整个人都砸向了墙壁。与此同时,跪在地上的褐袍男修也在背上挨了一下子,痛的惨呼一声趴在了地上,但伤势看起来却比蓝衣修士好得多了。 “你怎么说?”赵元坤笑眯眯的看向黑衣修士。 黑衣修士面色漠然,看也没看已经晕过去的同伴,回道:“两位真人法力高深,怎么一粒不慎被打飞的小小紫晶就能伤了令师妹?” 这也是让赵元坤很恼火的地方,他其实也察觉到旁边那一桌几个人有小动作,但他想着这间厅中就没有比他法力高的人,又有许元卿坐镇,所以那三人分宝贝怎么分他都不在意,反正他们不敢太岁头上动土。也许就是这么一松懈,他们和后面那桌相隔也近,才没防住那小小一枚紫晶。 许元卿想的却又和赵元坤不同,他虽然也不在意几个低阶修士分宝贝的纠纷,但他确实察觉到紫晶被击飞过来、也打算出手拦截的,只是奇异的是,那紫晶速度奇快,连他都没来得及接住,根本不该是这几个修士互相较劲就能打出来的,倒像是紫晶自己有意识向夏小乔飞过来一样。 他一边思索一边环顾整间大厅,却并没找到一个可以与他法力抗衡之人。 旁边赵元坤非常不悦,已经挥鞭击出,恰此时聚鲜居的老板也终于被惊动赶了过来,远远就说:“几位真人,几位真人,不管何事,还请看在小的面上,不要动手,伤了和气。” 他人未到声先至,说话声虽不大,却震得夏小乔耳朵嗡鸣,头晕目眩,许元卿立刻回身抬手按住了夏小乔头顶,夏小乔只觉一阵暖流自百会穴涌入,不适感立时减轻。 另一边赵元坤受此影响,鞭子打出去微微有点偏,被那黑衣人用短棍格开,接着那人脚步轻移,又回到了桌边。 “看你的面上?”赵元坤恼怒被人打搅,回头怒视来者,“你算老几?” 来人穿一身褚红袍子,面团一样的脸堆满和善笑意,伸出来抱拳的手也跟发面馒头似的白胖可喜,“小的宋征,是聚鲜居的东家,真人且先息怒,可是小店有哪处招待不周,惹怒了真人?” 赵元坤本来不把他放在眼里,但他知道此人跟城主府关系匪浅,他不想再惹风月官司,就冷哼一声,看向许元卿,示意他出头。 许元卿却看都没看他和那宋征,正温柔细致的低头问夏小乔:“可还有哪里不适?” “就是头还晕晕的。”夏小乔小声说。 许元卿又摸摸她额头,随手把识途鸟塞到夏小乔手里,又念了个口诀净了手,才从青囊取出一个小小的玉瓶,并亲自倒了一粒绿色药丸送到夏小乔嘴里,让她含着。 这一套动作无比自然,要不是满厅的人都目不转睛看着,夏小乔会觉得他们还是在巽生洞里,可是那胖子东家一直眯眼看着他们,让她很不舒服,她就拉拉大师兄的袖子,示意还有人等着回话呢。 许元卿这才直起身回头看了一眼,淡淡说道:“本来是跟你们聚鲜居无干的,不过宋真人一来就显威风,吓到了我师妹,我却真有些恼了。”他说完眼睛转向那黑衣人,“你倒有些担当,我便不追究了。你可以走。” 这宋征在浔州城开店已近百年,和城主府关系密切,来来往往的客人对他都客客气气,少有许元卿这般傲慢无礼的,当下心中不悦。 可许元卿虽然威能内敛,宋征却看不出他的修为,也不敢造次,只能陪笑道:“是小的一时心急,怕两边动起手来伤了和气,才出言劝阻,若惊到了仙子,还请恕罪。真人有所不知,咱们浔州城有浔州城的规矩,私人恩怨,一律出城料理,城内是决不许比斗的。城中有巡逻修士,要是引起城主府的注意,那就不好了。” 许元卿没理他,看见黑衣人听了他的话,已经在往外走,就回头看向夏小乔,温声问道:“现在好些了吗?” 夏小乔轻轻点头,许元卿又说:“这只鸟会认路,能找到埋得浅的灵脉矿藏,其实没什么大用处,你要是喜欢就养着,不喜欢,回去喂小黛好了。” 夏小乔也是背过《修真界禽兽图录》的人,自然知道识途鸟在修士眼中已经算得上珍奇灵宠,大师兄这话当众说出来,也是够气煞旁人的。不过这样的大师兄似乎格外像戏台上的英雄豪杰,让人仰望,夏小乔除了点头,也实在想不到别的了。 “本来想尝尝鲜的,”许元卿又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轻叹一声,“罢了,走吧,师兄带你去别家吃。老三,会账。” 他说完就牵着夏小乔率先走出去,理都没理拱手赔礼的宋征。赵元坤不情不愿的拿了一袋灵石抛到宋征手里,也跟着走了,后面慕元廷和辛一徒一样目不斜视的出去,只留满厅的人大眼瞪小眼。 众人正要议论两句,那一直响着的琴声忽然拔高,像是琴弦被扭着弹奏一样刺耳难听,直击耳膜,众人不由运功对抗,琴声却戛然而止,接着噗通一声,聚鲜居东家宋征坐倒在地。 ~~~ 出了聚鲜居,夏小乔有点苦恼的抓着手中鸟儿问:“大师兄,这识途鸟怎么办?” “丢青囊里。”赵元坤从后面回道。 “……这怎么行?它不会在里面……排便吗?” 赵元坤伸手接过去,冲着小小一只的鸟儿嘀嘀咕咕说了几句,又交还给夏小乔:“好了,它也通灵性,我教训过了,你安心放进去。” 夏小乔还是满腹狐疑,“大师兄,他是不是故意哄我放进青囊,然后……” 许元卿笑道:“他是在哄你,不过你不用担忧,识途鸟不排便,它只吃晶石或玉石,你忘了?以后记得每日喂它一次,不过你青囊里没有这些吧?还是我提醒你吧。” 赵元坤摇头:“你果然是带孩子的。” 许元卿没再说话,带着他们左转右转的,去了城中东北角一间小店,点了一些夏小乔见都没见过、却极为美味的小吃,等他们三个小的吃饱之后,才一起往第肆阁去。 第22章 慷慨解囊的大师兄 第肆阁外面看起来就比聚鲜居气派得多了,朗阔的店面几乎占了半条街,一进门就有着褐色衣帽的小伙计上前来招呼:“几位真人、仙子,是想采买仙丹还是需要功法、法宝?” 夏小乔虽然从没来过,也听说了第肆阁一楼卖丹药、二楼卖功法、三楼挑法宝,可许元卿却说:“我们上四楼。” 伙计听了倒不觉意外,立刻请了一位身穿紫袍的修士来引路,那修士面带笑容,不卑不亢,“在下刘碑,第肆阁掌柜,几位真人看着面生,是第一次到小店么?” 赵元坤深知第肆阁的底细,像刘碑这样的掌柜,第肆阁里至少十几个,所以他冷笑一声说:“我五六年前来第肆阁时,可没见过你。” “那是在下眼拙了。几位这次来,可有什么想特别看看的?” 赵元坤啥也不想看,他恨不得拔腿就走,所以他不吭声,看向许元卿,许元卿答:“随便看看。” 夏小乔跟在许元卿后面,眼睛却一直望着一楼大厅。大厅里人来人往很是热闹,他们上楼的这一侧摆满了柜子,看起来和她在下界药铺看到的柜子差不多,柜子前面也有柜台,有人络绎不绝的前去购买丹药。 虽然已经在书中读过、也亲眼见过灵石了,夏小乔还是觉得能用一块黑黝黝的石头买东西挺奇异的,而且她也不清楚一块灵石能买多少东西,当着外人不好问,就眼睛滴溜溜往楼下看。 在一楼大厅另一面,也摆了一溜柜台,柜台后面却没有柜子,有很多修士到了柜台边,会拿出材质各异的大袋子,还有拿篮子拿筐的,像是在卖自己挖的灵药。 “这有什么好看的?快走。”赵元坤看夏小乔时不时回头张望,就拉了她一把,“你要是跌倒了磕破鼻子,咱们可不好找第肆阁的麻烦,怪他们楼梯建的不好。” 夏小乔:“……三师兄,你干嘛总想演恶霸?” “因为做恶霸最畅快!你呀,好好看着,好好修炼,将来出去行走的时候,才能不被欺负,做个理直气壮的恶霸!” 夏小乔皱皱鼻子,并不把赵元坤的话当回事,不过这会儿他们已经上了二楼,也看不到一楼的情形了,她只能紧跟住前面大师兄的脚步。 二楼从外面看不到什么,只能看见一条幽深的走廊,两边一扇扇门依次排开。再到三楼景象又不相同,夏小乔第一眼看出去还以为他们到了露台上,因为三楼上云雾缭绕,除了时隐时现的七彩光芒,什么都没有! 而且连楼梯都到这里就没有了,那要怎么上去四楼? 前面带路的掌柜刘碑也停了下来解释:“不知道几位知不知道第肆阁的规矩?凡是要上四楼,都须得……” 许元卿并没等他说完就一扬手,不知丢了什么东西出去,夏小乔只听见一阵重物落水声,接着眼前云雾散去,一条毡毯铺就的路出现在了面前。 “请。”刘碑的态度顿时更恭敬了些。 几人顺着路往前走,拐了个弯,上了几阶台阶,就有一个须发皆白、道骨仙风的白衣老者相迎。 “贵客到来,未曾远迎,失礼之至,还请几位不要见怪。” 许元卿对这老者客气多了:“不敢当,敢问老前辈尊姓大名?” 老者先请他们上去,然后才回道:“老朽薄季,第肆阁掌事。”他挥挥手,叫刘碑退下,自己请许元卿等人到里面一间陈设精美的雅室内坐下,并笑吟吟问,“几位可是从天姥山来?” 夏小乔诧异,许元卿却神色如常,笑而不答,反问:“薄掌事手里可有什么合适我师妹师弟徒儿的法宝?” 薄季依言逐个看过去,看完又把目光定在夏小乔身上,夏小乔清楚的看见他目光中有惊奇,心里不由惭愧,觉得自己凡人似的,给大师兄丢了脸。 薄季却并没说什么,那点惊奇也很快就掩饰好了,笑眯眯的说道:“几位来得巧,老朽这里还真有点小东西,请稍待片刻。” 他说着转身出去,并真的在片刻之间就走了回来坐下,继续与许元卿攀谈。他很识趣的没有再问许元卿姓名来历,只介绍第肆阁新近收了哪些中高阶功法和法宝。 许元卿已结金丹,又是紫霞峰大弟子,怎会稀罕外面的功法?至于法宝,对他而言又是贵精不贵多,他不会没事去和人斗法,主要的精力还是在处置紫霞峰日常事务和自己修炼上,所以也不太感兴趣。 但他做大师兄习惯了,听说有一套压阵旗威力无比,想到林元静可能需要,便叫薄季也拿来瞧瞧,又听说他们新近还收了一把好刀,可能适合赵元坤,也一并叫拿来看。 薄季又出去了一会儿,很快就带着八位丽人鱼贯而入,八位丽人着装各不相同,样貌也各有千秋,却无一例外都美艳夺目。 可惜的是,他们这一拨客人,除了满眼好奇的夏小乔,没人在意八位美人长得什么样子,眼睛盯着的,都是美人手里捧的匣子。 薄季招手示意第一名美人走上前,并打开匣子,从里面取出一个碧莹莹、约有鸡蛋大小的珠子来。 “北海碧光珠,有避水、夜明、驱除恶灵之效,且能自如变化,可镶嵌在首饰上佩戴。”薄季示意美人把珠子送到夏小乔面前去。 夏小乔先看了一眼许元卿,见他点头后,才伸手拿起珠子转着圈看了看,然后又默默放了回去。 许元卿也没表示意见,示意薄季继续,然后第二名美人上前,从匣子里取出一支雕花长簪来。 “这是荔藤凤尾簪,使用千年荔藤的枝干加青鸾尾羽制成。荔藤生长在西域极干旱之地,韧性极强,却极其渴水,更爱吸食鲜血,只要主人以鲜血喂养百日,荔藤凤尾簪即可认主,届时无须灵力催动,只要遇上危险,主人以意念,即可放出藤条袭击敌人,且因混杂了青鸾尾羽,还可以奇火攻之。” 薄季说着手持荔藤凤尾簪,以灵力驱动,接着众人就看到十数条棕褐色长藤如长蛇一样激射而出,将几个美人缠了个结结实实。 “当然,以灵力功法也可催动,且法力越高,簪子的威力也越高,只是若不能以鲜血喂养,到底不够心意相通,总是须得拿在手中才可。”薄季说着收回藤蔓,美人们这才恢复自由。 许元卿听到这里,终于露出点感兴趣的神色,抬手要过那簪子来看,见簪子形制古朴,头上雕了青鸾图样,就将簪子对住长桌,试着用灵力催动,一束幽蓝火焰立刻喷薄而出,他很快收手,桌面却依旧被烧穿了一个洞。 “这个有点意思。”他说着就把荔藤凤尾簪插到了夏小乔头上,也不问价格,就示意薄季继续。 夏小乔头顶那支簪子,莫名觉得脖颈沉重不少,为什么又是要用鲜血喂养啊?!她已经有个蛋要喂了,现在还要用血养簪子,还得百日!看着自己白嫩无瑕的双手,夏小乔觉得,她最近一定是有血光之灾,不然为什么总要见血呢? 之后薄季又介绍了一条艳粉色披帛,夏小乔因为满怀怨念,也没注意听,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听许元卿嫌弃的问:“能重新染色么?” “这个老朽也不清楚……”薄季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挑上等法器还介意颜色的,一时真是有些无语。 许元卿就说:“那先放一边,下一个。” 下一样宝物是把写满了灵符的折扇,扇骨用赑屃壳制成,扇面是冰蚕丝织就,可一次性放出几十个符咒,且其中多为元婴期真人才能使用的高阶符咒。 “比起自己发出符咒,这把扇子既能先发制人,又节省灵力消耗,还可防水防火。” 许元卿叫辛一徒上前拿起扇子试了试,点头留下了。 接下来的宝物看起来比较平常,是一块羊脂玉佩,薄季比着慕元廷解释说:“老朽虽眼拙,但瞧着这位少年真人似乎元气不足,这只玉佩别无长处,却是问心寺东邻上师持诵过的,有滋养元神、充沛气血的奇效。” 许元卿叫拿过来看,那玉佩雕的是佛祖像,雕工精致,佛祖面上充满悲悯慈爱,便问道:“既是东邻上师持诵过的,又怎会到了第肆阁?” “真人放心,第肆阁的宝物来源绝对正当,这是原主人自己卖到我们第肆阁的,至于原主人是谁,老朽却不好透露。” 许元卿想了想,东邻上师和师尊同辈,他们四极宫虽明面上说与问心寺齐名,但谁都知道四极宫在修真界一家独大,他们是不怕问心寺的佛修的。何况这东西自己是正大光明买来的,又是给慕元廷用,师尊定然不会多说一句,当下就点头定下了。 剩下的压阵旗和那把刀,许元卿也都在看过后要了,这才叫薄季一并算总账。 薄季活了三百多年,在第肆阁做掌事也算是见了不少神通广大的买主,却是第一次见到许元卿这样财大气粗的,当下按捺住心中激荡,细细算了一番,回道:“不算碧光珠和系霞纱,去掉零头,一共是二十八万精纯灵石。” 夏小乔吓了一跳,据她所知,大师兄作为已经入排行的元字辈弟子,每月可从门中领到一千精纯灵石,似她这般还没入排行的减半,只有五百,与辛一徒这样的筑基后一字辈弟子相同。 而一块精纯灵石抵得一百普通灵石,一百灵石能买什么,夏小乔不知道,但她刚刚问过赵元坤,知道她刚得到的那只珍奇灵宠识途鸟市价也不过才几千普通灵石! 这些东西怎么这么贵?二十八万,算一算,就算是大师兄也要用尽十几年的积蓄才能买得起!而灵石本身是消耗品,很少有人会存着不用,尤其对于四极宫的人来说,他们基本不需要外出采买什么,纯度再高的灵石也不过是用来修炼而已啊! 果然,夏小乔刚想到这里,就听许元卿说:“我没带那么多灵石,你看用这个抵行不行?”他说着手上陡现一只白银小箱子,箱盖自行打开,露出里面散发莹白光芒的满箱珠子。 “这是,聚灵珠?”薄季脸上变色。 许元卿点点头:“一颗聚灵珠抵一千精纯灵石,这里有三百颗聚灵珠,你把那碧光珠和纱巾一起卖了吧。” 薄季看着一箱子泛着流光的珠子已经不会呼吸,他们第肆阁产业做得极大,什么珍奇宝贝没见过,可这么多色泽精纯的聚灵珠还真是头一遭见到!要是早几十年,有这么多聚灵珠,没准他在修行上也能更进一步,结成金丹,何至于像现在这样过一天是一天! 他勉强抑制住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尽量得体的笑道:“真人如此慷慨,老朽自没话说,除了这两样,还有一件珍珠衫,权当是个玩意儿,一并送给这位小仙子赏玩。” 于是等从第肆阁出来,夏小乔身上已经多了四件宝物。 第23章 巧遇 聚鲜居东家宋征气喘吁吁坐在地上,只觉胸中气血翻涌,喉头腥甜,浑身冷汗涔涔,提不起一丝力气,好像全身功力尽失一样。 伙计们忙凑过去将他搀扶起来,送到后堂中坐下,小心翼翼的问他怎样了。 宋征没说话,阴沉着脸自己吞了两颗药丸,调息片刻、恢复精神后,自己去了城主府。他知道自己技不如人,可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吃了这么大的亏,宋征又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他是动不了那几个人,但有人动得了! 宋征一路疾行,心里已经打好了主意,却不想刚到城主府门外,就遇见了一个想不到的人。 *** 从第肆阁出来的一行人,还不知道有人心怀不忿,要找他们麻烦,正打算出城离开。 夏小乔在紫霞峰住了三年,远离尘世,陡然见到鲜活的市井之态,难免留连着不愿离去,一直伸长脖子看那些落魄修士去卖灵药。 赵元坤不像许元卿那样纵容师妹,而且他心虚着,只想早点出城,就伸手揪住夏小乔衣领,把她往外一提,说道:“走了走了,看什么热闹?” 夏小乔被他这样揪着极不舒服,忍不住极力挣扎,却没想到赵元坤把她提出去就松了手,她这么一挣扎,脚落地时就没站稳,脚踝一扭,人就向后面倒去。 许元卿见机极快,没等旁人反应,他已平移过去,一把捞住夏小乔的腰,并转头斥责赵元坤:“手上没点准头就别胡闹!” 夏小乔闪了一下腰,有点惊魂未定的扶着许元卿站稳,对赵元坤难免生了气,正要说句狠话,身后忽然有人说道:“姑娘,你掉了东西。” 她循声回头,见一个黑衣修士正举着那支荔藤凤尾簪,下意识摸了一下头上,手摸空后,忙接过来道谢:“多谢你!”她一边道谢一边抬头,对上黑衣修士的脸时,更惊愕了,“啊,是你啊。” 许元卿此时也转过了头,发现捡了荔藤凤尾簪的人正是自己刚刚在聚鲜居放过的那名修士,便微微点头说:“多谢了。你姓范,是吗?” 那黑衣修士脸上没什么表情,点了点头,就要往第肆阁里面走,夏小乔忙出声叫住他:“请等一下。”她看这修士衣着狼狈,脸上也满是风尘之色,想到那识途鸟对他来说,肯定已是一笔不小的财产,他刚刚捡了自己的东西又立刻交还,便想表达感激,可是她开口之后,却不知怎么称呼此人,顿时就犯了难,下意识看向许元卿。 许元卿一眼就看穿了夏小乔的想法,便替她说道:“刚刚在聚鲜居,我听你同伴叫你明也,不知是哪两个字?” 黑衣修士微微皱眉,没想到这几个衣着光鲜、一看就是出身于名门大派的人竟拉住他攀谈,他虽不耐烦,却也不想得罪这几个人,只能耐着性子答道:“在下范明野,典范的范,日月明,旷野的野,见过几位真人、仙子。” “我姓许,”许元卿到浔州城后第一次报出自己的姓氏,“难得你这小友是个光明磊落的人,又年纪轻轻就已筑基,可见心志坚韧、肯刻苦上进,我侥幸识得几位宗师,你若有意投入名门,我可代为引荐。” 夏小乔大吃一惊,她本来只想赔给范明野些与识途鸟等价的东西罢了,大师兄居然直接要给范明野介绍名师!果然是大师兄!总是这么慷慨! 却没想到让人吃惊的事还在后头,范明野在听完许元卿的话之后,脸上一瞬间露出惊喜,却又很快恢复面无表情,低声婉拒了! “多谢前辈美意。只是在下还有同伴不能抛却……” 许元卿难得开金口肯帮人却遭到拒绝,自然也不会再多说一句,只问:“你同伴可是身受重伤,需要灵药?” 范明野惊讶的点点头,许元卿扬手丢给他一个瓶子:“每日一粒,三日若是还不好,大罗金仙也救不了。” 说完就牵着夏小乔率先走了,赵元坤看了半天热闹,追上去时还啧啧称奇:“真是难得见到大师兄大发善心还被拒绝,哈哈哈,不过那小子到底哪里让大师兄触动了?竟然还肯给他还魂丹!” 许元卿没说话,夏小乔哼道:“这个范明野人挺好的呀!大师兄不过是举手之劳,值得你一直念?” “你个小丫头懂什么?咱们修真之人,最忌讳随意沾染因果,素不相识之人,谁管得他们的死活?你知道他们做过什么事?有没有伤天害理?万一你救了个该死之人,将来渡劫时,都是你的业障!” 说得这么吓人,夏小乔偷偷看一眼许元卿,许元卿就说:“他不会,这个年轻人倒是难得的正派。我还没说你呢,叫你跟着来是保护师妹的,你倒好!再这样,我可要罚你了。” 赵元坤翻了个白眼,干脆不和他们讲话,径自往城门口疾行。 “可是大师兄,你是怎么知道范明野的同伴身受重伤的?” 许元卿答道:“我看他有灵力耗竭之相,眼神中又隐含焦急,直奔的是第肆阁售药柜台,他在听我说可以引荐他拜名师时明明很惊喜,却又立刻变色,提起同伴不能抛却,显然那位同伴不能自理,是以……” “原来如此,大师兄真是细致入微,我就什么都没看出来。” 许元卿笑了笑,转头问后面跟着的辛一徒:“一徒,范明野的面相如何?” 辛一徒答道:“五官尚算中正,可惜双耳轮廓不明、嘴角下垂,难免奔波劳碌、穷困潦倒、学艺不顺,不过此人眼神明亮、黑白分明,显然意志坚定、心思纯正,应能大器晚成。只是此人整体看来有运无命,多半功败垂成、难成大器,除非……” 他只讲了短短一段话,已经用了四个转折,夏小乔忍无可忍:“除非什么?别卖关子了,你学街头相士倒是学得像!” “师叔怎么知道弟子做过街头相士?您有所不知,要不是靠卖关子,弟子哪里能筹得齐来浔州城的盘缠?” 夏小乔不相信,许元卿却笑道:“他说的是真话,不过他那时候做相士,另一半还是为了遮住他那只眼睛。” 哦,对!挡住那只银色的眼珠,出去招摇撞骗,更容易哄得人给钱呢! 辛一徒还是一脸无辜,终于把后半句说完:“除非得遇贵人,用心扶持,否则,至多止步金丹。” “一个散修能修成金丹,已经算是奇才了。”许元卿说完这句,就没再闲聊,带着夏小乔脚不沾地出了城门。 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刚出了城门,就看到赵元坤正被一个红衣女修追着打。 “赵元坤你个王八蛋!还敢藏头露尾的来浔州城!你信不信我扒了你的皮?” 夏小乔惊得瞪大眼:“这是?” 许元卿一笑:“桃花债找上门了。不用管,咱们先走。”他说着就抛出飞行法器,牵着夏小乔的手上去了。 夏小乔还有点没看够,“我还没看清沈姑娘的样子呢!” 此时慕元廷和辛一徒也进了海螺之中,许元卿就笑道:“这个容易。”他抬手在下方开了个洞,然后驱动法器飞到正比斗的两人上方,让夏小乔仔细看。 “啊!看到了!沈姑娘真美呀,像一朵娇艳的海棠花,这暗器打的也比三师兄的鞭子好看多了。” 辛一徒蹲在夏小乔对面,给她解说:“沈家仙子这套暗器叫九星连珠,用的是星耀石,里面还填了火药,眼下看,沈家仙子没想下杀手,不然三师叔的袍子早烧烂了。” 底下被沈娇琳追着打的赵元坤看见海螺飞过来,本以为许元卿是来接应他的,后来发现海螺只盘旋着飞,根本没有降下来接应他的意思,不由怒吼:“你们还有没有良心?” 许元卿袖子一挥,底下的洞立刻恢复如初,他淡淡说了一句:“没有。” 两个字随风飘到赵元坤耳畔,他再抬头时,海螺已经急速飞遁,小的像个鸡蛋了。 “……”赵元坤咬咬牙,纵身躲开暗器,收起鞭子,换了刚到手的斩魔刀,用力向前一劈。 *** 飞行法器里夏小乔正乐不可支:“大师兄回得好。” 许元卿笑了笑,忽然转头说慕元廷:“元廷把玉佩拿出来挂上,放在青囊里没有用。” 慕元廷一脸不情愿:“有用,一样的。” “青囊里的东西存在虚空,不是在血肉里,怎么会一样?快拿出来!” 慕元廷眼一垂,动作缓慢的把玉佩拿了出来。 “小乔帮你慕师兄戴好玉佩。”许元卿吩咐。 夏小乔清脆的应了一声,走过去接过玉佩,用上面的青色结绳把玉佩系在了慕元廷衣襟上,还打了个漂亮的如意结。 慕元廷等她系完,看也不看就把玉佩塞进了怀里,夏小乔看他一脸孩子气的不悦,忍不住想笑,就随手从青囊里拿了个红彤彤的山柿子塞到他手里,说:“这柿子可甜了,师兄吃一个吧。” 慕元廷看看手里的柿子,又看看夏小乔,似乎不太明白夏小乔的意思。 “吃完甜的就开心啦。”夏小乔就又解释了一句,然后转身走开,分别给许元卿和辛一徒各发了一个柿子,最后自己也拿了一个眉开眼笑的啃起来。 慕元廷:“……”真是相亲相爱的同门啊……。 第24章 万千宠爱 赵元坤追上仙女螺的时候,外面天已经黑了,仙女螺内却四壁泛着柔和的乳白色光芒,将里面映照的亮如白昼。 “你们……”他站稳脚刚要怒斥这群不讲义气的同门,忽然一道粉影直冲到他面前,赵元坤闪身要躲却已来不及,当场被捆了个结结实实。 夏小乔抚掌大笑:“大师兄,这系霞纱真好用!不但辛师侄躲不开,连三师兄都躲不开!” 赵元坤气得跳脚,立刻运起功力想挣脱,谁知这东西邪门,他越运功捆得越紧,很快那纱巾就要勒进肉里了。 许元卿笑微微的说:“我劝你不要挣扎,不然吃苦头的是你。” 辛一徒从角落里幽幽接口:“三师叔,我以自身惨痛经历建议你,向小师叔服个软,让她放开你吧。” “什么意思?”赵元坤糊里糊涂,“这玩意是先头在第肆阁买的那条难看的丝巾?” 夏小乔笑道:“是呀!你别嫌人家难看,好用就行了!我在辛师侄身上试了十几次,例不虚发,每次都捆得很结实,他用尽力气也逃不脱!慕师兄也是啊!” 赵元坤闻言看向另一边远远坐着的慕元廷,苍白少年一脸“不要问我我什么都不会说,此乃奇耻大辱”的神情,看他这样,被绑着的赵元坤反倒乐了起来。 “行啊,小乔,你胆子不小啊,你慕师兄可是师尊的心头肉,你不怕他回去告诉师尊,说你欺负他?” 夏小乔就问慕元廷:“慕师兄你会向师尊告状吗?” 慕元廷扭头不答,夏小乔就笑嘻嘻的凑过去,从青囊里拿出一个大肉包子,“慕师兄饿了吧?给,豚鹿肉加山芹馅的包子,我还有三鲜馅的,胡瓜鸡蛋虾仁,要不要也来一个?” 慕元廷默默接过还温热的肉包子吃了起来,仍旧不发一言。 “……你能先放开我么?”目睹这一幕,深感无语的赵元坤问。 夏小乔哼道:“不能。除非……”她转了转黑白分明的眼睛,脸上充满狡黠神色,“你给我们说说,你是怎么脱身的?” 赵元坤没好气的说:“你还好意思提,你们看完热闹就跑,让我被那个母夜叉追了几百里!” “那么说她最后把你追丢了?” 赵元坤看夏小乔只说话不放他,就手一动把那把新刀拿了出来,并倒转刀刃,试着去割捆在身上的丝巾,“哪有那么容易?幸亏我跟师姐演练阵法的时候学了几招,设了个法阵把她困住了。” 夏小乔有点担心他把自己新得的宝贝弄坏,就念法诀把系霞纱收了回来,赵元坤正割的起劲,一个不防,纱巾已消失不见,刀刃险些给自己开膛破肚。 “……你至于这么恨你三师兄么?”赵元坤及时把刀放回青囊,瞪着眼质问夏小乔。 夏小乔也吓了一跳,忙赔礼道歉,并送过去一个热包子,“长腿鹄肉做的馅儿,知道三师兄你爱吃。” 赵元坤哼一声,接过来咬了一口嚼了嚼,立刻皱眉:“这味道不对啊!” “哦,还加了点同心菜,解腻。”夏小乔笑眯眯的说。 赵元坤忍了半天才忍住想揍夏小乔一顿的冲动,“有同心菜你不早说?” “唔,三师兄不喜欢吗?可是大师兄说,吃同心菜有好处呢!” “我才不管他说什么!他逼老子吃了十年同心菜,你现在还给我吃……你俩是商量好的吧?”赵元坤咬牙切齿的问。 夏小乔立刻躲到许元卿身后去,许元卿抬眼看过去:“你是谁老子?” 赵元坤把包子往外面一丢,直接坐倒在地,“我不是老子,我是孙子。” 许元卿这才满意,“我要入定调息,你盯着点。” 赵元坤摆摆手,表示知道,然后又问夏小乔还带了什么好吃的,夏小乔这次没再坑赵元坤,拿出特意给他带的烤鹌鹑,又给辛一徒和慕元廷分了肉干吃。 吃饱喝足,除了赵元坤以外的人都开始入定行功,夏小乔也不例外。 可是这一次的行功却还不如在山上时顺利,因为她能见到的灵气幽光比在紫霞峰时少得多,吸收起来也特别困难,一*法行完时,所吸纳的灵气还不到原来的一半。 夏小乔难免有点沮丧,低声跟正不知做什么手工活的赵元坤说了,赵元坤听完眼睛都没抬一下,“本来就会如此!你以为天下处处都是四极宫呢?便是四极宫,也有灵气充裕和平平之别,咱们紫霞峰位列四大主峰之一,你以为光凭着那些技艺?” “啊?”夏小乔懵然,“灵气也会有多寡之分么?” “当然了!修士们为什么逐名山大川而居,就是因为这些地方更容易聚集天地灵气,你怎么连这么妇孺皆知的事都不知道啊?哦,对,你从下界来的,大师兄也想不到这些还要教。” 赵元坤自问自答后,难得耐心的给夏小乔解释:“这么说吧,名门大派和世家绵延不绝,总能立于俯瞰众生之地,一是凭着千百年的传承,二是严格遴选可传衣钵的弟子,三就是占尽地利。天姥山原是荒山,灵气浓度与我们现在所处的旷野差相仿佛,也并无修士在山中修炼。 “后来北冥山翼宿派被魔尊曲文轩剿灭,神迹被毁、灵脉下沉、传承断绝,北冥山即成死地。天地间的灵气自有其流动之法,到颜素祖师选定天姥山为我四极宫立足之地后,天姥山即灵气聚集,并且在一次地动后,从四大主峰之间浮出了灵脉。” 灵脉就是储量丰富的灵石矿藏,天姥山有此灵脉,又灵气充裕,可谓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修炼起来自然比外面的人事半功倍。 “不过修炼一事从无绝对,太顺利就容易滋生心魔,而且在灵气不够充裕之地修炼,虽然进境慢些,却更能锻炼心法和经脉,是以闭关之后下山历练,就成了我门中弟子的例行功课。” 原来如此,听赵元坤讲了这些之后,夏小乔心里觉得好受多了,就想再练一会儿,却被赵元坤制止,“也不用那么刻苦,你还小呢,该睡觉睡觉。” “哦。”夏小乔答应一声,从青囊里取出一条薄被,便真的倒下打算睡觉,此时内壁的光芒也渐渐减弱,更适合人培养睡意。 可她却有点睡不着,就好奇的问赵元坤:“师兄你在做什么?” “给你做个玩具。”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夏小乔虽然这样说了,还是忍不住问,“什么玩具?” 赵元坤道:“做成了你就知道了。” “哦,今天沈姑娘是怎么找到你的?你不是都变了样貌了吗?” “还不是聚鲜居那个王八蛋调唆的!他跑去城主府告状,说我们来历不明、鬼鬼祟祟,正好遇见的是沈娇琳,他知道沈娇琳的心病,说我们可能跟四极宫有关,沈娇琳就去城门口堵我们,把我堵了个正着!哼,等回去的时候,我非得一把火烧了聚鲜居不可。” “然后你一说话就露馅了是么?” 赵元坤:“……我要不是为了等你们,能露馅吗?你们这些没良心的,还丢下我走了。” “嘻嘻,那是因为我们知道你应付得了啊!再说,谁让你先招惹人家姑娘呢?” “你小孩子懂什么?别啰嗦了,睡你的觉去!” 夏小乔偷偷做了个鬼脸,翻身睡了。 她早已养成习惯,第二日早上也自然醒来,自行运功。等做完早课,看其他人还在入定,只有许元卿醒着,就过去请大师兄帮忙把慕元廷拉回来。 “师尊说了,要盯着慕师兄吃饭。” 许元卿看她一脸认真,神情有一瞬间的怔然,却又很快恢复常态。他转头看了慕元廷一会儿,起身走过去,抬手在他额头上轻轻一按,慕元廷随即睁开双目,有点迷茫的看着许元卿。 “这一夜行功没停吧?”许元卿拍拍慕元廷的肩膀,“带你出来就是为了不让你把自己逼的那么紧,歇一歇吧,小乔叫你吃东西呢。” 夏小乔立刻从旁边跳出来,笑眯眯的问:“慕师兄,早上想吃什么?先喝一杯七星莓汁开胃吧!”说着就塞到慕元廷手里一支装满七星莓汁的琉璃瓶子,又说,“我还带了蒸饺,涧鱼馅的,只加了芫荽调味,别的蔬菜没有呢!” “我不吃鱼。”慕元廷声音喑哑的说。 “不吃鱼?这样不好吧?大师兄说涧鱼肉有利修炼哦!连小黛都特别爱吃。” 慕元廷还是一脸嫌弃,夏小乔只好换了菘菜牛肉馅的蒸饺给他吃,她自己去吃涧鱼馅的,吃完还往慕元廷手里塞了一个雪花梨。 慕元廷:“……” 行功完毕的辛一徒装委屈:“师叔偏心……” “我知道你自己带了吃的,不要总贪我的!”夏小乔义正词严,“除非你拿出来咱们换。” 辛一徒叹气:“我带的东西哪有师叔这么丰盛?何况师尊那里肯定还给您备了食物。” 夏小乔嘻嘻一笑:“那你去向你师尊撒娇求好吃的呀!” 许元卿看着小师妹欺负得自己徒儿说不出话,只当没听见看见,还对夏小乔说:“少吃点吧,一个时辰后,我们就到五湖城,那里也有许多特别风味等着你去尝呢。” “五湖城?”夏小乔眼睛一亮,“是大夏国南京五湖城?我们这么快就到了吗?” 许元卿点头:“没错。五湖城不似浔州城都是修士、秩序井然,是修士和凡人混居之处,可以说鱼龙混杂,一会儿进城后要紧紧跟着我和你三师兄,元廷也不要落在后面,当心你那玉佩被人摸去。” 慕元廷一脸的“最好快有人摸去才好呢”。 许元卿不以为意,又嘱咐辛一徒:“照看着你慕师叔。” 辛一徒却指指自己已经又变成异色的瞳仁,“师尊?” “你不是有眼罩么?戴上吧,万一我带的刀币不够用,你就去看相赚钱,宴请你师叔们。” 辛一徒:“……这个师尊不用担心,我以前骗、不是、赚的刀币还在,应该够用……” 慕元廷:为什么紫霞峰的弟子都这么……奇怪? 第25章 修真界的国 修真界在夏小乔眼中,其实是很奇怪的,既然号称修真界,那就应该都是一心修仙问道的人才对,怎么还会有国?还有人去做官? 可是修真界偏就真的有,还是三分天下。除了魔尊曲文轩出身的极东之国外,横跨修真界南北大陆的大夏国正是三国之中国土面积最大的一个。据《四方全览》上面记载,大夏国以西还有一个国家叫做西陵国,赫庐城正是通往西陵王庭的必经之地。 极东之国,国如其名,位在修真界最东边沿海那一线,国王敖氏一系据说是龙王后裔,能行云布水,国中大臣也多有海妖血统,中原修士是很不喜欢与他们打交道的。 西陵国国主姓苏,赫庐城城主苏解就是皇族出身。不过西陵国王庭位处极西,所以中原修士对西陵国所知不多,就连《四方全览》上都说西陵王室极为神秘,只知道他们擅用毒,常用剧毒促进修行,但此法危害也不小,据说从未见过西陵国有人飞升渡劫。 与这两国比较起来,大夏国就很像下界的国家了,巧的是,大夏国皇室也姓夏,自称是上古神皇后人。大夏国一共有三个都城,分别是北京狄姜城、中京虞安城和夏小乔他们正要进去的南京五湖城。 “五湖城城中有湖、湖中有城,是个景致极佳的所在。每当中京酷热难耐时,皇室就会到五湖城来避暑,是以五湖城中建有水上行宫,每当皇帝带着人住进去时,行宫大殿都会亮起宫灯,城中各处都可见到霓虹闪烁的美景,还能听到宫廷中演奏的仙乐。” 最熟悉五湖城的辛一徒在前引路解说,“大夏国朝中,修士为官的甚多,五湖城太守牛成刚就是其中之一,十年前他已有融合初期修为,不过像他这样酒色财气俱全的修士难有进境,估计现在也没什么长进。” 许元卿补充道:“会去做官的修士多半都是无法在修行上更进一步的,融合期已算修为高的,大夏国中也只国师孔珌大约能有金丹期修为。” “孔珌?是儒修宗师孔家堡堡主那个孔珌?”夏小乔从《修真世家兴衰更替与传承》中读过孔家的事迹,一直很好奇一点,“他们这个孔家和我们下界的曲阜孔家是一家吗?” “那就不知了。” 夏小乔自己琢磨:“应该是吧,儒修不就是儒家学说的儒?孔子他老人家大概是活在一千多年以前,按照书里说的,孔家堡在修真界兴盛起来也就是一千年的事。” “你管他呢!”赵元坤插嘴,“儒修都假惺惺的,还哄着夏国皇帝讲仁义道德,凡人百姓冻饿而死的时候,也没见他们孔家散尽家财救助,还不如问心寺那些秃、和尚呢。” “那夏国皇室也是修士吗?他们修为怎样?”夏小乔好奇。 “给你个皇帝当,享有无上权力,要什么有什么,你还会勤修苦练么?”赵元坤问。 “但总有想求长生的皇帝吧?”夏小乔可听爹爹不止一次提过道君皇帝什么的呢! 赵元坤道:“所以他们好吃丹药啊,可丹药效力到底有限,要是自己不能闭关苦修,无论如何也结不成金丹。不过夏国皇室倒是每隔几代就会出个把天才,不然这皇位怎么会一直传承下来?早被人夺去了。” 夏小乔懂了,当了皇帝的就不能或者不想专心修炼,偏重于享受和走捷径,在修真上难有所成。而真正有天分肯苦修的人,也就不把皇位放在眼里了。 说完这些,大家又叫辛一徒继续他先前的话头,“这个时节虞安城已经凉快了,皇帝还要在仲秋时节去狄姜城狩猎,五湖城就清净多了,也没那么多说头。” 之后果然如他所说,守城门的兵士连盘问一句都没有就把他们放进了城。城中直通城门的青石板路宽阔平整,有装饰华丽的两驾马车奔驰出城,也有悠闲的羊车拉着仕女进城,后面还跟着撑伞捧巾的仆人。 更多的还是他们这样步行的人,只是步行的速度有快有慢,有的影子一闪就消失不见,显然是修士,有的则脚步沉重、衣着简朴,身上还多半负有重物,显是凡人。 他们没什么急事,夏小乔又一直好奇的左右张望,许元卿他们就也没有疾行,陪她慢慢闲逛。夏小乔看着看着就发现,修士中或也有衣衫敝旧、满面风尘的,凡人中却无一人衣着光鲜、佩金带玉,皆是一脸的劳苦困顿之相,她忍不住以此发问,其余四人却都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 “这样说吧,假设我是个凡人,资质如土石,修炼不成,我家里就算有万贯家财,我守得住吗?”赵元坤摇头晃脑的,“弱肉强食,这就是修真界。” 夏小乔怎么也没想到答案会是这样真实而残酷,她站住脚,张大着嘴说不出话。 赵元坤看她这样,“哈”的一声笑出来,还说:“师兄你瞧她这傻样!” 许元卿斜了师弟一眼,还没说话,夏小乔就像忽然活过来一样指着赵元坤说:“三师兄是骗我的对不对?怎么可能这样没有人性没有王法?” “人性?王法?”赵元坤感觉啼笑皆非,“你跟修士讲人性?还有,什么是王法?你说大夏国皇帝订的王法?王法就把修士和凡人分了等,普通凡人就是贱民,若非资质出众可以修炼,一辈子只能辛苦操劳、出不了头。那些能当官能经商的凡人,都是因为家中有修士撑腰!师兄,这个你没告诉她?” 许元卿看夏小乔脸色大变,就说了赵元坤一句:“你少说两句。”又走回去安慰夏小乔,“这些无关紧要,你不用放在心上,走吧,让一徒带我们去品尝五湖城的美食。” 他说着牵起夏小乔的手往前走,夏小乔乖乖跟着,神情却还是呆呆的,显然还没从赵元坤那番话的冲击中醒过神来。 赵元坤摇摇头,落后一步跟慕元廷一起走,走着走着,他忽然问:“你也没出来过吧?怎么就一点都不惊奇呢?” “不关我事。”慕元廷缓慢而低哑的回道。 又是他最讨厌的那副要死不活神气,赵元坤嫌弃的往旁边挪了挪,觉得还是逗小师妹更有趣,可是慕元廷落在最后,他却不能不陪着,不然万一这小子有个闪失,他回去没法跟师尊交代。 一直到进了五湖城最大的酒楼,夏小乔才把赵元坤的话完全消化掉,她迟疑的、声音颤抖的问许元卿:“大师兄,我现在要是走丢了,被其他人发现,是不是也会……变成贱民?” 许元卿摸摸她的头,安慰道:“当然不会。一则师兄不会让你走丢,第二嘛,你这样站出去,可没人敢把你当贱民。好了,别想这些了,好好吃点东西,离了五湖城之后,可有些路程没有这样的美食呢。” 夏小乔还是闷闷不乐,许元卿知道她喜欢吃甜,就叫辛一徒给她点一些甜点来吃,谁知最后让夏小乔恢复笑颜的不是那些甜点,反而是一道糖醋鱼。 “跟我娘做的味道差不多。”夏小乔脸上又是怀念又是感伤,但到底还是带着笑意的,“大师兄,我不怕,我会好好修炼,不给师尊和你丢脸的!” 不想了,这里毕竟是修真界,与她所在的下界都是凡人不同,所以这里的凡人不能等同于下界的凡人,就算觉得无法接受,也只能入乡随俗。自寻烦恼没有益处,她是出来寻道心的,不能在这些事上分神,更不能胡思乱想耽误修行,辜负爹爹娘亲在大难来时保护她的心意。 “这还差不多!”赵元坤拍拍小师妹的头顶,“走吧,师兄带你买蜜饯吃去,这个你可以放青囊里带着。” 辛一徒会了账,几个人起身出去,到酒楼门口时,正好看见一对少男少女站在对面一个卖烧饼的摊子前,那摊子卖的烧饼烤的很香,夏小乔隔着街道都闻见了,烧饼上还洒了白芝麻,看着卖相也不错。 夏小乔听见摊主正对少年说:“两个铜子一个饼,小哥要几个?” “走啊,你看什么呢?”赵元坤走出几步,发现夏小乔还站在门口不动,就回身叫她。 夏小乔应了一声,向前迈了两步,看到少年向摊主买了一个饼塞到少女手里,又听他们小声说了两句话,才知这是一对穷苦兄妹,两个人都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她很想走过去给这对兄妹点吃的,但不耐烦的赵元坤已经走回来拉住了她:“这还走不丢?东张西望的,就是不跟着走,叫都叫不回来。” “不是啊,我看那对兄妹好可怜……” “可怜?谁不可怜?你哪来那么多没用的善心?走了走了!” 夏小乔挣脱不开,只能跟着他走,再回头看时,那对兄妹也不见了,她这才反驳赵元坤:“你就不可怜,可恶!哼!” 第26章 彩凤门 可恶的三师兄最后还是花光了自己带的刀币给小师妹买了一堆零食。 “他们这里的钱是怎么算的?刚刚那兄妹俩买饼是用的铜子。”夏小乔问辛一徒。 “一刀币抵十个铜子,寻常凡人用的多是铜子。” “唔,你还有刀币吗?给我两个。” 辛一徒依言给了她两个,有点好奇:“小师叔要这个做什么?” “找机会发一下我没用的善心。”夏小乔说着瞪了赵元坤一眼。 辛一徒偷笑,带着大伙去坐船远远欣赏了一下大夏皇帝的水上行宫。 “瞧着也就这么回事吧。”夏小乔评断,“比起太乙殿差远了。” “废话,修真界能跟太乙殿比的,恐怕只有魔尊居住的玉晶宫吧?”赵元坤接话。 夏小乔这会儿被零食收买,对三师兄的态度也好些了,就好奇的问起魔尊的事,却不想赵元坤还没回话,许元卿已经说:“你信他?说得他好像去过东海之外似的。” 赵元坤摇摇头不再说了,魔尊的事就没聊起来,他们绕着水上行宫转了一圈之后,就打算坐船从五湖城唯一的水门出城。这一路小桥流水、绿柳拂堤,还有民妇在水边洗衣浣纱,景致果然极有人间烟火的美感。 夏小乔在听完大夏国所谓的王法之后,受到强烈震动的心至此才终于完全平静下来。修真界自有其法则,众生也皆有自己的命运,她一个因受师尊垂青而从下界来的小姑娘,自己还得要人看顾,哪里管得了这些? 现在想想,大师兄之所以没有讲过这些,估计是因为他真的觉得无关紧要,因为这些是凡人,与他们修士有天壤之别,且这是大夏国的国民,与四极宫毫无瓜葛,他必是从不放在心上的;而三师兄之所以语含讥诮,则可能是因为他在遇到师尊之前,也有过做“贱民”的时候,怨气仍在。 果然还是师尊说得对。有些事情不亲眼看到、亲身经历,她是没有办法了解的。就像修真界这残酷的一面,如果不出山,夏小乔恐怕永远也想象不到。 在她的顿悟中,船缓缓驶出了城门,一行人弃舟登岸,继续向北行,打算等离城池远一些了再用飞行法器。谁知他们还没走多远,前面就有人堵塞了道路。 十几个彩衣少女围成一圈,看不见内里情形,只看到外圈的人拍掌叫好,听得见里面有人大声讥笑:“还不放手?想断手断脚吗?你这点子力气,也就跟我们知微岛内湖里的王八差不多,不自量力,李师姐要真想下狠手,早把你打死了。” “就是说啊,不知好歹。这个小丫头也是的,我们是想解救你哎,你还要跟他回家,你被家里人苛刻成这样子,浑身没有二两肉,还不够吗?想等到他们把你卖了换钱的时候再后悔么?真是愚昧!” 这是怎么了?夏小乔看向大师兄,许元卿皱眉:“我们走。”他手一招,仙女螺立刻现身,彩衣少女们吓了一跳,转头看时,见是飞行法器,还有几个修为高深的修士,立刻都安静下来。 许元卿只当没看见这一幕,拉着夏小乔上了仙女螺,其余几人也都飞身而入,底下的少女们才又叽叽喳喳议论起来。 夏小乔还想看看怎么回事,许元卿将仙女螺缓缓升高,并催动法诀隐藏行迹,让底下的人看不到,然后才像上次一样,在底部开了个洞给夏小乔看,并解释说:“这是彩凤门的门人。” “彩凤门?好像哪本书里都没提过呀,是新兴起的门派么?”夏小乔一边问一边凝神往人群中间看,隐约看到有个人倒在地上,还有两个穿彩衣的女子牢牢捉住一个瘦小女孩的两边胳膊,“她们在干什么?” 赵元坤嗤笑:“彩凤门哪配记在你看的书里?一群怨妇疯子!” 这句说了跟没说差别不太大,夏小乔还是不懂,本来想追问,但底下人群中忽然发出一声尖叫:“哥哥!”看过去时,被捉住的女孩已经跪在地上大哭求饶,声嘶力竭的喊着:“我跟你们走,我跟你们走,求求你们,别打了,放过我哥哥吧!” “她们这是要强抢民女?”夏小乔终于明白了,“啊!这是先前在街上买饼的兄妹俩!大师兄!”她着急的望向许元卿,“你快救救他们!” 许元卿脸上神情严肃,没了平时的笑意,并没有像以往一样对夏小乔有求必应,而是冷淡的问:“救谁?你没有听她们说,她们是要解救这个小女孩么?” “她们这哪是解救?她们是强抢民女!小女孩根本不愿意跟他们去,她和哥哥很友爱的,兄妹俩饿了两天,哥哥买了一个饼,自己都不舍得吃,要给妹妹,怎么会苛待她?” “既然你明白前后因果,你去救吧。”赵元坤抱臂站在一旁接口,“我们没看到,这因果就与我们无干,我们是不好插手的。” 夏小乔急了:“什么因果不因果的?她们这就是仗着人多欺负人少,我们见死不救,岂不有违道义?” “道义?谁家的道义?我四极宫有这一条规矩么?我怎么不记得?” 夏小乔记性极好,立刻回忆起当初入门时大师兄教的四极宫三大戒律和紫霞峰规矩,果然从无一句说到须得锄强扶弱、行侠仗义,顿时哑然。 “一徒常在外行走,应该知道彩凤门的底细,给你师叔讲讲吧。”许元卿转身找了地方坐下,吩咐大弟子出面解释。 辛一徒应了一声,向前一步,从洞中往下看了看,解释道:“小师叔有所不知,彩凤门这样的下九流门派极其难缠,加之彩凤门内又都是女子,贸然出手,只会徒惹是非。” 接着给夏小乔从头介绍了这个门派的来历。原来彩凤门门主叫廖梅,原是一个小修真世家某位公子的姬妾,她不知道怎么哄得那个公子教了她修炼功法,并一直默默修行,还不小心修成筑基被人发现。 那个公子本来不过是教着她玩,哪是真想让她修炼有成啊?这一修到筑基,事情就不好办了,事情传扬开来,大家长就派人把廖梅带走,送给另一个大一些的世家一位掌事人做炉鼎。 “知道什么是炉鼎吗?”赵元坤插嘴问夏小乔。 夏小乔摇摇头,赵元坤回头看了一眼许元卿:“你也把孩子带的太单纯无知了。” 许元卿道:“她还小呢。”但话说到了这里,也不能再一语带过,就亲自解释,“有些修士不肯苦修,或者苦修难以精进,便走旁门左道,以求功力突飞猛进。养炉鼎就是其中一种,专门用于采阴补阳。” 夏小乔还是有些懵懂,许元卿却不肯再细说了,叫辛一徒继续讲。 “我记得那家似乎是姓杜,这个收了廖梅的人好像是叫杜明淳,他已经四百多岁了,还没结成金丹,差不多已到寿元极限。廖梅到了他手里,他一股脑给廖梅吃了许多丹药,然后就测算了个日子,要采阴补阳,想一举结成金丹。谁知事到临头,不知哪里出了差错,他没采补成,反倒被廖梅采补了。” 杜明淳被吸成人干,廖梅却一举从筑基修为升到了融合期圆满。有时候事情就是这般凑巧,杜明淳采补之时,特意选了一处人迹罕至、灵气充裕的山洞,外面守着的只有他两个奴仆,于是他不幸殒命之时,竟无一人能与廖梅抗衡。 廖梅杀了那两个奴仆,心中犹不解恨。她在杜明淳手下,吃丹药强行突破受的苦楚且先不说,杜明淳还让她泡在如刀割般让人疼痛的药水里,每天至少四个时辰。而且这一次若不是机缘巧合,成了人干死得极为难看的,就是她廖梅! 所以她当时直奔原主人家里,挥刀斩杀了那位带她入修炼之门的公子,也是在那一瞬间,她猛然顿悟,心思空明,竟由此突破,结成金丹。 “廖梅结丹之时,雷劫把那一家毁的七零八落,这廖梅也有点本事,扛过了雷劫之后就躲到了五湖城。杜家有些势力,自然是要追杀她的,但廖梅傍上了太守牛成刚,还在他的支持下,就在五湖上知微岛创立了彩凤门,号称要济困扶弱、为天下受苦受难的女子谋福祉,并通过牛成刚,得到了夏国公主的支持。” 杜家抓不到廖梅,她又背靠大树、迅速收了些穷苦女子为徒,为自己打出名声,并添油加醋大肆传播她当年被世家子弟残害的事迹。 碰巧夏朝皇室早就看不惯某些在夏国国土上,却不朝拜皇帝不纳贡的修真世家,便借着此事开始着力打压某些小的世家,廖梅因此成为官府扶持保护的典型,彩凤门也很快就成了五湖城方圆千里之内最大的门派。 “她们虽然人多,却只是乌合之众,彩凤门上下,也只有廖梅的修为能看,但她根基不牢,虽然结了金丹,功法符术却都稀松平常,便是我也能收拾她。可我却不能与她动手,你猜为何?”赵元坤问夏小乔。 第27章 夏小乔不笨,相反,她还很聪明,很快就推测出:“因为名声不好听?” “没错!”赵元坤把这两个字咬得很重,“这个女的最擅长造势,你想想,我一个四极宫紫霞峰峰主的弟子,和她下九流门派的门主动手,已经够自降身份了吧?她又把自己说的跟苦药汤子里浸出来似的,好像谁碰她一手指头都是罪大恶极,这样的人躲着都来不及,谁上赶着让她碰瓷?” “可是既然你们都知道廖梅心术不正,其他门派也应该知道吧?那些世家不是更会恨她入骨么?” 赵元坤有点惊奇:“你这小丫头心思转的倒快。可是你呀,还是见得少,我们四极宫是什么所在?四极宫随便一个外门弟子的见识,都比大夏国某些高官高得多!更不用提有些自诩名门正派的人,颛顼昏懦,被廖梅一番哭诉就能迷惑,到时更会跳起脚来骂我们四极宫仗势欺人。” 许元卿听赵元坤越扯越远,却没说明白事情,便打断他,自己解说:“廖梅成立彩凤门后大肆传扬,声称专门收贫苦无依的女子为弟子,还要为天下所有被迫害的女子出头。她为了出名,什么都干,只我听说的,就有好几桩强拆道侣之事,她的名头也荒唐可笑,说男修只为了借女修生子而已,她棒打鸳鸯,是为了女修免受迫害。” “其实遇上修士还好,男修起码能逃得性命,若是凡人,只能家破人亡。”辛一徒接话,“我在五湖城暂居时,曾听客栈伙计说,五湖城中有一家渔民,渔夫大约三十多岁,是个鳏夫,独自抚养两个儿子,后来凑巧救了一个落水的女子,女子感激他,听说他出门打渔没人照顾孩子,就常常去帮忙,时候长了,彼此都觉得对方人挺好,渔夫就去女方家里提亲了。” 女方家里见渔夫忠厚勤恳,又是女儿的救命恩人,很爽快的同意了婚事。却不料这门亲事不知怎么叫彩凤门的人知道了,非得说是渔夫携恩图报、女家不体恤女儿为了聘礼将她嫁给大十岁的鳏夫、还要做后妈,上门逼着退亲。 渔夫一开始不从,被彩凤门的人打断了手脚,女子赶来时被彩凤门的人强行带走,剩下渔夫没人敢管,没多久就因伤不得救治死了,两个孩子也就此沦为孤儿乞丐。 “那女子被带回知微岛,一直哭闹,彩凤门的人就一个挨一个的去劝说她,跟她说天下男子都负心无义,只想着他们自己,以仇视迫害女子为乐,后来还告诉她说渔夫已经死了。女子渐渐就不闹了,隔了两个月,说已经想通,只是她还有定情信物在渔夫家,要去拿回来,彩凤门的人说渔夫家徒四壁,根本没发现有什么东西,女子坚持说有,她们就派了两个人陪她去。” 夏小乔听到这里,已经预感到要有惨烈的结局,不由微微颤抖。 “到了渔夫家,那里已经被别人占了,彩凤门的人上前去交涉,女子趁人不备就投了湖。事后彩凤门不但不知悔改,反而到处散播说这女子已经被家里人教的愚昧无知,虽被她们拯救,却不知自立自强,非要为无耻男人寻死,真是无药可救。” 夏小乔浑身发冷,实在难以想象世上竟有这样一群可怕到极点的人。 许元卿起身走过来,伸手圈住夏小乔颤抖的肩膀,柔声说:“不要怕,人心险恶时是会这样的,见多了就好了。彩凤门如此作为,其实也有不少门派想找她们的麻烦、向她们讨回公道,但廖梅很会迷惑人,结交了几个盟友不说,又特别懂得示弱,若有人与他们对上,似我们这样名门正派子弟,就会说我们仗势欺人,男修为了强权又来迫害女修清流,便是女修,也难免担上一个背叛同类、男修走狗的名声。” “所以我才叫你去。”赵元坤接口,“你一个没露过面的小丫头去管闲事,没人知道你是谁,也牵扯不到师门,还能出一口恶气,多好!只可惜……” 只可惜她没本事,根本不是那十几个弟子的对手。夏小乔默默挣开许元卿的手,缓缓坐下来,透过那个洞继续向下看。 那群彩衣弟子不知何时已经散了,地上只剩一个少年蜷缩着躺着,要不是夏小乔目力不错,能看出他的腿偶尔会抽动一下,都要以为这个少年已被人打死了。 许元卿知道夏小乔没那么快过去这个坎儿,就想把底部的洞关好,启程离开,可他刚要动念头,底下忽然走出来一个绿衣女子。 那女子打扮的极为华丽,走起路来环佩叮当,却偏偏到了狼狈不堪不知是死是活的少年面前就停了下来,还蹲下去笑道:“怎么样?我说到做到吧?” 海螺内的几人都是一怔,没想到彩凤门这次欺负人还另有原因。 “怎么不出声?要死了吗?”绿衣女子说着抬手虚虚在少年头上旋转一圈,让少年清醒过来,“你不想救你妹妹了?” 那少年猛然坐起,嘶哑着吼道:“你这妖女,你待如何?” “我想要的,上次不是和你说了吗?只要你跟我回家去做个药奴,我就让人去治好你娘的病,啊,还有你妹妹,你妹妹是个没有修炼天赋的凡人,就算去了知微岛,也只能为奴为婢受人作践,只要你跟我走,我就想办法把她救出来。” 夏小乔听到这里再听不下去,转头央求许元卿:“大师兄,你救救他吧!这个女子肯定不是彩凤门的人,这样你总可以救他了吧?” 许元卿微微皱眉:“救了他之后呢?万一他求我救他妹妹,我救是不救?” 夏小乔一怔,赵元坤已经接口:“现在这样不是很好么?这个女的能解决这孩子的一切困难,只要他舍身做个药奴,他一个凡人,还想怎么样?” 他一个凡人,还想怎么样……,是啊,修真界的凡人不是人。夏小乔不再恳求,也不再往下面看,自己起身走开,幽幽说了一句:“想必曲文轩当初就是这样绝望至极、心灰意冷后才成为屠戮整个修真界的魔尊的。”之后就到角落里抱膝坐下不说话了。 许元卿与赵元坤对视一眼,驱动海螺离开,然后也各自坐下,隔空传音说话。 “小丫头还真生气了。” 许元卿道:“是我疏忽了,没想到下界和修真界的不同,没有早叫人把这些说给她听。不过她年纪虽小,看事情却比你明白。” “哈!你这是看自己的孩子比谁都好是吧?你说她看事明白,你怎么不救下那小子?” “因为他成不了曲文轩。空有无用的傲气,却没天资,这样的人只能被踩在脚底。” “那也不好说,万一遇上个疯子给他易筋伐髓呢?话说回来,师尊有没有说星象应在何处?” “没有,师尊这次闭关就是要推衍星象,估计等我们回去,就能有结果了。” 师兄弟两个聊到此处自然的停了下来,赵元坤闭目入定,许元卿交代了辛一徒一句,也自行运功,一时间海螺阔大的空间内连呼吸声都不闻。 慕元廷自从上了海螺就自己找了角落打坐运功,从始至终没理过其余四人在谈什么,而且他就算不运功也不会与人闲聊,被留着值守的辛一徒看来看去,最后只能走到阴郁的几乎长出蘑菇的小师叔旁边坐了下来。 “师叔从小没吃过苦吧?”他忽然低声问。 夏小乔动了动,却并没抬头,也没应声。 辛一徒也不在意,自己继续说:“我出生在一个没落的世家,生下来没多久,我母亲就死了。她是个没能修到筑基的女修,生我伤了元气,又被我的异瞳吓到……。我父亲就认为我是个不祥之子,本来想遗弃我的,但我有个伯父会看面相,觉得我以后会有出息,就把我带回去养了。” 夏小乔终于抬头看了辛一徒一眼,他已经摘去眼罩,银色瞳仁里似乎有诡异的光芒在流转,让人忍不住想逃开他的注视。 “但是我伯父的‘养’和咱们紫霞峰的‘养’可不一样,他养了头豹子做灵宠,我小时候就喝豹子奶,大一些了,豹子会猎些野物回来给我吃,血淋淋的生吃。” 夏小乔倒吸一口凉气:“你说真的?没骗我?” “我又不是廖梅,何必编些凄惨故事骗取同情?”辛一徒一脸云淡风轻的笑,好像说的只是幼时寻常小事,“到四岁时,我终于受不了,自己学会了生火烹饪,我伯父也开始教我练功入道。”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夏小乔习惯性的问:“那后来呢?你又怎么想去四极宫的?” “后来他走火入魔死了。我当时十二岁,身无长物,我父亲看我把伯父也‘克死’了,更不许我入门,我只能凭着跟伯父学的一点看相皮毛出去招摇撞骗。” “可你十二岁,那么小,谁会信你啊?” “对啊,一开始没人信,还挨了不少打。幸亏我一直坚持练功,境界提升的快,后来……” 夏小乔本来以为他会说“后来他们就打不过我了”,谁想到他居然接:“后来他们就打不疼我了。” 第28章 “……你为什么不还手?” “和气生财嘛!而且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虽然没人教导,却也知道以我这个年纪来说,我的进境已快得吓人,贸然出手,谁知道会引来什么灾祸?而且我能见到许多魑魅魍魉,多数都想夺舍抢我的身体,自然要凡事小心为上。” 夏小乔很好奇:“夺舍?” “是啊,有些修士陨落,并没有完全元神寂灭,有的留下了神识,有的留下了精魄,因一份不甘支撑着,想再找一副合适的身体夺舍修炼,就瞄上了我。幸亏我生了一双阴阳眼,看得到他们,总能及时击退他们的袭扰。” 这孩子也真是不容易,夏小乔柔声宽慰:“都过去了,现在不是很好么?你是师兄的大弟子,还有师尊亲自教导你。” 辛一徒点点头:“可是师叔想过没有,每次四极宫开山门,有成千上万的人想拜入门下,为何我会运气这么好,能得师祖青眼、收为嫡系弟子?” 夏小乔很自然的答:“因为你天分高,年纪轻轻就凭自己修到了练气中期,还有……”她说到这儿一下子停住,瞬间明白了辛一徒的意思。 “师叔从下界来,这又是第一次出门,见到些穷困之人触动恻隐之心其实很寻常,但是事有两面,先不说我们救不救得过来,三师叔也说了,修士讲究因果,救人若只简单施以援手,却没有救彻底,那这因果就没有了结,反而成了修士的业障,须得费尽百倍力气才能消去。可是刚刚那个人,我们要怎么做才能彻底了结?” 道理夏小乔是懂了,但她心里还有些不舒服,嘟哝道:“不就是因为那个人没有天分不能修炼吗?” “这还不够吗?这样一个人,不能自立,想把他一家救出泥潭、了结因果,只能把他们一家都带去四极宫,可是凭什么呢?四极宫要是这么容易进,那些等在浔州城的修士们还不把外八峰踏平?” “照你这么说,修道之人就得冷心冷性、只顾自己,难怪渡劫都那么难!只为了自己长生,毫无慈悲之心,雷不劈你劈谁?” 辛一徒被夏小乔说得噎住,瞪着眼说不出话,旁边却忽然传来一阵笑声,两人转头看时,竟是不知何时已经停了练功的慕元廷。 “你居然会笑?”夏小乔和辛一徒异口同声问道,连惊讶的语调都一模一样。 慕元廷只笑了一声就已恢复面无表情,还说:“你们看错了。” 夏小乔和辛一徒对视一眼,夏小乔挺胸说道:“慕师兄你这样就不对了,就算我能看错,辛师侄这眼睛可连妖魔鬼怪都能看出来,还能看错?” 辛一徒:“……” “不要听他的。”慕元廷忽然说。 “啊?”夏小乔没听明白,“听谁的?” “不要听任何人的。”慕元廷慢慢说道,“修自己的道。” 夏小乔更糊涂了:“啊?”谁不是自己修自己的啊?别人也帮不上太大忙啊? 慕元廷似乎有点不耐烦了,沉默了一会儿,一字一句的说:“坚守你自己的道心。不要听别人的。” 夏小乔怔然,辛一徒则是不解:“自己的道心?修长生怎么可能有另外的道心?” 慕元廷却垂了眼不肯答了,夏小乔反复回味他短短的几句话,似乎若有所感,却又说不出自己感悟到了什么,就这样迷迷茫茫的陷入了沉思之中。 辛一徒对慕元廷的话不以为然,但话说到这了,也没什么可聊的了,就随手从青囊里拿出一副棋来,“小师叔,左右无事,我们下棋吧?” “唔,我不会玩。”夏小乔还在思索慕元廷的话,并没心思做别的,随口回道。 辛一徒叹了口气,只能自己跟自己对弈。 道心,到底什么才是道心?最开始大师兄就说要道心坚定,道心就是求道之心,那道又是什么呢?修行功法求得长生就是道吗? 夏小乔小时候读书,爹爹教给她“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但那个“道”显然不是这个“道”;那么老子在《道德经》里说“道可道,非恒道”的“道”呢?道家的道,总该跟修真界的道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吧? 老子说“道”只要可以说出来,就不是恒久的道,这一点倒与修真界的“道心”有异曲同工之妙,因为无论是师尊还是大师兄,他们也都从没有明确说出什么是道心,只说要她自己去体味。 那么,慕师兄其实也是这个意思吧?让她自己找到道心,这样才能坚定信念修炼是吗?嗯,那她就懂了!她资质有限,恐怕飞升大道是不用指望了,但她至少可以努力修成金丹,不,哪怕到三师兄那样的境界也行,那样她就可以凭自己的力量去做自己的事,成就自己的道! 爹爹说了,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她可能人小力微,但至少撞到她眼前来的,她得救吧? 这样一想,夏小乔刚刚还低落的情绪顿时高昂起来,觉得自己似乎有使不完的劲儿,看看时间不早,她拿出在五湖城买的馅饼给慕元廷和辛一徒分着吃了,吃饱之后就打坐入定,也练起了功法。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坚定信念之后,再入忘我之境,化用灵气的速度竟比昨晚快了许多,夏小乔感觉特别的舒服,灵气幽光跳跃着涌入经脉、一路落入气海,与早存在那里的真气纠缠融合,一起欢快的舞蹈。 当她一轮心法运行完时,夏小乔只觉格外神朗气清,先前心中郁结未散的怨气也消了个干净,她满面笑容的睁开眼,就见大师兄正和三师兄坐在一起说着什么,并同时向她看过来。 “傻笑什么呢?”赵元坤先开口,“今晚行功顺利了?” 夏小乔也不生他的气了,把两人之间的分歧归咎于道不同之后,她已能理解三师兄的做法,还起身走过去问他要不要吃零食。 赵元坤有点惊讶,看了许元卿一眼,许元卿说:“看我干嘛?我可不吃。” 赵元坤:“……我也不吃,不早了,小丫头快睡一觉吧。” 夏小乔答应了一声,却没有走开,而是低着头,有点不好意思的对许元卿说:“大师兄,今天是我错了,你不要生气。” “我没有生气。”许元卿立刻露出温和的笑容,还伸出手按住夏小乔的肩,“这本是师兄考虑不周,忘了你不是从小在修真界长大的孩子,没有耳濡目染过这些事情,乍一见到难免震惊气愤。我听师尊提过,下界虽都是凡人不能修炼,但极有法度,虽也偶有杀人越货、恃强凌弱之事,却无人视之理所应当,官府也会依法严惩……” “也没有全是这样啦。”夏小乔很实事求是的说,“贪赃枉法的官儿也不少,不过有识之士总还是会以此为耻,仁义道德四字,还是很重的。” 许元卿笑道:“是啊,师兄应该早想到这些的,都怪师兄不好。” “怎么能怪师兄?是小乔太任性。我已经想通了,其实三师兄说得对,我不能因为我自己看不过去,就强求大师兄和三师兄出手,我应该自己好好修炼,将来筑基融合,再去收拾他们!” 小姑娘说着说着还抱了一下拳,眼睛里也充满了斗志,两个师兄顿时都被她逗笑了。 “好啊,小师妹有志气!到时候三师兄乔装改扮、给你掠阵。” 夏小乔扑哧一笑:“扮成个老婆婆么?” 许元卿道:“小媳妇也可以的。” 赵元坤没好气的说:“你们俩用不了一会儿就合起伙来欺负我!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呢?原来我最小,你和师姐欺负我也就罢了,现在来了个更小的,你们仨居然一起欺负我!” 夏小乔嘻嘻笑着一指辛一徒:“你可以欺负小辈儿的呀!” 已经入定行功的辛一徒毫不知觉,赵元坤看了几眼这个师侄,点头道:“也只能这样了。” 说笑之后,夏小乔倒下睡了一觉,第二天早上起来又练了一遍心法,然后才继续“哄”慕元廷吃东西。 “慕师兄,你是吃点心还是吃肉饼?” “肉饼。” 嗯,慕师兄的爱好很简单嘛,就是肉,“那你是吃长腿鹄肉的,还是蛙肉的,还是兔肉的?” 慕元廷一脸迷惑:“还有蛙肉?” “没有。”夏小乔嘻嘻笑着,“我就想逗你多说几句话。” 其余三人都笑了起来,慕元廷板着脸看向许元卿,一脸的“你快管管你师妹”,然而许元卿只做看不懂,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只能说:“兔肉的。” 夏小乔这次没难为他,给了他两个兔肉馅饼,等他吃完,又塞给他一个大桃子、一小口袋板栗。 “照她这么个养法,小黛不得长成猪啊!”赵元坤撇着嘴感叹。 许元卿没接茬,整了脸色说:“这段路途没什么好地方也没甚好景致,就不停留了,大概三天后,我们会到倚梅山庄,我去探亲,我们顺便休息几天。” 倚梅山庄是修真界有名的世家,已经传承了千余年,许元卿的生身母亲程箫如就出身倚梅山庄,现任庄主程牧笛正是许元卿的亲舅舅。 第29章 赵元坤第一个叫好:“我馋倚梅山庄的陈酿好酒可有些日子了!这次一定要喝个够!” 夏小乔好奇:“三师兄,你去过倚梅山庄?” “四五十年前去过一次吧。” 尽管已经在修真界生活了三年,每次听到他们说话动辄几十上百年的,夏小乔还是有点咋舌,“那你还记得倚梅山庄什么样么?” “大概记得吧……”赵元坤皱眉回想,“好像是在半山腰上,满处都是梅树,我跟大师兄去的时候刚结梅子,摘了新鲜的自己泡酒,滋味很不赖。” “你就知道喝酒。”夏小乔不满,“别的不记得了吗?” 赵元坤道:“当然记得!少庄主亲自动手烤的梅花鱼美味到极点!” 除了喝就是吃……,夏小乔无奈的问许元卿:“大师兄,你带他去,真的没给你丢脸么?” 许元卿笑道:“还好,他只是我师弟,不是我徒弟,丢也是丢师尊的脸。” 夏小乔没忍住,一下子笑出了声,又回头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了一番辛一徒,说:“登门拜访之前,你也好好收拾收拾自己吧,可别给你师尊丢脸。” 辛一徒:“……” 之后在路上的三天,大家谈的也基本都是倚梅山庄,据许元卿说,他十岁之前都是随母亲在倚梅山庄生活的,跟舅舅一家也很亲近,那里是除四极宫外,他的另一个家。 “师兄也会想家么?入门修道,难道不就相当于出家么?亲缘都看淡,六根清净什么的。” 夏小乔问出这句话,场面顿时静了一静,接着赵元坤先不客气的大笑出声,辛一徒也抿着嘴儿偷乐,许元卿则是一脸无奈的笑,“谁告诉你我们是出家的?” 夏小乔知道自己闹了笑话,红着脸捂住嘴不说话,许元卿看她样子可爱,忍不住伸手用力摸了一把她头顶:“傻丫头!修真界除了佛修是你说的出家外,其余都不是的。亲缘看淡也是分人,大部分情况,便是父子母子也都要各自修炼,且常常闭关,疏于来往是有的,但可真谈不上六根清净,你忘了还有修士结道侣生子的么?” 她是知道啊,可是那些人都不是他们紫霞峰的啊!夏小乔心里悄悄嘀咕完,又大着胆子问:“那大师兄呢?你也会结道侣吗?” “这话问得好!”赵元坤抚掌赞叹,笑吟吟的看向许元卿,“快说快说!” 许元卿瞪了他一眼,摇头道:“我现在没这个打算。”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直接说,“正好说到这了,我也一起告诉你们两个听,除非是打算修炼房中术、双修互补,不然到元婴之前,最好都别被□□所惑,失了元气对修炼损害极大。” 夏小乔和辛一徒都老老实实垂手答应,赵元坤却满不在乎:“那也不一定,万一这辈子都修不到元婴,我看还是随心所欲、及时行乐的好,元廷啊,听见师兄的话了吗?” 慕元廷眼都没抬:“我能修成,你修不成。” 夏小乔嘻嘻哈哈笑出了声:“慕师兄回得好!” 赵元坤撸撸袖子:“我看你这小子是欠教训了,等到倚梅山庄,我非得、”他看了一眼许元卿,改了用词,“非得跟你切磋一下不可。” “请师兄指教。”慕元廷毫不示弱。 夏小乔却先说道:“你要是借着切磋欺负慕师兄,我回去就告诉师尊。” 赵元坤:“……要不我还是回紫霞峰吧。” 许元卿、夏小乔、辛一徒一起笑起来,赵元坤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站起身腾地一下翻了出去,远远丢回来一句:“我出去散散心……”人影已经不见。 许元卿没管他,干脆教夏小乔和辛一徒用龟壳卜卦,到晚上赵元坤回来了,还叫他指点三个小的观星。就这样赶了两天多的路,倚梅山庄终于遥遥在望。 夏小乔这会儿才想起一件事来,“大师兄,你说你小时候是住在倚梅山庄?那令尊呢?令尊不是狮头峰弟子么?” “他当时一直在闭关突破。”许元卿脸上的笑意有些奇特,“在我出生之前他就闭关了,到我十岁的时候,他才第一次知道他有个儿子。” 夏小乔立刻瞪大了双眼,这是什么意思? “在我母亲生我之前,他们并没结成道侣,只是……露水姻缘,却很不巧的有了我。我母亲性格随性,觉得有了也是缘法,就把我生下来了。后来我父亲知道此事,还跑到倚梅山庄大闹了一场,被我母亲和舅舅联手绑在梅树上晾了几天。” 夏小乔感觉自己的脸已经僵了,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反观许元卿倒是笑的轻松惬意,就跟平时谈笑风生时一样。 赵元坤看小师妹呆呆的,乐的伸手在她脸上掐了一把:“别犯傻了!大师兄才不在意这些,都拿来当故事讲给你听了,你不自在什么?” 夏小乔推开他的手,自己捂着脸撅嘴:“大师兄,三师兄又欺负我。” 许元卿很干脆的把赵元坤踢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海螺在倚梅山庄外一片开阔地缓缓降下,许元卿照旧牵着夏小乔的手,带她先下去站到了平地。 此时外面已有人相迎,一个身穿镶襕边青莲色袍子的青年男子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迎上来:“元卿真人大驾光临,未能远迎,还请恕罪。” 不知何时赶上来的赵元坤先从后面接口:“哎呀,怎么还劳动少庄主亲自出迎?愧不敢当愧不敢当。” 许元卿摇摇头,牵着夏小乔绕过来迎接他的表弟程矫,径自往山庄大门的方向走,还跟程矫身后的程家世仆打招呼:“怎么四叔也出来了?我是回来看看你们,让你老辛苦跑出来,这怎么好?” “大公子难得回来一次,老奴自是要出来相迎的。”老仆满头银发,走路都有点颤巍巍的,还凑近了看夏小乔,“这是……” “不会是表哥生的女儿吧?”程矫的声音忽然□□来。 许元卿头都不回:“没规矩,这是我小师妹!” “哦。”程矫显得颇为失望,他样貌和许元卿有三四分相似,但看起来比许元卿更俊秀,不说话的时候很有书中说的潘安宋玉之风,说起话来嘛,就不太好说了。 夏小乔一直表现的很乖巧,大师兄没开口叫她叫人,她就只偷偷打量,等到许元卿介绍说:“这是我表弟程矫,矫矫不群的矫,我舅舅的独子,倚梅山庄少庄主。” 她才行礼招呼:“少庄主好。” 程矫也终于摆出点名门子弟的架势来,微笑着点头回礼:“小师妹好,叫我程大哥就好了。” “我叫夏小乔。”可不是你小师妹呀……,小姑娘心里嘀咕。 程矫道:“小乔小师妹好。这两位也都是紫霞峰的师兄么?” 许元卿一一介绍:“这是青华峰的慕元廷师弟,那一个是我的弟子,辛一徒。” 众人各自见礼,程矫对辛一徒的兴趣最大,“弟子啊,来,叔叔给你见面礼。”说着就递了一支笔过去,“新得的,据说扫一下,就能把那些不干净的东西扫走。” 笔是用来扫的吗?夏小乔看向大师兄,悄悄凑到他耳边说:“少庄主一直这样吗?” 许元卿笑起来:“嗯,从小被我舅舅打到大,还是这样吊儿郎当,改不了。” 师兄妹两个正说着,程矫却忽地一回头:“小乔小师妹别急,也有你的见面礼。”说着就走回来,塞到夏小乔手里一支梅花,“走到哪儿随手甩一甩都香气扑鼻,沼泽也能变清泉,拿着玩吧。” 又马不停蹄的给了慕元廷一瓶子丹药,“补元气的,不过得少吃,年轻人还是得克制。” 赵元坤哈哈大笑,走上前拉住程矫就往山庄里走,“还是少庄主你对我的脾气!”留下慕、夏、辛三个人一脸的一言难尽。 “走吧,习惯了就好了。”许元卿安慰道。 几个人在老仆引领下很快就到了倚梅山庄正门。倚梅山庄建在半山腰上,此时秋意已至,山间除了左边一片火红枫叶并没什么景观可赏,但倚梅山庄内的建筑却精致华美,一进大门,还有悦耳的铃声向内遥遥传播而去。 进门后,他们一路向左到了三间书房内,许元卿的舅舅、倚梅山庄庄主程牧笛正等在那里。 程牧笛样貌俊朗、留着胡须,看起来年纪在三四十岁之间,见到外甥到来,笑得格外温煦,夏小乔觉得大师兄的笑容跟这位程庄主起码有七分相似。 许元卿先见过舅舅,接着再次介绍师妹、师弟和弟子,程牧笛也是每个人都给了见面礼,对上慕元廷时还格外和蔼可亲,细细关怀了好几句。 “舅母在闭关?”寒暄过后,许元卿问起此间女主人。 “是,不过算着日子,也差不多该出关了,你们多住几日,一定见得到。”程牧笛笑着说道。 舅甥两个叙了一会儿别来情形,许元卿忽然问:“舅舅可有我娘的消息?” 程牧笛摇头:“你娘一走,天南海北哪里都去得,她自己不来信,谁也找不到她。不过你也不用挂记,她与人对上,向来只有别人吃亏的,她不会有事。” 第30章 夏小乔等人陪坐听了一会儿家常,程牧笛就说接风宴席已经备好,请他们入席,品尝倚梅山庄特有的美酒佳肴。入席后,许、赵、辛三人面前都倒了酒,程矫还要给慕元廷和夏小乔倒,许元卿先开口阻止:“小乔还小,不能喝。元廷也不能喝酒。” 程矫当着程牧笛还挺老实的,提着壶回去坐下,程牧笛就说了几句客套话,无非是欢迎大家来做客,让他们只当在四极宫一样随意,有什么需要的都不必客气,直接提就好。 然后几个人举杯共饮,把酒言欢,剩夏小乔和慕元廷掺合不进去,她就干脆把精力都放在给慕元廷布菜上,一顿饭吃过,她自己还好,慕元廷却实在撑得有点难受。 “下次不要了。”慕元廷皱眉捂着胃说。 “啊?”夏小乔装傻。 “太多了。” “哦,那你吃饱时怎么不告诉我?而且就算我夹给你了,你也可以不吃啊。”夏小乔笑嘻嘻的说。 慕元廷:“……” “你看,憋着话不说,要吃亏的吧?” 慕元廷:“……” 主人程牧笛很快就注意到这两个已经吃好了,为免他们觉得无聊,转头叫人先带他们出去游赏山庄,辛一徒听说,也要离席告退,说自己不胜酒力。 “去吧,要是觉得头晕想睡,就叫人先送你回去住所。”许元卿这个师尊先发了话。 程牧笛便也爽快放人,辛一徒跟着夏小乔他们出去后,先冲天吐了一口长气,双颊晕红的说:“倚梅山庄的酒,也太纯了吧?” 夏小乔好奇:“那是好喝还是不好喝?我小时候,我爹爹偷偷给我点了一滴酒水在舌尖上,有点辛辣,还有点涩,一点儿也不好喝。” 辛一徒眼神迷离,声音含混:“那是酒不纯啊!刚才席上的酒,又香又带点甜,好喝是好喝,就是后劲儿太大了。” 给他们引路的是山庄一个管事,叫程十五,闻言就笑着解释:“真人不必担忧,咱们山庄自酿的酒,虽然香醇醉人,却与身体无害,还能补充元气。您当心脚下石阶。” 后面跟着的侍女立刻有人上前搀扶辛一徒,辛一徒却像吓了一跳似的,往旁边一躲,扯住慕元廷说:“师叔扶我一把。” 慕元廷冷着脸把衣袖揪回来,又把他推回侍女的方向,幸亏那侍女有些力气,一把扶住了趔趄的辛一徒。 “你还是去睡一觉吧,踉踉跄跄的还怎么游赏?”夏小乔人小力弱,估计自己也扶不住辛一徒,就建议他先去休息。 辛一徒眯着眼打了个呵欠:“那好吧……” 程十五立刻叫两个侍女送他去准备好的客房休息,自己继续带路,给慕元廷和夏小乔介绍庄内景致。 “山庄背北朝南,布局一如梅花之五瓣,咱们如今所处之地,正是庄主日常起居和招待客人的君子苑。” 君子苑内房屋大都是砖石结构,外面粉墙黛瓦、竹梅相伴,屋内陈设精美,于不起眼处常能见到珍奇至宝,显示出一个世家的底蕴。 但这里却并没有什么特别景致好赏,程十五简单介绍过,就带着他们一路向北走,并指着西北方向说:“那边是雪冷潭,庄主夫人就在那里闭关。” 他接着又简单介绍了东北边许元卿母亲程箫如的居所水暖阁和东南客房仙居院,却并没有要带他们去看这些处所的意思,只一径向北走,带他们进了一处大花园。 “这是位于山庄正中的百花园,不但种植了各种珍奇花卉,还养了许多珍禽异兽,少庄主平日喜欢住在那座小山的山洞里。” 夏小乔顺着程十五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前面不远处有一座三四丈高的小山,山上隐隐可见凉亭,还能听见水声,转过去时,果然看到另一面有一条水流丰沛的小瀑布,程十五指着瀑布说:“山洞就在那后面。” 夏小乔难以置信的看向慕元廷,慕元廷却面无表情,没有任何反应,整个兴趣缺缺的模样,这让夏小乔也很快失去兴致,加上她现在体力只比凡人小女孩强那么一点儿,就向程十五提出要回去休息。 程十五也看出她累了,特意叫了两个红衣小僮拉了车送她回去。 程家给他们安排的住处并不是客院,而是许元卿原本在倚梅山庄住过的水暖阁。水暖阁虽然叫做“阁”,但占地面积其实很大,许元卿原本住在水暖阁西翼,程箫如则住在东翼,所以夏小乔他们也被安排在了西翼一个小院里。 小院向西开门,北边是一座二层小楼,东南各有三间房舍,先回来的辛一徒被安排到了南面,据来迎接的侍女说,他已经酣然入睡了。 “仙子请跟奴婢来吧,您的住所在楼上。”一个绿衣侍女殷勤上前扶住夏小乔的手,带她上小楼二楼,慕元廷则直接被引到东面房舍。 小楼一楼是个待客厅堂,上楼之后则俨然是个女子闺房。珍珠帘、茜纱帐、大画屏,雕饰精美的梳妆台、铺了灿烂锦绣的宽阔架子床,外间桌上摆满点心蜜饯,窗下几案有插得错落有致的花儿,整间屋子还弥漫着清新雅致的香味。 “仙子看这样布置可还满意?若有不合意的地方,千万告诉奴婢,奴婢这就请管事们重新摆设。”那侍女在夏小乔打量时恭恭敬敬回禀。 夏小乔忙说:“怎会不满意?这里简直比我在紫霞峰住得还要舒适呢!多谢你们,不知姐姐如何称呼?” 侍女有些受宠若惊:“奴婢兰儿,可当不起仙子一声‘姐姐’。” 她已经有些惶恐的意思,夏小乔也就不勉强,再次道了谢,就脱了外衫去床上睡了一觉。睡醒时外面已经霞光满天,她忙坐起来,兰儿听见动静进来服侍,并禀告说:“庄主那里有客来,元卿真人要陪客,庄主特意命少庄主款待几位贵客,过会儿在湖心亭设宴。” 夏小乔忙从青囊里取了衣服换上,又请兰儿帮她重新梳头,然后就下楼去找慕元廷和辛一徒。 辛一徒正坐在厅中喝茶,看见夏小乔走下来,先说:“师叔一会儿你可得救我,我可不跟少庄主和三师叔喝酒了!” “那你干嘛起来呀?”夏小乔笑道,“干脆一直装睡多好?” “……也对啊,我现在回去睡,来得及么?” 夏小乔笑嘻嘻的说:“恐怕来不及,就算少庄主不来抓你,你三师叔听说你起来了又睡回去,肯定得亲自来抓你。” 辛一徒只能苦着脸跟在夏小乔和慕元廷后面去湖心亭赴宴。 倚梅山庄的湖心亭很有意思,不用摆渡坐船,却有人带着他们踩荷叶过去,“几位请放心踩,不会掉下去的,只是须得千万跟着奴婢的脚步踩,别踩岔了。” 于是三人就亦步亦趋踩着荷叶到了湖心岛上,进了湖心亭。 少庄主程矫看见他们非常热情,迎了他们进去团团围坐,还说:“今晚没有长辈,咱们正好亲近亲近,也不用拘束。” 他说着就要亲自执壶倒酒,辛一徒赶忙站起来说:“少庄主忘了,还有我这个小辈呢,还是我执壶吧。” “那怎么行?来者是客,你坐你坐!放心吧,这壶里不是酒,只元坤兄那壶才是醇酒,这是梅花露,清新凝神、口味香甜,好喝着呢!”程矫说着就给慕、夏、辛三人每人倒了一小杯,“尝尝吧。” 几人一同举杯谢过少庄主款待,然后各自饮了一口,夏小乔只觉入口清凉,香香甜甜的,果然味道不错。 喝了几杯之后,大家都自在些了,程矫就开始跟他们闲聊,先问夏小乔什么时候拜入紫霞峰的,又问她许元卿是不是很烦、什么事都要管。 “怎么少庄主也被大师兄管过吗?” 程矫一挥手:“别提了!他拜入白羽真君门下之前,除了修炼、帮我爹管事,就是修理我,不许偷酒喝,不许跟侍女一起沐浴……” 夏小乔听得差点被口水呛到!这都是什么事啊?“那时候,少庄主多大?” “十二三岁吧?我也不记得了。总之他什么都要管,关着我不许我去火烧洛家庄,我偷着拿点聚灵珠送人还被他揍了一顿……” 大师兄有这样一个表弟还真是心累啊……,夏小乔听得目瞪口呆,这少庄主简直酒色财气俱全! 她惊得说不出话,赵元坤却听得心有戚戚焉,也开始跟着说:“可不是嘛!他比师尊管得还宽,你说我元阳早都没了的人,偶尔耐不住,出去风流快活几天怎么了?回来他非得罚我去打扫穷究阁,那地方百多年连个人影都不见,让我自己上上下下担水打扫,还不许用功法,累就不说了,偶尔有祖师爷的神识出来耍,很吓人的你们知道吗?” 程矫同仇敌忾,还问夏小乔和辛一徒是不是也有惨痛经历,他们俩还没答,赵元坤先长叹一声:“这你可问错人了。小乔是大师兄的心尖尖,辛燃这小子是我师尊带着的,他们都没吃过苦头。” 程矫非常惊讶,头一伸,几乎贴到夏小乔脸上那样盯着她:“是吗?心尖尖?原来表哥喜欢这样乖巧漂亮的娃娃呀!” 夏小乔再年幼无知,也听出这个不正经少庄主的言外之意了,当下脸涨得通红,一句话都说不出。 第31章 赵元坤见到这一幕也惊了一下,立刻伸手拎着程矫的领子把他薅了回去,“你还没喝多怎么就撒酒疯?别吓着我师妹!” 程矫人被拎回去了,眼睛却还充满兴味的看着夏小乔:“我都不知道表哥居然恋/童。” 这话一说,夏小乔脾气再好也忍不了了,看在他是少庄主的份上,夏小乔没扔出系霞纱绑人,只一拍桌子站起来说:“我总算知道大师兄为何习惯劳心劳力了,从小就要看着这样不省心不着调的表弟,不凡事多想,怎么能应付?程庄主就没打算多生个儿子?真不怕倚梅山庄败在您手里?” 她从小到大没跟人争执过,便是小时候和兄弟姐妹偶有口角,她也是不出声躲到旁边不理人的那个,这会儿当面和此地主人说了自己认为很重的话,夏小乔已觉呼吸粗重、眼角湿润,连双手都有点颤抖。 她不想当着这么多人哭出来,当即离席而去,程矫却仍轻浮的说:“咦?怎么走了?还真生气了?” 辛一徒是晚辈不好说话,直接起身去追夏小乔,慕元廷则缓缓站起来,目光冷冷看向程矫,一句话没说,只将袖子向桌案上一挥,人立刻飘出亭子外,亭中却轰然一声巨响,连桌案带碗盘一起爆裂开来,酒渍羹汤、各种食物残渣溅了猝不及防的程矫和赵元坤一身。 接着亭内四根柱子应声开裂,赵元坤和程矫见势不好,忙一齐纵身而出,刚到外面站定,一座精美凉亭已成瓦砾堆。 赵元坤皱眉看着程矫:“你惨了。”说完摇摇头,也纵身往湖面上去追小师妹。 夏小乔转身出去亭子,眼泪就落了下来,她一路低头疾走到湖边,也不用人引路,自己原路返回,踏着莲叶往对岸走,竟一丝不错,把害怕她跌下去而追上来的侍女都吓了一跳。 辛一徒还在侍女后面,当着倚梅山庄的侍女,他也不好说话,就这样默默跟到岸边,刚要开口劝解背对着他的夏小乔,慕元廷已经走上来拉住夏小乔往外走。 “慕师叔,这是去哪?”辛一徒一看他们走的方向不是回住处,忙跟上去问。 慕元廷一贯的言简意赅:“走。” “去哪?” 慕元廷却不答了,这时脱了脏污外袍的赵元坤也追了上来,一把抓住慕元廷的胳膊要把夏小乔从他手里抢出来,慕元廷却不放手,反而带着夏小乔往边上一躲,目光冰冷的看着他。 赵元坤刚才被溅了一身,已经满心火气,他又一向厌恶慕元廷,此刻面对慕元廷充满敌意的目光,登时大怒:“慕元廷,你不要欺人太甚!放开我师妹。” 夏小乔满脸泪痕,看赵元坤和慕元廷之间剑拔弩张,也顾不得自己的委屈了,忙用力挣扎,说:“慕师兄,你先放开我,三师兄你生什么气啊?” “我生什么气?你慕师兄连人家亭子都拆了,我要是一句话不说,人家程家当我们是什么人了?” 夏小乔刚才只顾自己生气掉眼泪,也没注意身后,听了这话往湖对岸看了一眼,果然灯火通明的湖心岛上,那座伟岸亭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没杀他已经是看着他是主人了。”慕元廷一直拉住夏小乔不肯松手,并十分难得的说了一长句话。 赵元坤立刻冷笑出声:“你?杀少庄主?你莫不是被人捧为天才,昏了头吧?一个刚筑基的小子,敢张口闭口就说要杀一个融合期圆满修士,真是欠教训!” 慕元廷根本不理他,仍旧拉着夏小乔往外走,并对她说:“我们走。” “去哪?”夏小乔扯着他问。 “离开这儿。” “你先等下,慕师兄。” 夏小乔站住不肯走,赵元坤也上来要推开慕元廷,辛一徒见势不妙,忙上前劝解,“师尊此刻不在,不如先回去,等师尊回来再慢慢分说,慕师叔,你何必这样意气用事。” 夏小乔也说:“对啊,慕师兄,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一句玩笑话……” “玩笑你哭什么?”慕元廷用同样冰冷的目光看向夏小乔。 她吓了一跳,在这样直接的目光下,也说不出缓和的话了,只能说:“我们毕竟是跟大师兄来做客的,不要让大师兄难堪。回去吧。” 赵元坤要不是被辛一徒拦住,又顾虑到程家的仆从都看着,真的特别想狠狠收拾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顿,就顺着夏小乔的话说:“还不如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懂事!”说完一把推开辛一徒,自己先往小院走。 夏小乔看慕元廷还是不肯动,就轻轻推推他拉住自己胳膊的手,说:“慕师兄你手劲儿好大,我胳膊疼。” 慕元廷这才缓缓松手,看着她问:“不委屈?” “委屈。”夏小乔眼睛还是红的,却尽力露出笑容来,“但是师兄不是帮我出气了吗?我们先回去等大师兄。” 慕元廷似乎还是很不高兴,却并没再说什么,转头也往小院走,辛一徒松了口气,走到夏小乔身边递给她一条干净手帕,说:“师尊一定不会叫小师叔白受委屈的。” 夏小乔接过来,一边擦脸一边说:“我不是为自己委屈。”她是不能听别人那样说大师兄,事事周到事事完美的大师兄,有这样一个表弟本来就够倒霉的了,好心好意管他,他背后竟然还这样说大师兄,哪有这样做人的?现在回想起程矫说的浑话,小姑娘依旧觉得很生气。 辛一徒哄着她说:“是,师叔是为了师尊,弟子知道的。咱们回去吧。”陪着夏小乔回去小院,发现赵、慕两位师叔都坐在小楼堂中,一左一右,都冷着一张脸,辛一徒还没迈步进去,已经觉得自己要被冻住了。 “我先上去休息了。”夏小乔也不太想面对这两位互相看不顺眼的师兄,干脆躲去了楼上。 来迎接的侍女兰儿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他们去赴宴这么快就回来,且个个脸色不好看,也猜到只怕是自家少庄主又惹事了,一句话不敢问,只殷勤服侍夏小乔擦脸。 擦干净了脸,夏小乔就让兰儿退下,自己倚坐在床边发呆。说起来,今天其实更要怪三师兄胡说八道,什么叫她是大师兄的心尖尖?这种话也是能胡说的?也就是在修真界,要是在她本来生活的下界,这等话也算得上淫词浪语了,还不被人打死? 大师兄是对她好,可大师兄对谁又不好呢?他虽然对三师兄比较严厉,也常收拾他,可那还不是为了三师兄好?不然就三师兄这脾气,不好好管着,还不得成另一个程少庄主? 想着想着,夏小乔不由叹了口气,发自肺腑的为大师兄感觉疲惫起来。紫霞峰大小事务,两个师妹、一个师弟,还有两个徒弟,就算辛一徒可以刨除,已经够大师兄忙的,他自己还要修行呢!也难怪师尊说大师兄进益不显,都是被他们这些人拖累了。 她就这么杂七杂八想了一大堆,越想越为大师兄委屈,越想越替他心累,越想越觉得心疼,恨不得自己立刻就能长出三头六臂来帮着大师兄才好。 想到三头六臂,童心未泯的小姑娘很快就幻想出自己三头六臂的模样,顿时忍不住笑了起来。 “还能笑出来,看来没什么事。” 许元卿的声音忽然响起,夏小乔吓了一跳,循声望去时,许元卿就站在大画屏旁边,正含笑望着她。 “大师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夏小乔又惊又喜,忙垂下双腿,要穿鞋下去,许元卿却已经走过来按住她,说:“坐着吧。我听说程矫又惹祸了,就回来看看。” 他神情温柔,目光仔细的在夏小乔脸上身上看过,最后定在她眼睛上:“被那混账气哭了吗?” 夏小乔不好意思的低下头:“不是。第一次跟人吵架,太激动了。” 许元卿忍不住笑起来,伸手轻轻摸了两下小姑娘的头:“下次不用客气,对程矫可以直接用系霞纱,然后叫元廷和一徒把他扔湖里去。” “不太好吧,毕竟在人家府上做客呢……” “也是,他下次应该不敢了。” “可是大师兄不是陪庄主在见客么?” 许元卿道:“嗯,不是什么要紧的客人,我露个面已经够了。你休息吧,我下去找元坤算账。” “啊?” “他自己惹的祸,还在旁边看热闹,都不如元廷,我把他绑起来,跟程矫一起沉湖里洗个澡。” 夏小乔:“……这样好么?” 许元卿说着话已经站起身,抬手又在小师妹头顶揉了揉,笑道:“或者按我本来想的,打断他们俩的腿,把他们绑一起做彼此的拐棍?” “那还是洗澡比较好……。” 许元卿笑道:“我也这样想,毕竟我们还要带着元坤走呢,我可不想再多带一个惹祸的祖宗。你先不要睡,等我收拾了元坤,我们再一起吃点东西。” 夏小乔立刻露出灿烂笑容,重重点头:“好。” 许元卿转身出去下楼,很快夏小乔就听到楼下传来赵元坤的声音:“大师兄?哎?你干什么,大师兄?放开我,你要干嘛?我又做错什么了?” 接着声音越来越远,直至完全听不到,楼下也寂静无声,好像所有人都走了一样。 --------- (订阅超乎意料的惨淡,极其惨淡,是都去看盗/文了吗?那我下一章开始做防/盗/章了) 第32章 夏小乔是第二天早上再次见到少庄主程矫的。他换了一身紫色袍子,更衬得面无血色、嘴唇青白,挺高大一个人垂头缩肩站在厅中,低声下气给小姑娘道歉:“我昨天喝多了酒,得意忘形,说话唐突了夏师妹,还请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这一次。” 知道他刚在湖里泡了大半夜的夏小乔怒气已消,但到底也没法再给这少庄主好脸色,就客客气气回道:“不敢当少庄主亲自赔礼,其实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也不在意了,只要大师兄不生气就好。” 程矫就偷偷看向中间坐着的许元卿,许元卿少见的板着脸,双目如电一样射向不着调的表弟,冷声说:“出去等我。”少庄主就灰溜溜的退了出去。 “我今日也有事,不能陪你们,一会儿用过早饭,你们就自己出去转转吧。要是不喜欢有人跟着,就用罗盘引路,庄主给的见面礼里有,无论去到哪,罗盘都会指向这里,总能回得来。倚梅山庄建造时暗合五行之理,有些地方设有奇妙阵法,你们正好去试试。”赶走了程矫,许元卿随即换了笑脸温声交代道。 夏小乔问:“什么样的阵法?不会给人家试坏了吧?” “不会,其实是传送阵,可能会给你们送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但不会有危险,你记性好,又有一徒在,肯定回得来。” 夏小乔顿觉跃跃欲试,答应了之后,又问:“三师兄呢?他去哪了?” “昨天当着元廷和一徒被我拎着扔进了湖里,估计觉得伤了颜面,躲起来了,你不用管他,自己去玩吧。”许元卿又交代了辛一徒几句,起身离去之前忽然想起一件事,“小乔把碧光珠拿给我,倚梅山庄的匠人手艺不错,我叫他们镶起来给你戴。” 夏小乔依言把珠子交给许元卿,等他走了,剩下的三个人一起吃早饭。 吃饭时夏小乔习惯性的又给慕元廷堆了好多东西在面前吃,还沾沾自喜的跟辛一徒说:“你看你慕师叔脸上是不是有肉了?” 辛一徒:“……嗯。” 慕元廷抬眼瞥了那两个一眼,非常难得的还口说:“我原本是个骷髅?” 夏小乔登时笑不出来了,嗔怪道:“慕师兄干嘛说得那么吓人?你原本就是很瘦嘛,皮包骨头!所以多吃点吧。”说着又塞了一块梅花饼过去。 “我吃饱了。”慕元廷终于吸取了教训,干脆站起身走人。 “慕师兄你去哪?不是说好了一起出去走走么?” 慕元廷头也不回:“你们去,我练功。” “练功何必急在一时?早晚不是都做过功课了么?”夏小乔追上去,还压低声音偷偷说,“虽然山庄里灵气充裕,慕师兄你也还是不要太过用功为好,这是别人家,你万一像在四极宫一样,把人家屋子烧了、或是引来什么怪象,就不好了吧?” 慕元廷本来不理她,听到后面不由慢下脚步,回头冷冷的看向夏小乔。 夏小乔被这目光吓了一跳,也跟着站住了,并因承受不住目光的压力而微微低头,解释道:“难道那些事不是真的?可你住的山谷……慕师兄你别误会,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 慕元廷不等她继续说,转头大步离开,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 辛一徒跟过来站在小楼门口,看看门窗紧闭的东面厢房,低声对夏小乔说:“说起来,咱们出来这么多天了,还真的一点事故都没出,一切平常的都有些怪异了。” “啊?”夏小乔本来有点懊恼,觉得自己说话不慎惹怒了慕元廷,听见辛一徒这么说,立刻转头问,“所以慕师兄身上真的会经常发生事故对吧?” “对啊,我在乾辰洞听人跟师祖回禀过许多次。慕师叔后来之所以住在那个石头房子里,就是因为石头不怕火烧水浸,还有他常日在四极宫穿的那件袍子,也是师祖特意找的,既防寒保暖,又防水火侵袭,就这样,他手上脸上还是时常带伤,谁也不知道怎么弄的。不过这些天他的伤都好了,也没再添新的呢!” 对啊!夏小乔之前在四极宫见了慕元廷两次,他次次都狼狈不堪,这次出来反而什么事都没有,也看着有个人样了——虽然这样说似乎有点不对,但以前的慕元廷真的特别怪异,身上毫无生气,让人禁不住想要远离。 “难道说,他跟四极宫犯冲?”夏小乔猜测。 “不会吧。四极宫乃修真界最佳洞天福地,哪有跟四极宫犯冲反而出来什么事都没有的道理?”辛一徒摸着下巴说。 夏小乔就说:“那你说怎么回事?”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辛一徒喃喃道,“走吧,小师叔,咱们找传送阵玩去。” 想不出头绪,夏小乔只能先跟他一起出去,到院门口谢绝了侍女要带路的好意,先往大花园的方向走。她一边走一边还是忍不住想着慕元廷的事,就问辛一徒:“你的眼睛不是很特别吗,难道看不出慕师兄到底为何这样?” “师叔,我才二十八岁,能控制这只眼睛不要看见不该看的东西,也只有这两三年,别的还得慢慢修炼呢。我能看见的,你也能看见,原本慕师叔身上就是一片死气,出来这一趟,却不知为何好得多了,该不会是因为你天天给他吃很多东西,他才有了活人气吧?” 夏小乔仔细想了想:“也许吧。”实在是想不通,还是等大师兄回来问他吧。 两个人一路说着话不知不觉就到了大花园,花园内伺候花草的侍从看见客人来了,很殷勤的剪了一串粉红色海棠花给夏小乔编了手串戴。 他们二人都已学过五行八卦、基础阵法,所以一路细心辨认着,终于在一个凌霄花花圃旁找到传送阵阵眼。 “你敢不敢试呀?”夏小乔笑眯眯的问辛一徒。 辛一徒乖乖站在她身后,说:“我听师叔的。” 夏小乔斜他一眼:“你不用装了,我还不知道你,论起滑头来,三师兄也未必比得上你,你先上去。” 辛一徒只得先走到阵眼中,夏小乔看他站过去没事,也跟着站到他身边,接着两人只觉耳边一阵风响,四周景物模糊旋转,头也跟着有点晕,等一切平静定住时,果然已经不在花圃中了。 面前是一片灵药田,田里面种了些珍惜灵药,夏小乔回头四顾,发现身后有三间茅草房,房前还有几只鸡在悠闲的捉虫子吃,而他们站立之处居然是一块原石磨盘。 两人忙先跳下来,此时茅草房里的人似乎听到动静,也走了出来。那人身穿外面凡人才穿的粗布衣裳,脚上一双草鞋,形容粗犷,就像个农夫,看见院中突然多了一对少年少女,也并不觉得惊奇,又见少女手腕上戴着一串海棠花,便微微点头致意,说:“两位可是庄中贵客,一时迷失了路途?” 夏小乔忙还礼说道:“打扰了,我们听说庄中有些有趣的传送阵法,就想试一试,不想转到这里来,扰了您的清净。”她看不出旁人修为,但此人不卑不亢,虽衣着普通,气度却不寻常,就不敢怠慢,十分有礼的回话。 那人道:“不敢当,贵客请自便。只是这里只能来,不能走,两位要离开,须得另寻阵眼,或是徒步出去。”他说着指指药田对面的林中小路,示意他们从那里离开。 这里确实没什么好看的,二人就告辞离去,绕过药田,上了那条小路。 默默走了一段之后,辛一徒问:“师叔,你猜那人是谁?” “猜不到。” “看着不像下人,修为也在我之上……”辛一徒低声分析,“可程家人口简单,也不收外姓人为徒,会是谁呢?” “你管人家是谁?还不如找找路出去呢!” 辛一徒道:“师叔真的不好奇?” “不好奇。别人家的事,你好奇了干嘛?” “那师尊的事呢?师叔好不好奇?” 夏小乔疑惑:“大师兄能有什么事?” 见引起了她的注意,辛一徒便得意的说:“其实师叔也会好奇嘛,又何必总是鄙视我呢?” 夏小乔没好气的说:“谁像你似的?我说你爱扯闲话你不爱听,但你想想,除了长舌妇,谁会像你这样爱偷听还要记住别人的一切大事小情?” “也没有一切……”辛一徒嘀咕,“我这是从前在外面时养成的习惯,因为身在底层,只能从各种细微小事中探寻出自己想知道的消息,久而久之,我就觉得这样蛮有趣的,就改不了了。” “还可以这样么?那你倒是说说,你在紫霞峰听壁角都判断出什么事了?” 辛一徒左右看看,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说:“我跟师叔说了,师叔可别告诉别人。” “你放心吧,我绝不跟人传闲话!” “那好,师叔知道我入门之后就跟师祖学艺吧?所以我在这次出门之前,几乎没怎么跟师尊相处过,以往就也最关心师尊的消息。从侍僮偶尔的谈论里,我知道师尊处事公允,深得师祖信重,紫霞峰上下也都敬服。” 夏小乔打断道:“这还用你说?” “师叔你别心急嘛!紫霞峰里是没有什么特别新奇的事,但是在倚梅山庄又不一样了。我听小院的侍女私底下嘀咕,说师尊这两日陪的客人,其实是庄主的至交好友、琴韵楼长老谭云天和琴韵楼楼主的弟子纯婳仙子。” 这个琴韵楼,夏小乔有些印象,“就是那个可以乐曲修炼并伤人的琴韵楼?” “正是!师叔听说过纯婳仙子么?号称修真界中土三大美人之一,师叔你好不好奇?” 夏小乔还是有点好奇的,但她更想知道辛一徒接着想说什么,就点点头,问:“然后呢?” 辛一徒嘿嘿一笑:“师叔怎么知道有然后?” “因为你一脸莫测高深,彷佛在催我问‘然后呢’!”夏小乔没好气的说。 被拆穿的师侄讪讪然,正了神色低声说:“据说程庄主和谭长老有意撮合师尊与纯婳仙子结成道侣。” 第33章 夏小乔立刻说:“这不是胡闹么!大师兄说了他不会结道侣的!” 辛一徒却一副神棍样摇头:“师尊的原话可不是这样说的,师尊说的是‘现下没这个打算’,可是那个‘现下’已经过去了啊!” 这番歪理把夏小乔说的一怔,她呆了片刻,又争辩说:“大师兄说的是结元婴前,你不要曲解他的话。再说了,咱们四大主峰峰主哪一个结道侣了?哪一个不是一心一意修行?” “可是师尊现下还不是紫霞峰峰主。” 这话就不对劲了,夏小乔忙说:“你说什么呢?我的意思是,我读过《四极述略》,从四极宫创立至今,四极宫四大主峰峰主就从无一个结道侣的,四极宫门内结道侣的修士本就极少,像大师兄这样一心追求大道的,怎么可能这时候想要结道侣?” 辛一徒看她急得脸都有点红,便笑道:“师叔说的是,我一时口快没过脑子,反正就咱们私下聊聊,不当紧。”他说着拿出庄主给的罗盘,看指针辨明方向,“看来这里是没有另一个传送阵了,走吧,从这出去。” 夏小乔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默默跟着辛一徒走了一段,还是忍不住问:“你之前那句话什么意思?” “哪句?师叔,倚梅山庄这罗盘做的有点意思,听说倚梅山庄祖传的擅望气观星……” 夏小乔没心情听他闲扯,直接问:“你说大师兄还不是紫霞峰峰主,总像是若有所指,这是你一个弟子该说的话吗?将师尊和大师兄置于何地?” 辛一徒只得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夏小乔一脸无辜:“弟子只是顺着师叔的话随口一说,您还真当真么?弟子说句发自肺腑的话,反正这儿只有咱们两个,要弟子说,已经做了四极宫嫡系弟子,谁还真的非要做峰主不成?每日再不管事,也有诸多事务堆上门来不得不理。师尊资质天分都高,又出身名门,从小修习各样功法法门,到二百岁才修成金丹——虽在外界来说已算天才,可在四极宫内到底已有些迟了,还不是被琐事耽搁的?” 他东拉西扯的,夏小乔一直皱眉认真思索其间联系,才大概懂了:“你是说,你觉得师尊和大师兄都不在意峰主之位,你自己也不在意,刚刚……”不对啊,“我知道了,你的意思是大师兄虽不在意,程庄主却希望他能做峰主,心下着急,就想拉拢琴韵楼支持大师兄?” “我什么都没说啊!”辛一徒摆手摇头,“师叔你想的太多了,我的意思是,这峰主之位也没您想的那么重,我随口一说,您随便一听,过去了就完了。” 他说完就转头继续走,夏小乔却没法说不想就不想了。琴韵楼在修真界算不上大派,门下弟子约数百人众,还不如赤泽峰一脉的弟子多,但琴韵楼却是实实在在的名门,祖师绿绮上仙还曾受过颜素上仙点拨,所以与四极宫一向有些香火情。 绿绮上仙是修真界唯一以乐曲五音修成上仙、渡劫飞升的奇才,门下弟子也各有奇绝本领,修真界从无人敢小觑,如果程庄主想给大师兄拉一强援,琴韵楼楼主的亲传弟子,确实不失为上佳之选。 可是大师兄需要吗?他是师尊座下大弟子,替师尊处理峰内事务也有许多年了,甚至代师传功,教导下面的师妹师弟,紫霞峰下一任峰主是谁,根本毫无悬念,程庄主又何必如此? 就算再等不及,只要师尊不提退位让贤,难道他们还能联合琴韵楼逼迫师尊不成?那成什么事了?别说四极宫不会理会外部的压力影响,也不用说琴韵楼会不会做这样的蠢事,便是大师兄也绝不会做出这等欺师灭祖之事的!否则大师兄成什么人了? 她一个小丫头都能想通的道理,程庄主这样的人不可能想不通,那他这么做到底有何用意?或者根本只是辛一徒听来的消息是假的?大师兄只是纯粹帮忙待客罢了,顺便结识一些道友,这也是很有可能的嘛! 想到这里,夏小乔不由瞪了辛一徒一眼,气呼呼的说:“你以后道听途说来的消息,别告诉我了。跟你慕师叔讲去!” “……慕师叔瞪我一眼我就结冰了,还怎么讲啊?”辛一徒一脸委屈。 “那就憋着!难道你在乾辰洞就有人可以讲这些么?” “所以您小师侄我都憋了八年了,您就勉为其难听一听呗!” 夏小乔没好气的说:“年纪都有我两倍还多,还好意思跟我装可怜?小师侄?程均说他是小师侄,我还能听一听,你就算了吧!” “哎,对了,说到程均师弟,师叔你到了倚梅山庄,就没好奇他跟倚梅山庄是不是有关系?” 夏小乔吸取教训:“我什么也不好奇!快点走。” 辛一徒只得加快脚步,嘴里却仍念念有词:“程师弟比师叔早到紫霞峰一年多,并不是通过开山门遴选、而是师尊自己收的弟子,弟子当初听说他姓程,就以为他是倚梅山庄程家族人,直到这次来了山庄,才知道并不是。师叔不想知道程师弟的来历吗?” “不想。”夏小乔斩钉截铁。 “那我自己告诉你吧,程师弟是师尊的生母箫如仙子救下的孤儿,因不知其姓名,就自己给取了名字叫程均。程师弟跟在箫如仙子身边几年,后来箫如仙子有事要办,就把他托给一位旧识带到了浔州城,让他拜在了师尊门下。” 夏小乔:“……你知道我新近跟你师尊学了个法诀,是能叫人闭口不言的么?而且我没记住要怎么解开。” 辛一徒终于乖乖闭上嘴,直到走出树林,找到回去的路,远远看到小院时,才惊呼一声:“师叔你看!” 夏小乔已经看见了,小院上方一道直直的黑色烟柱,看方向正是慕元廷所居的东面厢房,而她自己住的小楼房顶赫然挂着半边椅子。 “都怪你。”她喃喃出声,“干嘛要说什么一直没出事太奇怪了!现在出事了吧!你这张嘴啊!” 辛一徒委屈:“怎么能怪我呢?” “别唠叨了,快走!希望慕师兄没事才好。” 两个人快步往回走,到小院门口时发现院子里已经站了好几个人,包括躲起来不见人的赵元坤和少庄主程矫。 赵元坤站在东厢房前面,看着摇摇欲坠的房屋扶额:“程兄莫见怪,是我们忘了提醒,该给这小子单独备一间石室的。” 夏小乔一路小跑进去,也不管他们在说什么,先问:“慕师兄人呢?不会还在里面吧?”她说着就要进去找人,却被赵元坤一把拉住。 “他行功未毕,你这会儿进去,是想也被冲到房顶上晒太阳么?” 夏小乔:“……都这样了,你们还由着他继续运行心法?” 赵元坤没好气的说:“不然有什么办法?我又没有师尊的本事,这时候可没法子让他停下来。不过他已经突破筑基初期,这会儿只要导气回丹田就好,应该没什么事了。” 没事就好……,夏小乔看着那道仍没散去的黑烟咋舌:“三师兄,这黑烟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也许是因为他屋子里的东西都烧光了吧。” “……那他人真的没事吗?” “祸害遗千年,死不了。” 好吧,那就等吧,几个人干脆都去到小楼厅中坐下,程矫还有点讪讪,也不胡说八道了,就跟赵元坤打听慕元廷的事迹。 “幸亏你们倚梅山庄风水不错,不然可不是这一间屋子的事,”赵元坤喝着茶讲故事,“小乔和一徒都去过他住那山谷吧?” 两人一起点头,赵元坤接着说:“原本也是个灵气充裕、草木繁盛之地,结果他突破练气中期时,一个火球从天而降,从此那里就寸草不生了。” 夏小乔和程矫都目瞪口呆,张大了嘴,一句话也说不出。 “所以你们倚梅山庄今天算是躲过一劫。”赵元坤脸皮很厚的说,“就算大家扯平了吧。” 程矫:“……你们同门之事,我就不掺合了,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也不待他人反应就逃命似的飞遁而去。 早就听过慕元廷的事迹、如今第一次亲眼见到的夏小乔不由喃喃说道:“幸亏他住青华峰。可是他怎么这么快就又突破了?” 没人知道原因,三人耐心等了小半个时辰,慕元廷才终于满面黑灰的从危房里走出来,院内管事见此长出一口气,忙请他们另换地方休息,要整修房屋。 四人默默无声换了另一处更宽阔的院子,有侍女来请慕元廷先去沐浴,他站着不动,夏小乔为免大家尴尬,悄悄给他捏了个拂尘诀,把黑灰除去,露出他本来面目。 “呀!慕师兄你受伤了!” 夏小乔看到慕元廷额头一块烧伤,眉毛也被燎得卷曲,下巴和两颊都有划伤,垂着的左手更是在滴血,忙拉了他的右手进去堂屋厅中坐下,又从青囊里拿出伤药给他细细处理伤口。 慕元廷面无表情,既没有突破的喜悦,也没有毁坏了别人家房屋的不安,他似乎有点茫然,就那样任夏小乔忙活。 赵元坤也难得的没有出言讥讽,径自吩咐侍女准备菜色说要吃饭,辛一徒则过去给夏小乔打下手,很快就帮忙处理好了慕元廷脸上手上的伤口。 “别的地方还有哪里疼吗?”夏小乔试着慕元廷的手冰冰凉凉毫无温度,有些不放心的问。 慕元廷灰色的眼珠动了动,抽回自己的手,说:“没有。” 夏小乔想想自己早上一时口快说的话,不免有点后悔,想开口劝解,又觉得慕元廷好像不会在意,但什么也不说,似乎也很尴尬,正纠结间,许元卿回来了。 “听说元廷突破了,怎么样?”许元卿径自走过来问候慕元廷,还拉住他的手输入真气想试一下他经脉有没有阻塞,却立刻就被慕元廷体内的真气拦住,“看来是没事。” 许元卿笑着松开手:“恭喜。”又见他伤口都处理好了,就回头夸奖夏小乔,“小乔越来越周到了。” 他似乎还有事,说了这几句,叫他们吃饭休息、嘱咐赵元坤不许再乱跑后,就又匆匆离去。 侍女们很快送了精美菜肴上来,赵元坤打发了侍候的人,夏小乔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低声问他:“三师兄,一徒说程庄主要给大师兄找个道侣,是真的吗?” 第34章 赵元坤当天晚上就把夏小乔的原话讲给了许元卿听,还笑嘻嘻的说:“咱们小师妹很关心这件事呢。” 其时夜色已深,师兄弟两个为了说话方便,干脆到许元卿住处的露台上,各自提着壶躺在躺椅上观星饮酒。许元卿听了赵元坤的话并没什么反应,另问道:“元廷出事的时候,你是最先赶过来的?” “是啊,当时我和程矫正在梅山上看狮虎斗法,就听‘轰’的一声,一股黑烟腾空而起,我看着方向是那小院,知道不妙,立刻赶了回来。当时房顶已经洞穿,院子里的人都吓得趴在地上,我站在门口往里看了一眼,见他好端端坐着,还有一股澎湃真气要鼓荡而出,就没进去,拉着程矫在院中等。” “当时小乔不在?” “她和一徒出去玩了,回来时,我都在院中等了一会儿了。” 许元卿抬手轻轻敲击酒壶,一股飘香酒液喷溅而出,正正落入他张开的口中,他慢慢品味着口中美酒,过了片刻才说:“今早一徒还说,这一路行来元廷什么事都没出,真是有些怪异,听说小乔还劝说元廷不要练功,跟他们一起出去。” 赵元坤问:“是吗?不会是叫一徒这小子说的吧?” “其实按照元廷以往的事迹,今日这点事故根本不算什么,比起以往那些,不过小巫见大巫,但明明他每次突破所出事故都该比以往更甚才是……” 赵元坤道:“你的意思是,这里有什么东西帮他挡了天降劫数?” 许元卿皱眉看着满天星斗,并没回话,赵元坤自己想了一回没有头绪,以为许元卿不想谈了,就又说回开头的话,“庄主不会真的要你和琴韵楼的人结道侣吧?” 话问出来却没有回音,赵元坤就笑道:“要我说庄主未免多虑,辛一徒不过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他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抢了你的位子。” 许元卿终于收回目光看向身边的师弟,目光幽深冰冷:“程矫跟你说的。” “是啊。”赵元坤见他这样,也不敢嬉笑了,正色道,“便是再过一百年又如何?那小子再天纵奇才,也越不过师兄你去!别说他没有慕元廷的天资,就算有,也不可能百年修成元婴。”可是对已结金丹的许元卿来说,百年修个元婴,并不算什么难事,更不用提许元卿的人望资历,没人比得上。 许元卿眸光转动,轻叹一声:“他也不是叫我现在就结什么道侣,不过是希望我先和琴韵楼的人结交一二罢了,以后的事不好说,现在该做的却得做。” “那师兄你呢?你也担忧师尊另有打算吗?”赵元坤问出压在心底的问题。 “没什么好担忧的。” 赵元坤立刻坐了起来:“就是这个话!有什么好担忧的?师尊亲自教导辛一徒,也未见得就是要亲自培养他做紫霞峰接班人,说句刻薄的,他虽天分不错,又生就阴阳眼,来日成就如何,也还是未知之数,哪及得上师兄你?再说也从没听说有越过能干的大弟子直接传位给徒孙的事!” “除非我叛出师门。” 赵元坤险些没被这句话呛死,“师兄你说什么呢?” 许元卿苦笑一声,又喝了一口酒,感受着酒液在喉间留下的热烈芳香,慢吞吞回道:“其实,不用说一徒,也不用说我,便是紫霞峰也未见得就在师尊眼里。现下唯一让师尊萦绕在怀、无法片刻安稳的,都只有元廷。” “哼!他?我就不信他真能有飞升那一天!” 许元卿语调仍旧很慢:“如果师尊真的找到能帮元廷挡劫数的法子呢?” “能有什么法子?天劫要是那么容易挡,修真界还不日日有人飞升?” “但是元廷欠的其实是气运,如一块绝域死地,再好的种子也不能开花结果。但除了气运之外,他自己却并没有心魔,修炼时也比旁人更心无旁骛,只要能想办法中和他的气运,没有那么多天劫拦路,哪怕他最后也没什么运道,修到渡劫飞升还是比你我可期。” 赵元坤迟疑道:“你觉得师尊找到了吗?” 许元卿叹道:“我本以为不可能有那样一劳永逸的法子的,但现在我觉得,师尊这一次打发我们出来,其实就是为了测试那个法子好不好用。” “什么法子?” “你不是问过我,为何师尊突然又想收个小弟子么?还是小乔这样一个来自下界、天分不佳的孩子。” 赵元坤下意识道:“是啊,我还问过师尊,可他没说……”说到这,他双眼顿时瞪大,“你是说,这个法子和小乔有关?” 许元卿道:“你到紫霞峰这么多年,占卜望气布阵制符,都仍是个半吊子,看不出也不怪你。我虽早就看出小乔气运不同常人,却从未往这里想过,还是今天一徒的话提醒了我,我又问过舅父……” 这话越说越离谱了,赵元坤惊疑不定:“小乔气运旺又怎样?难道师尊想叫慕元廷夺了小乔气运?” 许元卿摇头:“夺不了。我看过小乔的手相,是绝处逢生、逢凶化吉的运道;舅父说她自带福运,头顶聚集黄白二气,能吸引宝物现身,还会带旺身周亲近之人。可以说,除了父母血亲,与她亲近的人都能获益,而绝处逢生四个字,可消解一切手段。这种运道又是天生天长,只在她身上,就算她死了,运道也不会转到旁人身上,只会自行消解。” “这么说来,师尊难道是想……?凭什么?他慕元廷也配?再说小乔还是个孩子呢!”赵元坤直接跳脚了。 “配不配,你说的不算,我说了也不算。我们都是师尊的弟子。”许元卿深深叹了口气,“如果需要,我们都难免有要为元廷尽力的那天。在我看来,这才是师尊要亲自教导一徒、不让我插手的根本原因。” 赵元坤只觉夜风吹来,满腔冰凉,有些事他不是没有意识到不对劲,也不是没在心里想过,但到许元卿说的这么透彻的程度,却是他从来不敢也不愿触及的。 许元卿没有再说,慢慢喝完了壶中的酒,才站起身轻轻拍拍师弟的肩膀:“好了,不要想了,不过那么一说,你知我知就好。现在还虑不到那些,慢慢走着看吧。” 赵元坤呆呆的跟着师兄下楼,回到自己房中却毫无睡意,干脆拿出给夏小乔做了一半的玩具继续做起来。他一向用做手工平复心情,等到玩具做的差不多,心平气和了,他就打坐入定运起功来。 成功将心法运行一个周天后,赵元坤缓缓睁开眼,室内一片明亮,他起身下地推开窗,外面艳阳高照,已经快到午时了。 他活动活动筋骨,正打算去许元卿住处后院的温泉泡个澡,却刚推开门走出去,就听到一阵极细极动听的哨音,哨音短促而熟悉,正来自于他送给夏小乔的那枚玉哨。 怎么回事?小乔在倚梅山庄还会遇险?赵元坤顾不得多想,飞身跃上房顶,辨明方向,立刻纵身向着声音传来的方位飞掠而去。 那哨音一响即逝,显然小乔现在已无暇或者无力吹响玉哨,赵元坤心下焦急,飞掠到花园小山上,扬声把还在醉生梦死的程矫叫了出来。 “我小师妹好像遇上危险了。”赵元坤面色暗沉,手指着雪冷潭与正北方向程家祠堂之间说,“那是什么处所?” 程矫打了个哈欠,定睛一看,顿时吓醒了:“你小师妹怎么跑到那里去了?我跟你说,她要是被那老怪物吃了,你师兄可不能怪到我头上!” “别废话了,快带路!” 程矫忙带着赵元坤下山疾走,到一处水潭边站定,懊恼的跺脚:“这个传送阵怎么会被打开?谁干的?不怕元卿真人扒他的皮吗?真是的!” 赵元坤一听说是传送阵,也不听他发牢骚,伸手把程矫往前一推,眼看着他要跌入水潭,却转瞬之间就整个人消失不见。他立刻抬脚也踏上去,跟着天旋地转,再站定时,面前却是一片飘着粉红花瓣、如梦似幻般的梅花林。 “老怪物!你快放开那小丫头!我告诉你,这丫头你可惹不起!” 旁边不远处程矫正在跳脚,赵元坤抬头四顾,终于在一棵足有两层楼高的梅树枝桠间,发现了被梅枝紧紧缠绕捆绑住的夏小乔。 那梅枝呈黑褐色,有小儿手臂粗细,看着坚硬无比,却如柔软灵活的藤蔓一般紧紧缠绕着一身鲜嫩绿衣的小少女。赵元坤目力不错,虽未近前,已看到少女脖子上也被紧紧缠住,原本白嫩的脸蛋已呈紫红色,显然已经窒息,当下顾不得其他,提刀飞身而起,就要去砍开那些梅枝,解救小师妹。 “啊!元坤兄当心!这老怪物不好对付!” 程矫慌忙提醒,可惜“老怪物”反应飞快,不待赵元坤接近,已经另挥舞起别的梅枝来缠裹他,赵元坤驱动功法,挥刀直砍,两条梅枝应声而断,他去势不减,仍旧直奔夏小乔,冷不防身后却有一条梅枝无声无息靠近,待赵元坤察觉时,梅枝已经重重鞭打在了他背上。 好在赵元坤及时运转护体真气,虽然挨了一下跌落下来,却并没受伤。 “谁惹不起谁?”那巨大的梅树忽然从两人合抱粗的主干上显出一张血盆大口,“你们两个老的,皮糙肉柴,爷爷我没兴趣,这三个小的细皮嫩肉,我却得弄来打打牙祭。” 赵元坤落回地面,赫然发现在梅树根部还躺着两个被绑在一起的人,看衣装正是慕元廷和辛一徒,而绑着他们的那根艳粉色纱巾也非常眼熟,正是夏小乔新得的宝物系霞纱。 第35章 程矫跳着脚继续叫:“你还打牙祭,我看你是想被打掉满口牙!你知道那丫头是谁吗?” 巨梅根本不听他废话,已经用梅枝举着无力反抗的白嫩嫩小丫头到了嘴旁,却不料聒噪的程矫下一句竟是:“她是我表哥程知的小师妹、心尖尖!你快放开她,当心你再被程知烧一回!” 巨梅一听到“程知”这个名字,出乎程矫意料之外的勃然大怒,所有梅枝一起疯狂舞动起来,不但主动攻击程矫和赵元坤,还把夏小乔缠得越来越紧。 眼看那小丫头已快被梅枝拧绞成碎片,赵元坤却被梅枝缠住靠近不得,又顾虑树根下的两个拖油瓶,不能放雷火弹从根部火烧梅树,只能用力抛出宝刀直袭巨梅巨口。 可巨梅生有无数梅枝,层层阻拦纠缠之下,宝刀没到巨口面前便已力竭而落,正掉在被绑着的慕元廷和辛一徒身边。 “程知?哈哈哈,今天爷爷就叫你也尝尝这直戳心尖的滋味,哈哈……啊!” 巨梅一边咆哮着一边要把夏小乔绞成碎尸,正得意大笑,四周灵力却忽然间剧烈震荡,齐齐涌向那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小女孩,接着砰然一声巨响,所有梅枝齐齐碎裂,小女孩如断线的风筝般颓然落下,正落在一个面罩寒霜的英俊修士怀中。 “大师兄……”夏小乔全身剧痛无比,分不清是经脉还是骨肉,只觉无一处不痛,眼前也布满金星,根本看不清人,只恍惚间觉得这怀抱熟悉而温暖,因此喃喃出声。 “是,大师兄来了,别怕,睡吧。”许元卿柔和的声音传入耳畔,夏小乔顿觉心安,眼前金光忽然散去,只余一片漆黑,整个人也瞬时失去了意识。 许元卿看着夏小乔合上眼睛,小脸仍旧紫胀着,颈间还有深凹的勒痕,心中怒意澎湃,右手扶着小师妹手腕给她注入真气灵力疗伤,左手轻抬,一道泛着紫光的灵符自掌心发出,充满气势的直直压向巨梅。 巨梅见到这道灵符,不知是出于恐惧还是怒意,只剩树干的躯体疯狂颤抖起来,并在突然之间又生出无数新的纸条,游蛇一般袭向赵元坤和程矫,他们二人看到夏小乔脱困,便各凭本事切断枝条向后退开。 不料巨梅早就另有打算,竟在众人都顾及不到之时,将树根处的慕元廷和辛一徒抓起来挡在面前。 眼看着势携风雷的灵符就要正正打在慕、辛二人身上,赵元坤情急之时,竟分神想到:若是他们二人死于此处,师尊可会怪责我与大师兄? *** 凌迟之痛也不过如此了吧,连呻/吟都不能呻/吟出声,只能全力以赴抵抗,身边也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只有她孤零零一个人。 夏小乔费力的呼吸,被*上源源不断的痛折磨着,竟无比渴望能有人给她一个痛快,让她就此死去,无知无觉,再也不用承受这样残酷的折磨。 突然间,一道清凉凑近唇边,被那清凉接触到的地方立刻奇迹般的不痛了,可是那清凉太小,远远不够抚平她全身的疼痛,夏小乔下意识张开嘴,一颗清凉而芬芳的珠子滚入口中,接着消失不见,却似乎化成无数碎片涌入四肢百骸,分别去抚平她不堪承受的痛楚。 接着夏小乔又感觉到右手掌心一热,一道温和的浩然真气缓缓涌入,与那些碎片一起游走于经脉之中,痛楚渐渐消减,等到那真气在她体内运转一个周天后退出时,她已经再感觉不到疼痛,只剩无尽的疲惫,几乎是立刻就沉入了梦乡。 这一觉睡得极沉,以致于等她睡醒时,竟觉得四肢酸痛、腰背僵硬,只轻轻动了一下,就不由痛哼了一声。 “你可醒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夏小乔费力抬头,视野还有点模糊,但赵元坤的轮廓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三师兄……”出口的声音又低又哑,倒把她自己吓了一跳。 赵元坤走过来给她倒了一杯清露,又一手扶起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一手把杯子送到她嘴边:“先喝一点润润喉咙。” 他语气已是难得的温柔,动作也堪称小心翼翼,但从来没伺候过人的元坤真人,手劲还是有点大,夏小乔只觉得他搀扶过的地方都火辣辣的疼,忍不住哼哼几声,才喝了那杯清露。 “觉得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你刚刚扶过的地方都疼。”夏小乔很诚实的说。 赵元坤:“……不会吧?怎么还疼?应该好了啊?那老梅树精的精魄都给你吃了,怎么还疼?” “什么精魄?” “就是要吃你的老梅树精啊!大师兄去了,一看你那惨样,当时大怒,用定身符定住老梅树精就是一通狠揍,还直接把老梅树精的精魄收了,撅了根灭了种才算完。” “你说,精魄给我吃了?”夏小乔恍惚想起剧痛中吃下的清凉珠子,不由大惊,“就是我吃了就不痛了的那颗珠子?” 赵元坤点头:“对,这老梅树精的精魄也修成几百年了,有些效力,再有大师兄运功辅助,你的经脉算是保住了。” “我的经脉保住了?什么意思?” 赵元坤把夏小乔放回去躺下,摇头道:“你这丫头糊里糊涂的,难道到现在都没发觉你已练气有成了吗?哎,你别运功啊!现在可不行,你经脉受创,还得休养,现在运功出了岔子,大师兄回来非得打断我的腿。” 夏小乔被他东一句西一句搞得晕头转向,干脆问:“一徒在吗?你还是叫他来跟我讲吧。”起码有耐心,也讲的清清楚楚。 赵元坤受命看护小师妹,不得离开,只能传音出去,把辛一徒叫进来,“给你小师叔讲讲那天的经过,好好伺候着。”然后他自己溜达到门外吹风去了。 “让我讲?”辛一徒站在当地有点蒙,“可是在师尊烧光那片梅林之前,我都晕着呢!” 夏小乔更蒙:“怎么还把梅林烧了?大师兄……” “可能是师尊觉得,那老梅树精是他带回来锁在那里镇风水的,却无意中伤了你,险些铸成大错,所以格外恼怒吧……”辛一徒说着话走到夏小乔身边,先问,“师叔你睡了四天了,饿不饿?” “四天?”又一个让夏小乔震惊的消息,“我居然睡了四天了?” 辛一徒道:“是,你肯定饿了,我先叫人拿东西给你吃。”他说着走到门边叫侍女进来吩咐,然后又走回来在床边坐下,“师叔想知道什么?” 夏小乔糊里糊涂,这么一会儿听了太多消息,也不知道该追问哪个了,索性先问跟自己关系最大的,“三师兄说我练气有成了?” “嗯,听师尊说,当时是因那老梅树精想勒死师叔,师叔情急之间运转了本门心法,也许是因生死一线间师叔的潜能被激发,也许是那里灵气本就比别处更浓郁,总之师叔就正好在那片刻之间极速吸纳了足够灵气,并成功运行一个周天,突破进入练气期。” 原来是这样!当时夏小乔被梅树枝紧紧缠绕、无法呼吸,又无力挣扎,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运行了心法,她只记得当时脑中已经一片空白,甚至在想我这就要死了吗,这就要见到爹爹娘亲和哥哥嫂嫂了吗?却忽然在一瞬之间神智清明,同时感觉体内积聚了极大力量,让她控制不住的爆发出去,接着她身上就只剩痛楚了。 “据师尊说,当时其实是师叔突然突破,灵力爆发,才使得老梅树精所有梅枝碎裂。不过师叔机缘巧合之下强行突破,也损伤了全身经脉,师尊用老梅树精的精魄辅以真气疏导滋养,师叔此刻才能安然无忧。” 这些夏小乔自己略一思考也明白,道法修炼不能一蹴而就,须得日夜苦练,就是因为除非天赋异禀,一般修士的经脉都得在修炼中千锤百炼,才能做到伸缩自如、容纳足够突破的浑厚真气的。 像她自己这样刚入门的小孩子,若是经过自己日复一日慢慢修炼,终于积聚足够真气可以运行一个周天,贯通全身经脉,那自然会水到渠成步入练气期。 可她却是片刻之间就吸纳了大量灵气并转化成了先天真气,这样一来,真气固然充沛浑厚到可以一鼓作气打通经脉,并爆发出来使她脱困,却也必然会损伤她不能与之匹配的经脉。这就像天上骤降大雨,储水的水库容量有限,不能及时泄洪,则必然会水溢而出,冲破堤坝。 若不是有大师兄及时救治,只怕她已经成了动都不能动的废人。 夏小乔心有余悸,发了一会儿呆,才想起来问:“那你呢?你没事吧?慕师兄也没事吧?” “我们都没事,师尊及时赶到,那老梅树精根本不是师尊对手,我们都得救了。不过慕师叔今日陪师尊见客去了。”辛一徒说到这里,脸上习惯性的露出点神秘兮兮来,“师叔,你肯定想都想不到,慕师叔居然也会内疚后悔,还自己跟师尊领罚,说要不是他不小心把我推进传送阵,你也不会出事。” “他要是这点担当都没有,还配姓慕吗?” 赵元坤冷哼着插话,夏小乔和辛一徒一起望过去,见他手里托着一个托盘走进来,里面摆了碗碟,正是给夏小乔的饭食。 辛一徒站起身来想帮忙,夏小乔却不肯让这两人来扶,而是自己强撑着半坐起来,靠在床头,让赵元坤把托盘放到她腿上,然后自己先端起一碗蛋羹喝了,才说:“那也不能怪慕师兄,他又不知道那是个传送阵,更不知道后面有个老梅树精等着吃我们啊!只是运气不好罢了。” “他知道自己运气不好,就该离别人远点!”赵元坤不满说道。 夏小乔看了他一眼:“是我硬拉着慕师兄一起出去的……” 赵元坤还要再说,辛一徒突然向着他身后叫人:“师尊回来了,慕师叔。”他一回头,果然看到慕元廷木然跟在许元卿身后,当下冷哼一声,转身去窗下坐着去了。 夏小乔却是又惊又喜:“大师兄,你回来了!” 第36章 许元卿几步就到了她床边坐下,笑着点头,又仔细察看她的面色,伸手给她把过脉,才开口说:“醒了就好,没事了,再休息几日,你就又能像以前一样下地跑了。这次也算是因祸得福,就不要想那些过去的事了。” 夏小乔点点头,又问:“大师兄,我真的突破练气期了?” “嗯,不过你这些日子暂且不要行功运气,让经脉自行休养,好了以后再慢慢练也不迟。” 夏小乔还是有点不敢相信:“真的就这么轻易就突破了?”她以前苦练那么久,竟然不如片刻的爆发,真是叫人难以置信。 “这还叫轻易?小命都差点没了。”赵元坤从后面接口。 许元卿立刻回头看了他一眼,说:“你还吓她?行了,这里用不着你了,自己玩去吧。” 大师兄跟哄孩子似的,夏小乔不由笑了一声,赵元坤则如蒙大赦:“那可好,我可走了啊!”他说着一纵跳出门外,人影不见了,声音还远远传来,“小乔,三师兄就不陪你了,枕头里面有三师兄送你玩的东西,自己玩吧。” 夏小乔好奇的往枕头两边寻找,果然找出一个木头做的小狗,小狗有鼻子有眼睛,连耳朵都刻的活灵活现,眼睛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黑黝黝的泛着流光。小狗屁股上有个小尾巴,夏小乔无意间摸了一下,小狗立刻“汪”了一声,吓了她一跳。 “原来三师兄做了许多天的东西,就是这只小狗呀!”夏小乔爱不释手。 许元卿伸手接过来,把小狗往地上一放,轻轻拍拍小狗屁股,小狗立刻“汪汪”着跑了起来。 夏小乔大为惊奇,许元卿笑道:“你三师兄就喜欢琢磨这些机括之术,你师姐阵中想要添加什么暗器机关,也多去找他。” 小狗跑到慕元廷脚边就停了下来,他弯腰捡起小狗,送回夏小乔手里,站在她床边低声说:“是我的错,许师兄不肯罚我,你罚吧。” “这怎么能是慕师兄的错?”夏小乔忙安慰他,“咱们都不知道传送阵后面是什么,再说你也不知道那是传送阵,更不是故意把辛师侄推进去的……” 辛一徒插嘴:“是啊,说起来还是弟子的错,要不是弟子非得拉着慕师叔,慕师叔也不会推我,我也不会掉进去了。” 夏小乔就跟许元卿解释:“其实是这样的,早起无事,我和辛师侄就拉着慕师兄出去走走,我们绕了一大圈之后,意见有点分歧,慕师兄想回来,我们两个则是想干脆去探访一下少庄主的水帘洞,因为不想叫慕师兄走,辛师侄就拉了慕师兄一把,慕师兄随手挣开,想将辛师侄推向一边,结果辛师侄不知怎么绊了脚就掉进了传送阵。” “他碰到了传送阵开关。”许元卿解释道,“经过我都知道了,谁也不怪,只能说合该如此,现在大伙都没事,就不用纠缠了。元廷也累了,回去休息休息,一徒也去吧。” 慕元廷终于抬头看了夏小乔一眼,见她神色真诚,果然一点儿怪他的意思都没有,这才放心离去。 等房里就剩下师兄妹两人,夏小乔才想起来问:“师兄,你把倚梅山庄镇风水的老梅树精给……,庄主不会怪罪吗?” “那老妖怪本来就是我捉回来的,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现在倚梅山庄风水旺盛,已经不需要老妖怪了。说起来还是我连累了你,因当初捉妖回来时,我年轻气盛,伤了他不少子孙,他一直怀恨在心,当时听程矫说你是我师妹,他就改了主意,想直接杀了你。” 这个少庄主其实是想报复她吧,为什么总是这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许元卿看夏小乔神情无奈,也不由苦笑:“要不是他多嘴,元坤未必救不下你来,正好我舅母出关了,我把这事告诉了她,她已经拎着程矫回去教训了。我舅父一向懒得教训儿子,只能指望我舅母。” “可是他总是少庄主啊?庄主为什么不管他?”以后倚梅山庄怎么办? 许元卿却说:“我舅父打算让他当一辈子少庄主,反正以他的天分和不求上进,能修成金丹已是极限,将来再花心思教育孙辈吧。” “可是少庄主这样,真的有人肯嫁给他么?” “不看他,也看着倚梅山庄。再说他还挺会哄女子欢心的。” 唔,那倒也是,夏小乔把这个问题丢在一旁,忽然又想起一事,便拉住许元卿袖子问:“大师兄,我恍惚记得,当时少庄主说了个名字,好像是姓程……” “嗯,我父亲找来之前,我是姓程的,叫程知,后来我父亲把我带回四极宫,我就改名叫许程知,再后来我拜入师门,师祖就给我取了道号元卿。” “师祖?”夏小乔诧异,“不是师尊么?” “是师祖,那时师祖虽然已经卸任宫主,却还在四极宫中,他见了我很是喜欢,又见我在倚梅山庄从小学了望气占卜五行八卦,就做主叫我拜入师尊门下。” 原来如此,夏小乔还有好多事好奇,许元卿却不叫她说了,“再好好睡一觉,你现在脸上还没有血色,须得好好休养,有什么话以后慢慢再说。” 夏小乔这才乖乖躺下去,许元卿帮她盖好被子,看着她睡着了才走。 自此夏小乔一连在床上又休养了七日,才被允许下床走动。期间庄主夫人还带着程矫来探望过夏小乔,庄主夫人容貌极美,也很有气势,真不知怎么生出了少庄主这样的儿子。 在她休养的时候,慕元廷被许元卿带着见了不少同道,等到慕元廷实在不耐烦时,许元卿也终于提出告辞,要带着师弟师妹和徒儿踏上去摩云山庄的旅途。 本来庄主夫妇也想让程矫和他们一同上路,去摩云山庄道贺,谁知道临走那天,怎么也找不到程矫,许元卿就笑着说:“他准是不想跟我一起,算了吧,让他自己去。”就向舅舅舅母道别,上了飞行法器走了。 之后十余日他们都没有停留,许元卿每日教夏小乔自己运功调理身体滋养经脉,顺便给她和辛一徒讲了些看相望气的诀窍。 直到到了虞安城,许元卿才降下飞行法器,带着他们进城去转了转,顺便给三个小的补充些吃食。 夏小乔自从五湖城之后,对于修真界的城市已经没有了游览的兴致,不过是权贵者的乐园、凡人的受难所而已,所以他们很快就出城继续赶路。 其后许元卿又带着他们拜访了几个与四极宫或紫霞峰有往来交游的名门,看着快到摩云山庄的吉日了,才启程直奔北地。 夏小乔虽已成功步入修真者的入门境界练气期,但根基还浅,没几日就觉出寒意来,便把白狐裘斗篷拿出来披上。 辛一徒也自带了披风,只有慕元廷跟觉察不到一样,仍旧衣衫单薄的默默坐着。夏小乔问他,他果真就说不冷,摸他的手时却又冷冰冰的,夏小乔不放心,自己却没有可以给慕元廷穿的衣服,只能把被子给了他一条。 “瞎操心,他里面套的那件防寒保暖,用得着你这样一条小被子?”赵元坤从旁冷哼。 他越这样说,本来有些不耐的慕元廷反而越像是和他作对一样的把被子披到了身上,还破天荒的对夏小乔道了声谢。 夏小乔和辛一徒不过一笑置之,许元卿与赵元坤却不由对视一眼,之后许元卿更不插手夏小乔和慕元廷之间的事,由着他们亲近,只是慕元廷到底是个孤僻的性情,除了吃饭时接受夏小乔喂食,平时都不怎么理她。 小师妹平时也是跟辛一徒说笑比较多,要么就是缠着他,听他讲一些书里没有的名门和世家轶事,再加上还要日常修炼功法,也就没有多少空闲跟慕元廷多话了。 赵元坤冷眼旁观,等到到了摩云山庄时,就悄悄说许元卿:“白费心思。” 许元卿不理他,径自微笑着走上前与出门来迎接的摩云山庄两位公子打招呼。 摩云山庄庄主高众旗,生有两子三女,长子高万常,次子高万青,都长得高大健壮、相貌英武,连笑声都格外洪亮,透着北地人的豪爽。 夏小乔跟着见礼打招呼,然后就悄悄打量摩云山庄的排场。比起以秀丽精致见长的倚梅山庄,摩云山庄光从奴仆上就显得声势夺人,只不过是来迎接个客人,左右就足足排出去几十丈远的长队,而且列队迎接的奴仆也是个个膀大腰圆,在飘着风雪的北地里,仍只着单衣,毫不瑟缩。 再往前走,远远可见摩云山庄依山而建,四壁都由冷硬的长条石砖垒成,四个方向还各建有高高的塔哨,能看到上面有人在巡逻瞭望。 摩云山庄的大门更与别处不同,门楣上一只斑斓猛虎俯卧其上,目光凶狠嗜血,后背拱起,似乎蓄势待发,欲择人而嗜! “不过是个玩意儿。”赵元坤看夏小乔仰头看那猛虎,便往她身边走了两步,漫不经心的说道。 夏小乔其实不怕的,她前面就是大师兄,左右还有慕元廷和赵元坤,身后跟着辛一徒,可以说是无所畏惧,但赵元坤这样说,她还是觉得心里一暖,回头冲他粲然一笑。 摩云山庄大公子高万常正回头要招呼赵元坤,恰好看见白羽真君的关门小弟子笑的如春花般灿烂,心下不由一动,面上却不显,略停脚步,向赵元坤和夏小乔说道:“一进了山庄,冰雪就进不来了,”他指指天空,“上方布有结界,所以仙子不必担忧庄内寒冷。” 夏小乔从飞行法器上下来之前,特意换上了雪貂披风,此刻小小的少女裹在一团白绒绒的皮毛里,份外玉雪可爱,她不知这位世家公子心思龌龊,只礼貌的笑着应声:“原来如此。” 赵元坤却见多了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把高万常视线一挡,傲然说道:“我师妹身子骨娇贵,来的时候,师尊就交代了,说北地这风刀霜剑,她可吃不消,叫我们多留心着,万万不可叫小师妹离了我们视线。” 高万常正打着的把夏小乔安排去与自己姐妹一起住的主意立刻打消,又若无其事的回头去招呼许元卿,引着贵客往庄中大堂去见他父亲了。 第37章 摩云山庄的主厅又高又宽阔,里面布置的金碧辉煌,服侍的婢女也个个美艳动人,与夏小乔一路行来见过的所有名门或世家都不相同。 厅中非常温暖,夏小乔进去后就脱下了披风收好,按序坐在慕元廷与辛一徒中间,听许元卿与庄主寒暄客套。 高众旗比他两个儿子还要高,但并不如两个儿子那样壮,他穿一身绛紫色织金线长袍,头上戴着高冠,颧骨微凸,两道深深的法令纹延伸至唇边,显得人很冷淡而不近人情。 但此刻对着紫霞峰来的贵客,高众旗脸上却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与许元卿从白羽真君的事迹谈到倚梅山庄,还提起前两年许元卿的母亲箫如仙子曾在附近露过面,只是可惜不能请她来摩云山庄一叙。 许元卿更是一个非常周到的人,用词文雅、态度柔和,与高众旗聊的投机,不知情的人看了,恐怕就要以为他们这是一见如故了。 高众旗同样也没有忽略其他人,赵元坤常出去走动,名声不小,高众旗就调侃他的风流,还说起浔州城主女儿那桩轶事,高万常也终于找到机会插嘴,说要介绍几个北地美人给赵元坤认识。 到慕元廷这里,虽然许元卿没有提及他与慕白羽的关系,但高众旗听说他也姓慕,还是四极宫宫主的关门弟子,却跟着慕白羽的大弟子出门,立刻就猜到一二,对慕元廷的态度也格外不同。 只是慕元廷态度冷漠,不好亲近,高众旗便也不自讨没趣,又跟夏小乔打起了招呼。 “都以为白羽真君再无收徒之意,天下多少修士深为抱憾,想不到竟还有人能让白羽真君青眼有加,小仙子来日必前途无量。” 夏小乔很不好意思,她自觉刚入门,根本当不起仙子这样的称呼,但她偏偏辈分又高,别人也不敢随便称呼她,就只能含愧领受,此刻在外做客,她更不能丢了师尊和大师兄的脸,便尽量大方的回道:“庄主谬赞,晚辈只是运气好,才能蒙师尊收入门下,并无什么出奇之处。” 许元卿笑着接话:“是啊,她还小,庄主不是外人,就不要夸赞她了,免得她骄纵而不自知。我看两位令郎都是人中俊杰,难怪摩云山庄声势蒸蒸日上,我们在天姥山都常听闻。” 高众旗回头看了一眼两个儿子,抚须笑道:“他们哪里比得上四极宫的真人们?不过侥幸不堕祖宗声势罢了。” “父亲说的是,”高万常接口说,“难得几位真人拨冗而来,我们兄弟都想亲近亲近,家中早已备下酒席,不如,咱们入席再谈?” 高众旗便请客人去偏厅入席,同时请了他的好友奇松雪山玉针洞洞主苗仅作陪。 这种场合,又是修士聚会,为的多是饮酒谈笑而非其他,所以夏小乔坐了一会儿就觉无趣,高万常很有眼色,当即提出让人送她先回去休息。 许元卿自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去,便仍是叫慕元廷跟她一起,解释道:“我元廷师弟一向不能饮酒,他又喜静,还请各位勿怪。” 他都这样说了,主人也不好勉强,临走时,赵元坤还特意拉住慕元廷,悄声嘱咐:“我们不回去,你就不能离开小乔一步。” 这话在出发之前慕白羽也说过,慕元廷自无异议,与夏小乔一起告辞出去,由下人引路送到一处两进大院落。 他们俩直接进了第一进正房里,夏小乔不太喜欢高家婢女妖艳的打扮,就让她们都下去,自己四处转了转,在里间发现一面温热的火炕,立刻叫慕元廷进来看。 “没想到修真界也有这个,我还以为修士都不怕冷呢!” “这是给客人住的。” 也对,夏小乔干脆脱了鞋子坐到热炕上,还叫慕元廷也上来坐,“慕师兄也没吃饱吧?”高家席上除了肉食和几样果子就没什么可吃的,夏小乔根本没吃饱,她叫慕元廷坐下,就从青囊里拿出路上买的一包蒸饺交给慕元廷,让他用真气加热一下,两个人分吃了。 吃完蒸饺,再喝点刚刚婢女送上来摩云山庄特制的热松仁露,夏小乔才终于觉得满足,开始跟慕元廷有一句无一句的说话。 “我小时候去外祖母家里,也是有火炕的,冬日里睡上去暖烘烘的,很舒服,就是有时候会流鼻血。” 慕元廷没应声,夏小乔就看他一眼,问:“慕师兄你真的一点儿也不怕冷么?” “练起功来就不冷了。”他终于开口回道。 “慕师兄真是太勤奋了,你天资已经这么好,还比旁人用功,真是叫旁人不用活啦。” 慕元廷又沉默不答,夏小乔已经习惯他的性格,自己打了个呵欠,说:“那你练功吧,我睡一觉。” 她随身带的东西齐全,也不叫婢女进来,自己拿出被子就倒下睡了。慕元廷看她几乎是瞬间入睡,一时有点犹豫,他现在入定还做不到对周围的风吹草动都能完全掌控,若是修为低于他的还好,有修为高的进来,他未必能察觉。 真是麻烦,慕元廷皱眉看着夏小乔睡的小脸红扑扑,最终还是没有运功,直到许元卿等人回来。 赵元坤和辛一徒回来时都有了醉意,说话声音也大,夏小乔被惊醒,坐起来看着他们,很有点茫然。 “都去睡吧。元廷东厢,一徒西厢,元坤去后面。”许元卿分派完,又对小师妹说,“你是就在这睡,还是去西面里间床上?” 夏小乔懒洋洋的不愿动:“就在这里吧。” 说话间慕、辛二人已经出去,赵元坤也把婢女赶了出去,走回来低声说:“高家这位大公子不是什么好货色,一脸淫邪之色,咱们观礼之后就走吧。” 许元卿似乎是因为喝酒的缘故,两颊也带点嫣红,闻言冷哼:“放心吧,他没那个胆子,我们小乔也不是那么好哄骗的。” “啊?”夏小乔还有点困,没太明白两位师兄在说什么。 “姓高的不是好人。”赵元坤简单说道,“跟紧师兄,别理他,就算有别的女修来和你套近乎,也别单独跟她们在一起。” 夏小乔乖乖点头,许元卿一笑:“睡吧,没事,有师兄在呢。” 说完就跟赵元坤出去,叫赵元坤回去休息,他自己在外间榻上打坐运功直到天亮。 第二日高家的小姐们果然结伴来拜访夏小乔,许元卿避而不见,赵元坤只能出面招待。谁知几个旁系的小姐不知听说了什么,打扮得格外妖娆,对着赵元坤不停抛媚眼,赵元坤觉得伤眼睛,干脆把慕元廷这座死气沉沉的冰山往外一推,很快就把那些小姐们吓走了。 到下午又有秦山派的几位弟子来拜访,领头的就是掌门闻悦仙子的大弟子秦余姗,也是两天后要与高家二公子高万青结道侣的正主林余淼的师姐。 秦余姗穿了一件雪貂毛滚边的雪色披风,披风上绣了松鹤纹,与她后面几个师妹的打扮差不多,但她个子高挑,容貌俊朗似男子,站在一众师妹前面,便有点鹤立鸡群的意思了。 与外貌不同,秦余姗说话的声音清脆动听,很像一个少女,这种反差,让人不由自主把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 “家师常常提起四极宫诸位真君的风采,我等弟子无缘一见,只能心向往之,万没想到今日竟有机缘在此地一见,真是幸运之至。” “余姗仙子太客气了。我们出发之前,家师也曾嘱咐过,说他与闻悦仙子曾有一面之缘,还说秦山派门风清正,门下弟子皆出类拔萃,叫我们要好好结交。” 许元卿对秦山派的人还是客客气气的见了,并请大家进去堂中就座,然后一回头才发现秦山派众人竟是由二公子高万青陪同前来的,忙跟他打了个招呼。 高万青比起其兄显得沉默寡言多了,也并不主动出头,直到许元卿主动打招呼,他才挂上客气的笑容,拉住身边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向许元卿等人介绍:“这便是余淼,为我二人之事,劳动各位前来,真是心下不安。” 许元卿忙说了恭喜,请他们都入座,秦余姗便笑道:“是我喧宾夺主了,一见几位真人,倒忘了正主。” 林余淼生的娇小玲珑,说话声音也娇娇柔柔的:“大师姐的脾气我们还不清楚吗?我本来还想等着大师姐为我们引荐呢,倒是万青多嘴。” 高万青不作声,秦余姗只一笑,就把其余师妹向四极宫来的客人介绍了一遍,许元卿也只好自行介绍师弟师妹和弟子。 秦余姗对夏小乔非常感兴趣,亲热的拉着她的手问了好些问题,诸如多大了、练功苦不苦、紫霞峰好不好玩、喜欢北地吗、怕不怕冷,完全是一副对小孩子说话的口吻。 夏小乔一路从四极宫走到摩云山庄,也算是有些见识了,直觉摩云山庄和秦山派的人都有些奇怪,便只客客气气应答,一句不肯多说。 许元卿也很快给她解围,将她叫回身边坐下,客气交谈了几句,就流露出送客的意思。 秦余姗识趣告退,许元卿等人都走了,打发了婢女出去,叫了辛一徒问:“摩云山庄和秦山派联姻,可有古怪?” 第38章 “你问他?”赵元坤诧异,“他怎么会知道?他来过北地?” 夏小乔哈哈笑道:“三师兄你还不知道辛师侄吗?他走到哪,最先做的就是打听消息呀!” 辛一徒摸摸鼻子,说:“这里的消息不好打听,侍女一个比一个胆大,我这阴阳眼都吓不住她们。” 夏小乔没明白,赵元坤却立刻笑了:“有人爬你的床?” “元坤!”许元卿出言打断,“细枝末节就不要说了,可打听到什么?” 辛一徒忙正色回道:“徒儿听侍女们私下谈论,似乎都觉得这次要结道侣的是二公子,很是稀奇。因为二公子平素不近女色,更不喜交际,一向只关起门来修炼,这位余淼仙子其实与二公子相识也不过才一年,还是大公子介绍认识的。” 高家两位公子并非一母所生,高万常的生母百多年前已因走火入魔仙逝,之后庄主高众旗并未再娶妻,庄主夫人的位子一直空着,可他身边姬妾却是不少,二公子高万青的生母就是其中一位。 高万青自出生时资质就不如乃兄,也不如高万常八面玲珑、处事周到,沉默寡言的常让人忘了有这么一个人,好在高众旗只有两个儿子,对这个小儿子再不关心,也还是要隔几年问一问的。 而高万青越到长大,反而越显示出韧性来,在修炼上极为用心投入。高家修炼的法子本就是以苦修为主,吃不了苦韧性不够的,进境就慢,像高万青这样的虽做不到一日千里,却明显比其他子弟都突破得快,到近几年,更是快速突破到融合器圆满,眼看着就要结金丹了。 “高家功法就算不重童子功,以常理论,也应该等到高二公子结丹以后再为他办结道侣的典礼吧?”赵元坤听到这,有点疑惑。 辛一徒点头:“其实高家下人对这点也颇为疑惑。那些婢女还说,没准是大公子甩不掉这位余淼仙子了,才把二公子推出来接手。” 夏小乔吓了一跳:“什么意思?难道余淼仙子……” “其实高家大公子在北地出了名的风流好色,余淼仙子识得大公子在先,当初又是随大公子一起来山庄做客才认识二公子的,所以婢女们都这样猜测。” “那么秦山派呢?”许元卿不欲挖掘别人私事太深,另问起秦余姗,“我只听说闻悦仙子的大弟子很能干,今日一见,却觉得她与几个师妹之间,似乎……” 高万青带路引荐,却躲在后面没出声,固然有他自己不愿意出头的原因,秦余姗的态度却也有些奇怪,实在是没有辜负了“喧宾夺主”那四个字。 辛一徒答道:“听说余姗仙子与余淼仙子一直是有些矛盾的,秦掌门虽然一向倚重大弟子,但似乎更疼爱关门弟子林余淼,这次林余淼与高二公子结道侣,传闻秦掌门准备了一件可与掌门令信相比的稀世珍宝,余姗仙子似乎对此很不满。” 他们四极宫虽与秦山派有往来,但两处门人弟子走动却很少,紫霞峰上下都不太了解秦山派内部的情形,辛一徒从婢女们口里听来的未必作准,许元卿想了想,就打发赵元坤带着辛一徒出去也见见其他宾客,多了解一下这联姻两家的底细。 等他们俩走了,夏小乔就问许元卿:“摩云山庄这种作风,怎么会与我们四极宫有交情?” “也谈不上是交情,不过段师伯年轻时,曾承过上一辈庄主的情,一直不曾有机会还,如今倒也算是个机缘。而且摩云山庄虽然不重私德,大义上却是不错的。” 大义?如果是在凡间,夏小乔自然明白指什么,但是这是在修真界,她一路上又被教训了几次,早对“义”这个字充满疑虑,当下犹豫半晌,还是问:“大师兄,什么是‘大义’?” 许元卿被她问的一怔,随即答道:“便是道魔之分。摩云山庄虽然历来不修私德,但从不助纣为虐,与魔修界限分明,家中也从没出过杀人夺宝、强取豪夺之事。” 原来如此,夏小乔其实对魔修的事情也有些好奇,就问:“那魔修都是什么样子的?像妖怪那样么?身上带着黑气?或者腐臭气息?” 许元卿被她逗得笑了起来,摇头道:“并不是,其实若非有意打扮,有时候还真看不出魔修与修士的分别,有些魔修为了达成目的,还会装扮成普通修士投入各门各派,看起来与旁人一般无二。修士与魔修的根本区别,在于道心。” 他说到这里,看慕元廷也在认真听着,就来了兴致,仔细给他们两个解释,“修真界,不论法修、剑修、佛修或是其他法门,虽入道之术不同,但殊途同归,都是为了证得金仙,与天地同寿。我们法修讲求道法自然、须自律自持,剑修追寻剑心剑意、以求人剑合一、达忘我之境,佛修更不用说,本身修的就是超脱轮回、无我无相。 “也就是说,无论哪一法门,都有一条是要超脱小我、融于天地,但魔修却不是这样。魔修与所有法门相反,以贪嗔痴三毒修到极致、而能毁天灭地为尊,他们虽然也是法门万千,但无不是邪功恶法,比如汲取生灵生气为己用,一旦练成,则整座山生灵俱灭、变成死地。” 夏小乔听到这里,不由自主望了慕元廷一眼,慕元廷却像是在沉思,并没注意,她意识到自己想的不对,立刻又把目光收了回来。 “还有的捉活人炼制成毒人傀儡,助他练功突破,种种残虐之处,实在难以尽数。” 夏小乔听得有些害怕:“魔修这样可怕,却无法分辨,那可怎么好?” “这个倒不用担忧,魔修手段残忍,修炼起来也比修士快几倍,但都不是长久之计,他们的法门总有缺陷,一般到了一定修为的魔修,都离不开东海之外的魔域三山岛,除非有魔尊指派,他们鲜少踏足大陆。而真正修为高深的魔修,身上自然会有魔气,虽看不到摸不着,但修士总能有所感应。” “那这么说来,魔修是不会飞升的了?那魔尊曲文轩,还活着吗?”夏小乔很是好奇。 许元卿笑道:“魔修当然不会飞升。至于曲文轩,听说千年之前,魔域曾经发生□□,有人挑战魔尊,并一举将曲文轩打败,魔域不讲传承、无分师徒,既然有了新魔尊,必定不会再留着旧魔尊,多半是要当众杀了立威的。” 夏小乔更惊奇了:“魔尊还会被打败?” “当然了,有时候人到了至高无上的位置,不能再往前走,自然会心生倦怠,曲文轩又不想真的毁天灭地——他也没有那样大的神通。据说道魔决战之后的数千年,他都把自己关在通天崖上谁也不见,整日酗酒度日,直到有新的魔修修成贪嗔痴三毒,向他挑战。” 慕元廷听到这儿,才终于开口说话:“据谁说的?” 对啊!魔域的事,大师兄是怎么知道的?夏小乔也跟着望向许元卿,许元卿却只淡淡一笑:“魔修心怀叵测,不想办法探查一二,未雨绸缪,难免要重蹈覆辙。” 原来修士们也在偷偷探察魔域呀!夏小乔又问:“可是修士能去得了魔域么?” “想办法就能去。”魔修的话题到这里,许元卿就不想再谈了,另问起夏小乔的功课,又教给她几道可以伤人的灵符,让她学着一点点把真气法力附着在灵符上。 到晚间高万常又来相请,说是还有别的宾客,要一起见见四极宫的真人们。这些应酬无可避免,许元卿带着大家都去了,却并没如昨晚一样用心应酬,只大概敷衍了一阵儿,就早早回去休息了。 回去之后,赵元坤干脆把满院子的婢女都赶走了,跟管事的说,只要两个男仆在门口应声就行,然后回身关门进去,叫辛一徒把他们打听来的消息讲给许元卿等人听。 “其实这次联姻,是秦山派弟子内斗的结果。林余淼在闻悦仙子的弟子中排行最末,却最会讨师尊欢心,闻悦仙子私底下给了她不少私藏法宝,连非掌门不传的秘笈也传给了她。秦余姗劳心劳力这么多年,得知此事,自然是咽不下这口气,借着门内比斗的场合,当着大家的面把林余淼斗的一败涂地,场面很是难看。” 掌门秦闻悦看到大弟子威势已立,不可动摇,也只能放下自己的私心,打发林余淼出去游历,结果林余淼好巧不巧的遇上了高万常。 高万常此人最喜欢引诱外表娇小的女子,尤其年纪幼小的美貌少女,更是见一个就要弄上手一个。林余淼虽然已不是真正的少女了,但此前一直跟着秦闻悦,很少自己出去历练,就显得比一般女修要单纯可欺。 不过也只是显得而已,能挤掉大师姐独得师尊宠爱的林余淼,自然不可能毫无心机,她知道自己已无可能接任掌门之位,就想着走另一条捷径。摩云山庄是北地第一等的世家,高万常又是长子,将来要继任庄主的,现在主动来勾引她,想占完便宜就走,可没那么容易。 “林余淼把此事闹到了闻悦仙子那里,闻悦仙子自然要摩云山庄给个说法,高万常也是能人,不知怎么,就哄得林余淼同意退而求其次,还把高万青也糊弄着同意结了这门姻亲。” 许元卿沉着脸听完,抬头看向窗外,目光似乎已经穿透层层阻碍,看到了摩云山庄全貌,“北地第一世家,也要败落了么?” 赵元坤听得心中一动:“大师兄,星象?” 许元卿摇摇头:“现在还不好说,总之,观礼之后,我们即刻就走。” 第39章 尽管背地里肮脏丑恶、不可告人,这场结道侣的典礼却仍旧办的风风光光。 动听仙乐中现身的林余淼打扮的仙气十足,群花胜放百褶裙外搭了两层轻纱,头上戴着莲花冠,上面珠环翠绕,既显雍容华贵,又式样别致,符合她女修的身份。 比起她的盛装打扮,高万青只穿一身压金线黑袍、头戴高冠,就显得朴素多了。 两方亲长端坐厅中上首,闻悦仙子黄色衣裙外也罩着薄纱,如云秀发绾了凌虚髻,与她温婉秀美的外貌相得益彰。 夏小乔看看她,又看看她身后站着的秦余姗,怎么也想不通如果她们都知道真相,为什么还要同意林余淼与高万青结成道侣,以后万一真相大白,秦山派要如何面对天下修士异样的眼光? 她关注着秦山派的人,在场的其他宾客却都在注目于她。今日是典礼正日,夏小乔穿上了那身绚丽夺目的百鸟羽衣,头上除了珠花,还戴了许元卿用碧光珠镶嵌制作而成的一支长簪。 这支长簪是在离开倚梅山庄时,许元卿亲手交给她的,长簪之首雕了一位美人欲腾空而起,那颗碧光珠恰好镶在美人手掌之上,夏小乔看了就说:“这是嫦娥奔月么?” 许元卿却不知嫦娥是谁,夏小乔给他讲了一遍嫦娥和后羿的故事,许元卿摇头笑道:“这是长大之后的你,我画了叫匠人照着雕琢的。” 夏小乔很是惊奇,对着光仔细看了半天,果然发现那美人眉目之间与她有些相似,便更加喜欢了,平时都藏在青囊里,舍不得戴,到今日为了配那身衣服,才把这灿烂别致的长簪拿出来插在头上。 她本来就生的眉目如画,又带着小少女特有的憨然,这样一打扮,又是跟在许元卿身边,如何能不引人注意? 许多人都打着主意,想着四极宫的真人不好套话,这个小姑娘却看着天真,都想等她落单时好好打听打听四极宫的事,却没想到人家根本没给他们机会,当晚小姑娘不但没出现在酒席上,第二日一早,四极宫众人还不由分说就告辞走了。 高万常不无遗憾的把几人送出庒外,看着他们上了飞行法器,还在摆手致意,赵元坤探头看着他,脸上带着笑意,口里却说:“败类。” “大师兄,你说高庄主知道这些事么?”夏小乔忍不住问。 许元卿已不甚在意:“不论他知不知道,摩云山庄都在走下坡路无疑。若是知道还放任……”他说着摇摇头,“若是不知,这摩云山庄只怕也已大权旁落。高万常此人成不了大器,他活得越久,对摩云山庄越不利。” “管他们做什么,北地一个摩云山庄,怎么也乱不了大局,再说不过是些男盗女娼的琐碎事罢了。咱们这就直奔赫庐城?”赵元坤走回来问。 许元卿点点头:“从此西去并无风景,也没什么好地方落脚,还是直接到赫庐城吧。师尊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叫我们特意去一趟,肯定有要事。” 他这么说了,别人自无异议,于是大家在海螺内憋了整整八天,终于到了赫庐城外。 让他们意外的是,城主苏解有求于他们的,竟然是一件羞于启齿、有关西陵皇室的事件。 “说来惭愧,此等丑事本不应外传,只是我手底下的人每每无功而返,我又不好亲自出面,万般无奈之下,才与白羽真君提了一句,没想到他竟派了你们师兄弟亲自前来。” 苏解与夏小乔之前见过的所有修士都不同,他穿一身色泽艳丽的袍子,身上金玉佩饰齐全,就像个商人,一双眼睛还透着隐约的蓝,见到他们一行人非常客气,毫无城主长辈的架子,脸上也有惭愧之色。 许元卿与苏解并不是第一次见面,且深知苏解与师尊算是好友,便不多寒暄,直接问是何事。 苏解却看了一眼三个小的,没有立刻做声,许元卿就明白了,当下提出先让他们三个去休息,苏解似是松了一口气,忙叫人安排夏、慕、辛去休息,自己把缘故从头道来。 原来几个月之前,西陵国皇室一位公主在婚礼前夕失踪,而且她不是自己失踪的,还带了另一位宫廷名厨和西陵国传世之宝九凤冠一起失踪。 “她没出过西陵国,也不懂掩藏行迹,那个厨子更是没什么法力,行踪其实不难查找,难就难在,九凤冠可自行布下阵法围困追兵,其中还有些精巧机关,我手底下的人吃了不少亏。”苏解细细解释,又叫了去追过公主的人来讲述当时情境。 赵元坤听到这里,不由苦笑:“怪不得师尊非要我来,可是破阵这等事,难道不该叫师姐来么?” 苏解接口说:“其实九凤冠的阵法并不如何精妙,只是其中常常闪现我西陵国上神影像,我的人一见上神便心生恍惚,常被阵法幻像迷惑,这才让他们屡次逃脱。” 许元卿问:“还有别的么?”单只这些,似乎也难不倒赫庐城主苏解。 “那个厨子虽然法力低微,手中却有一把勺子,看着无甚稀奇,打中人之后看起来伤势也不重,可救治之后,却突然恶化,没有数月,无法恢复功力。我有心亲自去会一会他,可他们深知我的忌讳,已经逃到了郑邺。元卿也知道,我跟姓郑的势不两立,若非做好万全准备,要与他决一死战,是决不会踏足郑邺的。” 郑邺是大夏国封给一位为夏国立下过功劳的大臣的封地,主人郑平南早年与苏解曾是至交好友,可惜后来不知为何反目成仇。许元卿大概知道一点前情,明白了苏解的为难之处,就与赵元坤对视一眼,问:“可有伤者在?” “有。”苏解立即叫人抬了伤者上来。 那人被伤在肩头,裹着层层棉布,许元卿走过去剪开棉布,细细察看溃烂的伤口,又问了伤者几句话,然后从青囊中取出一瓶寒潭清露缓缓倒了一点儿在伤口上。 伤者顿时浑身一缩,冷哼一声咬紧牙关,似乎极为痛楚,许元卿神色不动,看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紫气缓缓升起消散,才说:“如果还有伤者,就用这寒潭清露清洗一下,不要运功抵抗,大约半月即可痊愈。” 苏解让人接了清露,遣散无关人等,才问:“元卿看出缘故了?” 许元卿面色凝重:“是魔修。” 苏解大惊:“这怎么可能?魔修怎会混入我王庭之中?” 这个问题许元卿自然无法解答,只说:“等我们兄弟把他抓回来,城主慢慢再问吧。城主知道公主他们具体的行踪?” “知道,有人暗中跟着他们,我会派人手与你们同去,一则引路,二则以为援助。” “那倒不必,既是魔修,还是我们兄弟二人前去就好,否则到时我们无暇他顾,再有不必要的伤亡就不好了。您只给派个引路的人就行。” 苏解应下,又问他们可需要什么法器相助。 “别的都不用,只是我师弟师妹还有弟子要劳烦城主派人照看,他们还小,都是第一次来西域,晚辈也怕他们不慎给城主添了麻烦。” 苏解便笑道:“元卿说这话岂不是见外了?放心,我必定派人好好招待他们,让他们毫发无损的等着你们回来。” 许元卿也不过是例行客套,并不认为夏小乔他们在赫庐城会遇到什么意外,当下与苏解说定之后,就去见了夏小乔他们,说他与赵元坤要去帮城主办事,让他们三个小的留在赫庐城好好玩,等他们回来。 “大师兄,城主请托的事,会不会有危险啊?”夏小乔有些不放心的问。 许元卿笑着安抚:“不会。我和你三师兄去了必定手到擒来,多则五六日,少则二三日,必回。你们不用惦记我们,难得来一次西域,尽管在城中多转转,城主会好好招待你们的。” 赵元坤也说:“你就算觉得你三师兄没本事,不是还有大师兄在呢吗?瞎操心什么?”又转头告诫慕元廷和辛一徒,“还是那句话,不能离了小乔一步,晚上睡觉也要轮班守夜。算了,还是全交给一徒吧,起码是个活人。” 慕元廷耷拉着眼睛看也不看他,跟没听见一样,辛一徒则笑着应承:“三师叔放心,小师叔在,我在,小师叔若是有事,我第一个挡在前面。” 说这话时,大家不过都是随口一说,谁也不觉得留在赫庐城、在城主苏解照应下的夏小乔等人会有事,谁知许元卿二人不过去了四日就顺利带着公主和九凤冠回到城主府,安安稳稳留在这里的夏小乔和慕元廷却无故失踪了。 第40章 当日许元卿留下话之后,没多停留,就和赵元坤到城主府门口与带路的人汇合,一路往东去追寻公主和那魔修厨子的踪迹。 郑邺就在大夏国边界上,与赫庐城相距不过三百余里,许元卿等人算是前去捉拿“逃犯”,自不可能像之前一样慢悠悠的走,而是直接用了手上最快的飞行法器,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郑邺边界小镇。 带路人是苏解的亲信梅之客,最擅长追踪,到了小镇之后,他闭着眼在十字路口站了不到一刻,就指了一个方向说:“这边。” 许元卿二人跟着他一路穿街过巷、左绕右绕,离开小镇又往东到了一座小城,在小城盘桓半个时辰,又向南去了另一座小城。 如此辗转几个时辰,在天黑之后,他们终于找到了西陵公主和那魔修厨子藏身的小院。 说是小院,其实院中不过只有一口井、一棵枣树、一条歪歪斜斜的小路,再就没有什么空间了。院内房屋也只小小三间,院门向东北方向开,朝东有两间屋子正亮着灯,朝北那一间显然是厨房,透过开着的门,还能看到灶间余烬。 亮着灯的屋子里,两条人影映在窗上,一个宽肩厚背,一个纤细婀娜,正相对吃饭。 公主名叫苏苒,按照辈分,是苏解的子侄辈;魔修在王庭做厨子时化名王路,在王庭侍奉已有七八十年,据说西陵王非常喜欢他做的菜,时常有赏赐。 来捉人的三人隐藏身形悄悄坐在与小院隔着一条巷子的高墙上,赵元坤听了梅之客的介绍,就饶有兴致问道:“怎么贵国国主还未辟谷?竟要日日品尝美食?” 梅之客其实不是西陵人,只是投到苏解门下做个客卿而已,但苏解既是西陵国皇室,他也就勉强算是西陵国的一员了,闻言便不多解释,直接回道:“真人有所不知,西陵皇室修炼法门与中土不同,不讲究清心寡欲,也极少辟谷不食,反而多饕餮之徒,挖空心思想要追求美食极致。现在的国主便是如此。” “那么公主与这魔修私奔,也是因为爱他的好厨艺?” 梅之客微微有些尴尬:“这个小人就不知道了。” 来的路上,梅之客曾经讲过,公主苏苒本来要下嫁国中一位贵族。婚事是太后订的,公主早前因不愿意也闹过,但太后一意孤行、不容反对,国主也站在太后一边,后来公主就不闹了,答应下嫁,却要求婚礼时要戴那顶九凤冠。 太后和国主不疑有他,答应了此事,却不料九凤冠刚送过去,两人就私奔了。许元卿听了经过,难免疑心此事是由那魔修策划,专为盗走这九凤冠,有心问问九凤冠是否另有其他效用,但转念一想,苏解既然没提,又说这是西陵国传世之宝,显然就算宝物有什么神奇之处,也不欲外人知道太多。 只是如此一来,他和赵元坤动手之时,就更要小心谨慎了。 而且若是真如他所猜想的那样的话,魔修是为了九凤冠而来,情急之时,说不准会以公主为质,他们却是要把公主和九凤冠好好带回去的,思前想后之下,许元卿叫过赵元坤来,悄悄传音嘱咐了他几句。 计议已定,许元卿为周全起见,又与梅之客确认:“公主与这魔修离开西陵国,至今多少时日了?” “已经四个月了。逃到郑邺尚不足一月。” 这么久了,如果魔修就是为了宝物,为何不伺机夺宝、丢下公主自己逃之夭夭?那样不是容易得多?许元卿陷入沉思,一时便没有动手的打算,决心好好查探一番再说。 让人惊奇的是,第二天露面的苏苒和王路似乎真的并无离开此地的打算,他们居然还在街上摆了个小摊子卖胭脂水粉。 “我还以为得是那等姿容极妍、颜似好女的魔修,才能把公主迷成这样,这么一看,也不过就是个寻常贩夫走卒一样的人物嘛。”赵元坤坐在酒楼二楼临街座上,遥遥看着目标说道。 许元卿找到人就打发梅之客先躲了起来,自己与赵元坤略作易容,不远不近的跟着那两人观察。 “奇怪。”他听了赵元坤的话,面上也有疑惑之色,还喃喃出声。 赵元坤立刻回头看他:“是奇怪吧!你看这人,面目平平,身上魔气也不明显,咦?他不会是修炼的房中术,让公主离不开他了吧?” 许元卿摇头:“我说的不是这个。你瞧他们两个,配合默契,神情自然,毫无不适扭捏之色,倒像做这小生意不是一两天了,此地距离赫庐城不远,他们居然不想着逃得更远一些,反而在此生活起来,岂不是太奇怪了吗?” “也许他们有恃无恐,知道苏解不会亲自来捉他们。” “苏城主不来,也总会派人来的。公主就算不懂这些,那魔修还不懂么?但我运功感应过,此地除了眼前这一个,并无其他魔修。他们不是在等帮手,那又是为什么?” 赵元坤想了想:“也许,他们只是缺盘缠。” 许元卿不信:“这怎么可能?那是西陵公主。” “越是公主,身边恐怕越不会有什么能拿出来用的钱财。”赵元坤看到苏苒因为卖了两盒胭脂而笑容灿烂的脸,越发相信自己判断的正确,“而且这里是大夏国,他们两人恐怕都没有刀币,郑邺对西陵国人一向充满敌意,他们应该也不敢拿出那些西陵特产的宝石来换钱。” 竟是这个缘故吗?许元卿还是有些不敢置信,他皱眉仔细打量了一会儿对街的小鸳鸯:“难道这二人现在已到了山穷水尽之地?魔修看起来身上有伤,所以才没有自己逃走么?” “要我说,何必考虑那么多,直接动手就是。师兄要是不放心,我先去打头阵,这魔修应该不是我的对手,你从旁伺机收了九凤冠、制住公主,到时收拾那魔修还不容易?” 许元卿却道:“再看看。” 于是两人耐心等到晚上,那私奔的二人却一切如常,许元卿叫赵元坤盯着小院,自己在城中转了一圈,才终于放下心,确定魔修没有帮手,到夜深之时,便布下结界,叫赵元坤去打头阵。 赵元坤早憋的手痒痒了,一等许元卿下令,就手提长鞭,趁着那魔修出门倒水突施偷袭。 他惯常所用的长鞭由九节水蛇骨打造而成,灵活处如同活的水蛇,且挥动起来毫无声息,只轻轻一晃,鞭尾就已扫向魔修头颈之间。 那魔修本来毫无知觉,却在鞭尾马上触及他肌肤之时,突然向前弯腰躲过这一鞭,同时整个人向后急闪,并出言示警:“公主小心!” 赵元坤根本不给他返回屋中的机会,第二鞭已然抽向魔修退路,魔修眼看着要自己撞向长鞭,却于电光火石之间,横着向旁移动了几步,同时手中出现一个奇形兵刃,看外观正是那一把伤了好些人的烹饪用的勺子。 赵元坤长笑出声,鞭尾顺便带上房门,不让里面的公主出来,自己跳下去与那魔修对面而立,自我介绍说:“四极宫紫霞峰白羽真君门下赵元坤,打扰二位好梦,实在是不好意思,不过尊驾一介魔修,竟敢引诱西陵公主、盗走西陵国传世之宝,也真是叫人佩服,不知可否见告真名,也好让咱们知道是魔域哪位魔君现世?” 房内出不来的苏苒先急声询问:“王郎,你怎么样?”听了赵元坤的话又怒斥,“胡说八道,你才是魔修!” 王路眼睛在赵元坤身上打量了一回,低声道:“原来是四极宫的真人,是苏城主请你来的?”他一边说一边默运功力,想查探一下还有没有旁人同来。 里面的苏苒已经等不及,祭出凤冠后,立刻冲开房门,正要驱动凤冠布下阵法困住赵元坤,一股极淳厚的真气就向她袭来,苏苒站立不稳,整个人向后倒去,手中凤冠也拿不稳,被一阵强大力量吸引着要脱手而去。 王路急忙抢上前去想帮手,赵元坤长鞭却已挥到,将他缠住,于是王路只能眼看着凤冠飞上半空,被一个面目英俊的金丹真人收入手中。 苏苒看到此处,忙驱动功法,要将凤冠取回,却不料那半空中的真人忽然释放威能,将她牢牢压制住不能动弹,她心中大骇,深怕情郎有事,强忍着不适转头望向王路,却见他竟出人意料的还能与赵元坤争斗,似乎并没受到威能影响。 许元卿顺利拿到凤冠,又压制住了苏苒,心中轻松,转而对王路说:“你还不束手就擒?” 他这几个字说的不轻不重,在苏苒和王路听来,却字字重于千斤,直直砸在心头,让人气血翻涌、头晕目眩,整个人心慌耳鸣,不适到了极点。 王路却仍不肯投降,他飞速挥动勺子,将赵元坤长鞭击开,却到底被许元卿压迫到极点,忍不住呕出一口血来。 “元坤当心!”许元卿看到他呕血出来,不觉欣喜,反而提起了心,右手轻抬,一道真气直袭向王路。 王路却先一步离开所站之处,躲开许元卿的攻击,并将唇边鲜血涂于勺内,他身形忽然变得好似鬼魅,勺内也隐隐泛出诡异的亮光,整个人绕着赵元坤接连攻出七招,均被赵元坤滴水不漏的化解。 赵元坤正感压力骤增,汹涌的魔气让人寒毛直竖,想使出绝招之际,那魔修忽然舍他而去,急冲向苏苒,却被许元卿从中拦截,又极速后退撞到结界。 “别白费力气了,你跑不掉的。”赵元坤觉得好笑,也不追赶,提着鞭子嘲笑道。 王路却不理会他,站定之后,忽然伸手抛出泛着诡异光亮的勺子,嘭地一声在他脚下砸出一个大坑,接着他整个人和勺子就都不见了。 许元卿也没料到他竟还有脱身之术,一惊之下,忙把苏苒交给赵元坤,自己跃下大坑察看。那大坑约有一人多深,他跳下去之后,没见到王路,大坑却忽然自己合拢,要将他活埋在其中。 许元卿随手从青囊中取出一面小盾牌,挡住向他涌来的泥土,并抽身飞出,又在城中四面搜索了半夜,却怎么也没找到那魔修的踪迹。 第41章 注意:这是防∥盗∥章∥节,会替换的。 今天要出门放风啦,晚点再替换哦\^o^/。 今天贴的是《攻略昏君》的第一章,完结的文多,也是有好处的,o(n_n)o哈哈~ -------------------- 仲夏五月,满城石榴花开,红彤彤的一片连着一片,煞是喜人。站在山峰上遥遥下望,红的石榴花和绿油油的大片农田相映成趣,几个身穿襕衫的书生结伴从雨花峰下来,指点着两边农田和田里劳作的农人,正在称颂这盛世太平景象。 伴着耕牛的哞哞声,隐隐还能听到远处江里渔民的歌声,更为游人添了几分兴致,只觉天虽酷热,心里却是清宁一片。几个书生正要联句一首以记今日胜景,冷不防却有几人忽地从远处高叫打破了这静谧祥和:“王老汉哎,你快家去看看去吧!你们家二姐儿被人抢走了!” 书生们顿时瞠目,只见近处一个农人站直了腰回话:“你说么丝?我们二姐儿?被谁抢走啦?” 远处的人已经快步跑到近前:“我们也不晓得哎,只看见有人到你们家门口讨水喝,接着不知怎地见到你们家二姐儿,就把你家二姐儿给抢走了,说是城里来的贵人,你们家婆娘吓得呆了,还是你儿媳妇央了我们来报讯,你快回家去看看吧!” 说话间另外几人也跑到了跟前,还有人对田里另外三个年轻后生说话:“二河你发的什么呆哎,还不快跟着回去看看拉,媳妇都叫人给抢了哎!” 田里几个人这才如梦方醒,拿着手里的锄头就飞奔着向村里跑,书生们面面相觑,实不相信光天化日之下,太平盛世里,居然有人强抢民女,于是也都快步走过去,问那几个报讯的详情。 王老汉带着两个儿子一个未来女婿狂奔到家,刚到了门口就听见里面自家婆娘的哭声,推门进院子又眼见得院里物事乱七八糟,心就提了起来,赶忙快步进了堂屋,只见两个儿媳妇正一个拍背一个抚胸的劝解自家婆娘,看见他们回来了,婆娘张氏就站了起来,扑过来哀嚎:“兰姐儿被不知哪里来的杀千刀的掳走了。” 两个儿媳妇赶忙来劝:“婆婆当心讲话,那人可讲了是城里的贵人,咱们开罪不起的哎!”哪知婆婆正在气头上,听她两个这样说,回身一人在身上拍了一巴掌:“就是你们两个拦着我,不然兰姐儿怎会给抢走!”两个儿媳妇委屈,也跟着哭起来,一时屋子里乱成一团。 王老汉正焦头烂额,二儿子王信忽然拉了拉他的袖子:“爹,你瞧。”指着堂屋四方桌上,王老汉循着他手指看去,只见桌上静静放着四个银元宝,赶忙拉住他婆娘:“别嚎了!那银子是哪里来的?” “呜呜,不就是那杀千刀的么丝贵人给的!”张氏还在惊慌伤心,根本没顾上银子的事。 王老汉推开三个女人,快步过去拿起银子来看,还放到嘴边咬了一下,然后呆呆的说:“这像是成色十足的官银哎,每个足有二十五两,今日来的到底是谁哎?” ~~~~~~~~~ 王秀兰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会有被强抢民女的一天!穿过来十七年了,她一直稳稳当当过的都是种田生活好吧!这是哪个杀千刀的作者竟然私自把剧本修改成巧取豪夺都不通知一声的啊! 好想掀桌有没有!还有,这个居然敢把她生抢回来的混蛋又是哪个?不就是进来讨口水喝么,怎么喝着喝着就想抢人了?连一点预兆都木有啊喂! 作为一个死后重新活过的穿越党,王秀兰一直是以低调生活、富贵浮云、平安大吉为指导原则来的,难得重活一世,既然不幸投胎在了坑爹的古代,她就只想顺顺当当、平平安安的过一生,从没有想过要邂逅什么富家公子、落难将军、王侯世子之类,然后再风生水起的过一辈子什么的。 就为了避免这些穿越定律,她连那些□□多发地,比如寺庙、集市、进城、水边、林边等等之类的地方都很少去,偶尔出门也顶多是跟着母亲和嫂子一起去赶个集,而且绝不会离开她们半步!谁知人要倒霉,真是喝凉水都塞牙,她人在家中坐,这祸居然忽地就从天上来了! 这些年来,因为她长得比较安全,又从不强出头、在没搞过任何发明创造的情况下,平安无事、高高兴兴的活到了十七岁,并顺利的跟邻居刘家的老二订了亲。眼看着平凡安定的一辈子就在眼前,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今天的事?! 王秀兰被关在车里,只能听见外面越来越繁华扰攘,跑也跑不了(手脚都被绑),喊也喊不出(嘴被堵住了),于是只能回忆这晴天霹雳的一天了。 年初的时候,家里和邻居刘家在媒人的说合下,终于定下了王秀兰和刘二河的婚事,所以自此以后她出门就更少了,每日基本都是关在家里做嫁衣。今天天气晴好,两个嫂子合力洗了许多衣服,她帮着在院子里晾衣服,晾完了出了一身汗,就坐在东厢房门口乘凉,恰在这时,有人到门前来讨水喝。 王秀兰也没多想,他们这个村就在城郊,南边不远就是雨花峰,雨花峰周边有大大小小的寺庙,所以出城来游玩的人很多,也常有来讨碗水喝的,于是就开口请他进来喝水,说院子里有水井,这水凉,喝了解渴,哪想到那人不忙进来,竟然转身走了,不一时就带了浩浩荡荡一群人来。 她看着来的都是男子,且大多是青壮,就喊了她娘张氏出来,自己却躲进了东厢,毕竟是待嫁的姑娘,还是不好在这么多人面前露脸的。东厢是二嫂和二哥住,她进去恰好小侄女大妞儿醒了,王秀兰就抱起孩子来哄,刚跟大妞儿玩的高兴了,那群人也喝完了水走了。 二嫂喜滋滋的进来,说还得了赏钱,然后伸手接过大妞儿,王秀兰也就起身出门,想回房去,她刚走到堂屋门口,就见那伙人居然去而复返,有个白白胖胖、个子不高的中年人就指着她问身边的人:“是她么?” 旁边有个十来岁的小孩子就答:“师父,就是她。” 王秀兰敏感的觉得不对,转身就往房里跑,却不料对方比她动作更快,她刚进了屋子就被拉住了,“你想干什么?”秀兰大声喝问,又叫:“娘!” 张氏循声出来,也吓了一跳,上前来推那拉住秀兰的两个人:“客人这是做么丝?” “大嫂莫急。”那个白白胖胖的中年人已经走到跟前,“这位姑娘可是令爱?令爱人品出众,我们主人看了喜欢,要召回去侍候,这可是天大的福缘,大嫂可不能耽搁了令爱的前程。”轻轻推开了张氏的手,又命人拿出一个托盘,“这是我们主人给的赏赐,大嫂收好了。” 说完就叫人拉着秀兰走,张氏顾不上接那银子,赶着追上前道:“这可使不得,客人,我们姑娘已经许了人家啦,这可使不得哎!”又去拉秀兰,她也不敢叫儿媳妇,怕这伙人万一再要连儿媳妇一块抢,可不得了。 那中年人浑不在意:“许了人家又如何?就是上了花轿我们也一样抢得!大嫂,我劝你啊,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开罪了贵人!”只催着快走。 张氏听了要撒泼,大喊:“快来人啊!救命啊,有人抢人啦!”中年人身边的从人赶忙上前,从袖子里掏了巾帕就塞住了她的嘴,对闻声赶出来的王大嫂和王二嫂说:“要命就别声张,拿着那一百两纹银好好过日子,好过人财两空!” 两个人扶住了婆婆呆呆点头,王秀兰那边已经被拖到门口,她奋力挣扎,还低头去咬那捉着她的人的手,那些人不敢伤她,险些就被她挣脱了,还是那中年人走上前说:“先打晕了送上车!” 于是王秀兰后颈疼了一下就人事不知了,再醒过来,就是现在这副景况,耳听得外面由热闹转了清净,只剩马车辘轳声,知道已经离了集市,却不知这又是往哪里去了。 她正在琢磨,回想这群人的衣着,虽然不是明艳的锦缎,却也都是上好的布料,剪裁做工更是精致,说话行事也都自有章法,可见确实不是寻常人了。但这就又有奇怪之处,若是大富大贵之家出行,随身的东西必然是带的周全的,又怎么会到自己家这样的农家来讨水喝? 秀兰躲的快,并没见到这群人里谁是那所谓的主人,更无从去判断身份,所以也不知道自家去告官有没有用。最怕自己一到了对方的住所就遭遇不幸,那时就算家人告官,找到自己也晚了。回想起来,事起仓促,身上也没有带什么可供防身的东西,只有头上插着两支刘二河亲手做给她的木簪,可是这东西是用来插对方还是自己,恐怕还需好好思量思量。 一路胡思乱想,却也没有个定论,不知如何才能脱困,手上脚上的绳子都绑的结实,她略动一动,就有人掀开车帘来看,还跟她说:“姑娘稍安勿躁,就快到了。”然后就放下帘子不理她了。 第42章 注意:这是防∥盗∥章∥节,会替换的。 夕阳下的海面金光闪闪,一波又一波的海浪涌上岸边,留下串串白色泡沫后退回大海之中。 小丁云眯着眼欣赏了一会儿美景,感觉到清凉的海风吹在面上十分舒适,不由伸开双臂,一咏三叹的说:“拥抱大海的感觉真好!” 丁云斜眼,默默往旁边挪了两步,想假装不认识这个满身中二气息的少女。 “手机拿来。”少女察觉到身边人的动作,立刻把手又伸长了一些,“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你这男朋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吗?” 丁云倒是很爽快的把手机递给了少女,只不忘吐槽:“谁见不得人了?我还不知道你?这个年纪正眼高于顶,一要男朋友长得帅,最好又瘦又有肌肉;二要男朋友有才华,最好会一样体育项目,篮球最好,网球也不错,足球勉强能接受;还要会说甜言蜜语哄你,给你买好吃的。我实话告诉你吧,这样的人只存在于小说和漫画里!” 少女拿过手机按了半天也没解开锁,不耐烦问:“你这玩意怎么打开?” “你自己慢慢试,是画图解锁的。”丁云笑嘻嘻的看热闹,还不忘继续打击少女,“徐宏宇高中时还算不错,俊俏小白脸,学习成绩也好,可他身娇体弱啊,跑800米都跑不过你,你瞧不上的!哦,还有2班那个貌似叛逆留长发的帅哥,打篮球很风骚是吧?你等着吧,下学期开学,他们班主任换了徐宏宇他妈,直接在班上拿推子给剃了一道沟,嘿嘿,那画面想想都美滴很!”说到最后三个字,还cos了佟掌柜的陕西腔。 小丁云脸都绿了:“他为什么不反抗?” “反抗?你开玩笑吧?徐宏宇他妈外号灭绝师太,你见过几个敢跟她叫板的学生?徐宏宇那样一个帅哥在班上,你们这些小丫头再春心荡漾都没人敢招惹,怕的是什么?哼哼,就算是现在,这老太太在一高也是没人敢惹的存在!” 短短几个小时,小丁云欣赏的帅哥、纯真的友谊、朦胧的暗恋情愫都被这个比自己多了十年经历的人毁了个彻底,这种感觉就好比你辛辛苦苦追一部剧,刚看到□□迭起、紧张不已的时候,有个人跳出来告诉你男主死了、女主最好的朋友背叛了她、就连一直对女主很好的男配都是个人渣……。 少女从来不是肯吃眼前亏的人,她做了个深呼吸,然后皮笑肉不笑的说:“所以你男朋友长得不帅、还不做运动、也没有什么才华特长,并且不给你买好吃的!那你跟他在一起干什么?” 膝盖疼,心口也疼,丁云也做了个深呼吸,强辩道:“可是他人很好啊!” “你发好人卡呢?难道不是只有分手的时候才会说这句话吗?”小丁云语气嘲讽,“一个人是得多没有特点,才能用人好来做总结?” 丁云牙根疼,却又不得不解释:“不是那样。他就是挺好的呀,在事业单位工作,今天他们单位有聚会,所以我们才没约。” “你先把照片找出来我看看。” 丁云一边吐槽少女的自己外貌协会,一边解锁手机,在李秋实朋友圈找到一张他跟同事去登山的照片,“喏,这个就是。” 照片里的男人五官端正,穿着蓝色冲锋衣,对着镜头伸出剪刀手,眼睛还笑成了一条缝。小丁云冷冷盯着看了一会儿,出乎丁云意料之外的,并没有吐槽李秋实的外貌,而是问:“只有这个?你们俩在一起多久了?” “呃,半年多吧。” “没有合影?” “合影啊……”丁云退出照片全屏,往下划拉手指,继续在李秋实朋友圈里找。 小丁云看了一会儿,在丁云终于找到一张合影打开给她看时,才撇撇嘴说:“居然找了这么久,而且不是在你自己手机里找,这人真是你男朋友?” “啊?是啊,我干嘛骗你?”丁云指指手机上的照片,“这是上次他过生日时拍的。” “多久之前?” “两三个月吧。” 少女摇摇头,转身沿着海边往前走,丁云忙跟上去,正要说“我们回家吧”,就听少女又发问了:“你上次说是朋友介绍的,你们俩,不会是相亲认识的吧?” “呃,算是吧。” 少女立刻站住脚,以不可思议的语气尖声问道:“你居然去相亲?你居然要靠相亲找男朋友?这十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丁云被她吓住了,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于中二期的自己来说,相亲有多么不可接受,刚想解释,小丁云已经指着她鼻子问:“你大学时都干嘛了?连一场恋爱都没谈?” “你小点声!”丁云一把拉下女孩儿的手,拽着她往前走到一个行人少的地方,才说,“谈了啊,不是分手了吗?” “分手了就完了?后面呢?” 丁云不太自在的说:“后面没有合适的呀。” “哦,所以你就沦落到27了才通过相亲找到一个男朋友。” 丁云实在忍不了了,她抬左手掐在腰上,伸右手指向对面的女孩儿:“你是不是想打一架?我告诉你,我现在的体格,一个能打你仨!而且相亲怎么了?相亲虽然有点无聊有点尴尬,可还是一个很好的结识新朋友的机会!” “你相过多少次?”少女丝毫不惧,推开丁云的手指,问道。 “呃,没算过……” 少女立刻瞪大眼:“还需要算?!超过十次了吗?” “呃,大概吧,毕竟过了25岁,你知道的,身边的人就都开始催着你找对象结婚了。” “我知道什么?我才17岁!”小丁云出离愤怒了,“你居然混到需要别人催着你找对象结婚,我的天呐,你对得起你13岁就开始暗恋小男生的心吗?” 这都什么鬼!丁云以手掩面转头就走,少女丁云却不依不饶,跟在后面喋喋不休的说:“我本来不想这么快就批评你的,可你看看你,27岁了,身材发福、赚钱不多,男朋友是相亲认识的,看起来平凡无奇,这还不是最可怕的,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吗?” 丁云弱弱回道:“是你。” “最可怕的是你自己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你看起来居然满足其中!明明身陷泥潭,却还哄自己说我只是做个全身深海泥spa,丁云,你真有出息!” 少女说完就气呼呼往前走,再也不理丁云,丁云被这番话戳的也很恼火,本来不想理她,可是眼看她越走越远,只能出声叫她:“你去哪?走丢了我可不管!” 放在平时,在气头上的小丁云是决不会被这句话唬住的,并且她一向输人不输阵,但她又走了两步,终于想起自己现在是在十年后的某个自己没来过的城市,而且身后那个跟她吵架的人是她自己,无所谓面子不面子,于是她站住脚,转过头,酷酷的问:“往哪边去坐车?” 丁云看见少女版的自己面瘫样装酷,本来不疼的胃也一抽一抽疼起来,她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了方向,然后默默在前带路。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的坐上车回了住处,进门时,丁云的合租室友李茴已经回来了,正在厨房做饭,听见有人开门,就探身出来打了个招呼:“哈喽,回来啦!” “嗯,做饭吃呀?”丁云寒暄了句废话,回头看见后边跟着的少女,不是很情愿的介绍道,“呃,这是……我表妹,小云。” 李茴是个瘦小的女孩儿,闻言挥挥手:“哈喽,这是放暑假出来玩吗?表妹好漂亮呀!” 小丁云、不、丁小云立刻变身乖巧少女,笑眯眯的回话:“谢谢姐姐。” 丁云斜了少女一眼,接话:“是啊,她放暑假,来玩几天,暂时住在这。她们都还没回来吗?” “嗯,莎莎说她今天下午要回老家,周末不在。欣欣可能去找男朋友了吧。” “这样啊,你快去做饭吧,我们都吃过了。”丁云把该说的话都说了,就拉着丁小云回了自己房间。 关上了门,丁小云和丁云plus就各自转开脸,谁也不看谁。丁云拿着睡衣去卫生间换了,回来时看丁小云坐在电脑前,她不想再被这尖锐的少女刺痛,就没说话,打开空调,自己上床钻进毯子里玩手机。 追完几本小说的更新,看时间已经9点多,她给李秋实发了条微信,问他散场了没有,然后拿起ipad打算找个综艺节目看。 谁知道沉默了好一会儿的丁小云忽然开口问:“为什么学了市场营销?” “啊?”丁云被问的一懵。 “我们的梦想是什么,你已经忘了吗?”少女从椅子上转过身,语气不再尖锐,反而带着些忧郁。 梦想,这是一个已经几乎被说烂了的词,某位号称顶得了乐坛半壁江山的歌手最喜欢问人“你的梦想是什么”,以致于丁云现在一听见这个词儿就觉得可笑。 然而面对年少的自己,她却无法不想起自己也曾是一个有梦想的人。 “我当然没忘。只是,梦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 “说人话!” 丁云拿ipad遮住脸,用如同机器人一样的语气平平说道:“高考没考好,第一志愿没录取,调剂到市场营销专业的。” 第43章 注意:这是防∥盗∥章∥节,会替换的。 章婧是被水呛醒的。腥咸的海水直呛入喉咙,她一下子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居然正载浮载沉的漂在海上。 卧槽!什么情况?她慌忙挥动四肢划水,让自己尽量浮在海面,又吐出口中的海水来,刚镇定了一些,就发现自己左前方不远处斜立着一片巨大的机翼,机翼上似乎还有人站着。同时一股油气燃烧的焦臭味传入鼻端,章婧扭转脖颈,发现另一侧不远处有座岛屿,此刻一道冲天烟柱正在岛屿上方萦绕不散。 这里看起来俨然是一个飞机失事现场!蒙圈的章婧忘了划水,好在海水自有浮力,她身体又是放松的,便这么自然的漂在海面,顺着波浪漂浮。 这可真是哔了狗了!她好好的在家睡个觉居然都能睡到飞机失事现场来?!(#°Д°) 不知所措的章婧随着波浪漂来漂去,正搞不清自己是梦是醒,眼前却忽然飘过一截断掉的座椅,她忙伸长手臂捞过来,将自己搭上去,然后她就发现了一个更加严重的事实:这具身体不是她的!!! 这小细胳膊、小嫩手,根本不是她自带的配置啊!还她带着肉涡的小胖手来!章婧悲愤的低头打量,赫然发现身上穿着救生衣,她顿觉多了些底气,再看看不远处的岛屿,决定先想法游上岸再说。 这一游起来,章婧才发觉这具身体手足无力,而且腹中空空,饿得极其难受,她拿出极大的忍耐力来,才勉强向前游了一段,可是距那看起来不远的岛屿竟然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 就在此时,岛上冒起浓烟的地方忽然再次爆炸,火光随之升腾而起,吓得身在海中的章婧一个激灵,若不是海水温暖,她估计就要发起抖了。 所以岛上也不安全吗?章婧扒着漂浮的座椅发愣,眼睛在那片机翼和岛屿之间来回扫视,扫着扫着,忽然看见岛上临近岸边的高处有个人在挥舞手臂,隐约还传来呼喊声。 章婧顿时精神一振,开始再次往岛上游,并同时大声呼救:“救命!”咦,声音也不对!不过这不是重点!既然岛上有人,就要先游上岸再说。 也不知道是不是岸上那人听见了她的呼救,或者是看见了她在游过去,那人很快从高处下来跳进海中,飞快游到了章婧身边。 章婧松了口气,眼见来救她的是个黑发黑瞳的小帅哥,忙先道谢:“谢谢。” “不客气,有没有受伤?”小帅哥一只手拉住章婧攀着的座椅,一只手划水,带着她一起往岸边游。 章婧没感觉到身上哪里疼,便说:“应该没有。那边爆炸是因为飞机坠毁么?” “嗯,有一部分机体掉到了那边。” 一部分机体……机体……,这飞机是空中解体了?!要不要这么可怕?!(#°Д°) 小帅哥游的很快,章婧也用尽全力游泳,所以再没力气说话,两人很快同心合力游到了岸边,章婧伏在沙滩上不住喘着粗气,任初升的朝阳照在自己身上。 那小帅哥似乎也有些力竭,躺在章婧旁边休息了一会,才问道:“海上是不是还有幸存者?” “啊对!我看见机翼上站着人,不过你还有力气吗?”章婧缓缓坐起来,看向小帅哥,见他穿着湿透了的白衬衫休闲裤,白衬衫紧紧贴在身上,显出里面穿着的背心和浅浅的肌肉线条。 小帅哥皱眉看向海上,似乎确实有些有心无力,两人就这样坐在沙滩上晒着太阳,谁也没有再说话。 章婧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也不敢随便说话,就检查了一下身上。想不到这一检查还真有成果,原来在救生衣里面,她还背着个小挎包,小挎包里塞着护照、手机、钱包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还有几条袋装巧克力。 也不知是不是原主早有准备,那部手机居然封在保鲜袋里,没有进水,她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显示是上午11点40分,却显然不是这岛上的时间。 “这里没有信号。”小帅哥忽然开口。 章婧也发现了,手机显示仅限紧急呼叫,她试着拨了110,没有任何反应。旁边那帅哥坐起身,看见她拨的号码,发出一声嗤笑:“你在这里拨110?” 章婧未及答话,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两人一起回头,只见一个健壮的金发碧眼肌肉男向他们跑了过来。 肌肉男边跑边扬声问:“areyouok?” 小帅哥站起身迎向肌肉男,与他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英语。章婧的英语在毕业几年后已经丢的差不多,只能大致听懂小帅哥在说他们没事,问那肌肉男是怎么到岛上来的,确定了他也是幸存者后,说起海上还有其余幸存者。 他们两个交谈几句,似乎就打算下海救人,那肌肉男还开始脱裤子,吓的章婧立刻转头不看。 “我们一起去救人,你等在这里。”果然小帅哥丢下这一句,也脱了还在滴水的衬衫和裤子,与肌肉男一起下海了。 章婧看着他们向着机翼方向游去,终于想起还没确定这具身体的身份,忙拿出护照来看。护照一打开,一张身份证先掉了出来,证件照里的姑娘大眼睛尖下巴十分漂亮,名字叫邵晴,今年22岁,住址在h省。 翻过身份证和护照,她又把挎包里其他东西翻出来看了看,其中有个小笔记本,因为浸过水,上面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前面几页大致能看出是采购清单,写的多半是食物和日用品的名称,后面一页写满了英文单词,章婧大多不认识,再后面散乱的记着一些数字,像是电话号码,除此之外,就再没有什么了。 好吧,除了身份信息,别的还是都暂不知道。章婧把小本本放在一旁晾着,随手打开一条巧克力吃,并顺便四顾观察岛上环境。 这是一座看起来有点荒凉的岛屿,在离她不远处的岸边,稀稀落落长了几棵高大的椰子树,而她这一侧的海岸线正处在小岛的低处,往上看时只能看到些□□的黑色岩石和远处生长在山峰上的树木。 章婧吃完一块巧克力,却觉得胃中的饥饿感更重了,眼下情况不明,她不敢再多吃,拿着东西往高处走了一段,坐下来等去救人的两个人,并脱掉救生衣,把身上穿着的湿衬衫罩在头上遮阳,顺便晒干它和里面穿的t恤。 那两个人去了半个多小时,才一起架着个人游回来,章婧忙穿好衣服走到岸边去接应,却惊奇的发现他们并不是只救了一个人回来,在小帅哥身边一块漂浮物上,还放着个幼儿! 她忙快走几步过去把孩子抱起来,连声问:“怎么样?” 小帅哥气喘吁吁,到了岸边就伏倒不动,那肌肉男好些,扶着救回来的金色长发女子往岸上多走了几步,此时章婧怀中的孩子忽然哭出声,那女子虽已脱力,仍是立刻转身要来抱孩子。 肌肉男先一步把女子按坐在地上,才接过章婧怀里的孩子递给女子,女子立刻将孩子抱进怀中低声安抚。肌肉男则转身往岸边走,将累瘫在海水边的小帅哥往岸边拖了几步。 两个男人身上都布料稀少,肌肉男更是浑身上下只穿一个平角裤,章婧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凑过去,回头看了一眼抱着孩子的女人,却见她正解开扣子给孩子喂奶,立刻尴尬的转开眼。 算了,还是去看看救过她的小帅哥怎么样了吧! 章婧眼睛看着地面走过去,与两个男人交换了姓名,救他的小帅哥叫宋惟忱,华夏同胞,肌肉男叫艾伦·怀特,米国人。 她在宋惟忱身边坐下来,秉持非礼勿视的原则,避过身边两个半裸的男人,目光牢牢盯着大海,听宋惟忱转述机翼那边的见闻。 “机翼上有五个幸存者,包括帕克夫人,”宋惟忱指指身后的年轻妈妈,“另外四个都是男子,他们中有一个不会游泳,还有一个受了伤,幸好都有穿救生衣,所以他们跟在我们身后正游过来。” 章婧听说就站起来向海面远眺,“可是为什么现在还没看见人?” “不知道。”宋惟忱的声音冷漠而无力,“海面上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此时阳光逐渐热烈起来,章婧却没来由的身上一阵发冷,她坐回原地,叹息一声:“没有手机信号,没办法求救,什么时候才能等到救援?” 宋惟忱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艾伦起身再次跳进海里,去接应那几个幸存者。 章婧望着海面发了会儿呆,觉得自己真是无妄之灾,不就是睡个觉么?怎么就睡到空难现场来了?等等,空难?她再次拿起那部手机看了一眼时间:2016年3月17日中午12点50分……卧槽! “这飞机是多伦多飞北京的da680?”章婧转过头一把抓住宋惟忱手臂激动的问道。 宋惟忱目光沉沉看着章婧,眼睛里神情上都显示出“你是傻了还是健忘”几个字。 我的天呐(小岳岳).gif,有这么神奇吗?我居然穿越到了失联飞机的失事现场!我现在倒头再睡一觉能回去吗吗吗?妈妈救命! 第44章 注意:这是防∥盗∥章∥节,会替换的。 貌似有的人没看到上次贴这个,再贴一次,嘻嘻 重生机器人世纪 一 这一觉睡得好香,就像是一个梦都没做、就专心的睡了一百年一样,这对于病后的我而言,实在是很难得的。 更难得的是,身上居然完全不痛,我不由满足的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哇!ta醒了!醒了醒了!哦,我的小宝贝,我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了。” 一个很有些怪异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还没明白他话中的含义,另一个声音加入进来:“嘘!你小点声,别吓着我的baby。” 接着我就感觉到脸上有奇怪的触感,吓得我立刻睁开眼睛。 “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就在我床边看着我,并且在我开始惊叫之后,发出了比我更响的惊叫声。 等,等一下,为什么它张开嘴,发出的是人的声音……!我被吓得没有了声音,难道我实际上是在做梦? 那匹马还在惊叫,旁边一只黄毛驴忽然抬脚踢了它一脚:“闭嘴!你吓到ta了!” 黑马转头看了我一眼,立刻闭嘴不叫了,黄毛驴走上前来,将一只前蹄抬起搭在我的床边,温柔的说:“baby,不要怕,我是你爸爸,那是你妈妈,她就是太激动了而已。” 我大怒:“我才是你爸爸你妈妈!”这是什么鬼梦?爸爸是驴,妈妈是马,难道我是骡子吗?想到这里,我立刻试着抬起手脚,想查看一下自己是不是正常。 然而很快,我又再发出了惊叫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这是什么鬼,为什么我会有个毛绒玩具的身子!!!” 黑马凑过来小心安慰:“乖,宝贝,你先不要激动,听妈妈跟你说……” “你走开!你才不是我妈妈!”我快崩溃了,“这个梦太可怕了!我要醒过来,我要醒过来。” 我闭上眼睛,开始努力想醒过来。 黑马的唠叨声却依旧源源不断传过来:“伊尔,怎么办?宝贝好像是吓到了。” 接着是黄毛驴淡定的声音:“看来我们成功了,我们的baby是带着记忆的,你先出去,让我和baby谈谈。” 马蹄声响起,越来越远,直至消失。黄毛驴似乎退后了一些,问出了一个让我很意外的问题:“baby,你还记得你以前叫什么吗?” 我不答话,只想着这是梦是梦,快醒过来! “亲爱的,你不要怕,你不愿意回答我也没关系,那你想想今天应该是哪一年、哪一月、哪一日。” 我不由自主开始思索,我记得我是2015年1月入院的,2月病情恶化,医院束手无策,说已无继续治疗的必要,建议爸妈带我回家,好好渡过人生最后的时光。爸妈不肯,是我说,治疗实在太痛苦,还不如回家去,让我过几天舒舒服服的日子,才终于说服爸妈带我回家的。 然后我在家养了一个月,除了止痛药,没有再服用任何药物。我最后的印象,是3月8日,那天妇女节,爸爸说给我和妈妈过节,下厨做了一桌好菜。饭后妈妈推着我出去看盛开的桃花,那桃花娇艳夺目,我却眼皮越来越重,呼吸越来越轻。 短暂的一生在桃花背景下如幻灯片一般闪过,接着我就陷入了无知无觉的沉睡。 我一下子睁开眼睛,难道……? “是的,baby,你重生了。”黄毛驴的声音亲切柔和,如同主播台上的主播一样富有磁性,“现在是公元3125年,我是你的新爸爸伊尔,刚才那个是你新妈妈黄韵。我们从星之数据库选择了编号为99452217的灵魂,重新孕育了你。” 这一定是个恶作剧吧?我呆呆的想道。完全不想给伊尔任何答复。 伊尔静静等了一会儿,见我没有开口的意思,又继续说道:“数据库里读不出你们的生卒年,所以我也不知道你是哪个世纪的灵魂。但我知道,你们都是人类,baby,很抱歉的告诉你,人类在六百年前灭绝了。” “什么?这不可能!”我一惊坐起。 二 伊尔的驴脸上实在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但语气还是充满了安抚:“是真的,baby,世界大战毁了地球上大部分的地区,不负责任的国家又引爆了核弹,整个生态环境破坏殆尽,大气层空洞越来越大,地球最后成为了一颗死球,不再适宜生物生存。” 这好像是哪部电影的剧情,好熟悉。我根本不相信,反问道:“不适宜生物生存,那你是什么?” 伊尔回道:“我们都是智能机器人,原本都是由人类创造的,有趣的是,人类最终毁灭了赖以生存的地球,进而灭绝种族,我们却生存了下来……” “骗鬼吧!智能机器人哪有你这副模样的?还有那匹马!你以为我没看见它的毛皮有多光滑?”我反驳道。 伊尔似乎毫不生气,还咧开了嘴,露出一个让我毛骨悚然的笑容:“你妈妈确实很爱护她的皮毛。我们的外表都是自选的,当然也可以去服务中心整容,只需要花费一些钱就可以了。你现在的形象是我和你妈妈选的,毛茸茸的小熊,很可爱。” 他说着话就走上前来,似乎想抬蹄子来摸我,我立刻站了起来,想跳下床去,可是一站起来才发现,自己手短脚短,地面离我的距离已经超过了我的身高,而且我浑身无力,只能转身跑到墙边坐下,对伊尔说:“你不要过来!” 伊尔停在了原地,他似乎有些失望,对我说:“我知道你一时还不能接受事实,这样吧,我有个好朋友,也是由人类灵魂孕育而来,我让他来跟你谈谈。” 我紧闭着嘴,不肯回话,他便轻叹一声,转身从一边的玻璃自动门那里走出去了。 等到他的身影在门那边消失,我才终于有心情打量四周环境。这是一间布置的很温馨的屋子,浅黄色的壁纸上画满了盛开的蒲公英,天花板上吊着一盏黄色水晶吊灯,地面似乎是铺的地毯,短短的棕黄色绒毛……。 门边忽然响起敲门声,我循声望去,立刻惊叫一声,为什么有一头凶恶的黑豹站在门口?! “孩子,别怕。”那只黑豹立刻出声,“我是你父母的朋友,俞景白。” 我呆呆望着他走近,听他继续说:“他们说的都是真的,现在存活着的所有生物,都是智能机器人。” 这头黑豹毛皮光滑,样貌凶恶,但走近的时候,身上却并没有动物的腥臭气息,可它一步步走来,优雅威严,又跟电视上看到过的黑豹一模一样。 “我前世是中国宋朝人,于八十五年前重生……” 我惊诧:“宋朝?你怎么可能是宋朝人?” 俞景白说:“你知道宋朝?我是北宋大观二年生人,死于靖康二年。” 我更为惊异:“靖康?就是靖康耻那个靖康?” 俞景白微微低头,似乎是在叹息:“是,金军围城,掠夺城中女子,我为家人反抗……”ta似乎整理了一下情绪,又抬头问我,“你知道这些,这么说,你也是中国人?” “是啊,不过我是现代人,哎,如果现在确实已经是3几几几年的话,那我也是古代人了……”我有些语无伦次,“我生于1987年,死于2015年,是病死的。” 俞景白轻轻一跳,坐到了床对面的凳子上,对我说:“你父母,我是说伊尔和黄韵,都是纯粹的智能机器人,是由实验室精心打造的。伊尔是这个星球的歌唱明星,黄韵是赛马运动的明星运动员,他们有良好的收入和条件,所以被允许从星之数据库挑选灵魂,孕育后代,你就被他们选中了。” “孕育后代还需要被允许?” 俞景白点点头:“机器人没有繁殖能力,要想有后代,只能提出申请,由实验室打造,他们可以选择打造一个完全的智能机器人,或是从数据库中选择人类灵魂——当然,这项费用是很高的。” 我还是疑惑:“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被放进了什么数据库中?” “这个么,是一个没人知道的迷,实验室从来没有解释过。我只知道,数据库可用是从九十年前开始的,我算是最早的一批了。” “那这里一共有多少机器人?” 俞景白反问:“你说的这里,是这个城市,还是这个星球,或者整个星系?” 我一呆:“机器人已经统治银河系了么?” 俞景白嘴唇微张,露出里面尖利的牙齿,似乎是在笑:“也可以这么说。这个城市有个很让人感怀的名字,叫做长安。城里有五万多名机器人在各个不同的岗位上生存。至于这颗星球,前几天的统计数字,似乎是已经突破六百万了,议会一直在提议控制人口增长。” 我囧,整个星球才六百万机器人就要控制,那原先60个亿也没怎么着啊? “那你呢,是做什么的?” 俞景白立刻坐的挺直:“我是警察。” 注意:这是防∥盗∥章∥节,会替换的。 第45章 注意:这是防∥盗∥章∥节,会替换的。 对于白微来说,7月16日这天简直是她有生以来过的最糟糕的一天,没有之一。 7月16日,也就是今天,是他们班吃毕业散伙饭的日子。同时,这一晚还要为同班同学、她暗恋了两年半的风云才子吕卓远饯行,白微无论如何都不该迟到,且必须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给吕卓远留一个最为美好深刻的临别印象才对。 可她在参加了一个重要面试之后坐上地铁,就十分罕见的遇上了地铁站故障,被迫半路下车改乘公交。 本来坐公交也没什么,不到高峰时段,公交车上人不多,又是直通学校——散伙饭就定了学校附近的餐厅。如果不是公交车半路抛锚的话,这一路也算是顺利。 可惜没有如果,白微下了公交车,穿着高跟鞋站在马路边招手招了十多分钟,一个出租车都没拦到,然后毫无准备的被一阵急雨淋了个透。 早上精心用卷发棒烫出的卷发被雨水淋得现出原形,一绺一绺贴在白微脸上;面试后特意去买的粉蓝雪纺裙湿漉漉贴在身上,一阵风吹过,白微连打了两个喷嚏;还有脸上化的妆……,白微实在没有勇气拿出镜子来照一照。 此时晚高峰到来,雨后的路面交通拥挤不堪,等她好不容易打到车、狼狈万分的赶到散伙饭地点时,已经是晚上六点半,足足迟到半个小时。白微顾不得服务员异样的眼光,问清了卫生间所在,就匆匆忙忙奔过去,打算换掉身上半湿的裙子,穿回面试时那身略微正式的衣服。 白微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认输的人。她路上就想好了,只要换好衣服,再洗干净脸,把头发梳顺了绑个马尾,她白微就又是水灵灵美少女一枚~( ̄▽ ̄)~! 然而,就在卫生间的门距离她只剩短短十步远的时候,她左手边的一间包厢门忽然被人从里打开,白微匆忙间往旁边闪开一步,脚落地时不知怎地一滑,十公分的细高跟“啪”的一声就断掉了……。 “白微?你怎么才来?这是上哪游泳去了?哈哈哈!鞋跟怎么也断了?” 哈哈哈,哈你妹!白微勉强用鞋跟完好的左脚站定,右脚悬在半空,看了一眼面前满脸通红、显然喝得不少的男同学,随即把目光投向包厢内。 也许是男同学的笑声太大,此刻包厢内或坐或站的人都转头望着她的方向,她心中倾慕的那个明天就要出国的男神吕卓远身穿一件浅蓝衬衫,正风姿卓立的握着麦克风站在台上,他身旁一个美人亭亭玉立,正是班花肖琳琳。 忽然静下来的包厢内,《因为爱情》的伴奏乐曲格外好听,可是原本要对唱这首歌的金童玉女却都只顾诧异的望着门口,谁也没有开口唱歌。 老天你能不能劈个雷下来让我就地消失啊啊啊啊啊!!!这根本不是我要的出场方式啊啊啊啊啊!!! 白微悲愤捂脸、一瘸一拐的钻进卫生间,收拾好了自己,却再没有了跟吕卓远说话刷好感的心情,干脆自暴自弃喝了个烂醉,连自己睡在哪里都不知道。 早上醒来时,灿烂阳光透过深蓝窗帘洒了一床,白微望着窗帘发了会呆,心想李玥还挺讲义气,竟然把自己送回了家。 “微微,怎么还没起啊?快10点了!”门外老妈敲响了门。 白微有些惆怅,10点了,好像吕卓远的飞机就是10点的,自己昨晚真是糗毙了,居然连句“保重”都没跟他讲!唉。 她一想起自己昨晚出的糗,就忍不住把脸埋进枕头里,恨不得买一块万能橡皮,把昨晚的一切都擦干净,或者干脆坐上时光机,回到昨天去重来一次。当时出了地铁就该直接打车嘛,省那十几二十块有什么用?能挽回她在吕卓远心中的形象吗? 得!不!偿!失!白微正在懊恼,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她从枕下摸出手机,看见是李玥来电,便接了起来。 “白微,你一会儿有事吗?” “没什么事啊,怎么了?” “没事陪我去做头发吧,我要烫个大波浪!” 白微疑惑:“你昨天不是烫好了吗?” “我哪有烫?你睡糊涂了吧?” “谁糊涂了?你昨天早上不是给我打电话说要去做头发,我说我下午有面试,然后你自己去了吗?”白微说到这里,忽然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但是,“我昨晚看见你的时候,你就是一头大波浪啊!”还很显老! 电话那头的女孩沉默半晌,才叹息一声:“微微啊,虽然吕卓远要走了,但你也不用这么失魂落魄吧?你倒是说说,你昨晚在哪看见我了?天涯何处无芳草,走了吕卓远,还有千千万万的美男子等着你宠幸呢!” “当然是散伙饭了!唉,快别提吕卓远了,反正也已经走了。” “我说你现在是不是还在梦游啊?你先好好看看日历吧!” 白微疑惑的挂了电话,看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9点48分,7月16日,星期四。日历怎么了?没什么呀? 她正摸不着头脑,老妈已经再次来敲门:“微微快起来,你不是说下午还有面试吗?衣服我给你熨好了,快起来吃点东西,好好捯饬捯饬。” 她懒洋洋的回:“妈,我面试是昨天,你搞错啦!” “什么我搞错了?你昨晚跟我说今天下午两点去面试,叫我给你熨衣服,还说今晚吃散伙饭,晚了就住在宿舍里不回来了,你是不是睡糊涂了?” 白微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对啊!16号晚6点,散伙饭!今天是16号,那昨天……,昨天难道是她做的一个梦?白微忍不住抬手掐了自己胳膊一把,“嘶”,真疼。 现在肯定不是梦,先起床再说!白微飞快刷牙洗脸吃东西,然后习惯性刷了一下微博,看见热门上飘着一条最新新闻:刘晨曦郭颖恋情曝光。 白微的手不由一顿,这条新闻她看过!刘晨曦是她最近喜欢的一个小鲜肉明星,郭颖是她一直很不喜欢的作女演员,他们两人恋情曝光,是因为刘晨曦夜宿郭颖家,忘了拉窗帘被狗仔拍了个正着。白微甚至记得其中一张照片是刘晨曦侧头亲吻郭颖的面颊,因为照片有点模糊,显得他的侧脸特别美好。 于是她迫不及待的点开新闻,里面的文字描述与她记忆中的分毫不差,而那张她记忆深刻的照片就在第三张!再看发表时间,正是16日凌晨! 这是怎么回事?白微一手握着筷子一手抓着手机,整个人呆若木鸡。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吃饭不要看手机!”白母李梅抬头看见她盯着手机发呆,忍不住说了一句。 白微茫然抬头,客厅的电视里正演着郭颖的新剧,她下意识说道:“妈,郭颖跟刘晨曦恋情曝光了。”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她说过这句话的,老妈是怎么回的来着?哦,她说:“你不是说刘晨曦跟孙瑶才是一对吗?” 刚想到这里,沙发上的李梅已经一模一样的说道:“你不是说刘晨曦跟孙瑶才是一对吗?”连语气都跟记忆中的分毫不差! 白微觉得自己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这是怎么回事?是她在梦里,还是她经历的昨天只是个梦?做梦会梦到这样细致的情节么?她忍不住又在自己手上掐了一把,立刻感觉到了真实的疼痛。 不是梦,难道她是重生回昨天了?这也太坑了吧,人家重生都是回到小时候,最次也是几年前,这样才能未卜先知、改变命运、成为人生赢家,她重生回昨天,有什么意义么? 等等,有!意!义!她刚才不是还想坐时光机回到昨天吗?现在梦想成真,她居然还在抱怨!? 白微兴奋起来,对呀,现在还是16日,一切还没有发生,一切都来得及。她欢快的吃了饭,好好给自己化了个妆,然后穿好衣服拿好包包,看着时间差不多就出门去了面试地点:远大国际大厦。 到15楼前台报姓名,然后去接待室等待,满屋子的应届毕业生,一切都与她经过的“昨天”并无二致。之后的两轮面试更是重演了一遍昨天的戏码,白微按部就班应付过去,心里只想着这次务必要以完美形象出现在吕卓远面前。 从写字楼出来,想到“昨天”吕卓远穿的浅蓝色衬衫与自己那条仙气十足的粉蓝雪纺裙很配,白微还是拐去商场买了下来穿上。价格跟“昨天”一模一样,7折369块。 之后地铁再次半路停摆,白微心中越发笃定,出了地铁站就打车直奔学校——这样她总不会再次变成落汤鸡了吧? 这一路顺畅无比,她到学校下车时才五点二十。想到现在去饭店还有些早,白微便往校园里溜达了一圈,想最后瞧一瞧生活了四年的地方。 然而,就在白微意态悠闲的晃到半路之时,急雨再次不期而至……,她慌乱之中踩着十公分高跟鞋疾奔向前方图书馆,却不小心扭了脚。好不容易一瘸一拐、狼狈万分的推门而入时,面前端正站着的,正是吕卓远。 *! 第46章 注意:这是防∥盗∥章∥节,会替换的。 昨天忘了防盗的事了…… “欸,来了来了,别挤别挤,你踩着我了,快起开起开……” 初冬时节,天本就黑得早,此时又已近黄昏,眼看着都要到了坊门关闭的时辰了,天街两旁却反常的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百姓,正兴致勃勃、喧喧嚷嚷的一面议论一面往宫门处瞧。 天街向北直通皇城承天门,向南则一路延伸到城南明德门,东西宽度足有六十余丈,偏偏今日两边围观的人特别多,把一条宽阔的天街塞得满满的,让沿途警备的人甚为苦恼。恰在此时,一队羽林卫策马奔来,一边催马一边高声吆喝:“让开让开!休要惊了公主车驾!” 人们这才纷纷往街边后退,又有人感叹:“瞧瞧,这才是官家嫁女的气魄!前日宜淑公主就没有羽林卫先行开道。” “老丈你有所不知,宜淑公主虽也是帝女,嫁的不过是李侍郎的公子,哪比得上这位朝云公主,下嫁的可是咱们韩相公的长公子河西节度使韩将军啊。韩将军上个月刚打了大胜仗回来,正是虎父无犬子,那李驸马如何比得?”旁边一个年轻人兴奋的开口解释。 他说完这番话,周围全是赞叹之声,众人纷纷说起丞相韩广平和他儿子韩肃的事迹,个个赞口不绝,甚至有胆大的还说:“摊上这么一位官家,也亏得有韩相公理事,不然你我啊,连口饱饭也未必吃得。” 此言一出,附和者甚众,哪知冷不防有个清冷的声音接口:“不入京师还真不知道韩相公令名已堪比曹孟德,呵呵。” 先前说话的年轻人读过书,一听此言登时出了一身冷汗,循声望去时,只看见一个白衣男子挥袖而走。他正伸脖探看,身后又有一人接口:“昔王莽‘折节力行,以要名誉,宗族称孝,师友归仁’,又‘勤劳国家,动见称述’,心机才干,岂是曹阿瞒可比?今韩相公自无曹某之心,倒多有效王莽之意罢。” 年轻人飞快转头,只见身后站了一个青衣学子,正眼带嘲讽向前观望,见他看过来也不回避,还说:“韩氏有功,圣上以公主妻之,韩氏却抢先迎娶郑氏女,这样的威风,我大秦又有何人比得?” 那年轻人听他语出不逊,越说越露骨,吓的赶忙往旁边挤了过去,怕有人以为自己识得他,连累了自己倒霉。那青衫学子却冷笑一声,不屑的转身离去。 “快看!那是韩驸马么?” 年轻人刚挤到一个好点的位置,就听人大声嚷着指向前面过来的骑士。他循声望去,眼见一个身穿紫色官袍、头戴进贤冠的男子骑着高头大马在从人簇拥下当先而来。 此时日落西山,天已经暗了,两面开路的羽林卫都燃起了火把,映着那男子的面容,隐约能看到他蓄着短须,端坐马上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两边围观的百姓不由自主的压低了声音,那紫袍男子行到近前来时,虎目一扫,众人都有种泰山压顶的感觉,有些还在私语的也不由停了话音,压低了视线,不敢与他相对。 与此同时,为众人所欣羡的朝云公主杨十娘心里的台词却是:万万没想到,我最终还是嫁给了大反派他儿子。不过没关系,作为一个穿越女,总是要在各种绝境困境之下大展神威,这一定是对我的终极考验。 不用多久,我就会收服韩肃、弄死韩广平,打败郑三娘、独占高富帅、走上人生巅峰……想想还真的有很多点激动呢!!! 咔!朝云公主一不小心,手上用力折断了一直握在手里的扇柄。她郁气难平,索性把团扇往脚底一丢,在心里暗骂卖女儿的皇帝爹杨琰和养母胡昭仪。 她心里根本没有一丁点要嫁给——当朝丞相兼太师之子、凉州都督、河西节度使韩肃——这个“青年才俊”的喜悦。 其中原因说来复杂,总结一下却也不外三点:一,此人丧偶有娃,她嫁过去不是原配,还要当后妈;二,此人在半月前刚娶了世家著族郑氏长房的嫡女郑三娘为二房,那郑三娘是京师有名的美人加才女;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此人和他爹不像好人,有想造反的嫌疑。 穿越到这个历史书上不曾出现过的所谓秦国已经十四年,为了能好好长大、将来有脱离宫廷自由生活的一天,朝云公主一直谨小慎微、低调处事,将一个懦弱无争的公主扮演得入木三分,就是不希望有人记得自己,也好躲过那些后宫倾轧、明争暗斗。 谁知躲倒是躲了个彻底,也好好的活到了十四岁,眼看着要熬出头了,偏偏这时候韩肃在凉州打了大胜仗,而韩家父子官职都已经够高了,可谓赏无可赏。杨琰想来想去,终于想起来韩肃前两年死了老婆,正好自己女儿多,嫁过去一个就当奖赏了。 不曾想这事是他一厢情愿。人家韩广平早跟郑家谈好了,要为儿子迎娶郑家三娘,只是还没有正式下定,想等韩肃打完仗回来再定。 杨琰脸皮厚,听说这事居然说:“韩卿青年才俊,多娶几房姬妾也是寻常。”硬要订了这门亲,把个世家贵女郑三娘硬生生逼成了二房贵妾。 亲事定了自然就要选个女儿嫁过去,适龄的公主里分别有胡昭仪所出的八公主、朝云公主和她刚满十三岁的十一妹。胡昭仪听到风声,不知怎么磨得杨琰,居然先把女儿定给了她娘家嫂子的内侄李剑,于是这门“好”亲事就砸到了首当其冲的朝云公主头上。 朝云公主跟别人比不了,她生母早死,便是不早死也不受宠,她自己又在后宫没有存在感,胡昭仪再不为她说话的话,也就没人替她多言了。于是她便被赶着先封了朝云公主,又急匆匆的就这么下降了。 她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参选“史上最悲催公主”。 皇帝爹杨琰是个昏君,看不明白韩家和郑家的事,她却不能不多想。韩广平现在位极人臣,独揽朝纲,他又会做人,笼络了一班寒门士子给他邀名,以致于外面百姓都说“君虽为昏君,臣实为忠臣”,现在韩家又跟郑家结了亲,以后有朝一日造了反,自己这个前朝公主如何能敌有拥戴之功的郑家女? 到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公主,前面就到公主府了。”外面随侍的婢女春杏低声提醒道。 朝云公主眉头皱了起来,今天可还有个洞房花烛夜呢,到底要怎么办啊?她纠结的拾起了团扇握在手里,脑子里一时转了许多主意,却都行不通,只能安慰自己说:船到桥头自然直。 很快车到公主府停了下来,朝云公主扶着春杏和另一个婢女夏莲的手下车,以扇遮面,一路进了新房。先夫妻行礼、再坐帐去扇,最后同牢合卺、更衣合发。 此时无关人等都已退散,朝云公主在灯下悄悄瞥了韩肃一眼,她之前已经见过他的面容,不过到底不如现在这么近,看的这么清楚。 韩肃一直面容严肃,脸上棱角分明,显得有些冷硬而难以接近。他也不看朝云公主,自己伸手解开了头发,站起身抱拳说道:“外面还有宾客,某先出去略陪片刻。” 朝云公主松了口气,点头说道:“都督且去。”等他出了门,她才大大的出了口气,对随后推门进来的春杏说:“让夏莲在这守着,你陪我去沐浴。” “我瞧他似乎没有要洞房的意思。”等转进了净房,朝云公主悄悄跟春杏说道。 春杏听了整张脸就皱了起来,似乎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 朝云公主拉了拉她的手,说:“不论往后如何,眼下能拖一时是一时,我一会儿先睡下,若是他回来,你们就说我睡下了,他若是不回来,那更好。”春杏只得应了。 后来果如她所料,韩肃虽然回来了,却是由人架着送回来的,说是喝醉了,听说公主已经歇下,就到厢房里安顿下,并没有再进新房。 第二日一早,韩肃还没起来,韩广平的夫人就带着郑三娘和韩肃原配妻子留下的两个孩子来拜见朝云公主。 朝云公主没有托大,穿了礼服又作怯懦状去前厅相见,并不敢受韩夫人的礼,也没有为难郑三娘,只分别给了她和两个孩子见面礼。此时韩肃才姗姗来迟,看她们已经见完礼,就说要亲自送母亲回去,连带着郑三娘和两个孩子都一同带走了。 “驸马也太不给公主留情面了!竟不叫郑氏留下服侍公主!”夏莲愤愤不平的说道。 朝云公主低头,一路默默的往回走,春杏就推了夏莲一把:“你少说几句吧!” 第47章 注意:这是防∥盗∥章∥节,会替换的。 是哒,这次防盗节选自我一个完结文《公主的市井生活》,有美食元素,也有美人,这本有出繁体,虽然到现在我也没看到样书,怨念 又指了指前面低头垮肩的公主,夏莲看见公主还是那副软弱样子,不由火气又多了几分,快步上前去扶着她,说道:“公主,您可再不能像在宫里那般了!”话刚说完,就看见公主眼角有泪珠滑落,夏莲愣了一下,也不敢再说了。 当天韩肃直到晚间才回公主府,与朝云公主一同用了晚饭,两人皆沉默不语,朝云公主一直低着头,韩肃则不动声色的打量她。 这位默默无闻的朝云公主生得甚是幼小,明明已经十四岁了,却还是一副小女孩的单薄身板。小脸只有巴掌大,眉毛轻淡、口鼻小巧,眼帘总是微微垂着不敢看人,整个人毫无吸引人目光的地方。再回想起艳若桃花的郑三娘,韩肃放下手中的茶盏,终于开口说话。 “早间父亲因紧急军务一早入了宫,所以未能来拜见公主,还请公主恕罪。” 紧急军务?刚跟吐蕃打完仗,哪里又来的军务?不过是懒得来见罢了,十娘心中有数,面上只作柔顺状答道:“我是晚辈,本该我去见相公才是。相公公务繁忙,乃是为国效力,我怎能怪罪?” 声音倒还清脆好听,可惜音量太小,透着一股怯意,更像小女孩了。韩肃想起父亲的话,也不耐烦再应酬这位公主,就起身说道:“某还有军报未看,要回韩府一趟,公主若是累了就先歇息,不必等某了。” 十娘跟着站起来,期期艾艾的答道:“唔,那,那都督,且先去忙。”等看着韩肃大步出了房门,才缓缓坐回去,悄悄松了口气,又在心底不屑冷笑:回去看军报?是去看郑三娘吧! 夏莲匆忙从门外进来,走到十娘跟前停住问:“驸马又走了?他们也太欺负人了吧!” 春杏上前来拉她:“你少说两句,出去看着人,别叫她们乱传话!”说完去扶十娘,“公主,奴婢服侍您进去歇着吧。” 夏莲看公主垂头丧气的跟春杏进去了,恨恨的跺了跺脚,转身出门,到院子里先骂了院门口窃窃私语的守门婆子,又赶了在门前候着的小丫头去干活,才把这口气发了出去。 “公主,这才第二天呢,总这样也不是办法。”春杏悄悄跟十娘说道。 十娘换了衣裳,抬眼看春杏:“不这样还怎么着?叫我去讨好他?”见春杏不说话,十娘叹了口气,解释道:“你也瞧见韩肃的态度了,分明是十足的不情愿。韩广平连见都不见我,也是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父皇只怕连我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我这样一个没有凭恃的公主,还能如何?” 春杏听了这番话,不由难过起来,却还要强打精神劝她:“公主可别这样想,到底是亲生父女呢。” “呵,亲生父女又如何?五姐还是先皇后所生,父皇唯一的嫡女呢,还不是连面都不肯见?他如今眼里除了贵妃哪还有旁人?别说我们这些女儿了,就连太子……”说到这十娘终于停了下来,她深呼吸了一回,叹道:“我们谨小慎微在宫里挨了这么多年,总不会是为了今天。春杏,我已然是打定了主意,你……” 春杏份外纠结,可又知道这位小主子对外懦弱不争,私下实则是最有主意的,她既然说已经定了主意,恐怕自己也难以劝服,只能说:“奴婢自然都听公主的。公主也别心急,且等张松的消息吧。” 十娘也就没再多说,反正现在时机也还没到,慢慢再说服春杏也不迟。她早早收拾了歇息,第二日一早起来刚梳妆好了,韩肃就回来接她进宫,两人一同回宫去拜见了杨琰和兰贵妃。 到的时候恰好韩广平也在,他一见了十娘就要告罪,谁知不等十娘开口,杨琰就先说:“她既嫁入了韩家,就是韩家妇,卿是长辈,何用再与她行礼?”反叫十娘给韩广平见礼,等她行过礼,也没与她说话就打发她跟兰贵妃出去。 兰贵妃拉着十娘去她那里说话,“公主府住着还习惯么?驸马没欺负我们十娘吧?”兰贵妃刚二十出头,本来生得冰肌玉骨,蜂腰肥臀,可惜此时大腹便便,倒看不出她原来的窈窕身段了。 十娘作羞怯状答了她的问题:“驸马很好,府里,也很好。”然后就低头不说话了。 兰贵妃拢共也没见过十娘几回,确实也没什么话能跟她说,勉强再说了几句,就说自己累了,让十娘回去见胡昭仪。十娘自然立刻起身告辞,带着人去了胡昭仪那里。 胡昭仪带着宜淑公主亲自出门来迎,看见十娘就满脸堆笑:“怎回来得这般早?官家也没留你说话?” “父皇要与韩相公和驸马说话,让我回来看母妃。”十娘还是一贯的羞怯模样,说到“驸马”两个字的时候还有意压低了音量。 她八姐宜淑公主就拉了她的手跟胡昭仪笑道:“十妹害羞了呢,娘,咱们进去说话吧。”一手拉着十娘,一手扶着胡昭仪进了殿内说话。 十娘还是一贯的微笑静听,问到她就答两句,不问也不说话,胡昭仪嘱咐什么,她就答应,并不肯多说。好在还有宜淑公主在,不时说些新鲜趣闻,好歹挨到了用膳的时辰。 毕竟不是亲生母女,且胡昭仪总觉得是十娘替八娘跳了韩家这个火坑,心里还有些不自在,就没有多留十娘,用过膳就放她走了。 韩肃那边说有公务,并没有与十娘一同回来。夏莲听说就嘀咕了一句:“这才新婚呢,不是还有假么?”春杏使劲推了她一把,拉着她一起服侍十娘上车回了公主府。 回去以后十娘就躲进了房里不出来,外面服侍的人只看见公主垂头丧气一个人回来,然后就闷闷不乐的躲进了房里,又联想到驸马两天都没留宿,今天更是一同出去却不曾一同回来,各自都脑补了一出狗血剧情,偏偏韩驸马也配合,连晚上都没回来,据说是有紧急军务。 有那消息灵通的,就说明明有人看见驸马傍晚回了韩府就不曾出来过,这哪是有紧急军务啊!明显是紧着那边的郑三娘,要冷着朝云公主呢! 就在公主府里各路人马人心浮动,都琢磨着自己的前途是不是不太好的时候,又一个消息传来:凉州附近有突厥人往来袭扰,韩都督要即刻回凉州镇守! “国事要紧,都督,不用顾虑我。”十娘听完了韩肃的意思,就绞着双手低声说了这么一句。 看她这样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韩肃倒一时有些不忍,略略软了声调说:“那某便去了,公主保重,若有事可遣人回韩府去说。” 十娘微微抬头,怯怯的看了韩肃一眼,问:“都督何时启程?可要我收拾行装?” “明日一早就走,家里都收拾好了,不用麻烦公主。”韩肃一瞥之间,隐约看到她杏眼里的水光,怕自己会心软,当下快刀斩乱麻:“某还要去召集亲卫,先告退了。”说完就转身离去,再没有停留。 十娘跟着送出了屋子,却在院门处停下了脚步,只远远看着韩肃的背影消失,然后落寞的转身回房。 这次夏莲也没有再多话,只是又出去喝骂了一番外面侍候的人。 第二日十娘并没有出府去送行,她甚至比平日起来的还晚一些,起来以后也是足不出户,就闷在屋子里。整个主院里静悄悄的,外面侍候的人都老实了起来,各自寻了地方躲着,不出来互相传话了。 倒是消息还是一点一点传了进来,“……韩都督带着郑氏和韩家大郎一同去了凉州。” 十娘斜倚在榻上,看着眼前的小个子内侍,问道:“都有谁去送行了?” “回公主,靖王殿下奉圣命前去相送,还有几位驸马也都去了。”小内侍低声答道。 奉圣命?呵呵,这个昏君爹还真是行啊,女儿卖了就算了,女婿带着小妾上任,他连管都不管的。十娘面带讥诮,又把心里的主意更坚定了一些,“见了你师父了?” 小内侍点头答道:“是,师父命小的回公主,他已经寻到了门路,只是此事不能操之过急,他正在想法子,过些日子再亲自来跟您回报。” 十娘听说有了门路,心下满意,问道:“他手上银钱可还够使?” 小内侍答道:“回公主,师父说他那里什么都不缺,请公主放心。” “那就好。”十娘呼出一口气,又转头吩咐春杏:“你看着院子里的人,该往外清的都清一清,这事让夏莲去做,与外面的来往交接,也都让她去办。齐禄还是去灶下,有事我会叫你的。” 春杏和小内侍齐禄一起答应了,十娘又想起来吩咐春杏:“人事可让夏莲去管,屋子里的东西和府里的库房你可得留心看着,别叫人浑水摸鱼。”把一些细节又嘱咐了一遍,才放他们去了。 自此十娘开始了死宅生活,从韩肃走后一直到年下,她连房门都少出,更别提出门见人了。不过她一向没什么存在感,除了胡昭仪和宜淑公主母女,跟她能说上话的人寥寥无几,那母女俩看到她现今的处境都有些心虚,自不会主动上门来,因此也就无人来寻她,十娘难得过了两个月清净日子。 韩肃到了凉州以后曾经来过一封信,只说一路平安,过年不回来了,请公主保重,然后再无其他。十娘想了想,提笔回了一封信,也只说自己一切都好,请都督保重。 可惜过年的时候,十娘也不得不进宫。好在兰贵妃临产在即,杨琰没什么心思过年,大家都只走了个过场就罢了。却不想刚出了宫,就有人追过来与她说话。 注意:这是防∥盗∥章∥节,会替换的。 注意:这是防∥盗∥章∥节,会替换的。 注意:这是防∥盗∥章∥节,会替换的。 注意:这是防∥盗∥章∥节,会替换的。 第48章 注意:这是防∥盗∥章∥节,会替换的。 “七哥?你不是早走了吗?”十娘很意外,兄弟姐妹里面,她与七哥信王算是最亲近的了,可信王比她还会装懦弱,恨不得存在感比她还稀薄,今日早早偷空出了宫竟然没回府去,还在这里单等着她,实在有些奇怪。 信王杨重溜上了十娘的车,也不说话,只跟十娘使了个眼色,十娘会意,让春杏下去坐后面的车,自己单独与杨重说话。 “我下个月就去郁林州就藩。”杨重开门见山。 十娘一愣:“这么快?父皇下旨了?” 杨重点头:“过完年一开印就下旨。十妹,哥哥无能,无法照顾你,此去就是数千里之遥,此生也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哥哥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留念,这个你收着。”说着从袖子里抽出一个荷包,塞进了十娘手里,“你保重。”说完扬声叫停车,也不待十娘反应,就跳下车走了。 十娘掀开车帘,看见杨重快步走到候着的从人那里上马,在拨马离开前,回头看了她的马车一眼。两下相隔约有十余步,十娘只隐约看出他面有愧色,他就已经转头策马走了。 “走吧。”十娘出声吩咐,等马车重又行走起来,她才打开那个荷包,看见里面似乎是几页纸,她还以为是杨重留的信,打开一看甚是惊诧,竟然是一叠面额皆为一百贯的银票。十娘捻开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十张。 杨重跟她一样都是丝毫不受宠的,只有人人都有的东西,才能到他们手上,而且到手上之前还必然要打个折扣,所以这一千贯拿在手里,实在有些沉甸甸。 十娘心中五味杂陈。信王杨重比她大六岁,跟她一样生母早死,当时杨重生母死了之后,曾经由十娘的生母白婕妤抚养过几年,因此前些年两兄妹倒比旁人来得亲近。 可惜白婕妤去世得早,那时杨重已经十四岁,替白婕妤服完孝以后就出宫娶妻,而十娘方才八岁,被送到了胡昭仪处抚养,兄妹两个都是一心低调求存活,渐渐往来的就少了。 她真想不到杨重临走还能想着她,且还给她留下这么一大笔钱。十娘不由有些惭愧,自白婕妤死后,杨重很少来看她,她身边的人都多有微词,她却不以为然。在这样一个妖孽丛生的后宫里生存,谁不是处处小心明哲保身?能把自己顾好了就不错,哪还顾得上旁人? 所以她在计划自己以后的生活时,也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位唯一交好的七哥。谁想到七哥终于有了出路、可以远离是非之地的时候,竟还能想着自己,给自己留下一点傍身之财。 回到府里以后,十娘悄悄跟春杏说了杨重要离京就藩的事,春杏听了也叹息:“走了也好,出去好歹能自己做主。”免得留在京里看人脸色讨生活。 “是啊,只有离了这漩涡才能过好日子呢。”十娘说得别有深意,眼看春杏没有再多言,心里有些满意,看来这两个月的工作没有白做。 两个人刚说完话,外面忽然传来夏莲的声音:“公主,张公公回来了。” 十娘看了春杏一眼,春杏忙转身出去迎了张松进来,然后自己在门口守着,让夏莲拿了赏钱去赏院里侍候的下人。 张松先给十娘行礼问安,然后直接说正题:“公主,您交代小人的事,小人已经大体办妥了。已在晋州治下临汾开立了一户市户,按公主的吩咐,户主是周松……”他话刚说到一半,十娘就抬手阻止他不叫他说了。 “隔墙有耳。只要是按我的吩咐办的就成了。”十娘并没有问细节,张松办事一贯精明能干,又十分忠心,要不然十娘当初下嫁之时也不会特意去求胡昭仪和兰贵妃,要把张松跟齐禄带出来。 这事办成,十娘心里一块大石总算是落了地,其余再需要准备的也就是钱财,然后等一个时机就行了。“这是府里内库所有物事的明细单,虽然没什么太好的东西,胜在量多,你先出去找找门路,等我和春杏想法悄悄弄出去卖了。” 当初下嫁,杨琰为了让韩家父子面上好看,倒没少给她准备嫁妆,连食邑都比别的公主多封了两百户。那些大件藏品不能动,小的用具和丝绸布绢总是可以变卖的,至于金银细软等物,到时可以直接打包带走,倒不用另外卖了。 等张松应了,十娘又说:“你再留意一下韩府的动静,还有宫里面的消息也打听打听,贵妃要生了,恐怕安生日子也没几天了。”一旦兰贵妃生了儿子,大风暴就要来了。 结果刚过了半个月,兰贵妃就在宫中生下了一子,让十娘不由感叹,自己还真有球王贝利乌鸦嘴的本事。她只得让张松加快变卖家产的进程,自己在府里面也不停的往外赶人,反正本来也就有些不甘寂寞的另攀高枝了,剩下的想挑过错都容易得很。 很快在十娘住的正院里,除了春杏和夏莲以及另外两个宫里带出来的宫人外,就只剩了两个洒扫的小丫头和两个守门的婆子。 兰贵妃生产之前,果然宫里有旨意下来,命已成亲的诸位亲王出京就藩。已成年结婚且封了王的皇子,现存的还有六个,根据受宠程度的不同,藩地有远有近,其中最远的就是信王,封到了岭南郁林州。不过十娘猜信王一定很高兴,终于可以远离这个腐朽糜烂的宫廷了。 借着这个名义,她让春杏翻拣府库,说要给几个哥哥送程仪,然后又借口东西不好,把一些布匹绸缎都叫张松拿出去换钱。现在公主府的下人少了许多,剩下的都是老实没心机的,也没人多嘴问,至于府内卫队和属官,就更管不着内院的事了。 十娘给每个哥哥都准备了东西,结果最后如期要走的,也只有信王和她九哥兴王。兴王封地在山南巴东郡,他生母也不在了,对京师没有留恋,跟信王选择了同路离京,还可以结伴同行一段,十娘并没去送行,只提前一天分别给两家送了程仪。 她也很实在,挑了十几支实心金钗送给了信王妃,这东西急了可以当钱用,算是回馈信王那一千贯。至于兴王那边,则没有多费心,从备好的礼物里挑了一份送过去也就罢了。 剩下的几个哥哥都留了下来庆贺幼弟出生,杨琰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还能生儿子,自己也自得的很,满月的时候在宫里大开宴席,还要封兰贵妃为后。 兰贵妃本是韩广平妻子的远房侄女,因有这一层关系,她又生了儿子,倒是没几个人反对立后。兰贵妃如愿坐上了皇后之位,怀抱着儿子,自然想再上进一些。 “……近来官家时常申斥太子殿下,小人听吕鹏翔说,就这十来天已经当众训斥了足有五次了。”张松悄悄跟十娘回报,“官家拢共也只见了太子殿下五次。小人还听说,皇后曾对官家进言,说太子对她不敬。” 十娘笑了笑,这手段还真是熟悉,“听说皇后又给父皇新选了几个美人?” 张松没想到自家公主连这个都问,略有些尴尬的答:“是,选了五个,当中有一对姐妹最得官家喜欢,已都封了美人。” 为什么兰皇后不自己上阵,要给昏君爹选美人侍候呢?难道是对自己还没恢复的身材不满意?早前怀孕的时候也只是放自己的侍女迷惑杨琰,怎么这会儿竟然认真选了美人?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你再好好盯着宫里,对了,留意一下御医那边,看有没有私自给父皇进药的。”五十多岁的人了,还夜夜笙歌,铁打的也受不了啊,十娘不信他没有服药。 张松更无奈了,他总觉得看着这样的公主,有些对不起死去的白婕妤。可他也知道,小主子跟婕妤不一样,性子倔强又有主意,自己说了也白说,所以索性直接答应了。 十娘寻思了一会宫里的事,又想起问韩家:“韩广平最近都在做什么?” “韩相公一如往常上朝理事,并无异常。” 韩肃这一段时间都没有来信,十娘为了演戏,倒是往凉州去了一封信,那边也没有回。她还曾让夏莲去韩家探望过韩夫人,韩夫人也命人来拜见她,还送了些东西,除此之外,她这边和韩家再无联系。 十娘敏感的觉着,那个时机就要来了,可是偏偏现在却抓不住端倪,让她不由有些焦急。这样抓心挠肝的熬了一段时间,等到惊变发生的时候,十娘反而很淡定,颇有一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三月底,太子宾客张狐上书称太子少傅崔玄怂恿太子谋反,并列出了许多证据。韩广平当机立断,命人前去崔玄家里查抄,竟一举查出了河东节度使王敖与崔玄的往来信件,其中多有不满时政之语,还暗含期待太子早日登基继位的意思。 杨琰看了这些信件勃然大怒,要命人即刻赴太原捉拿王敖,还是韩东平老谋深算,说王敖在河东经营多年,如贸然遣人去抓,恐怕引起哗变,不如令韩肃私下带人前往河东去见王敖,伺机将其拿下,顺便接管河东防务后,再将王敖押解进京。 杨琰自然立刻应允,然后自己亲自带着人去了东宫,命人在东宫里里外外查抄了一遍,除了搜到几纸含义隐晦的诗句之外,倒也没有查到什么实证,可是到了这一刻,就算太子没有谋反之意,杨琰也已经容不得他了。 再加上还有兰皇后一直哭诉说太子不喜她们母子,若有一天杨琰不在了,她们母子也没法活了云云,杨琰终于决心废太子。 四月,太子杨弘被废为庶人,阖家流放琼州。五月,从淮南传来消息,押解废太子的一行人舟行途中遇暴雨,座船破洞漏水沉入运河,船上诸人无一生还。 注意:这是防∥盗∥章∥节,会替换的。 注意:这是防∥盗∥章∥节,会替换的。 注意:这是防∥盗∥章∥节,会替换的。 注意:这是防∥盗∥章∥节,会替换的。 第49章 原来如此。 赵元坤拨开迷雾后,夏小乔呆了半晌,脑子里只有这四个大字彷佛镶了金光一样不停闪烁着,让人心神恍惚。 “除了慕元廷此人实在可厌之外,这倒并不是一件坏事。”赵元坤知道夏小乔乍然听闻真相,心中肯定不好受,就出言相劝,“四极宫宫主的弟子、紫霞峰峰主的侄子,又天资如此出众,二十三岁就已筑基期圆满,与这样的人结为道侣,以后的路会好走许多。” 夏小乔忽然问道:“三师兄,你听说过冲喜新娘吗?” “什么?”赵元坤一愣,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说起了不相干的事。 夏小乔面上神情奇特,似乎是自嘲也像是自怜,“我小时候,我娘曾经雇了个姐姐照顾我,姐姐很温柔,长得也好看,她照顾我三年,到她十八岁的时候,忽然要回家去。后来我听我娘说,她爹在家欠了巨债,她妹妹已经被卖了还不够还债,正好镇上有户出了官儿的人家,小儿子得了重病,道士去看过,叫他们找个八字好的女孩跟小儿子成亲冲喜,说这样小儿子就不会死了。” 这个类比其实很简单,赵元坤一听就明白了,夏小乔却像是陷入了回忆中,继续讲述:“正好那个姐姐的八字合适,她父母就拿了人家的钱,把她送去做了冲喜新娘。她嫁过去以后,那小儿子倒是慢慢好了些,可好景不长,不到一年,那小儿子还是因病重死了。你知道那姐姐后来怎么样了吗?” 能怎么样?身在底层苦苦挣扎的人都差不多,赵元坤见得多了,不用问也知道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所以他沉默不语。 “死了儿子那家人把一切都归罪到了姐姐头上,不给她吃饭,让她没日没夜的劳作,半年之后,姐姐不堪折磨,跳井死了。她父母上门哭闹,那家人只给了五吊钱就把他们打发走了。”夏小乔说到这里已经要哭,却硬是绷住了没掉眼泪,“三师兄,你觉得,我像不像那个姐姐?” 赵元坤一开始仍是沉默,盯着小脸已经皱在一起、却倔强着不肯哭的小师妹看了一会儿,才轻叹一声,伸手轻轻拍了拍她肩头:“小乔,你现在也长大了,有些话你听了可能会伤心,但师兄不说给你听,就是师兄的不对。我的事你也知道一点,从凡人堆里挣扎着到今日,我自始至终只信一点:要变强!什么渡劫飞升、长生大道,那是真的变强以后才要考虑的事。 “外面就是弱肉强食的世道,你不想为人鱼肉,就只能自己去做强的那一个,除此之外,指望任何外力都是没用的。但变强终非朝夕之间即可办到,所以,小乔,不要怕被人利用,也不要觉得这样不好,其实没什么不好的,总比忍辱负重强得多,只要你也得到了该得的回报。” 他性情与许元卿和林元静都不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也从来不为尊者讳,直接把话联系到了慕白羽身上,“师尊看中你气运极佳,与看重大师兄的出身和背景、二师姐在阵法上的天分、我擅长观星、一徒生有阴阳眼其实没什么差别。这本是天经地义之事,就像你在下界家里时,你父母要雇佣仆人,也想选勤快机敏的人一样。 “且你入门之后从学艺到日常所需,都跟我们一样,师尊该给你的也从不吝惜,上上下下都敬你是峰主的亲传弟子,你自己也承认没有被亏待吧?所以你拿自己跟冲喜新娘比,不觉得辱没了师尊也辱没了你自己吗?” 四极宫是修真界第一大派,紫霞峰是四极宫四大主峰之一,慕白羽是紫霞峰峰主、上任宫主的亲传弟子,如果放出风去,说白羽真君需要利用个什么人,只怕蜂拥而来的修士都能把紫霞峰踏平。所以赵元坤从心底觉得师尊在此事上并无过错,他只是觉得慕元廷不配,只是不认同师尊把所有心力都花在那个活死人身上。 “可是师尊在带我来之前,并没有跟我说过他的目的是这个,他只问我想不想来、只说一去就不能回返、须得潜心苦修不能偷懒,他一句也没提过是为了叫我跟慕师兄结道侣、以自身气运帮他抵挡天劫!”夏小乔眼睛里终于滚出了泪珠,“我本可以从一开始就拒绝的。” “慕元廷虽然可厌,倒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吧……”赵元坤没想到一向听话乖巧的小师妹竟会这样想,“为了这个,你就宁愿当一个凡人?当时你已家破人亡,如果不跟师尊走,你会怎么样,你应该能想得到。” 夏小乔盈满泪光的大眼睛在赵元坤脸上停留了片刻,才摇头道:“你不明白,三师兄,就算是那样,那也是我自己选的,而非像现在这样,无可选择。” 赵元坤并不觉得有选择就是好的,或者说,在他看来,这从来不用选,因为谁都会自然而然走上那条更平坦光明的道路,而非自寻死路,所以他确实不明白夏小乔的说法,“你想选什么呢?慕元廷是不好,但也不至于就比死还不堪,何况他才筑基期圆满……,师尊是怎么跟你说的?不是叫你们现在就把事情办了吧?” 夏小乔也已不想多作解释,只木然说道:“师尊说先定下名分,好叫我搬去青华峰无色谷,等慕师兄结金丹后,再办典礼。” 赵元坤松一口气:“我就知道,咱们四极宫的功法,虽不一定非得要童子功,但毕竟还是以童子身修炼才最好。这样的话,不过就是叫你暂且搬去青华峰住,你不怕被他牵累,倒也无妨,至于结金丹还不知道是多少年后的事,何妨先虚与委蛇?” 夏小乔已经不想再和他谈了,干脆站起来说:“我知道了,多谢三师兄,我先回去了。” 赵元坤一愣,看着她走到门边,忽然又站住,回头问他:“三师兄,这些事,你是什么时候猜到的?” “呃……”赵元坤一时语塞。 夏小乔也没追问,另问道:“大师兄也早就猜到了吗?” “大师兄猜不猜到又有什么关系?”赵元坤的神色立刻变得严肃起来,“小乔,你要记住,这是你自己的事。” 他忽然改变的态度让本已感觉木然的夏小乔一愣,禁不住解释道:“我只是想知道大师兄他……” 赵元坤打断了她:“大师兄与这件事毫无关系,你也不要指望大师兄出关为你说情,难道你到现在还不知道吗?师尊决定的事情,就算我们四个加在一起去求情,也不可能叫他改了主意。就算是段师伯,也得耐心细致的和师尊商谈许久,才能叫他重新考虑一件事该怎么做。” 被他这严肃急切的语气惊了一下的夏小乔再次开口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知道,大师兄如果也知道了,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要……” “师尊不发话,大师兄能说什么?而且就算他早跟你说了,于此事又有何助益?” 夏小乔在门口怔怔立了片刻,忽然苦笑一声,什么也没再说,就这么走了。 她回去离云洞,也不理会迎上来的融霜,自顾抱起小黛进去内室上床睡了,一直到晚上也不曾起来,融霜有点担心,进去叫了一次,夏小乔不肯起来,她只能先退出去。 夏小乔就这么在床上躺到了第二日早上,仍是不吃不喝不动,融霜就有点担心,偷偷跑去兑和洞禀告了林元静。 林元静本想抽空去看看,却还没等出门就被慕白羽叫了去,她在乾辰洞坐了一刻钟左右,才出来去看夏小乔。 她到离云洞的时候,融霜就在门口守着,一见她来,明显松了口气,直接把林元静迎进了内室去。 小黛此时恰好在床头趴着,一见来了外人,先“喵”了一声,侧身朝里躺着的夏小乔却没有动静。林元静回头示意融霜先出去,然后自己缓步走到床前,低声问:“哪里不舒服么?” 夏小乔听见声音动了一动,缓缓转过身来,看见是林元静,才慢慢坐起身,说:“师姐怎么来了?” 她的态度比平时冷漠得多,林元静已经知道出了什么事,也不以为意,自己在床边椅子上坐下,再次问道:“是哪里不舒服么?” “没有。”夏小乔摇摇头,却并不往下说,就垂着头坐着。 她此时头发凌乱着披在肩上,内室光线昏暗,却更显得少女的面容惨白,林元静见她只着里衣、披着半边被子,看起来非常娇弱,便又把声音软了半分:“那么,是为了师尊和你说的事?” 夏小乔仍是低着头不作声,林元静继续说道:“我来之前,师尊叫我过去嘱咐了几句,但我知道,你此刻怕是什么都听不进去。” “那师姐为什么还来?” “我来问你一句话,这八年来,你在紫霞峰过得怎么样?” 夏小乔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但她此刻只觉过往八年所经历的一切都颇为讽刺,遂漠然道:“不过是假象,有什么怎么样的?” 林元静听了这话反而极难得的笑了出来:“小师妹,我觉得你弄错了一件事,你好像从心里把师尊的安排都归于恶意了,你与其跟自己过不去,钻那些牛角尖,不如静下心来想想这八年你得到了什么。还有,我们几个确实都不喜欢慕元廷,但我们每一个人都得承认他确实资质逆天,只要扛过突破时的雷劫,前途就不可限量。” “只要扛过突破时的雷劫……”夏小乔重复了一遍,然后也跟着笑起来,后面的话却没有再说。 林元静是个冰山美人,却也同样冰雪聪明,夏小乔只说了这么一句,她就知道她未尽之意是她这八年就算得到了什么,也是源于她能帮慕元廷扛过天劫。但她的看法其实和赵元坤是一样的,“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但在我看来,这样挺好的,最起码你已经脱胎换骨,比起这个,别的又算得了什么?” 她也没指望自己说服夏小乔,所以说完就打算站起身走人,却不料郁郁的小师妹忽然抬头,用明亮的眼睛注视着她,追问:“那么如果师姐与我易地以处,真的会欣然答应此事吗?” 林元静动作一顿,秀眉跟着动了动,目光与夏小乔直直撞上:“师尊于我有再造之恩,只要是他吩咐的事,从来不存在答不答应。” 她说完即飘然而去,呆坐着的夏小乔愣了一会儿,又重新倒了回去。 林元静的话确实没错,师尊对她并不存在恶意,这八年来相处的情分也不是假象,不然林元静和赵元坤大可作壁上观,实在不必多费口舌,就算师尊有所交代,也完全可以敷衍过去。 当然,他们的情分也不过到这里为止:劝她接受事实,往好的方面看,暂且依从师尊。可是他们都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夏小乔,都不懂这种身不由己的困境有多让人痛苦,她就是不愿意,哪怕只是个名分,她也不愿意。她也想报答慕白羽,哪怕是以死相报她都愿意,只有这一种不行。 她不愿在大师兄出关之后,以慕元廷未婚妻的身份面对他,她只想做紫霞峰的小师妹、大师兄的小师妹,她不想成为任何人的所谓道侣或未婚妻,她只想做夏小乔。 她觉得也许只有大师兄才能理解她的苦痛,可是又觉得也许大师兄很可能早早就知道、且比其他任何人都早知道师尊的打算——毕竟她从刚到紫霞峰那一天就被交到了大师兄手里——如果真是这样,夏小乔真不知该如何自处。 她甚至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就觉得心痛不已,再无精神虑及其他,可是谁又会听她的心声呢?师尊从带她来的那一天起,为的就是她的气运可能会对慕元廷有益,现在他已亲自在场验证了一切,再无犹疑,当然会迫不及待的要夏小乔搬过去与慕元廷同住。 要顺从,她宁死不肯;要反抗,她甚至不知该如何反抗。她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少女,刚刚突破练气中期,在四极宫内算是修为最低的弟子,在她面前,还有路可走吗? 第50章 注意:这是防∥盗∥章∥节,会替换的。 云间是s市有名的自助餐厅,晚餐最低298一位,张阿姨倒没看错,楚宜到底是个老实孩子,所以事到临头她又不好意思这样狠吃流光了。 “我刚才看见那边那家自助才98一位,要不咱去那儿吧!”楚宜一见了流光就说道。 流光跟楚宜差不多高,是个有点肉感的可爱姑娘,“去那家吃自助还不如咱俩找个大排档撸串去呢!”她不听楚宜的话,径自拉着她的胳膊往云间走,“你甭担心,上次我们老大给了我两张云间的代金券,正好快到期了,我早想去吃,就没人陪我!” 她们俩认识有两三年了,却是第一次见面,流光跟楚宜想象中的差不多,说话的语气跟电话中网络上也没有差别,所以陌生感很快消去,等到了云间坐下的时候,两人已经聊的十分火热。 “我还真挺佩服你的,就这么裸辞了到s市来,也不先探探路。现在住在哪呀?打算找个什么样的工作?”流光问道。 楚宜答道:“我同学家在郊区有空房子,我暂时住那,工作暂时还是找的跟我本专业相关,或者跟前公司性质类似的。” 说话的功夫,服务生过来点菜,流光打开菜单,手指如行云流水一般飞速滑动,嘁哩喀喳就点了一堆,然后问楚宜:“你想吃什么?随便点吧,他们这都是一小份一小份上的,今天人多,咱们先多点一些,要不晚了就等得久了。” 因为她已经点了三文鱼刺身、和风熏牛肉、烤鳗鱼、帝王蟹沙拉、炒蟹烤虾等等,楚宜就只多点了个烤香菇、茶壶海鲜汤和两个素菜。 “喝点清酒吧?”流光征询楚宜的意见,“他们家的清酒还好,不醉人。” 楚宜没有异议,两人把菜单交还给服务生,继续刚才的话题,“你大学是什么专业来着?”流光问道。 “人力资源。”她看流光还要开口,就继续说,“人力资源管理师考试是吧,我没过。” 流光:“……,那你在原公司是做什么工作?” “一开始是前台,后来做些行政后勤的工作,倒也安排过招聘面试,还去跑过社保。杂七杂八的,做了不少。” 流光听完想了想,问楚宜:“那你喜欢做hr的工作么?你以前的工作,你喜欢么?” 楚宜摇头:“要是喜欢,我就不会辞职了。” “那你为什么还找这类的工作?”流光不解,“难道你辞职不是为了去做自己喜欢的工作么?或者有新的职业规划?” 楚宜哑口无言,一直刻意忽略的问题忽然被人提了出来,她心里觉得有些难堪,又有些羞愧。 流光一时口快,说完看楚宜不说话,也觉得有些尴尬,忙往回圆:“不过你也不用急,反正工作已经辞了,你现在又有地方住,不用交房租,慢慢想慢慢找呗。其实我现在也迷茫着呢,我们公司在搞重组,最近都人心惶惶……” 她说起自己的烦恼,楚宜一边附和,一边暗自松了口气。不一会儿菜送上来,两人吃得高兴,又说些写手圈子里的八卦,气氛一直欢快愉悦,再没提起楚宜找工作的事。 直到在地铁站分别,楚宜脸上的笑容都没有收起来过。可是等她自己上了地铁,倚着扶手发呆的时候,却免不了想起流光的话。是啊,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要找这一类的工作呢?可是自己喜欢的又是什么呢?能作为一项可糊口的工作吗?就算有这样的工作,自己能胜任么? 想了一路,统统无解。她垂头丧气的回到住处,早早就上床睡了。 第二天起来,楚宜穿好衣服,拉开窗帘,早间灿烂的阳光顿时毫无保留的洒向室内,楚宜微微眯眼,感觉这美好的阳光似乎同时也照进了自己心里,将昨晚那些烦恼变得微不足道。 流光说得对,她是该花点心思好好想想未来职业发展的规划与爱好之间的关联,而不是如现在这样走一步看一步。楚宜将窗子打开,深呼吸了一口晨间的空气,决定出去锻炼一下身体,让脑子清醒一下,再回来仔细规划。 楚宜换了运动服,戴着耳机下楼,一边听歌一边在思考自己的兴趣爱好。 看小说、发帖灌水、八卦、刷微博、写腻歪的小言……,追剧看电影之类绝不可能作为职业的,就直接划掉吧,再想想前面列出的那些项目,楚宜越想越觉得,自己很适合去做网络水军。-_-b 她想得入神,下楼出了大堂就开始跑步,也没有留意周边的人和环境,一直跑出去很远,她才想起刚才似乎瞟到有个帅哥牵着狗在散步,于是她扭头又跑回去,结果一直跑到7栋楼下也没见着人。 楚宜有点失望,想到任先生可能牵着狗去了湖边,于是又往湖边跑,她一路沿着湖边跑了大半圈,才看见坐在椅子上晒太阳的任先生。 “早啊,任先生。”楚宜跑到他身前站住,问候道。 任先生微微侧脸,冲着楚宜的方向点了点头。 楚宜得到鼓励,自我介绍:“我是住你对门的邻居,叫楚宜,极目楚天舒的楚,宜室宜家的宜。” “你好。”任先生终于开口说话,“我叫任隽。” 任俊?人中俊杰的意思?楚宜深深觉得人如其名,既俊杰又俊美,大好!“你感冒好些了吗?我昨天出门遇见张阿姨,她有点担心你,让我遇见你的时候,多留意一下。” “谢谢,只是普通感冒,症状已经减轻了。”任隽维持着侧头的姿势,阳光均匀洒在他的脸上,似乎给他蒙上了一层微光,不耀眼,却依旧引人注目。 这个侧脸实在太动人,楚宜看的都有点脸红了,她往旁边挪了一步,问:“我可以坐下么?” 任隽点了点头,还往一边让了让。 “你没事就好了,张阿姨昨天走的时候真的很不放心。”楚宜靠边离任隽远远的坐了下来,“对了,你平时有听电子书么?用什么听?”这是张阿姨昨天托她的事,今天既然遇见了任隽,她就自己开口问了,也免得张阿姨说不清楚。 任隽对于楚宜的问题有些诧异,再次侧头转向楚宜,等她继续说。 “呃,是张阿姨提起,问我能不能给你找些可以听的电子书,我不知道你用什么工具听,所以想问问。” 任隽本来想拒绝,但一想,自己之前存的那些确实已经听了好几遍了,又有些犹豫,“太麻烦你了吧?” 看来任先生是那种不太习惯跟不熟的人接近、也不喜欢麻烦别人的人,不过楚宜很能理解。她也不是真的自来熟,她之所以今天能跑到任隽面前自我介绍并表示要帮忙,是因为任隽是盲人,而且楚宜听了张阿姨的一番话,第一次真切体会到盲人的生活有多不便。 眼睛看不到,既不能玩电脑也不能玩手机,看电视只能听声音,他目前看来也没有工作,这每天过的得有多无聊啊?楚宜真的很难想象,若是换成自己是他会怎么样,所以她很想尽力帮帮任隽的忙。 “不麻烦,我现在失业中,很闲的。你都听什么类型的电子书?是安装的软件,还是下载的mp3格式?” 任隽答道:“用mp3。”这个最方便,按键就开始播放,不需要做过多选择,也不需要触屏。 “那我去给你下载一些mp3格式的,你列个书单给我?”话一说完,楚宜再次想咬掉自己的舌头,他看不见,叫他怎么列啊!怎么总是说话不过脑子,呜呜呜。“呃,我没带笔,要不你说给张阿姨听,让她写好了给我。” 任隽似乎并不介意,点头说道:“好,一会儿张阿姨来了,我请她带给你,多谢。” 楚宜松了口气:“不用这么客气,大家是邻居嘛。”说完正事,楚宜的眼睛就瞄上了一直老老实实趴在地上的狗狗,“我可以摸摸它吗?我是说,狗狗。” “可以。”提到狗狗,任隽的神色似乎柔和了一些,“茜茜过来。” 那只金毛狗一听见主人唤它,立刻站起身靠近任隽,还在他身上蹭了几下,任隽伸手摸了摸它的额头,解开了它身上的束带,示意楚宜:“你来试试。” 楚宜高兴的俯下身,试探着伸手去摸了摸茜茜颈后的毛,茜茜似乎很喜欢,但并没有动,就这么温顺的让她摸。楚宜就顺着它的脖颈一直往后摩挲,茜茜的毛又长又滑,手感非常好,楚宜摸的都不想收手了。 茜茜也舒服的从喉咙里发出声音,后来终于忍不住拿鼻子去闻楚宜,还想伸舌头舔她的手。 楚宜终于后知后觉的想起来:“我这样逗它可以吗?我听说,在它们工作的时候,最好不要逗它,分散它的注意力。” “没关系,我解开了她的工作带,她就不在工作状态了,而且我们现在就坐在这,不需要她工作。”任隽目光下移,似乎在凝视茜茜,“她跟着我,也实在很寂寞。” 清润动听的声音说着略带惆怅的话,再配上他那没有焦距却很动人的眼神,楚宜的心简直都要化了! 第51章 白天的穷究阁看起来古朴而神秘,却并没有什么可怖气息,夏小乔跟着侍童由正门进去,被引到了一间只有蒲团可坐,其他什么都没有的静室之内。 静室内四壁洁白,没有窗,也没看到有什么照明之物,却仍是明亮的,侍童待夏小乔和慕元廷坐下之后,便说:“奴婢就在外面守着,两位有事,传唤即可。” 她说完便即离去,夏小乔呆了一会儿,才转头看慕元廷:“你跟来干什么?” “你答应了吧。”慕元廷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开门见山,“他说得对,你现在别无选择。” 夏小乔有气无力:“你走吧,我不想听。” “我知道你不愿意,我也不愿意,但目下实在并无别的路好走。我们就当这和以前一同出门一样吧,无非住的近些,你可以不用理我,我也不会理你,也许过个十几或几十年,我们就能找到别的办法。” 夏小乔听完没有任何反应,仍是呆呆坐着,慕元廷也已说完了要说的话,就这么等着她的回音,两人相对沉默了许久,夏小乔才忽然说:“原来如此。” 慕元廷问:“什么?” 苍白虚弱的少女笑了起来:“原来五年前那次出行,也是为了如今之事,那次试炼秘境……我竟然到如今才想明白!那么大师兄……,是了,就算师尊没有明说,大师兄想必也早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怪不得……,到头来,竟然只有你我被蒙在鼓里做傻子!” 她话说的七零八落,慕元廷却也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去摩云山庄和赫庐城,都跟师叔要我们结道侣有关?他在测试你的气运是否能影响到我?可若是如此,也不一定非得……哦,对,你的资质……” 他跟夏小乔一样说话都是半截,可剩下那半截其实也根本毫无说出来的必要,夏小乔苦笑着说:“好吧,我认命了,你回去跟师尊说,我听他老人家的吩咐。” “那你直接跟我回去吧。” “师尊叫我在这里,我就在这里吧,我也想看看祖师们的元神是什么样的。” 慕元廷看了看她,站起身走到门前,又回转头,说:“死了从来不是一了百了,堕入轮回,苦痛不尽。” 夏小乔抬起头:“你怕我自杀?”她一双大大的眼睛格外明亮,里面却没有了平日灵活的光芒,唇边笑意也不再天真烂漫,只余苦涩,“我不会的。爹娘兄嫂为了叫我活下来,才把我和聂桐藏在树上,我怎能辜负他们?你放心,我只是很想静静。” 慕元廷最后看了她一眼,见她虽然颓丧,却并没有真的绝望,便放了心,出门交代了侍童一句,就回去乾辰洞,将夏小乔的决定告诉了慕白羽。 “你叫人送她回去吧。”他最后说。 慕白羽却没答应:“我叫她去穷究阁,自有我的用意,你不用管了,先回青华峰去,后日我会带小乔去见你师尊。” 慕元廷听完没有立即就走,而是直直看着慕白羽说:“你知道你这样做,并没有人会感激你么?” “我要你们的感激何用?”慕白羽站起身,负手往自己洞府里走,边走边说,“不管你信不信,我做这些,从无私心。” 慕元廷看着他的背影隐入走廊之中,才转身出去,自己驾鹤返回青华峰。 *** 赵元坤很快就听说夏小乔被师尊送去了穷究阁,他先去找林元静,“我们要不要去见师尊求个情?” 林元静看他一眼:“要是能去,你还会来找我?” 赵元坤哑然,他当然知道求情也没用,不然他早就自己去了,但是不去,他心里又过意不去,“可是小乔不同你我,她还小呢,没经过风雨,也没吃过苦,陡然间这样逼迫她,我怕她受不住。大师兄又在闭关,我也没了主意……” “先等等吧,师尊自有分寸。” 赵元坤没办法,只能回去,随便找点手工活做,让自己别想这些。他一投入到各种机巧之物的制作上,就很容易忘我,等把手头这件东西做完,抬头看时,磁盘指针已经指向了戌时末。 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走出洞府大门,仰头看了一眼星空,本来只是随意一看,却忽然发现一点异常,正要仔细凝望,一阵直击耳膜的啸声忽然响起。 “莫如白!你在哪儿?给老子滚出来!老子来找你报仇了!” 啸声过后,一道响彻四方的叫阵声接着传入耳畔,这把嗓音浑厚粗犷,听着像是个粗豪汉子,可奇的是,四极宫外有护山大阵和隐藏结界,能隔绝一切内外交通,任何一人都绝无可能闯过护山大阵,他的声音又是怎么传进来的? 对方一句话喊完,回声未歇,第二遍已经又再响起,赵元坤想听声辨位,却被一重重的回声干扰,怎么也听不出声音来自何方,正想去乾辰洞找师尊,就听另一道极清朗的啸声响起,打断了这层出不穷的叫阵。 啸声停止时,有人应声:“等着。”正是承影峰峰主莫如白的声音。 赵元坤惊奇不已,飞速掠向乾辰洞,到跟前时,发现师尊也已走了出来,便迎上去问:“师尊,这是莫师叔的对头找上门来了?什么人这么大胆?” “西北侯家传人有一手可震倒高山、截断激流的虎啸功,这两年你莫师叔为了锻炼剑意、四处找人挑战,似乎就曾去过西北。”慕白羽一边说一边走到崖壁边上,看向承影峰方向,“想不想去瞧瞧?” 赵元坤当然想了,嘿嘿笑道:“弟子早想见识见识莫师叔的剑意,只苦于没有机会。” 慕白羽目光如炬,看到一道极快的青影从山谷中穿梭而过,就说:“那还等什么?”抬手揪住赵元坤,立刻跟了上去。 赵元坤被师尊提在手上,于山谷间风驰电掣一般掠过,紧追着一道青影就自西渔峰下出口跳了出去。 外面果然有一个铁塔般的大汉正擎刀等着,那大汉看见鱼贯而出三个人,不由怒道:“莫如白你有没有种?” 承影峰峰主莫如白头都不回,手一伸,一柄平平无奇的青钢剑即从掌心现形,不急不恼的说道:“他们是看热闹来的。” “是啊,道友不必在意,我等只是好奇莫师弟进益如何,绝不插手你们切磋。”慕白羽平日一贯态度温和可亲,一代宗师的气度摆得十足,“尊驾可是姓侯?” 那大汉冷哼一声:“侯必升,尊驾莫非是白羽真君?” “正是。两位请便,不必顾虑我们。”慕白羽打过招呼之后,就带着赵元坤尽量向旁闪开,给两人留足比斗的空间。 侯必升这才放心,也不多说,大刀一挥,同时口中发出一声震人心魄的巨吼,接着一道道肉眼可见的刀光就源源不绝的向莫如白压了过去。 莫如白脚下动都没动,只轻轻一震剑身,接着一阵龙吟般的清啸即从剑身发出,清啸比起巨吼的响动可以说微不足道,却如一丝细线穿透巨吼的震荡,让人从被震荡的头晕目眩中解脱出来。 同时那一道道弧形刀光在接近莫如白之后就无声无息消失,一点也没对淡然以对的莫如白产生任何影响。 莫如白一抵消刀光,立刻反守为攻,在青钢剑连绵不绝的吟啸声中,将剑脱手抛出,青钢剑即如长了眼睛和翅膀一样直直飞向侯必升,于电光火石之间已向对方攻出了七剑。 侯必升显然早就有所准备,将一把长刀舞得轻灵迅捷、风雨不透,只听叮叮叮叮叮叮叮七声,已将这七剑尽数化解。 赵元坤身在数十丈之外,都感觉到无形剑意正沉沉压迫全身,不由自主运功抵抗,这个侯必升竟能在直面滔天剑意时仍能出招如此灵活,可见确有过人之处。 他正全神贯注看着场中比斗的二人,没留神,身边忽然多了两人,直到师尊出声打招呼,他才发觉。 “怎么连师兄都惊动了?元徵师兄也来了。” 赵元坤回神转头,见宫主段白鹿和赤泽峰峰主袁白徵都站在师尊旁边,忙行礼见过。 段白鹿并没看他,只点点头,说:“如白这几年果然进益不小。” 袁白徵身材较段、慕、莫三人都矮小一些,气质却仍有四极宫高人的出尘之气,他穿一身赤红袍子,修长手指拈须而笑:“惹来的对手也不少。” 三人各说了一句话的功夫,场中已经攻守易势,侯必升手持长刀击飞青钢剑,接着举刀高高跃起,以泰山压顶之势向着仍站在原位的莫如白直劈过去。 那刀又厚又长,通体泛着华光,其中气势似是当真携了山海之力,即便远远观战如赵元坤,都觉这气势压得人心生惧意、喘不过气。 直面刀锋的莫如白却仍不动,青钢剑不知何时已飞回他手上,正震颤着发出蓝光,无形剑气随之破空而出,直直迎上连人带刀劈下来的侯必升。 侯必升此时无可躲避,也不可能中途变招,只以护体功力抵挡,可是莫如白的剑气何等锋锐?他人刚到莫如白头顶前方,双腿就已经被剑气穿透,鲜血淋漓而出。 好在莫如白也已变招,手中青钢剑斜横胸前,真气灌注之下,青钢剑上的蓝光颜色越来越深,剑气也齐聚剑尖,几乎凝成实质。 “不出三年,如白必能炼出本命仙剑。”段白鹿看到这里,忽下断言。 袁白徵仍拈着胡须,不置可否的说:“他最近没少往我这里来。” 慕白羽并没说话,只全神贯注看着比斗双方,等着这一次刀剑对上的结果。 无论是莫如白还是侯必升,两人都无花哨招数,每一招都极简却极险,这一次正面对上,更是让观战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呛”一声巨响,场中同时爆出耀目光团,接着比斗的二人同时向后飞去,站立不动接招的莫如白好些,不过飞退了十余步就已站住,而以雷霆万钧之势劈过来的侯必升则如断线的风筝一样向后飞了足有十丈才落地,落地后还踉跄了两步。 观战诸人目光都极锐利,眼见一缕鲜血从侯必升唇边溢出,莫如白却浑若无事,再看刚刚爆出光团的地方,两截断剑旁是碎成七八片的刀刃,显然这场比斗是莫如白完胜。 “你来得太早了。”莫如白语气平平说道。 侯必升“哼”了一声:“我会再找你的。”说完就闪身消失,飞遁而去。 赵元坤看的目眩神迷,一直在心里反复回味这场比斗,也没注意几位长辈说了什么,就这么神思不属的回了紫霞峰,将这场比斗琢磨了一夜。到第二日早上,只觉受益匪浅,恨不得立刻就闭关细细参详,却不料他刚想去跟师尊禀明此事,就听说身在穷究阁的夏小乔不见了。 第52章 注意:这是防∥盗∥章∥节,会替换的。 楚宜回去以后,怎么想怎么不对劲,从任隽要听的书,到他平日的态度,再结合他今天说的那些话,怎么分析都觉得他这样未免也太淡然出世了。 她带着心事上网,看见一个常混的群里有人在发消息:“男神就坐在我斜前方吃火锅,我要怎么上前打招呼才得体,急!!!在线等。” 然后底下有支招的,有求照片的,还有唱“妹妹你大胆的往前走”的。 楚宜寻思一回,等她们消停点了,也跟着发了一条:“男神有出家的倾向,我要怎么挽救他?急!!!在线等。” 底下一溜噗哈哈哈大笑个没完,也有少数厚道的支招:“你也跟着他一块出家呀,从此大师与师太过上幸福美满生活什么的,好萌!” 先前求助的妹子也笑个不停,还说:“看见你,我觉得好多了。” “掀桌!人家是认真求助好么!qaq,你萌这群魂淡!”楚宜也笑眯眯的开起玩笑。 有笑够了的开始盘问:“楚楚什么时候有男神了?快上照片!” 楚宜哪有照片啊,只把遇见帅邻居的事说了一遍,又提起他列的书单,看电影的感悟,最后问:“是不是我想多了?也许他只是闲极无聊,随便找点事做呢。” 最开始调侃的那一个回:“不是你想多了,是我想错了,原来这是师太和道长的爱情故事啊哈哈哈哈!” 楚宜:“( ̄︿ ̄)有种你放学别走!” 一群人闲扯了半天,才有人来劝楚宜:“你不要想太多啦,人都是这样,在某一个阶段可能会想得多些。你这个帅邻居,估计是因为突然眼睛看不见,才会陷入这些情绪里面。” “是啊是啊,你多陪他看看电影,跟他讲讲外面的世界,让他多回想一下五彩斑斓的生活就好了嘛。” 楚宜一一记下,打算明天开始付诸实施,谁知就在最后这么和谐的阶段,那个调侃她的逗比又冒出来说了一句:“实在不行你就跟他一起修仙呗!” 楚宜深吸一口气,愤怒的敲了两个字:“友尽!”这些家伙,每天都要跟她们友尽个十七八次,才能继续跟她们愉快的玩耍! 不过她们有些话说的也挺有道理的,生活骤变,世界成了一片漆黑,换成谁情绪上都会有些改变的吧?再加上他一个人生活,无所事事的时候想的多一些也是正常的。 楚宜想通了,就先把这事放下,关掉□□打开文档赶了一份稿子。直到睡觉的时候才想了一下,明天是陪任隽看电视好呢,还是看电影好。最后决定还是先问问他的意见。 于是第二天早上一起遛弯的时候,楚宜就问他,下午想不想看电视或电影? “没什么特别想看的,其实不用麻烦,你有事就忙你的好了。”任隽婉拒。 楚宜现在已经有点习惯他这样的态度,所以也不当回事,直接说道:“我没事忙啊!这样吧,我们玩个游戏,我随便抽一本书,随便翻开一页,读一个句子,看你能不能猜出来,好不好?” 任隽笑了笑,没有表示同意,也没有表示反对。楚宜就直接当他同意了。 下午她从冰箱里找出两盒冰淇淋,带着去了任隽那。她现在每次去任隽那里,都习惯性的想带点东西,可她会做的蛋糕和饼干都带了好几次了,怕任隽吃腻,这次就换了个花样。 任隽接过冰淇淋的时候,颇有些哭笑不得,总觉得楚宜这个举动,很像是去孤儿院探望孩子们,他忍不住跟她说:“其实你过来就直接来好了,不用每次都带着东西。” “我可以随便来么?”楚宜完全忽略了他后一句话,激动的问道。 任隽囧,她这什么理解方向?可是他能说不么?光听声音都能听得出来她的高兴和激动,他要是说不行,恐怕她会很失落吧?再说她也是好意。 “当然可以。茜茜还等着和你玩呢!”任隽最后微笑说道。 楚宜非常高兴,吃完冰淇淋就去和茜茜玩了。 任隽坐下来,也打开冰淇淋吃了一口,似乎是草莓味的,有多久没吃过冰淇淋了?刚去美国的时候,外婆还给他买过,再后面似乎就没吃过了。 味道触发记忆,任隽一下子想起了很多初到美国时的记忆,外公时时修剪的草坪和花树,外婆画的色彩斑斓的油画,姨妈最喜欢穿的波西米亚风长裙,一样一样,宛在眼前。他的嘴角不由自主的上翘,原来他还是能感受到色彩的。 “汪汪!”茜茜欢快的叫了起来,任隽能听到她在奔跑,还有楚宜的欢笑声与皮球落地的声音,看来茜茜又被楚宜给骗了啊。 楚宜看着茜茜又一次扑错了方向,笑的腰都弯了,但是茜茜那么乖的捡了球回来给她,她又觉得自己有点坏,接过球以后,就搂着茜茜的头说:“这次一定不骗你了。” 茜茜根本没理会她的良心发现,伸舌头就在她脸颊上舔了一下。 楚宜啊了一声,松手,指着茜茜说:“你这个坏狗狗,居然偷袭!”然后就拿着球站了起来,茜茜以为她要扔,扭头就往后跑了一段,等她扔球。 任隽一边听着她们两个的声音,一边心情愉悦的挖冰淇淋吃,直到他再也挖不出来时,他才发现自己居然就这么吃光了一盒。 楚宜玩累了过来坐下的时候,看他把冰淇淋吃光了,还说:“你喜欢冰淇淋?我冰箱里还有哦,明天再带给你吃!” “……”不要用跟茜茜说话的口吻和我讲话好么? 楚宜喝了一杯水,就去他书房搬了一堆书回来,跟他玩我念你猜的游戏。 “她们出生于英格兰北部的一个体面家族,她们对自己的出身记得很牢,”楚宜念完看了看任隽的表情,见他凝眉沉思,似乎没有头绪,就好心的又多念了两句,“可是却几乎忘了她们兄弟的财产以及她们自己的财产都是做生意赚来的。彬格莱先生……” 任隽恍然大悟:“《傲慢与偏见》?” 楚宜笑道:“答对!”又抽下一本,“上有昙花庵,颇幽寂。出寺右,观燕尾泉,即溪流自龙湫来者,分二股落石间,故名。” 任隽笑起来:“你这是故意难为我啊!《徐霞客游记》。” “你怎么连这种都记得住啊?”楚宜挑这本真的就是故意来难为他的,谁知道他居然猜到了! 任隽笑道:“我在国外那些年,每当思念家乡的时候,就会看这本书。”每次看过之后,都觉得自己跟随作者把故国的名山大川走了一遍,思乡之情也可以稍减一些。 “你在国外生活过?”这是楚宜第一次听他提起他自己的事情。 任隽点点头:“嗯,在美国呆了十多年。” 他现在看起来也就20多岁,在美国呆过十多年,那不是很小就去了?他们家到底什么家庭啊?楚宜很好奇,但又敏感的觉得,他也许不喜欢别人问起,于是就没有追问下去,改说起手里的书:“这本书好看么?都是文言哦,你能看下去?” “我觉得文言文读起来更有韵律和美感,而且绝少赘述,能给人更多想象的空间。” 楚宜就翻了翻那本书,说:“让你说的,我都想看了。” 任隽微笑道:“你喜欢就拿回去看。” “好啊。”楚宜高兴的应了,还打包票,“你放心,我会好好照看书的,绝不会弄脏弄破。” 任隽倒不在意:“书是给人看的,不是给人照看的,要是只想着好好保护书,连翻都不敢翻了,岂不是本末倒置?” 好吧,也是这个道理,楚宜从善如流:“你说得对。”把这本《徐霞客游记》放在一边,另拿起一本《啼笑因缘》读了一段。 这次任隽没有猜出来,他说这本书是别人送的,一直没有机会看。 楚宜问他想不想听,任隽很给面子的点头,楚宜就把别的书推到另一边,干脆给他读起了这本书。 这本书楚宜以前没看过,也不知道是讲什么的,于是等读到一半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这似乎不是一个喜剧故事,她借着停下来喝水的时间往后翻了翻,一看果然是个悲剧结尾,立刻就说:“啊呀,都这个时间了,你晚饭吃什么?”把书一合,放到书堆上了。 任隽说饭锅里有饭,电锅里也有张阿姨留的汤。 “没有菜么?你想吃什么,我做给你吃吧。”楚宜也不等任隽答话,自己就溜达着去了厨房,打开冰箱看了一回,询问跟过来的任隽,“凉拌个菠菜怎么样?” 她等了一会也不见有人答话,回头看时,发现任隽神情有些恍惚,以为他不舒服,忙关了冰箱过去问:“你怎么了?” 任隽回过神:“没事,你喜欢吃什么就做吧。”说完就转身回去客厅坐下了。 楚宜莫名其妙,一时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嫌自己反客为主?还是什么别的?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于是回头又去开冰箱拿菜做饭了。 任隽挟起一筷子菠菜放进嘴里,并不是记忆中的味道,他有些失落,又觉得理所当然,每个人做菜都有自己的方法,妈妈做菜的味道更是独一无二,他怎么能奢望再吃到那个味道呢?刚轻轻叹了口气,就听楚宜马上问道:“怎么?不好吃?” “没有,挺好的。”任隽扯了扯嘴角,又挟了一筷子吃进嘴里。 楚宜看他似乎还挺喜欢吃,终于放了心,又开始说笑话:“我爸爸最不喜欢吃菠菜,但是我妈妈就认为菠菜有好处,常常做来吃,为了治我爸的毛病,就把菠菜榨汁和进面里擀面条,吃的时候告诉我爸说,这是绿豆面的,我爸居然还信了!” 任隽这次真心的笑了一下:“我小时候不喜欢吃胡萝卜,我妈妈也是把胡萝卜跟苹果一起榨汁给我喝,说是混了橙汁。” “哈哈,你信了?” 任隽点头:“因为她确实也加了一点橙汁。” 楚宜一边笑一边夸:“你妈妈真厉害!” “你妈妈也很厉害。”任隽笑着回道。 第53章 注意:这是防∥盗∥章∥节,会替换的。 任隽挟起一筷子菠菜放进嘴里,并不是记忆中的味道,他有些失落,又觉得理所当然,每个人做菜都有自己的方法,妈妈做菜的味道更是独一无二,他怎么能奢望再吃到那个味道呢?刚轻轻叹了口气,就听楚宜马上问道:“怎么?不好吃?” “没有,挺好的。”任隽扯了扯嘴角,又挟了一筷子吃进嘴里。 楚宜看他似乎还挺喜欢吃,终于放了心,又开始说笑话:“我爸爸最不喜欢吃菠菜,但是我妈妈就认为菠菜有好处,常常做来吃,为了治我爸的毛病,就把菠菜榨汁和进面里擀面条,吃的时候告诉我爸说,这是绿豆面的,我爸居然还信了!” 任隽这次真心的笑了一下:“我小时候不喜欢吃胡萝卜,我妈妈也是把胡萝卜跟苹果一起榨汁给我喝,说是混了橙汁。” “哈哈,你信了?” 任隽点头:“因为她确实也加了一点橙汁。” 楚宜一边笑一边夸:“你妈妈真厉害!” “你妈妈也很厉害。”任隽笑着回道。 这点楚宜是很赞同的:“那确实,我们家一向是慈父严母,我从小见了我妈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我妈各种好强,可我偏偏什么事都是个中等,她那个恨铁不成钢的劲头啊。”说完想起自己自从辞职之后,就再没跟妈妈通过电话,不由得情绪低落下来。 “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大概是天下父母都有的心态吧。”任隽看不到她的表情,还是顺着她的话在说。 楚宜嗯了一声,没有再继续说,只扒着碗里的饭,很快就吃饱了。 任隽一直没察觉到她的情绪,直到两人牵着茜茜下楼去遛弯,在湖边都走了半圈之后,他才发现楚宜今天异常的安静,虽然他很享受这样的安静,但还是有些不习惯她这样,就在走到一个椅子旁的时候,叫她:“坐一会儿吧。” 楚宜陪着他坐下来,还是没说话。 “今天的景色特别美么?”任隽忽然开口问。 楚宜怔了一下:“什么?” 任隽回道:“你今天很安静,我就猜是不是今天的湖面特别美,让你只顾欣赏不说话了。” 楚宜笑了一声,又往湖面望了一眼,给他描述:“是挺美的。现在天边满是红彤彤的霞光,倒映在湖面上,色彩斑斓,还泛着亮闪闪的光,很漂亮。哇,那边的荷花开了耶!一朵,两朵……,你不说我都没注意,居然悄悄开了这么多荷花!” 她的声音又欢快起来,任隽听着她的描述,只觉夏日傍晚的湖面美景渐次在脑中呈现,鲜活可爱的如亲眼所见。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原来映着夕阳的荷花一样很美呀!”楚宜赞叹完了,还拿出手机来拍,拍完荷花,转头发现任隽一直笑吟吟的倾听,心里一动,悄悄往他那边挪了挪身子,然后拿手机给两人自拍了一张合照。 任隽并没发现,还在等着她继续说,楚宜却再没心思欣赏湖面,因为夕阳下他的侧脸实在太好看,好看到楚宜忍不住又用手机拍了两张。 “就会这两句关于荷花的诗么?”任隽等了半天只听见快门声,忍不住提醒她身边还有个人在听。 他一开口,吓的楚宜差点把手机掉地上,她心虚的把手机收回口袋,开始想关于荷花的诗:“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怎么都是杨万里的?”任隽笑道,“别的不会了么?” 楚宜嘿嘿笑了两声:“这些是上学时学过的嘛,印象比较深。”她憋着想再想出一句来,结果脑子一片空白,怎么也想不出了,最后只能背《爱莲说》。 任隽也不是真想听她背诗,只是引着她继续说外面的景色,楚宜发现他喜欢听,似乎也不避讳提到颜色什么的,就开始用写作文的态度来给他描述环境。 “你闻到这股香味了吗?这就是那边围栏上蔷薇花的香味,蔷薇现在开的正好,有红的有白的,还有粉的,香气特别浓,也漂亮,就是带刺。”一路走一路说,到遛弯结束回去的时候,楚宜才发现自己完全放下了之前的郁闷情绪。 等电梯的时候,楚宜悄悄看着任隽的侧脸,忍不住猜测他到底是无心插柳呢,还是确实察觉自己情绪低落,故意引着自己说话的。后面这个可能实在有些自作多情的因素,楚宜脸颊发热,心里却忍不住发热冒泡,慢慢蒸腾起一股甜蜜的味道。 到15楼两人告别各自回家,楚宜进门就迫不及待的把手机刚才拍的照片调了出来。他的侧脸拍的很好,连照在脸上的霞光都很清楚,这让任隽整个人镀上了一层艳丽的色彩,也让他更加英俊夺目。倒是两个人的合影因为楚宜的紧张,拍的有些模糊。 楚宜窝在沙发里,捧着合影看了好半天,越看越觉得,这模糊的光影似乎让他们两个看起来更和谐,很有天生一对的感觉。 哎呀!脸红了!这样花痴下去是不对的!!!楚宜像见鬼一样把手机扔到一边,然后开始在沙发上翻滚。 怎么能够因为人家稍微释放一点善意就开始胡思乱想呢!就算人家长得很帅,也不能够这么发花痴啊!楚宜在心里批评教育自己,再这么自作多情下去,还怎么一起愉快的玩耍啊! 好不容易压住了沸腾的情绪,楚宜爬起来找回手机,果断的将任隽侧脸照设为了手机桌面背景-_-b,然后就开了手机□□。 常混的群里依旧热闹,有人在研究大纲设置,她跳出去刚插了几句话,众人就转移了目标,开始问她男神怎么样了。 “打算什么时候出家?”这是昨天那个逗比。 楚宜回:“出你妹!好啦,昨天是我想多了,其实男神挺好的,没有出家的意思。他对生活还是有热情的!”说完想说自己今天偷拍了男神的照片,但又怕她们追着要看,最后还是把这股蠢蠢欲动压下去了。 正说着,一个跟她比较要好的基友泠叶出来问:“什么男神?” 她干脆点了私聊,把任隽的事跟她说了。 “我说了你可别生气,楚楚,这事你是不是太想当然了?”泠叶看完她说的以后,发了一条消息过来。 楚宜不明白:“哪里想当然?” 泠叶那边一直显示正在输入,好半天才终于发过来一条:“其实我也是从自己身上想的。你知道我的,不喜欢交际应酬,就喜欢宅在家里,觉得这样有安全感,最舒服。可是我身边的人,包括父母、男朋友,都觉得我这样的生活不正常,总是逼着我出去。” “可我一出门就心慌,总是惦记着回家。我又不喜欢看电视,也不喜欢购物,出去了跟他们也没得聊,他们就说我落伍,跟我没共同语言。可我其实也不需要跟他们有什么共同语言,我需要交流的时候,完全可以找你们,说实话,我跟你们更能找到共鸣,这样的方式也让我觉得舒适,所以我真的不想要在现实生活再勉强自己了。” 楚宜有点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我男神就喜欢那种冷冷清清的生活方式?不喜欢热闹,不喜欢听笑话?” “可能吧,我总觉得这世上有些人是心理强大到自己就能活得很好的,他们知道怎样能让自己的内心平静安然。喜悦或者悲伤,都是内心的反应,他们能够自己梳理好,而不是需要外面的东西来帮助。甚至有时候,外面的力量强行介入,会让他们觉得受到打扰,会不舒服。” 楚宜看着泠叶滔滔不绝的诉说,整个人都呆住了,难道她这些天的努力帮助都是一厢情愿?难道她做的一切真的是一种困扰?从回来后一直沸腾不止的情绪,被这盆冷水一泼,算是彻底平静了。 “当然我只是从我自己的角度这样分析,至于你男神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有所了解了。我不是想泼你冷水,只是想告诉你,对一个人好的时候,最好先分析一下,这种好他是不是需要。” 楚宜回过神,想了一下任隽的作风,顿时觉得可能真被泠叶猜中了。不过泠叶今天的情绪似乎也不对劲,她平常不是这么直接且多话的人。楚宜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叶,你怎么了?” 对面半天没反应,楚宜就又发了一条:“我明白了,你说得对!我是有点一厢情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态度和方式,我应该考虑对方的想法的。你说的真好,么么哒!” 泠叶回了一个笑脸,又停了一会儿才再说:“我想和男朋友分手。” 原来如此,楚宜连原因都不用问了,肯定是她男友不能理解她的这种生活方式,但是她知道泠叶和男友已经恋爱好几年了,所以她也不敢乱说话,只发了一句:“你想好了?” “我不知道,我觉得累。”泠叶回。 看来还没拿定主意,楚宜就说:“那你再好好想想,毕竟也在一起好几年了,其实这世界上未必有完全适合我们的人。” 泠叶回了个“嗯”,就没再说话。 楚宜也添了自己的心事,没心思再聊,干脆的下了□□。 第54章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1”严景安立在船头,以手遮眼遥望岸边垂柳,轻声感叹:“当年我意气风发、满腔雄心壮志的挥袖告别家乡父老,满拟做出一番功业来,方不负了恩师多年教导。唉,料不到今日竟会这样灰心丧气的返乡。” 他颔下一缕长须随风飘起,头上发髻挽的略松,有几缕散发飘落下来,隐隐可见两鬓斑白。从后望去,立在船头的老叟,身上长袍被风鼓起,倒真有点飘飘然若随风而去的意味。 身后的老妻刘氏见他越来越靠边,恐他不小心跌下去,就走了几步上前扶住他的胳膊,将他往船舱里拉:“到这会了才出这幅懊丧模样却又是做给谁看?从燕京出来一路浑若无事的说‘人事已尽,如今也只得听天命’的倒不知是哪个?” 严景安有点讪讪,把手放下来捋了捋胡子:“这不是近乡情怯么!我在船头上瞧瞧风景,你进去歇着,不用理会我。” “还瞧什么风景,眼看着就到了,进去换件衣裳,好歹也要做出几分衣锦还乡的样子来罢。”刘氏不松手,扶着他继续往船舱走。 “我本是辞官回乡养病,哪里算得衣锦还乡了?”严景安苦笑道。 刘氏放了手,上下打量了一下丈夫,说:“你自己瞧瞧,你还真要这样下船去见来迎的子侄么?” 严景安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他这些日子在船上起卧,沿途称病也未见访客,因此都只穿着半旧的青布直缀,脚上随便趿拉着一双草鞋。看完自嘲一笑:“反正是病中么,又不是见外人,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还不待刘氏再说,另一边舱门口闪进来一个人,一面往这边走一边面说:“父亲,母亲,眼看着就要靠岸了,儿已叫下人们收拾着……”说到这的时候已走到近前,看见严景安却忽然住嘴不说了。 来人正是严景安和刘氏的幼子严仁达,他脸上一股要笑不笑的神气看着严景安,严景安有点奇怪:“怎地话说一半却不说了?” 严仁达转头看他娘,刘氏就笑着对严景安说:“你先去照照你那一头乱发吧!”说完就没再理他,而是转身吩咐儿子一些注意事项。严景安就去照了一下,这才发现因自己早上随手挽的发髻不紧,有几缕散乱了,他只得叫人服侍重新梳头更衣,还不忘问严仁达:“悫哥儿呢?” “在船尾看热闹呢,总算是不晕船了,又将到平江城,两岸景色如画,这孩子眼睛都快不够用了。”严仁达笑着答道。 严景安就嘱咐他:“你可叫人好好看着点,那孩子不识水性,别一个没留意掉下水去可不得了。”严仁达应了出去。刘氏带着婢女服侍严景安换了衣衫,重新挽了发髻,戴了四方巾。给他收拾好了,刘氏又看着婢女们收拾行装,一路坐船这许多日子,许多家什都拿出来用了,这时却要仔细的收起来。 严景安看自己在这里也是碍事,就去船尾找黄悫。刚出了舱门,就见到黄悫扶着严仁达的手,正看着岸边指点,他缓步走过去就听黄悫在问:“…那是什么树,开的那么烂漫?” “唔,那是白玉兰。那处庭院就是已故李阁老的故居。”严仁达指着岸边那隐隐可见的亭台楼阁说。 两人立在栏杆边上,年长的一个身量修长,穿着广袖襕衫戴着方巾,指点岸边景色时宽袖飘荡。年幼的一个肤白发黑,大大圆圆的眼睛里闪着好奇,小脸上也终于有了一点孩童该有的无忧笑意。 “李阁老?就是那个连中三元的李阁老吗?”黄悫回头仰起脸问严仁达,这么一转脸眼角余光就瞟到了严景安,他赶忙转身行礼:“严叔公。” 严仁达也回头,见父亲已收拾利落了出来,就对黄悫说:“让老先生来给你讲古吧,我去看他们收拾东西。” “怎么?是怕你卖弄的不对,我会拆穿你?”严景安笑着调侃儿子,走过去摸了摸黄悫的头。 严仁达也笑嘻嘻的:“父亲大人在此,孩儿怎敢班门弄斧?”说完拍了拍黄悫的小肩膀,转身去看下层船舱的下人们收东西。 “悫哥儿听说过李阁老连中三元的故事?”严景安站到黄悫身旁,眼望对岸问道。 黄悫点头:“听祖父讲过,说李阁老当年天纵奇才,十五岁参加乡试就摘了头名,第二年和其父一同进京会试,其父落榜,李阁老却高中会元,殿试时仁宗皇帝亲笔点了状元。连中三元,一时传为佳话。” “正是如此。李阁老才高八斗,更兼有治世之能,后来更直入文渊阁,官拜兵部尚书,实是我朝一等一的名臣,也是我们平江府最杰出的人物之一。”严景安一边说一边比划着对岸那一片楼阁,“李阁老致仕后回到平江府闲居,就是住在这个园子里。” 船舱里的刘氏看着婢女们穿插往来、忙着收拾用具,却半点不显杂乱,个个脸上都带着轻松的笑容。就笑着说:“眼看着靠岸了,我瞧着大伙的脸色都比先时好得多了。可见是要回家了,一个个都欢喜起来。” 正在收茶具的阿环闻言笑着答话:“要说奴婢们再欢喜也没有太太欢喜的,这几日哪一日不听太太念叨一遍大爷大奶奶并谦哥儿诚哥儿丰姐儿的,啊哟,险些还忘了咱们大姑奶奶呢!” 她语调活泼,这一溜话儿说得又干脆利落,又是哥儿又是姐儿的,竟没说错也不曾落下,听得一屋子人都笑了。旁边的阿佩就推了她一把:“瞧瞧你这嘴快的,太太不过说了一句,你倒啰里啰嗦说了这一长串,还不仔细点,回府以后若是看着少了什么唯你是问!” 严景安牵着黄悫回来,正听见这番对答,不禁也笑的开怀,想到即将要见到的长子长女,心里那点近乡情怯就都被喜悦冲散了。他进门就跟刘氏打趣:“不愧是你□□出来的丫头,口齿硬是比旁人伶俐。如今可好了,回了乡每日都能守着,省得你每日里总要念几个来回。” 刘氏却摇头:“守得着这个就守不着那个,总是免不了要念叨,你不耐烦听,我自和丫头们念叨去。” 严景安失笑:“早知如此,就该叫老二也一同辞官回乡,免了你的牵挂。” 刘氏不答他的话,招手叫黄悫过来,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又叫人倒了杯水给他喝。刚坐下没一会严仁达进来说马上靠岸了,两老就一同往船头甲板上去,严仁达则牵着黄悫在后面跟着,上了甲板一看,果然码头已清晰可望。 平江城地处运河枢纽,往来客商云集,码头边上大小船只无数,岸上也是人头攒动。因要排队靠岸,船速渐渐慢了下来。船上众人极目往岸上张望,还是严仁达眼尖,一眼就看到岸上一个熟悉的身影,开心的叫了一声:“是大哥!” 严景安顺着儿子指着的方向凝目望了半天,勉强辨认出长子,又问严仁达:“旁边的是你举大哥?”严仁达也不太确定,有点迟疑的说:“看着像是。” 这边父子俩正在辨认岸上的人,岸上等着的严仁举、严仁宽两个也在四处张望。他们等了一上午了,眼看着天将近午还没等到人,严仁举就说:“莫不是今日还没到?” 严仁宽还在到处观望,嘴里漫不经心的答:“信上说就这一两日就到的,啊,那不就是!”说完也不待严仁举反应,自己就向前跑去,跑到水边直接跳上了正在卸货的船。因着船只都在排队靠岸,相距不远,他一路行去竟没什么阻碍,只是中间不免跳跃了几次,险些落水。 船上的严景安夫妇不免有些担心,严景安就皱眉:“将而立的人了,怎地还这么沉不住气?” “大哥经年不见父亲母亲大人,定是情难自禁,等不得船靠岸了。”严仁达笑嘻嘻的替兄长解释。这边说着话,严仁宽已经跳到了前面一条船上,严仁达走到船头去接应,拉了严仁宽过来。严仁宽拉着严仁达的手,拍了拍他的肩,却没说话,直接几步跨到严景安夫妇面前,双膝跪地。 “不孝儿仁宽问父母大人安。”说着以头触地深深拜了下去。 严景安伸手扶他起来:“我和你母亲都安好,家中一切可好?” 严仁宽扶着父亲的手起身,眼圈微红,答道:“都好,自接了信,家中日夜都盼着父亲母亲和三弟呢。”答完父亲的话,又抬眼去看刘氏:“母亲瞧着倒一点没变,气色越发好了。” 刘氏九年没见长子,此时骤然得见眼中已有泪花,听他这样说倒又想笑:“怎么学了你三弟油嘴滑舌那一套。”又拉过身边的孩子,“这是你黄家伯父的小孙子,大名叫黄悫。悫哥儿,这是我大儿,你叫一声世伯就是了。” 黄悫规规矩矩的上前行礼问好,严仁宽想起黄家的事心中叹息,摸了摸黄悫的头说:“悫哥儿几岁了?倒比诚哥儿高。”黄悫一板一眼的答:“今年九岁。” 注意:这是防∥盗∥章∥节,会替换的。 第55章 注意:这是防∥盗∥章∥节,会替换的。 “父亲母亲这一路可还顺利?二弟、二弟妹和孩子们都好?三弟妹快生了吧?”严仁宽一开口就问了一长串,说到最后转头看严仁达:“三弟像是清减了许多。” “如今时节正好,一路倒是顺风顺水。”刘氏答道,“你二弟他们也都好,老三媳妇总还得过两个月才生呢。”又看了看小儿子,“你这一说,我也觉着老三似是瘦了些。” 严景安哼了一声:“还不是来回路上折腾的,我就说他才进京,他媳妇也眼看要生了,我和你娘又不是老的走不动,不须他送,他偏不听!” 严仁达只笑嘻嘻的不说话,严仁宽拍了拍他的肩:“早知如此,我该上京去接爹娘的。” “接什么接!”严景安不耐,“一路坐船就到家的,哪还要你们奔波来去!” 一家人久别重逢,自有许多话说,等靠岸的时间似乎也不那么长了。待终于排到岸边下船时,却眼看到午时了。严仁举过来见堂叔,严仁宽想起来该当遣人回去报讯,叫妻子备好饭食。他刚一开口叫人安排,严仁举就说:“宽兄弟不忙,我已经命人回去报给弟妹知晓了,咱们只管接着叔叔婶娘回去。” 严景安就教育儿子:“我早跟你说过,你很该跟你举大哥好好学学这待人接事的学问,别只一味死读书,怎地到了今日还是不见长进?” 严仁宽自然只有垂手静听的,严仁举赶忙打圆场:“叔叔可别臊侄儿了,侄儿哪懂什么待人接事的学问?平日里遇上事,尽是侄儿去找宽兄弟求教。如今书院井井有条,可不都是宽兄弟管得好!” 刘氏也在旁说:“回去再教训他也不迟。”严景安就没再说什么,一行人坐车的坐车,上轿的上轿,往石桥弄的严宅行去。 严宅里严家大奶奶范氏刚把厨房的事安排好,就有报信的来说大爷已经接到老爷太太,正坐了车回返。她忙回房去换衣裳,又打发人去看几个孩子准备的如何了,好不忙乱。不一时她换好了衣裳出来,女儿丰姐儿已经老老实实的坐在了外间椅子上。 丰姐儿本自坐在椅上,她人小腿短够不着地,正双腿一荡一荡的看脚上新穿的鞋子,一见母亲出来就想下地问好,她等不及身旁婢女来扶,自己一使力就蹦了下来,倒把范氏吓了一跳。 “你这孩子,怎地又这样往下跳,万一踩了裙角摔倒了、再扭伤脚可怎么好?说了你几次,总是不听话。”说着故意板了脸。 丰姐儿有点害怕,蹭过去拉她娘的手:“女儿知错了,再不敢了,娘亲别生气。” 范氏想着这会没空,等哪时闲了再教训她不迟,看她穿戴齐整,又问两个儿子,旁边侍立的婢女青杏就答道:“正在换衣裳呢,说是换完了就过来。” 话音才落,就听见外面婢女传话说:“谦哥儿、诚哥儿来了。”范氏不免又检查了一番两个儿子的穿着,前后左右看看,勉强满意。紧接着前院又传来消息,说老爷一行人已经到了前面街口,眼看着就到了,范氏忙携了儿女出去,直出了垂花门,到外院厅前去迎接公婆回府。 严景安坐了软轿,刘氏带着黄悫和丫头们乘的马车,严仁宽三兄弟则骑马在旁。严景安夫妇十几年不曾回乡,一路上不免贪看了些街景,感叹哪些地方变了模样,因而虽然路途不远,行的却不快。待到了石桥弄进了严宅大门,范氏母子已等了一会了。 范氏一看车马进来,立刻带着孩子们迎到车前去接婆婆下车,另一面严仁宽兄弟也扶了严景安出了软轿。待刘氏下了车,范氏屈膝行礼道:“父亲母亲一路辛苦。”刘氏拉了她的手:“好孩子,可等了好一阵了吧?”又看到旁边三个孩子,“谦哥儿这么高了,诚哥儿怎么这么瘦?这是丰姐儿?来,到祖母这来。” 丰姐儿迈着小短腿挪了过去,刘氏见她穿着红衣蓝裙,头上还用红绳绑了两个平髻,衬着白嫩嫩两个圆脸蛋,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睛十分可爱,不由的就喜欢到了心里。伸手去摸她的头,正要再说,旁边一直笑着看的严景安开口:“进去再说吧。”刘氏就携了丰姐儿的手,又转头找黄悫,见他很自觉的跟着严仁达,也就没再叫他。 一行人进了前厅里坐了,严仁宽就携妻带子,立在堂中正式的叩拜了远道归来的爹娘。紧接着严仁举也给堂叔堂婶见礼,再有严仁达来见过长兄长嫂,孩子们又拜见叔叔,又介绍黄悫给刘氏和孩子们认识,好容易厮认完毕,各归各座。 刘氏和严仁举又寒暄几句,问了严仁举母亲好,又说改日亲自去瞧嫂子,最后才在范氏的服侍下回房去,丰姐儿自然跟在后头,厅中一时只剩了男人们。 严景安先问书院:“你上次来信说,书院的学生已近百人,院舍怕是不够住了吧?” “是,儿子和举大哥已经在讲堂后身的坡上又起了一溜房舍,学生们已经住了进去。”严仁宽起身答道。 严景安点了点头,再问家塾:“后街家塾里,现如今有多少个孩子?” “二十九个。李梦安入京之后,儿子就暂时替了他,听说他高中了,才去请了毛老先生来。” 严景安又习惯性的捋胡子:“毛瞻广是仁厚长者,书读的通透,见闻也广,让他去教一群蒙童,有些大材小用了。” 严仁宽微笑:“老先生说,年老体衰,力不从心,还能教教顽童已是好的。” 严景安闻言轻叹:“难得他能看得开。”说起顽童就不免想起自家的两个,“谦哥儿还在家塾里读书?” 严谦起立答话:“是,父亲说孙儿基础不扎实,要孙儿跟着毛先生再读两年书。” “唔,现在四书都通读了么?”严景安又问。 “都读了,只是《大学》和《中庸》还背诵的不熟。”严谦有点惭愧,二弟严诚才入学一年多,已经开始学《论语》了。 这边祖孙叙话,另一面婆媳两个人出了厅堂入了垂花门,沿着抄手游廊往后面的正屋行去,刘氏扶着范氏的手:“这些年来,辛苦你了。”范氏眼圈一红:“娘说哪里话,媳妇哪里称得上辛苦?” 刘氏面容和蔼,一脸温软笑意:“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又要照管着家塾和书院,怎么不辛苦?” “这都是媳妇份内事。倒是这些年来,媳妇不曾在娘身边伺候,多累了二弟妹三弟妹,心中每常不安,如今娘回来就好了,也让媳妇多尽点孝心。”范氏低头浅笑。 刘氏拍了拍她的手:“娘知道你们都是有孝心的好孩子。”说着话婆媳二人已经走到正房门口,丫鬟打起帘子等着,刘氏却先抬头打量了一下房舍和院子,见收拾的十分整洁,她满意的笑了笑才举步进去。范氏叫丰姐儿老实在外间候着,自己要服侍婆婆进内室去更衣梳洗。 刘氏却只叫她自去忙:“我这里自有丫头们服侍,你且去忙你的,把丰姐儿留着陪我就行。打发人问问你公公在哪摆饭,若是说完了话,就还是叫几个孩子进来我们一起吃。” 范氏一一应了,正要转身出去,刘氏又想起一事:“华儿那里可打发人去说了?”范氏笑答:“媳妇接到信儿就遣人去说了,娘到家前大姑奶奶已遣人来说,下晌就回来给爹娘问安。” 刘氏脸上的笑容就更深了些:“这孩子就是个急性子。”放了范氏去准备午饭,刘氏进了内室重新梳洗换了家居衣裳,又问阿佩:“箱笼都到了么?” 阿佩正在帮刘氏整理衣摆,闻言起身答道:“刚到后门,周妈妈和阿莲正带着人清点,大奶奶在后罩房收拾出一间空屋子,说把眼下用不着的先放进去。” 刘氏点头:“你们把屋子收拾好了,就先把给亲朋故旧带的土仪单拣出来,按先时拟的单子分出来放好。行了,今儿又不出门了,不用理了。”最后一句说的却是衣摆,接着起身往外面走,“咱们丰姐儿只怕等急了。” 丰姐儿一点儿也没等急,她一直老老实实的坐在厅堂里的椅子上研究自己的新鞋子。这是一双缎底虎头鞋,翘起的鞋头上绣着憨态可掬的虎头。从丰姐儿见到这双鞋子开始就一直想好好摸摸,可是母亲当时就叫人把鞋子给收了起来,今天因着要接祖父祖母回家,才给她穿上这一身新衣服并新鞋。 新衣服她固然也喜欢,却及不上这双虎头鞋对她的吸引力。这会儿见母亲出去了,祖母又在内室,身边只有乳母陪着,她就伸了手去细细的摸鞋尖那个小虎头,还问乳母:“姆妈,你瞧这个虎头像什么?” 乳母夫家姓陈,不过二十多岁,严家的下人们都叫她陈嫂子,听见丰姐儿问,就也往鞋上看了几眼:“像什么?虎头自然是像老虎了。” “不对,像个别的。”丰姐儿撅了小嘴摇头。 乳母只得打起精神,仔细想:“啊,是了,像小猫。” 第56章 注意:这是防∥盗∥章∥节,会替换的。 丰姐儿端详了端详,终于点头:“是有点像猫猫,可还像个别的。” 刘氏回转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她胖乎乎的小孙女和乳母两个盯着那双虎头鞋,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的认真。她不叫人出声,悄悄走过去听,却原来两个人在说那虎头鞋,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陈嫂子听见声响,回头一看是太太来了,赶忙转身福身行礼,又见丰姐儿也要下地给太太行礼,忙伸手去扶,却被太太止住了。 刘氏伸手扶了丰姐儿下地,牵着她坐到罗汉床上,搂着她指着她那虎头鞋问:“丰姐儿看这虎头像什么呀?”丰姐儿看着刘氏还有点眼生,但也没挣扎,老老实实的坐着答话:“像鱼儿呀。” “虎头怎么会像鱼儿?”刘氏奇怪的问道。 丰姐儿仰头看刘氏:“就像后院缸里的小鱼呀。”又转回去指着鞋子,“祖母你瞧,这个圆眼睛像不像鱼鼓起来的眼睛呀?这个胡须也像鱼儿的胡须呀,这鼻头也像鱼儿的鼻头呢!”一面说,一面用白白肉肉的手指指着虎头鞋上眼睛、胡须、鼻头的位置。 刘氏仔细看了看,还真有点像,就笑着说:“听我们丰姐儿一说,还真有点像呢。” 丰姐儿一听高兴起来:“是像吧!祖母,你见过老虎吗?” 刘氏摇头,丰姐儿有点失望,小脸皱起来:“那祖母也不知道真的老虎是不是像鱼儿了?” 刘氏忍不住笑开来,伸手抚了抚丰姐儿皱在一起的鼻子和小嘴:“傻孩子,老虎怎么会像鱼儿,改天呀,咱们找出你祖父的画儿来,祖母给你看看真的老虎长的什么样子,可好?” 丰姐儿双眼一亮:“祖父有画儿么?”刘氏点头,正要继续说,门外的丫头回报:“太太,几位哥儿来了。”刘氏看了一眼阿佩,阿佩出去掀了帘子迎了三个男孩子进来。 三个男孩进来给刘氏行礼,丰姐儿也要下地见过哥哥们,刘氏就扶着她让她下去,见她虽然手短脚短,却也有模有样的福了福,挨个叫:“大哥哥,二哥哥,黄家哥哥。” 刘氏仍旧叫丰姐儿回她身边坐,叫几个男孩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又问严谦:“你祖父那里摆饭了?”严谦站起来答:“是,祖父叫孙儿和二弟、黄世弟来陪祖母吃饭。” “坐下说话,咱们娘儿们说话没那些规矩。怎么,刚才被你祖父考校过学问了?”刘氏摆手。 严谦听话的坐下,又答:“祖父略问了几句在读什么书。” 刘氏又问了严诚几句,外面范氏回转,来请示婆婆在哪传饭,刘氏搂着丰姐儿说:“就在西次间吧。” 范氏就带着人去西次间摆好了饭菜,才又来请婆婆。刘氏牵了丰姐儿的手,带着严谦几个过去吃饭。各人按位就座,范氏却立在刘氏身后,打算捧汤布菜,尽为人媳妇的本份。丰姐儿还是第一次吃饭时见她娘在旁边站着不坐,就一直转头看她娘。 刘氏顺着丰姐儿的目光看见范氏在身后立着,轻叹一声冲她招手:“你这孩子,快坐下!又没有外人,你立的什么规矩?一家人好容易坐在一处吃个饭,快来。” 范氏只微笑说:“娘就让媳妇尽点孝心吧。” 刘氏嗔怪道:“孝不孝的不在这个上,你们初进门的时候,娘就说过不在乎这些虚礼。在京的时候若不是宴客,也不从让你两个弟妹立这些规矩。”见范氏不动,就对旁边的阿环阿佩说:“还不扶大奶奶坐下,只会傻站在旁边瞧着。” 阿佩和阿环赶忙上前一左一右的扶住范氏,一个说:“大奶奶快坐吧,有奴婢们服侍呢。”另一个说:“大奶奶不坐下,太太心疼儿媳妇,可不就要拿奴婢们这些丫头出气了?” 范氏只得在刘氏身边坐了,但还是亲手先盛了一碗鱼头豆腐汤给婆婆:“这是娘最爱喝的鱼头豆腐汤,早起我就叫厨下炖上了,这时候味道刚好。” 刘氏接过来尝了一口:“嗯,还是平江的鱼味鲜。”又叫孩子们吃饭,问身边的丰姐儿喜欢吃什么,丰姐儿悄悄的看她娘,刘氏就问:“怎么了?还怕你娘不许你吃?” 范氏就在旁笑着接话:“她最挑嘴,要是由着她就这也不吃那也不吃了,是以媳妇平日都不许她挑拣,什么都要她吃一点。” 丰姐儿悄悄的撅了嘴,还瞪了一眼旁边偷笑的两个哥哥,刘氏也笑着摸了摸丰姐儿的头,给她挟了一块咕咾肉:“你娘说的对,好孩子就不能挑嘴,那样怎么能长高长大呢!”丰姐儿乖巧的道谢,老老实实的吃了饭。 刘氏越看丰姐儿越喜欢,吃完了饭又说了会话,到了午睡的时辰也没放丰姐儿走。跟范氏说她带着丰姐儿睡,让范氏安排黄悫在西厢房住下。范氏只得叮嘱丰姐儿好好听话,带着儿子们和黄悫出去了。 范氏让两个儿子回去午睡,自己带着人把黄悫安顿到西厢房的南间,又留了两个丫头一个婆子服侍,然后才回自己房里去。 严家现在住的是一座三进的小宅子,原是当初严景安的祖父去世以后分家分的,分的时候还只两进、十来间屋子,勉强够住。这些年来慢慢扩建延伸,在后面加盖了一溜后罩房,前院也加盖了几间厅堂,才宽敞起来。 十几年前严景安因母丧丁忧回乡,眼看着孩子们一个个大起来,都要娶妻生子了,就又买下了东北角邻居的院子。靠着后街那一面用墙隔了,单建了几间屋子作为严家家塾。墙这面则是建了个小院,也是一样三间正房带两间耳房,两旁各有三间厢房,只是房舍略小,严仁宽成亲以后,就给他们夫妻住了。 范氏从正院西厢房出来,沿着抄手游廊过东厢和正房间的夹道回了自己的院子。虽则现在才是四月的天,可范氏自早晨起来就没停了忙活,这会儿身上已有了汗意。回房先去净房擦洗,还要问丈夫和儿子们:“大爷在前院歇午觉了?谦哥儿、诚哥儿都睡了?” “大爷传话进来说,服侍老爷在书房歇了。两位哥儿已都睡了,奶奶也歇一会吧,可忙了几个时辰了,一会儿过了晌午只怕大姑奶奶就回来了。”丫鬟白梨答道。 范氏点头:“可真是有些儿乏了。”擦洗完换了衣裳,范氏回卧房歇午觉,又有点惦记小女儿:“也不知丰姐儿睡不睡的惯?” 青杏正拿着美人捶给她捶腿,闻言笑答:“奶奶尽管放心吧,姑娘从来都吃得好睡得好,何况还有太太看着呢。” 范氏也笑了:“这孩子也不知像谁,心宽的没边儿。”笑完却又叹口气,“还是心宽点好。”青杏见她合了眼似要睡去,就没再搭话,手上也放轻了力道。 这一觉倒睡得沉,恍惚中似听到门外有人低声说话,她一下子醒了过来,眼前却没人在,范氏就清了清嗓子:“什么事?” 外门青杏掀了帘子进来回道:“回奶奶,大爷传话进来,说一会要和老爷去书院,叫两位哥儿并黄家小爷一块去。”一面回话,一面去扶了范氏起来,又倒了杯温茶给范氏。 范氏先含了一口茶漱了口,待吐了才又喝了一杯润喉,说:“叫平湖和紫荔给两个哥儿换件薄点的外衫,去书院一准儿要行路上山的,预备着回来的晚,再带件披风。叫白梨进来服侍我更衣。”青杏应了出去。 白梨接着进来服侍范氏更衣梳头,收拾妥当了,范氏亲自去正院西厢房看黄悫。谁料她刚到门口,阿环已经服侍着黄悫出来了。黄悫一见范氏立刻口称伯母拱手行礼,范氏微笑着扶了他的手问:“这是拾掇好了?” “是,劳烦伯母挂心,阿环姐姐已帮侄儿收拾妥当了。”黄悫应道。 范氏上下打量了他一下,这孩子生的浓眉大眼,一身紫衫,看起来倒很有精神:“谦哥儿兄弟也快来了。”说到这问阿环,“太太起来了?” 阿环点头答道:“是,太太听说老爷要带几位哥儿去书院,特命奴婢过来看看悫少爷。” 范氏就对黄悫说:“咱们先去见太太。”说着牵着黄悫去了上房,廊下守着的丫鬟一面往里传报,一面要掀起帘子,却不想阿环动作迅速的先去把帘子撩了起来,范氏就笑了笑,牵着黄悫进门。 进了房厅堂里面却没人,只见阿佩自西次间里迎出来福身道:“太太请大奶奶和悫少爷进去。”原来刘氏是在西次间里。 两人进了西次间,刘氏正坐在临窗的榻上喂丰姐儿吃蜜饯,见范氏和黄悫进来,招手叫他们坐,又叫丫头拿蜜饯给黄悫吃。丰姐儿本想出溜下地,想起母亲早上的话又不敢了,伸手扶了旁边的阿佩下来,给她母亲和黄悫行礼。 范氏就笑着问:“晌午可听祖母的话乖乖睡觉了?” “丰姐儿最听话了。”丰姐儿使劲点头答道。满屋子人都笑,黄悫听了也忍不住翘起嘴角偷笑,丰姐儿见众人都笑,还以为是不信她,转头去寻刘氏:“祖母,我是不是最听话了?” 第57章 唐池翰像是什么也没发现,等洞中清洁干净后,就率先走进去,并随手拿了一把铁铲去掘地。 “呃,你怎么还随身带着这个?”夏小乔有点惊讶。 “家中旧物,带着留个念想。” 是了,他本是五湖城外一个普通凡人家的儿子,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到了这里,他妹妹怎么样了,夏小乔不敢多问,只能回到先前话题,问他为什么是“逃”到这里的。 “我得罪了一个大人物,她要杀我,我只能逃出来。夏姑娘呢?怎么会独自一人到此?” 夏小乔叹道:“我啊,被歹人从家里掳掠出来,好不容易被人救了,就被丢到这儿了。这里距离农卫城还有多远啊?” “你要去农卫城?”唐池翰挖着土的手一顿,脸色跟着一沉,“大约四百里吧。别的地方我还可以送你一程,农卫城,我实在是无能为力。” “你得罪的人在农卫城么?那你只逃到这里,会不会太近了?万一对方追来……” 唐池翰脸色更难看了,他用力挖着土,闷声说:“她给我在身上下了禁制,我只逃到这里,禁制就困住了我,之后我为了冲破禁制走火入魔,你也看到了。” 无意间戳了别人痛处的夏小乔默默无语。 唐池翰也沉默的挖了一会儿土,才开口解释:“不过你不用担心,我来到这里杀了狮子之后,一头巨蟒出现,这里飞沙走石乱了半日,巨蟒把狮子肉抢去吞了,没能斗过我,自己走了。所以四周痕迹肯定消得干干净净。” “这么说来,外面那些稀稀落落的叶子,也是被巨蟒弄的了?” “可能吧。” 说到这里,两人又没话说了,夏小乔看他用力挖土,虽然没喘没流汗,也觉得累得慌,就问他为什么不用灵符。 “我没有。”唐池翰答得简短。 夏小乔想着刚才都已经露馅了,这会儿也不必装了,就拿出一个灵符递给唐池翰,“我有,不过我现在没有法力,你拿着这个,运转真气到手上,掷出灵符的同时,将真气附着在上面,砸到地上就可以了。” 唐池翰接过灵符却没有动作,看着夏小乔半晌不说话,夏小乔还问:“怎么?还是不会用?” “不是……”他叫夏小乔退后,自己依言掷出灵符,等地上炸出一个大坑,露出闪烁蓝光时,才叹着气说,“你有灵符怎么不早说?” 夏小乔这才反应过来,呵呵干笑两声,说:“不好意思,一时没想起来。” 两人说话的时候,识途鸟已经欢快的扑到地上去啄那蓝光,夏小乔见状,拿出匕首也跳下坑去检查。泛着蓝光的是一条长长的蓝晶石,她看识途鸟啄的欢快,坏心忽起,将手按在蓝晶上,念头一闪,整块蓝晶石就不见了。 识途鸟一嘴啄了个空,顿时大怒,转头冲着夏小乔就尖声叫了起来。 “咦?你先别叫,走开走开。”夏小乔赶开识途鸟,往原本容纳晶石的凹槽里看,“唐池翰,你快来看,这是什么?” 唐池翰原本并没跳下来,正回头去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听见夏小乔叫他,才跟着跳下来问:“什么?” 夏小乔摸着那一坨黑色的石头,很惊讶的对唐池翰说:“好像是灵石。” “是么?”唐池翰也伸出手去按在石头上试着吸收了一下,接着大惊,“怪不得我觉得这里灵气格外浓郁。” 他试过之后就收回手,说:“这是你的鸟发现的,你快收到青囊里。” “呃,说好了我只要它想要的晶石,灵石还是你拿着吧。” 唐池翰往洞口看了一眼,凝眉说:“原本有晶石阻隔,这灵石的灵力才没散发出去为人所察觉,这会儿晶石取走,想必灵力也已外放,此地不宜久留,这样吧,我们一人一半,拿了快走。” 灵石对于修士来说,既是傍身钱财,又是修行必备之物,正如人为财死,为了争夺灵石而死的修士也不在少数,像夏小乔二人这样互相谦让的,当真极少。 但夏小乔觉得唐池翰说话很诚恳,也确实并无贪念,就说:“我已经拿了晶石,这样吧,”她举着匕首在三分之一处一划,“我就拿这些,你来割开。” 唐池翰也没再多说,当下运劲于匕首,将灵石分割开,然后就与夏小乔各自将灵石取走,并立刻重新将土掩埋进去,消除痕迹,离开了山洞。 “你还是要去农卫城么?”远离山洞之后,唐池翰问。 夏小乔被他这一问也有点犹豫。今日齐元宏说的话让她寒心,又想起当日师尊的强势逼迫,顿时就不太想历尽千般辛苦的回紫霞峰了。可是不回紫霞峰,修真界虽大,哪里又有她的容身之处呢? 况且,她这些年来亲近的人、她的表弟聂桐都在四极宫内,她不回去,难道要不再见这些人了吗?大师兄,大师兄,大师兄他为什么也不肯告诉她真相?这样一想,夏小乔就觉得心痛至极,连大师兄也不想再见了。 左右她已经将真相告诉了齐元宏,除了那串手串之外,别的都说了,今日那几个魔修虽厉害,目标还是她,应该不会非要伤了齐元宏的性命,他也不至于本事不济到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 只要他回去禀明师尊,师尊不管信与不信,应该都会在弟子中严查内奸。 想到这里,夏小乔终于拿定主意,问唐池翰:“你想去哪里?我与你同路吧。劫持我的人,知道我想往农卫城去,一定会在路上拦劫,我干脆也不去了,叫他们空等着吧。” “我想往东北去宁涛城,据此大约五百里,顺利的话,明天天亮后,我们能入城。” 宁涛城是修真界东南部有名的大城池,也是大夏国的边界城市,出了宁涛城,再往东就是极东之国了。 夏小乔想了想,觉得自己反正不能筑基,一百二十岁就是她的寿数极限,她现在已经是练气中期的修为,再修炼又能怎样,还不如把时间用在游历上,就点了点头,说:“好,走吧!” 她勇气倍增,却不料唐池翰反而说:“先不要急,你要是信得过我,我给你探一探脉可好?” “这有什么信不过的?”夏小乔爽快的把手腕伸出去,“不过那魔修的手法有些奇怪……” “没什么奇怪的。”唐池翰打断了她的嘀咕,已经松开手,拿出金针,跟夏小乔说了几个穴位,“我依次扎下去,你试一试真气能不能运转。” 这几个穴位都不是紧要位置,夏小乔也就任他施针,他手法比夏小乔熟练得多,很快就依次刺过,让她运气试试。 夏小乔立即提气,感觉到气海内终于不再空空如也,顿时大喜:“好像好了!” “不过是魔修常用的截脉手段,让你真气四散、经脉之间不能连续,自然就不能归于气海。只要知道缘由,很容易解开的。” “是么?”那怎么齐元宏没有解开?闻樱他们不了解魔修手段很有可能,齐元宏总不该也不了解吧? 唐池翰却不叫她多想,让她先心思空明,将真气运转起来,等真气运转流畅了再说。 夏小乔依言运功一个小周天后睁开眼,说:“好了,咱们先走吧。” “嗯,是该走了。”唐池翰说着就提气飞纵,纵出一段距离后,发现夏小乔留在原地不动,就远远问道,“怎么了?” 夏小乔追上去:“咳咳,你走的太快了,我想说,我这里有神行符。” 唐池翰:“……” 夏小乔把识途鸟丢回青囊,抬手拉住他胳膊,接着右手取出神行符,运气在唐池翰胳膊上一拍,两个人立刻御风而去,飞速消失在了原地。 半个时辰后,被吹得风中凌乱的两个人在一处道路上落下,夏小乔轻叹口气:“下次应该先多穿件披风。” 唐池翰:“……你还是先易个容吧。” “我现在这鬼样子,不易容也没人认得出吧?” 唐池翰:“……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们两个毕竟都是逃命的,我也要易容的。” “哦,对。”夏小乔立刻从青囊里取出一个面具贴到脸上,“怎么样” 这面具一贴上,夏小乔本来明媚清丽的面容立刻变得五官平平,肤色也有些暗沉,且完全看不出是戴了面具。 唐池翰很是惊奇,点头道:“像真的脸一样。” 这是赵元坤闲着没事做了玩的,给夏小乔做了好几个,她却没想到今日会派上用场,“可惜这是照着我的脸做的,不能给你用。” “我也有的。”唐池翰也拿出一个面具戴到脸上,不过他的面具比起夏小乔的,就显得有点僵硬。那是一个极苍白瘦长的脸,他在下巴处鼓捣了一会儿,整张脸就自然的拉长了。 变完脸,他还拿了药粉把头发染成灰白色,扎成最普通的道髻,同时又多套了一件袍子,并运功变化骨骼,一阵咯咯响声后,他已经完全变了个人。 夏小乔一样重新挽了头发,衣服却没有更破旧的,还是唐池翰给了她一件旧袍子,说是他小的时候穿过的,叫她先凑合着。 两人乔装完毕,这才辨明方向,提气飞掠向宁涛城,迎接新的旅程。 第58章 电脑挂了,旧文存档也都没了qaq,今天发防盗章节都不知道发啥好,从q群找了一个《重生之ng人生》写的第一版开头,先放在这里吧~我现在去码字~ 白微很懊恼。 今天晚上毕业散伙饭,同时要为同班同学、她暗恋了三年半的风云才子吕卓远践行,她无论如何都不该迟到,且必须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给吕卓远留一个最为美好的印象才好。 可她昨天恰巧接到一个复试通知:下午两点,远大国际大厦15楼,蕴秀化妆品管理培训生职位。这是一家白微早就憧憬的公司,中外合资,待遇优厚,管理培训生更是有百分之六十以上都走上了管理岗位。 所以尽管白微已经接到了一个offer,尽管晚上要为她的男神送行,她还是仔细准备过后,认认真真去复试了。 没想到的是,参加复试的有30人之多,且要经过两轮,一轮交叉群面,一轮单独交谈,所以等白微应对完了出来,时间已经到了下午四点。 散伙饭定的是晚六点,就在学校附近,离远大国际约一个小时车程,算起来时间很宽裕。白微正好觉得面试这身装备有点太过正式,远大国际旁边就有商场,她溜达着过去,买了一条打7折的粉蓝雪纺裙,穿起来仙气十足,正适合今晚。 一切就绪,白微穿着新裙子上了地铁,一路都在纠结要不要借着酒劲表个白,正在小鹿乱撞之时,地铁忽然停了下来。 “尊敬的各位乘客,十分抱歉的通知您,因前方地铁站发生故障,需要暂时封闭,本列地铁无法前行,请您在本站下车,换乘其他交通工具前往目的地……” 满车抱怨之声,坐在白微身边的是个穿亮片吊带衫牛仔短裤的短发姑娘,听了通知十分清脆的骂了一句:“靠!”然后起身下车了。 白微一看手机才五点,离学校却只剩半小时车程,也不着急,慢悠悠出了地铁站去坐公交车。却没想到霉运就此附身而来。 十分钟后,她坐上了去往学校的公交车,半小时后,公交车抛锚在了半路,一车人下来等下一辆。白微穿着高跟鞋挤不过别人,打车又打不到,在路边站了十分钟,然后被一阵急雨淋了个透。 等她狼狈万分的赶到散伙饭地点时,已经是晚上7点,而她心中倾慕的那个明天就要出国的男神吕卓远正站在台上,与本班班花肖琳琳对唱情歌。 “白微你怎么才来?这是上哪游泳去了?哈哈哈!” 刺耳男声在身旁响起,顿时引得许多人看过来,接着嘻嘻哈哈的笑声响彻整间包厢,连正在唱歌的吕卓远都看了过来。 不对!这根本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她的出场方式不该是这样! 白微捂着脸躲到了同宿舍好友李玥的怀里,当晚喝了个烂醉,连自己睡在哪里都不知道。 早上醒来时,灿烂阳光已经透过深蓝窗帘洒了一床,白微望着窗帘发了会呆,心想李玥还挺讲义气,竟然把自己送回了家。 “微微,怎么还没起啊?快10点了!”门外老妈敲响了门。 白微有些惆怅,10点了,好像吕卓远的飞机就是10点的,自己昨晚真是糗毙了,居然连句“保重”都没跟他讲!唉。 她一想起自己昨晚出的糗,就忍不住把脸埋进枕头里,恨不得买一块万能橡皮,把昨晚的一切都擦干净。她当时出了地铁就该直接打车,省那十几二十块有什么用?能挽回她在吕卓远心中的形象吗? 得!不!偿!失!白微正懊恼的不行,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她摸出手机,看见是李玥来电,便接了起来。 “喂,白微,你一会儿有事吗?” “没什么事啊,怎么了?” “没事陪我去做头发吧,我要烫个大波浪!” 白微疑惑:“你昨天不是烫好了吗?” “我哪有烫?你睡糊涂了吧?” “谁糊涂了?你昨天早上不是给我打电话说要去做头发,我说我下午有面试,然后你自己去了吗?”白微说到这里,忽然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但是,“我昨晚看见你的时候,你就是一头大波浪啊!”还很显老! 电话那头的女孩沉默半晌,才叹息一声:“微微啊,虽然吕卓远要走了,但你也不用这么失魂落魄吧?天涯何处无芳草,走了吕卓远,还有千千万万的美男子等着你宠幸呢!” “你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唉,快别提他了,反正也已经走了。” “我说你现在是不是还在梦游啊?你先好好看看日历吧!” 白微疑惑的挂了电话,看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9点48分,7月16日,星期四。日历怎么了?没什么呀? 她正摸不着头脑,老妈已经再次来敲门:“微微快起来,你不是说下午还有面试吗?衣服我给你熨好了,快起来吃点东西,好好捯饬捯饬。” 她懒洋洋的回:“妈,我面试是昨天,你搞错啦!” “什么我搞错了?你昨晚跟我说今天下午两点去面试,叫我给你熨衣服,还说今晚吃散伙饭,晚了就住在宿舍里不回来了,你是不是睡糊涂了?” 白微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对啊!16号晚,星期四,散伙饭!今天是16号,那昨天……,昨天难道是她做的一个梦?白微忍不住抬手掐了自己胳膊一把,“嘶”,真疼。 现在肯定不是梦,先起床再说!白微飞快刷牙洗脸,抹抹化化吃东西,然后顺道刷了一下微博,看见热门上飘着一条最新新闻:刘晨曦郭颖恋情曝光。 白微的手不由一顿,这条新闻她看过!刘晨曦是她最近喜欢的一个小鲜肉明星,郭颖是她一直很不喜欢的作女演员,他们两人恋情曝光,是因为刘晨曦夜宿郭颖家,忘了拉窗帘被狗仔拍了个正着!白微甚至记得其中一张照片是刘晨曦侧头亲吻郭颖的面颊,因为照片有点模糊,显得他的侧脸特别美好。 于是她迫不及待的点开新闻,里面的文字描述与她记忆中的分毫不差,而那张她记忆深刻的照片就在第三张!再看发表时间,正是16日凌晨! 这是怎么回事?白微一手握着筷子一手抓着手机,整个人呆若木鸡。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吃饭不要看手机!”老妈在沙发上抬头看见她盯着手机发呆,忍不住说了一句。 白微茫然抬头,客厅的电视里正演着郭颖的新剧,她下意识说了一句:“妈,郭颖跟刘晨曦恋情曝光了。” 这个场景好像似曾相识,她说过这句话的,老妈是怎么回的来着?哦,她说:“你不是说刘晨曦跟孙瑶才是一对吗?” 刚想到这里,沙发上的老妈已经一模一样的说道:“你不是说刘晨曦跟孙瑶才是一对吗?”连语气都跟记忆中的分毫不差! 白微觉得自己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这是怎么回事?是她在梦里,还是她重生回昨天了?可她重生回昨天,有什么意义么? 等等,有!意!义!她可以不用再那么糗的出现在散伙饭上了! 白微忽然兴奋起来,对呀,现在还是16日,一切还没有发生,一切都来得及。她欢快的吃了饭,好好给自己化了个妆,然后穿好衣服拿好包包,看着时间差不多就出门去远大国际。 到前台报姓名,然后去接待室等待,满屋子的应届毕业生,两轮面试,就连面试题目都跟她经历过的一模一样。白微不由得又紧张又兴奋,从写字楼出来后,想到那条仙气十足的裙子,她还是拐去商场买了下来。价格也跟“昨天”一模一样,7折369块。 白微想着这里离公司太远,还是去坐了地铁。两站过后,那个穿亮片吊带衫牛仔短裤的短发女孩上车坐到了她旁边,十二站过后,通知如约响起,女孩清脆的骂一句“靠”起身走人。 白微只觉心中有了底,出了地铁站就打车直奔学校。这一路顺畅无比,她到学校下车时才不过五点二十。想到现在去饭店还有些早,她便往校园里溜达了一圈,想最后瞧一瞧生活了四年的地方。 这一次她运气极好,到图书馆门前的时候,竟然遇见了骑着自行车要出去的吕卓远。 “你怎么溜达到这里来了?时间快到了。”吕卓远停下车笑着说道。 白微矜持而温婉的回道:“来早了,就想再进来看看。” 吕卓远会心一笑:“是啊,毕业了,就不知道以后什么时候还能回来了。不过现在快六点了,我们出去吧。”他本来想叫白微坐到后座上,可一看她穿着那样淑女的及膝裙,便咽下了到嘴边的话,自己推着车与白微一同往外走。 一路上白微心中千回百转,嘴上却始终只说了些客客气气的套话,等到了饭店,一众同学围上来,大家各自入座,她就再没了与吕卓远单独说话的机会。 直到几杯啤酒下肚,白微才鼓起勇气举着杯子去向吕卓远敬酒:“别忘了常回来看看。” 吕卓远一直不停被敬酒,白皙的脸上已有了红晕,闻言频频点头,与她碰了一下杯子:“当然。” 这一次,白微终于有机会说出了“保重”,并略带怅然的、自己清醒着打车回了家。 然而,“第二日”醒来,手机上的日期仍然是:7月16日,星期四。 靠,怎么又倒带重来了?! 第59章 仍旧是那个最初版本的开头,以及,这是防//盗//章//节,会替换掉的,大家放心 白微足足过了七个7月16日。 如果将每一个7月16日比作一次拍戏ng的存盘拷贝的话,她的存档1惨不忍睹,存档2马马虎虎,到了存档3,白微多了经验,鼓起勇气在去饭店的路上与吕卓远多谈了几句私人的事情,并顺便打听了他之前在哪。 存档4白微干脆没有买那条裙子,而是买了一件白t搭牛仔背带裤。她没有再坐地铁,直接打车到学校,在图书馆里找到了来还书的吕卓远,跟他谈英国文学、谈莎士比亚,然后在母校的校园里,笑意盈盈的坐到了男神的单车后座上。原来吕卓远喜欢的并不是所谓窈窕淑女,而是活泼大方的阳光女孩。 她一遍一遍的刷吕卓远,将他的喜好了解的一清二楚,等到存档7的时候,吕卓远甚至在散伙饭上双眼发亮的对她说:“如果我们能早一些了解彼此就好了。你有没有想过也出国留学几年?” 她整个晚上都心潮澎湃,并认真的想了一下自己也出国留学的可能……然并卵,在白微微醺的回到学校宿舍睡着以后,她依旧在7月16日的早上从家中床上醒来了。 白微拥被坐着发呆,总觉得自己这经历似乎在哪里看到过,好像有一部电影就是这么演的,叫什么来着?问问度娘! 她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飞快在搜索栏打下:一个人不停重复同一天的电影。 “啊,对!就是这个,《土拨鼠之日》!” 白微索性打开电脑找到这部电影,直接拖到男主发现自己重回昨天那里看了起来。电影一共才1小时40分钟,她顶住老妈催促的压力坚持看完,然后发现自己真是太蠢了! 生活如约重演,电影男主能轻而易举的泡到美人、拿到运钞车上的钱袋子、赶场帮助别人、学习各种技能,最后甚至赢得了全镇人民的喜爱和独属于他的爱情,她怎么就把所有时间和精力都放在了刷吕卓远好感身上,她明明还有很多其他事情可以做! 比如关注一下今晚双色球的开奖号码……。 咳咳,不过就算今晚开奖,她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到达7月17日,所以还是先想想今天的事情比较好。 首当其冲的就是面试。她已经去了七次,对所有面试流程几乎倒背如流,可是之前六次白微都只把这事当做日常任务随便刷刷,根本没有用心思考过怎样在群面中脱颖而出,也没有分析过单独谈话中hr问的问题有什么背后含义,他们希望得到怎样的回答,以及怎样回答才能得到六个管理培训生名额中的一个。 群面是以无领导小组讨论的形式进行的,他们30个面试者分了三个小组,白微所在分组得到的题目是:成功路上,你认为能力和机遇哪一个更重要?请做倾向性选择,并列举出3个支持这一选择的理由。 小组每个成员写下自己的选择后,开始自由讨论,并在限定时间内,整个小组达成共识,选派一名代表向考官报告讨论情况和结果。 这是一个两难的问题。白微在存档1时选择了能力,但她给出的理由太大众化:没有能力的人,即使遇到机会也把握不住;只要能力出众,别人看到了自然会给你机会;能力是通往成功之路的根本,机遇约等于运气,凭运气是不能成功的。 于是一开始陈述观点时,白微就发现自己跟好多人撞了梗。之后又有人用“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回击了她第二个理由,力证机遇更加重要。 接着有一个坐在白微侧前方的女生又说能力若是成功路上的基石,那么机遇就是指南针,能指引人走向真正的成功,否则空有能力,却找不到成功之门,也只是南辕北辙而已。 白微大受打击,之后的自由讨论都没说多少话,等到存档2时她毫不迟疑的选了机遇,却依旧和别人撞梗、被持相反观点的人压制。 于是再之后的几次,她就干脆随波逐流了。 白微决定这一次一定要奋起,成为小组中表现最出色的那个人!她仔细思考过,发现无论选择哪一个作为论据,都不可能有十分严谨不可攻击的论点,而考官设定这个题目,更多想考察的还是面试者的逻辑分析能力、语言表达能力以及说服力。 她现在已经知道题目,还知道别人都会提出怎样的观点,要是还不能赢,干脆也不要去复试算了! 白微做好准备,化了个清新淡雅的妆,穿上妈妈熨好的衣服,斗志昂扬的再次去了远大国际。 她自从进了远大国际大厦就一直维持着浅浅的得体笑容,看人目光真诚而不唐突,在面试官公布了考察方式之后,立刻选择了一个面向角落里考官的位置坐下。 十人小组坐了一张圆桌,六女四男,白微的位置背对落地窗,直面着会议室的门。在大家各自写下选择和理由之后,一个身材高大的男生主动挺身而出,表示要担任整个讨论的主持人。 白微记得这个男生叫陈若诚,s大经管系高材生,在校做过学生会主席,组织能力一流,本来就是他们这个小组里最出色的一个。她没有表示异议,而是跟大家一样表示同意,并随即提出负责计时并第一个阐述观点。 因为她的捷足先登,本来自告奋勇计时的女生只能退而求其次,承担了整个讨论的记录工作。 蕴秀hr专员见这个小组很快就进入流程,也就放心的坐下来看他们进行讨论。 这已经是白微第八次面对这个场景,她心中早已没了忐忑不安,剩下的只是浓浓的兴奋,“大家好,我叫白微。我认为,成功路上,机遇比能力更加重要。因为第一,有机遇才有施展能力的舞台,就比如今天这场复试,要不是蕴秀提供了这个机会,在座诸位又怎么会有机会在大家面前展示自己的能力呢? “第二,能力是可以逐渐累积锻炼的,但机遇可遇不可求,万一错过,极有可能就此与成功无缘;第三,成功之路千条万条,只有能力没有机遇,终将不得其门而入,那么就算能力再高,也难以获得成功。” 白微陈述的时候脸上一直挂着浅浅的微笑,语速不紧不慢,语声柔和、字正腔圆,保证自己说的每一个字都被人听清,显示出了足够的自信。 一分钟陈述时间,她使用的刚刚好,说完还对着大家微微点头:“以上就是我的观点,谢谢。” 坐下之后,白微目光扫过角落里观察的面试官们,神情始终如一,既不露出得意之色,也没有特别松弛,似乎刚刚的发言就只是随手为之,如同平常的课堂问答一样。出色扮演了心理强大的自信girl一角。 接着每个人都用一分钟陈述了自己的观点,白微开了秒表计时,认真履行职责,等到了自由讨论时间,更是严格执行每人每次表述两分钟的限时,不让任何一个人超时。 这一环节白微没有急着发言,她等小组成员基本都表述过观点、交过锋之后,才举手发言。 “我觉得李同学说的很好,锥处囊中,其末立见,能力显然很重要。但若是没有那个囊呢?若锥子是被埋在土中呢?一个恰好能被锥子扎破的囊,难道不是机遇么?”白微说着环视了一下整间会议室,并伸出双手画了一个圆,“此时此刻,我们每个人都好比那个锥子,而这间会议室就像是那个囊,嗯,还是一颗胶囊。” 她语气始终平和,有一种娓娓道来的味道,引得众人都静心倾听,于是当她说到“胶囊”两个字时,有人会心的笑了起来。 只因这间会议室并不是中规中矩的四方形,而是纵深狭长、四角都带着圆弧,确实很像是一颗胶囊。 白微继续笑着说道:“我们每个人都在胶囊中极力展示自己,想露出自己的锐利,是为什么?因为胶囊里有机遇。为了抓住这个机遇,我们努力提升自己的能力,可见机遇的重要性还是排在能力之前。” 她说完自己的观点就停了计时,示意其他人可以继续,又把总讨论时间写在纸上给陈若诚看,以便他能更好的掌控讨论进程。 有她尽责而到位的协助,又有陈若诚对进程的有力掌控,避免了很多无意义延伸讨论,他们这一组很顺利的在规定时间之前得出统一结论:成功路上,机遇比能力更重要。并由陈若诚做总结发言。 陈若诚依旧是小组中最出类拔萃的一个,这让白微略微有点泄气,她在最后环节还是没有勇气与陈若诚相争。但是之后的单独面谈,面试官的态度和问的问题却与前七次截然不同。 “白微同学,我注意到你在简历中写了你学过昆曲,可以给我们唱两句吗?” ……唱,唱昆曲?考官你是不是拿错了剧本? 这是防//盗//章//节,会替换掉的,大家放心 这是防//盗//章//节,会替换掉的,大家放心 这是防//盗//章//节,会替换掉的,大家放心 第60章 防盗章,会替换的 一年一度的那斡密节又开幕了,鄂尔浑河上游帐篷连着帐篷,到处都有欢歌笑语和激昂渺远的吟唱声。 崔二宝老老实实的看着自己面前的小摊子,虽然对面不远处的斗舞活动很热闹,但他还记得四哥临走前说过,叫他好好看着摊子,不要跑去看热闹,最主要的是,不要走丢了。尽管如今突厥人会说中原话的人很多,可毕竟不是在咱们大周,万一找不回来就麻烦了。 他就很老实很专注的看着摊子,虽然耳朵依旧不受控制的去听那些异国曲调。正在听得入神,有三五个突厥姑娘结伴走到他的摊子前面,拿起摆着的胭脂水粉看,还叽哩哇啦的说话,崔二宝一脸茫然的看着她们。 其中一个姑娘似乎看出他听不懂,止住了在说话的其他人,很费劲的问了一句:“这个,多少钱。”语调生硬的指着一个木雕外盒的胭脂问。 “十五文。”崔二宝怕她听不懂,还拿一只手掌比了三次。 然后那姑娘和旁边几个人交谈了几句,又说:“我们几个,便宜?” 崔二宝有点不明白:“什么?” 那姑娘挨个指了指自己的同伴说:“我们,都要,便宜?” 哈,原来突厥人还会讨价还价!崔二宝傻乐点头:“行啊,十二文。”又伸出两只手的十个指头,再放下一只手,留一只手,只竖了两个指头。 姑娘们很爽快的付钱买下,崔二宝立刻很有成就感,自己居然做成了生意!正在得意,远远的看见四哥终于回来了,他心里兴奋,使劲挥手。 刘四强冲二宝笑了笑,走回摊位里面:“这么高兴,可是开张了?” 崔二宝点头:“卖了五盒胭脂。” 刘四强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错嘛,二宝,下次四哥再来突厥跑货,一准还带着你。行了,今天先这样吧,天也不早了,咱们先回去,早点吃完饭,我带你出来看热闹。” “这么早就回去啊?”二宝还有点不舍。 刘四强看他那样子就知道他舍不得这份热闹,笑着说:“今天晚上有赛歌大会,咱们早点回去吃饭,早点去抢个好位置看。反正那斡密节要十几天呢,摆摊不急在今天一天。” 崔二宝一听还有赛歌大会看,就很高兴的跟着刘四强收拾了东西回去。两个人回到投宿的帐篷放好东西,吃了晚饭,就出发去了举办赛歌大会的地方。 崔二宝本来以为既然说办赛歌大会,定然是像镇上齐大户家唱堂会那样,摆起了戏台子,大家伙坐在下面看呢。谁知去了才发现,人家突厥人就在中间燃起了一堆火,在火堆周围围了一个小圈子,大家就都在圈子外面找地方席地而坐。 而且赛歌大会也不是请了什么名角来唱,就是围观的众人中谁想唱就上去,唱得好的就可以领奖品,也不分什么名次高低的。 最先上去的是个粗犷高大的突厥汉子,敞开喉咙唱了一首突厥歌曲,旁边的人似乎都会唱,都跟着他的调子和着,崔二宝虽然听不懂,也觉得挺好的。他悄悄跟刘四强说:“四哥,原来突厥人的歌儿也这么好听!” 刘四强点头:“他们突厥人特别爱唱歌,而且唱得跟咱们中原不同,声调高,嘹亮。” 崔二宝问:“那四哥你来了这么多次,学会唱了没有?” “我哪儿学的会啊!”刘四强笑,“说话都说的不顺溜呢。” 两人正聊着,那大汉唱完了,全场欢呼声雷动,就有人端了一大碗酒上来,那汉子接过一饮而尽,然后下去了。接着又上来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小的突厥妇人,手里还抱着琴。她刚走进圈子,还没开始唱,围坐的众人就开始欢呼,崔二宝不明所以,问刘四强:“四哥,他们怎么了?” 刘四强也跟着拍手,抽空回他:“这是鄂尔浑河畔最有名的歌者,萨云妈妈,她唱的歌特别好听。” 话音刚落,琴声响起,萨云妈妈开始随着琴声歌唱起来,她唱得很轻缓,围坐的众人都竖起耳朵聆听,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崔二宝虽然根本听不懂她唱得什么,但看她的神色很虔诚,歌声又听起来带着一种笃信,很像庙里那些和尚们在梵唱,所以就猜测她是不是在称颂突厥的神祗。 很快萨云妈妈就唱完了一段,但琴声未停,围坐的人们也没有出声,崔二宝转头看刘四强,刘四强示意他不要出声。接着萨云妈妈又开始唱,崔二宝听了第一句,一下子瞪大了眼,这是用中原话唱得么? “从遥远长安来的成德公主,是如此的贤德美丽,她带来的九百种粮食种子,让鄂尔浑河边成了塞上江南; 从遥远长安来的成德公主,是如此的聪慧温柔,她带来的一千八百个工匠,教会了草原上的女人们仿毛织布; 从遥远长安来的成德公主,是如此的亲切慈爱,她是上天赐予突厥子民的母亲,让阿妈和妻子再也不会失去她们的儿子和丈夫……” 崔二宝听着听着,眼尖的看见萨云妈妈脸上居然有两道亮亮的痕迹,他凑到刘四强耳边悄声说:“她怎么哭了?” 刘四强听得入神,也没有答他。他再转头看看周围的人,都听得很认真,脸上带着缅怀的神气。直到最后赛歌会散场,刘四强才跟他解释。 “成德公主是咱们大周的公主,八十多年前和亲到突厥来。就像歌里唱得那样,她到突厥以后,教突厥人种粮食、纺毛织布,教他们酿酒,还教他们医术和辨识草药。她在突厥呆了五十年,辅佐了两代一共三位可汗,帮助突厥平定了内乱,让东西突厥合为一部。 她的两个儿子,也都娶了咱们大周的公主。因为她在突厥的声望很高,牧民们都很景仰她,突厥和咱们大周的关系也越来越好,咱们才能这样顺利的来突厥跑商。所以咱们这些经常跑突厥的人,家里供的神位都是成德公主,这样才能保平安发财。” 他俩一路走一路说,正说到这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人扑哧一声笑出来,刘四强有点不满的转头去看,见一个汉服男子跟在他们后面,他不悦的问:“兄台笑什么?” 那人笑嘻嘻的一拱手:“是在下失礼了,还请兄台原宥则个。” 刘四强听他说话带点酸气,不太想理他,转头想走,那人却跨了一步走到他身旁,说:“实在是在下还是第一次听说,跑突厥的行商们是要供成德公主神位的,一时觉得有趣,兄台勿怪。” 刘四强听他这样说,也没再说什么,只说:“没什么。” 那人却还是跟着他们两个,还自我介绍:“在下郑闽,闽南人,这是头一遭来突厥,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刘四强有点惊讶:“闽南人?你从闽南来到突厥?” 郑闽摇头:“我在长安读书,听闻突厥的那斡密节特别热闹,故特来见识见识。” “原来郑郎君是读书人,我叫刘四强,这是我表弟崔二宝。”刘四强听说是读书人,态度就好了许多。 郑闽又拱手作礼:“幸会幸会。我刚才听两位聊起成德公主,一时听得有趣,笑出了声,不是有意冒犯。” 刘四强赶忙说:“无事的。郑郎君不必客气。郑郎君是读书人,又在长安读书,想来对成德公主的故事比我等熟悉,不如郑郎君讲给我们兄弟听听,我们也长长见识。” 郑闽就笑道:“刘兄也不必客气了。咱们能在突厥相遇,也算有缘,不妨兄弟相称。”三个人序了年齿,郑闽倒是最年轻,就兄弟相称起来。 “说起来,成德公主当真是一位奇女子。她本是世宗皇帝和端肃皇后的嫡女,当年登力可汗几番派使节来求娶我大周公主,世宗皇帝本不愿予,尤其登力可汗非要求娶一位真正的公主。两下僵持,最后是成德公主挺身而出,自愿赴突厥和亲。 成德公主到突厥和亲以后,跟登力可汗夫唱妇随,在突厥传播我中原文化。正如刚刚刘兄所说的那样,做了许多实事,赢得了突厥人的爱戴。成德公主和登力可汗生有两子,就是莫伦可汗和元域可汗。” 一边说着一边走,很快就到了刘四强和崔二宝投宿的帐篷,两人请郑闽进来坐,又上了酥酪招待他,三个人继续聊。 郑闽继续说:“登力可汗故去后,是成德公主长子莫伦可汗继位,第二年孝宗皇帝立太子,成德公主在和亲突厥二十余年后,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返回长安。那年成德公主在长安逗留了约有一个月,跟孝宗皇帝商议了边贸通商事宜,并为莫伦可汗求娶了孝宗皇帝的次女固荣公主。 而元域可汗的妻子,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公主。当年成德公主在长安,向自己的妹妹嘉宁公主求娶了外甥女杜氏,孝宗皇帝深感是美事一桩,特晋封杜氏为东光郡主。十四年后莫伦可汗病故,元域可汗接位之后,兴宗皇帝又加封了东光郡主为东光公主。” 崔二宝已经听得眼睛成了蚊香状:“怎么都不是一个皇帝?” 第61章 防盗章,会替换的 大殿之上,益阳站在群臣上首,眼看着皇帝和新鲜出炉的皇后坐到宝座上,心里是满满的放松和欣慰,终于坚持到了这一天,她的幼弟终于成长为一个男子汉,能够成家立业、亲政理事,撑起帝国基业。她也终于能放开手,过本该属于自己的轻松惬意的生活。 俯身叩拜的时候,目光掠过右后侧的人影,心里却有一丝疑虑,他肯放弃这一切,陪自己游山玩水、悠闲度日么? 皇帝大婚之后,就要着手皇帝亲政之事,益阳整天带着中枢重臣们跟皇帝一起开会,无非是为了人事的交接和政事的平稳过渡。 这一天结束的比较早,益阳也累了,就直接出宫去,在宫门口的时候碰见了陈衍,她想择日不如撞日,早点把话说清楚了,也就没心事了。就让人传话,叫陈衍一会去公主府见她。 回到府里,换了衣服坐下,侍女阿仲给她端了一碗燕窝,又给她轻轻揉腿,一边揉一边回话:“……于郎君今天又送来了一盆兰花,倒不是什么名种,开的却烂漫,说是他自己亲手种的。” 益阳无奈的笑了笑:“这时节还种得出开花的兰花?他还是这么不屈不挠的?” “是,硬赶也无用,软语劝阻也无用,这位于郎君只我行我素。”阿仲微笑着说,“倒难得他有这份耐心和韧劲。” 益阳没再说话,这两年来于先群不论寒暑毫不间断的给她写情书,后面还又开始送各色礼物来,虽然她态度没什么变化,身边的下人却都被打动了。个个都觉得这于郎君情深意重,起码比有凌云之志的陈侍郎可靠,对于他们长公主来说,要嫁的人,最要不得的就是有凌云之志。 阿仲见长公主不说话了,也就不敢再多嘴,只一心给她揉腿。 过了一会就有人来报陈侍郎来了,益阳起身往前厅去,见了陈衍也没故作客套,直接把下人都赶了出去。 她坐在上首,沉吟半晌,才开口:“你有何打算?” 陈衍立在下首,闻言却低了头:“臣不知公主何意。” 益阳笑了一声,然后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半天才停下:“我何意,我能有何意。你也不必如此,我心中已有决断,待圣人亲政改元后,我即刻赴东都养病。你若是一心为国效力,我也无他话可说,只盼你尽忠职守、为君分忧。可若是,若是你也想去看看东都风光,不如与我一起同行。” 这已是益阳所能表达的极限,她等了半晌,陈衍都没有答话,终于有点失望的说:“你先回去吧,圣人亲政还有两个月呢,尽可慢慢的想。” 陈衍立在原地没动,过了一会,他忽然一揖到地:“东都风光如画,气候宜人,想来利于调养,陈衍虽身在长安,也时刻祝祷,惟愿长公主身体安康,福泽绵长。” 益阳没有答话,陈衍接着说道:“臣必竭尽所能辅佐圣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臣家中有事,先行告退。”又施了一礼,就退了出去。 益阳一直维持着相同的姿势坐在上首,像一尊雕像。渐渐昏暗的厅堂里,只有她眼泪滴落的声音。罢了,也许都是前生注定,自己出生天家,是嫡长女,自幼受父母宠爱,凡事无不顺心。初嫁的驸马是千挑万选,自己不满意了也是说和离就和离。后来又以女儿身摄一国之政,一个女人活到她这个份上,再去强求情爱,老天也该看不过眼了。罢了罢了,就这样吧。 两个月后皇帝亲政,正式改元开平。开平元年第二天的清晨,益阳乘坐一辆普通的马车出了长安城,往传说中遍地繁花的洛阳而去。 本来说养病只是由头,可到了洛阳后益阳却真的病倒了,多年的劳累和压力,一旦放松下来,全都侵袭了过来,又兼之一路车马劳顿,益阳好多日都爬不起来。她却严命下人不得将事情报给长安,这个时候千万不能给皇帝分心。反正也不是什么大病,慢慢将养就是,从现在开始,她有的是功夫。 病了半个多月,益阳才慢慢恢复了精神,可甫一闲暇下来,却不知做些什么才好。她正闲坐发呆,阿仲进来回报:“长公主,有客来访。” 益阳很惊讶:“不是传了话说我闭门养病么,怎地还有客人上门,你还来通报?” 阿仲笑了笑,却不说话,递了一张帖子给益阳,益阳狐疑的接过来一看:“他怎么来了?几时来的?” “今日来投的帖子,几时来的婢子却不知了。” 益阳把帖子交回给阿仲:“叫他回去,他怎么知道我们住这里的?”这处宅子是她早就准备下的,可知道的人寥寥无几,于先群是怎么找到的,奇怪。 当下阿仲出去传了话,说不见。于先群也没再纠缠。 可后面他又开始了如在长安一样的行动,洛阳城中有什么新鲜玩意,他都第一时间送到了益阳府里。各式各样的小吃、玩物,早开的迎春花,会说话的八哥,甚至还有他自己画的洛阳郊外景色图。每次他都是送来了东西就跑,让益阳连拒收的机会都没有。而且于先群也不再求见了,有时候甚至只是遣人来送东西,益阳无奈,只能听之任之。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些小东西让益阳渐渐的对洛阳城产生了兴趣,她本来也不是一味沉湎于忧郁心伤之中的人。于是,终于有一天她看到桃花开得烂漫,再也坐不住了,叫人租了船去游洛水。 等到了洛水边,上了船,却发现来迎她的正是于先群。益阳转头看管家,管家小声的说:“老奴那日来雇船,恰好遇到了于郎君。” 于先群就抱拳行礼:“是我冒昧了,想着我对这洛水景致熟悉一些,就自告奋勇,想给长公主沿途解说一二。” 益阳也不好再说什么,只点了点头:“有劳了。”又吩咐开船。 船划起来之后,于先群果然就沿岸景致指点给益阳看,有什么典故,哪里有什么特别的传说,哪个前朝名人曾在那留过什么诗,讲的头头是道。 益阳有点奇怪:“你从前来过洛阳?” “不曾。”于先群笑答,“这段时间我没事就出来闲逛,洛阳城里都叫我转的差不多了。还有很多好玩的地方,长公主若是有兴致,咱们再一一玩过就是。” 说这话的时候,益阳带着帷帽和于先群立在船舷边,正看着河岸的景色。益阳回头看了两眼,下人们都离的有些距离,斟酌了一下,开口对于先群说:“我很感激于郎君一番厚意,只是我此番离京来养病,十年八年内是不会回去了,你何苦抛家舍业的在洛阳空耗?” 于先群还是那样微笑着答话:“我在长安城也并无什么家业,镇日无所事事的还叫家父看了碍眼,如今离的远远的,也叫他少些烦心。” 益阳正色道:“你这样也确实不是长久之计,你如今也快三十岁了吧,三十而立,总该找些正经事来做。” 于先群就也换了正经脸色来答:“长公主说的有理,明日我就去看看洛阳城内有没有我能做的正经事。” 说来说去,他就是不离了洛阳了。益阳决定还是直话直说:“你在都中,想来也曾听过一些有关我的传闻吧?” “传闻多半以讹传讹,长公主不必放在心上。” “别的不提,有一桩却是确有其事。”益阳不理于先群的话,径自说道:“我和陈衍,确实情投意合。” 说完这句,两人沉默半晌,益阳看着于先群的反映,于先群则隔着帷帽盯着益阳:“请长公主恕我无礼,长公主刚刚说到,十年八年内不会回长安。” 益阳点头。 “但在我离京之时,陈侍郎已经升任左仆射。”说话当中,于先群一直紧盯着益阳,隔着帷帽观察益阳的表情。 益阳倒没想到这个于先群这样坚定,叹了口气:“他有他的抱负,我有我的立场。但这并不影响我和他的情意。”说到这,益阳不由有点好笑,这话她和陈衍甚至都从没谈起过,这一刻,为了拒绝另一个男子,自己居然这样直白毫不犹豫的说了出来。 于先群听了,又沉默半晌,最后苦笑道:“其实我同长公主一般,都是情不自禁。” 这下益阳听了也是哑然,自己不肯移情,就也不知该以何话劝导他。 这一次谈过之后,于先群就像没这回事一样,而且还比之前更主动了一些,经常来约益阳出去游玩。益阳不得已又跟他说了一次自己心有所属的事实。 于先群就问:“长公主打算等多久呢?” 益阳一时语塞,等多久,根本不是等多久的问题,等的再久那个人也不会来。只是她现在没心思再婚罢了。 于先群也没一定要益阳回答,他继续说道:“我陪着长公主一起等。” 益阳无法,也只得由他去了。不过原本凄清的日子,有一个人整天陪着,每天不重样的消遣游玩,益阳心中的失落伤感渐渐散去,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 第62章 这是防盗章,会替换的。这是防盗章,会替换的。这是防盗章,会替换的。这是防盗章,会替换的。这是防盗章,会替换的。这是防盗章,会替换的。 她身边的下人们欢欣鼓舞,一个一个的对于先群亲热的不得了,直把他当做自家真正的驸马看待了。益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做不知。 其实她心中非常矛盾,一个是共事十几年彼此志同道合、情深意重的心上人,一个是不求回报、甘愿付出的倾慕者。心上人今生恐已无望,她本是打算就这样孑然一身孤独终老的,并不想耽误了于先群。可他偏偏这样执着,让益阳也不知该怎么应对。 在感情这件事上,用处理军国大事的杀伐果断明显不适用。冷待他吧,这都两年多了,他也不曾放弃过。益阳后来就想,冷待不行,就让他就近接触接触,没准曾经的迷恋就会消散了呢。 而于先群也听从了益阳的建议,在洛阳城里置地置宅子的,说是做正经事,却是一副打算长期驻扎的样子。 就这样从春到夏,从夏到秋,益阳终于恢复了摄政前的那种闲情,将宅子收拾齐整了,也不再闭门谢客,开始和城中贵妇们交际应酬。 秋日里益阳请了洛阳城中贵妇们来尝蟹赏菊,自河南尹的娘子往下,至洛阳司马娘子止,来的甚是齐整。益阳一副平易近人的风度,好好招待了这一众人等,宾主尽欢之后,就是各种回请。 这一日是少尹家给孙子办满月酒,河南尹家的张娘子作为城中品阶最高的贵妇一直陪着益阳。几个人坐着闲话,少尹娘子牵着一对小儿出来:“这是奴家长孙长孙女,特意叫他们出来见见贵人,给长公主磕个头。” 益阳赶快叫起来,将两个孩子拉到身旁细看,两个孩子看着四五岁的样子,白白净净,一般高矮,益阳就问:“这两个是双生子?” 少尹娘子点头:“是。” 益阳给了见面礼,又拿了一把糖给两个孩子分了,然后柔声问话:“几岁了?你们两个谁大呀?” 男孩子拿了糖就专心的吃,女孩子却软软糯糯的答话:“五岁了,哥哥比我大。” 益阳看她握着糖想吃、还要忍着一本正经的答话的小模样,心里喜欢,摸了摸她的头,又问:“你叫什么呀?” “我叫珍娘,哥哥叫义郎。”还不忘了哥哥。 益阳就抱了珍娘坐,义郎却吃完了糖就跑去玩了。珍娘也不怕生,还和益阳一问一答的,说的很是热闹。张娘子看着益阳喜欢这孩子,想起在家时跟丈夫商量的事,趁空身边人少的时候就和益阳说:“咱们女人啊,到了时候就是这样,不由的就喜欢孩子,看见谁家孩子玉雪可爱,都想抱抱亲亲。” 益阳微笑点头:“这孩子确实可人疼。” “奴说句许有些僭越的话,长公主若真是喜欢,何不自己生一个?” 益阳只当玩笑:“你又打趣我,我倒是想生,却和谁去生?” 张娘子当时也是一笑而过,过了几天,却独自上门求见。 益阳只以为她是闲来无事过来拜访的,谁知道寒暄过后,张娘子说出来意,居然是来做媒的! “……上次看见少尹家孩子说笑了几句,奴回去却忽然想起个人来,只是顾虑长公主怕您瞧不上眼,左思右想的,就想着不如来问问您,中意什么样的男子。咱们在洛阳城住的久,要有合适的、能入得长公主的眼的,倒是一桩美事。” 这个张娘子还真是个爽利的性子,要是旁人怕是不敢这么直接来跟她说。益阳也没做那扭捏之态,答:“我已是这把年纪,对婚姻之事早已看淡。” 张娘子一脸不赞同:“看您说的,您要说这把年纪,可叫我还敢出来见人么?要说婚姻、夫君看淡一点无妨,要我说,一个人过日子更逍遥自在呢!只是,真到老了,若是连子嗣也无一个,岂不是太孤清了?” 益阳此时觉得这张娘子还真是个妙人,洛阳城内的贵妇也和长安城内截然不同,显得更直爽可爱一些。就说:“我都这么大年纪了,只怕生不出了。” “您总说年纪大,您这才三十出头,哪里大了?胡司马的娘子四十二岁才生下长子,那时她外孙都会跑了。” 益阳扑哧一笑:“有这回事?” “可不嘛,早年她一直生不出儿子,连生了三个女儿,真可谓是老来得子。”说起了八卦。 绕来绕去,益阳只说要想想,也没给她准话,送了她出去。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该干嘛还干嘛,身边下人们着急,推了阿仲和阿眠来劝益阳。 两个侍女觑着益阳这日心情不错,互相对了个眼色,阿仲鼓了勇气先开口:“说来于郎君有一阵没来了。” 益阳随口回道:“不是说回长安了么?” 阿眠答:“是回去给于郎君母亲祝寿的。不过算着日子,也该回来了。” 益阳看了她一眼:“长安才是他的家,怎么倒说要回洛阳。” 阿仲就着急了:“长公主,于郎君如此重情重义,离乡背井的追随您到洛阳,您怎地就是不放在心上啊?” 益阳皱眉不答。阿眠就出言赔罪:“长公主恕罪,阿仲也是一时情急,咱们都是一心为着您着想。那日张娘子说的十分有理,您就算对男子不抱什么期望了,可总得成婚生子呀。鲁嬷嬷整日念叨着要多活几年,好歹要看着小郎君出生呢!”鲁嬷嬷是当初跟着定康皇后的老人,益阳开府的时候就跟着出来了,服侍益阳多年。 阿仲走到益阳跟前跪下,扶着益阳的膝盖:“长公主好歹想想先帝和先定康皇后对您的期许,如今天下安定,圣人理政也十分顺遂,您此时不为自己想还要等到何时?” 阿眠最后还加了一句:“您总是这样形单影只的,便是圣人也不安心呢!” 益阳叹气:“我知道你们的心思,都是为了我好,你们去吧,我好好想想。” 两个人也不知益阳听进去了没有,颇为忧虑的去了。等于先群回来,就添油加醋的说河南尹娘子要给长公主做媒什么的,要他多多努力,千万别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去见益阳的时候,于先群难免有些忐忑。 “家中都好?”益阳问。 于先群点头:“很好。我不在家,家父连饭都比从前吃得多。” 益阳笑了笑:“又胡说。哪有人这样背后说自己的父亲。” “这是实话。”于先群也笑了,“这次回去,我跟他们说了,再一年半载的我是回不去了,我的院子若是他们要用就尽管用,不必管我。” 益阳挑眉:“你这又是何必,院子里的人也都不管了么?” 于先群正色道:“院子里如今也没什么人,只看屋子的人罢了。” 益阳疑惑的看了他一眼,这人当初和离不就是因为妻妾不合么?却也没追问。 于先群临走时踌躇了半晌,忽然说:“我离京之前,去求见了左仆射。” 益阳一愣,没有说话。 “跟左仆射谈了谈东都风光,邀请左仆射一路同行来东都玩赏。”于先群有点犹豫,说的语声也轻,“左仆射说,咱们大周山川名胜,难以胜数,待来日他卸下身上担子,再一一玩赏。我告辞之时,左仆射问长公主安康。” 益阳笑了笑:“左仆射倒有空闲见你。” 于先群沉默,最后咬牙说:“其实,年初我出京来东都,长公主的行踪正是左仆射告知的。” 说到这里,于先群索性不走了,要把心里话全说出来:“事到如今,长公主还要等么?” 益阳不语。 于先群豁出去了:“听闻这段时间有人给长公主做媒,若长公主改变主意,有再婚之意,于某自认是最合适的人选。但若是于某实在入不得长公主的眼,于某也想多嘴劝长公主一句,韶华易逝,长公主实在不必这样等一个永远不会来的人。世间好男儿所在都有,只要长公主肯转头去寻。” 说完看着益阳,益阳始终没有反应,于先群只得失落的去了。出了益阳的宅子又后悔,早就打算好了,只慢慢磨慢慢等就是,今天怎地这样沉不住气,若是她听了这一番话,再不肯见自己,或是随便另找一个人嫁了可怎么好? 第二天开始就整天从早到晚赖在益阳府里,不管益阳见不见他,反正就赖在这。府里下人都向着他,有什么消息都第一时间告诉他,这样起码安心点。 其实益阳听他说了那一番话是有些恼羞成怒的,我自爱等我的,要你来啰嗦什么!想起陈衍,又不免伤心,可她又一点也不怪陈衍,换成她是陈衍,只怕选择也跟他一样。人这一辈子,有一个实现自己毕生抱负的机会,是多么难得,只能说命运弄人,他们两个终不能携手白头罢了。 可现在要她点头答应下嫁于先群,她又不能忍心,对于先群不忍心,对自己也不忍心。好些天都没再见他,只想拖一日算一日罢。后面张娘子又来也叫益阳回绝了,只说暂没有这个心思。 过年的时候,于先群也不肯回长安去,只是赖在益阳这里。益阳无奈,却也没赶他走,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这么冷清清的过年,皇帝再三要接她回去,都被她拒绝了。两个人和一府下人一起守岁,大家喝酒说话,倒也驱赶了几分寂寞。 过了年,很快就是上元节,洛阳城也有灯市,于先群陪着益阳带了随从去逛。于先群看着益阳提了一盏灯笑的灿烂,一时有点看呆了,等回过神就凑过去悄悄说:“我之前说的都是浑话,你可别放在心上,当真转身随便找个人成亲。” 益阳听了很是无语,不理他,提步前行。于先群跟在后面,还在说:“起码也得比我强才好。” 这是防盗章,会替换的。这是防盗章,会替换的。这是防盗章,会替换的。这是防盗章,会替换的。这是防盗章,会替换的。 第63章 注意,这是防/盗/章/节,会替换的。注意,这是防/盗/章/节,会替换的。注意,这是防/盗/章/节,会替换的。 光线渐渐昏暗下来,但佛龛前的益阳依旧是一动不动,口中还在喃喃念诵着《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往事不堪回首,越是当时欢喜的回忆,越让人觉得唏嘘。益阳不愿每日只沉湎于回忆,就只能佛前诵经来平静心思。 不一会有杂乱的脚步声越行越近,接着就听到侍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回禀长公主,娘子那里有人传话过来,说娘子肚子疼,怕是要生了。” 益阳一听,也顾不得再诵经,想起身腿又麻了:“进来扶我起来。去找御医了么?大郎呢?” 侍女小跑进来扶起益阳:“郎君今日去钟宁公主府吃酒,已经着人去寻了,产婆和稳婆已经扶了娘子进产房,也遣了人去请御医了。” 益阳扶着侍女的手,一路疾行去了齐氏的院子。齐氏过门几年,中间又赶上孝期,好不容易怀了这一胎,这还有一个月呢,怎地这么快就要生了?心里焦急,益阳走的也就很快。 到了齐氏院子门口,就有齐氏身边的侍女迎上来:“长公主莫急,产婆说这才发动呢,还有的等,您慢点。” 益阳就问:“不是还有一个月么,怎地突然发动了?” “产婆说也有提早的。” “御医还没来?” “已经去请了,想来也快到了。” 益阳就坚持要进去看看齐氏,好在齐氏还在镇痛阶段,众人见拦不住也就让她进去了。 益阳拉着齐氏的手,给她拨了拨头发:“好孩子,我在呢,别怕。大郎很快就回来,你只管攒着劲,好好的把孩子生下来。” 齐氏点头:“阿姑,我没事,您快出去吧,血房不吉。” “这孩子,哪个女人没在产房呆过,哪里不吉了?要我说是最吉利的!别怕,也别担着那些没用的心,甭管是小郎君还是小娘子,我都喜欢,顶好像佩儿似的,生个粉雕玉琢的小娘子。” 正说着齐氏又开始镇痛,众人都催着长公主先出去,益阳就又握了握齐氏的手:“好孩子,我就在外面等着。” 益阳刚出来,御医也到了,进去诊了脉,出来回报说是正常早产,益阳也就放了心。叫人带着御医去厢房休息,以备不时之需。御医刚出了门,于荣安奔了进来,满头大汗的问:“怎样了?” 屋子里的人都笑,益阳就招手叫他过来,拿了帕子给他擦汗:“没事,御医进去看过了,如今只等着便是。” 娘俩坐下来等,于荣安正有点着急,总想进去看看,益阳劝着他,先别去惊扰齐氏。正说着,有人来报说钟宁公主和文安公主来了。 于荣安就说:“倒把他们家的宴席扰了。我去迎一迎。” 他话音刚落,那姐妹俩已经进来了,元华还说:“表哥还这般客气,不用你迎,咱们自己进来了。” 益阳让侄女们坐,又说:“你们俩还特意跑这一趟干什么,眼看宵禁了,家里的客人呢?” 元华笑着答话:“其实也没什么客人了,都是自家人。我和二妹想着表嫂生产,姑母上了年纪,表哥又是个男人家,倒是我们俩过来坐镇最好。” 庭媛也接话:“本来四妹和五妹也闹着要来,我和阿姐说,她们拖着孩子来,倒是来帮忙的,还是来添乱的呢?就没叫她们来。” 益阳也笑:“带来也好,正好一个童男一个童女,给你表嫂带个好彩头。” 几个人说说笑笑,倒冲散了先前的紧张气氛。只有于荣安还是焦虑不安,几次都冲出房门去听动静。又等了两个时辰,那边还没生下来,元华就劝着益阳去休息:“第一胎,都是艰难些,万一到明天早上呢,您身体不好,还是别熬着了,有我们呢。” 于荣安也来劝,要亲自服侍母亲去休息,益阳不想让孩子们担心,就点头允了。可回去也是睡不着,待于荣安出去,她就一个人捏着念珠,默默祈祷佛祖保佑。 不由得想到她生康儿那时候,于先群根本不管什么男人不进产房,从始至终就赖在产房里,握着她的手。她只是痛得没力气,他却是哭的没力气。待最后生下康儿的时候,他只看了一眼,遗憾的说:“怎么是个男孩?” 又立刻说,男孩也好,以后娶了媳妇生一堆孙子孙女。咱们就省省力气,只生这一个就够了。 你是不舍得让我再那样痛一次,可惜,你却没看到咱们的孙子出世。二郎,你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芸娘平安顺利的生产,保佑他们夫妻多子多福。 她反复祝祷,忽然听见院子里有说话声,接着是守夜的侍女轻唤:“长公主。” 益阳擦了擦眼睛,问:“如何了?” 侍女端着灯进来:“恭喜长公主,娘子生了,是个小娘子,母女均安!” 益阳瞬时眼泪就流了下来,是你吧,我们一直想要个女儿却不得,如今终于有了孙女,你可高兴么? 侍女还在接着说:“郎君说,长公主若是睡了就叫婢子不要惊扰,若是醒着,就先把好消息告诉您,明儿一早再把孩子抱给您看。” “胡闹,刚生下来的孩子,哪能抱出来。去跟他说,我明早自己过去看。叫人好好照顾着娘子。” “是。”侍女应了退下。 益阳终于放下心,安慰的睡去了。梦里梦到自己答允下嫁,于先群高兴的满院子疯跑,自己却在他终于停下来的时候问:“只是我心里,还有他,你当真不介意么?” 于先群的高兴劲被冲淡了,却异常坚定的说:“我坚信,总有一日,我才是你心里最重的那个人。” 接着场景转换,是在陈府。自己得知陈衍死讯,不顾一切的想来看看,是不是只是传错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年纪并不很大……可那个消瘦枯槁、毫无半点生气的躺着的人,不是陈衍又是谁?等再拿到陈衍给她的绝笔信,更是失了全身的力气。 “……吾自私自利,误卿半生,心中常自愧悔,万幸卿终遇良人,得结良缘……,此生已无颜面再相见,吾九泉之下,也必时刻祝祷长公主安康顺遂,夫妇和谐。” 于先群扶着自己回去的时候,一句话也没有说。 紧接着又换了一处场景,换成于先群躺在病床上,面容枯黄,说一句话要喘好一会:“恐怕不能陪你到最后了……” 益阳握着他的手:“不许胡说,你自己说的,不管我到哪都陪我,等你好了,咱们回洛阳去看花。” “好,去看花。”说着去看花,人却渐渐没了声息。 益阳胸口烦闷,一下子憋的醒了过来,大口喘了几下,看天色还朦胧着,再看看身边空无一人,心又抽疼了起来。这一生她做任何事情都不曾后悔,唯一后悔的就是,不曾把自己的真心坦露给于先群,如今空自嗟叹而已。 又是睁着眼到天明。一早起来更衣梳洗,喝了点粥就去看小孙女。到那的时候下人说齐氏还在睡,益阳不叫人去惊动,自己去看孩子。红红皱皱的小婴儿正在睡,益阳一看到她,只觉得满心烦闷疼痛都不见了。 因为是早产,这孩子比一般婴儿弱小,就也常生病什么的。齐氏生第一胎又是早产,也需要多休养,于是倒是益阳常常看孩子。当初于荣安那时候都是于先群帮着带,益阳自己却没多操心的。轮到孙女这里,倒付出了十足心力照看,渐渐的倒把那些痛悔的情绪丢开了。整日整夜的顾着孩子,益阳自己的身体居然也渐渐的好了起来,不再像以前那般病弱。 等齐氏休养好了,小顺娘也已经六个月了。因这孩子生下来就弱小,益阳就给取了乳名叫顺娘,盼着她平平顺顺的长大。于荣安看到妻子养好了,女儿也渐渐的壮实了,就连母亲都渐渐开朗,恢复往日笑容,直说是父亲在天有灵,庇佑全家和顺。 益阳抱着小孙女,顺娘舔着小拳头,一双黑亮的眼睛盯着益阳瞧,益阳就笑着亲了亲顺娘,说:“没错,是你父亲在天有灵,咱们全家和和顺顺的,你父亲才会欣慰。”至于自己那些心事,还是等自己去见他的时候,再统统说给他听吧。 二郎,你瞧咱们的小顺娘,长的多好看,等她长大了,我要带着她回洛阳,再去看看咱们走过的那些地方,你说,好不好? 注意,这是防/盗/章/节,会替换的。注意,这是防/盗/章/节,会替换的。注意,这是防/盗/章/节,会替换的。 第64章 注意:这是防//盗//章//节,会替换掉的 丰姐儿仰头看刘氏:“就像后院缸里的小鱼呀。”又转回去指着鞋子,“祖母你瞧,这个圆眼睛像不像鱼鼓起来的眼睛呀?这个胡须也像鱼儿的胡须呀,这鼻头也像鱼儿的鼻头呢!”一面说,一面用白白肉肉的手指指着虎头鞋上眼睛、胡须、鼻头的位置。 刘氏仔细看了看,还真有点像,就笑着说:“听我们丰姐儿一说,还真有点像呢。” 丰姐儿一听高兴起来:“是像吧!祖母,你见过老虎吗?” 刘氏摇头,丰姐儿有点失望,小脸皱起来:“那祖母也不知道真的老虎是不是像鱼儿了?” 刘氏忍不住笑开来,伸手抚了抚丰姐儿皱在一起的鼻子和小嘴:“傻孩子,老虎怎么会像鱼儿,改天呀,咱们找出你祖父的画儿来,祖母给你看看真的老虎长的什么样子,可好?” 丰姐儿双眼一亮:“祖父有画儿么?”刘氏点头,正要继续说,门外的丫头回报:“太太,几位哥儿来了。”刘氏看了一眼阿佩,阿佩出去掀了帘子迎了三个男孩子进来。 三个男孩进来给刘氏行礼,丰姐儿也要下地见过哥哥们,刘氏就扶着她让她下去,见她虽然手短脚短,却也有模有样的福了福,挨个叫:“大哥哥,二哥哥,黄家哥哥。” 刘氏仍旧叫丰姐儿回她身边坐,叫几个男孩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又问严谦:“你祖父那里摆饭了?”严谦站起来答:“是,祖父叫孙儿和二弟、黄世弟来陪祖母吃饭。” “坐下说话,咱们娘儿们说话没那些规矩。怎么,刚才被你祖父考校过学问了?”刘氏摆手。 严谦听话的坐下,又答:“祖父略问了几句在读什么书。” 刘氏又问了严诚几句,外面范氏回转,来请示婆婆在哪传饭,刘氏搂着丰姐儿说:“就在西次间吧。” 范氏就带着人去西次间摆好了饭菜,才又来请婆婆。刘氏牵了丰姐儿的手,带着严谦几个过去吃饭。各人按位就座,范氏却立在刘氏身后,打算捧汤布菜,尽为人媳妇的本份。丰姐儿还是第一次吃饭时见她娘在旁边站着不坐,就一直转头看她娘。 刘氏顺着丰姐儿的目光看见范氏在身后立着,轻叹一声冲她招手:“你这孩子,快坐下!又没有外人,你立的什么规矩?一家人好容易坐在一处吃个饭,快来。” 范氏只微笑说:“娘就让媳妇尽点孝心吧。” 刘氏嗔怪道:“孝不孝的不在这个上,你们初进门的时候,娘就说过不在乎这些虚礼。在京的时候若不是宴客,也不从让你两个弟妹立这些规矩。”见范氏不动,就对旁边的阿环阿佩说:“还不扶大奶奶坐下,只会傻站在旁边瞧着。” 阿佩和阿环赶忙上前一左一右的扶住范氏,一个说:“大奶奶快坐吧,有奴婢们服侍呢。”另一个说:“大奶奶不坐下,太太心疼儿媳妇,可不就要拿奴婢们这些丫头出气了?” 范氏只得在刘氏身边坐了,但还是亲手先盛了一碗鱼头豆腐汤给婆婆:“这是娘最爱喝的鱼头豆腐汤,早起我就叫厨下炖上了,这时候味道刚好。” 刘氏接过来尝了一口:“嗯,还是平江的鱼味鲜。”又叫孩子们吃饭,问身边的丰姐儿喜欢吃什么,丰姐儿悄悄的看她娘,刘氏就问:“怎么了?还怕你娘不许你吃?” 范氏就在旁笑着接话:“她最挑嘴,要是由着她就这也不吃那也不吃了,是以媳妇平日都不许她挑拣,什么都要她吃一点。” 丰姐儿悄悄的撅了嘴,还瞪了一眼旁边偷笑的两个哥哥,刘氏也笑着摸了摸丰姐儿的头,给她挟了一块咕咾肉:“你娘说的对,好孩子就不能挑嘴,那样怎么能长高长大呢!”丰姐儿乖巧的道谢,老老实实的吃了饭。 刘氏越看丰姐儿越喜欢,吃完了饭又说了会话,到了午睡的时辰也没放丰姐儿走。跟范氏说她带着丰姐儿睡,让范氏安排黄悫在西厢房住下。范氏只得叮嘱丰姐儿好好听话,带着儿子们和黄悫出去了。 范氏让两个儿子回去午睡,自己带着人把黄悫安顿到西厢房的南间,又留了两个丫头一个婆子服侍,然后才回自己房里去。 严家现在住的是一座三进的小宅子,原是当初严景安的祖父去世以后分家分的,分的时候还只两进、十来间屋子,勉强够住。这些年来慢慢扩建延伸,在后面加盖了一溜后罩房,前院也加盖了几间厅堂,才宽敞起来。 十几年前严景安因母丧丁忧回乡,眼看着孩子们一个个大起来,都要娶妻生子了,就又买下了东北角邻居的院子。靠着后街那一面用墙隔了,单建了几间屋子作为严家家塾。墙这面则是建了个小院,也是一样三间正房带两间耳房,两旁各有三间厢房,只是房舍略小,严仁宽成亲以后,就给他们夫妻住了。 范氏从正院西厢房出来,沿着抄手游廊过东厢和正房间的夹道回了自己的院子。虽则现在才是四月的天,可范氏自早晨起来就没停了忙活,这会儿身上已有了汗意。回房先去净房擦洗,还要问丈夫和儿子们:“大爷在前院歇午觉了?谦哥儿、诚哥儿都睡了?” “大爷传话进来说,服侍老爷在书房歇了。两位哥儿已都睡了,奶奶也歇一会吧,可忙了几个时辰了,一会儿过了晌午只怕大姑奶奶就回来了。”丫鬟白梨答道。 范氏点头:“可真是有些儿乏了。”擦洗完换了衣裳,范氏回卧房歇午觉,又有点惦记小女儿:“也不知丰姐儿睡不睡的惯?” 青杏正拿着美人捶给她捶腿,闻言笑答:“奶奶尽管放心吧,姑娘从来都吃得好睡得好,何况还有太太看着呢。” 范氏也笑了:“这孩子也不知像谁,心宽的没边儿。”笑完却又叹口气,“还是心宽点好。”青杏见她合了眼似要睡去,就没再搭话,手上也放轻了力道。 这一觉倒睡得沉,恍惚中似听到门外有人低声说话,她一下子醒了过来,眼前却没人在,范氏就清了清嗓子:“什么事?” 外门青杏掀了帘子进来回道:“回奶奶,大爷传话进来,说一会要和老爷去书院,叫两位哥儿并黄家小爷一块去。”一面回话,一面去扶了范氏起来,又倒了杯温茶给范氏。 范氏先含了一口茶漱了口,待吐了才又喝了一杯润喉,说:“叫平湖和紫荔给两个哥儿换件薄点的外衫,去书院一准儿要行路上山的,预备着回来的晚,再带件披风。叫白梨进来服侍我更衣。”青杏应了出去。 白梨接着进来服侍范氏更衣梳头,收拾妥当了,范氏亲自去正院西厢房看黄悫。谁料她刚到门口,阿环已经服侍着黄悫出来了。黄悫一见范氏立刻口称伯母拱手行礼,范氏微笑着扶了他的手问:“这是拾掇好了?” “是,劳烦伯母挂心,阿环姐姐已帮侄儿收拾妥当了。”黄悫应道。 范氏上下打量了他一下,这孩子生的浓眉大眼,一身紫衫,看起来倒很有精神:“谦哥儿兄弟也快来了。”说到这问阿环,“太太起来了?” 阿环点头答道:“是,太太听说老爷要带几位哥儿去书院,特命奴婢过来看看悫少爷。” 范氏就对黄悫说:“咱们先去见太太。”说着牵着黄悫去了上房,廊下守着的丫鬟一面往里传报,一面要掀起帘子,却不想阿环动作迅速的先去把帘子撩了起来,范氏就笑了笑,牵着黄悫进门。 进了房厅堂里面却没人,只见阿佩自西次间里迎出来福身道:“太太请大奶奶和悫少爷进去。”原来刘氏是在西次间里。 两人进了西次间,刘氏正坐在临窗的榻上喂丰姐儿吃蜜饯,见范氏和黄悫进来,招手叫他们坐,又叫丫头拿蜜饯给黄悫吃。丰姐儿本想出溜下地,想起母亲早上的话又不敢了,伸手扶了旁边的阿佩下来,给她母亲和黄悫行礼。 范氏就笑着问:“晌午可听祖母的话乖乖睡觉了?” “丰姐儿最听话了。”丰姐儿使劲点头答道。满屋子人都笑,黄悫听了也忍不住翘起嘴角偷笑,丰姐儿见众人都笑,还以为是不信她,转头去寻刘氏:“祖母,我是不是最听话了?” 刘氏搂了丰姐儿过来答道:“是,我们丰姐儿最听话了。” “那他们笑什么?”丰姐儿嘟起嘴。 刘氏摸了摸她新绑好的双环说道:“他们呀,是高兴呢,我们丰姐儿这么听话,真是个好孩子。” 丰姐儿觉得不太像,转着圆圆的眼珠看屋子里还在笑的人,想看看他们到底是笑什么,就在这时阿环走进来回话说:“回太太、大奶奶,外院传话进来说大姑爷、大姑奶奶回来了。” 刘氏本来倚在榻上坐着,一听这话立刻坐起身子,范氏就起身说:“母亲安坐,媳妇出去迎一迎。”刘氏点头,范氏就起身出去了。她刚出去,门外丫头又传报说谦哥儿和诚哥儿来了,刘氏就起身牵了丰姐儿的手,叫着黄悫去了厅堂坐。 第65章 注意:这是防//盗//章//节,会替换掉的 几个人刚到了厅里坐定,就听见外面有说话声由远及近,接着门口的丫鬟传报说:“大姑奶奶和大奶奶来了。”门帘掀起,一个一身杨妃色衫裙的女子携着范氏的手走了进来,正是刘氏和严景安的长女严清华。 严清华身量不高,比身旁的范氏要矮个寸许,有着和刘氏如出一辙的弯月形眼眸,身姿窈窕,面容白皙,看着跟范氏年龄彷佛。她进了门一见到母亲就松了范氏的手,快步行到刘氏身前屈膝跪倒在蒲团上:“母亲……”刚说了这两个字已经哽咽,泪水也落了下来。 刘氏已有十四年未见女儿,此刻也不禁泪洒当场,想起自她出嫁就再未得见,忍不住抱着她伤心流泪。范氏本立在一旁看着,这时见母女俩只顾抱头痛哭,赶忙上前去劝解:“好容易一家人终于团聚,正该高兴才是,”又伸手去扶严清华起来,“大姐快别哭了,你这一哭不要紧,倒把母亲勾的伤心起来。” 严清华这才顺势起身坐到刘氏身边,从袖子里抽出帕子给母亲拭泪:“都是我不好,不该一进门就惹母亲伤心,还让几个孩子看了笑话。” 几个男孩子都只是老实的在旁站着不说话,丰姐儿却一向和姑母熟悉,听姑母这样说,就伸了指头刮了刮自己的脸蛋,严清华看见“噗嗤”一声笑了:“母亲你瞧,丰姐儿羞咱们两个呢!” 刘氏见了也露出笑意,终于收了泪,拍了拍严清华的手:“姑爷和忠哥儿呢?” “他们在跟爹说话,我耐不住想来见娘,就先进来了。”严清华答。 刘氏就打发几个男孩子出去:“…快去吧,书院在城外山上,早去也好早回,晚上咱们开家宴,我叫厨房给你们做好吃的。”三个男孩就起身行礼出去。 范氏见婆婆和大姑姐两个要说悄悄话,就起身说:“那娘和姐姐先说话,我去安排晚上的家宴,娘可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如今正该是吃鲥鱼的时节吧?你公公在京时总是念叨,若是市面上有卖,就蒸几条来。”刘氏说,“其余的,拣各人爱吃的做了就好。对了,悫哥儿那孩子不惯吃甜,叫厨下做菜少放糖。” 范氏一一应了,又伸手去牵丰姐儿:“我叫人带了她去后院玩,免得她在这添乱。” 刘氏笑看着丰姐儿:“去吧,玩累了再回祖母这来。”严清华也说:“姑母带了你爱吃的春盘1来,你若饿了就回来。”丰姐儿答应了,跟着母亲出去。 刘氏这才仔细打量女儿,当年豆蔻年华、一脸水嫩青葱的女儿,如今眼角上竟也隐隐有了纹路,一双眼也不复当年的清澈水亮,眼里忍不住又湿润了,不由得埋怨:“你这孩子就是倔强,当初我怎么说的?你非得要留在平江,一心要嫁到王家去,到头来骨肉分离,十余年不得相见,叫我好生牵挂。”说着又哭起来。 严清华扶着母亲的手,也是忍不住泪洒衣襟:“这不是又相见了么!娘,你瞧,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再说这不是家里还有阿宽么?” 说到严仁宽,刘氏更伤心了:“我怎么就生了你们这两个孽障?一个非得远嫁,一个死活不肯入仕,要回老家教书。倒叫我这些年来每每操心牵挂。” 严清华给母亲拭泪,劝道:“女儿这哪算远嫁?您和父亲这一回来,咱们不就都在一处了?倒是二妹才成了远嫁。”严家二姑奶奶严清光是在京里嫁的,如今和夫家住在京里。 “总是都不叫我省心吧。”刘氏叹息。母女俩正说着知心话儿,前面又传话来说,大姑爷带着表少爷来见刘氏,刘氏和严清华赶忙叫丫头们服侍着重新净面匀妆,才叫请大姑爷和表少爷进来。 大姑爷王进文,生的一副方方正正的脸,颔下蓄着短须,身材不高,穿着一身圆领襕衫,带着儿子进得厅堂来给岳母行礼问安。刘氏略问了几句话,听说他们也要一起去书院就没多留,让他们去了,说晚上家宴再说话儿。 剩下母女两个继续说话,刘氏就问:“我听你爹说,姑爷是打定了主意不再考了?”王进文前几年中了举人,但接连参加了两次会试,都未能得中,今年春闱之后,他有点灰心,和岳父说起来时说不想再考了。 “他是这样说。这几日正在商量,他有个同窗在昆水县学里,邀他去做教谕。”严清华点头答道。 刘氏叹气:“有几个是一次两次就中了的?那五六十岁依然在考的不知有多少。”说到这想起长子,不免又再叹息了一次,“阿宽也是,只考了一次就灰心了。你爹本想着叫他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天地,心胸开阔一些再卷土重来。谁料他倒好,说什么官场黑暗,不如回乡教书育人,于国于家更有益处。倒难得文英是个好的,半个不字都不曾说,就带着孩子跟他回来了。”文英是范氏的闺名。 “是爹娘的眼力好,给阿宽挑了个好媳妇。”严清华坐在刘氏身边,像未嫁时那样,把头倚在母亲肩窝里。 “唉,当初我和你爹也是想着范家家风好,又是书香门第,凭着你爹和亲家是同年,着意求娶,阿宽又一举中了解元,最终才能结成这秦晋之好。”说到这刘氏又想叹气了,“谁料到他一试不中,出外游学三年归来,竟说从此就不考了,你爹就是这点不好,太纵着你们了!” 严清华抱着母亲的胳膊晃了晃:“阿宽都说了‘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2了,爹还能说什么?” “去,就他安贫乐道,那你爹和你二弟、三弟就都是同流合污了不成?”刘氏实在很难理解丈夫的决定。那时的严仁宽不过才二十岁,正年少气盛。出去游历一番见了些不平之事,就以为这世道污浊,不合他理想的清平盛世,遂不肯入仕,执意回乡照管书院,丈夫居然思想了几天就同意了。 严清华看母亲气呼呼的样子不由失笑:“看您气的,您要是不喜欢,当初怎么不拦着他?” 刘氏皱眉:“你爹都答应了,我怎么拦?况当时你爹说,阿宽胸中多郁郁之气,回乡住两年,读读书教教学,去了这股孤傲之气就好了。谁料到他一去就是九年?” “其实爹说的也有理,阿宽这脾气,就算入了仕途只怕也是不成。”严清华安抚母亲,“他这些年在家里经营书院、照管家塾,做的倒有模有样的。这人呐,命数都是天定了的,许是阿宽就是这教书育人的命,待桃李满天下之时,自然就圆满了。” 刘氏无奈:“我也不是非要他多上进、做多大的官,好歹有个官身在,面上好看些。现下亲家公已升了武定知州,他几个舅兄也都有了出身,只他这样蹉跎,我总觉对不住文英。” 严清华握着母亲的手,轻叹:“娘何必这样想,我看文英很知足。咱们女人所求的,不外是长相厮守、阖家安乐罢了。”母女俩低声絮语,将别后诸事一一道来,直说到天将傍晚,严景安一行人回来才罢。 且说范氏携着丰姐儿的手出了正房的门,先回房让人给丰姐儿换了衣裳,才叫陈嫂子和丫鬟金桔带着她去后院玩耍。自己叫了厨下的人来安排晚上家宴的菜式,刚安排妥当,就有二门上的婆子来回话说,知府大人着人送了拜帖过来,说明日要携夫人来访。 平江知府李泽乃是严景安的同窗好友,少年时曾与严景安一同拜在方文忠公门下,至后来二人分别中了进士入朝为官,交情一直都很不错。范氏听了这话就忙起身往正房去,要回报给婆婆知晓。 刘氏母女两个这时已经把家里家外的事说了个大半,刘氏坐得累了,正斜倚在引枕上,听说范氏来了才起身坐正。范氏进了门见婆婆和大姑子神情都很轻松,脸上也没了泪痕,就微微福了福,回话说:“刚前院传话进来,说知府大人知道爹娘回来了,着人送了拜帖过来,想明日过来拜访。” “他们消息还真灵通。”刘氏笑着说,“明日只怕要先去祭祖,你叫人回个话儿,就说后日我和你爹在家恭候。” 范氏应了“是”,又从袖子里抽出刚安排好的菜单,递到婆婆手里:“晚上的家宴媳妇拟了个单子,娘看看,可还有什么要添减的?” “你安排的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刘氏笑着答,见范氏把单子递到了跟前,还是接了过来看,“唔,泥螺就不要了罢,你公公这一向肠胃不好,他又爱这个,一见到谁也拦不住,干脆不要做给他吃。” 旁边伸脖子看的严清华嗤的一声笑出来:“爹爹怎么和丰姐儿似的!”刘氏伸指戳了她一下:“少胡说。换个时鲜冷菜好了。”把菜单还给了范氏,范氏点头答应,刘氏又问:“丰姐儿呢?” “在后院玩呢。”范氏答,“那媳妇就先去了。”要出去安排人给知府大人那里回话,还要重新安排菜单。刘氏点头,又想起一事:“既要去回话,不妨把我和你爹带回来的土仪一并送去。阿莲那里有礼单,叫她照着单子理出来给你。”范氏应了,和阿莲一起出去。 第66章 注意:这是防//盗//章//节,会替换掉的 平江城外狮子山上,严家父子、翁婿带着几个小辈正徒步上山。狮子山,山如其名,站在远处遥望,这山恰似一头雄狮俯卧着,因而得名。狮子山上树木葱翠,多为香樟、银杏、翠竹,严景安手创的竹林书院就在狮子山后山的竹林里。 狮子山并不太高,竹林书院是建在半山腰上,因此一路行去倒也并没多累。严景安一马当先,左后是王进文跟随,右后面则是严仁宽,严仁达带着侄子外甥和黄悫在后面边走边聊,严仁举饭后已经回家去了。 严景安一路走一路看,走到半路停下来回身遥望平江城,忍不住感叹:“人事沧桑,世事无常,只有这山这城还一如从前。” 王进文和严仁宽也停下来回望,只见一条条玉带穿梭在粉墙黛瓦之中,间或弯出几拱小桥,将平江城分割成一个一个的小区块,让人不由得想起那句唐诗:“绿浪东西南北水,红栏三百九十桥”。1 “山和城虽不曾有何变化,咱们书院却早已是今非昔比了,阿宽这些年的精力都放在书院上,成绩如何,岳父一观便知。”王进文笑着答话,说完伸手去扶岳丈,继续上山。 严景安看了严仁宽一眼:“哦?若果真如此,倒也不负了你这九年时光。”说着扶了王进文的手转身继续前行。 严仁宽在后面跟着前行,答道:“儿不敢说有什么成绩,勉强算是没有辜负父亲的期许。” 王进文看严景安没再开口,想着要再岔开话题,转头看了看孩子们落在后面,应该听不到,就问道:“立储一事,已经到了不可再争的地步了么?” “不是不可再争,是不可在此时再争。”严景安仰头看山顶,却被葱郁的树叶挡住,只能看到林间若隐若现的山道,“吴阁老都无奈致仕,可见陛下的决心了。” 严仁宽听到这里皱眉:“元翁也不说句话么?”他口里说的元翁乃是指当朝首辅、户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徐端,而严景安提到的吴阁老则是指次辅吴秉成。 今上弘文帝在位十九年,如今膝下只得两位皇子长成,分别是皇次子和皇四子。两人皆非皇后嫡出,弘文帝偏爱曹贵妃所出的第四子,迟迟不肯立皇次子为太子。群臣屡次上书,都被弘文帝以各种理由推脱了。 今年恰逢弘文帝四十寿辰,年初万寿节之时,都察院右佥督御史黄奇上书请立皇次子为太子,弘文帝留中不发。黄奇干脆在大朝会上当堂进谏,重申奏疏内容,言及为君上者应以祖宗家法、江山社稷为重,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不应有所偏私;而东宫不定、则百官不安,易动摇国本,非明君之道。当下有许多朝臣附议,弘文帝大怒,将附和官员一律廷杖二十,黄奇廷杖四十,贬至黔南做县丞。 黄奇被贬之后就将孙子黄悫托付给了严景安,请严景安帮忙教导。其时严景安正在翰林院做掌院学士,是教导皇子读书的师傅之一,平日也多得弘文帝青眼。在黄奇之事过后,有一次弘文帝私下里对严景安问及两位皇子学业,严景安答曰皇次子沉稳厚重,勤奋好学,甚为难得,又进言请弘文帝早日立储。弘文帝不悦,随即更换了皇子师。 因为弘文帝不肯纳谏,群臣眼见情势不利,更变本加厉,奏疏如雪片一样堆在弘文帝的案头。弘文帝愈加恼怒,贬斥的贬斥、夺官的夺官,内阁次辅吴秉成上书为众臣陈情,被弘文帝斥责老迈昏懦,不得已告老致仕。 吴阁老致仕后,内阁就多了一个位子,官场上倾轧加剧,各方势力相互博弈,频频拿立储作由头互相攻讦。严景安眼见水越来越浑,情势已经难以收拾,自己也因立储一事受到弘文帝的冷落,索性上书以旧病复发、久治难愈、需回乡养病为由请辞,弘文帝很快准奏,这才有了此次返乡之事。 “他呀,呵呵,他自然有他的考虑。”严景安语气淡漠,“他是首辅,自然要顾虑的更多。” 严仁宽和王进文对视一眼,心下各自叹息,一左一右陪侍着严景安上山,再没提起这个话题。 后面的气氛却好得多,几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正说得热闹。“快看,那松鼠下来了!”严谦自认年龄最大,一路上都照顾着小客人黄悫,这时看到前面一棵树上溜下来一只松鼠,赶忙指给他看。 黄悫一路上已经和这三个男孩子混熟了,闻言就停下脚步,凑到严谦身旁去看。只见路旁不远一棵树下果然有一只小松鼠,拖着长长的尾巴,用两只前爪捧着什么东西在吃,一边吃一边还竖起耳朵听着动静,间或停下来转动眼珠张望,接着又捧着爪子继续吃,十分可爱。 黄悫见此情景,连说话都小心翼翼起来:“它的尾巴好长啊!”很怕语声太大,惊跑了松鼠。 严诚和表兄王秉忠也凑到他们旁边看,指指点点的谈论:“你看它眼睛转的。”“是啊,转的真快,呀,跑了!”松鼠终于吃的心满意足,拍拍爪子又窜上了树,几个男孩都失望的叹息。 严仁达站在前面看着他们,这时见松鼠走了,才出声说:“好了,快走吧,他们都走得看不见了,咱们快点走追上他们。” 几个孩子回头向上看,果然三个长辈已经看不见背影了,于是赶忙都跟着严仁达往上走。王秉忠一边走一边问黄悫:“世弟的名字,是哪个字?” “是高言谨悫之悫。”黄悫答道。 严谦就笑嘻嘻的搭了王秉忠的肩膀,对黄悫说:“表哥听了你的名字之后,一直在念叨螳螂捕蝉……”后面的没说,但大家都知道是什么,王秉忠不好意思的冲黄悫一笑,回肘撞了严谦一下:“偏你嘴快!” 黄悫叹了口气:“我在家里时,也都是这样被取笑的。” 严诚怕他不高兴,出言解释:“世兄不要在意,大哥和表哥爱说笑,平日里都这样打趣惯了的。” 黄悫笑着摇头:“不会,说笑才显亲热。” 严仁达看这几个孩子相处的好,终于放了心。黄悫自被托付到严家之后,一直显得很沉默寡言,在船上时又晕船,就没怎么见他露出笑容。此刻见他能跟孩子们说笑,相处融洽,心头的担忧终于放下了。 严宅里的范氏终于把晚饭的事准备妥当,安排去李家回话和送礼的人也回来了,她松了一口气,想趁着这会有空,回房里歇歇。直到她歪倒在临窗软榻上才想起来,一下午都没见到小女儿了,就问青杏:“怎么一直没见着丰姐儿?” “在太太房里呢。先头金桔来回话,说太太叫阿佩去后院接了姑娘回去吃点心。”青杏答道。 范氏又问:“姑娘直接就去了?金桔呢?”青杏先答:“是。”又转头叫人去找金桔。 不一时金桔进来,范氏问:“姑娘在后院玩什么了?去见太太之前你们也没给姑娘换身衣裳?” “姑娘先是和陈嫂子玩了会翻绳,又喂了会鱼。奴婢和陈嫂子本来是和阿佩姐姐说,要带姑娘换件衣服再过去的,阿佩姐姐说太太等着呢,叫奴婢回来取了衣服再送到正房去便是。”金桔答道。 范氏点了点头:“知道了,你去吧。”金桔福身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青杏则上前来给范氏揉腿:“奶奶再眯一会吧,姑娘在太太那里,奶奶不必担心的。” “嗯,你看着时辰叫我。”说完范氏翻了个身,打算眯一会。 而丰姐儿那里确实不需要范氏担心,她被祖母接了过去以后,换了衣裳洗了手,又吃了姑母带来的点心,此刻正在学写大字。丰姐儿今年才只五岁,还没开始读书,刘氏母女两个闲来无事,就想教她认字。 严清华在纸上写了两个大大的字:“明姜”,指着教丰姐儿认:“这个是‘明’,这个是‘姜’,明姜就是咱们丰姐儿的大名,记住了么?” 丰姐儿似模似样的端详了半天,问:“什么是大名?” “就是你的本名啊。”严清华笑答,“丰姐儿是你的乳名,是给家里长辈叫的,到你长大的时候,自然就不能用乳名了。” 丰姐儿黑漆漆的眼睛转了转,问严清华:“那姑母的乳名叫什么?” “噗。”旁边看着的刘氏险些把口里的茶喷出来,阿环忙拿了手巾过来帮刘氏擦,严清华和丰姐儿都转头看她,刘氏一边擦一边笑,指着严清华说:“自己把自己坑了吧?” 严清华也笑:“瞧您高兴的!看来还是丰姐儿能哄的您开心呢!” 刘氏擦完了嘴,靠过来把丰姐儿揽在怀里:“可不是么,我们丰姐儿又乖巧又伶俐,最是可人疼,不像那些倔强的,只会惹人生气。”低头亲了亲丰姐儿的脸蛋,“你姑母呀,不喜欢旁人提她的乳名,咱们不问她。你的名儿也难,你现在还写不了,来,祖母先教你写简单的。”握着丰姐儿的手一笔一划的写大字。 注意:这是防//盗//章//节,会替换掉的 第67章 七月的扬州城暑热渐消,连绵多日的雨水也终于停了,早开的桂花与晚凋的荷花相映成趣,许多大户人家的女眷便趁此机会,三两相邀,出门欢聚。 富商张久芳的妻子何氏便是其中之一。这天一早,她安排人备了四色礼,自己穿了一身淡绿织玉簪花杭绸褙子、戴了一顶镶金嵌珍珠花冠,对镜端详过后,吩咐道:“走吧,去芍药巷。” 何氏一路心里盘算着说辞,很快就到了目的地,她扶着使女的手下轿,对迎出来的女主人秦瑶君笑道:“太阳正大着哩,妹妹怎么等在这里?” “这些日子一直下雨,好容易有个晴天,正想出来晒晒呢!”秦瑶君身材高挑,皮肤白皙,两颊带着自然的红晕,虽眼睛不如少女的漆黑明亮,却另有一种成熟少妇的风韵。 何氏见她一身海棠红云锦褙子,上面用金线绕了蝶恋花图样,还镶了米粒大小的珍珠,十分光彩夺目,头上也是珠围翠绕,不由把脊背挺直了一些,笑着夸道:“妹妹气色越发好了,真是让我们这些人自惭形秽。” “姐姐就别笑我了,我看姐姐才是福气外露呢!听说姐姐家里要有喜事了?”秦瑶君一边跟何氏寒暄着,一边把她请进了室内。 何氏笑道:“是林官人说的吧。也是巧了,我要不是冒雨去宁国寺上香,也遇不见施家娘子,要不说呢,这缘分二字是最难讲的了。” 秦瑶君连声道恭喜,又问两家几时换帖下定,何氏一一答了,最后道:“到时妹妹可要去喝杯喜酒。” “本来是该去的,可是姐姐知道我的境况,恐怕不合适。”秦瑶君笑意微敛,轻叹一声。 何氏却道:“无妨,听说竹苑大娘带着儿女回娘家了,那时节恐怕还没回来,你与林官人说一句,他必会带着你去。” 秦瑶君道:“说不准中秋就回来了。” “便是回来也不怕。她第一日来,你第二日来便是。”何氏安慰道,“只要林官人的心在你这里,你怕她做什么?” 秦瑶君只是苦笑不说话,何氏见她不爱谈及此事,便四顾打量了一番,转而问道:“怎么不见两个孩子?” “后头玩呢。”秦瑶君看何氏想见自己一双儿女,便打发使女去将两个孩子带了过来。 秦瑶君生有一儿一女,女儿木兰今年十三岁,正是豆蔻年华。她身着月白素罗衫、粉红百迭长裙,头上挽了双鬟、簪着桂花,容貌极似秦瑶君,虽是一副家常打扮,却自有一种出水芙蓉的明媚清丽。 “我们木兰出落的越发可人了。”何氏把木兰拉到身边坐下,先夸了一句,又伸手去抱起秦瑶君的小儿子辉哥,“啊哟,辉哥也重了,我都快抱不动了。” 秦瑶君忙让乳母去把儿子接过来,说道:“他现在能吃能睡,可胖了不少,姐姐快放下吧。” 何氏将辉哥交给乳母,笑着回道:“能吃才好,这样长得高。不过你与林官人都这般高,待辉哥长大了,一定不会矮的。”又转头细打量木兰,“便是木兰,我看也不会比你矮呢!” 秦瑶君客气了几句,让木兰带着辉哥出去玩,自己与何氏说话:“姐姐传话说,有要紧事要同我讲,我这心里惦记了半日了,不知到底何事?” “嗳,差点忘了。”何氏往门口望了几眼,低声说道,“林官人有没有与你提起,京里有个中贵人到了我们扬州,听说是选宫人来的,凡年十三及以下的良家女,都要报备参选,这也是我们家匆忙给蕙儿定亲的缘故。” 秦瑶君诧异:“是么?倒没听官人提起。” 何氏便道:“林官人事忙,我虑着他未必想得起与你讲,所以才匆忙来告诉你。此事非同小可,你们木兰正当龄,人才又出挑,万一给选了去,从此便是天南海北,永世不得相见了。”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秦瑶君的神色,见她果然皱起了眉,脸上隐现担忧,便又加了把劲,将自己听闻的宫中女子悲惨境遇给她讲了一些。 “我们都是做娘的,养个女儿不说是掌上明珠也差不多少,又怎会舍得将她送到那见不得人的所在去呢?莫说是去伺候人,便是当真祖坟冒青烟,侥幸得了宠幸、做了贵人,我也舍不得!当此之时,最要紧的就是给孩子定下亲事。妹妹,你也别自个在这忧虑了,还是早早与林官人商量出个章程罢。” 秦瑶君送走何氏,回房以后就一直在回想她的话,心里乱乱纷纷,一时也没有个主意。直到晚间,醉醺醺的林厚德回来,她才终于有机会证实何氏今日所言。 “你问这个,做什么?”林厚德已醉的口齿绵连,说话都有些不清楚。 秦瑶君却等不及明早再问,一边给他喂醒酒汤,一边道:“你就说有没有这回事!” “唔,有,你当我,今日,是和谁吃酒。”林厚德得意的笑起来,“就是,跟那个,许押班啊!” 秦瑶君忙问:“是那个京里来的中贵人?” 林厚德道:“嗯,他来扬州选美人,我们这些地方仕绅,自然要出力帮衬……” “这么说,你已和他结交上了,那我们木兰便可以免选了吧?”秦瑶君眼睛一亮,按住林厚德的肩膀问道。 林厚德醉眼迷离的瞥她一眼,奇道:“木兰?她才多大,有她,什么事?” 秦瑶君捶了他一把,不悦道:“木兰今年十三,你说关不关她事!” 林厚德呆滞半晌,才呵呵笑起来:“是了,辉哥都五岁了,是我糊涂了……” 其实这事也不能怪他,因木兰并不是林厚德亲骨肉,而是秦瑶君与前夫所生。秦瑶君早年见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心知这林厚德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便不十分信任他,自女儿到了八岁,便有意防着林厚德,轻易不叫林厚德见到女儿,也难怪林厚德不知木兰已经长成了少女。 “怪不得,那日冯确,还跟我夸,木兰。”林厚德笑完,忽然又口齿不清的冒出了这一句。 秦瑶君乍然听到这话,不由惊出一身冷汗,扯着林厚德追问:“冯确?他几时见到木兰了?他跟你说了什么?”她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林厚德却不回答,秦瑶君又摇晃了他几下,见他竟已睡熟,不由又气又恨,将他丢在床上不理,自己下楼去了后院女儿房里。 林木兰本已宽衣睡下,听说娘亲来了,忙起身穿衣相迎,不料刚把衣服披上,秦瑶君便已经走了进来,不由诧异道:“娘亲这是怎么了?” “没事,你爹爹喝醉了,我不耐烦理他,来你这里睡一晚。”秦瑶君打发走了使女,自己宽了衣裳,与女儿并排躺到床上说话。 林木兰见娘亲眉头紧锁,神情不豫,以为她跟林厚德有了争执,也不敢多言,只静静听着。 “……整日就是和他那些狐朋狗友饮酒作乐,回回都是醉醺醺的要我来照顾……”秦瑶君发了几句牢骚,忽然话题一转,“上次竟还把冯确、白余一他们招到了家里来,我不与他好好计较计较是不成了!” 她一边说话,一边侧脸瞧着女儿的神情,见她听到这两个名字并没什么反应,心中稍安,继续试探道:“木兰,娘还没顾上问你,那日没吓着你吧?” 林木兰回道:“没有的,娘亲。都是爹爹的友朋,您还是不要跟爹爹争论了,上次辉哥跑出去跌倒,那位冯世叔还抱着他好言好语的哄了好久呢。” 秦瑶君一惊,当即坐了起来:“你说什么?辉哥怎么会跑出去?冯确见到了你们?我怎么没听你提起?” “辉哥不喜欢在屋子里呆着,我一时没看住……”林木兰声音低下来,“我看辉哥也没什么事,您又烦恼着,便没有讲。” 眼下正是夏末秋初时节,暑气还未散尽,秦瑶君本来躺的有些汗意,此刻听完女儿的话,却如坠冰窟,只觉浑身上下冰凉不已,一种久违的恐慌感袭上心头,她不由攥紧了自己的拳头。 莫怕,莫怕,就算那冯确色迷心窍、不怀好意,应也不敢打木兰的主意,木兰好歹算是林厚德的继女,他们二人兄弟相称,他要是真敢跟林厚德提起,可叫人笑也笑死了。 不不不,那冯确若是个要脸面的,又怎么会连嫂子都偷,以致于恶名传遍扬州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呢?更何况他每次见到自己,眼睛都在自己身上转个不停,十足色中饿鬼的模样,怎能叫人放心? 这一夜秦瑶君几乎是睁着眼睛过来的。她怎么也想不到,日防夜防,防住了林厚德,却漏了个冯确。事到如今,懊恼已无用,她得探明白那冯确到底是何居心,于是第二日一早,秦瑶君不等女儿醒来,便先行穿好衣裳回了自己房里。 那林厚德犹自躺在床上睡的酣甜。秦瑶君揽镜自照,见自己眼睛红红的,面容也有些憔悴,便让人烫了巾帕,先敷过眼睛,又好好洗过脸,精心打扮了一番,才亲自去叫醒林厚德。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醉酒伤身,你却总不放在心上,头又痛了吧?” 虽是数落的话语,说话的人却柔声细气,怎么听怎么好听,林厚德心里受用,凝目去看秦瑶君时,见她容颜娇美,便调笑了一句:“谁说我不放在心上了?你就是我的心尖儿,我怎会不把你放在心上呢?” 秦瑶君一面伸手给他揉额头,一面哼道:“少说这些空话来哄我罢!若真是将我放在心上,你怎不告诉我采选宫人的事?敢是想着木兰不是你亲生的,你便不在意她的死活了,是不是?” 林厚德这才恍惚想起昨夜的对话,忙一把握住她软嫩的手,哄道:“看你说的,当初我便应许了你,只要你跟了我,木兰便是我林厚德亲生的女儿。你细想想,这些年来,我可有薄待她的地方?” 秦瑶君把头向旁一偏,作负气状不说话,林厚德只得坐起身来,揽住她肩膀继续哄:“我只是一时忘了我们木兰已经长大了,总想着她还是当初那两三岁的女娃儿模样,这才没有与你提的。你放心,有我在,必不会让木兰入宫去服侍人的。” “当真?”秦瑶君容色稍霁,转回头来问道。 林厚德在她脸颊上捏了一把,笑道:“真,再真也没有了。” 秦瑶君这才重展笑颜:“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只是木兰也大了,你是木兰的爹爹,也该思量着给她找个好人家了。” “这个容易,只看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女婿。” 秦瑶君早想过了:“我当初年幼无知,没有给她个好出身,哪还敢多有奢求?只要是本份人家的本份子弟,有情有义些儿的,便成了。” 她这样一说,林厚德想起她的经历,心中怜惜,不由拍胸脯保证道:“这什么话,我是她爹爹,她怎么没有好出身了?你放心,我必定给你寻一个十全十美的好女婿!” 秦瑶君得了他的保证,心下微安,便不再多说,服侍着他起身梳洗更衣,又一起用了早饭。待早饭用毕,乳母带着辉哥来给父母问安,秦瑶君便打发人去把木兰也叫了过来。 林厚德有些日子没见木兰,这回因想着要给她说人家,不由仔细打量了一番,才道:“木兰真是长大了。”又对秦瑶君说,“很有几分你年轻时的品格。” “官人这是看我现在老了么?”秦瑶君故意嗔怪道。 林厚德哈哈一笑:“不老不老,还年轻得很呢!当着孩子们,你也不怕他们笑话。” 秦瑶君斜睨了他一眼,让木兰带弟弟出去玩,才道:“你也不用哄我,我知道我人老色衰了,外面那年轻貌美的小娘子多的是,我也不敢绊着官人,只是这一双儿女,好歹要求官人周全了才罢。” 林厚德少不得又打叠起精神甜言蜜语的哄了她一回,最后道:“你放心,木兰的事我放在心里了。这孩子是个懂事招人疼的,我不会亏待她。那日冯确提起他侄儿,我都没应声。” “冯确的侄儿?”秦瑶君一听见这个名字就禁不住冷笑,“不会是他与他嫂嫂生的那一个吧?” 林厚德尴尬一笑:“我不应声,他也没说是哪一个。” 话既然说到这里,秦瑶君少不得要把话挑明:“你要是应了他,我也没有二话,母子三人一同投了白马湖便是!” 林厚德听了这话登时恼怒,伸掌一拍小几:“胡说什么?我与你好歹近十年夫妻情分,你便如此信不过我么?” 秦瑶君眼圈儿一红,泪珠儿含在眼眶里欲落不落,却始终神情倔强,梗着脖子道:“什么夫妻名分?我可不敢当!” “你……,唉!”林厚德想起自己至今没给她个名分,不由理亏,长叹一声后又去哄她,“好好好,是我不对。木兰的事你只管放心……” 两人关在房里说了半上午话,外面就来人寻林厚德,说是许押班那边请他过去一同阅选宫人。林厚德换了衣裳出门,带着从人去了那宫中来使暂驻的馨园。 馨园本是扬州富商柳群锡的私家园林,他为了巴结那许押班,便将园子献出来给许押班暂驻,请他在此阅选宫人。听说此举非常有效,许押班已经应了柳群锡,要选他女儿为御侍,入宫服侍官家。 林厚德早就听闻,那许押班此次奉旨巡察淮南东路,除了稽查州县官员并采选宫人之外,还要另选几名江南绝色美人入宫为御侍,以备官家宠幸。 眼下听说柳群锡走通了许押班的门路,林厚德一时也不由心动。除了养在外面的秦瑶君以外,林厚德家里还有一妻五妾,一共给他生了七个女儿,有三个正是十二三的年纪,若能挑一个送入宫中,得了官家的宠幸,那他林家可就不只富还能贵了。 林厚德早就有心更进一步,虽说本朝鼓励商贾之事,偶尔也许纳粟为官,可大都为品级极低的虚职,比如林厚德就以四千五百石粮换了个县尉的官儿,谁知此举除了能减免些许赋税外,竟连让人高看一眼的用处都没有。 但若女儿能入宫承幸,自家便成了皇亲国戚,那情形又将不同。林厚德心里仔细盘算,打算等会找个时机,单独与许押班谈一谈。 只可惜他到的有些晚,等侍从引着他到了阅选场地,那边已经围了许多人在评点。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怪不得小杜有此一叹,扬州美人,果然名不虚传。”一个头戴展脚幞头、身穿圆领大袖绯袍的高瘦中年男子被众人围在当中,正指点着楼前空地上排列整齐的几十名少女。 林厚德认得此人正是宫中来使许同,位在入内押班,正奉旨巡察淮南东路,也是此次采选的总管。 “你怎么才来?”一个身材微胖、圆头大耳的中年人走近林厚德,与他窃笑道,“竟拿这些良家女与青楼女子相比,也亏这中官想得出来,那官家成什么了?” 此人正是林厚德的知交、富商白余一,林厚德被他逗的一笑,左右看过,见没人注意之后,才低声道:“你当心些儿吧,别又因多嘴惹祸!” 白余一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容,再不出声,只与林厚德一同观看。 待到后来,林厚德终于寻得一个时机,凑到许同面前,与他搭上了话,并在阅选结束后,被许同留下单独谈了一会儿。 此后几日,他一心巴结许同,便没有再往秦瑶君那里去。到最后他不惜下了血本,才终于让许同点头答应见见他的女儿,且应承只要女孩儿容貌过得去,便选为御侍。 林厚德喜不自胜,从许同那里出来后就直接回了竹苑,待要让妻子把几个女儿叫出来见见时,才想起妻子带着几个嫡出的孩子回娘家了。他很觉扫兴,只得叫了二房妾室齐氏来,问起几个女儿的情况。 “……四娘随娘子出门了,五娘六娘倒是在家,官人见见?”齐氏只生了一个女儿,已经出嫁,事不关己之下,话也说得随意。 林厚德回来就是为的这事,当下就命人把两个女儿叫出来相见,五娘是第四房妾室所生,生的杨柳细腰,极为肖母,六娘则是第五房妾室生的,肤白胜雪、娇小玲珑。 两个女儿都称得上美貌,且各有千秋,唯一让林厚德不满的是,五娘有些瑟缩,六娘却眼珠子太灵活,一看就不像是个家教好的。 “这两个孩子都是怎么教的?”林厚德略问了几句话,便把女儿们打发走,单独问齐氏,“怎么比大娘二娘差了许多?” 齐氏笑道:“孩子秉性不同,怎么能比?”她是最早跟了林厚德的妾室,已年近四十,早没了争宠的心思,便不肯得罪人、说主母的不是,只说是孩子本质如此。 林厚德不是不知自己妻子的脾气,只是他懒得管后宅之事,便由得她去折腾,眼下见这两个女儿不成器,也只得将主意打到嫡女四娘的头上,当下就写了封信出去,让妻子快点回来。 一封信刚写完,其余几个妾室都得到了消息,纷纷打扮停当来求见,林厚德心里正窝着火,不耐烦见她们,起身便出了家门,又往芍药巷寻秦瑶君去了。 第68章 秦瑶君已经急得快要投河自尽了。 自那日与林厚德说定之后,她本有些安心,可没过两日,何氏便又来见她,问她可有打算,说自己倒知道几个好人家,愿意为木兰说合。 她找不着林厚德,想着不如先听听何氏这边的人选,便与何氏详谈了一番。 何氏倒是提了好几家,其中不乏家境殷实的。可是秦瑶君私下遣人去打听,却又各有各的不足之处,不是子弟贪酒好色,就是家里婆母厉害、小姑刁钻。换了那人品好、家中人口简单的,却又家资不丰,怕女儿嫁过去受苦。 何氏倒是不厌其烦,随后又提了一家家境既好、人也可靠稳重的,可有一点,是丧妻再娶,家中还有前妻留下的三个孩子。 秦瑶君一想木兰还是个孩子,如何能嫁去做继母?不由就沉默了下来。 “妹妹,你我二人本是同乡,又向来亲近,我便与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听了可不要见怪。”何氏见她不出声,便叹了口气,敛了笑容说道。 秦瑶君忙道:“姐姐有话只管讲。” 何氏便道:“这结亲之事,讲的是门当户对。我与你提的这几家,虽不尽善尽美,也非寻常人家攀得上的了。我知道你爱惜女儿,可是……,你想想,前年林官人嫁第三女,不也是做填房么?那还是从竹苑出嫁的。” 秦瑶君听了这话,脸上不由一白。何氏所说的林厚德第三女,是婢女所出,听说生出来的时候,生母就死了,是林厚德的正妻抚养长大的。前年林厚德做茶叶生意,认识了一个茶商,那茶商与林厚德差不多年纪,刚死了妻子,林厚德为了与茶商合伙做生意,便将女儿许给了那茶商。 “如今木兰若不是沾光姓了林,这婚事只怕……”何氏说一半含一半,接着又叹息一声,“若你们能搬去竹苑,那自然又有不同。不过到那时,又怕你自己做不了主……,此事能自己做主,总好过外人。且即便是林官人有心肯管,他们脑子里想的,也与你我不同。” 她话虽说的委婉,秦瑶君却已经全明白了。一则,她如今不过是林厚德的外室,连个正经名分都没有,二则木兰并非林厚德亲生女,何氏能找到这样的人家谈婚论嫁,已经不容易。 秦瑶君若是不满意,要么就跟林厚德回林家,做那第六房妾室,女儿木兰也算是林厚德名正言顺的继女了。可是那样一来,家有主母,女儿的婚事便也由不得她自己做主。就算她能笼络住林厚德,让他为自己撑腰,可商人重利,谁知道林厚德会不会拿木兰换取利益呢? 她失魂落魄的送走了何氏,正犹豫是不是从那几家里选一家,冯确却找上门来。秦瑶君以林厚德不在为由,不肯让冯确进门,冯确却隔着门喊话,说要向她提亲。 秦瑶君恐怕邻人听见,迫不得已,让他进了大门,却只跟他隔着二门说话。冯确也不强求,明言相中了木兰,要娶为续弦,请她答应。 秦瑶君几乎气的晕过去,那冯确还振振有词,说她年纪也已不小,林厚德身边却总少不了年轻貌美的女子,她早晚有一日要失宠。又说竹苑那边一妻五妾都对她恨之入骨,她一旦失宠,不但自己没有好日子过,还会殃及子女。 可若是她答应把木兰许给冯确,明媒正娶之后,冯确就尊她为岳母,替她撑腰,来日还会帮辉哥争财产,决不让他们母子受竹苑那边的欺负。 “……我与林兄弟一向交好,本打算直接与他商议此事,正好我们近日在筹划争盐引之事,料想我提了,他也只有高兴的。只是我想着毕竟林兄弟不是木兰亲生父亲,还是该与你先商议才好,这才冒昧来访。”冯确等不到秦瑶君的回答,干脆撂了话。 秦瑶君只觉浑身都在颤抖,几乎没了支撑的力气,可她毕竟不再是当初涉世未深的少女,当下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竭力平静的回道:“我知道了,您请先回去,容我想想。” 冯确也没有再相逼,留下一句:“岳母大人慢慢想。”就走了。 还没等秦瑶君缓过神、思量出个办法来,第二日何氏便又再登门,声色俱厉的责问她:“妹妹是急疯了不成?就算再走投无路,也不能把木兰许给冯确那样的老不修啊!” 秦瑶君呆若木鸡,不知何氏是怎么知道此事的,细问之下,才听说冯确昨日黄昏登门求亲一事已经传遍大街小巷,先前何氏说合的那些人家纷纷反悔,谁也不肯再和秦瑶君母女扯上关系。 “妹妹啊,你叫我怎么说你好……”何氏摇头叹息,“你就不该让冯确进门来!眼下这可真是狗皮膏药贴上身,甩也甩不掉了!唉,可怜的木兰。” 秦瑶君心慌意乱、心神恍惚的送走何氏,正独坐发呆,林厚德便兴兴头头的进了门。 “自个儿坐这寻思什么呢?”林厚德进得门来,见秦瑶君不理会自己,便走过去轻佻的摸了一把她的下巴,“莫不是气我几日不来瞧你?” 秦瑶君渐渐回神,抬头看见是他,不由定住目光仔细打量,心里琢磨,难道这人当真如此重利轻义、肯为了盐引就把木兰许嫁给冯确吗? 林厚德不知她的心思,只当她是真不高兴了,便坐下来抱着她哄:“我的心肝,你还真生气了?你听我说,我不是不来瞧你,是真有事,这几日我哪里也没去,就围着那许押班转了!我还有桩好事要与你说呢!” “什么好事?”秦瑶君心内一惊,深怕他与冯确已经说定婚事,忙抓住他的手问道。 林厚德正自得意,只当秦瑶君捧场,便笑道:“天大的好事!我结交上了那许押班,他已答应我,选我一个女儿为御侍,进宫服侍官家。你说这是不是天大的好事?”说完怕秦瑶君不明白,还解释道,“只要孩子来日得了圣宠,总有封妃封贵人的一天,那时咱们可就是皇亲国戚了!” 听说不是木兰的事,秦瑶君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有些意兴阑珊:“什么咱们?这可与我们没甚相干!” 林厚德道:“你这傻子!怎没相干了?木兰和辉哥的姐姐做了宫中贵人,他们还愁没有好前程?” 秦瑶君嗤道:“那顶得什么用?你府里哪个认我们母子了?哼,除非进宫的是木兰,那还……”话说到这,她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忙揪住林厚德的衣襟问道,“你们说定了送谁入宫么?” “还不曾。我打算把三个孩子都带去给许押班看看,四娘……”他正要说嫡妻所出的四娘很出色,必定能选上,秦瑶君却猛地打断了他。 “让木兰去吧!” 林厚德一愣:“什么?” 秦瑶君直直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让木兰入宫去服侍官家。” “你怎么一时一个心思?上次不是还闹着说不让木兰入宫么?”林厚德皱眉道。 秦瑶君急切的回道:“那不同!宫人和御侍怎么一样?” 林厚德见她竟然是认真的,意外之余,坚定的拒绝道:“不行!” “为何不行?你不是说你把木兰当成亲生的女儿一样吗?为何到了紧要关头,你却只想着你亲生的女儿?”秦瑶君逼问道。 林厚德推开秦瑶君依旧扯着自己衣襟的手,回道:“我是把木兰当成了亲生的,可人家许押班未必承认!这选入宫的御侍必须要身家清白,祖上三代都是要查的清清楚楚的,怎能随意糊弄过去?出了岔子,可是抄家灭族的大事!” 秦瑶君索性一把推开了林厚德,冷笑道:“你少拿我当无知妇孺唬弄!你既然说结交下了许押班,就必定是下了本钱的,否则扬州城内美人无数,为何单就选了你们家的女儿?此事是他一力操办,你既有他作保,又怎会出什么岔子?” 说完见林厚德沉着脸不作声,又软了语气,哀求道:“官人,自打跟了你,我可有跟你要过什么争过什么?只因此事实是关涉我母子三人身家性命,我这才舍出脸来求你。” “又胡说什么身家性命的?”林厚德听她这样一讲,心里不由软了下来,再次揽住她问道。 秦瑶君便把何氏怎么做媒不成、连同敲打自己的那一番话都跟他学了,学完不待林厚德说话,又哭着将冯确上门威逼自己将木兰嫁给他一事说了一遍。 “官人,我,我实在是没有法子了……”待将前因后果讲完,秦瑶君早已泣不成声。 秦瑶君毋庸置疑是个美人,美人哭起来的时候,总是有几分动人的,林厚德一见秦瑶君这梨花带雨的模样,已经是心疼的不行,又听说冯确竟敢趁着自己不在,来欺辱于她,不由勃然大怒,骂道:“这个不知羞耻的老匹夫!木兰与他孙女差不多的年纪,他还真敢想!” 又哄秦瑶君:“快别哭了,你放心,我绝不会答应此事的!等我去寻他理论,让他来与你赔礼道歉。” 秦瑶君哭道:“赔礼又有什么用?他来求亲的事已经传了出去,木兰本就出身有亏,如此一来,谁还敢求娶于她?官人,你要是心里真有我有辉哥,肯为我们以后着想,就让木兰做你的女儿,入宫去罢!” 当下使出浑身解数,又是哭闹又是劝说,终于磨得林厚德答应了此事不说,还立逼着林厚德带木兰去给许同阅选,终于成功让林木兰以林厚德之女的身份于七月底随许同登船北上,前往东京。 夜渐渐深了,除了船舱外的水流声,林木兰几乎再听不到任何动静,就连之前略嫌吵嚷的蛙鸣都已渐渐止歇,可她却依旧难以入眠。 也许是因为这是她生平第一次离开娘亲,心中不安;也许是因为此行的目的地是那传说中遥不可及的大内禁宫,她心生惶恐;更也许是因为临行前娘亲跟她说的那一番话。 “……并不是娘不疼你,只是你娘没有本事,为今之计,只有将你送入宫去,才能得一条出路,免得落入那些渣滓手里受人磋磨。唉,当年一念之差,害了我自己一生不说,还把你带到了这人心险恶的世上,真是对不住你。儿啊,你此番一去,我们母女此生也不知还能不能再见,你千万要记住,在这世上,除了你自己,再无旁人可信,无论遇到何事,都要靠自己撑过来,知道了吗?” 林木兰记得自己当时哭着点了头,可现在再回想起娘亲这一番告诫,却只觉得茫然。从此以后,她真的就脱离了娘亲的羽翼,一切都要靠自己了吗?前路茫茫,那深宫之中是怎样一番场景没人知道,她要怎么撑下去? 她不由咬牙切齿的恨起冯确来。林木兰自从与秦瑶君一同随林厚德到了扬州以后,可以说是养在深闺,外面的事除非是秦瑶君说给她听的,她一概不知,所以并不知道冯确是个怎样的人。 那日林厚德带着几个生意上的朋友到芍药巷,林木兰为了追辉哥,才在院中遇到冯确,见他年纪不小,对着辉哥也慈爱,只把他当成一个仁厚长辈,规规矩矩的行礼问好,然后便带着辉哥走了。谁想到这人竟是个无耻之徒,竟还想威逼胁迫自己嫁与他? 要是没有这一场事故就好了,那自己就不用离开娘亲和辉哥,独自一人去往东京面对未知前路了。 林木兰不由悄悄落下泪来,她轻轻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脸,忽地又想起娘亲常说的一句话:“哭是最没有用的!” “木兰啊,你还记得娘亲为何要给你改名作‘木兰’么?”这是娘亲在告知她要去面见许押班、参选御侍时的开场白。 林木兰当然记得,她记得她从前有个小名,叫婉儿,那时她也不姓林。木兰这个名字,是到了扬州之后,娘亲给她改的,当时娘亲教她背了一首《木兰辞》,跟她说,木兰能替父从军、建功立业,是个奇女子,娘亲希望她也能如木兰一样,自立自强,不做软弱可欺的弱女子。 也是自那时起,她改姓了林,从此跟生父一家再没有任何的瓜葛。 她知道娘亲是极恨生父一家的,可她自己也许是因为当初太小,并没有什么深刻的记忆,对于生父一家人基本没有什么印象,也便谈不上爱恨。 但是现在,她忽然又对生父一家生了恨。要不是生父崔海平当初行为不检,蓄意引诱哄骗娘亲跟他出走,娘亲又怎么会被宗族所弃?最可恨的是,崔海平在娘亲生下她以后,得知被秦家承认无望,竟以“奔者为妾”为由,另娶商贾之女为妻,还任由他的妻子将自己母女赶出家门、流落街头! 今日种种,追本溯源,都是因崔海平心怀不轨、无情无义而起。若不是他们一家赶自己母女出门,林木兰就不会因染风寒而重病,秦瑶君也不会为了救她而委身于扬州客商林厚德,进而随他到了扬州,更不会识得什么冯确,被他们如此威逼胁迫……。 “当初病病弱弱的一个小人儿,如今也长大了,该离开娘亲,嫁人去了。”秦瑶君说这话时,脸上有一种林木兰从来没见过的神气,像是欣慰,更像是痛苦,“你爹爹现给你谋了个好前程,儿啊,你千万要记得你爹爹的恩德,将他当亲爹爹一样看待,一辈子都做林家的好女儿,知道了吗?” 林木兰还记得,在林厚德带她去见许同的时候,脸上神色也很奇怪,像是糅合了无奈、恼恨、阴沉等等情绪,那时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到回来以后,娘亲将前因后果都说给她听,她才知道林厚德为何会那样。 他心里一定也很恨冯确吧?明明是花了大价钱铺路,要送一个亲生女儿入宫的,临了变成了她这个拖油瓶,又怎么会不恼恨? 林厚德确实恨透了冯确。不是因为他恬不知耻、谋夺别人幼女——这在他们的圈子里实属常事,而是因为冯确竟然将他当成傻子,背地里使手段逼迫秦瑶君,还敢趁他不在,堂而皇之的登门吓唬秦瑶君,这就是不将他林厚德放在眼里了。 人人都以为他林厚德是个重利商贾,女人不过是身边点缀,高兴时哄哄,不高兴便丢在一边,自有更年轻貌美的扑上来,秦瑶君跟了他近十年,都没被他接回家便是明证。 可是却没人知道,他之所以不把秦瑶君接回竹苑,恰恰是为她好,也是他们两人商量之后的结果。 林厚德总觉得竹苑里有什么东西作祟,不然为什么在外边时个个娇美可人的美人,一旦接回家便渐渐面目可憎起来了呢?还有,在外面生下的辉哥能平平安安长到五岁,为什么竹苑里除了正妻生下两个儿子长大成人,其他男孩都夭折了呢? 他甚至请过高僧去做法,却并没什么改善,于是林厚德就明白了,作祟的不是鬼神,是人。他自己都因此轻易不肯再回竹苑,又怎么会把秦瑶君接回去? 秦瑶君人生的美貌,又知书达理,若不是当初落难,怎会委身于他一个商贾?林厚德对她本就有几分不同,再加上她又给林厚德生了一个惹人喜爱的儿子,林厚德待她自然就多了几分真心。 这次冯确竟敢如此欺侮秦瑶君,还间接坏了他的事,林厚德面上不显,心里却将冯确记恨上了。过后又得知冯确竟通过白余一与竹苑那边的妾室结交,意图通过正妻之手陷害秦瑶君,使她无路可走,只能把女儿嫁给冯确。林厚德火冒三丈之余,反而庆幸自己一时心软答应秦瑶君送木兰入宫了。 秦瑶君说得对,若是自己送了四娘入宫,对他们母子来说,非但不是幸事,反而可能是祸事。竹苑那边对他们母子嫉恨已久,若是四娘入宫得宠,到时恐怕连自己也难以保全他们母子了。 林厚德看清事实之余,又找到白余一,将自己抓到他把柄的事告诉了他。白余一一向是个见风使舵的人物,当下便将罪责都推给了冯确,说自己并不知道冯确想做什么,只是居中牵了个线。 林厚德也不拆穿他,只是要他入股盐引争夺,与自己一起引冯确入瓮,几经谋算之下,终于使得冯确倾家荡产、落魄而死,这段公案才算了结。 可是这些事却都已经与林木兰没有关系了,她在船上渡过了含泪入眠的第一晚,早上起来,两只眼睛不免有些红肿。 与她同居一室的美人叫陈晓青,也是来自扬州,见林木兰对着镜子揉眼睛,便低声道:“这样揉会越来越红的,等会儿我们想办法要个熟鸡蛋来滚一滚,就好啦。” “是么?”林木兰转回头,见陈晓青身穿丁香色织宝相花纹云锦褙子,头发挽了双鬟,插戴着一对金梳篦,打扮的清爽干净,让人一见就心生好感,她不由露出一丝笑来,“多谢你了。” 陈晓青肤色极白,说话也柔柔软软的:“不必客气。你是叫林木兰么?是哪一年生人?” 林木兰回道:“是的,我是戊辰年七月生人,你呢?” “那姐姐比我大一岁,我是己巳年九月的。”陈晓青立刻换了称呼,“姐姐昨晚是想家了么?” 林木兰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低头,应了一声:“嗯。” 第69章 此次许同一共遴选了八名江南绝色美人,除了来自扬州的林木兰三人,还有来自江宁府的周华、刘青莲、钱惜,以及来自苏州的彭娇奴和吕月娘。 她们八人分了四个舱室,两人合住一间,与柳晨同居一室的是苏州彭娇奴。说来几名美人各有千秋,林木兰三个私下议论起来,却都公认是彭娇奴最为出众。 不过美人总是有些与众不同的脾气,柳晨就与林木兰和陈晓青抱怨过,说彭娇奴不爱说话,闲暇无事时只在手里捧着一卷书看,从来不理会她。 于是柳晨就理所当然整日赖在林木兰她们这里,只在晚上才回去睡觉。她性情活泼,爱说爱笑,又比林木兰和陈晓青都大,懂得照顾她们,没多久就得到了林木兰和陈晓青的真心喜欢和依赖。 陈晓青则是个典型的江南少女,她性情温柔似水,年纪虽小,却很懂得体贴别人,一点娇气也无。加上她出身乡绅之家,读过书,与林木兰更能谈到一起去,两人又同居一室,常常互相宽慰鼓励,共同支撑着渡过了初初离家的艰难时光,便又多了几分与他人没有的亲密。 林木兰一直被秦瑶君养在深闺,从来没有玩伴,如今陡然得了这两个人陪伴,解了她心中愁闷之余,也多了几分底气,觉着自己不是孤身入宫,忐忑之意便淡了许多。 可惜旅途终归是旅途,目的地总有到达的一天,在船上渡过了月余悠闲时光的林木兰等人,终于在九月初二这日,被告知将在明日进城下船,入大内。 “听说入宫之后,先要去尚仪局习宫中礼仪。”消息灵通的柳晨向林木兰二人介绍道,“那小黄门说了,这礼仪是大事,一定得用心学。只有学好了礼仪,才能被送去太后宫中,太后最喜欢知礼守礼的,只要得了太后的喜欢,便能……” 说到这里,她脸上微红,停了下来。 林木兰和陈晓青领会了她未竟之语,也都有些羞意,便都没有接话。 还是柳晨先回过神:“这里没外人,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咱们三人论美貌,谁也不及彭娇奴,可她一向独来独往,又不及咱们有商有量、能互相帮扶了。其实除了咱们,吕月娘也结交上了钱惜,周华整日跟着刘青莲行事,可说是各成一体。” 听了这话,林木兰怔然,陈晓青懵懂,都一起瞧着柳晨,等她下文。 “来之前,我爹爹就说了,这宫中的事啊,其实也跟经商差不离。要做一个能获利的商人,首先须得有本钱,这一点我们三人已都有了;第二得有买主,这点也已经有了;第三么,买主只有一个,你要想让他买你的东西,要么是你的货物极其出色,压倒其余人等,要么你就得找个好帮手,与你一同压制其余人等、争得买主的青眼。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我们三个人一同使力,就不信胜不过旁人!” 听她将自己三人比作货物,将官家比作买主,林木兰和陈晓青一时都想到了青楼之中卖笑的女子,脸色顿时都有些不好看,于是齐齐沉默,没有应声。 柳晨尚未知觉,只当她们俩是被自己震住了,继续说道:“而且我们这几个人出身寻常,与宫中贵人们没得可比。听说皇后是太后的外甥女,父祖都为朝中大官,还有一位正当宠的韩妃是左相的孙女,似我等这样的出身,在宫中就如无根浮萍,若不互相帮扶,怎能有出头之日?” 这话是正道理,林厚德也曾与林木兰说过类似的话,所以她便开口道:“柳姐姐说的很是。” “我听两位姐姐的。”陈晓青见林木兰应承了,也跟着应了一句。 柳晨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道:“好,那我柳晨今日便在此立誓:来日我若有幸能得圣宠,绝不忘记林木兰、陈晓青两位妹妹,定会互相提携、彼此照顾,如亲姐妹一般,若违此誓,叫我不得好死,死后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那两人谁都没想到她会立这么毒的誓,但细想誓言内容,又觉得是分所应当,并没什么为难之处,便也跟着起了誓。 自此三人之间更亲密了一分,到第二日下船的时候,也都觉多了几分底气。 她们这一行是随许同的官船先行入京,许同身上带着差使,有单独的码头进港,林木兰她们下船之后又直接上了软轿,从头至尾竟无一丝时机张望汴京城内是何等景象。 不过林木兰也并没有多少时间叹惋,因为她虽端坐着望不见外面景象,却能听见外面是越来越安静,除了抬轿人和随从的脚步声,竟再无别的声响。 应是快进大内了吧?林木兰心里暗自揣测。 这样的安静很快给她带来了深重的压迫感,林木兰只觉得心跳越来越快,她甚至能听见心跳的“噗通”声,林木兰耐受不住,悄悄深吸了两口气,开始在心里默背《木兰辞》。 一遍,两遍,三遍……,林木兰渐渐平静下来,外面也传来了盘查声,她们终于到了皇城大内。 禁卫核验之后,林木兰等人仍旧坐轿向前,也不知走了多久,轿子缓缓落地,有小黄门请她们下轿。八人听从小黄门的指令站成两排,便见到许同与一个青衣青裙的女子从面前屋舍中走了出来。 “……如此就交给孙尚仪了。” 林木兰站在第三位,听见许同说话,便抬头瞄了一眼,见那孙尚仪约二十几岁年纪,身段修长、面容清秀,脸上挂着淡淡笑意,回许同道:“许押班尽管放心。” 许同点头,向着八位美人介绍:“这便是尚仪局孙尚仪,诸位入了大内,便不可再如在家时一样,一言一行都要听从孙尚仪教导。” 林木兰等人齐声应是。许同便说要去面圣复命,向孙尚仪告辞,孙尚仪将他送出门,回身又向八人自我介绍,自称名叫孙蓉儿,在尚仪局做女官已有六年,又将尚仪局两位主管教学的司籍孙秀红、吴双儿介绍给八人。 “……于宫廷礼仪上,凡有任何不明之处,都可向孙司籍和吴司籍请教。”孙尚仪说完这句便转身离去,将八人交给了那两位司籍。 孙秀红是个圆团脸的青年女子,身量不高,脸上常有笑意;吴双儿则是小脸尖下巴,面容冷肃,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她们两人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各领了四个人,先将她们送至住处,分发了衣裳,让她们换好衣裳、用过午膳之后,再到院中集合。 林木兰三人因站成了一排,便都被孙秀红领了去,另一个与她们站在一排的是彭娇奴,于是这次四人被分在了同一间屋内。 “尚仪局地方狭窄,委屈四位了,好在只是暂住,还请四位多包涵。”孙秀红满脸笑意,十分客气。 柳晨率先应道:“不委屈,司籍您太客气了。” 孙秀红一笑,叫了两个十四五岁的小宫人进来,道:“这是香儿、沫儿,几位有甚事体都可吩咐她们去办。”将一切安排妥当,孙秀红便告辞而去。 林木兰等人在香儿、沫儿的服侍下换了一色的柳绿织缠枝菊花纹窄袖褙子,接着又分别洗过手脸,重新上妆梳头,待一切收拾完毕,午膳也送来了。 午膳四个人都有些食不知味,因初到此地,也都不敢随意谈笑,便都低头默默用膳,吃完之后,又一起去了来时的院中。 她们四个到的时候,周华等人还未来,倒是两位司籍已经坐在门口等了。四人忙过去见礼,礼毕刚说了几句话,周华等人也到了,两位司籍便站起来,令她们依旧排作两排,开始给她们介绍宫中情况。 两位司籍滔滔不绝,一个讲累了换另一个,就这么连续讲了一个时辰。八人虽然出身不算尊贵,可也都是自小养尊处优,被人服侍着长大的,这么直挺挺站一个时辰,早就受不了了,有胆大的如周华,已经暗自挪动了不下十余次左右脚。 “怎么?这么快就站不住了?”吴双儿凛冽的目光直直射向周华,“若是太后与官家、圣人在说话,要你们于一旁服侍,你们也这样晃来晃去不成?” 周华也不知圣人是谁,喏喏不敢言。 倒是孙秀红好心为她们解惑:“圣人便是皇后殿下,宫中惯于如此称呼。”又强调,“吴司籍所言并非危言耸听,这是常有之事,入宫服侍之人,不论品级高低,这站功是第一个要练出来的。” 当下叫了手下掌籍出来,示范正常时该如何站立,等待贵人传召吩咐时又该如何站立,以及贵人们在说话时,侍立在旁的人该当如何。 于是一整个下午,她们都在学习如何站立,除了喝水出恭,没有一丁点休息的时光,到晚间回房,个个都直接倒在了床上,再没有一丝力气。 第二日睡醒起来,众人不免腰酸腿疼,柳晨便安慰林木兰和陈晓青说:“第一天嘛,要给我们个下马威也是常事,以后必不会这样了。” 谁料这一次她却错了。从站到走、再到坐,这些便是小孩子都会的事情,她们却要一一从头学起,每一日都觉辛苦到了极点,再受不住,可这样的辛苦还是日复一日,一直到九月二十三日,八人才终于得蒙太后召见,离开尚仪局。 庆寿宫外,林木兰按照尚仪局教的规矩笔直站立,头微微下垂,盯着自己鞋尖,丝毫不敢抬头张望。 她们八人昨日黄昏便得知了今日要面见太后的消息,虽然各自紧张兴奋,思潮起伏,可也只能暗地里思想几番罢了,其余事体却毫无施展空间。 因昨日孙尚仪便交代了,面见太后之时,所穿衣裳、佩戴首饰皆有人分发,不许添减一分一毫,所以众人虽各有心思,却也只能照办。 八人从衣裳到打扮都一模一样,如此一来,彭娇奴的样貌更显出众,林木兰一瞬间就明白了宫中为何会这样安排,这就是要让绝对美貌之人鹤立鸡群。 她这里正在猜测彭娇奴会不会一举得了太后青眼,便有小黄门来传她们入内觐见。林木兰忙收敛心思,小步跟随众人入宫门过庭院,至庆寿宫正殿阶下稍停,另换了一位中年内侍引她们进去。 林木兰牢记着昨日孙尚仪的教导,一路进去都不敢抬头张望,目光所及之处,只有自己身前三步远,除了地上的青石砖,什么也没看到。 殿内十分安静,有浓郁的檀香味扑面而来,这让林木兰的心略微宁定,动作标准的随着中年内侍的指示向殿中端坐的太后和皇后跪叩行礼。 “都起来吧,规矩学的不错。”一个温和慈蔼的女声响起。 想必是太后,林木兰心里默默想着,随众人谢过太后起身。 “抬起头来让老身瞧瞧。”那声音又说话了。 林木兰忙微微扬脸,目光却不敢移动,依旧瞧着地上,只能从余光中看到殿内四壁站着不少宫人内侍,看来司籍们没有骗她们,这站功果然是最要紧的。 “许同你这差事办的不错,这几个孩子都很招人喜欢,你给老身说道说道吧。” 原来许押班也在,林木兰不知为何,微微松了口气。 只听许同语调恭敬的回话:“谢太后夸奖。”接着便从站在最前、左首第一个的柳晨开始介绍,无非是名字叫什么,今年多大,父祖是做什么的几样。 他说到哪一个,哪一个便上前一步,向宝座上的太后和一直默不作声的皇后屈膝行礼。 太后一直静静听着,只在许同说到彭娇奴之父为苏州长史的时候,插嘴问了她一句:“可读过书?” “回太后,读过。”彭娇奴答得极其简短,但她的吴侬软语在安静的大殿内却显得十分动听。 太后似是笑了两声,又低声道:“阿颖,你听她说话好不好听?” 另一个年轻的女声回道:“好听。”说的又短又轻,像是带着几分不情愿。 太后便没有再说话,许同又接着介绍后面的刘青莲、周华等人,期间太后再没有出声,一直到他介绍完,太后才道:“都很好,在外面等了这许多时候,都累了吧?杜鹃。” 一个青衣宫人上前几步,应道:“奴婢在。” “带八位御侍去休息。” 杜鹃应了是,转头走到林木兰等人跟前,待她们行礼告退之后,便带着她们退出大殿,沿殿前回廊向东走到底,转而向北。 林木兰一路默默跟着,见刚才进去的那座大殿之后建有柱廊,柱廊北端另接着略小些的几间轩昂宫殿,正自感叹这宫内的肃穆庄严,引路的杜鹃便开口介绍了。 “这里便是太后寝宫。几位御侍初入大内,太后不放心,要留诸位在庆寿宫内住一段时日。”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引着林木兰等人经过太后寝宫,继续向北行,绕过一个小花园之后,才指着前面的一排房舍说:“便是这里了。” 那排房舍坐北朝南,约莫有八、九间,杜鹃带着她们走向西首一扇门内,介绍道:“这里里外一共五间屋子,中间堂屋公用,另外四间,每间住两人。”又指着东面道,“我们这些侍奉太后的宫人都住在东首,诸位御侍若有事,尽管往那边去寻我们。” 说着迈步出去,叫了一个小宫人去东首将不当值的几个宫人都叫了过来:“这是蔷薇,那是蕙兰,水仙,芍药……”,又向宫人们介绍林木兰等人,“这便是今日来的八位御侍。” 这几个宫人都穿着相同式样的青衣青裙,只有上身所着的半臂颜色不同。林木兰依次看过去,见那叫蔷薇的宫人约有十八、九岁,面容端正严肃,穿的是藕色暗纹半臂,与她们行礼的时候也是规规矩矩,其余几个宫人都跟在她身后,显然以她为首。 “我还要回去复命,蔷薇,这里就交给你了。”杜鹃自始至终面带微笑,温和可亲。 蔷薇点头,待杜鹃走了,便转头对林木兰等人说道:“屋子都收拾好了,诸位御侍可自行分派住处,一应用具也都齐备,水仙和芍药会带人服侍各位,”她说着一指身旁穿浅杏和牙色半臂的两位宫人,“有事尽管吩咐她们。” 柳晨立刻笑着接话:“辛苦几位姐姐了。” 另一边周华不屑的撇了撇嘴,转头拉住刘青莲的手,说道:“咱们选屋子去!” 她们二人转身而去,彭娇奴跟着一声不吭的扭头就走,钱惜和吕月娘对视一眼,还是站住与蔷薇等人说了几句客气话。 蔷薇的表情始终如一,并没有因为她们的友善而高兴,也没有因周华等人的冷待而恼怒,只是尽职尽责的介绍了一下这里的情形,着重强调了哪里可以去走走,哪里绝不能踏足半步。 她说完这些便回了东首,林木兰等人则回去分屋子。 此时先回去的周华和刘青莲已经占了东侧里间,彭娇奴则独自进了西侧里间,柳晨便苦笑道:“看来咱们又得像在船上时那样了。”拉着林木兰和陈晓青进了西面次间,“你们住这里,我还是和她一起吧。” “也只能如此了。”林木兰低声道。 陈晓青跟着点头,抬头四顾,见这间屋子并不大,南边窗下放了一张四方黑漆桌,两边各放了一把黑漆圈椅,桌子上还摆着一支白瓷长颈瓶,瓶里插着几支粉红月季;北面则是分左右各放置了一张小床,在两张床之间有一张小小的梳妆台,台前还放了一个绣墩。 这会儿功夫柳晨已经进了里间又出来,拉着她们俩到东侧床上坐下,低声道:“她选了西面靠墙那张床。” 这间屋子与里间只用了槅扇做隔断,柳晨怕声音大了彭娇奴听见,便一直低声说话:“好在里间另有门出去,不用非得从你们这里走。” “也不知要在这里住多久。”陈晓青跟着小声说道。 柳晨也没想到太后见过她们,竟然只是把她们安排到宫人的住处,其他再无一言,不免有些沮丧的道:“那就要看太后的意思了。”说到这里,想起太后只问过彭娇奴话,心里泛酸,“不过里面那位兴许住不了几天,到时这两间只剩咱们三个就好了。” 谁知道她一语成真,三天之后,太后召见彭娇奴和周华,两人回来后都是一言不发,第二日一早却有人来接彭娇奴,说是她已被点为御前司寝,要往福宁殿去侍奉官家。 众人或妒或羡,周华更多了一份失落。她那日在太后那里,也是见到了官家的,虽不敢抬头窥视龙颜,单听官家声音清朗,便已觉心动,谁知官家竟只选了彭娇奴一个,这怎不叫她懊恼伤心? 偏偏这份懊恼伤心谁也不能说,周华也不想被人看了笑话,便把郁气发在了服侍她们的小宫人身上,不是嫌茶热了,就是嫌饭冷了,总之没一样满意。 “她当这还是家里呀?”柳晨从外面进来,低声对林木兰和陈晓青说道,“脾气也太大了,我看见翠儿在哭呢,水仙脸都气红了。” 林木兰道:“我们要不要劝劝她呀?翠儿虽说是分配来服侍我们,可到底是太后的宫人,她这样无礼,太后知道了恐怕会生气。” 第70章 夏小乔一喜,正要继续劝说他收回识途鸟,范明野却抢先说道:“别的事就不必提了。反正你不回去,也是要赖着我们的,这鸟儿又已认了你为主,轻易更换不好,还是你带着吧。” “这么说,范大哥不赶我走了?”夏小乔立刻高兴的双眼发光。 范明野深沉的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我是什么命,走到哪都碰上你这样的,赶也赶不走。” 夏小乔笑嘻嘻说道:“那是因为范大哥人好啊!对了,你和闻樱姐当初是怎么认识的?闻樱姐应该不会赖上你吧?” “秘境历险时不小心救了她,后来她又救了我,也跟遇见你差不多吧。大家都是散修不容易,就干脆常凑在一起做任务赚灵石。小唐呢?又醉了?” “唔,他还好,回房去休息了。你要不要也去睡一觉?” 范明野摇头:“我去练功。” 他拿到聚还丹,自然一心只想尝试突破,夏小乔想多给他些灵石,他不肯要,就只能帮他在院中布个简易的聚灵阵。 范明野开始修炼准备突破,其他人没事做,就一起出去到镇上闲逛,顺便还去李醉开的酒楼客栈坐了坐。 这里的店铺与别处都不同,格外与下界相似些,而且往来客人包括店中伙计,常有半人半妖者出没。 比如李醉的酒楼中,就有个鱼头人身伙计,还有个人头鱼身的掌柜,夏小乔眼睛往外一瞟,对面街上就有个坐在扇贝壳里卖珍珠的约三寸高的小姑娘。 “这里真是太奇妙了。”她忍不住感叹,“大家明明都在同一片土地上,不过就是分了两个国家而已,怎么两边世情如此不同?” “其实我听说,原本上古时期横行修真界的就是各类妖物,那时人还未能窥破修真道法,不过得道妖物数量也少,是以虽然闹了些乱子出来,倒无关大局,修真界仍是神皇夏氏一统天下。接着深海龙族崛起,登陆侵占了大片土地,建立了极东之国,论起来敖氏建国倒比现在的夏国还要早呢。” 这几日唐池翰格外沉默,他们出来闲逛,只有夏小乔和闻樱说话,闻樱走南闯北,听说过不少趣闻轶事,就一一讲出来给他们听。 “我在《四方全览》上看到过,说敖氏是龙族后裔,其实我一直很好奇,真的有人见过真龙么?真龙不是已经成仙了么?还来做什么国王?” 闻樱笑道:“龙也有血统之别,现在极东之国的王室与当初一心称霸的龙王似乎不是一支。而且龙王当日也只是在深海为王,他就是想更进一步,才带着海妖水族登陆岸上的,这样看来,他们大概也不算真龙。” 其实海妖水族修成精的虽多,法力却都不高,而且这些精怪没有妖修那么大的企图心,也不愿跟别的种族发生冲突,多半都易于满足,喜欢学凡人过自己的小日子。 就连极东之国王室之中,修为高深的都不多,只不过少数修为高的都格外高,大夏那边才不敢轻启战端而已。 而且自从曲文轩的事情出了之后,极东之国上下都开始不喜欢任用修士,到如今,朝中高官多半都有海妖血统,却无一人是修士。 “不过现在修士若想做官,也多半不屑来到极东之国与妖修同朝称臣,两边互相厌烦,倒是正好。”闻樱最后说道。 夏小乔好奇:“我只听过曲文轩当上魔尊之后灭了翼宿派,倒不知对极东之国也有影响,他做了什么吗?” “他把当时受人蒙蔽、下旨杀了他满门的皇帝剐了。”闻樱说这话的时候不小心看到旁边桌上切成薄片的生鱼,顿觉一阵不适,“据说那个皇帝已幻化不出龙形,只勉强披起龙鳞,却被曲文轩一片一片硬生生拔了下来。当时皇室中出手抵抗的,有一个算一个,全被抽了筋,然后他随便在剩下来的皇室子弟中选了一个做皇帝。” 目睹几乎堪比炼狱景象的皇室后人,从此再也不敢任用修士为官。 唐池翰听到这里,忽然感兴趣的问:“你们说的人是谁?” “你不知道吗?前任魔尊曲文轩。” 那日之后,唐池翰再没提起当日的事,只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夏小乔更不敢多提,只小心翼翼的,这会儿见他难得开口提问,便立刻出言解释,并将自己看过的有关曲文轩的事迹都告诉了他。 “据说一千年前魔域内乱,新魔尊横空出世打败了曲文轩,我师兄说,魔修不讲传承、无情无义,曲文轩多半已经被新魔尊杀了。” 闻樱从没听过这些,当时便惊奇问道:“是吗?魔域有了新魔尊?” “姐姐不知道吗?” “没听说过。这是真的?” 夏小乔点头:“我听师兄说的。” 闻樱听完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也对,便是本事再大,也还是血肉之躯,若不能飞升,这条路总有尽头,或早或晚而已。” 这话触动了夏小乔心肠,她忍不住问:“姐姐也是一心想求长生么?” “谁不想求长生?”闻樱一笑,“能活着,谁也不愿意去死。不过这等事总是要看机缘,看天分,看老天给不给,强求无用。想那么多,不如当下活的开心些。” 夏小乔听的也是一笑:“姐姐说得好!” 却不料唐池翰忽然插嘴问:“既然魔修不讲传承、无情无义,原本的魔尊又为什么要救下曲文轩?曲文轩做了魔尊之后,原本的魔尊又去了哪里?” 这个问题夏小乔不知道答案,闻樱更不知道,却成功的让她们两个也跟着思考起来,这些众口相传的故事,到底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唐池翰却还没问完,“魔域内乱之事,是怎么传出来的?魔域在哪里?不是魔修,可以去吗?” 这问题当初慕元廷也问过,夏小乔知道魔域之内有四极宫的人,但这话却不可随便说出来,便含糊回道:“我也只听师兄提过一句而已,具体情形便不知了。” 之后唐池翰没再说话,只若有所思的出神。夏小乔没察觉他的异样,跟闻樱嘀嘀咕咕猜测魔域到底是什么情况,曲文轩又是怎么到魔域、做上魔尊的。 当然她们都不了解魔域,说来说去也没什么结论。 之后几日,唐池翰没再跟她们一起出去逛,夏小乔去叫他,他多半都说要修炼,她也只能和闻樱自去闲逛。 但奇怪的是,有一天她们两个回来早了,唐池翰却并不在院中,问起李家仆人,才知道他偶尔还是会独自出去,但一般一两个时辰就会回来。 夏小乔很想问问他是不是有事,但又怕这样问,会让他不悦,只能忍着。 如此过了半个月,范明野成功突破到筑基中期,众人皆是大喜,李醉还特意在家里请了几个相熟的朋友来一起为范明野庆贺。 大家欢聚一晚,唐池翰再次喝醉,连夏小乔也跟着饮了几杯,回去酣然入睡,却没想到第二日白天,大家都酒醒之后,唐池翰忽然提出告辞。 “我想去访察我妹妹的踪迹。”唐池翰的理由非常简单。 这是他的私事,他不邀请,别人也不好说与他同去,只都担心七绝居士那边还不肯善罢甘休。 “我打听过了,七绝居士不知道怎么惹了四极宫,听说在我们到丽光镇之后,已经被四极宫的真人寻到洞穴,直接剿杀。现在吃过亏的人都在拍手称快。还有人说,四极宫不知为何,突然派出许多门人弟子四处搜索魔修,已经与魔修交过几次手,当场击杀了好几个。外面倒比从前太平多了,大家不用为我担忧。” 夏小乔闻听此言,心中剧震,庆幸自己戴着面具,看不出神色变化,之后忍不住开始思索,此事与自己是否有关。 范明野和闻樱听了也有些意外,却又觉得是情理之中,“四极宫也该出手了,我听老李说,往来客人有好几个都提到远远撞见魔修争斗的。无缘无故的,魔修忽然纷纷露面,还彼此争斗,必然不是小事。四极宫为道门之首,此事正是责无旁贷。” 夏小乔松了口气,他们不把这事往自己身上联想就好,而且师尊既然派人出手,外面肯定就太平多了,她也不用再暗地担忧有魔修突然找上门。 不过话说到这里,大家也就都没理由阻止唐池翰,只能嘱咐几句,让他有事记得想办法传讯回来,或者遇到困难就回丽光镇。 唐池翰说完就要立刻离开,夏小乔终究不放心,拿了几个自己新制的灵符和一瓶解毒丹药给他,最后说道:“要救你妹妹,首先得保住你自己的性命。” “我知道,你放心。”唐池翰深深看了夏小乔一眼,收下东西,又转头向范明野和闻樱深施一礼,“小乔就托两位多照顾了,我实在自顾不暇。” 范明野忙扶住他,正色说道:“都是自己人,何必还说这些。你放心去吧。” 唐池翰点点头,又去向李醉和沈雅辞别,然后就离开李家、飘然离去。 夏小乔与他相识不过一月有余,却因共过患难,又对他的遭遇格外同情,见他这样离开,便格外难过不舍一些。 闻樱见她送走了唐池翰就默默回房发呆,便跟过去柔声解劝:“他有正事要办,我们也不好强留。以后习惯了就好了,做人就是如此,分分合合都是常事,我们身在江湖,更如无根之萍,随风飘荡,谁也不知下一刻是在哪。” “我知道。”夏小乔轻叹一声,“只是他忽然说走就走,还是有些难过。” 闻樱就拉住她的手说:“好啦,别想了,我们出去转转。范大哥突破,正该叫他请我们一请。” 两人相携出去叫范明野,闻樱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范明野也想出去打听消息,便与她们一同去了街上。 三人四处走走逛逛,最后进了一间小酒馆坐下,要了两个小菜一壶茶,偶尔谈天,偶尔听别人闲聊,这样坐了半个时辰,范明野就说要回去。 丽光镇虽然比一般小镇繁华,可到底也还只是个小镇,逛了许多天,再新鲜的景象也会变得习以为常,所以夏小乔和闻樱都没有异议,与范明野一起回了李家。 “看来七绝居士是真的死了,外面到处都在说,而且明显是四极宫的人有意在散布这个消息。”范明野一回去就跟闻樱和夏小乔商量,“既然如此,回宁涛城的路就会太平许多。夏姑娘,你想回去么?” 夏小乔一怔,反问道:“范大哥和闻樱姐打算去哪里?” 范明野说道:“你要是想回宁涛城,我们就送你回去,要是无所谓去哪,我们就商量一下,下一步去哪。” “其实去宁涛城,本来也是唐池翰的主意,想去暂时隐居练功疗伤,现在他走了,我是无所谓去哪里的。上次你答应让我跟着的,范大哥,可不能反悔。” 范明野道:“我几时说要反悔了?既然你不想回去,我们就商量一下,月底正是左辉城开放城外密林的日子,我昨夜跟几个朋友谈过,约好到时一起组队,进密林去碰碰运气。不过密林之中多有凶兽出没,虽然不如蛇妖和田娇娇修为那么高,却也很有些麻烦辛苦。” 夏小乔立刻应了:“我不怕!那就去吧。”她正想多见识一下各个城池的不同之处,对这个左辉城也很感兴趣。 闻樱就给她介绍,说左辉城是从丽光镇往西北去约千里之外的一座小城,现任城主叫左盼晴。左家算是东部边陲上比较有名望的世家,且接受夏国分封,有官府支持。 左辉城东北处有一处幽深密林,林中有许多低中阶灵兽,也生长有珍奇灵药,城主府将密林每年开放一次,允许修士进去历练。到开放之日,会把修士分为两组,一组是筑基期及以下,另一组是筑基期及以上,分别自两个入口进入密林历险。 修士在林中所得,城主府分毫不取,但每个修士在进入密林之前,须得交纳五百普通灵石作为进门费,且须得写下是自愿进入密林历险的生死状,言明若自身运气不好,出了事死在密林之中,与左辉城无干。 夏小乔知道灵兽有的可收为灵宠,有的击杀之后,可以将整只灵兽拿去换灵石,运气若再好些,遇到珍奇灵兽,还可以从灵兽身上获得法宝。 虽然这些法宝她多半看不上眼,更比不上她已有的东西,但这种历练本身已经对夏小乔足够有新引力,又有范、闻二人一同前去,就更没什么可担忧害怕的。 于是三人就此说好,在丽光镇准备了两天,就与范明野的几个朋友一同启程去左辉城。 她仍旧戴着面具乔装改扮,丝毫不引人注意。 范明野那几个朋友,有她在李家见过的一对夫妇,男修叫贾光,女修叫尤凡春,都是练气圆满修为,正积攒家底,打算之后闭关筑基。 还有一对兄弟,分别叫纪阳平、纪阳安,哥哥刚筑基,弟弟则跟夏小乔一样,是练气中期。 另外还有个女修,身材高挑、骨骼健壮,从背后看倒像个男子,面目也比一般女子显得英气,有些雌雄难辨,却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朱曼许。 “一般进密林之前,修士都会自行组队,小队一般在八到十人之间,人少了容易遇险,多了又怕东西不够分,连那一百灵石都赚不回来,白辛苦一次。” 出发之前,闻樱私下向她解释,“贾光夫妻俩虽然吝啬,但为人还是不错的,不会坑害朋友;纪氏兄弟俩倒真的都是老实人,而且受过范大哥的恩,我也帮过他们,是可以信赖的;朱曼许嘛,她也没什么,就是太把自己当回事,看见谁和范大哥亲近些,她都要不乐意。” 夏小乔大奇:“这是为何?范大哥跟她有什么关系么?” “救过她一命罢了。”闻樱冷哼,“不是我说,我们谁没被范大哥救过?谁又像她似的把自己当成范大哥的道侣了?” 夏小乔听得直笑,笑完却又盯着闻樱看了一会儿,闻樱奇怪:“看我做什么?” “我看看姐姐你是不是生气泛酸了。”夏小乔笑嘻嘻的说。 “我为何要泛酸?”闻樱推了夏小乔一把,“生气倒是有些,范大哥既算是要结道侣,也不可能找她这样的啊!她从头到脚,没一处能配得上范大哥的。” 夏小乔点头道:“就是!我看还是闻樱姐和范大哥更相配些!” “胡说!”闻樱又推了她一把,“我跟范大哥是真的情如兄妹,我父母早亡,范大哥待我如兄长一样,我也是真把他当成亲人。我看朱曼许不顺眼,那是真的用看嫂嫂的眼光看的,所以更挑剔一些。” 夏小乔笑道:“原来你也知道。既然你跟范大哥只是兄妹之情,那你有没有问过他是怎么想的?万一他自己中意朱曼许呢?” “范大哥才看不上她!其实这些年,想对范大哥以身相许的女修还真不少,有的是看他人好,想依靠他,有的是想缠住他,让他帮自己提升修为。说起来真是一个好的都没有,难怪范大哥统统看不上眼。” 两人偷偷聊了半晚那些年范明野救过的女修,第二天再见到朱曼许时,夏小乔打量她的目光难免就有些变化。 朱曼许倒是对夏小乔毫不在意,也许是因为她乔装之后丝毫不惹人注意,所以朱曼许只把精力用在隔开闻樱和范明野上, 闻樱懒得理她,便自去拉着夏小乔的手走在前面,两人说说笑笑的赶路,倒不觉乏味。 第二日上午,他们到达左辉城,先去报了名,然后才找了客栈住下,又去城中采买些物品。 夏小乔偷偷给闻樱拿了一袋精纯灵石,叫她万一手头紧的时候,拿去用,闻樱本来不好意思要,她就说:“我既然参与组队,将来分东西的时候也有我一份,那么事前准备,我也出力不是应该的么?只是我不知道该准备什么,只好托给闻樱姐。” 闻樱听着也有道理,却又说用不到这么多,问她有没有普通灵石。夏小乔身上带的都是在紫霞峰时发的份例,哪会有普通灵石?她想了半晌,才想起当时和唐池翰在那个山洞中还得了一大块灵石,结果拿出来一看,虽然不如四极宫内发的精纯,却也跟市面上的精纯灵石差不多了。 闻樱看她从青囊里拿出这么一大块灵石来,整个人都惊呆了,这才终于相信夏小乔真的手头宽裕。 她们二人商量之后,贴边切了一小条灵石下来,又照着闻樱手上的灵石大小切成小块,最后这一小条灵石切出了六块,两人就拿着这六块灵石去找范明野,大家一起出去。 范明野出来,三人刚要走,朱曼许就从里面跟了出来,问范明野去哪。 “我们出去转转。” “正好我也想去买点东西,一起吧!”她说着就走到了范明野身边。 闻樱冲天翻了个白眼,拉着夏小乔就走。 他们这次组队的八个人,纪氏兄弟和范明野都是近战好手,纪氏兄弟还修炼了一种特异功法,据闻樱说他们二人合力能一下击晕相当于修士筑基期功力的妖兽,却不伤及外表,这样的妖兽往往能卖上大价钱。 贾光夫妻两个,丈夫擅长用毒,妻子擅长符术,在旁辅助攻击也是很不错的。至于朱曼许,尽管闻樱不喜欢她,却也承认她有过人之处,九只半尺多长的小剑飞出来,闻樱是接不下的。 “不过她已练气期圆满了,我接不住也是正常。等我比她先筑基,我发小箭,她也接不住!”闻樱最后仰着头这样说。 第71章 注意:这是防//盗//章//节,会替换掉的 锦佩想起下午的事就跟淑妃说:“阿娘,今儿我在桃林那边看见三哥带着杜家两位郎君和秦家的小郎君不知在做什么,也没去上课。” “唔,听圣人说,因着你五哥六哥也上学了,正在挑伴读,这两家的孩子年龄合适,想是叫进宫来看看。” 这皇室的皇子公主也像韭菜似的,一茬一茬的。现在当朝的太子殿下李旭已经十六岁,是皇帝长子,皇后所出,已选了中书侍郎陈宗兴之女为太子妃,今年秋天就要大婚;二皇子李冒十四岁,是故去的肖贤妃所生;三皇子李昱十三岁,生母是吴德妃,和四皇子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再加上十三岁的大公主元华、十一岁的二公主庭媛,这是十岁以上帮。 十岁以下帮是三公主谨言、四皇子李曜、五皇子李昂、六皇子李昊,李昂和李昊是双胞胎,比锦佩大一岁,生母是贵妃齐氏,因是双生子,身体稍弱,就晚了一年开蒙,也才入学不久,这次就是给这两个选伴读;再后面就是锦佩和悦兰,以及不满周岁连大名都还没取的七皇子。 鉴于目前三位年长的皇子启蒙教育已经差不多了,尤其是太子,虽然有蔡太傅的专门储君教导课程,皇帝觉得还是不够,决定在门下省设立弘文馆,供十四岁以上、十九岁以下的皇室子孙学习,按锦佩的理解,就是皇家私立中学,要开始高等教育了。 这一批学生转移到弘文馆之后,正好几个小皇子也开始上学了,再选几个伴读,皇家小学的生源还是可以保证滴,这是锦佩同学的想法。 她实没想到这件事最后还会和她扯上关系。弘文馆一事皇帝命侍中黄邺牵头负责,从教职人员推荐开始,吵吵嚷嚷、纷纷乱乱了两个月才定下来,然后才将三位年长皇子移居弘文馆就读。 这样一折腾,原皇家小学的老师们也变动不小,皇帝和皇后商量了一下,决定让谨言和刚开始启蒙的锦佩、悦兰也一块去小学念书,因为李曜之前的两年也是打混,不如和弟弟妹妹们重新再学一遍,就是可怜了谨言也要再学一次。 然后卢大家这边的课程改为主要针对元华和庭媛的嫁前辅导课程,不能等选驸马了才开始,那就晚了。下午的课程就是针对所有人的兴趣爱好培养和礼仪课。 差点忘了,上次皇帝提起的各王府的王女也一起打包到小学来上课了,现在坐在这折桂楼里的小学生总共有十四个,三个皇子和他们的伴读,谨言和她的伴读,锦佩,悦兰,和四个王府的堂姐妹。而这位任课教师正是蔡太傅的侄子,之前是东宫侍讲,如今皇帝重新遴选了太子身边的人,这位蔡师傅就被留在皇家小学负责给顽童启蒙了。 第一天上课几个女孩都有些兴奋,不为别的,有男同学了…。在之前的两个多月中锦佩和悦兰成功的把王女们分化成了两派,锦佩的两个跟班分别是越王府的三娘和赵王府的四娘,悦兰的两个跟班是鲁王府的五娘和庆王府的二娘。虽然这四个王女都比锦佩和悦兰年龄大,但却是小一辈的,所以都只能是做个小跟班。 因为众所周知的“七王之乱”的原因,当初皇帝央求益阳长公主,没有手足相残,逆王都是贬为庶人,流放边地,王位也没有剥夺,令传给幼子继承,所以现在入宫学习的都是更小一辈的姑娘。 过去的这两个多月锦佩和悦兰都比较消停,皇帝忙着正事,卢师傅的课程也比较重,这两个还没时间彼此报复。锦佩本来没这么幼稚的要和一个六岁女孩计较,可是呢,这个悦兰总是有本事让她不服气的想整回来,好吧,其实锦佩本来就喜欢整人,遇上对手就更是欲罢不能了。 蔡师傅开始讲课了,课程自然还是启蒙教材《急就篇》,两个多月过去,锦佩已然能够背下来了,这时候就假装着认真诵读,却在悄悄观察环境。 老五和老六的伴读果然就是上次见过的那两个家伙,她瞟了两眼,那两个家伙正襟危坐的,没啥动静,又瞟到李曜那边,那个胖子刚开始上课就有些昏昏欲睡了,他后边的关琦居然不厌其烦的认真跟着师傅念诵,锦佩收回目光,向另一侧的悦兰瞟去,悦兰正眼珠子乱转的瞄着,就看到锦佩也在瞄她,就冲锦佩瞪了瞪眼。没想到就这一下正让放下书的蔡师傅看见。 “五公主,‘褚回池,兰伟房’下半句为何?” 悦兰不由傻眼,“殷满息,”好像不对,旁边的五娘对着她做口型,她也看不懂,索性道:“师傅今儿刚教,学生还不能背诵。” 蔡师傅也不追究,“唔,那公主回去把整篇抄写五遍,明天作为功课交上来。” 悦兰不得不应了是,心里却觉得都是锦佩招的。后面的课上就一直琢磨怎么整锦佩。 下了课悦兰招呼五娘和二娘去她那里用午膳,下午要一起学礼仪。男孩子们下午的课程也是学礼,却不与女孩相同。 悦兰拉着五娘和二娘往回走,走到太液池边的时候突然“喵”的一声从花丛里窜出一只花猫,悦兰身边的宫人巧芯眼疾手快,抢上前捉住了花猫,“公主,看着像是胡才人养的那只。” “过来我看看。”这胡才人就住在张昭仪所居宫室的后面,原是伺候花草的宫人,新近得宠,颇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她养了一只猫,总是夜间叫起来没完,扰的张昭仪总是睡得不好,叫人去找胡才人说,胡才人就哭哭啼啼的认罪,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悦兰早就琢磨怎么收拾这只猫,今天居然自己撞上门来了。 “真是胡才人的那一只?” “是,公主您瞧,这脖子上的铃铛,奴婢见过的,正是胡才人养的那只。怎地跑到这里来了?”那猫开始挣扎,悦兰就瞥见这猫的爪子和肚子上都是沾的泥土,正琢磨怎么收拾这只讨厌的猫,就听见后面传来说话声。 “四姑姑,你今天这条碧纱裙真好看,看着和一般的料子差不多,你这条竟是更轻薄。”这是越王府三娘的声音。 听见这话悦兰忽然来了主意,就伸手把那猫接了过来,巧芯还怕这猫不老实伤了公主或弄脏了公主的衣服,悦兰却不给她犹豫的机会直接捉了过来,让那猫爪子向外,那猫不停挣扎,悦兰就大声说:“愣着干嘛,快来帮忙。” 巧芯和五娘、二娘都靠了过来想帮忙,这边正不可开交,前边路上的锦佩和三娘、四娘已经转了过来,看到这幅场景都是一愣,悦兰心想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手上用尽掐了花猫一下,那花猫扭头似是想咬她,悦兰就势一松手,那猫就嗖的一下向前窜去。 悦兰和锦佩差不多高,她正对着走过来的锦佩,那猫窜出去的方向自然是朝着锦佩的,两下离的近,还没来得及反应,那猫的爪子已然抓到了锦佩的裙子。三娘和四娘一起惊叫,悦兰赶快冲过去,一把将那猫扯下来,锦佩新穿上的碧纱裙上已经是被猫爪子和肚皮上的泥土弄的惨不忍睹,扯下来的时候猫爪还将布料勾的起了皱褶。 悦兰赶快道歉:“哎哟,四姐,都是我不好,这猫要咬我,我一怕就松手了,你这裙子…” 锦佩无语的看看自己的裙子,又看看那只还在激烈挣扎的猫,只能说:“我没事,五妹你怎么样?没伤到吧?” 她话音刚落,悦兰就尖叫一声,一把将那花猫抛了出去,不偏不倚的,花猫落在了太液池里,一群人顾不得猫都来看悦兰,就见悦兰白嫩的手上被抓出了几条红印子,这下两个公主身边跟的人都慌了,巧芯跟锦佩告一声罪,就簇拥着悦兰赶快回去包扎。锦佩身边的人也拉着她赶快回去换衣服。 淑妃再有不到一个月就要分娩,为免惊着她,锦佩就叫人先别声张,她先溜回自己的屋子换了衣服才去见淑妃。 淑妃还奇怪,这孩子怎么没来见她就先回去更衣了,当着三娘和四娘却不好细问,只叫传膳,吃完了饭,正要打发孩子们午睡,就听宫人来报说,张昭仪并五公主、胡才人来了。淑妃糊涂了,没有这时候串门的呀,叫请之后就转头看了一眼锦佩,锦佩就赶快趁人还没进来把事情大概和淑妃说了。 张昭仪一进得殿来就叫悦兰跟锦佩赔礼,又向淑妃解释:“…都是妹妹我不好,没教好她,净会淘气,好好的一条裙子毁了不说,也不知道吓到四公主没有?” “妹妹不用客气,一条裙子值的什么,佩儿胆子大得很,她哪里会怕,倒是怕惊到我,你们来了才说这事,先我都不知呢。再说这事也怪不到小五。” 张昭仪更是羞愧:“都是我莽撞了,姐姐身子重,原不该来惊动姐姐的。” 两人正在客气,后面一直低着头的胡才人上前一步跪下:“请淑妃娘娘恕罪,都是妾不好,养的畜生惊到了两位公主。”一边说一边抽泣起来。 “这是干什么?也不是什么大事,恕什么罪?快扶起来。”淑妃冲着旁边的宫人说。 这胡才人受宠之后锦佩还没见过,如今一看,确有几分姿色,如今流行丰腴为美,但又不像唐时那般一味追求丰满,而是要丰乳肥臀细腰,这胡才人倒样样符合,只一张脸略圆了些,衬得五官都小巧了许多。 胡才人在宫人的搀扶下站起,又冲着锦佩行礼道歉,吵嚷了一会,淑妃已经困倦的很了,张昭仪就赶紧拉着悦兰告辞,胡才人也跟着去了。 锦佩让宫人引着三娘和四娘去休息,她亲自扶着淑妃去午睡。淑妃牵着锦佩的手问她:“当真没吓到?你胆子倒真是大。”又说:“别心疼那裙子,赶明儿阿娘再给你做新的。” 那条碧纱裙的料子是端午时皇帝赏赐的,淑妃做了一条裙子打算生完孩子穿,剩下的就给锦佩做了一条,不想才上身就毁了。 “儿不用,儿现在正是长得快的时候,好料子给儿穿也是糟蹋,穿不了多久就穿不下了,还是阿娘自己做裙子穿吧。” 就这样说着话,待淑妃睡着了,锦佩才自己去睡午觉。 锦佩不知悦兰早就看那猫不顺眼,也没想到悦兰是故意叫那猫来毁了自己的裙子,所以下午上课的时候还问悦兰手怎么样,伤的重不重。 悦兰只是被猫抓了一下,伤口倒不深,只是猫爪子上都是泥,到了下午伤口就略有些红肿。悦兰如实答了,又想起那只猫来,就说:“四姐还不知道吧?咱们走了之后,胡才人去找猫,在太液池捞了一个中午才捞上来,只是已经淹死了。胡才人哭的什么似的。” 锦佩有些诧异的看着悦兰嘴上似是惋惜,脸上却带着点得意的神情。心想,胡才人一定是什么时候得罪这丫头了。悦兰心中自觉扳回一城,又把让阿娘睡不安稳的罪魁祸首给处理了,一石两鸟,心中得意,后面一段时间居然没再跟锦佩为难,两人间难得有了段和平的时光。 当天晚上皇帝听说了这事,还叫人去申斥了胡才人,为给两个女儿压惊又各有赏赐。因着淑妃即将临盆,锦佩也很是乖巧的每天下了学就回去陪淑妃,又有卢师傅的功课,每天被拘着学礼仪,真是一件体力活,也就没有再生出什么事来。 一转眼过了一个月,已经过了淑妃的预产期,淑妃那里却还没有动静,锦佩不由有些担心,在这古代生孩子多难呀,过了预产期还不生,不会有什么事吧。每天上课也心神不定,一直担心这事。这日已经是七月初五,再过两日就是乞巧节,卢师傅正在讲有关乞巧节的传说典故和礼节,姑娘们都听得津津有味,只有锦佩心不在焉,还在担心淑妃。 淑妃再次有孕之后,锦佩很高兴,她也很希望淑妃能生个男孩,虽然这个时代女子不像明清时地位那么低,但作为一个宫妃到底还是有一个儿子更有依靠,况且,她想到前世的事情,就希望能有一个兄弟姐妹,在某一天她突然不得已的离去的时候,能扛起所有的责任,照顾年迈的父母。 可是这都过了日子好几天了,怎么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呢?好容易熬到下课,几个侄女要回王府了,锦佩打过招呼就急着回去看淑妃,悦兰却不急,慢悠悠的在路上一边走一边玩。 这几天已经不那么炎热了,锦佩的脚步就很快,她不想再绕太液池,就打算从小花园直接穿过去走近路,走着走着几乎小跑起来了,后面的宫人们也跟着一路小跑,她绕过一株一人合抱粗的老槐树时却和一个人撞到了一起。 她跑得快,人长得瘦小,一撞之下跌的也狠,不由得“哎哟”叫了一声,鼻子撞的生疼,眼泪就出来了,泪眼迷蒙看向那个可恶的挡路的家伙,却见那人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就打算跑路,锦佩不由大怒,这时候后面的宫人还没跟上来,这家伙跑了,锦佩还没看清楚他长什么样子,上哪找他去。 于是锦佩不顾屁股火辣的疼痛,一跃而起就抓住了那家伙的袖子,接着叫道:“往哪跑,撞了人也不说一声就跑。” “公主可别冤枉秦焕,我在这树下乘凉已有一会了,是公主突然冲出来才撞上的!” 锦佩定睛一看,果然是那个又黑又壮的秦焕(人家那不是黑好吧,是健康!恼羞成怒的锦佩吼:闭嘴!)。她鼻子还酸痛着,眼泪也止不住,只是不松手,接着问:“那你跑什么?” 秦焕一脸无奈样,“我就是怕,”说着指了指锦佩抓着他袖子的手,“这样。” 锦佩更怒,这是说怕她赖他么,还没答话,后面的宫人已经追了上来,一见公主的样子立刻围上来,连声问公主可摔伤了,哪疼等等。正乱着,前面传来一个声音:“三郎,别玩了,该回去了。”接着从桂树后转出一个人,正是杜澈。 秦焕如同见了救星:“五郎快救我。” 杜澈看着这一团乱目瞪口呆。 锦佩怒道:“你把我撞成这样,我还没说什么,你求什么救?” 杜澈只得走上前来,施了一礼,然后问道:“敢问公主,这是发生了何事?” 锦佩看他慢悠悠文绉绉的更怒:“何事你看不出来吗?秦焕把我撞倒了,连陪个礼都没有就要跑。” 杜澈转头看秦焕,秦焕挤眉弄眼,一副我很无辜的样子。杜澈只得对锦佩说:“公主伤到哪里了?不如先松开手,回去检查一下才妥当。”不等锦佩说话,又对秦焕说:“还不给四公主赔罪?” 秦焕看了杜澈的眼色,就把袖子抽出来,深深一揖,说道:“是秦焕莽撞了,还请四公主恕罪。” 锦佩未及答话,后面急匆匆走来一个人,正是皇帝身边的进宝。 “公主,可找着您了,淑妃娘娘要生了,圣人吩咐奴寻你回去。” 锦佩一听这话就顾不得和秦焕计较,急着要回去,进宝看她走路一瘸一拐,就要抱她,锦佩自从会走了就不喜欢给宫人抱着,这时候却真的是屁股痛又着急,就叫贴身伺候的宫人抱了她回去。 秦焕和杜澈看这一行人急急去了,终于长出了一口气,还叹道:“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杜澈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什么家中坐,又胡说,早说早点出宫不就无事了?你看再久,这棵树你也还是爬不上去。” 秦焕不甘心的又抬头看了看:“那可未必,可惜家里那棵树不能爬上去练练,上次阿爹打的我现在还疼呢!” “所以你就不要和四皇子打赌啊!咱们入宫伴读,以小心谨慎为上,这些皇子公主是好惹的么?” “是是是,我知道了,不好惹,尤其是公主们,更要绕着走才行,可今日明明是她撞得我,我都赔罪了,还要怎样?” “眼下是过去了,谁知道四公主过后会不会再找你?” “呃,是啊,我记得关琦说过,四公主和五公主是这宫里的第一、第二号危险人物,五郎,到时候你一定要救我!” 两个人边说边走,不一会就出了小花园,出宫去了。见他们走远,悦兰却带着人从旁走出来,她本来在后面边走边玩,忽然听见锦佩身边的人大呼小叫,就想过来看看热闹,没想到看完热闹,还听见了评论她和锦佩的一番话,本来她看见她的老对头摔得眼泪汪汪的笑得不行,可秦焕和杜澈的这一番话却让她同仇敌忾起来,敢背后说我们坏话,哼,走着瞧。 锦佩回到含露殿,就见里面虽忙碌却有序,皇帝先生正背着手在院子里溜达,看见被人抱着的锦佩就招了招手,锦佩就叫人放她下来,走过去给她老爹行礼,皇帝这才看见锦佩的不对劲,就蹲下来伸手摸了摸锦佩的小脸:“这是怎么了?和谁打架了?”一边说一边看左右的人,进宝跟着这一路已经搞清楚事情了,就过来回话,把事情说了一遍。 “是这么回事啊,这个秦焕还真是跟他爹一模一样,从小就淘气,”又对宫人说:“快去给公主洗脸更衣,看看有没有伤到哪?” 第72章 注意:这是防//盗//章//节,会替换掉的 这位皇后出身世家清河崔氏,早在前朝就是有名望的世家大族,□□皇帝打下江山之后,也不得不对这些世家豪强多有礼遇,江山是打下来了,可是守江山比打江山还难,没有世族的支持是不成的。 所以皇室子弟多娶得是世家女子,而为了与世家抗衡,就要扶持当初和□□一起打天下的开国功臣们,所以皇室女儿多嫁勋贵。当然中间也有一个原因是世家规矩大,颇有些看不起□□皇帝的出身,嫌皇室公主粗鄙,不愿尚主。且本朝公主大多行为彪悍,就连勋贵府上都吃不消。 锦佩的祖母,先定康皇后也是出身世家,乃是荥阳郑氏之女,定康皇后为人聪慧明理,温柔端庄,以古之贤后为鉴,立身持正,对后宫嫔妃十分宽和,对庶子女们也很慈爱,素有贤名。 崔皇后进宫之后,一直以婆婆为榜样,署理后宫,中正平和,对政事从不置一言。每月只初一十五召见宫妃和皇子公主。锦佩对这位皇后只有一个印象:冷淡。皇后对皇帝都是相敬如宾,何况旁人。如今皇后的心思大多在太子和大公主身上,连亲生的三公主都少管了,更不要说锦佩等。 如今想来也是听说皇帝还在等着,才出于责任过来看看情况,并劝皇帝先去歇着。胡思乱想着,锦佩渐渐的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就梦见淑妃终于把孩子生下来了,可谁都说不清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正着急着,一下子就醒了。醒过来听见外面似是很热闹,就叫人进来问,宫人喜气洋洋的回话:“恭喜公主,娘娘给您添了一位阿弟。” 锦佩一听当真十分高兴,一骨碌坐了起来,就要穿衣服去看淑妃和新生儿,宫人忙上来按住她说淑妃已经累得睡着了,还是明早起来再去看。 锦佩无奈,只得躺下继续睡,这一觉倒是睡的踏实,一直到天色大亮才醒过来,锦佩心想,坏了,是不是起晚了,误了上学的时辰,宫人听见动静进来服侍锦佩,笑着说皇帝吩咐了,锦佩这两日可不去上学,留在家里陪伴母亲。 梳洗、收拾穿戴好了,锦佩就跑去看淑妃,今日正巧是朝会日,皇帝已经去上朝了。淑妃也刚刚睡醒,正由人服侍着喝汤,就见女儿跑了进来,不由露出微笑。锦佩蹭到淑妃身边坐下,只见淑妃虽然睡了一觉了,面色却依旧苍白憔悴,有些担心的问:“阿娘,现在觉得怎样?”又伸手去试淑妃的手,还好,触手温热。 淑妃反握住锦佩的手一笑:“我无事,就是还有些倦,看见你弟弟了吗?” “还没有,在哪里?”母女俩正说着,乳娘就抱了锦佩的小弟弟排行第八的小皇子过来,走到近前,淑妃就伸手要抱过来看,母女俩头碰头的仔细端详着小婴儿,只见那孩子十分瘦小,一张脸红红的皱皱的,正睡得香。锦佩忍不住问:“阿娘,我刚生下来时,也这么丑吗?” 淑妃并身边伺候的宫人都笑了起来,“是啊,那时候谁能想到我的小四娘,如今也能长成个标致的小姑娘呢!” 似是笑声惊动了小婴儿,他哼哼了两声,淑妃忙轻轻拍了拍。又催锦佩去吃早饭。锦佩吃完早饭再回来就见淑妃已经睡了,小婴儿就放在她旁边,一大一小睡的安详。不知怎地,锦佩心中一股暖流涌上,眼眶就有些湿润。趴在旁边看了一会,手也麻了腿也麻了,她就起身出来。这会却又觉得屁股疼了起来,就在心里琢磨怎么收拾那个黑胖子秦焕和那个虚伪的杜澈。 那个没脑子的秦焕也就罢了,四胖李曜出手就能忽悠得了,杜澈倒不太好办,这杜家从杜翼之起,就是一窝狐狸,当年锦佩的三姑母四姑母抢亲不成,杜怀远说是回乡躲避,搞得舆论一片同情之声,可是他回去之后就在自家宗学里教起了书,然后走访了当地一些名士,与这些名士诗酒唱和,过得好不逍遥。 几年后娶了当地世族萧氏的女儿,萧氏子弟以文名知名,这门亲事里子面子都齐,杜家实在赚大了。后来杜怀远又在杜萧两家的支持下开办岳阳书院,二十余年来岳阳书院已成为江南最富盛名的学馆。 皇帝登基以来大力推进科举取士,最近二十年间录取的进士十之六七出自江南,江南进士十之四五出自岳阳书院。不得不说,是两位公主成全了杜怀远的人生。 三年前杜翼之病逝,杜家阖家回原籍守孝。杜家长子杜怀民资质平庸,到他父亲死时也只是个国子监丞,两个儿子一个在礼部里做个小小的主事,另一个则是以门荫了亲卫,这一回乡守孝,朝野上下都以为杜家就这么退出历史舞台了。 谁知一年后杜怀远长子杜云升出孝,进京参加进士科考试,竟然一举夺魁,吏部选试合格,皇帝听说是杜相的孙子,一高兴就授了殿中侍御史。时人都言“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这杜云升年仅27岁,世人都不由感叹,杜家果然是英才辈出。 这还不止,今年春天杜怀远次子杜云奇也参加了进士科考试,也是一举考中。这和后世明清时科举还不一样,那时进士一科录取一两百人,而如今进士科每科只录取三十许人,绝不会超过四十,参加考试的却有千余人,且都是饱学之士,由此就知道杜家兄弟有多凶残了。 随着守孝期满,杜家长房也回京起复,皇帝念着杜相的辅佐之功,倒都给了不错的位置。杜家眼见着又要兴盛起来。 老三那个讨厌的伴读杜泽就是杜云升的长子,两年前随父进京后就选为皇子侍读,总是一副清高样说教,还总站在义理的高度俯瞰人,有什么了不起的,虽然你曾祖父是顾命大臣,我皇帝爹都供着,你祖父是名扬天下的大学问家,你爹是状元郎,总不成你到了重孙子辈,还要我堂堂公主惯着你,哼哼。 这杜澈呢,同窗一个月,锦佩就没听他说过几句话,一副沉默寡言样,每次开口讲话总是有礼有节,文绉绉的,死样活气的不像个八岁的孩子,可蔡师傅却夸奖了他不止一次,说他悟性高,聪颖,尼玛是谁说幼子都被宠的不知天高地厚骄纵任性的! 锦佩躲在自家小院里画圈圈,悦兰却已经开始行动了。趁着课间休息,拉着四胖李曜到角落里窃窃私语,两人密谋良久,终于说定,悦兰心满意足的回到座位坐定,又忽悠她旁边坐着的几个侄女下午下了课去找锦佩。三娘和四娘都奇怪悦兰怎么忽然想去找锦佩,后一想,可能是想去看看新生儿吧。 另一边的秦焕却松了一口气,四公主告假两天,那就是说,这两天是安全期,没事了,嘿嘿,至于两天后的事,就等两天后再说。现在他在烦恼的,还是怎么爬上那颗老槐树。 锦佩琢磨了一会,暂时没什么主意,就扔开手,回去趴着了,没办法,屁股还在疼,叫人又擦了药,就一直趴着。趴着趴着就迷糊过去了。不知过了多久,宫人来叫醒了她,说圣人来了,正找她呢,她起身换了衣服去见皇帝。 进了淑妃的寝殿,就见淑妃倚在枕上,微笑看着皇帝抱着小婴儿,锦佩也凑过去看,小八同学这时候也睡醒了,半睁着眼睛,懒洋洋的也不理他们,皇帝就问锦佩,看弟弟长得像谁。 像谁?这时候皱巴巴的能看出像人就不错了!还像谁!心里吐完槽,却还得答话:“我瞧着,还是像我!” 皇帝和淑妃都笑了,“如何就说像你?” “我是他姐姐,他自然照着我的模样长嘛。” “那我还是你阿爹,你怎么长得不像我?” “我是女孩,自然照着阿娘的模样长啊!” 锦佩和皇帝歪缠着,淑妃只笑着看,不搭话。结果突然皇帝陛下哎了一声,就叫人来接小八,却是小八在他爹手上撒了一泼童子尿,锦佩乐得不行,自家弟弟还是很威武的嘛,还敢在皇帝手上撒尿。皇帝看锦佩偷乐,一边叫人给他洗手,一边说:“你笑什么,你小时候我还给你换过尿布呢!” 锦佩石化,我又不是真的从小不记事长大的,我怎么不记得有这回事? 淑妃拉过锦佩问她受伤的事,还是皇帝来了说起,淑妃才知道锦佩摔了一跤,锦佩就说只是擦伤,上了药已经不疼了,其实还疼,但她不想让淑妃挂心。 又说了一会话,就到了午膳时间,吃了饭,皇帝回显阳殿理事,淑妃和小八又接着睡午觉,锦佩上午眯了一觉,这会不用睡了,就去写昨天没写的功课。她写一会歇一会,未时二刻的时候,伺候笔墨的芍香就劝她出去转转再回来写,休息眼睛。 锦佩也就放下笔,洗了手,带着芍香和另外两个宫人去太液池看鱼,据说这样有益于眼睛。今儿已是初六,天有些阴,难道七夕要下雨? 喂了一会鱼,锦佩觉得有点百无聊赖,上学的时候觉得闷,不上学怎么更闷了呢!她倚在栏杆上发出了古今一同的感叹。忽然灵光一现,有了个主意,就带着人回了含露殿。一进门就找赵全安,叫他帮她在院子里架个秋千,赵全安手脚很快,不一会就在庭院里架了个秋千起来,先使小内侍试过了,才叫锦佩坐上去。 芍香在后面轻轻的推她,她只觉得不够,荡的既不高又不远,就叫换人推,要推的大力一些。可是宫人们到底怕她年小力气不够抓不住,万一掉落下来可不是好玩的,虽然推得力大了一些,荡起来的锦佩的视线还是不能超过院墙,不过这样也比之前好玩多了,于是殿里的小宫人都来看她荡秋千,嬉笑声不绝。 睡醒了的淑妃听见欢笑声,也只吩咐好好看着公主别伤了,就随她们玩。 正玩得高兴,就见有宫人引着悦兰和四个侄女进来。锦佩忙停了秋千,下来待客。 “四姐玩的好开心,亏得咱们怕四姐闷了,巴巴的一下课就来看你呢。” “我正是在家闷得慌,就叫他们架了个秋千玩。”正要招呼她们进去坐,却发现几个女孩子都盯着秋千看,“想玩么?坐上去试试?” 四个侄女跃跃欲试,却都先去看悦兰,悦兰很大气的挥手:“看我干嘛,想玩就去嘛!” 几个女孩就跑过去,一个坐上,另三个在后面推。悦兰看了会,转头说:“淑妃娘娘怎样了?我阿娘说今儿淑妃娘娘必然没有精神,明儿洗三再来探她和八弟。” “没事了,只是累着了,总是在睡。”今天各宫妃嫔都没有亲来探视,只是打发了人来问候,说明天洗三再来。 悦兰眼珠转了转,又问道:“四姐昨儿摔伤的地方还疼么?” 她怎么知道的?锦佩盯着悦兰。 “嘻嘻,我昨儿在你后面,听见声音过去看见的。”悦兰答得倒爽快。 锦佩不由尴尬,“擦了药,不碍的。” “四姐你知道昨天秦焕在那里是做什么吗?” 锦佩看她一脸卖关子的模样,只是老实的摇头。 “是四哥和他打赌,他要能爬上那颗老槐树,四哥就把他那只匕首给秦焕。他要爬不上去,就得帮四哥写一个月的功课。”李曜素来活泼好动,曾经在皇帝那里磨来了一把西域进贡的匕首,能给小孩子的东西,也不是什么正经兵器,只是一把异常精致,镶嵌了明珠的匕首,李曜拿出来炫耀,秦焕看了很是艳羡。 李曜就说他能爬到小花园那颗老槐树的树冠上就给他。可那老槐树的树冠离地足有两个成人高,中间更无一个枝桠,哪那么容易爬上去。这几天秦焕下了课就去那棵树边上转悠,想找个法子爬上去。昨天就和锦佩撞上了。 悦兰左右看了看,宫人们离的都远,就凑近了和锦佩说:“我已经和四哥商量好了,明天下午散了学……”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遍计划。 锦佩频频点头,待悦兰说完了问:“主意倒不错,只是秦焕怎地得罪了你?” “四姐干嘛这样说?他得罪了四姐自然就是得罪了我。” 锦佩只是不说话看着悦兰。 悦兰咳了咳,“你走了之后,他们说了几句话。”就把秦焕和杜澈的话跟锦佩复述了一遍。锦佩摸了摸下巴,“这个关琦胆子大了不少,敢胳膊肘往外拐了。” “就是呢,最近真是给他太多清净功夫了。” “等收拾完了秦焕和杜澈,再慢慢和他算账。” “嗯。”第一次结成统一战线的两姐妹对视了一眼,冷笑了起来。 秦焕和杜澈浑然不知自己已被算计上了,上完骑术课,秦焕又拉着杜澈跑到小花园观察老槐树。杜澈无奈的看着秦焕围着槐树转圈圈,转了几圈之后,秦焕想到个主意,就向后退了十几步,然后快速的向槐树跑过去,借着助跑的力量一跃,攀上了树干。 可惜助跑的距离不够,他这一跃,只有尺余高,离着树冠还远,勉力向上爬了爬,没有可借力的地方,终于支持不住落了下来,杜澈赶快过去伸手扶他,可是秦焕却比杜澈强壮,向下坠的力量带的杜澈也跟着踉跄倒地,好在树底下都是松软的土,两人虽然有些灰头土脸,却没伤着。 两人爬起来拍打身上的尘土,秦焕有些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五郎,你不用接我,我皮糙肉厚,无事的,摔不坏。” “你试也试过了,知道是不成的,就算了吧。” “怎能就这样认输?我已经跟四皇子击掌为誓了,明天散学后要是再爬不上去就输了,若是输了,那一个月的功课总是要你帮忙的。” 杜澈无语,怪不得秦焕答应的那般爽快,原来打的这个主意。到这时杜澈也只能由得秦焕了,衣服也脏了,赌也打了,不如就叫他尽力试试。秦焕又把助跑距离加长试了几次,总还是够不到树冠,杜澈在一边看着,倒有了个主意,看时间也不早了,就叫秦焕先出宫回去,说他有主意帮他,秦焕知道杜澈平时不言不语的,可却比自家有心眼多了,就听了杜澈的,出宫回家去了。 悦兰和锦佩说完计划,就也跑去玩秋千,玩了一会,时辰不早了,四个侄女先出宫,悦兰又玩了一会,张昭仪派人来找了才回去。走之前又和锦佩强调了一遍明日要做的事。 心情愉悦的过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是她小八弟弟洗三的日子,上午大人们都忙着准备,她就带了几个人溜出去,到小花园做了一点准备,然后慢慢溜达回去。 这时淑妃寝殿里已经热闹起来了,各宫宫妃已来了大半,都围着小八同学看,小八被吵得睡不着觉,开始放声大哭,正巧锦佩回来了,大家也就顺势转移目标,开始围攻锦佩。拉着手,捏捏脸,锦佩已经快维持不住笑脸了。 因为皇后为人端方严肃,宫中除非重大节庆,少有饮宴聚会,这些宫妃们日常生活也是无聊的很,大伙觑着皇后的作风,平常也就住得近的能串串门,更兼宫规严厉,连宫斗的乐趣都没有,有子女的日子还好过点,那些无子无女的,活的不知有多冷清。 今天难得有机会大家聚聚,自然跟出了笼子的鸟儿一样。只有锦佩心中苦不堪言。那些没有子女的嫔妃更是一个接一个的摩挲揉搓她,神啊,快来个人救救我吧! 神打了个盹,终于决定救救她,就把庄严的神的代言人皇后娘娘派来了,皇后娘娘一来,刚才疯疯癫癫的女人们立刻一个赛一个的端庄严正,比川剧变脸还让人目瞪口呆。不过锦佩总算是解脱了。 吃了午饭,给小八洗了澡,不,是洗三之后,那群女人们就都撤退了,今天是女儿节,晚上大家还有活动。被她们折磨的疲倦的锦佩也去睡了个午觉。睡醒了,写了几篇大字,荡了一会秋千,看着时候差不多了,也不多叫人,只让芍香和另一个宫人菊影跟着,说是出去溜溜,就去了小花园。 到了地方,悦兰却还没来,就叫菊影去探探那边下课了没有。菊影走到一半就见悦兰一行人已经过来了,今天女儿节,卢师傅很爽快的早早下课。悦兰打发了四个侄女回家,就向目的地直奔而去。姐妹俩汇合以后就找了个视野好的地方躲了起来,又打发了一个宫人去看李曜他们什么时候来。 “四姐,你都准备好了?”虽然别人还没来,悦兰依旧压低声音兴奋的问。 “嗯,铺了一层小石子,又从三清殿后面弄了些松针回来,也铺在下面了。” 悦兰转头略带敬佩的看了一眼锦佩:“你是怎么想到的?” 又说:“这么多东西,可别给他们看出来。” “不会,我先移走了一些土,才把这些放上去,又在上面撒了一层原来的土,保管看不出来。”悦兰竖起了大拇指。 正说着,先前去的宫人回来说那边散学了,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和秦焕、杜澈都往这边来了。锦佩就示意大家躲好不许出声。 过得一会就有脚步声并说话声传来。“…咱们先前说好了的,不得使用工具辅助。” “我这个也不是工具啊,只是包住手,免得弄伤了,给大人看见要问嘛。” 第73章 陆文义发了两天烧,等烧退了,人却也没了精神,尤其是听说陆老太太气的中风以后,他整个人异常的消沉,不说话也不动,就躺在床上昏昏睡睡的。 陆静淑和方氏都没有管他,也没有再跟他多说话,陆静淑是想让他自己想清楚,方氏则是彻底心灰意冷,根本不愿再跟他多说。 但是现在陆文孝需要人擦屁股,而且这事不失为一个让陆文义重新振作的契机,于是陆静淑在听完王妈妈的回报之后,就让王妈妈在正房门外等着,她自己进去见陆文义,将王妈妈打听来的消息说了。 “……女儿担心这事没那么简单,所以特意来禀告给爹爹。” 陆文义一开始神情还呆呆的,等听到后来,发现事情果然不简单时,才终于集中了注意力听陆静淑说。 养外室虽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可终归只是小节,男人们在外面说起来,还会笑一句风流,没人当回事。可这个外室却是二弟经办案子的苦主,那就没那么简单了。且此女刚死了父亲,出身良家却无媒无聘糊里糊涂就跟了二弟,只怕有心人会借此做文章,让二弟永世不能翻身,顺便拉自己下马。 陆文义开口说道:“扶我起来,叫人来服侍我穿衣。你去传话叫你二叔来一趟,再叫齐鸣和赵勤进来。”齐鸣是陆府大管家,赵勤则是陆文义身边管事的,都是陆文义跟前的红人。 陆静淑应了,先扶了他起身,又叫红梅进来服侍陆文义穿衣,她自己出去打发人传话,然后回来禀道:“女儿已派人去了,王妈妈就在门外,您要不要传她问话?” “让她先候着,你回去吧,这事爹爹会处置。难为你这孩子有心,”陆文义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又仔细看了陆静淑两眼,“罢了,你也不小了,听听也无妨,你就在这坐着。” 陆静淑心里有些惊讶,面上却不动声色的应了。 陆文义穿好衣裳,又穿了鞋,让红梅扶他去外间坐,不一时陆文孝和齐鸣、赵勤都到了。陆文义没那么多精神,所以说话开门见山,先问陆文孝和那李云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文孝一开始还有些支支吾吾,陆文义懒得兜圈子,直接把王妈妈叫进来,让她把打听到的事都说出来。 “……李姨娘有个舅舅姓胡,平日游手好闲,专干坑蒙拐骗的事,早先李秀才在的时候,不齿这个舅兄的为人,一向不跟他往来,这个姓胡的也嫌弃李秀才穷,从不登李家的门,就连李秀才出事,他也不曾出头过。” 陆文孝是知道这事的,但他不明白哥哥为什么要提起此事,“这些又不是正经亲戚,大哥打听这些做什么?” “你继续说。”陆文义不理他,吩咐王妈妈。 王妈妈小心的应了,继续说道:“前几天,这姓胡的听说了李姨娘和二老爷的事,知道咱们家是官身,就动了心思,可他不敢自己上门来,就去寻了李姨娘的叔叔李二。这李二早年因怨恨父母偏心兄长,也早就离家自住,跟李秀才也是没有往来的。” 两个人虽然一直不跟李秀才往来,但现在李秀才死了,他们两个却是李云儿的正经长辈。李云儿孝期里就跟陆文孝搞在了一处,还没名没分,若是他们豁出去来闹一闹,总能得点好处,陆家也免不了为此头疼不已,更何况还陆文义兄弟俩的对头看着呢。 “……自城南小院锁了之后,这些日子已经有好几个人过去打听了,好在有府里安排的小厮在,故意凑上去胡说,才没给他们打听到太多。” 陆文孝此刻也有些心虚了,紧张的望向陆文义:“大哥,这事不要紧吧?知府大人已经申斥过了,我还特意告假说在家侍母疾……” 陆文义瞥了他一眼,却不接话,只让王妈妈先出去,然后叫人来铺纸研墨,他写了两封信,先让赵勤送出去,又吩咐齐鸣:“你去林千户府上一趟,将姓胡的想来找麻烦的事说给他听,请他酌情处置,就说这次是我欠他人情,改日我病好了,再请他喝酒。” 齐鸣应了去了,陆文孝小心翼翼的问陆文义:“是金吾卫那个林千户?大哥,找了他,这事儿不就闹大了么?” “你以为现在这事还没闹大么?姓胡的不过是个泼皮无赖,撞到金吾卫手里,死了残了的,都挨不到你身上。他一死,我看谁敢闹?”陆文义忙活了这一通,已经觉得有些累了,他端起茶来喝了一口,瞥向弟弟,“你现在还不说那女子是怎么勾引你的?” 陆文孝又开始吱唔,陆文孝耐心渐失,正要发火,外面忽然传来喧哗声,陆文义不悦,扬声问:“什么事?” 李妈妈快步走进来,行礼回禀:“大老爷,二老爷,二太太不知从哪听见传言,说李姨娘是刘姨娘安排下给二太太添堵的,先是逼问了李姨娘,现在去了关押刘姨娘的柴房,太太听说已经去看了。可是李姨娘那边受了惊吓,又说肚子疼……” 兄弟俩对视一眼,都觉不可思议,陆文孝顾不得许多,先叫人请大夫,自己回了二房院里。陆文义挂心刘姨娘,想亲自过去查看,奈何力不从心,只得叫陆静淑:“你去看看怎么回事,这个时候咱们自己家不能再乱起来了。” 陆静淑应了:“爹爹放心,您先歇一会儿吧。”又叫红梅好好伺候,自己跟着李妈妈往柴房那边去。 “那李云儿招出了什么吗?”路上陆静淑问李妈妈。 李妈妈低声回道:“奴婢也不知道。昨日几个婆子聚在后街说闲话,丁妈妈从那路过,站了一会儿。今儿一早丁妈妈就进来见二太太,随后二太太把李姨娘叫了去,估摸着问了有一顿饭功夫的话,然后就带着人气势汹汹的往柴房去了。柴房看守的人见势头不对,飞奔着来报给太太知道,太太去的时候,二太太正左右开弓打刘姨娘嘴巴呢!” “……二婶亲自上手打的?” 李妈妈点头:“刘姨娘本来就只剩了一口气,二太太此番又是恨极了,下手重,太太过去让人拉开的时候,刘姨娘已经昏死过去了,脸上也没一块好地方。”二太太手上还带着戒指呢,这一番打,可不就把刘姨娘的脸划破了。 她脸上解恨的神气如此明显,让陆静淑都想笑了。刘姨娘给正房添堵十多年,如今算是彻底无法翻身,看她倒霉,正房的人自然都是高兴的。不过陆静淑却没有太多感觉,她的目标从来都不是刘姨娘,而是刘姨娘背后的靠山——陆文义。 其实陆文义挺让她意外的,她本来以为,陆文义在刘姨娘的床上出了事,以致从此以后不能人道,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待见刘姨娘了。刘姨娘再会哄人,他也不可能痴迷到几乎死在她床上都毫无怨言的程度,可是他偏偏就没怪过刘姨娘! 他迁怒了桃儿杏儿,立逼着方氏去打死她们,还迁怒方氏,说她迫害刘姨娘和陆静秀,可他偏偏就一丁点也不觉得刘姨娘有错! 你说他是糊涂吧,他今日处事雷厉风行,也不是没手段的。至于道理,陆老太太讲过,方氏讲过,自己也讲过,他也不是没听进去,这些日子的消沉不是假的,在陆静淑说了刘姨娘在发烧之后,也没过问刘姨娘的事,看着像是转变了。可就在刚才,听说张氏去找刘姨娘麻烦的时候,他脸上的紧张关心又不是假的。 陆静淑想着想着,脚步慢了下来,卧槽!难道他对刘姨娘还是真爱???不行,这会儿不能让刘姨娘死,死了便宜她不说,估计陆文义还会原谅她做的一切错事! “妈妈,你现在去叫人另请个大夫来!” 李妈妈不明所以:“二老爷叫人去请了呀。” 陆静淑摇头:“他请的是去看李姨娘的,咱们不跟他抢,你去另请一个!”她一边说一边快步往柴房那边去,刚走到厨房附近,就看见方氏已经拉着张氏出来。 “娘,二婶。”陆静淑走上前行礼。 方氏很意外:“你怎么来了?” 陆静淑答道:“李妈妈来寻二叔,我听说出事了,过来看看。”又向着张氏说,“李姨娘肚子疼,二叔回去看了。” 张氏皱眉,恨恨说道:“这个贱人还敢作妖,我非得……” “弟妹!你忘了我刚才怎么说的了?”方氏拉住她,“让二叔去看,也让大夫去看,等她好了,再让她把经过好好说说,她总不能天天肚子疼。” 张氏应了,道谢:“多谢大嫂,那我先回去看看。” 母女二人看着张氏走了,陆静淑才问:“刘姨娘怎么样了?” 方氏看了她一眼,低声问:“你爹爹让你来看的吧?” 陆静淑点头,凑近方氏身边耳语:“娘,现在不能让刘姨娘死,她死了,就是死无对证了。只有这桩罪名落实了,爹爹才能死心,再也不会原谅她。”她把王妈妈查到的事跟方氏说了一遍,“这是涉及陆家根本的大事,爹爹不会再原谅她了。” 方氏现在本来就对陆静淑言听计从,又见她能说出许多道理来,更是不拦着,当下就让人把刘姨娘挪到了厨房后面粗使丫头住的屋子,还让人点了炭盆,给她换了衣裳洗了脸,涂了些消肿的药膏。 不一时大夫来到,李妈妈领着进去诊脉,陆静淑只与方氏坐在隔壁的屋子里等着,过了好一会儿,那边才送了大夫走。李妈妈神色不安的来回话:“这大夫是第一回来,也不知可不可靠,他说刘姨娘是肺痨,叫赶紧埋了去……” 方氏和陆静淑都是一惊,陆静淑先反应过来,叫看守的人进来问:“刘姨娘这些日子可有咳嗽?” “回姑娘话,有的,不过是前日才开始听见咳嗽的。” 陆静淑又问:“刚才进去抬她出来,有没有看见她吐的痰?” 那婆子仔细回想了一番,摇头:“没有,奴婢听着她的声儿,像是干咳。” 陆静淑略微放心,叫李妈妈:“去二房那边看着点儿,把大夫截过来再给刘姨娘看看。” 李妈妈应了,方氏终于回过神,拉着陆静淑要走:“让她们在这照看着就行了。”又吩咐只要看守的两个婆子照顾刘姨娘,不许别人接近,免得过了病气。 陆静淑知道她担心,也没有要求留下来,只是多吩咐了一句,叫拿生石灰来洒到地上,还有关过刘姨娘的屋子,都去洒一洒,顺便提及桃儿杏儿。 “……也受够罪了,如今祖母和爹爹都病着,家里没几个好人,不如放了她们出去,算是给家里人积德。” 方氏点头:“你说得对。”当下就命人取了身契,叫人送这两个回家。 桃儿杏儿都是家生子,家里本来指望她们伺候大老爷好了,能跟着鸡犬升天,谁知后来竟出了事,自那以后全都当她们死在府里了,没人敢问一句,实在没料到最后还能给送回来。一时面上都念大太太仁慈。 母女二人回到正房,陆文义正等得焦急,一见她们回来就问:“到底怎么回事?” “弟妹说,她身边的人在后街听见人嘀咕,说当初陈全关着的时候,曾提过给二老爷牵线置了个外室。弟妹是个急性子,当下就叫了李姨娘来问,李姨娘一听见陈全的名字就慌了,不肯答话,只捂着肚子哭。弟妹发狠,叫把当初在外面服侍过李姨娘的人找来逼问,尤其是张顺儿兄弟,这两人撑不住,后来承认了当初那院子是陈全帮着租下来的。”方氏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陆文义皱眉:“就算是陈全掺和过,也不能就赖到刘姨娘头上吧?” 方氏冷冷回道:“刚才二弟妹去寻刘姨娘对质,她只回了一句话,‘这一天终于来了么?二太太,背后中了一刀的滋味如何?’这是在场的人都听见的,老爷若不信,只管都叫来问。” 陆文义呆若木鸡,完全说不出话来。 “爹爹放心,刘姨娘暂时没有大碍,娘已经请了大夫看过了。”陆静淑插嘴。 陆文义回过神,他面如死灰,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打击,连身体也支撑不住,软软倒在榻上。 方氏和陆静淑一起起身过去扶他躺好,又给他盖好被子,然后就悄悄退了出去,谁也没有再多嘴说话。 母女二人去了陆静淑房里,好好洗过手脸,又各自换了衣裳,坐下吃午饭。 等她们吃饱了,李妈妈也回来了,“太太放心,不是肺痨,那个江湖郎中纯属胡说!张大夫说刘姨娘只是因为着凉发烧伤了肺气才干咳的。不过她这病耽搁了时候,恐怕难好。” “大夫开了药就先给她吃着,只要不一时就死了便好。”陆静淑回道。 方氏在旁接话:“就听姑娘的。” 李妈妈应了,陆静淑又问:“那边李姨娘怎样了?” “说是因惊吓动了胎气,大夫给开了安胎药。不过二太太回去并没与二老爷吵闹,那边静悄悄的。” 陆静淑暂时很满意这个结果,埋好的雷都在预期中引爆了,爆破的效果也一如她的预料,很好,接下来,就要看他们怎么应对这个雷了。 她跟方氏一起睡了个午觉,起来的时候听说陆文孝来见陆文义,兄弟俩在正房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了。陆静淑也不理会,跟方氏一起去看了一回陆老太太。 到晚间听说齐鸣和赵勤都进来求见过陆文义,陆静淑跟方氏进去看陆文义的时候,见他神色平静,并无恼怒或担忧的样子,就知道这件事陆文义应该是摆平了。 果然没过几日,王妈妈就回报说李云儿的舅舅喝醉酒赌钱输了不认账,让金吾卫的校尉打死了。李云儿的叔叔李二听说此事,第二天就躲乡下去了。 这就是力量的悬殊,陆静淑第一次深刻的感受到自己跟陆文义的差距。他在陆府看着再渣再蠢,也掩盖不了他在官场里混了十年的事实,他有资源有手段,想杀个人,甚至只需要一句话,最后只要一个小小的校尉出手就能办到。果然留着他还是有好处的。 然后又过了几天,陆文义交给方氏一纸卖身契:“你把这个交给弟妹,别忘了叮嘱她,好歹有了陆家的骨肉,凡事别做的太过。” 方氏接过来一看,竟是李云儿的卖身契。上面立契约的人是她叔叔李二,说因家贫无着,将侄女李云儿卖与牙婆金桂,立约的日期就在李秀才刚死之后,后面还另附了一张金桂将李云儿转卖给陆府的契约。 “刘姨娘,就让她自生自灭吧。”陆文义没有理会方氏惊诧的神色,这个决定他做的很艰难,不是他无情无义,实在是翠华这一次错的太离谱。他再宠爱她,也不能由着她去害自己的弟弟,还差点祸及自己仕途。 上次他给朝中两位交好的同僚写了信,请他们帮忙留意政敌的动静,果然同僚回信说,政敌摸到了城南,正搜集弟弟“□□孝女”的证据。幸好淑姐儿早有安排,那些人并没得到什么确实的消息,自己也先一步下手结果了姓胡的无赖,顺便吓破了李二的胆。 到这个地步,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护着翠华了,不然他自己心里过不去不说,也没法面对二弟和弟妹。“她的病能治好就治,治不好也罢了,随便在哪里找块地方,买一口薄棺材,全了这些年的情份吧。秀姐儿如何了?” 方氏很意外,下意识答道:“前几天刚服软认错,现在还在老太太后罩房里住着。” 陆文义长长出了一口气,说道:“让她搬回来吧,老太太病着,哪有人管她?这孩子不好好教不行,就让乔嬷嬷继续管着她,从规矩教起。” 乔嬷嬷就是老太太身边那个严厉的老妈妈,这个老妇人今年有六十岁了,在老太太出嫁前就服侍老太太,最是个端正规矩的人,满府里的丫鬟婆子,就没有不怕她的。 “那让秀姐儿住哪间屋子?”方氏不愿担责,所以事事都问陆文义。 陆文义回道:“就住原来桃儿杏儿的小院吧。刘姨娘的小院,封起来吧,里面的东西登记造册,都收起来吧。”他一样一样安排完毕,最后说,“眼看到年底,走礼的事,你看着办就是,只是老太太和我身子都不好,宴请什么的就都推了吧。” 陆静淑听方氏学了陆文义的话,不知为何想到一件不相干的事:陆老太太的寿宴到底没办成。 不过陆家倒是从此真消停了。陆老太太的中风有所好转,已经能说出短语,只是还不能起身。刘姨娘病入膏肓,大夫说也撑不了多久了。陆静秀有乔嬷嬷管着,每天的生活几乎都能用尺子量着过,可她在黑屋里吓破了胆,再也不敢闹了。 二房那边也很安静,张氏手里捏着李云儿的卖身契,只盼着她生下孩子来的那一天。陆文孝请了一个月的假,名目是侍母疾,实际则是半日陪陆老太太,半日来听陆文义教导官场上的事儿。 陆静娴之前那桩婚事最后自然没成,张氏也没抱怨,反正陆静淑的婚事也黄了,有陆静秀后来闹的这一茬,大家都没什么好名声,不如等等再说。 就这样一直安安静静的到了腊月里,姜家遣人来送还庚帖,方氏还了聘书,并将聘礼收整好了,让来人带了回去。 第74章 从设定上来说,一个年轻时就中了进士,并娶了方家女儿为妻,现在能爬到大理寺少卿位子的人,不应该是一个蠢人。原作者用刘姨娘和安逸的生活迷住了他,陆静淑就只能把他放到一个绝境里(男人雄风不再),逼着他重拾年轻时的志向,寻回自己的智商,不再为了个小妾就把家里折腾的不像样。 只要他明白孰轻孰重,有野心,想往更高的地方爬,陆静淑自然能找到机会将道理灌输给他,让他听自己的话,从而掌握陆家的话语权。 谁知道刘姨娘不甘心失宠,竟然另用了药,两下一叠加,差点就把陆文义弄死。 “不过这样也好,他这回就算痊愈了,也就跟个不缺零件的太监一样,心思必定不会在女人身上了。”陆静淑最后总结,“士大夫讲究修身齐家,他正可以好好修一修。”从另一个角度说,后宅的女人会争斗,争的不过是男人,她从根本上终结了这个男人,女人们还有什么好争的? 孝义又有点寒意附体,终于不再拦着陆静淑,让她走了。 第二日早上去给陆文义喂药的时候,陆静淑趁着喂完药,旁人都去收拾东西的时候,把药丸塞进陆文义嘴里,又给他喂了些水,把药丸送了进去。 早饭后大夫又来看,说陆文义情形好了一些,余外就还是让好好照顾。送走了大夫,方氏去跟陆老太太回报,陆老太太却没什么精神,整个人憔悴了许多,还要挣扎着去看陆文义,众人苦拦不住,只好搀着她去了一回。 “大夫说没说什么时候能挪动?”陆老太太很嫌弃的看了一遍刘姨娘的屋子,“这地方就不是养病的好地方!” 方氏回道:“大夫说再等两日。” 陆老太太哼了一声:“你好好照看着老大,要精心仔细!”一面起身往外走,还不忘让方氏记得叫人牙子来,要把那些刁奴卖的远远的。 方氏应了,将陆老太太送回去以后,就命人去叫人牙子来,再将侍候陆静秀和陆兴波的人提到正院里来,让他们跪在院子里听李妈妈训导。 不外是说查知她们平日还算谨慎,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主子的事,这次就饶了她们,还放她们回去侍候主子,以观后效。 这些人被关了一个昼夜,没有饭吃不说,还亲眼见到银锁等人挨打受罚,知道她们都要被卖出去,早已吓破了胆,此刻都噤若寒蝉,李妈妈说什么就应什么。 “娘还要留着他们?”陆静淑不太赞同,趁此机会,实在应该都撵出去,家里的乌烟瘴气也能少些。 方氏点头:“都撵出去了,一时哪有人手补上来?你爹爹还病着,咱们这里没有闲人能看着秀姐儿。你祖母身子也不好,哥儿那里还是让他乳母和丫鬟过去侍候吧。” 这倒也是实情,此事慢慢来也行,“那刘姨娘那边……”陆静淑看了看方氏的脸色,见她并没什么明显情绪波动,才继续说道,“还真的就这样放着不管么?天冷了,她又挨了打,真闹出人命来……” 她不是圣母,也觉得刘姨娘是自己作死,可刘姨娘真就这么死了,她却有些担心陆文义醒来后的反应。目前来看,刘姨娘能活着,对她的计划来说,更有作用。 方氏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说:“她死不了,昨儿李妈妈去看了,再饿一天也饿不死。” 陆静淑伸手抱住她的胳膊,安慰道:“娘放心,等爹醒过来,就会知道谁才是真正为他好的人了。” “是么?”方氏垂下眼,轻轻拍了拍陆静淑的背,“但愿吧。” ****** 张氏听说方氏那边已经把刘姨娘的人都卖了,就让丁妈妈去看紧了厨房,“千万别让大太太抓到什么把柄,采买的事你让刘婆子抓紧了,别给新人插手。” “奴婢明白。” 等丁妈妈走了,张氏又叫翠玉:“还没找到老爷?” 翠玉小心答道:“张顺儿说,老爷一早起来就出去了,还没回来。” 一早出去做什么?张氏在屋子里转了几个圈,吩咐道:“让人好好盯着前院,老爷一回来,即刻来回报。”说完又带着人去陆老太太房里,想哄着老太太松口,将家务交给她管,让方氏专心侍候大老爷。 谁知她一去,陆老太太就喊头疼心口疼,光折腾着她侍候,别的话都没机会出口,到晚间,更是难受的要大夫来看过开了药,她更没法提这事了。 好在陆文孝也总算是回来了,与她一起侍候着老太太歇下,回房的时候,张氏免不了询问他的行踪。 “我还能去哪?昨天没去衙门,今天少不了过去应个卯!” 张氏又嫌丈夫昨日不帮自己说话,陆文孝只不应声,她唠叨半天,半句回音也并没有,气的发了一通脾气,陆文孝不耐烦理她,起身又去了前院歇息。 恨的张氏连砸了两个杯子,最后还是陆静娴过来劝她,才让她暂时消了气。她本以为陆文孝习惯了听她的话,用不了两日就会回转过来跟她求和,到时她再好好修理他便是,谁料其后两日陆文孝除了去看老太太,竟然再不曾进内院,更不曾回房休息! 张氏坐不住了,打发人出去打听陆文孝的行踪,外面的人口风却严,白日就说陆文孝去衙门了,晚上就说陆文孝在书房歇下了。她发了狠,叫人把陆文孝的长随张顺儿提溜了进来,严词喝问,张顺儿连连磕头求饶,信誓旦旦的保证说老爷并没去旁的地方,只是这几日心烦,请太太担待。 张氏见问不出什么,又觉得丈夫一向听话,没有那些花花肠子,何况现在老太太和大老爷都病着,谅他也不会做出什么来,就放了张顺儿回去。 哪知第二天一早,丁妈妈进院就吞吞吐吐的跟她回报:“太太,张顺儿那里,真的没说出什么来?” “怎么?可是你听到了什么?”张氏一下子警惕起来。 丁妈妈就低声回禀:“奴婢也没听见确实的事儿。只是昨儿回去听说,张顺儿的兄弟张喜儿得了咱们老爷的眼缘,常出去替老爷办事,总不在家,偶尔回来却都不少往家里拿东西,还常买了糖给院子里的小子们吃。” 二老爷身边的人都是张氏安排的,只有张顺儿是因从小跟着陆文孝,算是他的人。张氏看张顺儿老实听话,就没有动过,可却从没听说他兄弟也来伺候陆文孝了。 “他出去办的什么事?” 丁妈妈回道:“这个没人知道。不过大老爷出事的那日,有人看见张喜儿到角门那里传话,说要找二老爷。奴婢去寻那日看角门的人问了,那婆子奸猾,只说不知,又说大太太有严令,不得私下传话,将奴婢挡了回来。” 张氏冷笑,叫翠玉进来,让她带着人去把那个婆子叫到她房里。 翠玉去了有一会儿才把那婆子带到了张氏房里,张氏板起脸来连吓带蒙,终于让那婆子说了实话。 “好你个陆文孝!竟敢背着我做下这等事来!丁妈妈,去把张顺儿给我带进来,再叫人去他家搜检,若遇上张喜儿,一并带回来!” 丁妈妈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就遣人来回报:“太太,丁妈妈回话说,张顺儿跟着老爷出门了,她现在往张家去。” 又过了一顿饭的功夫,丁妈妈亲自押着张喜儿进来,“奴婢去的巧,张喜儿碰巧刚回家。” 张氏看了一眼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张喜儿,呵斥道:“掌嘴!看什么?自己动手!” 张喜儿不敢吱声,先噼噼啪啪的自扇了十来个嘴巴,他听说过张氏的脾气,也不敢留力,很快就把两颊打的高高肿起。 “好了。”张氏叫了停,也不问张喜儿的话,只叫把那看门的婆子拉了出来,问她,“那日可是这个小子来寻二老爷?” 那婆子在外面就已经听见打嘴巴的声音,现在看见张喜儿的惨样,心下害怕,忙不迭的答道:“回二太太的话,就是他!” 张喜儿此刻终于确定是东窗事发了,他心里极速转着念头,心想到了此刻,就算他和盘托出,在二太太这里也是个罪人了,可若是他抵死不认,二老爷那里好歹还会记他一功。他打定了主意,就只低头跪着,不吭声。 “是他就好办了。张喜儿,你倒是跟我说说,是哪个姨奶奶病了,要你来报信找二老爷?”张氏等了半晌,见张喜儿只低头不答话,怒火又一次涌了上来,随手抄起桌上的手炉就砸了过去。 张喜儿下意识一躲,手炉擦着他的额头而过,砰地一声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张喜儿吓的一口气吸进去不敢吐出来,心想这手炉要是直接砸在头上,这条命就得去了一半,心底对张氏又多了几分惧怕。 “不说?好啊,丁妈妈,张喜儿是不是还有个妹妹?带进来,叫她给我把那炭捡起来。” 张喜儿又抽了一口气,侧头看看身边散碎在地的炭火,耳听得丁妈妈应声要出去,忙扑倒在地连连叩头:“太太饶命,太太饶命!小的妹妹还小,伺候不得太太,还是小的来捡吧!”说着话就用手去拾那烧红的炭。 张氏哼了一声:“你也不用忙,你妹妹就在外面,这就进来帮你了!” 眼看着妹妹被丁妈妈拎了进来,一张小脸吓的苍白,眼里还噙着泪水,张喜儿终于撑不住了,“太太饶命,小的说,小的都说了!” 张氏这才让把看门的婆子和张喜儿的妹妹带出去,等听完张喜儿的回报,就叫人套车,自己带了几个健壮婆子,让张喜儿带路直接去了城南。 陆静淑听说张氏带着人浩浩荡荡的出了门,与李妈妈说道:“真想不到二婶那么个要强的人,也会有被人这样蒙在鼓里的一天。” “是啊,这刘姨娘也真是太有手段了,老奴想起来都觉得心惊,若不是陈全临了招了这事出来,谁能想到刘姨娘还有这一步棋?” 那日人牙子一来,陈全听说要把他全家分开发卖,当下连磕了十多个头求饶,无果后,才偷偷与李妈妈说,还有隐情要上报。 其时陆静淑已经听王妈妈回报过,说二老爷昨日下午去了城南一处宅子,那宅子里住了一个十几岁的小媳妇,还有几个下人。她正派人去查那小媳妇的来历,李妈妈就来寻方氏,说陈全还瞒了事没报。 当时方氏不在房里,陆静淑先问是何事,李妈妈寻思了一番,还是告诉了她。说刘姨娘指使陈全居中牵线,给二老爷找了个外室,就安置在城南。 “这样的人,若不能一击得手,让她再无翻身余地,是必定要留后患的。二婶就是例子,你看这些日子她们你来我往、见招拆招,又有什么用?刘姨娘釜底抽薪,早给她准备好了这致命一击呢!” 李妈妈跟着感叹了两句,问陆静淑:“这事当真不报给太太知晓?也不告诉老太太?” 陆静淑答道:“二婶今日大张旗鼓的出门,已经不用咱们去报给老太太和母亲知道了,左右这是二房的事,母亲不知道是最好,免得二婶又攀扯我们。那陈全的去处,你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牙婆应承了,正好有个要去岭南的商人买入,将他们一家卖去倒合适。说是今日已经启程去东都,不日将坐船南下。” 陆静淑谢了李妈妈,请她回去休息,自己将整件事盘算了一番后,去正房见方氏。 陆文义已经挪回了正房,他依旧昏睡不醒,但脉息好了一些。方氏将陆文义搬回来以后,又把整日哭闹的陆静秀送回了刘姨娘的小院,至于刘姨娘的屋子则干脆锁了起来,反正陆老太太不让放她出柴房。 方氏没让人给刘姨娘看伤——陆老太太还是不许,只让人每顿饭给她送一碗粥喝。桃儿杏儿两个也与刘姨娘一般待遇,不过她们两个比刘姨娘好得多,起码没挨板子。方氏想先留着她们俩,等陆文义醒了以后再处置。 “娘,二婶刚才带着几个婆子气势汹汹的出门了。”陆静淑见了方氏,先提起了张氏出门的事。 方氏皱眉:“出门去哪?” 陆静淑摇头:“二婶没说,不过李妈妈说,二婶今日叫了一个看角门的婆子去问话,还把二叔身边张顺儿的家人都抓了进来。” 方氏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个妯娌想干什么,她也懒得管,只说:“随她去吧。”她这里看着陆文义睡的安稳,就与陆静淑一起去探了一番陆老太太。 因着陆文义有所好转,陆老太太的精神好了许多,见到方氏也难得有了好脸色,“坐吧,这几日辛苦你了。”又叫陆静淑坐到她身边去,“我们静淑真是好孩子,又孝顺又懂事。” “这都是媳妇该做的,静淑也是本份。” 陆老太太叹气:“到了这时候,才知道本份是多么难得。”叫丫鬟给陆静淑拿点心吃,又问方氏,“听说你弟妹出门去了,她可跟你说了去做什么?” 方氏一愣,摇头道:“没有,怎么弟妹也没与母亲提起?” “我这一病,她也不把我当回事了。哼,小门小户出来的,就是沉不住气,你二叔不过有两日不回内院歇息,她就撑不住要去找了。” 涉及二房私事,方氏不好开口,就没有接话。 陆老太太满腹牢骚,偏偏这个大儿媳妇不肯接话,一时觉得无趣,就打发方氏回去,“回去看着老大,让静淑陪我一会儿就行了。”打发走了方氏,又让人去把陆静娴和陆静美姐妹俩叫来,陪着她说话。 陆静娴姐妹已经听说母亲发了脾气,带人出门去了,都有些担心,对着陆老太太也没了平日的机灵劲,陆静淑更是不大说话,陆老太太颇觉扫兴,正要叫她们回去,郭妈妈忽然急匆匆进来。 “怎么了?” 郭妈妈看了一眼三个姑娘,没出声。 陆老太太让姐妹三个进去里间坐,郭妈妈这才上前低声回禀:“老太太,二老爷身边的张顺儿求见,说是二太太与二老爷,在外面,动上手了……” “什么?”陆老太太一惊之下,大声问了出来,“在哪动手的?” 郭妈妈忙叫人把张顺儿引了进来,陆老太太一见张顺儿鼻青脸肿的,还流着鼻血,衣服也撕破了,不由皱眉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张顺儿跪着答道:“回老太太,老爷今早出门,去衙门应了卯,就往城南去瞧一位苦主,不料二太太忽然赶来,非说那苦主是老爷养的外室,不由分说就是一通打砸,老爷拦着二太太,二太太却不管不顾,连老爷也……” 陆老太太气的几乎倒仰:“这个张氏!郭妈妈,你带着人去,把她给我带回来,她若是不听,只管打晕了绑回来!” 陆静娴等人在里间听得分明,忙出去求情,陆老太太不理会,只让丫鬟拉着她们回去,就打发郭妈妈带着人跟张顺儿去了。 张氏手里攥着鸡毛掸子,指着陆文孝问道:“你让不让开?” 陆文孝站在张氏面前,乍着双手做阻拦状,也不顾自己头上斜斜欲坠的乌纱帽,呵斥道:“你这泼妇,还不住手?” “泼妇?哈哈!”张氏大笑了几声,“我现在就让你看看什么才是泼妇!”说着一个箭步冲了过去,直直撞在陆文孝身上,将他撞的倒向一旁,她自己则快速站稳脚,挥动手里的鸡毛掸子就向已没了屏障的狐狸精身上打去。 陆文孝忙从地上爬起来,冲过去抱住张氏的腰,又想夺她手里的鸡毛掸子,可张氏力气奇大,没让他夺走鸡毛掸子不说,还用力在他脚上踩了一脚,再次将他挣脱,回身又去打那缩在地上的女子。 陆文孝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他自己制服不了张氏,只得大声喊下人帮忙,可下人们无一敢对张氏动手,都躲在角落里不肯出头。 “好,好,好,你们都不动是不是?都忘了谁才是这家的当家人了是不是?”陆文孝耳中听着新欢的惨叫声,又看张氏势若疯虎,多年来积压的不满一股脑的发了出来,他也不去拉张氏,只看着她说,“好,你打吧,打吧,云儿已有了身孕,她今日若有个好歹,我也没旁的话说,回去就给你一纸休书,咱们夫妻恩断义绝!” 张氏听他说这狐狸精有了身孕,下手更狠了一些,不料他最后竟说要休妻,一时不敢置信,回头望着丈夫问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陆文孝走过去推开她,将云儿扶了起来,冷声回道:“我说,我要休了你!” 躲在门口的丁妈妈看势头不对,忙一路小跑过来,拉住又要发飙的张氏劝:“太太息怒!” “你放开我!陆文孝你这个没良心的,你敢休了我?”张氏拼命挣扎,口里高声喝骂,“你个没本事的,这些年若不是有我筹划,就凭你这爹不亲娘不爱的模样,能过得这般舒坦的日子吗?我为你生儿育女,替你在老太太面前奉承尽孝,今日你竟然说要休了我?你良心都被狗吃了?” 丁妈妈几乎拦不住她,只得叫同来的婆子们帮忙拉着,还得低声劝张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太太,今日打也打了,骂也骂了,那不过是个外室,您何必为了她跟老爷闹翻!” 第75章 某一个平常的工作日,你平常的下了班,平常的回到住所,平常的打开门,发现一个平常的17岁的你自己站在家里,你会平常的尖叫还是平常的报警? 丁云没有尖叫也没有报警,她镇定的放下包包、换了拖鞋、扔了钥匙,直接走到少女面前,伸手在她两颊使劲掐了一把。 “啊!你有毛病啊!”扎着高马尾的少女挣开丁云的魔掌,“你想干嘛?你是谁?这是哪里?” 好熟悉的口头禅,丁云又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少女,长得跟她年少时一模一样、手感真实、手指上还残留着人体的温度,现在的机器人应该做不到这么精细吧?那么唯一的可能是,她穿越了? 丁云想着这些,转头打量自己身处的环境,不到十平米的小客厅,半旧沙发,小小的液晶电视,带着裂痕的玻璃面茶几……,没穿越啊,这是她已经租了一年多的房子啊! “喂!你说话呀!这是哪里?”一直没得到回应的少女不耐烦了。 丁云皱着眉转回头看向少女:“这是我家,你怎么进来的?你问我是谁,我还没问你是谁呢?” 少女也同样皱眉看着丁云,两人眉头聚拢的弧度都几乎一模一样,这样僵持了一会儿,少女终于发现不对劲:“你……怎么长得有点像我?我爸妈应该只有我一个女儿啊……” 丁云这会儿有点累了,绕过少女走到沙发边坐下,懒洋洋回道:“你先把你怎么进来的讲清楚,不然我报警了。” 小姑娘终于表现出一点退缩和惧怕的意思来,“我也不知道我怎么进来的,我本来是去买雪糕吃,顺便买点零食,然后有个零食有张刮刮卡,我刮开……”讲到这里她忽然停下来,张大嘴伸右手指向丁云,“你你你……” 刮刮卡?丁云听着这个桥段有点熟悉,就接话说:“刮刮卡写着‘特等奖:一次时空穿越之旅’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少女的表情开始有点惊恐了。 “我还知道你刮完卡,一出门就被一辆为躲熊孩子而失控的车给撞了呢!卧槽,难道这张卡不是无厘头恶作剧,我当初真的穿越过?我怎么不记得?” 少女有点明白了:“你是说,我穿越了时空?这里真的是十年后?你真的是十年后的我?” “恐怕是的。”丁云瘫在沙发上托腮答道。 少女瞪大眼睛环顾周围环境,然后颤抖着手指向丁云,用极惊恐的语气说:“你胡说!我才不可能像你这么胖!” 丁云一口老血险些没喷出来,强词夺理道:“我这是发育了好么?” “谁会发育到肚子上去!又不是怀孕了!等等,你不会是真的怀孕了吧?”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扫地出门?”丁云立刻坐起来,深吸口气收回小腹赘肉,看少女不敢说了,忙把话题拉回正轨,“你被车撞了,然后就站在我家客厅里了?” 少女小丁云点点头:“是啊,那车速度很快,把我撞的差点飞起来,不过我刚感觉到痛,人就在这里了,还没看清楚是什么地方,你就开门进来了。” 整件事听起来很可信,站在那里的青春逼人的小姑娘也确实是她自己,可丁云还是觉得这事太过玄幻,就说:“我得验证一下,你叫什么?多大?父母都叫什么?” “切!”小丁云很不耐的翻个白眼,也走到沙发边坐下,说,“丁云,不对,丁筱赟……” 她还想继续解释是哪两个字,丁云已经接话:“听我的,别中二了,叫‘丁云’挺好的,好记好写,那俩字是看着清新脱俗,写起来也累呢!而且老妈不会让你改的!” 她年少的时候多看了几本言情小说,总觉得自己名字俗气,就费尽心思给自己改了个小清新的名字,憋足了劲去求老妈给改,结果被老妈一顿炮轰轰了回来。 “嫌我取的名字不好,等你赚了钱能养活你自己的时候,随便你去改!” 小丁云斜眼打量比自己大了一圈的丁云:“不验证我了?那我要验证你……” 没说完的话再次被丁云打算:“你想验证什么?我出车祸那年是高一暑假,17岁,读的是一高,理科六班,班主任叫刘志刚,教英语,还想问什么?” “你这人真讨厌!” “谢谢,你也一样。”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面对目前这个状况,都有点懵,最后还是小丁云先开口:“喂,我饿了。” 丁云想也不想回道:“我早就饿了。” “那我们吃什么?我要先说明啊,我出门买零食就带了50块钱,花了40多。”小丁云说着干脆把身上穿的牛仔七分裤的口袋都翻出来了。 丁云叹气:“我本来想回来随便做点东西吃,不过既然你来了,也算是客吧,我们叫个外卖。”她说着拿出手机开始点外卖,“鸡排饭昨天吃过,黄焖鸡米饭中午吃了,水饺前天吃的,不想吃面,啊呀,好烦,你想吃什么?” 小丁云满眼好奇的看着丁云手上的智能手机,问:“这是什么东西?掌上电脑?” 丁云看了看手机,又看看年少版的自己,“你们那时候还没有手机吗?啊!你那时候刚流行彩屏手机是不是?24和弦?” “什么24和弦?已经支持mp3播放了!” “哇哦,真是好大的进步。mp3,古董的可以进博物馆的装备呀!”丁云的得瑟的展示手机屏幕给小丁云看,“瞧见没?这叫智能手机,可以上网,可以安装各种应用,连买东西吃东西付钱都可以,这样说吧,一机在手,天下我走!” 小丁云冲天翻了个白眼:“说的好像你发明了这些似的!我要吃kfc!” “就这么点追求?”丁云摇着头订了汉堡套餐,然后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小丁云:“……我怎么知道?” “你不会还要住在这里吧?” “这是你的家吗?我刚刚就想问了,这房子好像很旧的样子。” 丁云哼道:“房子旧怎么了?你知道这房子一个月房租多少钱吗?” “租的啊?”小丁云有点失望,“多少钱?” “三室一厅,一个月2500块,我住那一间,一个月800。”丁云说着指指右手边靠里的一扇门,“你知道这房子卖多少钱吗?150万起!” 小丁云起身走过去要推丁云房门,丁云指指门口鞋柜上的钥匙:“锁着门呢。” “也就是说,你是和别人一起租的房子。”小丁云一边说一边去拿钥匙开房门。 “对啊,合租的,隔壁大卧室住了两个妹子,对面那间也住了一个妹子,大家都很好相处,她们应该还没回来。” 说着话小丁云已经打开房门走了进去。这间卧室不大不小,朝南,所以采光不错,窗帘是和屋子家具颜色差不多的浅黄色,其实说家具,也不过只有一张带书架的书桌、椅子、一张床、一个床头柜而已。 衣柜是简易的,小丁云走过去,先拉开简易衣柜的拉链翻了翻丁云挂着的衣服。 “哎,你干嘛?怎么这么没有礼貌?” “怎么了?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想看看十年后的自己是什么审美、穿多少钱的衣服,不行吗?” 丁云一时无言以对,小丁云已经开始拎着一件一件衣服吐槽:“这裙子一看就是地摊货,这t恤这么瘦你能穿吗?” 丁云一把抢过来:“淘宝买的,怎么了?懒得退,当睡衣穿!” “淘宝?”小丁云嘀咕一句,又拎了一件连衣裙出来,“这种直筒的,你穿上还不得跟怀孕几个月似的?而且颜色也太老气了吧?” “照片颜色比实物浅啊!几十块钱又觉得不值得退一回,凑合穿呗!” 小姑娘转过头,水亮的眼睛里都是难以置信:“你都27岁了,还满衣柜都是几十块钱的衣服?你先跟我说说,你这十年是怎么过的吧,高考考了多少分,上的什么大学,学的什么专业,做了什么工作。” 丁云:“……要不您等我吃完饭给您写一份简历?” 小姑娘煞有介事的想了想:“也行。” ……把你牛的!丁云没好气的盯着年少纤细的自己看了一会儿,还是想找回面子,就走到衣柜前面,把边上挂着的两条裙子拎出来说:“谁说我都是几十块钱的衣服了?这条白裙子300多,这条粉的500多呢!还有鞋子,鞋子我都买的贵的呀!” 小丁云对那两条裙子都只冷眼看看,没有发表见解就转身去书架前面扫了一眼,见上面摆着十几本书,看名字都是跟工作有关的,就低头掀开盖着电脑的纱巾。 “dell的?多少钱买的?” “5千。” “这得用了几年了吧?” “三年,上大学时买的索尼坏了。” “索尼好像比dell贵很多吧?”小丁云抱着胳膊问。 丁云有点受不了了:“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我记得索尼笔记本最便宜也得七八千呢!是爸妈给买的吧?” “你不懂,时代不同了,现在电脑特别便宜,因为大家都不爱用电脑了,喜欢用手机,你知道吗?而且索尼不卖电脑了,也许倒闭了!”丁云仗着少女不知行情开始忽悠起来。 “哦,那你这手机多少钱?” 丁云看着自己1千块的低端机型,清咳一声,说:“1千多,国产的所以便宜,功能很强大哦,顺便支持国货嘛。哦,对了,我这还有ipad你要玩吗?”她从床头柜里找出ipad递给小丁云,“就是平板电脑,可以玩游戏看视频。” 感到新奇的少女果然就不再追问手机的问题,而是拿着ipad说:“要密码的。” “嗯,你猜密码是多少?” 小丁云在屏幕上按了几下,一下子就解开了锁,“没什么新意嘛,依旧是用生日做密码。” 丁云“呵呵”笑了一声,给她打开开心消消乐教她玩了一局,看她沉迷进去后,才舒口气,把衣柜拉链拉好,拿起手机看时,有微信新消息进来了。 [实在大叔:下班了?] “实在大叔”是丁云男友李秋实的微信昵称,她随手回:嗯,到家了都。 很快李秋实又发了一条过来:今天又要大喝一场,明天我再给你打电话。 丁云无可无不可的回:好。 就这么两条信息的功夫,玩着游戏的少女已经警惕的抬起头,问:“跟谁发信息呢?” “跟你没关系。”丁云退出微信,看了一眼外卖订单,转移话题,“外卖快到了,我去客厅等。” 小丁云立刻抱着ipad跟上了她,“你还在和别人合租,这屋子里又只有你一个人的东西,所以,你还没结婚?我们的计划可是26岁结婚,28岁生孩子,你记得吗?” “你以为人生是打游戏啊,过一关就得一关的成就。”丁云头也不回吐槽。 “那你有男朋友吗?” 丁云叹了口气,如实答道:“有。” “你不是骗我吧?我看你ipad上面写着今天周五诶!有男朋友不出去约会?”少女狐疑的问。 “我怎么不记得我还有当侦探的特质?” “那是你健忘!张红和赵军的事儿是谁先发现的?” 丁云回头看一眼得意洋洋的少女,问:“那是谁?” “你还真是年老健忘啊!初中同学啊,张红就是我们前座那个爱显摆的女生,脸上特别爱长痘那个!赵军是隔壁班体育委员。” 丁云终于有了点印象:“哦,他们啊,上次初中同学聚会我没去,他们没考上一高的基本都留在本市了,彼此很少联系,我真不知道他们近况。” “谁要知道他们近况,你先说说你男朋友的事!有照片吗?给我看看。” “你说话怎么这么像我妈?” 少女被噎了一下,瞪着丁云反问:“我妈会问‘帅不帅‘吗?” 丁云摇头,少女扬着脸骄傲的问:“所以帅不帅?” 丁云含糊其辞:“还行吧,算是五官端正。” 小丁云一听就满脸不乐意,一再要求看照片,丁云推说没有照片,小丁云不依不饶,正纠缠间,门铃响了。丁云松一口气,飞快跑过去开门拿了外卖。 “吃饭吃饭,饿死了。”丁云先把一个汉堡塞进小丁云手里,想堵住她的嘴,把话题带过去。 可是好奇心旺盛的少女哪有那么容易被打发?她接过汉堡啃了两口,忽然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谁们?”丁云装傻。 “你和你男朋友!” “哦,朋友介绍的。” “他是干什么的?多大年纪?哪里人?对了,这是哪里?你在哪个城市工作?” 丁云不耐烦了:“你查户口的啊!赶紧吃,吃完赶紧走!” 少女更不乐意:“你赶我走?叫我去哪里?流落街头吗?这个来看看十年后的自己过得怎么样的主意,是你和我共同想的,现在我来了,你不配合。” 丁云一脸木然:“我现在还想要一粒后悔药吃呢,谁知道这么不靠谱的事都能成真?” “我看你就是过得不如意,所以才藏头露尾的不肯说,我还不知道你,你要是过得好,早跟我显摆了!” 这一下又准又狠的刺痛了丁云,她把手里的可乐往桌上重重一放:“我过得好不好,不需要跟别人汇报和证明!” 她这样发了脾气,换了别人都难免收敛退让,只可惜……,“你的生活是不需要向别人证明,但我不是别人,我是年轻的你。”少女冷冷看一眼桌上溅出来的几滴可乐,“你连面对曾经的自己都不敢,还能证明什么?不过我怎么可能会过成你这样子?” 少女一脸嫌弃的摇着头,吃完最后一口汉堡,伸手把丁云要拿的鸡翅抢了过来:“你那么胖,吃个汉堡行了,可乐也少喝!” 丁云脸颊抽搐,颤抖着手捂住胸口,呻/吟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这个小丫头口齿伶俐、刀刀见血,真不愧是她年轻的时候,“你这样会没朋友的,你知道吗?” “我给你最后的喘息机会,你说的,吃完饭要给我个简历看的。”少女已经不再看丁云惨绿的脸,正一手拿着鸡翅,一手在ipad上戳戳点点玩着游戏。 看来是躲不过去了,丁云长叹一声,带着视死如归的表情站起身回房,果真打开电脑,找出一份自己的简历改了起来。 10分钟,吃饱喝足的少女小丁云抱着ipad走进来:“简历做好了?” 丁云把笔记本一转,屏幕冲向小丁云,“你自己看吧。” “居住地海城?这里是海城?那你就给我吃kfc,都不请我吃顿海鲜?” 丁云终于觉得扳回了一城,嬉笑道:“你自己选的啊!不能怪我。” 小丁云不满的继续往下看:“目前薪资,年薪3到4万人民币……,你认真的?你还记得我现在一个月要上的辅导班得多少钱吗?” 丁云无言以对,抬头望天。 “海城大学市场营销专业……,你是冒充的吧?你肯定不是丁云!”少女指着简历上的词句组合,感觉自己看的可以是任何一个陌生人的简历,但绝对不可能是自己的。 丁云毫不辩解,点头说:“对对对,我是冒充的,你也吃饱了,要不你就回去吧。” 小丁云转过头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忽然缓和了语气,“好吧,我可能太心急了,你带我出去转转吧,我们边走边聊。” “出去转转?现在?你开玩笑吧?外面热得要死,我才不去!” “都晚上了能有多热?吃饱了就在家里窝着不动,难怪你胖。” “你再说这个,我可要打人了。” “切,你打我,我就告诉爸妈。对了,爸妈现在怎么样?”小丁云一边说一边拿起钥匙去拖丁云走。 丁云百般不情愿的被拖出来,哼哼着说:“挺好的,老妈退休了,现在带领着她的广场舞团队称霸小区,陈明朗你知道吧?他妈以前不是总瞧不起人吗?结果她带的团队被老妈完虐,现在已经彻底臣服于老妈脚下。” “陈明朗?2号楼读高三那个帅哥?他怎么样?结婚了吗?”小丁云忽略了自己听不懂的部分,直接跳入最关心的八卦环节。 “结婚了啊,他挺好的,在机关里工作,就是,嘿嘿,”丁云说着在身体前面画了个圆,“肚子已经这么大了,脸也跟刚蒸出来的包子似的,帅哥发福,啧啧,人间惨事。” 小丁云大受打击:“我不信!这不可能!” “这有什么不信的?我有他微信,给你找照片看。”丁云拿出手机解了锁,进到陈明朗朋友圈,找了一张他的全家福,“看,这就是他老婆和孩子,他大女儿已经上幼儿园了。今年年初他老婆生了二胎,也是个女儿,他妈好像不太高兴,说了几句酸话,结果,哈哈,被儿媳妇从家里赶出来了。” 小丁云目瞪口呆:“可我记得他妈妈很厉害的呀!” “是厉害,可是架不住媳妇更厉害。陈明朗的老婆家里可比陈家有钱有势多了,现在他们夫妻住的房子是女方买的,就是为了不跟公婆一起住。陈明朗在机关里能发展的这么好,也离不开岳父的提携,加上他妈本来就不占理,所以一句话没说就把他妈送回来了。” 第76章 屏幕上的男人白白胖胖,依稀能看出年少时英俊的眉目,可是小丁云依旧觉得难以接受,她嫌弃的推开手机,说:“天啊,太可怕了!” “这就受不了了?”丁云笑嘻嘻的拿回手机在通讯录里翻了一下,找到一个昵称点开进了朋友圈,“你猜这是谁?” 那是一张合影,两个男人勾肩搭背坐着,脸上都红红的,像是喝了酒。小丁云仔细辨认了一会儿,摇头说:“不认识,这哪来的大叔?” 丁云哈哈笑道:“徐宏宇啊!我记得高一那会儿应该是最喜欢他的时候吧?” 少女的脸整个僵住,眼神发直,一字一顿说:“你骗我!不可能!他那么白、皮肤那么好,这个人光看照片脸都跟月球表面似的了,怎么可能是班草徐宏宇?” “就是他呀!他考的石油类院校,毕业后就去克拉玛依工作了,哈哈哈,几年功夫,班草被摧残成了狗尾巴草。” 小丁云惋叹扼腕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时发现她们竟然还在客厅里站着没有走出去,就伸手往外推人,“一不小心就被你转移了注意力,快带我出去走走!” 丁云只能拖着沉重的两条腿走到大门口换上鞋,带着17岁的自己出门遛弯去。 她住的小区是个老小区,没有围墙,楼下就有社区健身器材,许多带着孩子的老人在那里乘凉玩耍。 “你看吧,有什么好转的呢?其实每个城市都差不多啦,前面有个公园,听见音乐了吗?这会儿正跳着呢!”丁云一出门感受到热浪就没精打采的说。 小丁云却毫不在意,她满是好奇的拖着丁云往前走,径自到了广场上围观了一会儿广场舞,还很不屑的说:“原来这就是广场舞啊!我们那会儿也有啊,只是没取这个简单直白的名字而已。老妈居然会去跳这个?” “为什么不跳?流行啊,对于老年人来说,也是一种社交方式,总比天天坐着打牌打麻将要好。” “那老爸呢?” “老爸还没退休,正继续为社会主义事业发挥光和热呢!他这几年爱上了养花养草养鱼,业余时间也很充实。” 两人说着话就走到一个公交车站牌面前,小丁云拉住还要继续往前走的丁云:“有没有去海边的车?” “干嘛?” “去看海呀!” “这个时间?你别逗了。” “这个时间怎么了?放暑假之前,下了晚自习都8点半了,我还和芳芳一起骑车去江边溜了一圈呢!对了,芳芳怎么样了?” 丁云研究了一下站牌,语气平平的说:“她不怎么样,回去以后别跟她玩了。” “什么意思?” “她把你拉去江边,是跟你说曹珊娜的坏话吧?说曹珊娜明知道她喜欢于铭却先告白。” 少女感到很惊奇:“你居然到现在还记得。” 丁云探头看了看前面过来的一辆公交车,说:“呵呵,被她坑惨了,能不记得吗?就是这个车,上车。” 她拉着少女纤细的手上了车,到后面空位上坐下,继续说道,“其实事情恰好相反,她明知道曹珊娜和于铭好上了,还跑去跟于铭表白,然后又背着我……”说到这她转头看了一眼青春美好的自己,“背着我们跟曹珊娜说我对于铭有意思。” 小丁云再一次受到了深深地伤害,并表示无法相信,“这怎么可能呢?我们那么要好,从初中就是同学,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吃饭上厕所,天啊!她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嫉妒啊。嫉妒你比她身材好、长得好看,让老师同学都喜欢;嫉妒你家庭比她幸福,能上各种课外班,不用勤奋刻苦都可以比她考得好。” “神经病!”小丁云气的几乎跳起来,“她现在在哪?我非得找她算账不可。” “得了吧,她现在应该是在老家带孩子吧,她也生了俩了,据说天天在朋友圈晒孩子,她老公巨丑,还老,不过有钱。” 小丁云犹自觉得生气,被一个自认为是好友的人这样两面三刀欺骗,滋味可不好受,尤其她还是个不太懂得怎么控制情绪的少女,于是她忍不住追问:“你当时怎么处理的这事?” 丁云露出点不太愉快的神情:“你忘了吗?我们被车撞了,住了好久的院,期间曹珊娜知道真相、和她掐了一架,还特意打电话来告诉我。我从开学回去后,就没再理她,跟她是陌路人了。” “就这样?”少女难以置信,“也太便宜她了吧?” “你还太小,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生命中有许多重要得多的事,让你根本无暇理会这样一个贱人。走吧,下车!” 丁云拉着17岁的自己下了车,顺着马路往海边走。 少女觉得丁云刚才那句话似乎有些别样的沉重含义,她想问清楚,又莫名不想触碰,干脆转移了话题:“那把你男朋友照片给我看看吧。” 丁云:( ̄▽ ̄)” “我还是把芳芳地址给你吧……” 夕阳下的海面金光闪闪,一波又一波的海浪涌上岸边,留下串串白色泡沫后退回大海之中。 小丁云眯着眼欣赏了一会儿美景,感觉到清凉的海风吹在面上十分舒适,不由伸开双臂,一咏三叹的说:“拥抱大海的感觉真好!” 丁云斜眼,默默往旁边挪了两步,想假装不认识这个满身中二气息的少女。 “手机拿来。”少女察觉到身边人的动作,立刻把手又伸长了一些,“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你这男朋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吗?” 丁云倒是很爽快的把手机递给了少女,只不忘吐槽:“谁见不得人了?我还不知道你?这个年纪正眼高于顶,一要男朋友长得帅,最好又瘦又有肌肉;二要男朋友有才华,最好会一样体育项目,篮球最好,网球也不错,足球勉强能接受;还要会说甜言蜜语哄你,给你买好吃的。我实话告诉你吧,这样的人只存在于小说和漫画里!” 少女拿过手机按了半天也没解开锁,不耐烦问:“你这玩意怎么打开?” “你自己慢慢试,是画图解锁的。”丁云笑嘻嘻的看热闹,还不忘继续打击少女,“徐宏宇高中时还算不错,俊俏小白脸,学习成绩也好,可他身娇体弱啊,跑800米都跑不过你,你瞧不上的!哦,还有2班那个貌似叛逆留长发的帅哥,打篮球很风骚是吧?你等着吧,下学期开学,他们班主任换了徐宏宇他妈,直接在班上拿推子给剃了一道沟,嘿嘿,那画面想想都美滴很!”说到最后三个字,还cos了佟掌柜的陕西腔。 小丁云脸都绿了:“他为什么不反抗?” “反抗?你开玩笑吧?徐宏宇他妈外号灭绝师太,你见过几个敢跟她叫板的学生?徐宏宇那样一个帅哥在班上,你们这些小丫头再春心荡漾都没人敢招惹,怕的是什么?哼哼,就算是现在,这老太太在一高也是没人敢惹的存在!” 短短几个小时,小丁云欣赏的帅哥、纯真的友谊、朦胧的暗恋情愫都被这个比自己多了十年经历的人毁了个彻底,这种感觉就好比你辛辛苦苦追一部剧,刚看到高/潮迭起、紧张不已的时候,有个人跳出来告诉你男主死了、女主最好的朋友背叛了她、就连一直对女主很好的男配都是个人渣……。 少女从来不是肯吃眼前亏的人,她做了个深呼吸,然后皮笑肉不笑的说:“所以你男朋友长得不帅、还不做运动、也没有什么才华特长,并且不给你买好吃的!那你跟他在一起干什么?” 膝盖疼,心口也疼,丁云也做了个深呼吸,强辩道:“可是他人很好啊!” “你发好人卡呢?难道不是只有分手的时候才会说这句话吗?”小丁云语气嘲讽,“一个人是得多没有特点,才能用人好来做总结?” 丁云牙根疼,却又不得不解释:“不是那样。他就是挺好的呀,在事业单位工作,今天他们单位有聚会,所以我们才没约。” “你先把照片找出来我看看。” 丁云一边吐槽少女的自己外貌协会,一边解锁手机,在李秋实朋友圈找到一张他跟同事去登山的照片,“喏,这个就是。” 照片里的男人五官端正,穿着蓝色冲锋衣,对着镜头伸出剪刀手,眼睛还笑成了一条缝。小丁云冷冷盯着看了一会儿,出乎丁云意料之外的,并没有吐槽李秋实的外貌,而是问:“只有这个?你们俩在一起多久了?” “呃,半年多吧。” “没有合影?” “合影啊……”丁云退出照片全屏,往下划拉手指,继续在李秋实朋友圈里找。 小丁云看了一会儿,在丁云终于找到一张合影打开给她看时,才撇撇嘴说:“居然找了这么久,而且不是在你自己手机里找,这人真是你男朋友?” “啊?是啊,我干嘛骗你?”丁云指指手机上的照片,“这是上次他过生日时拍的。” “多久之前?” “两三个月吧。” 少女摇摇头,转身沿着海边往前走,丁云忙跟上去,正要说“我们回家吧”,就听少女又发问了:“你上次说是朋友介绍的,你们俩,不会是相亲认识的吧?” “呃,算是吧。” 少女立刻站住脚,以不可思议的语气尖声问道:“你居然去相亲?你居然要靠相亲找男朋友?这十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丁云被她吓住了,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于中二期的自己来说,相亲有多么不可接受,刚想解释,小丁云已经指着她鼻子问:“你大学时都干嘛了?连一场恋爱都没谈?” “你小点声!”丁云一把拉下女孩儿的手,拽着她往前走到一个行人少的地方,才说,“谈了啊,不是分手了吗?” “分手了就完了?后面呢?” 丁云不太自在的说:“后面没有合适的呀。” “哦,所以你就沦落到27了才通过相亲找到一个男朋友。” 丁云实在忍不了了,她抬左手掐在腰上,伸右手指向对面的女孩儿:“你是不是想打一架?我告诉你,我现在的体格,一个能打你仨!而且相亲怎么了?相亲虽然有点无聊有点尴尬,可还是一个很好的结识新朋友的机会!” “你相过多少次?”少女丝毫不惧,推开丁云的手指,问道。 “呃,没算过……” 少女立刻瞪大眼:“还需要算?!超过十次了吗?” “呃,大概吧,毕竟过了25岁,你知道的,身边的人就都开始催着你找对象结婚了。” “我知道什么?我才17岁!”小丁云出离愤怒了,“你居然混到需要别人催着你找对象结婚,我的天呐,你对得起你13岁就开始暗恋小男生的心吗?” 这都什么鬼!丁云以手掩面转头就走,少女丁云却不依不饶,跟在后面喋喋不休的说:“我本来不想这么快就批评你的,可你看看你,27岁了,身材发福、赚钱不多,男朋友是相亲认识的,看起来平凡无奇,这还不是最可怕的,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吗?” 丁云弱弱回道:“是你。” “最可怕的是你自己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你看起来居然满足其中!明明身陷泥潭,却还哄自己说我只是做个全身深海泥spa,丁云,你真有出息!” 少女说完就气呼呼往前走,再也不理丁云,丁云被这番话戳的也很恼火,本来不想理她,可是眼看她越走越远,只能出声叫她:“你去哪?走丢了我可不管!” 放在平时,在气头上的小丁云是决不会被这句话唬住的,并且她一向输人不输阵,但她又走了两步,终于想起自己现在是在十年后的某个自己没来过的城市,而且身后那个跟她吵架的人是她自己,无所谓面子不面子,于是她站住脚,转过头,酷酷的问:“往哪边去坐车?” 丁云看见少女版的自己面瘫样装酷,本来不疼的胃也一抽一抽疼起来,她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了方向,然后默默在前带路。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的坐上车回了住处,进门时,丁云的合租室友李茴已经回来了,正在厨房做饭,听见有人开门,就探身出来打了个招呼:“哈喽,回来啦!” “嗯,做饭吃呀?”丁云寒暄了句废话,回头看见后边跟着的少女,不是很情愿的介绍道,“呃,这是……我表妹,小云。” 李茴是个瘦小的女孩儿,闻言挥挥手:“哈喽,这是放暑假出来玩吗?表妹好漂亮呀!” 小丁云、不、丁小云立刻变身乖巧少女,笑眯眯的回话:“谢谢姐姐。” 丁云斜了少女一眼,接话:“是啊,她放暑假,来玩几天,暂时住在这。她们都还没回来吗?” “嗯,莎莎说她今天下午要回老家,周末不在。欣欣可能去找男朋友了吧。” “这样啊,你快去做饭吧,我们都吃过了。”丁云把该说的话都说了,就拉着丁小云回了自己房间。 关上了门,丁小云和丁云plus就各自转开脸,谁也不看谁。丁云拿着睡衣去卫生间换了,回来时看丁小云坐在电脑前,她不想再被这尖锐的少女刺痛,就没说话,打开空调,自己上床钻进毯子里玩手机。 追完几本小说的更新,看时间已经9点多,她给李秋实发了条微信,问他散场了没有,然后拿起ipad打算找个综艺节目看。 谁知道沉默了好一会儿的丁小云忽然开口问:“为什么学了市场营销?” “啊?”丁云被问的一懵。 “我们的梦想是什么,你已经忘了吗?”少女从椅子上转过身,语气不再尖锐,反而带着些忧郁。 梦想,这是一个已经几乎被说烂了的词,某位号称顶得了乐坛半壁江山的歌手最喜欢问人“你的梦想是什么”,以致于丁云现在一听见这个词儿就觉得可笑。 然而面对年少的自己,她却无法不想起自己也曾是一个有梦想的人。 “我当然没忘。只是,梦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 “说人话!” 丁云拿ipad遮住脸,用如同机器人一样的语气平平说道:“高考没考好,第一志愿没录取,调剂到市场营销专业的。” “没有尝试转系?” “有申请过,但是手续很复杂,成绩要足够好,还得外语系肯接收……” 她想这样含糊过去,却忘了对面的少女正是她自己,对她了解的不能更了解,所以没等说完就被拆穿:“主要还是成绩不达标吧?” 丁云:“……” 丁小云怒了:“你有没有搞错?高考失利也就算了,上大学可以补救的时候,你居然掉链子?” “那个,当时,正好,谈了个恋爱嘛……”丁云结结巴巴的说。 丁小云想起自己说出去的话,也不好批评丁云谈恋爱的事,就说:“ok,转系没成功,但是还可以申请读双学位吧?为什么没申请?” 丁云整个五官聚集在了一起:“双学位?能修够一个学位的学分已经很不容易了,而且双学位要交两份学费的你知道吗?” “其实你根本没考虑这件事吧?还找借口。你谈恋爱谈的脑子都糊了吗?就这么轻易放弃了自己的理想?”丁小云拍案而起,“你今天不给我说清楚,咱俩没完!” 丁云理亏,只能弱弱解释:“主要是大二那个学期开始没多久,我就失恋了……” “嗯,很好的理由,失恋了没心情做别的事是吧?那后来呢?你总不能后面三年都走不出失恋的阴影吧?” 丁云眼睛四处乱飘:“嗯,那个啥,失恋期间,不想见人,就、就开始看小说追剧,还被室友拉进了游戏的坑……然后一不小心,就毕业了……” 丁小云开始认真思考,如果她杀了十年后的自己,结果会不会比现在更差。 ☆、第4章飞刀又见飞刀 夜已深,除了窗外因为天热而不曾停息的蝉鸣,入耳的也只有空调运转的声音。 丁云再次翻了个身,偷偷看一眼手机,凌晨1点,也就是说她这样辗转反侧已经快两个小时了。而造成她失眠的罪魁祸首,那个凭空出现的17岁的少女,此刻正在她身后沉沉熟睡着。 天理何在啊!自己好吃好喝招待她,冒着酷暑陪她出去看海,还把床分给她一半睡,这个没良心的丫头竟然在狂戳刀、还长篇大论教训自己之后,光速睡着了!睡着了!着了! 丁云捂着胸口第108次无声叹气,从没有一刻如现在这样希望明天的太阳不会升起来——因为中二且狂妄无知的丁小云明天要见毫无防备的李秋实。 睡前丁小云似乎对丁云的大学生活已经无力吐槽,满脸杀气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改而问起工作。 “市场策划/文案是做什么的?” “简单总结一下就是做广告。”丁云终于发现说多错多,也不想显摆丁小云不懂的事情了,干脆就用一句话带过。 丁小云又问:“你们公司是做什么的?” “棋牌游戏,现在主要做手机端。” “棋牌游戏不是都被企鹅家做绝了吗?”丁小云是懂的不多,可她玩过游戏,也知道身边的人都玩企鹅家的,别家份额小的很。 第77章 注意:这是防//盗//章//节,会替换掉的。注意:这是防//盗//章//节,会替换掉的。 丁云解释道:“是不能跟那样的巨头比了,但也还不错,而且我们现在还做卡牌游戏。” “你毕业就去了这家公司,四年了都没升过职,”丁小云回头指指电脑屏幕显示的简历,“但是你还没跳槽,为什么?” “我也想跳槽,最近这一年一直在找合适的机会,可是海城招专门的策划文案的公司不多,要么就是那种生产企业,办公地都在郊县,行业我也不熟悉,还得从头学起,工资也没比现在高多少。” “那你打算怎么办?一直在这家公司混着?” 丁云辩解道:“这怎么叫混着呀?你还小,不懂,我现在27了,要是换工作,用人单位在考察过能力之后,最关心的就是婚否。未婚?好吧,什么时候结婚,有没有生孩子的计划……,这都是很现实的问题,哪个单位也不愿意刚招进去一个人,没做多少工作,就要承担她结婚生孩子的成本。” “说你的打算。”丁小云听得眉头都皱起来,表情也非常纠结。 丁云说到这些,心情也好不到哪去,就闷闷的说:“打算就是等结了婚生了孩子再换工作呗。” “结婚生孩子?和谁?你那个相亲认识的男朋友?”丁小云的问题连珠炮一样扔向丁云,“你认真的?你手机里甚至都没有他的照片,连合影都没一张,你就打算跟他结婚生孩子?你喜欢他吗爱他吗?” 丁云基本上被炸成了一层黑灰,只能弱弱回道:“感情可以慢慢培养,我们认识时间还短……” “屁!”少女干脆利落的说着粗话,“都半年了还啥也没培养出来,你想什么呢,丁云?要不是见到你,我绝不相信短短十年,一个人就会变成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终于明白为什么贾宝玉会说十几岁的女孩子都是珍珠,等上了年纪结了婚就成了死鱼眼睛了!” “这是贾宝玉说的?”丁云疑惑。 “重点是这个吗?”丁小云尖叫起来。 丁云立刻摆手:“别吵!隔壁还住着人呢!” 丁小云只得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走到丁云床边坐下,尽量平缓的说:“你忘了我们的原则了?宁缺毋滥,真爱至上。没有爱情的婚姻,那算什么?” “我又没说现在就要跟他结婚,你急什么?”丁云也坐起来,面对着少女版的自己说。 她以为这句话至少能终结这一轮质询,没想到丁小云立刻给她算起了数,“哦,现在没打算结婚,那我们假设一下,明年这时候你终于跟他培养出感情、然后结婚,算你们最快一年内有孩子,你在现在这家公司至少还要工作三年。”丁小云强调了一下,“三年!” “你非得要把人生过成列车时刻表吗?那样多累啊!而且就算是列车也有晚点的时候呢!” “是啊,列车可以晚点,还可以重复发车呢,你行吗?”丁小云思维敏捷的让人根本招架不住,“你觉得那样计算太累,那么说,你对现在的生活已经感觉很舒服很满意了是吗?” 丁云嘴巴张张合合,愣是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好在丁小云也打算收兵了,直接转移话题,问她卫生间在哪,她要去洗澡。丁云给她拿了一套洗漱用具、找了毛巾和一件宽大t恤,把她打发去洗澡,自己却再也没有心情看什么综艺了。 过日子最怕多想。生活每天按部就班,周一到周五盼双休日,双休日则永远从中午开始,很快又到周一,只要这样循环4次,一个月就悄么声儿的过去了。 不光是月,一年看起来够长了吧,也是一样。上班族的期盼永远是假期,元旦小长假之后,只要循环过几个周就是春节长假,吃吃喝喝、应付过亲戚朋友七嘴八舌的关心盘问、长了几斤肉之后,就可以回来继续这个闭合循环。 然后有清明小长假、五一小长假、端午小长假,上半年被切割成几个小块,往往等你回过神来时,酷暑已至,这一年,也过去了一大半了。 丁云就处在突然跳出机械的循环来想事情然后被吓了一大跳的状态。 这大半年她是怎么过的?没印象。工作上有什么特别的成绩?好像有一个策划案被老板公开夸奖过,这算成绩吗?生活里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吗?没有。和李秋实的关系有什么进展吗?嗯,可以忍受牵手和搂腰了。 算了,这些都是虚的,还是看看她这半年存了多少钱吧。丁云打开手机银行上去查了一下余额,“这么少?不会吧?”她不死心的又开支付宝查了一下余额宝,“还好这里的钱没少。” 可是钱都去哪里了呢?打开账单,一笔一笔都是她自己花的没错,每一笔金额都不算高,可是聚沙成塔、集腋成裘,丁云同志本月底要还的账单赫然已经逼近2000。 卧槽!她现在一个月发到手还不到3500!还了2000账单,留下800块房租,她还剩下什么???还计划9月请年假和李秋实一起去西安玩呢!现在看,玩个蛋啊! 于是等丁小云洗好澡回来时,看到的丁云已经是一只有气无力的废喵。 丁小云还以为这货是被她刺激的,也没多说就上床了,丁云给她拿了条干净的毯子盖,自己去关了灯,刚躺下要睡,李秋实的微信发过来了。 说喝多了,刚吐过,觉得好了点,明天估计会起得晚一些,约她一起吃午饭。 丁云心说带着个拖油瓶还是算了吧,刚要回复说让李秋实明天在家休息,身后少女就把她手机抢走回了个:好啊,正好我表妹来了,明天介绍你认识。 然后李秋实回了个“好的”,然后丁云就失眠了。 这小丫头应该不会像对自己一样鞭笞李秋实的吧?总得有点礼貌吧?丁云反复安慰自己,抚着仍在疼痛的胸口和膝盖,终于稀里糊涂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她是被少女叫醒的,少女的理由也很正当:“我饿了,你室友说楼下有卖早餐的,我从你钱包里拿了钱和钥匙……” “那你去买不就行了?”困得不行的丁云恼火的打断了少女。 丁小云把手机拿起来塞到丁云脸前,“我不止买了,我都吃完了,还玩光了开心消消乐的精力,你再不起来,我给你买的豆浆都要酸了!” 丁云还没清醒,眼睛看东西都有点重影,好不容易才看清时间,立刻坐了起来,“我靠,都快11点了!” “你以为呢?”丁小云摇摇头,“你男朋友怎么还不打电话?是不是抠门,不想请我吃饭啊?” 丁云目光呆滞的看了她一会儿,嘀咕道:“不请你吃饭就对了!” 话音刚落,电话响了起来,她从丁小云手里抢过手机:“这不来了?” 电话果然是李秋实打过来的,他也刚起床收拾完,现在正要出门,问丁云她们想吃什么。 丁小云毫不客气:“海鲜。” 丁云如实转达,李秋实就跟她说好去她家附近的购物中心,那里四楼五楼都是餐厅饭馆,还有影院可以看电影。 挂了电话,丁云立刻起床收拾,要见男朋友,自然少不了化妆。丁小云站在她旁边,对着她桌上的瓶瓶罐罐研究了一会儿,说:“原来你的钱都花在这上面了。不过美宝莲的唇膏和遮瑕笔?” “美宝莲怎么了?不要瞧不起美宝莲!他家虽然平价,但东西好用啊!这款唇膏色泽饱满、保湿度特别好,涂上一层就够,不像别的还需要上两层。还有这个橡皮擦遮瑕笔,夏天不想打粉底的时候超级好用你知道吗?” 少女把脸凑过来跟丁云并排照镜子,非常得瑟的说:“不知道,本少女天生丽质,遮瑕是什么?”说着自己拍拍粉白嫩滑的脸颊,又嘟了嘟红润的嘴,“也从来不用口红耶!” 丁云一把推开她,光速在脸上拍了一层bb霜,也不化眼妆了,涂上唇膏就带好包包和拖油瓶出了门。 购物中心很近,她们走路十几分钟就到了,进去的时候,李秋实已经在等。 丁云自然要为双方介绍:“这就是我表妹,你叫她小云好了。小云,呃,这是我男朋友,你,你叫哥吧。” 少女矜持而高傲的应了一声:“嗯。”然后就挑剔的打量起对面的男人来。 李秋实真人比照片好看一点点,也只一点点。他身材中等,站在穿平底鞋的丁云旁边,只高了半个头,体型不胖不瘦,很明显没有肌肉,穿了浅蓝色运动t恤、蓝色牛仔长裤和一双运动鞋。 五官跟照片里一样,没什么出奇的,胜在端正;头发是很普通的发型,没有做过定型打理的那种;没有背包,手机在手里握着,前面裤袋鼓鼓的,像是塞着钱包。 嗯,还真是一个特别普通的男人。丁小云暗自下了结论。 李秋实没把丁小云的打量当一回事,他很热情的笑着说:“是想来海城避暑吧?可惜这两天海城气温也高了。”一边说,他一边引着两人上电梯,“早知道你来,昨天我就不跟同事聚会了,应该先请你吃饭的。” 这话不管真心假意,说的倒还得体,丁小云就礼貌的接话:“不怪你,我姐也不知道我来。临时起意。” “这样啊,想去哪里玩?正好周末,我跟同事借个车,带你四处看看?” 丁小云毫不客气:“好啊!我也没来过海城,去哪玩当然是哥哥姐姐说了算了!现在最想的就是海鲜。” 李秋实表现的很慷慨大方,“其实来海城玩,别的都在其次,海鲜是真该好好尝尝。四楼有一个本地菜馆,海鲜特别新鲜,做的也好吃,我和你姐去过两次。”说着话带着一大一小两个丁云就到了餐厅,还随便丁小云点菜。 这好感度拉的不错,丁云看着小一号的自己终于不那么端着了,也暗自松了口气,却没想到难关还在后头。 其实吃饭时,李秋实表现的不错,该殷勤殷勤,却又没有非得强力推销、热情到让人反感,而且他很快就发现,“你们姐妹俩口味差不多,这样挺好。”表现出细心观察的一面。 他还一直让丁云照顾丁小云吃菜,自己却只给丁云挟菜吃,分寸拿捏的不错,然而到吃的差不多的时候,李秋实还是表现出了让人不快的一面。 “今天的扇贝很新鲜,来,你们姐妹俩把剩下的分分吃了,别浪费。” 丁云似乎是习惯了,挑了扇贝肉给少女和自己分了,丁小云也没说什么就吃了。然而李秋实接下来又要让她们分虾和鱼。 虾是白灼的,已经冷了,鱼是清蒸的鸦片鱼,也已经冷了。这两种食物一冷了就会腥,丁小云哪里吃得下去,她立刻放了筷子:“我饱了。” 然后李秋实就把期待的目光投向了丁云,丁云也实在吃不下了,就说:“打包吧,晚上回去热热吃。” “一会儿还要出去玩,没法带,再说现在这天气时间长了就不新鲜了,也没多少,你吃了吧。”李秋实仍不放弃。 丁云有点无奈,正想再说点什么拒绝,小云已经先开口了:“我算是知道姐姐为什么胖了这么多了!原来都是李哥你给撑的。” 李秋实只当她开玩笑,也跟着调侃说:“这黑锅我可不背,我认识你姐的时候,她就这样了。” 丁云:“……”还能不能一起愉快的玩耍了?她干脆也放了筷子,“嗯,你们说的都对,我得减肥,不吃了。” “减什么肥呀,你这样正好。”李秋实忙哄她,“再吃点。” 丁小云看不下去,插嘴说:“李哥怕浪费就自己都吃了呗。” 她一个小少女的弦外之音,在社会打滚了好几年的李秋实怎么会听不出来,他立刻笑道:“我是怕你们没吃饱,既然大家都饱了,就走吧,我已经结过账了。这个时间外面还太热,也没什么地方好去,不如我请你们看电影吧,最近成龙有个电影上映了。” 丁云想说看了影评,都打分偏低,不想去看,可是李秋实随即就说他已经买好票了,她也只能咽回去。 小云倒是无可无不可,她上一次去影院看电影还是李连杰演的《霍元甲》,就跟着上了顶楼影城。 丁云跟在她旁边,看她满眼好奇的看着商场内的装修和各种店面,却竭力不表现出来,不由想笑,随即又想到十年前恐怕还没有3d技术,就借着说要去厕所的功夫,拉着少女先给她科了个普。 “总之你别表现的太惊奇,给我丢脸就行!” 丁小云不屑的说:“我可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什么时候会表现的像个土包子似的丢脸了?倒是你!你性格怎么变得这么软了?都吃饱了,他让你打扫剩菜你就继续吃啊?怪不得这么胖!” 丁云反诘:“明明是你点菜太多!吃不完浪费、很不环保的懂不懂?现在提倡光盘行动,要吃光的!” “切!得了吧!我点得多是为了试试他这人小不小气。” “说白了还是你不懂事。” 两个人去卫生间,本是为了私下科普,到了却吵了回架,谁也不服气谁,回去时就都不爱说话,只能由李秋实撑场面了。 好在电影很快开场,三人进去找到座位坐下,自然是丁云坐中间,小云和李秋实各坐一边。李秋实给她们买了饮料和爆米花,小云就戴上3d眼睛,一边充满兴味的看着广告一边吃爆米花。 广告播完还有其他影片的预告片,小云看到一幕觉得有趣,转头正要跟丁云说话,却发现丁云的手已经被李秋实握在手里,可丁云的姿态却依旧是板板正正坐着,一点儿向李秋实靠近的意思都没有。 小云没有出声,回过头去继续看大荧幕,之后却一直一心二用,看电影的同时还偷偷观察那两位传说中在恋爱的人。 电影看完之后,李秋实带着她们打车去海边转了一圈,还坐船出海吹了回风,到傍晚就在那边找了个海鲜大排档吃饭。吃完李秋实本来还说要带小云去看夜景,小云推说累了,李秋实就把她们两个送回了家。 到楼下时,小云有意说:“我当了一天灯泡了,给你们俩一个独处的机会,我先上楼啦!”她拿着钥匙蹦蹦跳跳上了楼,开门进去后就迫不及待跑到厨房那边的窗户往下偷窥。 丁云住的是4楼,透过窗户看楼下可以看的很清楚,小云看到李秋实牵着丁云的手往社区健身器材那边的长椅走,然后在长椅上坐了下来。 两个人一直在交谈,亲密动作却始终仅限于牵手。他们在长椅上坐了十分钟,丁云就站了起来,李秋实拉着她的手不松开,又说了一会儿话,两个人才一起往回走到楼下。 小云立刻闪身出厨房,开了房间门,感觉到自己出了一身汗,又赶在丁云进门前先去卫生间冲凉。等她出来时,丁云也已经换好衣服,正一脸“全世界欠了我三千万”的表情躺尸。 “这么快就回来了?也没你侬我侬一会儿?”小云有意刺她。 丁云闭上眼睛不理她,小云就坐到她身边去,问:“怎么了?吵架了?” “没有。” “那你干嘛脸臭得跟垃圾站似的?” 丁云立刻睁开眼睛狠狠瞪了小云一眼:“别乱用比喻。” “你好好说,我就不乱用比喻。” “我凭什么事事都得告诉你?” “你这样就没意思了。”小云叹了口气,“从昨天到现在,我确实说了些实话刺痛你,可是我又不是拿你的事来当消遣八卦说的别人。我难道为的是伤害你吗?是想让你没面子、打击你的自尊心吗?我就是你诶,难道你在自己面前还要维持那些虚荣吗?” 丁云抬起胳膊横在脸上,想假装身旁这个少女不存在,少女却已经憋了大半天,有满肚子话要说。不过说到底两人是同一个人,隔了十年,性格虽有变化,本质还是不变的,少女知道丁云此刻什么都听不进去,就先顺毛捋。 “而且我们俩本来就不在一个平等的位置上,你对我的过去和未来了如指掌,我呢,对你的事情一无所知,所以我才会不停追问,这样起码我们之间能公平一点呀!” 丁云没反应,小云就长叹一声:“没准我今晚上就回去十年前了,你确定要一直这样对待年少瘦弱的你自己?” 瘦弱两个字怎么听起来这么刺耳呢,丁云终于把胳膊挪下去,有气无力的问少女:“你还想怎样?该看的你都看了,该了解的也都了解了,十年后的我就是这个样子,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 小云沉默了片刻,问:“那你呢?” “我什么?” “你不觉得失望吗?” 丁云不说话,小云又叹了口气:“你说谎也没有用的,因为我们是同一个人。如果你真的麻木到了对这一切都心安理得,你就不会对我表现的这么激烈和抗拒,你自己内心知道造成今天这样现状的原因只有一个。 “失望又怎么样?谁年少无知的时候不是雄心万状?可是又有几个能真的实现梦想?” 第78章 一晃八年,高万常的样貌却并没有什么变化,而且还比夏小乔上次见他时白了一些。他身边簇拥着四五个美貌女修和两个锦衣华服的男修,对着他都是一副谄媚奉承之态。 平计不认得高万常,低声悄悄问汪明渠:“这人是谁?架子不小。” 汪明渠摇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刚要移开目光,高万常和蒋邵颖忽然一齐看了过来,高万常还冲他笑着点头致意,并向他们这里走了过来。 汪明渠等人只得也站起来,听蒋邵颖介绍:“汪公子,这位是摩云山庄大公子高万常,高公子,汪公子正是狄姜城汪太守的嫡孙,这位平公子乃是狄姜城平都尉之子。” 汪明渠和平计各自报了姓名,高万常也笑道:“在下高万常,今日有幸识得两位公子,不胜欣喜。”又介绍他的两个男修同伴,却没提那几个女修。 汪、平两人自然也介绍了夏小乔三人给高万常认识,高万常显然从未听过他们三个的名号,却也表现的客客气气,然后就势坐下来跟汪、平两人攀谈。 其实摩云山庄本在北地,距离狄姜城不到两千里,与汪家并非毫无交集,只是高万常一向不插手与官面上的来往,汪明渠也只顾专心修炼,这种应酬极少参与,是以两人并没有见过。 此番初见,高万常见汪明渠并没有那些官家子弟的纨绔习气,汪明渠觉得高万常修为高深、却客客气气没有架子,摩云山庄又是北地第一世家,两边都起了结交之心,很快就聊的热络起来。 这可就苦了夏小乔了,她外表可以易容,却还没学会声音变化之术,何况当着几个熟人,她忽然换了声音说话也很奇怪。虽然她心里觉得高万常未必会记得八年前四极宫一个小姑娘的声音,但到底不敢冒险,只能一直闭口不言。 闻樱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见了生人拘谨,就主动问招待他们的蒋邵颖,方不方便让她们姐妹出去透口气。 蒋邵颖立刻叫来婢女带路,引她们去花园里游赏,高万常见状,也打发了他身边几个女修,跟着夏小乔二人一同离开了花厅。 闻樱没兴趣跟这些靠依附男修活着的女修搭话,到了花园就拉着夏小乔钻进假山,甩开了她们。 “早知道这里这样没趣,我就不来了。”闻樱拉着夏小乔爬上假山高处,到亭子中坐下后,叹道。 这假山造的很高,坐在亭中甚至能望得见南面鳞次栉比的民居,夏小乔深呼一口气,笑道:“起码这里景致不错呀!虽然是人工雕砌的。” 她在紫霞峰住惯了,所见山石树木皆出于自然,就连他们住的洞府,都只是在原本的山洞里略施法术修整一二就住进去了,整个紫霞峰唯一的人造建筑就是穷究阁。 “嗯,有钱有势就是好。”闻樱指指假山下面忽然钻出来的两只白毛狐狸,“你瞧,连这玩意都能养得住。” 两人坐在亭子里看了一会儿四面风景,随便谈谈讲讲,正觉得有了点乐趣时,一个婢女忽然走上来站到了她们面前。 闻樱抬头看了一眼,漫不经心问道:“怎么了?” 那婢女娇笑一声:“没怎么,许久不见,我来问候一下二位,顺便问问夏姑娘,到底什么时候给我解开法印?” 夏小乔和闻樱都是一惊,定睛细看时,那婢女脸上忽地换了容貌,正是妖狐田娇娇。 “干嘛那么惊讶?这城主府我还来不得不成?”田娇娇说着就在夏小乔对面坐了下来,单手托腮问,“你们真成啊,大闹一场之后,丢了性命的反倒是七姐,连我老农山上下许多妖修同道都遭了毒手,这笔账,你说,怎么算?” 闻樱嗤笑道:“为民除害的是四极宫的真人,你找我们找得着么?四极宫要是能给我们做靠山,当初至于被你追得落荒而逃吗?” 她和田娇娇你来我往,只有夏小乔心虚的不敢说话,她心知七绝居士被杀,十有八、九跟自己有关系,但这会儿却是无论如何不能承认的。 田娇娇也不过是随口说一句抱怨,她更在意的无疑是法印,“不管怎样,现在老农山我是回不去了,你要么现在给我解开法印,要么就养着我,直到你能把法印给我解开为止。” 夏小乔和闻樱对视一眼,苦笑道:“我养着你?我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 话没说完,田娇娇手一伸,从夏小乔头上拔了镶着寒玉的金簪下来,凑到鼻端闻了闻,说:“上古寒玉都能拿来镶簪子,还跟我哭穷?” “什么上古寒玉?”夏小乔伸手夺了回来,重新插到发间,“你要是想跟着我们,也不是不行,但你不能藏坏心。” 田娇娇笑道:“你不是说要跟我做朋友么?既然是做朋友,怎么能怀疑别人有坏心?” “可是你当时不肯啊!前倨后恭,必有蹊跷。”夏小乔皱起鼻子说道。 闻樱抚掌大笑:“说得好!” 田娇娇眉毛一立,刚要说话,察觉底下有人靠近,她立刻闭口不言,把容貌变回了刚刚那婢女的样子,并站起身来,恭恭敬敬说道:“吉时已到,大典马上开始,两位客人请随奴婢前去就座。” 说完她还向夏小乔抛了个媚眼,夏小乔失笑,跟着她一起下了假山,果然看到很多婢女都在指引客人前去入席。 她们跟着田娇娇一路向东北方向走,穿过两道门,终于到了一个很大的广场,广场北端有一座高台,台子约有一人高。 南面则摆了许多张桌椅,客人们都被安排到这里就座。夏小乔她们很快就找到了坐在第二排的汪明渠等人,入座时,不出意外的看到高万常就坐在她们隔壁桌,他带的那几个女修也已就座。 桌子是条形桌,上面摆了珍奇灵果灵茶,夏小乔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味醇厚微苦,就放到了一边。 汪明渠问了几句花园景致如何之类的闲话,客人便都已入座完毕,此时正好到了预定吉时,一阵雅正乐音响起后,来鹤城主人、现任城主蒋元武终于现身、飘然上台。 与其子蒋邵颖的文秀不同,蒋元武浓眉短须、长发披于身后,穿一身黑底绣白鹤纹样的长袍,姿态端凝的往台上一立,颇有点不怒自威的神气。 “诸位嘉宾请了。”蒋元武先对台下来宾拱手见礼,并客套道,“犬儿侥幸得成金丹,于我家虽是喜事,于诸位实在不值一提,多谢诸位看在我的面子上前来捧场。我早已不耐俗务,幸而如今犬儿小有所成,也可将这副重担交到他肩上。日后还希望诸位能多多指点教导于他。” 底下坐着的宾客,有和蒋元武熟识的,便笑着答话请他放心,然后蒋元武就把今日的正主蒋邵杰叫到了台上。 蒋邵杰相貌跟蒋元武有五六分相似,只是头发束在冠中,身上穿的是靛蓝长袍,也一样绣着鹤纹,看起来比其父年轻一些。 台下诸人免不了齐声道贺,蒋邵杰在台上还露了两手功法给大家看,然后蒋元武就把城主印信交给了儿子,又把其余子女和下属叫来,向新城主行礼。 正在一片喜气洋洋之时,蒋家亲眷堆里却忽然起了点骚乱,接着一股蓝色浓烟四散开来。 宾客们都是一惊,忙各自屏住呼吸,只见蒋家那一堆亲眷跟喝醉了一样,一个接一个倒在地上,连正在行礼的下属和奴婢也未能幸免,都是大惊失色。 台上的蒋元武父子也非常惊讶,蒋邵杰应变倒是很快,随手就洒了一把驱百毒的药粉出去,蒋元武更挥袖激荡出一阵狂风,将蓝烟和药粉一同吹散。 然而蓝烟刚刚散尽,他们父子两个就忽地齐齐色变,接着腿上一软、坐倒在地。 底下宾客本来都松了口气,见到这一幕正觉诡异,纷纷凝神戒备时,竟齐齐觉察自己功力全失,都委顿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这是怎么回事?”汪明渠大惊,急忙问闻樱,“闻姑娘,那蓝烟……” 闻樱皱着眉,若有所思:“蓝烟里有紫兰花的味道。不要强行运功,静观其变。” 夏小乔左看看又看看,传音问闻樱:“姐姐,你也动不了了吗?” 闻樱闻声大惊,看向夏小乔,见她竟似没事人一样,忙对她摇摇头,示意她倒在自己肩上。 她们相交日久,已经很有默契,夏小乔见闻樱看了一眼她自己的肩头,就顺势歪了过去,然后感觉到闻樱拉了她的手,在她掌心写字,叫她假装中毒、静观其变。 这时已经有人按捺不住大声质问蒋家是怎么回事,蒋元武也在台上大叫蒋邵颖的名字,可蒋邵颖一样躺在台下动弹不得,整个场面看起来滑稽万分。 “哈哈哈哈……” 一道肆意笑声忽然响起,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亲眷堆里一个红衣女子缓缓站了起来,她样貌极美,皮肤雪白,红衣上用金线绣了朵朵牡丹,让人看了只想到国色天香四字。 “老贼,你没想到会有今日吧?”那女子轻移莲步,缓缓走上了台,“你想不到我一个不能修炼的凡人女子也能杀得了你吧?” 第79章 感觉发防盗章跟订保底任务一样……完不成这个字数就会狗带…… 永春侯府少夫人张氏赶在七夕节前生下了第五个女儿,一时让许多好事之人多了谈资。只因在许多人心里,一个女人要在后宅立于不败之地,必须得能生儿子,否则一切皆空。 生五个女儿有什么用?来日还不都得嫁出去?侯府继承不了,以后在婆家受气,也没有亲兄弟撑腰,那庶出的兄弟,毕竟隔了肚皮,到时候肯不肯尽心,就全凭心情了。 便是张氏自己,要想到老时不晚景凄凉,也且得好好哄着庶子跟自己亲近呢!这等事又少见了么?有那精明的庶长子继承了家业,便将老太太高高供着,尽个面子情,然后守着自己小家快活去了。有些不中用的老太太,还得看儿媳妇眼色活命,哪比得上亲生儿子贴心! 再一个,当初要没有留子去母,这个妾室可就不好收拾了。身为主母,为了贤名,为了不与庶子生嫌隙,甚至为了哄住丈夫,都得好好供着这个生了儿子的“大功臣”呢! 更不用说,永春侯世子还是独子!只怕他们家侯爷和夫人都要多看重那妾室一层呢! 说这些闲话的人,多半都是十分嫉妒张氏出身好又嫁的好的,如今见她年近三十却只生了五个女儿,无不幸灾乐祸、兴高采烈。 谁知还没高兴两年,张氏的长女、永春侯府大姑娘,便被当今圣上挑中了做儿媳妇,定给了二皇子宣王为王妃。 长舌妇们哑然,再无人敢明面上暗讽张氏,背地里却又不平,说王妃又如何?将来生不出儿子,侧室一个一个迎进门,也不过是面上风光,背地里的苦,娘家想管都管不了! 偏巧这宣王妃进门不到一年,皇上就驾崩了,宣王从皇子变成了皇兄,地位有了微妙变化,长舌妇们立刻兴致勃勃,等着看张氏母女的笑话。 却没想到,这永春侯府的姑娘竟都有大造化,新帝登基一年后,选了永春侯府二姑娘为昭仪,这位二姑娘更不含糊,一举生下皇长子,直接进位成了贵妃! 其后三姑娘嫁入宜安大长公主府,四姑娘被太后一眼相中,亲自做媒,说给了娘家侄儿。 到这时节,谁还会说生女儿不好生女儿无用?谁还敢说张氏必定晚景凄凉?谁还敢说这五朵金花需要个庶出兄弟来给撑腰? 反倒多的是人盯着那最小的一朵花,盼着能摘到自己家来,好添光添彩呢! --------------------- 沈璇小同学从众人眼中“雪上加霜的赔钱货”到“锦上添花的小宝贝”只用了短短几年。当然实际上她并没有直接感受到这种冷暖变化,外人的看法和议论,都传不到永春侯府来,也没有那不长脑子的人敢去她面前嚼舌根。 别看外面那些长舌妇们议论的凶,却丝毫影响不了永春侯府,也影响不了张氏和她五个女儿的地位。这固然有张氏出身名门、娘家显赫、自身又无可挑剔的缘故,也与沈璇姐姐们的能力爆表有直接关系。 当初沈璇刚出生时,生了庶长子的李姨娘一时按捺不住,很是得瑟了几天。其时张氏在坐月子,沈璇刚弄明白身边情况和自身处境,正想着先忍一忍,等自己大些了,再想办法提高自身地位,帮助张氏宅斗时,她大姐沈琼和二姐沈瑛就已经一同伸手把李姨娘按了下去。 大姐沈琼,从小就聪慧懂事、大方得体,见过她的亲戚朋友,没有不交口称赞的,从十一岁起就帮着张氏管家,深得长辈的喜爱和肯定。 沈璇出生时,她已经十二岁,是个小大人了,听说李姨娘整日把“我们大少爷如何如何”挂在嘴边,转头便去见祖母宋氏,说大弟弟沈琮已经六岁,也进学了,不该再留在内宅,不如现在便收拾出一个院子,等母亲出了月子,就把沈琮挪出去居住。 宋氏早就觉着长孙放在姨娘屋里不好,本想让张氏接过去养的。可沈琮出生后,张氏就怀上了四姑娘,她盼着能有个嫡孙,也便没开口,谁知道张氏竟又生了两个姑娘。耽搁到现在,沈琮竟就六岁了。不过孙子刚开蒙,也不晚,当下不止答应将沈琮挪到外院,连二孙子沈璟也打算一同挪出去。 沈琼不屑自降身份与李姨娘说话,只用一招就隔开了李姨娘母子,让她张狂不起来,顺便还把沈璟捎了进去,叫生了沈璟的辛姨娘与李姨娘生了嫌隙。 二姐沈瑛,性情与沈琼截然不同。她向来想做什么做什么,想说什么说什么,性情暴烈直接,是个典型的毒舌霸王花。可偏偏她这副性子,就得了父亲沈永熙的喜爱,几乎对她言听计从。 沈瑛听说李姨娘敢冒头,挑着父亲回家看完母亲和妹妹的当口,当面就问父亲是不是只喜欢弟弟,以后会不管她们姐妹,叫她们看弟弟和姨娘的脸色。 沈永熙只当妻子连生了五个女儿,有什么闲言闲语传到二女儿耳朵里,让她受了委屈,她又是直脾气,才这样追问出来,忙哄她道:“别听旁人胡说!爹爹怎会不喜欢你们?女儿家都是爹爹的掌上明珠,这明珠自然是越多越好,你们五个,爹爹一样喜欢。有爹爹在,谁敢欺负你们?” “可李姨娘天天在外面说他们大少爷如何如何,好像这侯府已经是他们的了一样!明明大弟弟和我们是一家人嘛!”沈瑛撅着嘴,不悦说道。 沈永熙勃然大怒,他自己还只是永春侯世子呢,李姨娘就敢妄想侯府是他们母子的!还离间孩子们的骨肉亲情,这如何忍得?当下就随意指了个婆子去教训李姨娘,从此再也没登过李姨娘的门不说,还不准李姨娘再见孩子们。 当时还在吃奶的沈璇见识了这一幕,便安安心心的当起了小婴儿,吃吃睡睡,努力长大。想着等姐姐们出嫁了,她再展身手也好,谁知道这两个凶残的姐姐到了出嫁的年纪,竟然一个做了宣王妃,一个做了贵妃。 从此以后,永春侯府一片安详宁静,可怜沈璇一直长到九岁上,除了刚出生时见到两位姐姐出手,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什么叫宅斗。 她爹沈永熙是独子,母亲张氏自然没有妯娌争斗;祖母宋氏又是个明理之人,当初为了求娶张氏做儿媳妇,还花了好大功夫,对这个儿媳妇最是满意,两年前沈璇的祖父永春侯去世,宋氏便干脆搬出正院,将家事都交给了张氏,安安心心做个老封君,婆媳关系简直再好不过。 于是沈璇终于明了,她虽然穿越到侯府,却并没有进入什么奇怪的剧情,需要她大展神威解救母亲和姐姐,斗倒一干不识趣的恶毒女配,然后成就精彩人生。 她的人生已经早早铺开一条锦绣大道,这条大道两旁还有无数亲人在为她保驾护航,作为永春侯府最小的姑娘,沈璇只需要高高兴兴、自由自在的活着就好了。 “七姑娘,夫人那里来人传话,请您过去呢。” 沈璇正一边感叹,一边摆弄把玩着前几日收到的几样精致生日礼物,侍女梅雪忽然进来回禀,说母亲张氏找她。沈璇忙叫人收了东西,自己整理了一下衣着,起身往正院宣辉堂去见张氏。 永春侯府虽不是开国功臣之后,但爵位也是靠实打实的军功博出来的,世袭罔替。当初太宗皇帝出兵北伐辽国,沈璇的曾祖父随军出征,屡次立下战功,并在夺回中原屏障幽云十六州之后,得封永春侯。 眼下沈家住的这座宅邸就是太宗皇帝所赐,是个前后四进、东西各带跨院的大宅子。正院宣辉堂理所当然在府中中轴线上,沈璇的住处离宣辉堂不远,就在宣辉堂东北的汀兰阁。 沈家女儿多,除了张氏所出的五朵金花,还有两个庶女,但沈家只有一个房头,屋子有的是,所以每个女儿都有自己的院子,就连已经出嫁的沈琼和沈瑛的屋子都好好留着,没有改动。沈璇作为嫡幼女,自然是住了离正院最近的一处住所。 她很快就进了宣辉堂,门口守着的侍女直接引她进去,沈璇进门见母亲和三姐沈琇、四姐沈琪都在,便分别先与她们见礼,然后才笑道:“娘有什么好事找我?” 沈琪听她问了这句话就笑:“你怎知一定是好事?”她今年十三岁,生的明眸皓齿、清丽脱俗,不笑的时候都让人看了就移不开眼,偏她生来爱笑,更惹得人人都想多看她几眼。 “我看四姐笑的这般高兴,就知一定是好事。”虽然家中姐妹里,沈璇与四姐沈琪年龄最相近、相处最多,却也还是常被她笑容晃花了眼,只觉赏心悦目,更想多逗她笑了。 张氏等她姐妹俩说笑了这两句,才接口:“贵妃娘娘刚打发人来送东西,说想接你进宫去陪她住几天。” 沈璇一怔,她虽然偶尔会跟着母亲进宫去探望二姐,却还从来没进宫去住过,倒是宣王府那里,因往来方便,大姐夫又对沈家十分亲近,便常常接了她们姐妹去小住。 沈琪看沈璇呆呆的,便好心为她解惑:“是二姐姐烦心想家,皇上就做主,要你进宫去陪陪二姐姐,哄哄她开心。” 所以她是个玩具么?沈璇囧,问母亲:“这样好么?”宫里太皇太后、太后、皇后都在,三座大山在头顶,二姐这样任性,不好吧? “也没什么,左右你年纪小,也没什么妨碍。”张氏面容平静,似乎这是一件极为寻常之事,沈璇要去的也不是皇宫,而是某个亲戚的家里一样。 沈璇一向对母亲和姐姐们信服,便也没再说什么。 “宫里你也去过几次了,规矩都知道,只是这次要小住,又与平日不同,须得耐住性子,听贵妃娘娘的话。不许顽皮任性,也劝着贵妃娘娘不要任性,不许撺掇她惹事。”张氏见她没话要问了,就正色叮嘱了小女儿几句。 沈璇是她的幼女,按理该比姐姐们都要宠爱的,可也因着沈璇最小,几个大些的女儿都十分疼她,从小就无事不由着她,张氏怕把她宠坏了,就不肯再宠溺放纵,要做个严母样子出来,好叫她有个惧怕。 “女儿知道了,娘放心。”沈璇确实是有些敬怕张氏的,闻言规规矩矩站起身答应。 从沈璇进来就一直没出过声的沈琇心疼小妹,便对张氏说:“二姐姐那个脾气,还用谁撺掇?” 她一向不爱说话,却每每出言都一箭中的,十分精准,此番也是一样,这句话一说,不只沈琪笑个不停,连张氏都无奈了:“所以我才叫你七妹劝着一些。” “她劝不了。”沈琇言简意赅的下结论。 张氏被她这两句话一打岔,也是再无话可说了,转头盯了沈琇一眼:“在家里也就罢了,去婆家可不许这样!”要么不说话,要么一说话就噎死人,这哪成呢? 她本来想让三女儿多跟大女儿学,什么时候说什么话,优雅得体,才是名门淑女的典范。可这孩子偏偏自小就跟二女儿不对付,并在多年的“斗争”中练就了开口自带杀伤力加成效果……。 这么一打岔,最后张氏也再没有心思多说什么,反正沈琇说的对,沈瑛那个脾气,想做什么,基本没人拦得住,好在她自己知道分寸,张氏也就不操心了。 于是沈璇第二日就被宫里来人接进宫去小住了。 注意:这是防//盗//章//节,会替换掉的 第80章 陆静淑匆忙回到正房,堂屋里两个衣着体面的仆妇起立相迎,王妈妈上前介绍:“这是我们家二姑娘,姑娘,这就是赵王府来的余嬷嬷和江嬷嬷。” 陆静淑福了福身,两个嬷嬷忙都侧身避开,口里说道:“不敢当姑娘的礼。”陆静淑又让座奉茶,状似无意的往四周看了一眼,陆静秀并不在这里。 “陆二姑娘,令妹今日出府,不知怎么迷了路,到了我们王府门前,恰巧遇见了王爷。王爷念在与姑娘相识一场,特命奴婢等人送陆三姑娘回来,如今人已经送到,奴婢等还要回去复命,就不叨扰了。”微胖的余嬷嬷并没有坐下,直接说明来意并告辞。 陆静淑也不多留,连说:“辛苦两位嬷嬷了。”亲自将两人送到院门口,又让王妈妈跟着送出去,等她们都走了,她才回身进房,问留守的青莲,“三姑娘呢?” “回姑娘的话,三姑娘一回来就回了自己房里。” 陆静淑坐下等王妈妈回来,私下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王妈妈回道:“说是赵王殿下今日午前出门,三姑娘不知从哪冲出来,拦住了王爷的马,跪在地上哭求,求王爷救她们母女一命。” “……”这个白痴是不是戏文看多了?她以为她是谁啊,还拦路喊冤?特么的刘姨娘哪里冤了?陆静淑气的笑了,“她脑子被门夹了么?谁要她和刘姨娘的命了?” 王妈妈不敢吭声,陆静淑冷笑了半天,才又问:“然后呢?” “江嬷嬷说王爷纵马要走,三姑娘大声自报家门,王爷听见是认识的,就停下问了两句,然后立刻打发人回府去叫她们出来,送三姑娘回家。”王妈妈说到这里,偷偷看了看陆静淑的脸色,犹豫要不要说陆静秀后来丢脸的举动。 陆静淑看出她还有未尽之言,就说:“她既然跑去了赵王面前,一定不肯就这么回来的,她还做了什么?” 王妈妈觉得难以启齿,可这事却又不能不说,只得硬着头皮讲道:“三姑娘确实不肯走,她,她抱住了王爷的马头,说只要王爷大发慈悲,救刘姨娘一命,她,她愿,为奴为婢,侍奉王爷。” 陆静淑深吸了一口气,吩咐道:“你带上几个人去陆静秀房里,把她身边所有侍候的人都给我绑了,然后逐一查问,到底是怎么让陆静秀出府的。不用对她们客气,也该让她们知道知道规矩了。” 王妈妈应了刚要走,陆静淑又说:“若是陆静秀拦着,或拿小姐架子,你就说我说的,她都要去给人为奴为婢了,趁早别在陆家装什么大家小姐,再敢多嘴,连她一起给我绑了!” “是。”王妈妈看出她是真生气了,自己也对这个三姑娘颇为不齿,所以应的十分痛快。 陆静淑平息了一下情绪,又加了一句:“叫人把她看好了,不许她出屋子,别叫她出来惊扰到老太太和爹爹。”说完跟王妈妈一同出了正房,她自往老太太那里去,王妈妈则带齐了人去了陆静秀房里。 等陆静淑回到陆老太太房里时,陆老太太已经喝了药,正打发方氏走,“你回去吧,我这里有人侍候,老大那里不能没人。” 方氏点头:“我等您睡了就回去。” 她态度温顺,语调温柔,陆老太太看了心里一酸,破天荒拉住她的手,说道:“你是个孝顺孩子,娘知道,娘没什么大事,你去吧。静淑也陪你娘回去,我睡一觉就好了。” “祖母放心,孙女刚刚回去看过了,爹爹睡得安稳,您不用操心,好好睡一觉吧,孙女在这陪着您。”陆静淑走上前来,坐到陆老太太床边说道。 陆老太太听说她回去看过陆文义,终于安心,“那好,那就让我们静淑陪祖母歇着。婉宁去忙你的吧,满府几十口人,都要你管着,就不用在这守着我了。” 这是陆静淑第一次听陆老太太唤方氏的闺名,方氏显然也很意外,愣了一下才应道:“是,那媳妇先去了,您晚上想吃什么,叫静淑安排人去做就行。” 陆老太太点点头,让丫鬟芍药送方氏出去,自己又拍了拍陆静淑的手,说道:“静淑真是懂事。”陆静淑笑而不语,只老实坐在旁边陪着,看着陆老太太沉沉睡去,才起身到外面榻上坐着。 也许是因药力作用,陆老太太这一觉倒睡得沉,一直到天黑下来才醒,方氏赶过来,伺候陆老太太吃了饭又吃过药,趁空回禀:“二叔带回来的人姓李,叫李云儿,大夫看过,确实是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媳妇把她安置在了后罩房,郭妈妈安排了一个丫头一个婆子侍候。” “这个李云儿是什么来历?” 方氏看了一眼旁边的郭妈妈,郭妈妈就上前回道:“回老太太,奴婢问了张顺儿,这个李姑娘本是城南一个秀才的女儿,八月里,李秀才跟人争执,让人打死了。那家有些势力,李姑娘孤身一人去府衙击鼓鸣冤,这案子正是二老爷接的,知府大人最后查明审结,判了伤人者秋后问斩。” 八月里刚死了老子,如今才十一月就有了两个月身孕,陆老太太这一口气堵在胸口,几乎没喘上来,陆静淑在旁看着不好,忙上前来给她按摩胸口,方氏也来帮着拍背,好歹让陆老太太喘过了这口气。 “你去给我叫二老爷来。”陆老太太吩咐郭妈妈,“再替我去敲打几句张氏,然后叫她到院里等着。婉宁带着孩子回去吧,忙了一天了,你们早点歇息。” 她要处理二房的事,方氏母女确实没必要留在这,不过方氏还是多说了两句:“……您千万保重自个身子,别动气,二叔不是不懂事的,您千万别着急。” 陆老太太摆摆手:“我知道,你放心。对了,你把波儿也带回去吧,这院里忙乱,别吓着孩子。” 方氏应了,带着陆静淑出来,又叫人把陆兴波带出来,与她一起回了正房。三人回来先一起去瞧了一回陆文义,他虽然还是昏睡着,脸色却好了一些,大夫也说这两天就能醒过来。 “哥儿今日暂且在厢房里睡下吧。”方氏看陆兴波神情有些呆滞,又有些不放心,叫了他乳母来问,“哥儿怎么了?瞧着这么没精神。” 那乳母个子不高,看起来约有三十许,倒像个老实人,听了这话就怯怯回道:“哥儿旁的倒没什么,只是,有些想姨娘了……” 方氏微微皱眉,陆兴波听到这里忽然掉下眼泪,起身跪到方氏面前求道:“太太,姨娘还好么?我能不能去看看她?” “二弟先别哭,”陆静淑审时度势,先走过去扶起陆兴波,“姨娘没什么大碍,但她犯了错,祖母不许她出来,也不许别人去探看。祖母今日又病了,大夫嘱咐,不能让祖母生气,咱们做小辈的,更不能这时候去给长辈添不痛快。家里正是多事之秋,母亲一人要照顾一家子,你也不小了,不说要你为母亲分忧,怎地还来让母亲为难?” 一席话又诚恳又全是实情,说得陆兴波惭愧不已:“二姐姐,是我错了……” 方氏忙把陆兴波拉过来安慰:“好孩子别哭,知道你孝顺懂事,放心吧,你姨娘没事,你先回去好好歇着,明日我叫人送你去学里。家里的事你不用管,只好好读书就行了。” 陆兴波哽咽着应了,由李妈妈陪着去了西厢房歇下。 王妈妈到此时才得着空到方氏跟陆静淑跟前,她先看了一眼方氏,又看了一眼陆静淑。 “说吧,问出来没有?”陆静淑也不多解释,直接吩咐道。 王妈妈应声回道:“回姑娘话,问出来了。银环招认说,三姑娘这两天一直想法子要去探视刘姨娘,可没人敢接她的银子应承,只有看守的人给她传话,说刘姨娘饿得很,快撑不住了。三姑娘急了起来,今日早上听说二房那边的动静,就让人紧盯着二房,后来听说二太太要备车,三姑娘就换了丫鬟的衣裳,偷偷去二门旁躲了起来。等到二太太领着人出门的时候,她悄悄跟在后面溜出了府。” 方氏大吃一惊:“她去了哪?” “去了赵王府,求王爷来救刘姨娘。”陆静淑回道。 方氏惊得瞪大了眼:“求赵王?”赵王凭什么来管陆家的家事,这个秀姐儿……。 陆静淑冷笑:“她八成是自以为能颠倒众生,哭一哭,赵王就什么都肯为她做了!”让王妈妈把白日王府派人来的事都告诉了方氏。 “娘,事已至此,再不能姑息她了。她身边的人,一个都不能留!她自己,也该好好学学规矩。还有二弟身边的人也是一样,他不小了,乳母什么的,早就该打发出去,趁此机会不如让二弟搬去外院,少听些内院的杂乱事,也少跟三妹见面,免得学的跟她一样!”陆静淑等王妈妈说完,就提出了建议。 方氏还有些不敢相信陆静秀居然会做出这样惊世骇俗的事,听女儿井井有条的安排,下意识的就点了头:“就听你的,去安排吧。” 该安排的安排了,母女俩都有些疲惫,也没有精神再去思考陆静秀今日所做的事会带来多么大的影响,于是第二日姜太太亲自上门来退婚的时候,两人一时都有些猝不及防。 第二日一早,王妈妈就等在陆静淑门外求见,陆静淑叫了她进来,一边让巧慧梳头,一边问:“妈妈有事?” “回姑娘的话,自奴婢等拿了三姑娘身边侍候的人,三姑娘就一直没消停,先是不吃晚饭,奴婢等没理会,到了夜里,三姑娘又闹起来,先是说要一根绳子吊死,又说要撞柱……” 陆静淑忍不住笑了起来:“一哭二闹三上吊,我还以为她有什么本事呢!让她闹去!你打发个人去跟她说,她做出这种丑事,若是自己死了那可真是大家干净,还免了连累陆府名声。” 王妈妈略有些犹豫,试探着问道:“姑娘,这事要不要告诉老太太?” 陆静淑挑眉:“老太太昨日已经被二叔二婶气个半死,今日我们去说此事,是想气死她老人家?” 王妈妈不敢再说,忙应了告退。 梳头的巧慧觉得胆战心惊,手一抖扯痛了陆静淑,忙跪下赔罪。 “这是做什么?一时不当心罢了,便是我自己梳头,也免不了扯掉头发呢!”陆静淑让她起身,“姐姐若是累了,就在房里歇着,让巧玲服侍我吧。” 她已经察觉到巧慧近来情绪不对,常常若有所思,不过她现在没那个空闲去关心丫鬟的心思,只要不给她添乱,暂时就不用管。陆静淑收拾好了,带着巧玲先去方氏房里,跟方氏一起侍候陆文义吃药,又喂了一碗粥。他气色比昨日更好了一些,陆静淑悄悄给他把了回脉,确认已无大碍,就起身跟方氏再去看陆老太太。 她们母女到的时候,陆老太太刚起身,里面丫鬟正服侍她穿衣。两人坐在外间等了一会儿,陆老太太才扶着丫鬟的手出来。 不过短短一夜,陆老太太看起来竟似老了十岁,整个人颤颤巍巍的,以前不显眼的皱纹也似深了好多。 “母亲昨夜睡得可好?”方氏行了礼,一边上前去搀扶陆老太太一边问道。 陆老太太深深叹气:“我哪能睡得好?老大那里怎么样了?大夫什么时候来?” 方氏回道:“老爷今日瞧着脸色比昨日好,也知道吞药喝粥了,大夫午前会来。” 陆老太太点点头:“等大夫看过了,叫他到我这来回话。”又叫传早饭。 第81章 田娇娇没听说过白龙鱼,夏小乔就把汪明渠当日说过的话讲了一遍,又将青囊里放着的已经破了洞的白龙鱼鳔拿出来给她看。 “你们修士真是丧心病狂,就为了进阶修炼,就把人家好好的鱼鳔拿出来用了,这跟我们妖修吃人有什么分别?” 夏小乔无奈:“什么你们你们的,我是不小心被装进去的,你以为我想进去呀!何况我根本也没得到什么好处,里面灵气是充裕,但也不过是帮我治好了经脉损伤,我可没有进益!不过若真是为了这个东西,难道当初白龙鱼鳔是追杀我们那个人特意放在那里的?” 可是密林一年开放一次,每次只开放一个月,他是什么时候把这东西放在那里的?自己又为什么不在那里守着?毕竟密林一开放,说不准谁就会走到那去,顺便被他的白龙鱼鳔给吸进去啊! 田娇娇也觉得这事根本不怪夏小乔,“不过他辛辛苦苦栽树,被你摘了果子,寻你晦气也不能说他就不对,何况人家修为高,还不是想拿你怎么样,就怎么样?这玩意儿看样子也补不回去了,咱俩就在这躲着吧,只盼他早点死!” 夏小乔:“……”她垂头丧气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就算他找我晦气应该,他又凭什么伤害贾光夫妻俩?” “凭他有本事呗!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么?这世道,只要有本事,就可以为所欲为,像你这样的,最好缩着脖子不出头,忍一忍,来日你修为精进,自有报仇的时候。” “你们这样是不对的!”夏小乔非常坚决的说,“修道的人心中却没有正道,只尊奉强者,对弱者毫无同情怜悯之心,这还修什么道?根本是心中无道!强者欺凌弱者,无人觉得强者不对,只笑弱者无能,然而人人都可能是那个弱者,只要你没有修炼到在修真界所向披靡,下一个遭受欺凌的人就可能是你!” 她从来没有如此咄咄逼人、正气凛然的讲过话,一开始难免有点颤抖,但她越说越顺,越说越觉得不吐不快,“当年翼宿派盛极而衰,都说是因为他们管教弟子不力,依我看,不过是天道轮回,看不下去你们这些人的自以为是,这才造就了一个魔尊来屠戮修士!” 田娇娇瞪着眼睛听她慷慨陈词,到这会儿终于忍不住了,抬手打断她:“姑娘,你是人还是我是人啊?我都被你搞糊涂了,我是妖修,你给我讲这些?” 夏小乔一噎,却不肯认输,梗着脖子说:“妖修怎样?不也是一样在修长生?夺天道却还沾沾自喜、不知反哺,难怪会滋生心魔、受雷霆霹雳之劫!” “哎,你这丫头!说的好像你不用受雷劫一样!” 夏小乔这会儿觉得没什么不可说的了,一笑摊手说:“我不用啊!资质粗陋,除非老天给我换一副身子骨,不然连筑基都不用想,又怎么会受雷劫?” 不过说起来,上次慕元廷突破的时候,她也跟着见识过雷劫的威力,嗯,算是没白做一回修士。 她自己早已接受了这个事实,田娇娇却被她吓了一跳:“你说什么?” “就是你听到的那样,我经脉狭窄,只能做这么一个半吊子修士。” 田娇娇将信将疑,伸手拉住夏小乔的手细看了看,“你看起来也就二十上下,已经到练气中期,怎么会资质不行呢?” 夏小乔回道:“那是因缘际会罢了。算了,我也就是发发牢骚,我一个筑基无望的小姑娘,哪管得了修真界秩序的大事。只是,物不平则鸣,总是会有人出来反抗的,比如曲文轩,比如蓝惜姑娘,再比如蒋邵颖。修士法力再高,比起凡人还是少数,虽说两者之间的差距不可以人数来衡量,但只要十万个凡人里,出一个蓝惜姑娘这样的,集合起来,也够修士们伤元气的了。” “想不到你一个小丫头,想的还挺多。”田娇娇单手托住脸颊,慵懒的打了个呵欠,“不过就像你说的,想了也是白想,这世道,想得太多,难受的只是自己。你我一样人微言轻,四极宫、问心寺都不出来主持公道,只隐于世外,我们这种过了今天不知明日在哪的,还是纵情恣欲的活着最好。” 她提到四极宫,夏小乔就有点不乐意听了:“这怎么能叫四极宫、问心寺背黑锅呢?明明是夏国君臣残暴,他们要是也像极东之国的王室那样叫曲文轩收拾一顿,早就不敢这么穷奢极欲、鱼肉百姓了。还有那个国师孔家,还儒修呢!在其位不谋其政!玷污了孔圣人的姓!” “哪个孔圣人?”田娇娇虚心好学的问。 夏小乔激昂的情绪一阻,含糊的说:“你不知道就算了。哎,你能不能叫你的小妖帮忙带点东西给贾光和尤凡春?” 田娇娇立刻拒绝:“不能!我要是那个人啊,都不用花时间盯着城主府,只盯着你那几个朋友,小妖一露面,你的行迹也就算是暴露了。本来你的死活不关我事,但你迟迟不给我解开法印,说不得,我就得看着你,不叫你丢了小命。” “可是他们夫妻二人终归是因为我才……” “得啦,别往自己身上揽了,你刚才不是挺明白通透的么,这会儿钻什么牛角尖?你又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他们的事,说到底,害他们的是那恶人,他们打不过那恶人、怕了人家了,这才把账算在你头上。一样是欺善怕恶。” 夏小乔一怔:“是这样么?” 田娇娇理所当然道:“就是这样啊!你们一起组队,他们两个对你有帮助提携吗?” 夏小乔老实摇头:“不算,都是范大哥和闻樱姐帮我。” “你占过他们便宜吗?” 夏小乔再次摇头:“也没有,倒是他们两个跟着我和范大哥、闻樱姐多得了好处。” “那就是了!你从来不欠他们的,反而他们从你这里得到过好处,遇上危难,他们没有事先示警就带着人突袭过来,要是我当时不在那里,你想想你现在是什么下场?” 夏小乔听得身上一冷,半晌才说:“难道尤姐姐不是因为不肯说出我和范大哥他们去了哪里,才被那人废了经脉吗?” 田娇娇听得大笑出声:“你这姑娘还真会自作多情。那人废了女修,肯定是为了震慑他们夫妻,叫他们心胆俱裂、乖乖听话,不敢背后弄鬼。这对夫妻现在也肯定会说是因为不想对朋友不义,才会遭此下场,并以此为他们没有事先示警而开脱。但你猜测的那些,呵呵呵,你看他们是那样逼问之下还不肯屈服的人吗?” 夏小乔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绷着小脸说:“你这样一说,做人真没意思。”干脆躺倒在地,发呆去了。 一人一妖谈了这么一次之后,对彼此的印象都有改观。田娇娇心里更是认定了夏小乔就是个心眼好、单纯好骗的小丫头,心里原本存着的那点怨气就这么散了,变成了真心实意的想好好保护她。 她们又在洞中闷了几日,这一天夏小乔忽然想起来,问:“你怎么没问过我唐池翰的下落?” “他不是出海了吗?”田娇娇漫不经心答道。 夏小乔一惊:“出海?他出海了?去做什么?” 田娇娇更惊讶:“你不知道么?这个负心薄幸的混账,拿着我的龙骨去投靠了一个魔修,跟着那魔修出海去三山岛了。” “投靠魔修?他想做什么?”夏小乔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险些在山壁上磕到头。 田娇娇嗤笑:“他还能想做什么?练魔功,去救他妹妹呗。” 原来如此!他说的什么去打探妹妹消息,原来只是骗自己的!也对,他修为不高,就算打听到了妹妹的消息,又能拿彩凤门怎么样? 这几年唐池翰托庇于田娇娇羽翼之下,不惧世人眼光,忍辱偷生,始终都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救出他妹妹。可是他最后选择了离开田娇娇,显然是意识到田娇娇不能帮他,他自己在田娇娇那里,也不可能快速提升修为,所以他在听了曲文轩的故事之后,义无反顾的走上了这条路。 真没想到,八年前她一句负气之言,竟在如今有了些许印证。 “你为什么不肯帮他?是打不过彩凤门的人吗?”夏小乔想明白前因后果,忍不住问田娇娇。 田娇娇有点惊讶:“你知道彩凤门?是他跟你说的?” 夏小乔没有否认,田娇娇狐疑的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眯着眼睛说:“我告诉你,我的男人可没那么容易抢,是要付出代价的!” 夏小乔:“……你想多了。” 田娇娇冷哼一声:“我谅你也不敢!” “你还没答我呢!”夏小乔不依不饶。 田娇娇皱眉说:“你都知道还问我干嘛?廖梅那个老虔婆可不是好对付的,她门下弟子众多,我没有必胜把握,怎么能轻举妄动?我不是不肯帮他,也不是想食言,只是此事终归急不得,得从长计议。” “话是这么说,可他妹妹就一个凡人,在那样的地方,能等得了多久呢?” “咦,你还真跟他是一个口气!你有本事,你替他去把妹妹救出来呀!” 夏小乔懊恼的说:“我要是有本事,我不只把唐池翰的妹妹救出来,还要灭了彩凤门这样的歪门邪派!我还要把所有受苦受难的凡人都收留起来,不叫他们被人欺辱!” 田娇娇啪啪啪拍了几下手,笑眯眯的说:“说得真好!真是一副慈悲心肠,要是没有‘要是’两个字就更好了。” 夏小乔瞪她一眼,不想再和她说话了。 可惜的是,她们俩困在这小山洞里,转个身就要四目相对,除非一直练功,不然总得交谈几句,好在又过了几天后,事情终于迎来了转机。 田娇娇偷偷溜出去一趟,回来时带了食物和城主府的新动向,“早先蒋元武不是圈了许多貌美的男男女女养着么?他一死,有的人也说自己本来就是被强抢来的,闹着要离开,蒋邵杰一开始怀疑他们,只关着不让走,后院里差点闹翻天。蒋邵颖就说,这些人留着也是白养着,不如都放走算了。” 蒋邵杰不放心,查了几天,发现这些人都跟蓝惜没关系,就也同意了,如今正在遣散这些人。 “热闹的是,有的人想走,有的人却巴不得一直赖在城主府,哭着闹着求新城主收留,园子里乱得很。” 夏小乔听完想了想,说:“我们不如混出去吧?” 田娇娇一愣:“你想出去?” “不然还一直困在这里么?”夏小乔一边说一边想,“我们乔装改扮一下,那人本来也没见过我的样子,我们混在这些人里,应该不会有事。” 田娇娇细想一回,点头道:“也不是不行。你等我去探听一下。”她把东西放下就走,两个时辰后才回来,丢给夏小乔一张面具、一套衣服,“快,换上,马上就走。” 夏小乔先把衣服换好,又摘下脸上一直戴着的面具,田娇娇眼睁睁看着她忽然变脸,本来面目竟非常美丽,不由大吃一惊:“原来你一直……” “是啊?看不出来么?”夏小乔笑嘻嘻的把另一个面具戴上,“看来这面具真的做得不错。” 田娇娇帮她把新面具在脸上贴好,口中嘀咕:“岂止是不错啊,看着跟真脸一样,我这个就差一点了,不过好歹能唬人。” 弄好以后,她就带着夏小乔偷溜出去,避开人,一路溜进后院一处房舍,说:“你就在这里等着,很快就有人来带你走。哦,对了,拿着这个香囊。” 夏小乔一愣:“那你呢?” “我怕那人追踪到我的气味,我跟着另一波人往反方向走,你记着,你现在叫张燕。” “你是叫我冒名顶替?那原本的人呢?” “她正好不想离开城主府,我把她藏起来了,过几日她才会出来。你就放心吧。”田娇娇交代清楚,本来想先走,又觉得不放心,还是等了一会儿,见到城主府的人来催,夏小乔跟着他们走了才自行离去。 第82章 最近楚渣男没再出来烦她,又有姗姗这个开心果在旁边,本来日子应该是很欢乐的,可是呢,圆圆最近却很心烦。 种田文的书评区最近简直吵翻天了,她一开始不愿意理会,心想吵吧,有人吵证明人气高。本来最开始是有人对女主在两个男人中摇摆不满,说种田文本来就应该甜蜜温馨才对,这样叫什么种田文啊!然后又有两个男角的各自拥护者掺和进来,圆圆恶趣味发作,就又推出了第三个,这下子捅了马蜂窝了。 几乎有一半的人调转了枪头,从骂女主转为了攻击作者,什么三观不正啊都是轻的,已经进行到作者生活里肯定是缺少男人的爱,所以才会在书里这么变态的让女主左右摇摆还不算,还要再加进来一个,最后是不是要玩np啊? 圆圆气的,缺你妹!老娘是不肯出去找,当初老娘在校园里也是被男生追逐的角色好不好!现在老娘只是想专心写书,才懒得找男朋友的。难道不知道男朋友这种生物是时间杀手么?有了男友,时间哪还是自己的! 给菲菲诉苦,菲菲斜眼看了她两眼:“你是该出去找个男人了,不然整天只会各种恶趣味折腾男主。我都看不下去了,那男主挺好的呀,你怎么就是不让女主从了他?” 圆圆决定做一把小人,动手不动口,直接上手把菲菲按倒拿枕头拍了几下解恨:“再惹我,我就去写女主跟了第四个人浪迹天涯去,然后结文!” 菲菲疑惑:“第四个人是谁?” “不知道!爱谁谁!随便谁都行!” “哎,你别这样嘛!这样多没劲啊!”菲菲赶快去哄,“其实我是想给你介绍个人。” “介绍你妹!” “肯定不是我妹了,你不喜欢女人我知道的。是我一同事,人帅,家境又好。” “你得了吧!你同事不都是已婚大叔么?” “这个真不是,这个是上个月新来的,单身。” “新来的你就敢给我介绍?你了解清楚背景了吗?” 菲菲终于耐性耗尽:“你还跟我来劲了是不是?”伸手揪住圆圆的耳朵,“我问你,你是不是对陈雷那个王八蛋还余情未了?不管给你介绍什么样的你都挑三拣四,从来不肯去,你给我说实话!” “哎,哎,你轻点,疼!”圆圆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耳朵拯救出来。 “我问你话呢!”菲菲拿指头戳圆圆的额头。 “什么啊?” “你甭想装蒜。你是不是还想着陈雷?” “陈雷是谁?”圆圆瞪着眼睛看着菲菲。 菲菲跟她对视半天,叹了口气:“你要是忘不了他,就该早点回去找他。我前几天听说,他和那个贱女人要结婚了。” 好半天圆圆都面无表情,也不说话,菲菲欲言又止的看着她,她最后才扯动嘴角,僵硬的笑了笑:“我要回去找他才是傻13呢!行了,你放心,等我这三个坑能完结一个的时候,我就去相亲,你把名单好好过滤好了等我吧!” 菲菲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保证每一个都是比陈雷好的。” ---- 沈圆圆疲惫的趴在床上想培养睡意,幸好明天是晚班,不然还不知道能不能爬得起来去上班。胡思乱想了半天,突然把渣男那篇的梗都想通了,顺利的话,再有个七八章应该就可以结文了。可是好舍不得这份工作啊,要是好好给他解释的话,楚渣男也许不会解雇我? 圆圆在把整篇文都写完以后一直拖着不好好更新,就是想能多上几天班,多拿点工资。然后终于悔过自新的想,吵来吵去的是种田文的读者,没必要连累吴三桂啊,还是让他好起来吧。然后把种田文停更了,每天只更新吴三桂,顿感轻松了不少,也终于不需要精神分裂了。 上班的时候也有心情和姗姗八卦了。“你是说刚才那位是抢了闺蜜的老公的?” 又在八卦客人……,“是啊,两个人原来多好啊,经常一起手拉手来做脸。”姗姗一边说一边还很警惕的左右观望。 “那被她抢到了之后,她闺蜜都没跟她互扇耳光?” “唉,你真是,三流电视剧才那么演呢。”姗姗一副孺子不可教的样子,“那一位哪会这么低端啊,人家直接拿了证据跟老公离婚分财产,然后把这位的前科都整理好了直接给了前婆婆,转身就带了情人出国度假了。” “哇塞,这么厉害!” “是啊,所以,直到现在,这位也没能进门,还只是女友、未婚妻的状态。”姗姗一脸窃笑。 “哎,真是身不能至,心向往之啊!” “你说点中国话好不好?” “……这就是中国话!我是羡慕嫉妒恨啦!” “那你就直说嘛。不过,以你我的智商和情商,这种事还是玩不转的啦,只有被人玩的份!” “什么叫你我的智商,我比你智商高多了好不好?”圆圆自问智商怎么也得高珊珊几个百分点吧! 珊珊刚想和她叫板,却忽然一脸笑容的向着门外点头,又在下面伸手拉了拉她。圆圆也跟着转头,只见两个女人正开了门一起进来,却是她没见过的。 珊珊已经开口打招呼:“楚太太来了,齐太太好。” 圆圆也满面堆笑做礼仪小姐状。 盘着头发那一个点了点头,盯着圆圆看,珊珊赶快介绍:“这是新来的前台沈圆圆,圆圆,这位就是咱们老板楚夫人。” 原来是渣男的老妈,“楚夫人你好。” 楚母点了点头,后面那个一头卷发的女人却插话:“都说了不要叫我齐太太,叫我楚女士。” 珊珊依旧一副标准笑容:“是,楚女士,今天sam那里有客人,您可能得稍等一会。” “我知道,我给他打过电话了,我和大嫂先去喝茶。”说着跟着楚母往后面的休息区去了。 看着她们走远了珊珊才抚了抚胸口:“看来她今天心情不错。” “谁啊,把你吓成这幅样子。”珊珊一向很八面玲珑的,难得也有这样的时候。 “那位楚女士啊!”珊珊压低声音,“是楚二少的姑姑,最是挑剔了。嫁给了齐家,却总是住在娘家,还不喜欢人叫她齐太太,难怪他们夫妻不和。” “哦。楚夫人看起来很年轻啊!真的是楚二少的妈妈么?” “当然了,人家开美容会所的,自己保养不好,还有说服力么!”又奇怪的问,“你是二少介绍来的,怎么楚夫人都不知道?” 圆圆很无辜的摊手:“我也不知道啊!” 结果到下班的时候就接到楚渣男的电话:“今天我妈去了顾盼?” “是啊。” “跟你说了什么没有?” “没有啊,一个字都没说。” “哦,你现在在哪?” “刚下班。” “哦,我有事找你,到悠悠咖啡厅等吧。” 没等圆圆问是什么事,楚渣男就挂了电话,圆圆思想斗争了半天,还是去了。悠悠就是圆圆的圣地咖啡厅,正好好久没去了,去喝杯卡布奇诺也好。 她到的时候楚渣男还没到,就要了咖啡又点了简餐,一边吃一边等。她饭都吃了一半,楚渣男才终于出现。 “就吃这个?这么给我省钱。”楚渣男看了看圆圆的盘子说。 “你请客么?”圆圆瞪大了眼,“我才吃了半饱,出门不远就有个川菜馆。” 楚渣男招手叫服务生点了咖啡,才说:“你小学时没学过么: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吃完你要是还能吃得下去,我就请你去吃。” 圆圆翻了个白眼,继续吃她的饭,一边吃一边问:“找我到底什么事?”嘴里塞满了食物,说话有点含含糊糊的。 楚天朗皱了皱眉:“你不能把东西咽下去再说话么?” 圆圆鼓着腮帮子,一边咀嚼一边说:“不能。” 楚天朗决定不跟她计较:“于芳菲给我打电话,说我妈去了,她说了你的事,但我妈也没说什么,我就想问问你,她跟没跟你说什么。” “电话里我不都说了吗?你妈一句话也没说。” 楚天朗指头在桌上轻敲,想了想说:“她也没来问我,你只管老实上你的班吧。” 圆圆很疑惑:“怎么你介绍我去上班,还不能让你妈知道么?她知道了会怎样?” “也不是,我是怕她误会我和你有什么关系,所以跟你先打个招呼。” 圆圆立刻来了灵感:“她会不会拿支票砸我?” “你电视剧看多了还是小说写多了?她只会解雇你,免得在顾盼添乱。说到小说,你最近怎么都没有发新内容?” “最近有点卡文么,不过也很快了。” “你写完先给我看看。” “你还不放心我么?我这经济来源都被你掐着呢,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楚天朗看了圆圆一眼:“你这人不按牌理出牌,不能以常理推断。” “多谢夸奖。”圆圆得意的说,“你认栽就好。” “认什么栽?” “你摸不透我的想法啊!能让堂堂花花大少认栽,我很欣慰。” 楚天朗嗤笑:“我又没有跟你赌。” 圆圆吃完了最后一口饭,又喝了一口咖啡,才说:“这顿饭你请吧?”楚天朗点了点头。 “那我就无偿教给你一件事:你之前能在女人中无往而不利,不是你手段多么高明,多么懂女人,只是因为你是个有钱的富二代罢了!又碰巧长的也还成,所以,女人才像是苍蝇见到了便便一样的扑上去。当然,也可能有另一种情况,那就是那个女人是真的爱上了你,才会愿意相信你的甜言蜜语,哄骗自己你是真心的。” 楚天朗一脸无所谓的笑:“so” “so,其实不是你玩了女人,是女人玩了你啊!” 楚天朗很不屑的嗤笑了一声。 “怎么,不相信?”圆圆坐直了身子,双手放在桌上交握:“你仔细想想,你追女人一般情况是不是很容易?” 楚天朗点了点头。 “这些女人一般都比较爱慕虚荣,或者外貌协会。” 楚天朗想了想:“不全是。” “大部分是吧?我们就探讨大部分,具有代表性的。你和她们在一起的时候,经常需要付账吧?经常要买礼物吧?” “这很正常。” “是啊,你和她们分手的时候,顺利么?” “基本都很顺利。” 圆圆打了个响指:“这就对了,不顺利的,你给了分手费也顺利了,对不对?” 楚天朗皮笑肉不笑的说:“你很门清啊?” “这个嘛,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啊。”圆圆笑嘻嘻的说,“还有一种情况,分手费也打发不了的,大多是对你有了感情了,对吧?” “可能吧,她们是会说爱我什么的。”满不在乎的表情。 “所以嘛,那些你追的容易分手也容易的女孩,她们根本不在乎是跟谁在一块,只要这人有钱就可以,有貌那就更好,算是意外之喜。在一起的时候好好哄着金主,分手的时候好聚好散,全程服务到家,堪称绝顶演技派。你说,你们到底是谁玩了谁? 再说那些分手时不顺利的,必定拉着你说我好爱你啊,你不要离开我,没有你我活不下去之类的,那叫一个深情缠绵啊。当然对你这种人来说只会让你更不耐烦,于是很自然的拿钱解决问题,那有人就会很满足的顺势同意了分手。这种呢,就稍微演多了一点,抱着不能亏了的心情,多敲你一笔是一笔。” 第83章 注意:这是防//盗//章//节,会替换掉的 庆王惧内在宗室间几乎是人所共知的,亲近的兄弟们,都免不了要调侃他几句,但庆王自认顶天立地伟男儿,又怎么可能承认这件事?于是每次他都会大言不惭的说:“女子就是娇花,自然要娇宠着,你们这些人不懂怜香惜玉,就会说什么惧内!” 还常常因此教训幼弟景王,“一点也不懂得体惜美人,便是插花也没有把一园子的花都插在屋子里的!” 景王浑不在意:“这才是四哥你不懂呢!美人如花,各有各的妙处,自然要多方赏鉴才好。” “哼,你慢慢赏鉴吧,后院着火的时候,千万别来烦你四嫂!” 排行第五的英王就来打圆场:“好啦好啦,大家各有所好,谁也别说谁,听曲听曲。”今日本就是他做东,排了新曲请兄弟们来鉴赏,顺便一聚的,自然不能让他们争执起来。 另一边看热闹的淳王本与庆王一母同胞,但他与景王同龄,彼此常在一处,更亲密些,便两不相帮,还拉着英王不叫他管,“让他们吵去,咱们瞧个热闹!等明儿我进宫去见娘娘和官家,也好当个笑话儿说给他们听。” 庆王随手抓起身后的靠垫就砸向了弟弟,“你还敢说我?上次你偷藏郭识的宝剑,我都替你瞒了,没告诉你二姐姐,不然你以为你这会儿还能逍遥着?” 淳王嘿嘿两声:“我早还回去了,不过是借来看看嘛,二姐夫都没说什么!” 兄弟几个到了一处,总是这样安生不了片刻,便得你说我我说你的争起来,英王简直无奈。也幸好,他们并不常这样都聚在一起,一则是大家喜好不同,年纪越大越说不到一块去,二来也是避嫌疑,若常常这样相聚宴饮,只怕传出去会引得人疑心,也不免有御史会说他们不尊祖宗礼法,私相授受。 也亏得官家一向待兄弟们亲厚,并不在意这等事,他们才能隔几个月相聚一次,说说闲话,谈谈风月,至于国事政事,他们既不得插手,自然也不会胡乱议论。 这一次在英王府,听完了新曲,喝完了陈年好酒,大伙便早早散了,庆王自是打算回家的,淳王和景王却觉着时辰还早,要再去瓦市里转一转。 庆王少不得叮嘱几句,叫他们洁身自好一点,别什么人都往怀里拉,然后就上马走了。 到家时,妻子朱氏正在哄哭闹的小女儿,见他带着一身酒气回来,也不理会,只皱着眉看了一眼。 庆王被妻子看了这一眼,立刻陪着小心上前,“怎么了?乐儿又闹了?给我哄哄。” 说着便伸出手去,朱氏却一转身避开,嫌弃道:“你一身酒气,再把孩子熏着!” 庆王低头闻了闻,立刻叫人备水,急急忙忙去沐浴更衣,等再回来的时候,朱氏已经把孩子哄睡了。他与朱氏结缡十载,一共生育了一子两女,小女儿乐儿才一岁多,因生下来就体弱,便更爱哭些,常常闹得朱氏心力交瘁。 庆王出来看见妻子满脸倦容,忙走过去揽住她哄:“你也别太忧虑了,我看咱们乐儿没什么,就是娇弱些,咱们家还有什么养不好的?你更不必如此亲力亲为。” “哼!你们男子便都是这样,只管生不管养,做母亲的要是也这么狠心,我看谁家孩子能养大?” 庆王忙又放柔了声调:“我不是叫你不管她,只是别这样紧张,我看小儿家也很知道轻重的,你越是这样着紧,她越爱闹你。你看我们圆儿就从不这样。” 朱氏却道:“孩子和孩子不同,圆儿是像你,没心没肺的,她又愿和你亲近,自然与我就远了。” 庆王失笑道:“原来你还喝醋呢!圆儿哪是与你远啊,是你待她严厉,她心里怯了。”他耐心细致的哄了朱氏好一会儿,才将她哄得露出一点笑容,便叫了保姆来把孩子抱出去,夫妻两个准备就寝。 朱氏这时候才问他席上情形,他哼唧两声:“还不就是那样。那两个小的主意多着,我说了也不听,索性不管,真闹出事来,让官家操心去吧!” “要不就说你们男子狠心无情呢!我听说景王府又没了一个孩子,他却能若无其事的出去吃酒听曲!” 庆王想起刚刚景王的样子,确实半点心事也没有,便一叹:“他到底年轻,还不懂得心疼自己骨肉。不过小儿夭折也是常事……” 朱氏冷哼:“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小儿夭折再是常事,那也是做娘的身上掉下来的肉,十月怀胎,养了几个月,说没就没了,谁能受得住?你这个兄弟倒好,浑不在意,不过也是,这个孩子没了,他还可以叫旁人生,反正他府里美人多的是。” 庆王忙抬手给她抚背:“别气别气,光兴就是这么个性子,我也说不听他,自己的债自己偿吧,咱们索性不管。” 朱氏推开他的手,仍不高兴:“我有什么好气的?不过就是这么个男子享乐、女子受苦的世道,连长公主都得张罗给驸马纳妾,将来圆儿和乐儿……”她说到这里,眼圈一红,再说不下去了。 “琪儿真的要给郭识纳妾?”庆王立刻站了起来,“她……” 朱氏看丈夫为亲妹妹恼了,心里那点酸楚倒好了一些,轻叹道:“不纳妾,难道真叫驸马绝后?他们千辛万苦只养住了一个虫娘,长公主已是心力交瘁……” 庆王知道妹妹怀孕时儿子夭折,颇受打击,连那一胎生下来也不顺利,并没养住,如今只有个四岁的女儿,可是她毕竟还年轻,再生也不是不能,何至于就纳妾生养了? “那郭识也答应了?” 朱氏道:“驸马也想要个儿子啊。” 庆王便不说话了。郭氏一族是功勋名门,又与皇室累代联姻,若他不是燕国长公主的亲兄长,恐怕也会先理所当然认为,不能叫驸马郭识无后。可是此事若要由自己亲妹妹去张罗,他便怎么都心里不是滋味。 朱氏见他这样,倒又反过来相劝:“你也不要烦恼,我看长公主是想开了的,到时有了孩子,留子去母,也没什么。她与驸马也算有商有量、相互敬爱,总好过卫国长公主夫妻两个形同陌路,各过各的日子。” “那你可错了,我听元嘉说,明玥不知多高兴这样,她自过自己的逍遥日子,没人管得,没人搅扰,整日吃酒看戏、听曲赏花,一点也不用委屈自己,整个人都胖了!” 朱氏听得十分诧异:“卫国长公主竟是这样的脾气?” 庆王笑道:“我也不大知道,明玥一向不合群,只喜欢自己呆着,她们姐妹之间还能了解一些,我却只是偶尔听元嘉说起才知道。” 朱氏听完怔了片刻,忽然一笑:“要真是这样,那倒好了,左右长公主也不必看驸马的脸色,只要自己快活就行,还真是让人羡慕。” “你还羡慕她?”庆王伸臂把妻子抱紧,“这京师不知道多少女子羡慕你呢!我可不是那等负心薄幸之辈,心里自始至终也只你一个呢!” 朱氏红着脸伸指一点他额头:“真没见过你这样不害臊的!” 庆王贴着她耳边笑道:“我还有更不害臊的呢!咱们试试?”接着便拉着妻子躺倒,好好不害臊了一回。 “瑶儿,我到现在还记着初见时你的模样。”庆王抬手轻轻描摹着妻子的眉眼,“你站在娘娘宫中,顾盼神飞、卓尔不群,好像其余人都成了你的陪衬……” 朱氏脸上红晕未褪,听了这话眸中柔情似水,虽然一句话都没说,却也想起新婚之夜,他痴痴望着自己的目光,以及自己那杂乱无章的心跳。 初见之时,她并不敢抬头多看,当时也不只庆王一个皇子在,她自然没有印象。后来旨意下来,知道自己许的是四皇子,心里却十分没底,直到那一晚红烛高照,她看清了这个人的样貌,才真的感觉到欢喜。 此后十载夫妻,他待自己越来越好,越来越情深一片,甚至不理会旁人说他“惧内”,只一味顺着自己、哄着自己,近几年更是除了她连宫人都不碰了,她心中如何不感激动容? 只是人心易变,朱氏深怕他有朝一日也有了新人,这才时时敲打。不过此刻夫妻二人四目相对,她又觉着自己以往待他不够好,真心才能换来真心,本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于是朱氏便难得主动伸手抱住了丈夫,垂眸低声道:“三生石上,早刻了你我的名字,你又怎会看见旁人?” “怎么?你终于信了我心里只有你了?”庆王嬉笑道。 朱氏忽地抬眸,目光中都是骄傲之色:“我什么时候不信了?恐怕就借你两个胆子,你也不敢!” 庆王就喜欢她这矜持骄傲的模样,立刻低头亲亲她的眼睛,还喃喃说道:“不敢不敢,真不敢。” 朱氏扑哧一声笑出来,心中再无一丝郁郁不平之气,她已得此良人相伴,比皇家公主都过得幸福美满,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 这是《深宫之内》那本早先写的一个番外版本,写完觉得有点灰暗,又重新写了,所以不是最终发表版本,今天放防盗章,却把它找到了,发出来给有缘人看一眼吧,嘻嘻 第84章 向颖一回到坤宁宫,就将多宝格上养着碗莲的一只深碧琉璃碗摔在了地上,看着满地碎片,她犹觉不解怒气,又将旁边放着的白玉雕亭台楼阁摆件也摔了个粉碎。 跟着她进门的宫人素琴和锦瑟忙跪下劝道:“圣人息怒。” 向颖呆呆站在原地,想起太后说她“连韩娘子的产期都不知道,偏还要当着祯儿问出来”、“当初你生大哥的时候,韩娘子尚未入宫,你提这些难道不是有意刺痛祯儿么”,……。 眼泪不由滚落,向颖只觉得深深疲惫,为何她最至亲至近的两人,都不肯为她想想,却只会责怪她?她难道做的还不够么? 再想起自己在宫门处听见太后说的那一句“这可是咱们官家第一个孩儿”,她便更觉心如刀绞,难道她的大哥只活了一日,便不算是官家的孩儿了么? 为什么他们都要背弃自己?向颖想不明白,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 自这一日起,向颖日渐消沉,就连皇帝寿诞当日,她接受外命妇朝贺时,都没什么精神。而宋祯也一直不曾踏足坤宁宫,日常除了去看韩充媛,基本都呆在福宁殿,期间召幸最多的,还是彭娇奴。 于贵人只被召幸了一次,而且完事后就被送了回去,连留宿都没有,别说与彭娇奴比,连柳晨都比她在福宁殿有脸面,于是于贵人便带着满身醋意去了坤宁宫。 “圣人可不能再这样放任下去了,这些江南来的,一个个只知道魅惑圣上,让您跟官家离心离德,她们才好坐收渔翁之利呢!” 向颖不为所动:“你的意思,官家多宠爱你,就不算是被魅惑了,是吗?” 于贵人脸一红,结结巴巴的说道:“妾、妾不敢。” 向颖不想听她多说,抬手端茶送客,于贵人一急,直接跪倒在向颖面前,说道:“圣人,妾有一言,必要禀报圣人知道。” “说。”向颖瞟她一眼,只吐出一个字。 于贵人环视左右,向颖却道:“这宫内都是我的心腹,你只管说。” 于贵人无奈,只得小声说道:“圣人,您就从没怀疑过吕月娘的死因么?” “你就想说这个?”向颖不耐烦了,她现在最不愿意听到的名字,一个是韩芊雅,另一个就是吕月娘。 于贵人飞快接道:“是!圣人,你就不觉得这事太过巧合了么?她从您宫中出去,本该径直向南回福宁殿,怎么会失足落入后苑井中?” 向颖立刻目露寒光:“你到底想说什么?” 于贵人膝行两步,凑近向颖说道:“圣人,吕月娘必定是被人害死的,而这个人绝不可能是您,她一定是最盼着您不好的那一个!” 向颖这才缓和神色,问道:“怎么讲?” “吕月娘是奉了您的命到坤宁宫的,她途中出事,您岂不是嫌疑最大?圣人是什么样的人,宫中有眼皆见,是从不屑行此鬼蜮之事的,妾知道您定然不屑为难一个小小的司寝。可吕月娘偏偏死了,您不免担了这个嫌疑,受流言困扰,就算官家并不信您会害人,也会对您为何将吕月娘叫来而心存芥蒂……” 是啊,她现在跟二哥可不就是为此疏远了么?向颖不由出神。 “所以那个人害死吕月娘,最终的目的,其实就是要您和官家夫妻反目,不复当日恩爱之情!”于贵人最后结论道。 向颖浑身一震,目露迟疑:“你可知道这个人是谁?” 于贵人摇头:“妾不知,只猜此人一定深恨圣人,要圣人不好,她才高兴。” 她是皇后,在这宫中,就算不恨她的人,也盯着她的位子,盼着她有不好,然后取而代之。向颖思忖良久,最终却只锁定了一个人。 “说来说去,这不过都是你的猜测。”向颖抬眼瞟向还在面前跪着的于贵人,轻描淡写的说道,“又没有真凭实据,难道你是想来吓唬我不成?” 于贵人忙道:“妾不敢,妾是想着,那吕月娘进宫这么久,好容易到了官家身边服侍,还未曾得一个正经位次,又没有遇上什么过不去的事,那必然是不会自寻短见的。既然不是自寻短见,失足落井也不合常理,那么,只有被害这一个可能了。” 向颖蹙眉,貌似沉思许久,才道:“你说的也有些道理,行了,你先回去吧,我再想想。” 这次于贵人乖乖告退出去。素琴待她走了,才上前道:“圣人,您不是真的相信于贵人的话吧?” “她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向颖手指轻轻拨动腕上的玛瑙手串,一字一句的问素琴,“你说,官家不让我再提吕月娘的事,他是不是,是不是查到了什么,却不肯告诉我?” 素琴不用细想便觉心惊,立刻回道:“圣人快别胡思乱想了,官家要是查到了什么,怎么会不告诉您?您跟官家是结发夫妻,官家最信任的就是您了。” “呵呵,那是从前。现在,可就未必了。”向颖冷笑几声,“你去把刘广叫进来。” 就在向颖吩咐她身边内侍去查探吕月娘之死的同时,太后正在劝儿子与儿媳妇和好。 “……你跟阿颖从小一起长大,她什么脾气你还不知道么?一向是吃软不吃硬,你越与她横眉冷对,她越倔强着不肯服输,反之,你稍露出些低头的意思来,她自然就会反省自己,也来与你认错了。” 宋祯板着脸回道:“从小到大我让了她多少次,娘娘数的清么?别说您,我自己都数不清。可她这一次也太不懂事,竟当着韩娘子就这般不留情面……” 太后柔声劝道:“你也不要多想,她是见你待韩娘子好,有些酸意罢了。” “并不是我多想,实则倒是她想的太多。总当旁人背着她在我面前进谗言,殊不知韩娘子最是谦逊知礼,从不敢在她面前多言不说,就是在我跟前,也从来只有夸阿颖的。可阿颖呢,把满宫的女子都当成劲敌,平日劝谏我的时候,总自比古来贤后,此时她倒忘了她应是端庄守礼的皇后了!” 太后没想到儿子心里竟有这么大的怨气,也没想到他们夫妻之间竟已有了这么多的隔阂,不由皱眉问道:“阿颖劝谏你什么了?可有干预朝政?” 宋祯惊觉自己一时失控,说了不该说的话,忙解释道:“并没有,只是一些帝王行止之事。” 太后听了他的解释,不由失笑:“原来如此,我猜她也不是认真想劝谏你什么,不过是小孩子脾气,学来闹着你玩罢了。祯儿,少年夫妻老来伴,以后你就知道,这结发夫妻的恩情,是什么也比不上的了。” “是,臣知道了。”宋祯最终还是软化态度,听了太后的劝解。 太后便又问他柳晨服侍的如何,要不要再挑一个过去,还说:“剩下的木兰和晓青都很乖巧懂事,花朵儿一样的,看着就让人高兴,不如我把她们二人都送去福宁殿?” 宋祯笑道:“看来娘娘是真心喜欢她们,我那里倒暂不需要,不如还是留着她们服侍您吧,能哄得您多笑一笑,也是臣等的孝心。” 太后也没勉强,又与宋祯说了几句话,便放他回去忙了。 宋祯回去想了两日,思及自己与向颖之间的情分,最终还是心软,这日傍晚便出福宁殿,打算去坤宁宫见向颖。谁知他到了坤宁宫,向颖却不在,宫人说不清她去了哪里,宋祯只得转身出来,正站在外面考虑是回福宁殿,还是去庆寿宫看看,忽有内侍从北面急匆匆小跑过来。 梁汾看了宋祯一眼,上前几步拦住询问,随即又飞快转身回来回禀:“官家,是莲华阁的乔军,他说圣人在莲华阁探望韩娘子,不知为何忽然大发脾气,莲华阁上下不知所措……” *** 庆寿宫里,林木兰等人正在服侍太后用点心。 钱惜亲手给太后点了一盏茶,送到太后手边,太后微微点头,并没有理她,只继续跟林木兰说:“……你这次修剪的便好多了,这鲜花插瓶就是要错落有致才好看,蕙兰插瓶最好,你就跟她学就是了。” 林木兰笑着答应,与陈晓青一起将插好的一瓶花摆到窗下桌上。 钱惜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精心点出来的花朵慢慢消散,就像无声无息死在井中的月娘,或是,未来的自己。 立在她旁边的刘青莲见她一脸沮丧,便悄声道:“翻来覆去就会点那么两种花,还要谁变着法的称赞不成?” 钱惜一窘,正要反唇相讥,宫门外匆匆走进来一个宫人,福身回禀道:“太后,坤宁宫素琴求见。” 素琴是向颖身边最得力的宫人,怎么忽然自己跑来求见太后?众人都有些疑惑,太后却面色平静,道:“让她进来吧。”又打发林木兰她们回去,“明日咱们再打双陆。” 林木兰等人应声告退,出去的时候,正好与满脸紧张之色的素琴擦身而过。 “圣人一定是又惹官家生气了。”等走到小花园,钱惜便开口断定。 林木兰三人谁也不搭话,很有默契的一齐加快步伐,将她落在后面。 钱惜一跺脚,又追了上去:“你们不信?要不然素琴怎么会一脸慌张的来寻太后?一定是求太后去解围的!” 三人还是不理她,各自加快脚步回了房里。 钱惜冷哼,想了想,便跑去小宫人们聚居的屋子说话去了。 “但愿事情不是钱惜说的那样。”林木兰和陈晓青进到西里间,悄悄说起私房话,“柳姐姐上次传话就说,官家和圣人有争执,连带他们福宁殿侍候的,都不敢出一口大气。” 陈晓青点头:“是啊,看来官家心里还是很看重圣人的。” 林木兰却摇摇头:“看重又怎样?还不是冷落了许久?” 陈晓青想起前两日听说柳晨已得了官家宠幸,便只能沉默,这个时候,她真不知是该为柳晨感到高兴,还是为自己的天真又一次被现实击破而难过。 林木兰却没有她想的这么多,她只为自己和陈晓青的前途担忧。蕙兰昨日神神秘秘的拉她到一旁,告诉她说,前几日官家来到,太后曾提起她和晓青,有意将她们二人送去福宁殿,虽然官家当时没有同意,但她们二人已经得了太后的喜欢,想来出头之日不远,很是恭喜了她一回。 林木兰却没有那么乐观,官家既然会拒绝,想必是对她们二人不甚喜欢。而柳晨也传话说,正在想办法找时机向官家引荐她们,林木兰不由担心柳晨会弄巧成拙,万一牵连了柳晨自己,那可就不好了。 而且她怕晓青担忧,这些事情都没有告诉她,只自己在心里忧愁,不免更多了几分烦闷。当下便不再多说,沐浴之后,早早睡了。 谁知怕什么来什么,第二日一早,起来梳洗的时候,大家便都听说,昨日圣人去莲华阁大闹,韩充媛受惊、动了胎气,官家大怒,生平第一次训斥了圣人。 钱惜很是得意,一脸“我昨日说什么了”的表情看着她们三人,林木兰等却没心情与她多说,各自梳洗完毕用了早膳,都猜太后兴许不会叫她们去了,谁知夏荷一等她们收拾完,就叫着她们一同去了太后寝宫。 太后宫中依旧飘着淡淡的檀香味,不过她们进去的时候,太后却并不在殿内,而是由杜鹃扶着,在正殿前面的庭院里散步。 林木兰看蕙兰正捧了一簇新折的垂丝海棠和杜鹃花进来,便上前去接过来,帮她一起修剪插瓶。陈晓青跟着月季去给太后收拾衣柜,钱惜熟门熟路的跟秋菊一起升了小火炉烹茶。 第85章 田娇娇一听就大皱其眉:“去宁涛城做什么?” “我不想去五湖城,不如索性找个安全的地方呆着。我和唐池翰曾经在宁涛城落脚,那里有我们租好的院子,回去住,总比一直在外面游荡好,这样范大哥他们忙完了,也有地方找我。” 田娇娇嘀咕:“宁涛城就很安全么?留在这里也没人找得到我们。” 夏小乔笑着看了一眼白枚,说:“那也不能总打搅白枚姐清修啊。” 白枚笑道:“我倒无所谓,只是我看娇娇姐已经觉得闷得慌了。”又对夏小乔解释,“小妹子或许不知道,我们妖修是进不去宁涛城的,四处城门都施了法术,只许修士和凡人通过,妖修魔修经过时,会有尖啸声报警。” 夏小乔惊奇不已:“是这样的吗?怪不得……”唐池翰哪也不去,专门躲去宁涛城呢! 田娇娇知道她没说完的话是什么,就冷哼一声:“我要真想去,也未必混不进去,那等法术不过是防小妖小魔的。只不过……我现在在宁涛城赏金榜上也有一号,实在不想自找麻烦。” 原来是这样……,夏小乔很同情的看了田娇娇一眼,说:“那我自己回去吧。” “你自己怎么行?”田娇娇立刻反对,“你非得去宁涛城?去那个极东之国的小镇等他们不行?” 夏小乔摇头:“李大哥夫妻俩虽然热情周到,但我也不好总跑去麻烦人家,再说那里常有魔修出没,还是不要去了。” 说来说去,她就是要回宁涛城,田娇娇劝不了,只能随她自己做主,却非得要送她一程。 于是第二日吃过早饭,她们两个就向白枚辞别,一路向南往宁涛城的方向走。夏小乔重新乔装过,换了赵元坤给她的另一个面具,扮成男子,男装是田娇娇给她找的,淡青色衣袍,还挺合身。 田娇娇自己扮成个中年男子,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变化的,变出的样子居然肩宽背厚、五大三粗,还留了一脸络腮胡,看着挺像那么回事的。 此地距离宁涛城路程不近,外面又不是很太平,她们两个就尽量兼程赶路,路上交谈也只随便说几句,其他比如魔修、来鹤城、蓝惜等等都绝口不提。 这样赶了三天路,到第三天下午,她们终于到了农卫城外,田娇娇停住脚,叹了口气:“我只能送你到这里,这附近识得我的人多,要是被人认出来,反而会连累你。你自己小心吧。” 夏小乔点点头,诚心诚意的说:“多谢你,你接下来去哪里落脚,我有事怎么找你?” 田娇娇塞给她一个锦囊,说:“里面有三枚传讯符,需要的时候用手从中线撕开,把你要说的话说一遍,将符一丢就行了,它能找到我。” 夏小乔应了,说:“我就在宁涛城,有事就叫人传话,我没有传讯符。”她其实有,但她带的传讯符是四极宫秘制,不会四极宫心法,就无法使用。 而且传讯符的使用很受限,像他们四极宫会给弟子发放专门发回师门用的传讯符,这种符的目的地一开始就设定好了,使用者只要运转心法用灵力激活就可以,且不会被四极宫的阵法和结界拦劫。 还有一种是个人使用的,但需要持有者预先在符上附加特别法术,以便在传讯符交给别人来找自己时,能发挥效用。可惜以夏小乔现在的法力,她的传讯符有效范围不到八百里,基本上没什么用。 一人一妖就此作别,难得有点不舍的意思,夏小乔最后说:“等我找到解开法印的法子,一定立即给你传讯。” “得啦!你这半吊子,没准过些日子,法印自己就解开了呢!”田娇娇挥挥手,“我走了,你自己当心,别轻信于人。”说完也不等夏小乔回答,一阵风似的就走了。 夏小乔收拾心情,自己绕开农卫城一路疾奔,终于赶在关城门前到了宁涛城外。 进城时她另登记了一个化名,事由登记了访友,地址报的是他们租的小院,然后终于再次踏进了宁涛城。 世事真是奇妙,那日他们出城诛杀蛇妖,想的是当日回不来,第二日也就回来了,谁想到一晃几个月过去才能重回宁涛城,还只剩她孤身一人。 唐池翰这个人啊,难道真的跑去做魔修了吗?魔功进阶虽快,风险却不小,夏小乔对他这个决定,说不出是觉得惋惜,还是难过,但她能理解他,因为换了她自己,没准也会为了亲人走上这条路。 她胡思乱想着一路进到城中,先去熟悉的馆子吃了点东西,然后才慢悠悠回到她和唐池翰当初租的那个小院。 小院大门上的锁已经落了灰,她偷偷探听院内,确定没人潜伏,却并不开锁,而是翻墙而入。 房前那片丁香花早已谢了,青草却疯长的足有半人高,地上青苔蔓延了半个院子,确然是一副久无人住的模样。 夏小乔这才放了心,先推开自己房门看了一眼,见到处都是灰尘,忙丢了个符进去清理,又去对面厨房转了一圈,发现没有外人进去过的痕迹,就把那里面的灰尘也清理了一下。 她丢完符就转身出去,手飞快把厨房门关上,免得自己身上沾上灰尘,这一番动作一气呵成,夏小乔自觉很满意,笑吟吟的一转身,顿时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 就在她身前三步之外,一个身穿朴素灰袍、面无表情的少年正直勾勾看着她,正是她怎么想也想不到会在这里出现的慕元廷。 慕元廷听见她的声音,神色略见缓和,淡淡道:“你终于回来了。” 夏小乔被他的突然出现惊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慌张的四下打量:“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还有谁在这里?” “只有我自己,他们都回去了。” “他们是谁?”夏小乔眼睛瞪得滚圆,整个人像是一只受了惊吓的猫儿一样,就差炸毛了。 慕元廷简单回道:“你大师兄和林师姐。” 大师兄?夏小乔立刻追问:“大师兄出关了吗?他突破了?他现在怎样?你们什么时候来的?他什么时候回去的?” 慕元廷只得从头解释:“接到你的传讯符,慕师叔就来青华峰找我师尊商议,师尊把几位峰主都请了来,商议之后,派我和许师兄、林师姐先出发来接你。我们到宁涛城外遇见两拨魔修内讧,先收拾了他们,问了几句话,第二日进城打听你的下落,得知你出城和人去诛杀蛇妖,我们就先在这里等。” 之后就是许元卿等的不放心出城去看,却晚了一步,回城找到王通,得知七绝居士追杀夏小乔,就和林元静赶去老农山把七绝居士杀了。 “原来是大师兄杀了七绝居士……” 慕元廷道:“他们从老农山下来,又在附近打听你们的下落,却始终没有消息,后来慕师叔传讯,说有急事,他们两个只能匆匆回去。我觉得你早晚会回来,就自己留下来等了。” “唔,大师兄没受伤吧?他是突破了吗?”夏小乔还是不停追问许元卿的状况。 “突破了。他怎么会受伤?” “那他闭关五年,可有什么变化?” 慕元廷面无表情的看了夏小乔一会儿,才反问:“能有什么变化?” “唔,那二师姐好不好?三师兄呢?辛师侄呢?”她终于想起来要问别人了。 慕元廷不耐烦道:“都好,赵元坤闭关了。你去了哪里?怎么才回来?” 他这一问,夏小乔发现两人见面实在有很多话说,这样一直站着不好,就叫慕元廷跟她去她房里坐下,并把自己当日怎么脱险、怎么去了丽光镇,之后又一路北上的事说了。 “我听说魔修在内讧,还提起什么龙宫,猜测可能跟当日掳走我的那个魔修要的贝壳手串有关,就回来了。你说你一直留在这,你是住在这里吗?你没练功?”夏小乔终于想起了很关键的问题。 慕元廷道:“你也遇见魔修内讧了?那手串在哪里?” 两人都在问问题,谁也不答谁,夏小乔心想说到底罪魁祸首还是他慕元廷,就不肯让步,坚持说道:“你先回答我!” “我住那间。”慕元廷只得指指那间唐池翰原本住的屋子,“不练功,做什么?” “你一直练功,这院子屋子居然没事,一点都没变化?”夏小乔惊异的瞪大了眼睛,“我进来时还小心探查过的,哎,你刚刚就一直在么?” 慕元廷摇头:“我出去弄吃的,刚回来。”说完他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好像我住在这以后,真的没出过什么事……”太太平平的,每天修炼也很顺利。 “也许是我没有练剑……”他自己找了个理由。 “也可能是宁涛城结界稳固……”夏小乔找了个更不靠谱的理由,“如果真是这样,你以后就留在这里修炼好了。” 两人狐疑着继续交换消息,夏小乔说了那只鸟的遭遇,慕元廷也把他们那日的收获和最近的进展告诉夏小乔。 “我们那日好不容易捉了一个魔修,是新任魔尊冯未宇的手下,用了点刑,他招认说,魔域有一些魔修仍旧忠于曲文轩,他们奉了新魔尊之命要剿灭他们。别的什么都不肯招,我们试探过,他也不知道你的事情,就把他杀了。” 许元卿杀了七绝居士之后,慕白羽忽然急急传讯叫他们回去,是因为他们怀疑是魔修内应的齐元宏回到四极宫后,被叫去问话,一开始坚称没有见过夏小乔,去仙桃镇打探消息的弟子一时没有回返,段白鹿就叫齐元宏先留在他的小楼之内。谁也没想到,齐元宏被带出去之后,竟趁人不备自爆元神。 “以他的功力,即便是自爆元神也会立即被师尊察觉,是以当时并无人受伤。但他忽然不明不白死了,却在四极宫上下引发了极大动荡。齐元宏的父祖辈都是外八峰的弟子,外八峰峰主当时并无一个在场,听说此事,集结了来质问,又有紫霞峰的一些师叔师伯出来指责慕师叔处事不公,据说闹得不可开交。” 本来四极宫外八峰就不能与内四峰相提并论,峰主的地位也好,峰内弟子的份例也好,都次了一等。这么多年来,外八峰不是没有怨言的。 紫霞峰内就更不用提,这些年虽然慕白羽已经完全掌控紫霞峰,但他毕竟是青华峰一系出来的,紫霞峰脉系的弟子沦落成旁支,又怎会甘心情愿? 这些事情,夏小乔以前虽然没有想过,但听慕元廷一说,她也就明白过来了。四极宫在外面是一个大门派,但内部脉系众多,一辈一辈传下来,各个脉系之间,不可能没有隔阂,也自然的分了亲疏远近。比如他们紫霞峰内的弟子就一向与青华峰最亲近,对赤泽峰最客气,至于承影峰,大家都是敬而远之。由这种种不同的态度,就能看出背后必定存在矛盾。 “那你怎么不回去?留在这里干嘛?”夏小乔最关心这一点。 慕元廷道:“紫霞峰的师伯师叔们指控慕师叔的罪名之一,就是不顾弟子意愿,只偏心我,我又是掌门宫主的弟子,这时候在外避嫌,不是正好么?” 夏小乔沉默了一下,问:“那个被‘不顾意愿’的弟子,不会是说我吧?” 慕元廷看了她一眼,灰色的眼珠里都是毫无疑问。 “……我是不会跟你回去澄清这些事的。”夏小乔先说出自己的意愿。 第86章 谁知过了几日,欧阳明竟然真的招呼都没打一声就来叩门。其时正值申时,是用晚饭的时辰,周家的晚饭刚刚上桌,门板却忽然被叩响,周禄疑惑的跑去开门,见到欧阳明很是惊讶,却也只能礼貌的把他请了进来。 要说穿过来以后周媛最不习惯的事,就是每日只吃两顿饭。这也是她逼着周禄研究点心的原因,无论是两顿饭中间、还是晚饭后睡前,她总有饿肚子的时候,有了点心好歹能垫一垫。于是当初出宫住到公主府以后,她立刻就让周禄改做了三顿饭,那时他们都很闲,所以三顿饭吃的很舒服。 可惜到了扬州以后,为了给珍味居供应点心,中午真的没有空闲做饭,也只能恢复成早晚两顿了。 这一日周媛忽然想吃刀削面,周禄就特意分别做了肉炸酱和羊肉汤两种浇头,又把早先特制好的刀磨快了,仔仔细细削了一锅面。 欧阳明一进门就说:“可是我来得不巧?赶上饭时了。”其实他刚从外面回来,路过周家的时候,在门外闻见里面传出来的肉酱香,肚子跟着咕噜了一声,就下马来敲门了。 “怎么是不巧,应是很巧才对。”周松迎上来请他进去坐,“大官人可用了饭了?要不留下一起吃?”又看了看桌面,笑道:“只是今日没有准备,只有些家常便饭。”他本来以为,家里只有面,欧阳明应该不会留下来吃的。 周松说话的时候,欧阳明一直在打量桌上的饭食,眼见着桌上放了四个小些的汤碗,碗里都装着食指宽的面叶儿,那面叶儿中厚边薄,棱锋分明,还泛着水光,看起来特别的滑,不像是擀出来的。 旁边还另放有两个大汤碗,左边的一个盛着半碗肉酱,那肉酱不似寻常所见的那般浓稠,却是含着汤水,那汤水红中透亮,表面浮着些绿油油的菜叶,边上还有隐隐可见的肉丁,引他进来的浓郁酱香似乎就是由这碗肉酱而来。 右边一碗的汤则清得多,能清楚的看见汤中细碎的羊肉和胡萝卜丁,再配上汤面漂着的香葱,很是清爽好看。 他不由食指大动,当下就说:“家常便饭才最好,我家里就是缺家常便饭,周兄,那我就不客气了啊!” 他都这样说了,周松自然也不能送客,忙招呼欧阳明入座,又让春杏跟周禄去厨下看看有没有什么现成的菜再做几个来。欧阳明忙拦着:“都是自己人,不用为了我一人忙活,就吃这个就很好。这是汤饼?”指着桌上的面问。 他去过北面,知道那边人喜食汤饼,所以才有此一问。 周媛已经习惯了这里的人管面条叫汤饼,也不听他和周松说话,悄悄跟着春杏、周禄出去,到厨房看着周禄做了平菇炒蛋和清炒山药,有些不高兴的跟春杏嘀咕:“最讨厌有人赶饭时来,扰人吃饭了。” 周禄把菜送进去,又回来给周媛和春杏调好面,送到周媛住的西厢去,“阿娘和妹妹先吃着,那边我看着就行了。” 回去时就听欧阳明跟周松说:“……又不是外人,哪里还用回避?一同用饭就是了,人少吃饭忒没趣味。”说完一抬眼看见周禄回来,招手说道:“四郎快来,坐下吃饭。”倒像他是主人一般。 “我听周兄说,你这面叶儿是用刀平着削出来的?亏你想得出来,这面叶儿硬是筋道有嚼头!这汤头也好,肉酱里还加了香菇和笋丁吧?嗯,浓香满口。还有这羊肉汤里可是加了种生?竟去了羊肉的腥膻,清口去腻,难得难得!”欧阳明吃得高兴,还不住口的点评。 周禄点头附和,却也不详加解释,各家做菜的秘法都不外传,何况这些做法都是他们家公主研究出来的,哪能随意说给外人听? 欧阳明自然知道规矩,并不细问,只不停惊叹:“我本不喜食面,当真想不到一碗汤饼还能做出这些滋味来。” 一顿饭吃下来,他对周松的态度越加热络,当即就邀请:“这次回到扬州,小弟一直忙得很,还不曾做东宴请周兄,恰好三日后瓦市那边有新曲开唱,周兄就容小弟做一回东,阖家出去游玩一日如何?至于珍味居的点心停一日也无妨。” 他想邀请人那是一点拒绝余地都不给留的,当即就吩咐外面候着的从人去珍味居传话,还跟周松商量:“四郎手艺这般好,咱们可不能一味这样赶着做,累坏了他。小弟想着,这人心有个最奇怪处,那便是吃不着的才是好的,若真是日日都有,伸手就能吃到,那也没什么稀罕了。时日一久,难免贪新忘旧。” “譬如我这珍味居吧,越是轻易进不来,越有更多的人想进来。能到我珍味居吃一餐饭,竟已够人出去夸耀身份说嘴,这可是小弟从前不敢想的。”欧阳明挟了一块山药吃下,转头称赞周禄:“原来这山药切片清炒竟是脆滑的,我从前只当这东西没甚滋味,向不喜吃它。” 说完又挟了两片来吃,然后继续前头话题:“眼下周家的点心也算是有了名号,我听说有不少食客都指名要吃,且还多有装盒带走的。到这一步,咱们就得想想下面该如何办,才能将生意做的更好了。” 周松听他说得头头是道,也很想听下文,就问:“不知大官人有何高见?” 欧阳明伸手搭在周松肩膀笑道:“周兄还是这般见外,这样吧,周兄若是觉得直呼兄弟不便,先父在时曾与小弟取了一字曰耀明,周兄尽可以字相称。” 周松只得顺着他的意改了称呼:“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耀明,愚兄刚到扬州地界,凡事还要多承你指点。” “哈哈,周兄真是太过客气,谈不上指点。”欧阳明也不再卖关子,直接说道:“咱们这点心除了定量之外,也该定时。比如每月逢三日或逢四日歇业,我们珍味居也不供应点心,好叫大伙有个空闲回味回味,越发欲罢不能。”把他的想法仔仔细细跟周松说了。 等欧阳明走了之后,周媛听了周松转述的话,不由赞叹:“看来这个欧阳大官人还真有些经商的头脑。”连限量供应都想得出来! “不过他这主意不错,反正我们早先也不是为了靠这个糊口,不过是做点事融入扬州罢了,其实我也觉着这一个月大伙都有些累了,那阿爹就和他定个日子吧,每月逢三或四也太少,最好一月能有六天是不用做的。”双休日指不上,每周休一天半总行的吧。 周松应了,又说了欧阳明邀请出游的事:“我不好推拒,已经应了。” 周媛听了就问:“是去瓦市听曲儿?”她自从上次见了那两个伶人就很想去了,以前在宫里,节日开宴什么的,她经常借故不去,现场观赏歌舞的时候不多,再说那时候心情也不同,现在都逃出来解放了,自然想好好观赏一番。 看她很兴奋,周松就笑着点头:“是,说是名伶刘一文和谷东来新排演了歌舞,请我们一同去看看。今日一餐饭,倒让他更热络了。” “一餐饭?”周媛不太明白,就一顿刀削面就能把欧阳明收买了? 周松笑着解释:“十娘生来富贵,不知寻常人家的吃食,咱们日常餐饭的做法,若非世家大族几世积淀,那是绝做不出的。不说别的,单是炒菜这一样,寻常人家就做不出,更不用提咱们自己调的酱料了。我猜欧阳明肯定是由此对我们高看一眼了。”欧阳明可是人精,自然能从他们家的家常饭看出自家出身不同寻常了。 是这样吗?炒菜还没有普及?哎呀,那自己这算不算枪打出头鸟啊?不对啊,我自己在家吃什么还要小心在意,这日子还有法过么?都是那个欧阳明讨厌,干嘛上门蹭饭? 周松看她皱了眉似乎有些苦恼,就安慰道:“你也不用过于担忧,这种事他也不会细问,再说早年的世家没落的也多,他想不到别处去的。” “那就好。也对,嘿嘿,朝云公主可还病着呢!”周媛笑了起来,“我反复想过了,他们父子不可能出来找我,搞不好寻个机会就说我死了呢,这样也不怕日后有人拿我出去威胁他们,又能给郑三娘让位,一举两得。” 她这话一说,其他三人脸上的笑意都不由收敛,春杏还伸手去握住她的手安慰:“十娘……” 周媛回握住她的手,插嘴说道:“我没事,我根本不在乎他们,只要你们在我身边,我就觉得很高兴了。好了,咱们商量商量出去玩的时候穿什么吧。”拉着春杏回去寻衣服了。 第二日欧阳明下了正式的帖子邀请,到正式宴请的那天,还亲自上门来接他们去瓦市。 之前在京师准备的马车,到洛阳以后已经被他们卖了,等到扬州安顿下来之后,考虑到扬州的路况以及家里没有地方安置,也就没有再置办马车,所以这一次出门周媛和春杏乘了欧阳家的小轿。 这两天周媛已通过周松了解了一些关于瓦市的消息,得知他们本次要去的、扬州城最大的瓦市设在东市东南边,余外还另有一些小的瓦市也都在城南。 第87章 这是一处小而精致的院落,门口也并没有明显的招牌或者幌子,只在门侧有块黑色的木牌,上面刻着“月皎”两个字。一进门迎面是雕着出水芙蓉的影壁,绕过影壁之后就见院子里挨着墙边遍植修竹,面朝着影壁有三间敞厅,从开着的厅门望过去,能看见后院小小的假山。 欧阳明请周家人到厅里就坐,周媛和春杏进了西间,与在正厅的欧阳明、周松和周禄隔了一架落地屏风而坐。接着就有婢女端着水盆、皂荚等物上来,服侍众人净手,又另有婢女上了清茶。 “上次冒昧叨扰,有幸品尝了北方家常风味,今日小弟做东,便也请周兄和嫂夫人尝一尝我们江南小菜。”欧阳明客套完了就命上菜。 婢女们鱼贯而入,先在小几上放下两碟凉菜,周媛看着一个满盘青翠,一个红黄相间,细看之下发现分别是清拌的莴苣和笋丝,笋丝里还加了胡萝卜丝,所以看起来颜色鲜艳。 接着又送上两碟小菜,一碟是切成薄片,看似透明的皮冻,里面洒了切细的姜丝,好像还浇了酱汁。这道菜周媛认得,宫里开宴也常吃,有个好听的名头,叫做:红丝水晶脍。 另一碟则是切成丝的肉脯,那肉丝色泽红润,还泛着浓郁的香气,也不知是腌的什么肉。 周媛正在打量,屏风外面的欧阳明已经举杯祝酒:“难得今日周兄和嫂夫人赏光,带着贤侄贤侄女上门做客,小弟深感荣幸,这第一杯酒就祝我们两家之生意蒸蒸日上,以后小弟还要多承周兄照应。”说完先干为敬。 周松和周禄也忙跟着饮尽杯中酒,又连说不敢,“……实是愚兄承了贤弟之情,若非贤弟有意提携,愚兄一家如何能这么快就在扬州立住脚?来,愚兄借着贤弟的酒,也敬你一杯。” 两人饮尽这一杯之后,欧阳明就招呼大家吃菜,又介绍每道菜的名称来历,周媛这才知道那碟肉脯竟是腌的黄雀肉。 “嫂夫人和十娘也不要客气,全当在自家一样。我让人预备了自家酿的梅子酒,嫂夫人尝一尝。”欧阳明隔着屏风向内说道。 春杏忙道谢,由着婢女给她倒了一杯酒,就跟周媛举著吃了起来。就在众人开始吃饭的同时,在屏风外面响起了琴声,想来是欧阳明找了人在外间演奏助兴,让周媛不由赞叹,首富就是首富,真会享受。 她举起筷子先挟了些黄雀肉脯,想起前世小时候似乎曾经在老家吃过炸的麻雀肉,只是早已忘了味道。眼前这肉脯挟到鼻前隐约可闻到一股淡淡的酒糟味,等尝进嘴里时却只觉酥软微甜,跟她想象的味道大不相同,不是她喜欢的口味,于是只吃了这一筷子,就不再吃了。倒是春杏似乎还蛮喜欢,吃了好几口。 吃饭的过程中,婢女又托着托盘上菜,这一次却是大大小小好几个碟子,最先放下的是一个大些的盘子,上面有切成薄片的鱼肉摆成鱼形放着,其余几个小碟子里面则都是调味酱料。 那边欧阳明又在介绍,说这是用新鲜的鲈鱼切的鲈鱼脍,最是鲜嫩好吃,又把各种酱料的口味一一说了。 这个菜上了以后,后面都是些热菜了,鹌鹑羹、鱼头豆腐羹、清蒸湖鱼、旋炙猪皮肉、烫锦葵等等,大大小小的碟子摆了满几,或青翠或乳白,还有红黄交杂,盛在精美的银碟子里,没等吃就觉得赏心悦目,可见欧阳明的用心。 估计是考虑到人少,每样菜都上的不多,装在小碟子里。但样数却着实不少,每样尝上两口就已经有了半饱,周媛又喝了两小碗羹,就几乎吃不下什么了。 此时外面诸人也都吃得差不多,开始饮酒谈天,欧阳明终于开始讲谢家的事了。 “……谢家祖宗的事世人皆知,小弟也就不多赘言,只从如今谢家的族长谢岷谢太傅说起。谢太傅自御史大夫任上致仕回乡之后,就一心在家教养子弟。谢太傅与先原配夫人生有两子,长子谢文广如今在徐州刺史任上,次子谢文庄在岭南节度使麾下任行军司马。” 欧阳明亲手给周松斟了一杯酒,继续说道:“谢太傅另与现在的夫人生有幼子谢文庣,就留在扬州,与刺史手下任事。谢二公子出身长房,是谢文广之次子,从小是谢太傅带在身边亲自教导长大的。谢文广谢使君共有四子,其余三子虽不如二公子一般名满天下,可也都是本地俊杰。” 周媛在屏风那端听说谢家四子的名字连起来是修齐治平,不由笑了笑,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她原先总听说谢希齐谢希齐,还寻思这家人是知道儿子会出名,所以取名“稀奇”吗? 她一边自己偷笑,一边听欧阳明说谢家长孙谢希修如今在吴王府任司马,成日与吴王同进同出,又顺道说起谢家与吴王的亲戚关系——同娶了裴家女。吴王的母亲裴太妃与谢希修和谢希齐的母亲是嫡亲姐妹,所以他们兄弟和吴王也是实打实的表兄弟。 谢家三公子谢希治自小身体不好,幼年曾生过一场大病,很少在人前露面,据说直到几年前拜了庐州名士杜允昇为师,由杜允昇这个杏林圣手亲自医治,身体才渐渐好了起来。 “谢三公子不喜交际,一向深居简出,寻常等闲也难见到,只有一样东西能引得他出门,那就是美食。许是因早年体弱,许多美食都吃不得,倒让他越发好这口腹之欲了。我们珍味居在扬州能有今日的名头,多半倒要归功于谢三公子,只因他称赞了一声味美,才有了今日客似云来的模样。”欧阳明笑道。 周松自然要捧一捧欧阳明:“那也得是珍味居当真有过人之处,才能得了谢三公子的称赞呢!” 欧阳明自得的笑了两声,又说:“小弟还没说完,那另一小半缘故,倒是因谢二公子临去京师之前,曾在珍味居饮酒,一时兴致上来,在墙上留了一幅水墨山水。” 原来名人效应真是不分今古啊!谢希齐在墙上画了幅画,谢希治称赞一句好吃,就让珍味居成了扬州城首屈一指的食肆,好大的影响力啊! 耳听着欧阳明不住吹嘘珍味居墙上谢希齐画的画儿,周媛的思路却已经如脱缰野马一般飞远了。 为什么谢家两兄弟都给了珍味居这个“殊荣”?或者说,为什么谢家兄弟都给了欧阳明这个面子?真的只是因为喜爱美食吗?还是有其他深层次的原因呢? 周媛觉得,真的很有必要好好了解一下欧阳明这个人了。 欧阳明似乎也觉得有与周家加强互相了解的必要,在这次宴请结束之后,还是经常往周家来,尤其喜欢赶着饭时来蹭饭。 这次宴请之后,周松跟欧阳明定了每月逢二逢七歇业,不供应点心,周家人多了休息的时间,于生活饮食上也就精心了起来,欧阳明每次吃过上顿想下顿,几乎就想赖在周家不走了。 这一日欧阳明又赶着饭时来拍门,周松却不在家,他被周媛打发出去了解吴王和谢、裴两家的动向,需要常常出去跟相熟的客商吃酒听曲,每每总要到晚上才回来,因此就只有周禄去接待欧阳明。 “周兄又不在家?可真是不巧,我今日带了肚儿辣羹,他没有口福了。”说着把手中提的东西递给周禄,自顾自进了堂屋跟站在桌边的春杏打招呼,又逗周媛:“十娘好像胖了。” 周媛本来很不喜欢吃饭的时候有外人来,但她最近对欧阳明产生了一点儿好奇,想借故了解他,于是就笑嘻嘻的答道:“我娘说胖点才好。” 欧阳明点头:“确实,你生得太瘦小了,还是多吃些长点肉,免得来日给人欺负你。”说着话目光就往桌面上扫,见桌子上摆着几个盘碗,分别有清拌小黄瓜、煎小鱼、虾仁白菜汤,还有一盘切成长条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泛着肉香,边上另放了一个小碟子,里面放的好像是胡椒粉。 “这是何物?”他指着问周禄。 周禄答道:“炸的脊骨肉。”他看了一眼周媛,开口招呼欧阳明坐:“世叔快坐吧,我去给您盛一碗饭,家中只有黄酒,世叔喝一点?” “不用不用,镇日吃酒,脑子都浑了,吃饭就好。”他老实不客气的坐了下来,还招呼十娘与春杏,“快坐快坐。” 春杏不喜欢他有些轻佻的目光,就笑着借故走开,躲到了西厢房去,周媛却没有动,大大方方坐到了欧阳明对面跟他说话。 “大官人家里没人做饭么?”世叔什么的,她还是叫不出口。 欧阳明笑道:“有自然是有的,只我不惯在家吃饭,从来都是外面吃。” 周媛故作天真,问:“外面的饭吃不腻么?我听阿爹说,总是那几样,吃不两回就腻了。” 欧阳明笑答:“那是因你家有更好吃的饭食,他才不爱外面的饭。” 两人说了几句,周禄已经端着盛好的肚儿辣羹回来,招呼欧阳明吃饭。欧阳明见春杏回避了,有些不好意思,让周禄给她单独拨出去饭菜,才开始吃。 不一时吃饱了饭,周禄跟十娘收拾了下去,又给欧阳明上了茶,他就招呼这“兄妹俩”出去玩,“东市那里有夜市,你们没去过吧?瓦市里傍晚也有耍百戏的,世叔带你们去瞧瞧如何?” “这,父亲不在家,只留母亲一个人……”周禄有些迟疑。 周媛很想出去,但也觉得带着春杏不合适,就出主意:“去寻张大婶来陪一陪阿娘吧。” 欧阳明当即就派人去帮着把张大婶请了来,让她在这里陪着春杏,自己带着周禄和周媛出去,还让春杏放心:“……必好生生的送令郎令嫒回来。” 欧阳明喜欢骑马闲逛,但带着周媛却觉得有些不便,正踌躇,周媛就好奇的看着河里行的船问道:“坐船可以过去么?” “你倒还敢坐船?不怕晕了?”欧阳明打趣了周媛一句,倒也觉得她这个主意不错,当下让人去摇了船来,带着那兄妹俩上了船。 这种在内河行走的小船都是乌篷船,船尾一人撑船,欧阳明与周禄、周媛坐在船内,给他们讲些沿途路过地方的轶事,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一路说着话,不知不觉就转到了东市那边,欧阳明偶然探头往外指点,对面就有大一些的花船里传出娇呼:“那不是欧阳大官人?” 然后一只黄鹂引来了众莺莺燕燕,纷纷跟欧阳大官人打招呼:“大官人好久不来了呢!”“什么时候来我们这坐坐呀?”“大官人这是去哪?”还有更多听不见的招呼声被隐在乱糟糟的背景里。 欧阳明脸上神色略有些狼狈,他也不出去答话,只让艄公快划。 “大官人,外面都是谁呀?可是你的旧交?”周媛觉得好笑,故意作天真状取笑他。 欧阳明清咳两声,答道:“都是债主,咱们悄悄的过去,别理会她们。” 哈哈,亏他想得出来,债主?情债还是什么债啊?周媛忍住笑,也没有再多说。等船好不容易拐出了这一段河道,眼看欧阳明暗出了一口气,她却再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欧阳明闻声转头瞧了她一眼,见她赶忙绷脸收住笑,自己也不由笑了,“你个小鬼灵精!好了,前面就到了,咱们上岸走走吧。” 注意:这是防//盗//章//节,会替换掉的。注意:这是防//盗//章//节,会替换掉的。 第88章 注意:这是防//盗//章//节,会替换掉的。 其后一连几日欧阳明都没有上门,周媛也并不主动去打探他的行踪,只每日一早跟着周禄出去买菜。最近给珍味居供应的点心主要是南瓜饼,所以每天都要买很多南瓜,周禄自己拿回去吃力,张二喜早上就也会跟着来,帮着把东西扛回去。 周媛想着反正有劳动力,就看见有什么新鲜的菜都买回来,尝试做着吃。这一日看见有卖扁豆的,周媛大感亲切,又想着有南瓜,马上就上前买了一篮子,看着虽然不及自己前世家乡的油豆角肉厚,但也新鲜翠绿,接着掉头回去又买了几斤排骨。顺便在卖排骨的旁边买了一大筐白菜,打算回家腌酸菜吃。 “今日咱们做新菜吃!”周媛想着口水都要出来了。 回去等做好了珍味居要的点心送去,就开始钻到厨房指挥周禄做饭。 “你先烧热水焯一焯排骨,然后把南瓜切成小块。” 等把扁豆摘完洗净,看周禄也把排骨和南瓜都收拾好了,就让他先把排骨炖进锅里,自己跟春杏去弄了面来擀饼。 “面稍微硬一点,嗯,差不多了,来我倒点油,你揉一揉,好了,再擀。” 指挥完了春杏,她又跑去看锅,“行了,可以放扁豆和南瓜了,你放的汤少不少?再放一点吧,好了好了。” 等锅开起来,又把火撤了一些,改成中火慢炖,再过了一会儿,就让周禄和春杏把那张大饼放进锅里:“贴着锅沿放,对,这样烤的脆脆的好吃。”闻着锅里的香气,口水都快出来了。 留下周禄看着火,周媛跟春杏往厅堂里走,一路走她还一路自己嘀咕:“可惜没有玉米和土豆,不然更好吃呢!” “十娘,郎君还不回来,莫不是在盐城遇见了事吧?”春杏根本没注意听她说什么,只忧心另一件事。 周媛拉着她的胳膊安抚:“你别担心,应不会有什么事的。他们上面的两边争斗,应也不会殃及无辜小民。” 到扬州以后,他们没有贸然往盐城去信,但是时日久了,春杏不免还是挂念家里人,再加上他们本来也说是要往盐城去的,现在到了扬州以后,却不跟那边有联系了,也有些奇怪。所以周媛就让周松跟着相熟的客商往盐城走一趟,一来悄悄看看春杏的家人,二来也想了解一下韩广平在盐城到底有什么布置,对自己会不会产生影响。 不料周松一去近十天,到现在也没消息,春杏自然有些着急。 两人正坐在屋里说起周松,谁知说曹操曹操就到,还没等锅里的菜熟,外面就有拍门声,周禄小跑过去开门,门外正是刚从盐城归来的周松,还有那不请自来的欧阳明。 周松说是进城的时候碰见的欧阳明,两人一路说话到了自家门前,因闻见家里的饭香,所以邀请欧阳明进来吃顿便饭。 有欧阳明在,自然不能只吃一个菜,周媛就让周禄去炸了茄条加酱汁炒了一盘,然后又醋溜了一盘白菜,自己去小陶罐里拨了一碟子早前拌好的水煮花生出来,加上锅里的排骨豆角炖南瓜算是凑了四个菜。 此时锅里散出的香气越来越浓,连周禄的肚子都咕噜噜叫了,周媛就说:“饼也该熟了,掀开看看。” 锅盖掀开,待热气散尽,就看见顶上那一张厚厚的大饼已经贴在了底下的菜上,边边角角却都翘了起来,烤的酥黄诱人。周禄上前将饼掀起来放到旁边的篦帘上,这一掀过来才看见另一面的饼面已经都是油光,且沾染了肉香,瞧着不似一般的饼那样松软,反而带点弹劲,很劲道的样子。 周媛迫不及待,自己先捞了一块南瓜吃。南瓜入口即化,又甜又面,还含着肉香,这味道一下子就把她带回了前世少年时的家乡,简直让她都要流泪了。 深吸一口气,咽下南瓜,周媛又挟了一块扁豆吃了一口,然后摇头叹气,到底不如油豆角肉厚软烂,这种扁豆总是有点硬劲在,吃起来跟不熟似的,下次还是切丝炒着吃吧。 周禄看她皱眉失望,不由失笑:“第一次做,下回就好了。”上前盛了一盘送到厅堂里去。 回来又去切那蒸好的饼,周媛却已经扯了锅沿烤的酥脆带盐味的饼来吃,边吃还边点头:“就是这个味儿!光吃饼就可以吃饱啦!” “你吃两口就快去吧,大官人问你呢,说要认你做义女。”周禄挤眉弄眼的笑。 周媛呛了一下:“呸!他做梦!”三两下把饼吃下去,又擦了擦手和嘴,往厅里去了。 “十娘啊,怎么这一回躲起来不见我了?可是怕我跟你阿爹说,要把你认走做我的女儿?”欧阳明见了她就笑嘻嘻的调侃。 周媛笑了笑,不说话。 周松就说一些让贤弟费心了,这孩子淘气贪玩之类的话,却也不接认义女的话茬。 欧阳明看他们父女都无意,也就没有再提,开始诉起苦,说近来城里新开了两家风味食肆,抢了他不少客人,有一家还把谢三公子引去了,珍味居这两日都坐不满客,连要点心的量也有些下降了。 两家是合作伙伴,周松自然要关心几句,欧阳明顺着话就说:“我看周兄家里做菜多有些秘法,不瞒你说,我们珍味居的厨子都快给我逼的跳河了,却无论如何做不出新奇味美的菜来,你看看,能不能让他跟四郎请教请教?” 周松第一反应自然是谦逊,周媛也说:“我哥哥只会做些自家吃的菜,哪里登得大雅之堂?” 欧阳明就开始指着桌子上的菜开始夸,说无论哪一道拿出去都可以引得众人来吃,周媛也不让他说下去,插嘴说道:“这一道茄子就能把谢三公子那样的食客也引来?若当真如此,便让哥哥教给你们也无妨。” 欧阳明当场就应了下来,还说等谢三公子来了,引见他跟周松父女认识。周媛从他们之前的谈话里已经猜到这位谢三公子恐怕不是那么好请的人物,所以还当他是吹牛,直到谢三公子本人站到她面前的时候,她还有些不信。 第十九章 原来他就是谢三公子。 这是周媛见到谢希治的第一个想法。 “三公子多日不见,风采更胜往昔。”前面欧阳明笑吟吟的站在门口迎接传说中的谢三公子,从周媛的角度看,他那态度倒比见吴王还谦恭三分。 十一月的扬州比起京师来,不过是微有冷意,连畏寒的周媛也只穿了夹衣,可那谢三公子却已经在袍子外面披了鹤氅,不过这一身玄色鹤氅倒很合他的气质,配着他头上戴的逍遥巾,一阵微风吹来,颇有些飘飘然似要羽化登仙而去的意味。 “不是说有新菜么?”谢三公子声音清冷,如鸣泉淙淙流过,“在哪?” 周媛囧,要不要这么直奔主题啊亲!你知不知道你这句话多毁形象啊亲!明明长得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干嘛开口就问吃的在哪啊亲?! 欧阳明却面不改色,殷勤的侧身让开路,然后亲自在旁引导谢希治上楼,“三公子这边请。”又示意周媛跟上来。 周媛默默的跟在后面,顺道跟谢希治身后的小僮打招呼:“你还记得我么?上次你们借过伞给我的。” 没错,这位谢三公子就是周媛曾在湖边小亭躲雨时见过的那个美男子。 那小僮闻言扭头看了她一眼,又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同伴,再抬头看了看前面的主人,最后只抿嘴一笑,向着周媛点点头,却不敢出声。 看来这个谢三公子不是个好伺候的主子,周媛下结论。 很快欧阳明就把谢希治引到了雅室里坐下,又命人上茶,这才有功夫介绍周媛:“这位是周家小娘子,珍味居这几个月的点心都是周家供的,今日的新菜也是周家小娘子帮我出的主意。” 谢希治闻言总算肯把目光往周媛身上稍微停留了一下。他这一定神看见是个小小少女,有点惊讶,不过他一贯惜字如金,也没有开口,只略微点头致意。 “见过谢三公子。”周媛上前一步行了个福礼,又说:“上次承蒙公子赠伞,还不曾好好谢过。” 谢希治有些迷茫,回头看了自己侍从一眼,见他们都点头,他却还是想不起来,就有一个小僮上前两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两句,他终于想了起来:“唔,你是常在湖边吹横笛的那个?”吹得实在有些扰人。 周媛看他神色就知道他嫌弃周禄吹得不好,这会儿也不能否认说那是我哥吹的,显得她怪不义气,于是就只笑了笑。 欧阳明很好奇:“怎么十娘你认得三公子?” “早前见过,只是却不知道原来就是大名鼎鼎的谢三公子!”周媛笑得很无辜。 谢希治挑了挑英挺的眉毛,并不搭话,只低头喝茶。 欧阳明看场面冷了下去,只能转头命人上菜,自己亲自在旁给谢希治介绍菜品,周媛则立在旁边角落,悄悄欣赏这位自穿过来以后,她见到过的最英俊的男子。 谢希治虽然身材高大,却比较清瘦,尤其坐在欧阳明这样壮硕的人旁边,更显得他似翠竹般修长。 一头黑发都被紫罗巾束在头顶,长长的紫色飘带垂在挺直的背脊上,动作间,宽松的衣裳摆动,依稀可以看出他细瘦的腰。 唔,这一点倒跟他大哥谢希修很像么。对了,他眉毛和眼睛跟谢希修也像,怪不得上次见到谢希修觉得眼熟呢,不过谢希修没有谢希治白皙,皮肤也没有他嫩,又有胡须挡住了小半张脸,所以上次见了就没有初见谢希治时那种惊艳的感觉。 今日欧阳明要展示给谢希治的新菜,除了那道风味茄子,还有周禄指导下清炒的山药和一碗蛤蜊疙瘩汤,余外还另有两道珍味居的厨子自己研究的新菜。 谢希治吃了几筷子山药,喝了半碗疙瘩汤,又犹豫的吃了两口茄子,才终于舒展了神情,点了点头,抬眼问周媛:“这些菜是小娘子给出的主意?” “是。”欧阳明事先已经跟周媛商量好,不让周禄出这个头,只把这说成是小娘子闲来无事的琢磨,好少些麻烦,“我平日里嘴馋,没事就自己琢磨吃食。”这倒不是假话,周家吃的饭食,大部分都是她想好了叫周禄做的,只能说欧阳明是歪打正着。 谢希治脸上的神情又亲近了两分,“小娘子请坐。我吃着这些菜口味较重,应都是北面的风味吧?这是面疙瘩做的羹?小娘子从哪来?” 周媛坐到欧阳明身边,笑答:“谢三公子不过品了品菜,就知道我是北面来的了,真是了不起。”小女孩儿的天真之色又适时露了出来。 欧阳明帮着介绍:“是我上次北上在洛阳结识的一位知交,南下途中得知他们家会做点心,就邀了他们做邻居,不想他家不光点心做得好,饭食也一样好,每每路过,都被他家的饭香勾的迈不动腿,总要去蹭一回饭。” “欧阳大官人真是会做生意。”谢希治似笑非笑的看了欧阳明一眼,“你是大忙人,我这里就不用你陪着了,你放心,只要真有好东西吃,我再懒怠,也还是要来的。” 欧阳明讪讪笑了两声,站起身来告辞:“那三公子慢用,今日我做东,十娘替我招呼一下,我就先失陪了。” 擦!这家伙太无耻了吧?凭什么把自己留在这陪客,他跑了啊! 第89章 楚宜又没出现,任隽今天已不觉得有什么异常,他泰然自若的牵着茜茜去遛弯,按部就班的进行自己的生活,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一个叫楚宜的人一样。 还在呼呼大睡的楚宜并不知道,她刚刚在任隽面前混到的一点人缘,就在她的不知不觉中失去了。 等她一觉睡醒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洗脸刷牙做饭吃饭,吃完饭正好中午。楚宜抱着笔记本坐在客厅,继续看流光给她的那些资料,大纲和指导什么的,给了她许多灵感,也让她蠢蠢欲动的想落笔开写,但是一去各大网站转,就发现自己的那些灵感,好像不太受欢迎。 她放下想法,先开始看各网站推荐的小说。俗话说,一看小说成蹉跎,楚宜更是那种看入迷了就非得看到结局的人,于是她就足足在家里呆了三天没有出门。 这三天里,她塞了满脑子的宫斗宅斗、玄幻魔法,几乎把她的脑子塞成了一团浆糊。最后楚宜实在是有些宅不住了,觉得再不出去走走,就得发霉长毛,才放下手机电脑,收拾好自己出了门。 外面天有些阴,还有点闷热,楚宜一路溜达着去了东门口的便利店,买了一包速冻水饺、一包速冻奶香馒头,还买了一堆零食和方便面,然后又拖着这一袋子东西回7栋。 走着走着,楚宜忽然觉得脸上一湿,她仰脸往天上看,又一滴水落在了脸上,晕,下雨了。她忙提着东西快步往回走,可这雨下的比她走得快,等她到了7栋门口的时候,雨已经细细密密的下了起来。 “任先生?”楚宜透过细密的雨幕,一眼就看见牵着茜茜站在楼门口的任隽,她跑过去说道,“下雨了,你还是别出去了。” 任隽刚听到楚宜的声音的时候,怔了一下,心里想的不是这姑娘又出现了,而是:原来她依旧还是叫我任先生的。然后他就觉得自己这想法有些莫名,不叫任先生叫什么?他好像也没有跟她说过,要直接称呼名字,她倒是提过让自己叫她楚楚,可是他也没有叫过。 他一时没答话,楚宜却已经跟茜茜打上了招呼:“哈罗,茜茜。好几天没见啦,想不想我啊?” 任隽等楚宜跟茜茜说完话,开口说道:“我不出去,就在这站一会儿。”他想听听雨声,闻一闻雨水打湿土地的味道。 “在这站着?”楚宜有些不理解,但她陡然想起那天泠叶的劝告,又把到了嘴边的话收了回去,正犹豫是陪他站一会儿,还是上去的好,任隽就说话了。 “嗯,我站一会儿,你忙吧。” 楚宜看他神色冷冷淡淡的,很像刚见面时候的样子,又想起泠叶的话,就没有再逗留,只说:“那我先上去了。”说完摸了摸茜茜的头,才进去按电梯回了15楼。 路上她还在想,果然泠叶说的是对的,任隽就是那种喜欢一个人呆着的人,可能在他眼里,世界上其他所有的人,都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吧。 不过有小说勾着,楚宜一回到15楼的住所,很快就把任隽的事抛到一边了。她随便吃了些零食填饱肚子,就又开始昏天黑地的看小说,直看到凌晨才睡。 第二天又是中午起床,吃完午饭,楚宜看着冰箱快空了,想起张阿姨这会儿应该还在,就换了衣服,跑去对门敲门找张阿姨。 “哎呀,小楚啊,我刚还念叨你,好些天没看见你了,忙什么呢?” 楚宜笑着回道:“我出去面试找工作了。”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惊了一下,怎么瓮声瓮气的。 张阿姨也有些惊讶,伸手来摸楚宜的额头:“这孩子是不是感冒了?空调开得太大了吧!” “没事儿,就稍微有点鼻塞。”楚宜没觉得哪难受,也就不当一回事,问张阿姨,“任先生不在家?” 张阿姨:“在里面给茜茜梳毛呢。你找他有事?” 楚宜摆手:“不是,我是想找您,看您明天来,方不方便给我捎点东西。” “方便方便,你要什么,说吧,阿姨给你带。”张阿姨很爽快。 楚宜就把需要的东西跟张阿姨说了一下,又再三谢她,最后婉拒了让她进去坐的邀请,转身回去了。 张阿姨回身关门,进去跟任隽说:“是对门小楚。这孩子有点感冒,任先生也注意点,这两天下雨,挺凉快的,不闷就别开空调了,当心着凉。” 任隽嗯了一声,继续给茜茜梳毛。 张阿姨又说:“我看我明天来还是给你们带些板蓝根冲剂吧!预防预防也是好的。” 对于她把板蓝根当万能药品的习惯,任隽早已习以为常,也没有说什么,反正他不喝,张阿姨也不会强迫他。 回去的楚宜,本来还想着下午没事,过去找任隽和茜茜,谁知她回去以后就接连打喷嚏,鼻子也越来越不舒服,后来还开始头痛,她终于确信自己是感冒了,于是干脆就躺下睡了一觉。 这一觉睡醒,天已经黑了,起来后头虽然不那么疼了,但是鼻子却开始流鼻涕。楚宜翻了一圈,也没在屋子里翻到药,最后只好用万能方法抵抗病毒:喝热水。 然后就继续睡觉,然后在早上睡醒的时候就发现,症状又加重了。 她只得拿手机给张阿姨打了个电话,请她帮忙带些感冒冲剂来,接着继续在床上挺尸。 张阿姨一听说她感冒加重了,早早就来了,还直接来敲她的门,又是帮她冲药,又是给她熬粥,忙活了半个小时才去任隽家。 “我就说小楚是感冒了嘛。”张阿姨一进门就跟任隽唠叨,“早上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都没听出来是她!这孩子真是的,太不懂得照顾自己,还知道担心别人,怕我传染上,也怕我再传染给你,不让我在她那多呆。那你说,我能看着她空腹吃药么?” 任隽问道:“她没吃早饭?” 张阿姨接道:“岂止没吃早饭,她昨晚上就没吃,说是光睡觉了。” “家里还有面包和牛奶,阿姨给她拿过去吃吧。” 张阿姨一听他这么说就笑了:“我就知道你是个外冷内热的孩子。没事,我给她煮了一锅粥,一会儿我再过去看看她吃了没有。”又劝任隽也注意些,不要贪凉等等。 于是这天上午,张阿姨就一直两头忙活,要看着楚宜吃药喝粥,还要给任隽收拾屋子、做饭,到走的时候,都下午两点多了。 楚宜很不好意思:“辛苦您了,等我好了,给阿姨做蛋糕吃。” “好。阿姨还会做蛋挞,等你好了,阿姨教你!”张阿姨拿出哄孩子的态度哄楚宜,“今天你还是别玩手机和电脑了,再去睡一觉。” 楚宜笑:“我先送您走。”把张阿姨送到门口,她无论如何不让楚宜出去,楚宜也就没再坚持,看着张阿姨走了,就关了门回去继续睡觉。 她这几天晚睡晚起,破坏了生物钟,可能感冒也跟这个有关系,所以这会很容易就犯困,睡的也多,倒是很快就把感冒睡好了==。 感冒好了,她也有精神了,也能起来遛弯了。这天早上,她看好时间准时出门,在电梯间跟任隽打招呼:“早啊,任先生。早,茜茜。” 茜茜亲热的蹭了蹭楚宜的手,任隽却停了一会儿才道:“早。”说完又停了一会儿,问,“你感冒好了?” “嗯,好了。多亏有张阿姨在。”楚宜真心的说道,“她人真好。” 任隽颔首表示同意,却没有说话。 楚宜这才发现他冷淡了许多,她一时有点不习惯,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这样沉默着跟他一起坐电梯下去,直到出了7栋的门,她才发出一声感叹:“早上的空气真好啊,这一场雨下过了,把灰尘都洗干净了。” 任隽没有说话,沉默的牵着茜茜往前走。 “你这些天还是一直去湖边么?其实喷泉那边也挺好的,波斯菊都开花了,一大片,有红的有紫的还有粉的白的,可好看了。” 任隽没有应声,继续往湖边走,楚宜就在后面跟着,自己圆话:“不过湖边更舒服一些,人也少。” 他还是不接话,楚宜开始觉得尴尬起来,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惹他不高兴,仔细回想半天,似乎并没有说错什么啊!不过好像刚认识他的时候,他就这样?不会就这么几天没见,他认生了吧? ……,还不如茜茜呢。楚宜撅着嘴腹诽,跟在任隽身后踩他的影子,结果踩得太过专心,前面任隽都停下来了,她也没察觉,就这么直直撞到了任隽的背上。 “啊!对不起。”楚宜捂着鼻子后退,连声道歉,“你没事吧?” 任隽其实是在反省,这一路上楚宜都没说话,只听见她在后面老实跟着,他就觉得自己刚才好像太冷淡了,有点不近人情,于是就停下脚步,想跟她说坐一下,谁想到她居然没看路,就这么撞上来了。 “我没事,你还好吧?”是她撞在自己背上,有事的应该是她吧。 楚宜揉了揉鼻子,答道:“我也没事。” 任隽微笑:“没撞破鼻子?” “……”楚宜脸红了,“我也没有那么用力撞……吧?” 第90章 注意:这是防//盗//章//节,会替换掉的。注意:这是防//盗//章//节,会替换掉的。 任隽笑意更深了一些:“嗯,还好,没那么用力。”他也不想坐了,又转身继续往前走,还跟楚宜说,“别跟在后面了,小心又追尾。” 楚宜:“……” 两人肩并肩往前走,楚宜忍不住偷偷看了几回他的侧脸,总觉得他这会儿的脸色似乎不像刚才出来时那么冷了,难道她撞了他一下,还把他撞的回暖了? 不过他还是不开口说话,楚宜只能自己找话题:“你这几天都做什么了?” “跟以前一样。” ……,就不能说个具体点的么?楚宜不敢强求,只得说自己:“我出去面试了一回,是朋友介绍的。不过他们公司在重组,说让我先了解一下他们公司,等重组完了再谈上班的事。你说是不是有点不靠谱啊?” 任隽微微皱紧好看的眉毛,问:“他们让你等多久?” “一到两个月吧。” 任隽的眉毛松开了:“确实不靠谱。这一两个月他们不给你准消息,你就空等着?” “唔,他倒是也说,如果有更好的机会,不会耽误我,让我只管去。” 任隽点评道:“这是废话。谁有更好的机会不去把握,光等着他们这没谱的事?” 楚宜第一次听他这么犀利的说话,觉得很帅气的同时,也觉得自己很傻气,“我也这样觉得,可是我朋友说,他们这个总编不是那种忽悠人的人,既然这样说了,就还是看好我的。” “看好你有什么用?会立即跟你签合同么?重组这种事情,牵涉重大,人员更是会剧烈变动,什么时间会发生什么样的事,下面的人是很难搞清楚的。如果我是你,就不会空等着这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果子,宁愿去寻一个自己够的着的树。” 楚宜被他这么一说,顿时危机感重重,也为自己这几天浪费的时间懊悔,“你说得对,我回去就继续投简历找工作!” 任隽完美主义的工作习性发作,多嘴问了一句:“你这段时间投了多少简历?有多少人找你面试了?都是什么职位?你们都谈了什么?有录用你的么?” “……”楚宜呆了一会儿,才道,“我也不记得投了多少简历,得回去查查才知道。面试嘛,一共去了五六家,前面去的两家都是人事文员,后面的有网站编辑、文案策划,还有微博管理员什么的。” 她自己说着说着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这都什么职位啊,哪个跟哪个都不挨着,最主要的是:“还没有要录用我的……” 任隽倒并没表示出笑她的意思来,反而说道:“回去你把你简历和求职信找出来,念给我听听。”说完又觉得自己这样似乎有些强势,解释道,“我以前做的简历还不错,比较知道hr的喜好。” “真的么?太好了!”楚宜高兴的眼睛都弯了,里面还闪着亮晶晶的光,就这样一直盯着任隽看。 任隽虽然看不见,但是如此热切的目光也不可能感受不到,于是就笑道:“别高兴太早,可能会要你推翻简历重新写的。还有,看着路,不要跌倒了。” 楚宜悄悄吐了下舌头,心说看来不能这样一直盯着他看,不然他该发现了。 接下来两人一起愉快的在湖边溜了两圈,然后就回了7栋。任隽先回去换了衣服,给茜茜脱掉工作时束缚的带子,然后才去了楚宜这边。 楚宜请任隽坐在沙发上,给他泡了一杯绿茶,又喂茜茜吃了两块饼干,才开始一字一句的读自己的简历。 “太简略,没特色。”任隽听完先评价,“这样的简历,hr一天不知道收到多少,为什么要约你面试?” 楚宜无言以对,她伸手试了试茶水,还有点烫,只能说:“大神,求指教!” 任隽:“……什么大神?算了,这不重要。你这个简历是用word做的,还是excel?” “是word,在上面画的表格。” 任隽又问:“你自己做的?不是招聘网站的模板吧?” “不是,其实是大学毕业时做的模板,还挺简洁漂亮的呢!”楚宜自夸道。 任隽扯了扯嘴角:“那就好,形式我看不到,就不给你意见了,但最好就像你说的,简洁大方。然后前面的基本资料也没什么问题,我们先来看你的工作经历,你给我讲一讲你以前工作的公司是什么样的,还有你都负责哪些工作项目。” 楚宜深吸一口气,正襟危坐,开始给任隽介绍自己的工作经历,说完以后,任隽又问她今后的职业方向,她就把自己最近的想法说了,还是希望跟兴趣相结合什么的。 任隽也没对此发表任何评价,只是针对她想从事的职业,让她去搜索一下该职业的岗位职责和要求,等楚宜读给他听了之后,才开始给出建议。 “一定记得,不要一份简历走天下。给哪个公司什么职位投,一定要按照对方的要求适度改动,并体现出你能胜任这份工作的特质,并着重体现你过往的经历中能对这份工作起到帮助的部分,比如你从中学到大学那些获奖的经历,还有发表过的文章等等,都可以添加进去。” 任隽一条条仔细的给她建议,说到后来有些口渴,伸手想去端茶,楚宜眼明手快的先端起来试了试,才递到他手里:“现在正好可以喝了。” “谢谢。”任隽道完谢,喝了半杯茶放下。 楚宜忙又去倒上热水,又听任隽问几点,她看了一下,回道:“10点10分。” “唔,张阿姨应该来了,我去跟她说一声……”任隽站起来要走。 楚宜忙道:“你坐着,我去跟她说。”说完就开门跑去对面,敲门跟张阿姨说了任隽在帮她做简历的事。 “好,你们忙,哎,对了,小楚你等下。”张阿姨回身进门去端了一个果盘出来,“今天去早市买的桃子和杏,你拿过去跟任先生一起吃。” 楚宜接过来道过谢,端回去给任隽吃,她先塞了一个桃子给他,又递给他一张面纸。 任隽莫名,一手拿着桃子,一手拿着纸,不知道她什么意思。 “吃桃子容易流那个汁啊!”楚宜有点尴尬的解释。 任隽失笑,又把桃子塞回给她,说:“我现在不想吃,还是先看你的简历吧。” 于是楚宜只得把桃子放下,跟他一起继续做简历,一直做到了中午12点,张阿姨来叫吃饭才停下。 张阿姨是不在这吃饭的,但是她示意任隽请楚宜一起吃,楚宜有些不好意思:“任先生是来帮我的忙,应该我请任先生吃饭才对。” “那你就晚上再请他!”张阿姨给拍板,“我也偷个懒,就不给任先生做晚饭了。” 于是两人都在张阿姨的盛情难却下,去了任隽家里吃饭。 张阿姨早有准备,今天中午特意做了四个菜,蔬菜沙拉、清炒藕片、煎小黄花鱼、红烧排骨,还煮了一锅丝瓜瘦肉汤。 两个人对面坐下来吃饭,张阿姨则去收晾好的被子和衣服,楚宜没话找话:“你以前是做过hr吗?”不然为什么这么懂怎么做简历。 “没有做过,我是自己做过简历给猎头,也听了他们一些建议,后来看过一些hr筛选上来的简历。” 给猎头,hr筛选过的简历给他,怎么听怎么高大上,楚宜好奇了:“那你以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任隽顿了一下,答道:“做了两年电商运营。” “开淘宝店啊?”这不能怪楚宜,现在招聘网站招电商运营的,基本都是淘宝店。 任隽笑了出来,汤也不喝了,饭也不吃了,光低头笑,笑的楚宜非常尴尬:“你笑什么啊?” “没,没什么,sorry。”任隽强忍住笑,说道,“其实性质差不多,只是我们是给泰恒开发的平台,他们想做o2o。” 楚宜不太明白,但是为了不显示自己的无知,她决定不追问,就哦了一声,然后低头专心吃起了饭。 任隽也继续吃饭,偶尔还会忍不住笑一下,幸好楚宜一直没抬头,并没发现他的动静。 吃过饭,两人继续研究简历,任隽一共帮她设计了四个版本的简历,分别针对她想投的四个职位方向。设计完了之后,还帮她参考了一下,什么样的公司可以投,什么样的公司投也是白投,什么样的公司可以把简历改改,投机取巧,去面个试见识一下大场面,顺便涨涨面试经验。 楚宜深深觉得,新世界的大门在她眼前打开了。 一起忙活了大半个下午,楚宜忽然发现已经过了任隽平素遛弯的时间,忙道:“哎呀,都这个时候了,耽误你散步了。” 任隽也发现茜茜开始来磨蹭他了,就说:“没事,正好现在基本上也都做得差不多了,以后遇见什么问题,你再问我吧。”说完就带茜茜回去换衣服,给她上套。 楚宜送他们出门,自己也收拾了一下,然后到电梯间等他,一起下楼去散步。 散步的时候楚宜一直跟任隽商量晚饭菜单,可是任隽并没什么建议,他只说不挑食,楚宜左思右想,最终决定做炸酱面。 反正天热嘛,把面条煮好,用凉开水一过,然后再炸点肉酱,加点黄瓜丝,清爽好吃。正好张阿姨昨天给她带了超市买的手擀面条,散步回去以后,她就先烧水。 趁着烧水的功夫,楚宜先把肉切碎,又切了一个青辣椒和一些黄瓜丝、白菜丝,等水开了,倒出一半晾着,然后把面下进去,再去烧油炸酱。油开以后,肉末进锅炒到变色,加辣椒末和豆瓣酱,然后再加一点点水,等锅开了,酱也好了。 面要多煮一会儿,她趁空又洗了几叶生菜,撕成小块放到盘里,然后舀了一勺芝麻酱,加酱油醋搅开,随手淋到生菜上。这时面也熟了,楚宜捞出面,放到晾凉的开水里,感觉还是太简单,就又削了一个土豆,炒了一盘土豆丝。 把面和菜放上餐桌,楚宜才去叫任隽来吃饭。 “好香。”任隽一进门先赞了一句。 楚宜有些心虚:“其实我做饭挺一般,你先尝尝再说。” 任隽笑:“挺好的,你忘了你在我家做过?” “……对哈。”楚宜把他让到椅子上坐下,给他盛了一碗面,加肉酱,又把生黄瓜丝和白菜丝给他加了一些,搅拌均匀后才递给他,顺便解说,“你左手边是炒土豆丝,右手边是拌的生菜,我用芝麻酱拌的,你看看吃不吃的惯。” 任隽道谢,说道:“你不用照顾我,我自己可以的,你坐下来吃饭吧。” 楚宜这才给自己挑了一碗面,也坐下来吃,她看任隽先吃了一口面,忙问:“怎么样?咸不咸?” “还好。”任隽把面咽下才答话,“你这么紧张,我都不知道是吃还是不吃了。” 楚宜窘然:“你吃你吃,我是因为做饭总掌握不好加盐的量,所以不是咸了就是淡了。”说完觉得自己真是傻,干嘛不自己尝尝呢,瞎紧张。 于是自己先尝了尝面,嗯,还好,炸酱加到面里就不觉得咸了,再加上还有黄瓜丝和白菜丝拌在一起,味道刚刚好。生菜她本来就没加盐,所以味道也正好,就是土豆丝加的醋有点多,是她自己喜欢的口味,不知道任隽喜不喜欢。 楚宜悄悄看着任隽吃了一口土豆丝,似乎没什么表情,然后一直吃面,这是不喜欢? 第91章 任隽微笑:“你们家是你爸爸做饭?” “也不是,我爸爸是医生,工作比较忙,只有休息的时候,才是他做饭。不过他做饭比我妈花样多,我也喜欢撺掇他做些没吃过的东西。” 看来她和她爸爸感情很好,任隽顺着她的话题问:“都做过什么奇特的?” 楚宜想起来就要笑:“有一回,我说想吃意大利面,然后我俩去超市买了空心面,回来上网查怎么做意式肉酱面,最后做出来的成品极其难吃,有一股猪食味儿,我们俩怕挨骂,悄悄给扔了。但是还剩一包空心面没动,我妈一看见就说我们俩瞎折腾,于是我就给我爸出了个主意,让他做了中式肉酱,拌在空心面里吃了。” 她看任隽笑起来,忙说:“你别笑,其实还挺好吃的,你不信,下次我让张阿姨捎一包来,我做给你吃。” “你怎么知道猪食什么味?”任隽笑着问道。 楚宜:“我姥姥家在农村啊,她以前养猪的,我看见过她喂猪。” 任隽对农村生活很好奇,问了几句,楚宜就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起来,什么和表姐妹去玉米地里疯跑啊,跟表兄弟去偷人家种的西瓜啊,种种种种,不一而足。 “那时候真快活呀!可惜只有寒暑假才能去,后来上中学了,连寒暑假也不让去了,各种补习班上个没完!”楚宜慨叹,“跟表姐妹们也疏远了,真可惜。” 任隽道:“可是你之后不是也认识了新的朋友么?” 楚宜惊诧:“那怎么一样?我们本来就是亲人啊,只是来往的少,感情才淡薄了,跟朋友不一样的。” “那么你现在是跟朋友更亲近,还是跟你那些亲人更亲近呢?” 楚宜不情愿的答道:“现在自然是跟朋友亲近了。”她毕业以后更不回去了,那些亲戚一年能联系个两三回就算不错,怎么比得上朋友常常见面聊天呢? 任隽吃完了一碗面,问楚宜:“还有么?” 楚宜忙接过他的碗,又给他挑了一碗面条,然后用公筷给他拌面,听他说道:“其实一个人的精力有限,所能维持的亲密圈子也就那么大,有的人进来了,有的人就要出去,这是很正常的,你不需要惋惜,因为你其实并没有失去。” “怎么会没有失去呢?虽然有的人进来了,可也不是出去的那个人啊!任何一个人都不能代替别人的存在和作用的。”楚宜拌好面递给他,回道。 任隽点头:“确实。可是当初那个人为什么会出去?你又为什么会让另一个人进来?除了不可抗力原因之外,这本身就是你无法控制的,其余就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有另一个人更能在情感上跟你有共鸣,你愿意花更多的时间跟他在一起,所以自然而然的,就会让不那么亲密的人,走出了你的亲密圈。” “这同样也能解释为什么有人重色轻友,一旦有了恋人,就把朋友抛在一边,因为他的精力是有限的,而恋人能满足他所有的情感需求,所以他就不那么需要朋友了。” 楚宜听完只有一个感受:他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那你为什么不需要朋友?”楚宜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任隽一怔,楚宜自己也呆了一下,她都没想到自己能问出口,可是既然已经问出来了,也不能收回,她就继续说道:“你别告诉我,你自己就能满足自己所有的情感需求。”这不是自攻自受么? “……”任隽听完先是一呆,接着就笑了出来,“亏你想得出来!” 楚宜囧:“我就是从来没见过有人来看你啊,而且你看起来也不像是愿意交朋友的。”她之前在他面前多战战兢兢啊!要不是他眼睛看不见,楚宜才不会这么上赶着哄他呢。 任隽听了她的话,脸上的笑容缓缓收起,楚宜心说糟糕,估计他不喜欢听这个,忙说:“这还有生菜呢,多吃蔬菜好。” “我并不是不愿意跟人结交,”任隽放下筷子,一本正经的答了楚宜的话,“只是见多了来来去去,觉得很疲惫。而且人际关系中的亲疏远近,常常让我很困惑。” 楚宜不相信:“你还困惑?你讲的头头是道的。” 任隽自嘲的一笑:“道理是很容易懂的,但是现实……,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太微妙了,我常常不知该远还是该近,索性顺其自然。” “这有什么难的么?你喜欢的人,愿意亲近的人,就跟他多来往啊,反之,就远着好了!” 任隽叹气:“并没有那么简单。你喜欢的人可能并不喜欢你,你想亲近的人,他还有其他的亲人朋友,能给你的时间和空间太少。你不喜欢的人,有可能偏偏跟你有关系,是你根本不能绕过去的人。总之,很麻烦,幸亏我现在不用看见他们了。” 楚宜:“……”怎么这么复杂? 任隽把碗里的面吃完,说道:“我吃饱了,谢谢款待,你做的很好吃。” 楚宜回过神,递给他一杯水,道:“谢谢夸奖,难得有人这么捧场,我可要骄傲了。” 任隽慢慢喝了半杯水,只是笑笑,没有接话。 “所以,你是故意住到这里来躲人的么?”楚宜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了。 任隽答道:“算是吧。你不觉得这样也很好么?世界不会再迷了我的眼,喧嚣也不会再乱了我的耳,难得清静,难得有时光好好想想自己。” 楚宜不懂:“自己有什么好想的?我是谁,从哪来,到哪去?” “差不多,你也想这些?” 他还真想这个!楚宜瞪圆了眼睛说道:“这有什么好想的?再说这事有几个人能想明白?除了先贤大哲,其他想这些的都疯了!”怪不得要去看道家经典呢! 任隽微笑:“你别激动,我没你想的那么形而上。只是自回国以后,每一天都非常忙碌,可心里却总得越来越缺失,渐渐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这样忙,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活着。现在可以停下来,我希望能听见心里的声音,能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能分辨出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 楚宜失眠了。今天任隽说的话实在让她有些震撼,他说的没错,人生苦短,与其浪费时间随波逐流,不如停下来想想,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是成功的事业?完美的爱情?幸福的家庭?还是都要? 在这一趟单程旅途上,她非做不可的事情有什么?她想留下的又是什么? 楚宜越想越躺不住,干脆爬起来列了个计划。她今年25岁,现在是6月末,那么余下半年,她要每月读一本好书,当然,首先要在一个月内找到一份工作,不行,还是两个月吧,不能因为着急而凑合。 她涂涂改改,一直把计划列到了30岁,才满意的放下笔上床去睡觉。这次倒是睡的很快,还做了个美梦,梦里她如愿的在28岁结婚,虽然看不清新郎的脸,但她知道他们很相爱。 早上起来的时候,这份好心情还在,楚宜快速的洗脸刷牙换衣服,溜出去跟任隽一起下楼遛弯。 她把昨天任隽给她的启发说了:“……有了这份计划,我心里踏实多了。” “你比我有行动力。”任隽笑道,“我都想了快两个月了,还没有一份计划呢。” 楚宜:“说明你比较慎重。”她深呼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开始给任隽描绘景色,“最近树叶绿了许多,荷花也都开了,一眼看过去生机勃勃的。就是可怜的蔷薇花,上次让雨打落了不少。” 她说的很热闹,到最后往回走的时候,任隽还称赞她:“你说的真好,把写文章的功底都拿出来了吧?” “嘿嘿,你听出来了啊!” 任隽点头:“背诗的时候还有朗诵范儿。” 楚宜笑道:“这是上学时养成的习惯,我妈是语文老师,我从三岁就开始跟着她学背唐诗,不仅要背的准确,还要字正腔圆,唉,可受了不少罪。” “是么?那还真要听你背一背,我书架里有唐诗三百首。” 楚宜:“……你这人蔫坏!” 任隽一脸无辜:“我是认真的。” 楚宜:qaq! 不过这一天她到底也没给任隽念唐诗,因为她刚回到家里就接了一个电话,约她下午两点面试。楚宜问清是哪个公司以后,就把这个公司的资料调出来,抱着笔记本跑去了任隽那里,想从他那里得到一些指点。 任隽帮她分析了一下情况,又模拟演练了一下面试场景,给楚宜增加了一点信心。她跑回去找衣服,特意换了一身在原来公司上班穿的套装,换完以后,想起这是一家文化传媒企业,又把衣服脱掉,换了一条橘粉色连衣裙。 楚宜肤色比较白,穿这种粉嫩的颜色很显小,也显得五官精致,一笑起来特别的温婉。她自己照了镜子觉得很满意,然后就上了个淡妆,又挑好了包包,检查东西的时候,想起新做的简历都没打印,又把简历拷到u盘里带着,打算出去以后找个地方打几份。 这么一折腾,到出门的时候就快11点了,她怕迟到,一溜小跑去了地铁站,中间还换乘了一次,才到了那间公司的楼下。 楚宜先去复印社打印了几份简历,看着时间还够,就去简单吃了个午饭,等到下午1点半了,才上楼去面试。 到前台,漂亮的前台姑娘带着她去会客室等,她进去的时候没有人,但坐下不久就有人陆续来到,楚宜一看面试的人不少,顿时有些紧张。 又因为她是第一个到的,面试也是第一个,所以进去见到面试官的时候,她心跳的飞快,自我介绍环节也跟着心跳的节奏飞快就过去了。 面试结束下楼的时候,才2点20,楚宜对自己刚才的表现不太满意,整个人不免有些怏怏。好在她随后就又接到两个面试通知,都是明天,正好是一个上午一个下午,她也就很快又打起精神了。 回家之前楚宜去了一趟超市,特意买了一包空心意粉,打算回去让任隽尝尝中式肉酱意粉。 到家的时候已经快五点了,她跑去按任隽的门铃,问他想不想今晚就尝一尝她独家烹饪的中式意粉。 “可以做一点尝尝,张阿姨今天留了一锅海带排骨汤,还蒸了一屉蒸饺。”任隽回道。 楚宜笑道:“你这是先给自己找了退路呀!放心,你要是不喜欢,我绝不逼着你吃。”她把意粉放到了任隽的厨房,回来跟他复述面试的经过。 “你也别沮丧,面试这回事,多经历几次就熟练了,你要是对自己的自我介绍不满意,可以跟我演练一下。” 楚宜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于是就开始跟他演练:“你好,我叫楚宜……” 她话刚说到这,就见任隽笑了起来,楚宜有些诧异:“我刚开个头而已,不至于闹笑话吧?” 任隽摆手:“不是,呵呵,我是想起你第一次跟我介绍你的名字,极目楚天舒的楚,宜室宜家的宜。你不会在面试时也这样介绍吧?” 楚宜囧:“当然没有啦!他们手上有我的简历,我不需要告诉他们是哪两个字啦!有那么好笑么?”她看任隽嘴角一直弯着,就再次牺牲小我,说了一件自己的糗事,“你不知道,小时候为我这个名字,没少挨我妈的骂。” “小学的时候,有一次我妈的同事来我家,听了我的名字,就问我是哪两个字,我就说是楚楚可怜的楚,便宜的宜,我妈听完,脸都气红了。” 这下任隽的笑容也扩大了:“那你妈妈怎么说的?” “我妈就教训我啊,说你哪怕说是楚楚动人的楚呢?偏偏说可怜!还便宜的宜,你以为我是从菜市场买的你啊!”楚宜自己学起来都忍不住笑,“那时候我一心讨好妈妈,后来逢人就说,是楚楚动人的楚,事不宜迟的宜,我妈听了更生气,问我急着去哪!” 第92章 任隽此时已经顾不得礼貌问题,直接笑倒在了沙发上。 楚宜第一次看见他这么高兴,也是第一次看见他笑的这么开怀。夕阳的光辉透窗而入,照在这个笑得没什么形象的男人身上,莫名使他多了一份居家感,一瞬间高高在上的男神走下神坛,似乎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让她禁不住怦然心动。 “那你是怎么想出现在这两句的?”任隽笑够了之后,开口问道。 楚宜猝然回神,先结巴了一下:“啊,这个啊,”她悄悄深呼吸了一下,心说幸好他看不见自己的神情,然后才强自镇定的答,“我妈看我实在不开窍,没有半点诗意,就自己告诉我说,她给我取这个名字,就是从诗经里取的‘宜其室家’这句。还说她当年读柳词,特别喜欢‘暮霭沉沉楚天阔’这一句,唉,真是受不了他们这种文艺青年。” 任隽觉得楚宜的家庭组合特别有趣,宠女儿的爸爸,文艺而有威势的妈妈,再加上一个开朗乐观的女儿,真是很完美的一家人。 “你的名字有什么来历么?”楚宜看他听完只笑不说话,就也问回他。 任隽道:“也没什么特别,其实这个字跟俊杰的俊是通用的,我妈妈是喜欢隽永这个词,但叫任juàn似乎不太好听,所以就取了这个名字。” 楚宜这才知道他的名字到底是哪个字,之前她还翻过他的书,但是书上面只有藏书章,印的是篆体字,她也不认识,所以还真不知道他的名字怎么写。 不知道为什么,说完他的名字以后,任隽的笑容就收了起来,似乎有些不高兴,楚宜想问,又不知道怎么问,也不便再提练习自我介绍的事,干脆转移话题:“确实是任隽比较好听。对了,早上你不是说让我给你读唐诗么?我现在去拿书,你等着啊。” 她自己溜进书房,找出《唐诗三百首》,回来就清了清喉咙,开始抑扬顿挫的给他念:“《感遇其一》: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 念完一首还问:“怎么样?有没有央视主播的范儿?” “有。”任隽脸上笑意重现,指了指身边的沙发,“坐下来念。” 楚宜不干:“坐下来不方便运气!”她坚持站着读,“《感遇其二》:江南有丹桔,经冬犹绿林……” 一口气读了七八首诗,楚宜口也干了,肚子也饿了,就说:“我先去做饭,吃完饭再继续。” “你先喝口水歇歇吧。”任隽指指桌上的凉水杯,笑道,“我还不怎么饿。” 楚宜自己倒了杯水咕嘟咕嘟喝尽,很老实的回道:“我饿了。”然后就哼着歌儿去了厨房,开始准备她的中式意面。 -------- 楚宜眼睁睁的看着任隽用勺子吃了一口空心意粉,然后就迫不及待的问:“怎样?” “这真的是通心粉?你没有骗我吧?”任隽怀疑的问道。 这样劲道的口感,不像是通心粉啊,比平时吃的软很多,再配上楚宜自己做的香菇肉酱,完全无法联想到意式通心粉上去。 楚宜自己也尝了一口,味道很不错,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啊,于是就肯定的答道:“真的是通心粉啊!怎么样,好不好吃?” 任隽捧场的道:“挺好吃的,就是完全吃不出是通心粉。” 楚宜得意洋洋:“我就说会很好吃吧!你要是喜欢,下次多煮点给你吃。”这次考虑到任隽先前的话,她只煮了一人份的,现在两人一人分了一小碗,已经没有了。 “好啊。”任隽很赏脸的吃光了中式香菇肉酱意粉,然后又喝了两碗汤,吃了两个茭瓜虾仁馅的蒸饺。 吃完饭两人终于想起了正事,开始演练自我介绍,以及面试常见问题该如何回答。 任隽非常认真,提的意见也很中肯,让楚宜总有茅塞顿开的感觉,两人演练了两个小时之后,任隽在她心目中的男神排名,几乎直抵冠军宝座。 而现在她心中的终极男神,是吴彦祖⊙▽⊙。 从任隽家回来以后,楚宜久久难以平静,她觉得自己对任隽的好感实在有些太多了,多的她自己都有些胆怯。她定不下心,干脆去冲个凉想冷静一下,可是直到洗干净了出来,脑子里都还在回想刚才任隽的认真神态。 楚宜使劲摇了摇头,决定找点事情做,可是现在需要动脑子的事情,她都没法考虑,于是干脆开了录音软件,录自己读唐诗。 唐诗韵律优美,意境深远,读完总觉齿颊留香,楚宜不知不觉就投入了进去。她一口气把五言诗录完,然后回放了一遍自己听,把录的不好的剪去重录,然后又混编在一起,做了降噪处理,直到自己觉得满意了,才保存为mp3文件。 忙活完这一切,时间已经到了11点了,她明天上午10点还有面试,于是赶快定了闹钟,关机睡觉。 这一晚倒难得无梦到天亮,楚宜7点半起床,用了半个小时时间梳洗换装,然后就带着面试标配物品急匆匆出门了。 面试地点在s市一个创意产业园,倒比市区离她近点。楚宜到了那附近之后,先找了个快餐店,进去吃了点早餐,然后又化了个淡妆,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才去了面试的公司。 这一次她就表现的自然多了,跟面试官足足聊了半个小时,她能感觉到面试官对她也比较满意,于是出来的时候只觉天上的毒太阳都可爱了起来。 楚宜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拨通了张阿姨的电话,要求跟任隽说话。 任隽似乎对接到她的电话感到很诧异,不过楚宜根本顾不了那么多,她直接叽叽喳喳的复述了一遍面试经过,说完又感谢任隽,说要是没有他的帮助,她绝做不到这么好。 “技巧是一方面,你本人的态度经历才是面试官更看重的,下午不是还有一个面试?好好加油。” 隔着电话,任隽平日略显冷淡的清润嗓音似乎也多了些温度,让楚宜心里暖暖的,她傻乎乎的点头,很郑重的应道:“好,我会的!”说完那边任隽就说没事要挂断了,她忙加了一句,“哎,你晚上想吃什么?” “张阿姨会做的,你就不要想这些了,再说你面试完回来还不知道几点,就别麻烦了,我会让张阿姨多做一点。” 楚宜乖乖的答应了,跟任隽说了再见,等到挂了电话回味的时候,才觉得他们两人刚才的对话似乎很亲密,很像是至亲或恋人之间的对话。 她一面告诉自己不要多想,一面又忍不住回想刚才任隽的语气态度,越想脸颊越热,心跳越快,额头上都跟着出了汗,最后只得进去便利店买了瓶冰水喝,才让身上的温度消下去一点。 下午面试结束的时候已经三点半了,这家公司让楚宜有些失望,他们虽然招的职位是编辑,但实际工作职责上,还包括招揽广告。而且这个公司做的网站和电子期刊都很商业化,是楚宜基本不了解的领域。对方之所以肯通知她来面试,估计是打算当面说服她,让她留下做业务。 这对楚宜来说是完全不可想象的。她虽然生性乐观活泼,可是却从来不习惯向别人销售什么,不论是有形的产品还是无形的服务,抑或是思想上的理念和观点,她都不喜欢去做这个“卖”的人。 “楚小姐估计对这方面有些误解,其实销售是一个帮助别人的职业,比如我们的广告,可以帮企业提高知名度,提升企业形象,对于他们来说也是好事。” 楚宜想起那个面试官的话就想撇嘴,你说的这么好,怎么还要招销售?怎么人家企业没有哭着喊着求着你给登广告啊? 最让她反感的,是另一个自称是主编的人用暧昧的语气说:“何况像你这样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做业务是最有优势的!年轻人要勇敢尝试,不然怎么就知道你一定不行呢?我看你一定能做的好。” 好你妹!一看你那色迷迷的样就知道好不到哪去!楚宜站在公交车站深深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真是白白浪费了半天,居然去了这么一个企业面试。 一直到下了地铁,楚宜的心情也没好转。她在回去的路上拐到便利店买了几罐啤酒,又买了一包花生米,然后才提着回了家。 现在外面的气温仍然没降下去,她到家的时候免不了出了一身汗,所以直接去冲了澡,等洗完收拾好了,她才提着啤酒和花生米去敲任隽的门。 “你好,送外卖。”楚宜故态复萌,对着门口的对讲机说话。 任隽直接开了门,“今天送的是什么?” 楚宜拿出一罐啤酒塞进他手里:“这个,你可以喝么?” 第93章 天寒地冻,荒山野岭,人仰马翻,剑拔弩张,几乎就是夏小乔看到的全部景象。 她本来正顶风急速飞奔,忽地听见风中传来人声怒喝和马儿嘶鸣,忙敛息屏气、小心翼翼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靠近,然后她就看见了那伙熟悉的镖队正被山匪前后堵截。 押镖的镖师正试图与对方交涉:“不知兄弟是哪一条道上的?咱们贵和镖局一向与道上的兄弟们和气生财,往来多有孝敬,怎么今日招呼都没打一声,就动起手来了?” 前面劫道的是个身穿虎皮袄、留着络腮胡的彪形大汉,他身后跟着四个高矮胖瘦不一的男子,在镖队后面还有三个男人合围,这些人有的手里拿着斧头柴刀,有的举着自制的弓箭,看起来不像专门干打劫的。 为首大汉手里倒有一把比较像样的砍刀,他横刀在身前,瓮声瓮气的说:“咱们就是这一条道上的!少废话,把货物、钱财、马匹统统留下来,饶你们不死!” 镖师一听就知道这是一伙临时起意的劫匪,虽少不得要动手,却并无可惧之处。只是外面虽乱,鲁地却一向太平,据说叛军与鲁王达成了某种默契,两下互不攻伐。这几年鲁地丰收,卖了不少粮食出去,老百姓富足,各州县都太平得很,此处又距离潍县县城不远,怎会无缘无故冒出这么五个蟊贼?别是有诈吧? 这么寻思着,镖师就一边和那人打口头官司,一边不着痕迹的观察四周环境。 此地恰是一处山脚,雪明显比县城内下得大,再被北风一吹,有些地方已经厚到及膝,他们的马车拉着货物,在积雪中走得很是艰难,一时不查,就掉进了这几个蟊贼挖的陷阱。有一匹马的前腿已经断了,车辕也被崩裂,货主陈公子正指挥他的下人把车推出来。 蟊贼是从山脚林子里窜出来的,另一边是宽阔田地,不会藏人,林子里若有埋伏,刚刚就该一起窜出来把田野那边也围起来才是……。 “别他娘的啰嗦!东西放下,人走,不然老子不客气了!”为首大汉终于不耐烦,手中大刀一挥,下了最后通牒。 镖师转头低声与陈公子商量几句,一声令下,本来严密戒备的镖师们立刻兵刃出鞘。 那为首大汉一见此景,并不畏惧,反而挥舞着大刀就冲了上来,与镖师们混战在一起。 夏小乔隐身树上,只一个回合就看出这些劫匪并不简单,虽然他们假装脚步沉重,手中兵器也很可笑,但他们一动手就直奔镖师要害关节,几招才过,镖师已经倒下了三个。 领头的镖师一见此景顿时大惊,拔刀出来将货主护在身后,夏小乔听他跟那人商量,问那人要不要先骑马从田野那边离开。 那货主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公子,穿一身缎面皮毛斗篷,在一群粗疏武人中倒也算眉清目秀,勉强可看。夏小乔想起昨晚那镖师说这人自诩英俊,以为自己看上了他,不免哂笑。在她见过的男子里,这人的容貌水准,也就与当初一起组队打蛇妖的吴毕差不多,离“英俊”二字,至少得差十个范明野。 想到范明野,她自然就接着想到了闻樱,也不知他们现在怎样了,幸好她当时离开宁涛城曾经给他们留了口信,说自己师门有事要办。如今她回来下界,范大哥和闻樱姐见不到她,只会以为她是回了师门,不至担心挂念,已经很好。 夏小乔想着自己的事情出神,却不妨争斗双方形势忽然出现变化,镖师们渐次支撑不住,后面护着马车的镖师,一个不小心被劫匪踢断了腿,忍不住惨呼一声。 惨叫与骨骼断裂声清晰传入夏小乔耳朵,她立时回神,抬眼看时,恰好见到领头镖师护着那货主节节后退,后面劫匪却趁人不备将手中斧头丢出,直直飞向货主后脑。货主脚步忙乱,惊慌的缩在镖师身后,等到脑后风声劲急、觉察不对时已来不及,幸好地上雪滑,他慌张之中脚下踉跄,竟扑倒在地,躲开了那把斧头。 斧头没砸到货主,却到底斫在他身边一个随从背上,随从大叫一声倒地,鲜血瞬间染红了皑皑白雪。 场中打斗的人都只当是那货主幸运,只有夏小乔立即发觉不对,这货主滑倒之时,脚下步伐看着混乱,实则自有章法,且他右手一直藏在袖中,像是手里扣着什么暗器、蓄势待发。而那些号称要劫财的匪徒也并不顾车上货物,反而都把兵刃往这货主身上招呼,难道他们不是打劫,而是寻仇? 若真是如此,这些镖师随从何辜?在夏小乔看来,那几个镖师随从的身手不过比一般凡人强些,虽然练了些拳脚刀法,却并没有练过内功,打斗时只靠蛮力。相比起来,那货主的身手倒更利落一些,脚下轻快,便是摔倒翻滚时,也将要害护得好好的,绝非常人。 但他明明有能力反击,却不知为何一直装相、不肯出手,任凭镖师们重伤倒地,真是叫看的人生气。 眼见着匪首一把长刀就要砍入领头镖师的后背,镖师却正被前后夹击,无力抵挡,货主仍躲在一旁冷眼旁观,夏小乔再看不下去,随手从青囊里摸了两枚流星镖扬手打了出去。 这流星镖是她在左辉城进密林之前买的,上面涂有麻药,质地轻薄,却极锋利,打出去时声音非常小,不易被敌人察觉。 夏小乔的两枚流星镖,一枚瞄准匪首持刀的手,另一枚瞄准正与领头镖师对打的劫匪。两枚飞镖一同飞出,也同时飞至,众人正混战之际,匪首突然大叫一声,手上鲜血迸出,挥出一半的大刀锵然落地,而他那位同伴则是腿上一痛、扑通跪倒,被镖师一拳打在太阳穴上,登时昏倒在地。 匪首急忙退后,左手拔出流星镖,感觉伤口麻木,以为镖上淬毒,心中一紧,大声喝骂道:“何人鬼鬼祟祟、暗箭伤人?是好汉的,就站出来!” 其余正在交战的人见情势不对,纷纷住手,各自靠近同伴,互相对峙之余,都分神留意林中。 夏小乔并没理会他的叫嚷,她刚刚打出流星镖之后,前面林中忽有异动,她忙凝神探查,这才发现镖队出事的林边竟然预先埋伏了至少两名高手。 她本是后来的,到的时候场中又正热闹,只顾自己小心接近隐藏,并没注意林中境况。不过林中埋伏的人一直没有动作,刚刚她打了流星镖出去,才忽然有了动静,是不是说明他们也没察觉到自己接近? 夏小乔摸不准这些人的实力,感觉对方是高手,一是和场中诸人比较,二是从屏气敛息的程度来判断,因为只有修习内功的人才能做到吐息轻缓悠长,并能隐藏行迹、纹丝不动,不叫其他人察觉。 她从蓬莱登岸之后,一路行来,已经见过不少武人、游侠,多数都与那些镖师的身手差相仿佛,修炼了内功的还没见到几个。且即便是那些练了内功的人,看起来也不过是刚入门,下界又几乎没有灵气可化用,他们应该只能通过呼吸吐纳锻炼,由丹田内生出真气来。 夏小乔在紫霞峰学艺时,曾经听大师兄提过,有些以武入道的人,就是这样内外兼修,以武技催生真气,等修炼到一定境界,内功真气自然转化为先天真气,便是大成之时。 但下界这些武人,显然距离大师兄所说的境界相去甚远,对他们而言,说是修习武功,倒不如说是强身健体更贴切一些。 也正因为如此,在修真界修为低微、时时小心的夏小乔回到下界,竟发现,目前为止她见过的所有人里,包括那两个躲在林中的“高手”,都不是她的对手。 有了这个判断后,夏小乔立刻做了决定,反正这些人的目标是那货主,她不想跟人动手,因为她记得修真界的修士到下界来是要受天道制约的,她不知道她的功法使出来会不会被天道惩罚,所以最好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不如直接把那货主劫走,如果劫匪果真舍弃镖师们跟上来,就省了她动手解救无辜镖师了。 如果她判断错误,那些人不理货主,到时候把货主一丢,再回来救人也来得及。 想好之后,夏小乔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纵向惊疑不定的镖师群中,她飞扑的姿势极其好看,如一只自在翱翔的鸟儿,只随便踢踢腿,就把镖师们砍过来的利刃都踢偏了。 货主躲在领头镖师身后,那领头镖师看清夏小乔衣着容貌,大声喝道:“你果然心怀不轨!” 夏小乔不理会他,掌风轻推,领头镖师已被打翻在地,她右手一探,牢牢抓住货主衣领,脚下轻轻在追击的镖师肩上一踢,整个人如捕食的苍鹰带着猎物一样,拎着货主飞奔而走。 她没有冲向无人的田野,怀疑那里布有陷阱,而是拎着货主直冲向前方,越过拦路的劫匪,眼看着就要冲到路的尽头,林中埋伏的人终于按捺不住,一齐冲出追了上来。 夏小乔拎着一个人飞奔,还有余暇观察身后,见林中冲出三个男子,一个瘦小两个高大,瘦小的那个来得最快,且已打出十余种暗器来,显然并不顾及她手中那货主的性命,唯恐她把人救走。 “你是什么人?那些人为什么要杀你?”夏小乔加速飞奔,并逼问手中男子,“不说实话,我就拿你挡暗器了!” 第94章 李澄秋适时喊道:“还有一两银子的酒菜钱没结。” 人影随即追出去,又很快返回,将一个银角子交到柜上。 萧若看的目瞪口呆,其余人等却似司空见惯,纷纷转回头继续说起云南王迎娶小娇妻的事迹。 那人影交回钱来,就再次闪身而出,萧若心有所感,追出去时却四处找不见人影,忙回来向李澄秋探问:“李掌柜,刚才那位壮士,也是您店里的伙计?身手真利落!” “是啊,他叫刘石宏,大伙都叫他老刘。不过老刘笨手笨脚,不会招待客人,只能洒扫庭院、劝阻一下闹事的客人了。” 李澄秋态度温和有礼,面上又笑的十分自然,好像刚才那个老刘,当真只是随手“劝阻”了一下闹事的客人而已。不过萧若刚才出去看时,两个醉酒的客人都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似乎并没什么事,还在互相跳脚怒骂,只是没有再扭打。 她颇觉新奇,这个照雪客栈果然有那么些不同寻常之处,怪不得那些客商个个念念不忘,一路上时不时就要谈起来。 萧若重新回到座中坐下,听这些山南海北的人坐在一起议论云南王,直到月上中天才回房去休息。 而作为客栈掌柜的李澄秋,则是等到所有客人走的走了睡的睡了,才核算一天账目,看着几个伙计收拾打烊。 “我说,掌柜的,再这么下去,你要是不涨工钱,我可不干啦!”妖娆妩媚的徐二娘照惯例喊着辛苦,“从早起到现在,我就没挨着凳子边儿坐一会!净东跑西颠的了。” 不等李澄秋答话,壮硕的王励先接口:“徐姐你别逗了,难道午饭晚饭你都是站着吃的?” 徐二娘手里正提着扫帚,闻言立刻伸扫帚打过去,“你又嘴欠!难道涨工钱只给我涨?你傻不傻?” 王励挨了两下,却觉得跟挠痒痒差不多,只嘿嘿笑:“掌柜的说了,工钱之外,还给我存着娶媳妇的钱,我不用涨工钱。” 徐二娘要不是顾虑自己的形象,一定要大大翻个白眼,王励这样拆台,她就想找个盟友,掉头问那边正在摆正桌凳的刘石宏,“红石榴,你倒说句话啊!” “我不用工钱。” 徐二娘一噎,想起这位三年前来到这里,形容落魄,求掌柜的收留之时,就说好了只要一个存身之处和顿顿有酒喝,不要工钱,便也无话可说。 李澄秋并不理会他们,自顾放好账册,将现银取出一部分带在身上,说了一句:“收拾好就睡吧。”就出后门回自己住所去了。 她这间客栈,临街是三层木楼做生意,后面有个小院,东厢做了厨房,西厢是男伙计们住所,北面影壁后的二层小楼就是她与徐二娘的住处了。 李澄秋的闺房设在小楼二楼东侧,她回去先把现银放好,看着快装满钱匣了,就打算明日带着刘石宏去钱庄存起来。李澄秋今日刚算过账,以她目前的积蓄,明年把右边那间铺子盘下来,再接盖一座小楼,已不成问题。 如今南北一统,天下平定,生意越来越好做,他们昆仑镇也就越来越繁华。照雪客栈每月有半月都是客满,许多客人来晚了就没住处,只能去别家,李澄秋早就起了心思,想把店面扩大。 第二日她抽空叫刘石宏带着钱匣一起去了钱庄,将银子换成银票。钱庄离着客栈其实并不远,只需要转一个街角,再走上百余步。不过这个地段是小镇最繁华的区域,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小偷骗子也多,所以李澄秋为防万一,每次都要带着客栈专门打手刘石宏。 刘石宏这个名字,只要反复念过两遍,是个人就知道是化名了。尤其此人到照雪客栈求收留时,李澄秋问他名字,他只望了望院中开的正盛的石榴花,就报出了这个名字。 当时站在旁边的徐二娘还毫不客气的嘲笑了一句:“你还不如直接叫红石榴呢!”于是从此以后,她就只叫他红石榴。 不过李澄秋并不在意化名与否,实话说,她店里几个伙计,很有可能谁报的都不是真名,但他们个个都有自己的本事,能帮她把客栈经营的蒸蒸日上,她又何必在意这些? 何况名字也不过是用来称呼而已。会独个跑到这个边陲小镇来讨生活的人,多半都有不愿面对的过去,她无意挖掘,也并不想探究。 刘石宏最大的特长就是功夫好,飞檐走壁不在话下,收拾醉酒闹事的客人也格外有技巧,既能立刻平息事态,又能不伤到客人,十分好用。 所以李澄秋也就不计较他常年冷着脸、不修边幅,无论洗碗还是洗盘子都会打碎两三个的事迹了。 两人回到店中,正遇见那位萧若萧公子出门,李澄秋停下来与她打招呼,萧若一边答话,一边却目不转睛的看着刘石宏。 刘石宏常年穿一身青灰色长袍,披头散发,脸上胡子丛生,眼皮低垂,基本看不出本来面目。李澄秋很奇怪萧若为何一直盯着他看,但也并没多问探听,打过招呼就回到柜台后面。 萧若正想与这位颇具神秘感的伙计打个招呼,这人却脚步不停,直接从后门出去了,她不死心的追过去,到了门外却根本找不见人,只看到那个壮汉在劈柴。 “哟,萧公子怎么到这来了?想要什么?” 娇嗲女声响起,随即一阵好闻的脂粉香传到鼻端,萧若转头时,正是徐二娘袅袅婷婷走来,便微笑道:“没什么,想找个人问问路,出去走走。” “不知萧公子想去哪里呀?咱们昆仑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各处的人都有,难免良莠不齐,您出去可得小心身上东西。” 徐二娘与人说起话来总是亲亲热热,充满关切之意,也难怪迷得那些客商晕头转向。不过萧若并不是男子,这种亲热还让她有些反感,于是便微笑道:“我知道了,多谢提醒。”说完便转身回去,从前门走了。 徐二娘稀奇的看着她的背影,喃喃道:“难道我现在不得年轻男子喜欢了?” 萧若那边出了客栈的门,沿着门前街道一路闲逛。客栈自是开在闹市之中,四周都是各种店铺,东边有售卖南北新奇玩物的聚宝斋,西面则是一间有些冷清的字画铺子,对面是成衣店、绸缎庄。 她这次带了些丝绸来,便先去了绸缎庄看看行情,出来后又沿街向东,一路逛了胭脂水粉店、珠宝首饰店,到点心铺子买了两样没吃过的点心,正好前面有间茶楼,萧若便干脆进去歇歇脚。 茶博士言语利落,介绍了许多样好茶,萧若口味清淡,便点了一壶本地产的白毫。白毫汤色黄绿清澈,滋味清淡回甘,萧若喝了一杯,还真就爱上了。 她一面喝茶,一面打量这间茶楼,见茶楼布置的清雅古朴,墙上挂着几幅山水画,四面角落还摆设了几丛凤尾竹盆景。萧若就坐在窗边,能闻见窗外有幽暗花香传来,如此静坐品茶,还真是惬意。 此时时间尚早,茶楼里人并不多,远处角落有一对老者正对坐饮茶下棋,她身后一桌则是两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正谈论书法之道。 这哪里像是个胡汉混杂的边陲小镇?简直就似当年的金陵城。不,比金陵城还多一分质朴简约。 萧若正在记忆中搜寻当年王城模样,不妨身后两位文士也忽然提起了这座“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 “……据闻陈朝太子惊才绝艳,临的《兰亭序》几可乱真,还能左右手同时写字,且字迹决然不同,可惜你我偏处边陲,与金陵相距千万里之遥,陈国也已覆灭,恐无缘一见矣。” 萧若听说此言,想起那位德才兼备、名满天下的陈朝太子,也不由失神怅惘,再没了闲适心情,饮尽杯中茶后,便起身漫步回了照雪客栈。 谁想到刚进了客栈的大门,就听里面的人也在议论陈朝太子。 “多少人都说,当年要是太子陈玘能早早即位,现如今还不知是谁一统天下呢!” “算了吧,陈太子爱美人不爱江山,这才将天下拱手让给了宇文公主,谁不知道?” “你们这都是听谁说的?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实际陈太子当年虽然倾心宇文公主,可这位公主不似寻常女儿,根本不为情所动,她心机深沉,野心勃勃,早有问鼎天下之心,不只迷惑住了陈太子,还将南朝名将宋子英纳入石榴裙中,嘿嘿。” 这最后两声笑,实在足够猥琐,让几个围在一起的男子都会心贱笑起来。 谁知就是这一阵贱笑,惹恼了照雪客栈一枝花徐二娘,她把手上端着的酒菜乒乒乓乓放到那张桌子上,少有的脸罩寒霜:“酒菜齐了,总计二两三钱银子,多谢惠顾。” 几个男子都讪讪然,当中请客的那一个忙赔笑脸:“二娘这是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你先给钱结账。” 那人忙依言掏出钱袋给了银子,还说不用找了,余下的给她买花戴,徐二娘老实不客气的收了,然后才冷着脸教训道:“你们几个,也就这点言语上指摘别人的本事了。” 她说完就走,几个汉子面面相觑,却并不敢背后说她,只继续先头话题。 “我怎么听说,那宋子英是陈太子伴读,两人知交莫逆呢?” “是啊!你这话算说着了!可不就是亲如兄弟的两人,为了宇文公主反目成仇了!那宋子英为了宇文公主,叛国投敌,于金陵城中做内应,这才让北周轻而易举灭了南陈。听说宋子英现在得封上将军,还明媒正娶了宇文公主。可叹一朝太子,就此生死不知、沦落无踪啊!” “生死不知?不是说当日城破,陈太子自尽于城头吗?” “有这回事?” “怎么没有?都是这样说的!” 几个人说着说着争了起来,越说声音越大,萧若不耐烦再听,转身上楼回房。 小伙计胡小三儿正给另一桌客人倒酒,听他们争论的声音大,便插嘴道:“怎么争起这个了?刚刚不是说老王爷的宝库私藏吗?” 那几人一时都静下来,相对哈哈一笑,“正是呢,说着说着就离题了。只说王府宝库的私藏珍宝,多有南朝皇宫里流出来的。当日陈帝昏庸无道,皇宫里不知多少宝贝都被内监盗出来变卖了,那九龙九凤冠就是其一。” “不过我听说,益州刺史之前得的那套蟠龙白玉杯已经被盗了!” 这话一说,满店客人都好奇起来,胡小三儿就追问:“蟠龙白玉杯?就是益州刺史做寿时,拿出来展示给宾客看的皇宫至宝?” “是啊,就是当日陈帝爱不释手的那一套蟠龙白玉杯。说起来也蹊跷,益州刺史也就做寿时拿出来显摆了一回,这才几个月啊,就被盗了。” 这次连徐二娘都按捺不住,凑过去问道:“消息属实吗?可抓到盗贼了没有?” 那客人说道:“我是听益州来的曲掌柜说的,刺史府从他那买了一匣子宝石,管家说起使君正发怒,问他有没有新奇的好宝贝,应是不假。据说那套蟠龙白玉杯平日都收在刺史府书房密室里,此次被盗,室内什么都没损坏,其他宝贝也没丢,只这一样不翼而飞,你说奇不奇?” 众人啧啧称奇,你一言我一语的猜测起来,到午间,正好那位曲掌柜带人来饮酒吃饭,大伙又围着他七嘴八舌问了好一会儿。 徐二娘忙里偷闲,听了许多消息,等忙活完了,坐下来吃饭时就与李澄秋学了一遍,还问她:“你觉得会是什么人所为?” “多半是家贼。”李澄秋一边吃着红烧肉就稻米饭,一边漫不经心回道。 徐二娘立刻问道:“为什么?他们都说一定是江湖上的江洋大盗,身轻如燕、武艺非凡!” “那他干嘛只取白玉杯,不拿别的宝贝?进一回刺史府那么容易么?只拿一套白玉杯,岂不亏本?” 第95章 “你要这么说,家贼也可以多偷些东西啊!” 李澄秋吃完一碗饭,又盛了半碗酸笋汤,慢条斯理的边喝边说:“一套白玉杯不过九只,成年男子怀里一兜,也就差不多了,若再贪心多拿别的,只怕不好带出去,易被人察觉。且刺史府中的密室,除了府中人,谁能知晓?他能悄然无声开启,没破坏室内任何东西,可见早就熟悉于心。” 边上一直默默吃饭的刘石宏忽然插嘴:“如果是这样,东西一丢,难道益州刺史不会先在府中搜寻?” “那得看刺史是什么时候发现东西丢了的,就算他即时发觉,只怕也不会首先想到搜查自家人。” 刘石宏终于完全睁开了他那常日半闭着的眼睛,目光炯炯望向李澄秋:“你是说,偷白玉杯的,不是下人,而是刺史的家人。” 李澄秋抬眸回视,见他瞳仁微带褐色,却明亮无比,眼睛形状也堪称漂亮,不由微微叹道:“你就不能修整一下你的胡子,把头发好好梳起来么?” 边上徐二娘附和:“就是,我每次看着你吃饭,都担心你胡子头发先一步吃到!” 刘石宏立刻垂下眼皮,恢复平日那副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模样,“都吃完了?” “不用你洗碗!”李澄秋立刻阻止他动手收拾残羹,“这套碗盘我很喜欢,你要敢砸碎一个,一个月没有酒喝。” 刘石宏懒洋洋起身往外走,不甚在乎的回道:“你的酒从八分酒两分水,已经兑到了九分水一分酒,喝不喝又能怎样?” 徐二娘扑哧笑出来:“这是掌柜的体恤你,给你特制的好酒呢!” 说笑一场,谁都没把千里之外的益州发生的盗窃案往心里去,却想不到忙忙碌碌过了几日,云南王王府大办喜事之后,至宝九龙九凤冠竟然就在云南王的新婚之夜从新房内不翼而飞了! 李澄秋少有的瞪大眼睛,向站在面前的巡检司捕快梁伯元确认道:“你说九龙九凤冠就在老王爷的新房内丢了?” 梁伯元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五官端正,身姿挺拔,穿一身黑色公服,看着英气勃勃。 不过他现在的神情却颇有几分苦恼:“是啊!你说新房之内,王爷和王妃还在呢,门窗都是闩好的,居然就有人能进去神不知鬼不觉的盗走凤冠,这不是奇事么?” 密室盗宝,李澄秋很感兴趣:“那总捕头可查出什么线索没有?” “这时候自然是还没有,只发下公文来,叫各处留意可疑人等,以及可有人将宝物出手。”梁伯元轻叹,“别处也还罢了,你说咱们昆仑镇,哪一日要不来几十个生人那才是怪事!各处珍宝交易更是数不胜数,我们一共就四个捕快,哪里看的过来?判官大人虽然也嘱咐了巡街的兄弟们多多留意,可总怕有看不到的地方,我这就来请老街坊们帮忙留神了。” 偷到如此宝物,贼人自然会想办法尽快出手卖出去,总比带在身上四处招摇为好。而昆仑镇是边贸开放之地,距离王府所在的大理城又不远,若从此地将宝物卖给胡人,倒是一个好打算。 李澄秋爽快答应下来,梁伯元又嘱咐:“这事儿李掌柜先别声张,心里有数就好,虽然消息早晚要传出去,但有些内情,还是不要泄露为好。” “你放心,我必定守口如瓶。” 他们二人此时就站在后院石榴树下单独交谈,往来的徐二娘等人虽然好奇的瞟过来几眼,却并没人听见详情。 梁伯元说完此事,便向李澄秋告辞,又去其余几家本地老招牌的店铺,找掌柜们寻求帮助去了。 李澄秋送他出去,到店中却被徐二娘拦了下来,“我说小梁,你忙活什么呢?这时候了还走?吃了饭再去吧!” “有事忙,先不吃了。”梁伯元打了招呼就走。 李澄秋替他拦住徐二娘:“他真有事,你忙你的去吧。” “什么事呀?”徐二娘眨眨多情凤眼,“你们两个刚刚嘀咕什么呢?” “没什么,叫我留意生人,近日又要捉拿什么盗匪,你们也留心看着,有没有不同寻常的交易。” 徐二娘却异想天开:“不是那益州大盗来了吧?” 她无心之语,李澄秋听了却不由心中一动,觉得两件事前后脚发生,又有内在关联,似乎并不只是巧合。她一贯遇事不动声色,心里虽然一直在思索,面上却似浑不在意,还交代徐二娘:“别寻思这些了,叫王励去取洗好的衣物。” 照雪客栈伙计有限,但客房里的铺盖之物却少不得定期要清洗。李澄秋一贯好心肠,便把这活计托给了后街柳寡妇,让她联合了几个无依无靠的孤苦女子,专门给照雪客栈做些缝补浆洗的活计,既省了自己力气,也好让她们有个生计。 王励为人憨厚,力气又大,取这些东西正合适他去,顺便还能帮着人家劈劈柴、做些粗活。 “还是我跟他一块去吧,正好这会儿店里人不多,没得又让人说闲话。” 李澄秋挑眉:“什么闲话?” “还能有什么闲话?寡妇门前是非多呗。” 李澄秋皱眉,她最不爱听这话,便说:“难道王励不去,他们就不说柳大嫂了?不过是看她样貌好,故意糟践。” “你说得对,所以我更要跟着去,好好教训一下那些长舌妇!”徐二娘扬着下巴说道。 李澄秋失笑,敢情她是闲着无事,想去找人吵架了,便也不拦着,只说:“快去快回。” 徐二娘和王励出去了,李澄秋就去了柜台里坐镇,萧若从外面回来,看见她便打招呼,“李掌柜今日清闲。” “是啊,听说萧公子的货物都出手了?这一趟收获不错吧?” 萧若走过去隔着柜台与她说话:“还好,我第一次来,也不敢带太多货物,还没多谢李掌柜提供货仓呢。” “萧公子太客气了,我们就是做这个生意的,您付了钱,还道什么谢?” “花钱也得有人提供这个便利才成。我还想问问李掌柜,您在这里开店,见识也多,您说我带些什么货物回去卖好?” 李澄秋笑道:“这我可真不知了。只看着往来客商,多是贩些香料宝石,也有毛皮药材的。不知萧公子要贩货去哪里?” “自是回京城长安。我看中的东西太多,身边却没有那么多银子,只能酌情择选,一时还真拿不定主意。” 萧若满口生意经,与李澄秋说起京中景象,举凡衣食住行、玩乐消遣,竟都说的头头是道,倒真像个京中长大的富家公子。 两人聊得兴起,李澄秋便从柜台后面出来,请她到桌边坐下,又叫胡小三儿送了壶茶来。 “我到此地之前,从未喝过白茶,没想到竟另有一番滋味。” 李澄秋道:“白茶平淡隽永,与我们西南的气候相得益彰,难得萧公子会喜欢。” 萧若频频点头:“李掌柜说的是,我到此地后,也觉此处果真四季如春,不湿不燥,当真极适人居,等我老了,也来昆仑镇养老。对了,李掌柜是本地土生土长之人么?” “并不是,我四岁时随父母迁来此地,这间客栈是我父母的产业。” “哦?那令尊令堂现在不在镇上么?” “对,他们出门云游去了,只留我在家看店。” 其实萧若早就听同行客商说过,客栈老李掌柜几年前就与妻子出门了,将偌大一间店丢给了年纪轻轻的女儿,也不给女儿招个女婿一同经营,实在是奇哉怪也。 她虽有心探问,却见李澄秋温和诚恳,似乎并无什么不可告人之处,便转而说道:“原来如此。李掌柜独自支撑经营,可真是不容易。我还有些好奇,此地明明四季如春,常年不下雪,怎地客栈却叫做‘照雪’?” “只因家父家母本是北地人,虽到了此处定居,却常常怀念北方的大雪,便取了‘照雪’之名,以示心中仍怀恋故地。” 萧若笑道:“这个名字取得甚妙,比之什么‘高升’、‘平安’、‘悦来’等等雅致许多。不过本地虽无雪,掌柜的倒可以买一幅踏雪寻梅图挂起来应景。” 李澄秋道:“多谢萧公子建言,我会留意,若真有这样好的画,必买回来挂着。” 两人从生意说到客栈布置,萧若只觉非常愉快,就算并没探听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也不由对这位年轻女掌柜好感倍增。 李澄秋并不是一个看起来热情备至的人,但面上总有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说话不远不近,语速不快不慢,如同清浅流过的小溪,让人不知不觉便卸下防备,也不会因她是个女子就生轻视欺侮之心。难怪往来客商都对她和这间客栈赞不绝口。 “我也就能在这点上提提想法了,李掌柜经营有方,便是寻常男子也难以企及,真让在下佩服。”萧若诚心诚意的称赞,又把话题转到几个伙计身上去,“就连用人都这么不拘一格,厨子做的一手好菜;两个跑堂伙计,一个八面玲珑、能招揽住客人,一个机灵细致、处处周到;还有那么一个高手压阵,让人不敢来捣乱。” 李澄秋面对盛赞,神色始终如常:“不过是我运气好,遇上了这么几个能人罢了。” 萧若却道:“那也得李掌柜有容人雅量,别个不说,似那位刘大哥那样的,别处可未必肯用。”她在客栈住了一段日子,总算见到那位刘石宏的真容,第一次还真被他头发胡子连在一起的样子吓了一跳。 李澄秋发觉萧若对刘石宏格外感兴趣,但她既不知刘石宏来历,也不愿探询,便简单回道:“高人总有些特立独行。” 话说到这里,又有远道客人上门,李澄秋说了失陪,便起身去接待。萧若若有所思,特意出后门去到后院石榴树下站定,往房顶上四处扫视,果然发现北面小楼屋顶上躺着一个人。 她细细留心了好几天,才终于发现,这位“高人”果然很高,没什么事要他忙的时候,多半都是在房顶上呆着。 萧若真的很好奇,他是在晒太阳睡觉呢?还是在高处看风景。只可惜她不好也飞身上去与这位高人聊一聊,只能先这样观察了。 等到徐二娘和王励带着洗好的物品回来时,正遇见从后院回来的萧若,她便抽空去与李澄秋嘀咕:“这位萧公子爱好很特别呀!红石榴那样的,他居然兴致勃勃的跟着偷窥,我这样的美人,他居然理都不理!” 李澄秋有些惊讶的望向徐二娘:“你不会现在还没看出来吧?” “看出什么?他有断袖之癖?” “……她是个女子!” 徐二娘先是断然道:“不可能!他身上没有脂粉味,个子不矮,行动也挺胸阔步——胸还是平的!” 李澄秋道:“胸可以缠。她虽然说话行动都不似一般女子,但她没有喉结,面庞光滑细致,手掌纤巧白嫩,而且细腰丰臀。” 徐二娘立刻往后一躲,满脸警惕道:“你也看得太仔细了吧?她穿那样宽松的袍子,你都能看出她细腰丰臀?” “走动起来就能看出了,这还要特别仔细看么?我瞟一眼就看到了。” “谁像你似的,什么到你这里都无所遁形!”徐二娘虽然仍觉着意外,却一贯相信李澄秋的观察判断,末了道,“怪不得她远着我,这是嫉妒我长得美呢!不过红石榴又不是俊俏后生,她盯着他干嘛?” 第96章 这一点李澄秋也不明白,不过她也并不关心在意,甭管萧若是刘石宏的旧识还是仇家,刘石宏自己都应该能够处理,并不需要她操心。 她记着梁伯元的话,之后一直留意往来客商,却并没发现异常,而事情就像她和梁伯元预计的那样,没过几日,市井中就传开了凤冠被盗的消息。 “此事说来当真蹊跷,你们想啊,老王爷新娶娇妻,正在红绡帐中鸳鸯戏水,凤冠端正放在梳妆台上,居然就无声无息的被人盗走了,嘻嘻哈哈!” 一个个食客酒徒就跟身在现场一样,说的活灵活现,末了还都要配上几声或猥琐、或意味深长的笑,引得堂内一阵哄然大笑。 笑过之后,还有人透露更多细节:“听说盗贼艺高人胆大,不但取走凤冠,还在铜镜上用螺黛写下四个大字,你们猜写的什么?” 有中年男大声回道:“保重身体!” 堂内又是一阵哄笑,接着有人再猜:“王爷神勇!” 徐二娘听不下去,笑骂道:“都胡说八道什么呢?当这是哪里了?再说都赶出去!” 食客们嘻嘻哈哈笑过,都正经了起来,有猜“到此一游”的,也有猜“多谢惠赐”的,最后还是由最初那人揭露答案:“你们都猜错了,那铜镜上啊,写了‘物归原主’四个字。” 大伙听了此言,一时不解,俱各怔住,堂中顿时寂静下来,还是徐二娘先道:“原主?莫不是阴皇后显灵,带走了凤冠?” 此言一出,满堂客人又笑起来,但短暂笑过,大家却又都觉得莫名脊背发寒。 细想想,云南王王府是什么地方?在西南之地,云南王黎思明就是土皇帝,他虽然对周朝称臣,却自治西南,一应军队将领、州府官员都是黎氏亲信,可谓说一不二,无人敢违。 云南王王府,几乎就是与两京皇宫一样的戒备森严之地,更何况凤冠失窃地点就在黎王爷迎娶新妻子的新房之内,那可是连云南王世子都不能轻易到达之处啊! 再想想门窗都从内闩住的传闻,众人便更觉汗毛竖起,鸡皮疙瘩冒出,几乎同时抖了一抖,不会真是鬼魂显灵吧? 李澄秋听着客人们从大声议论转为窃窃私语,不由轻轻摇头,萧若一直就坐在柜台边,看见她摇头,便扬声问:“李掌柜,你对此事怎么看?” “我哪里有什么看法,只是觉着,但凡有什么神秘未解之事,总有人推给鬼神,想必鬼神也觉冤枉呢。” 萧若被她逗得一笑,回道:“说的就是呢!再者汉室覆灭已几百年,阴皇后哪有这个心思再管什么身后之物,若非说是鬼神,倒不如说是南朝凌皇后呢!” 此言方落,立刻有人附和:“对!就是凌皇后!你们想想,黎王府那样的地方,外人怎么进得去?就算进去了,又怎么能接近老王爷的新房?里里外外那么多人都毫无察觉,还叫人在新婚之夜盗走了凤冠,这哪是寻常人能做得出来的事?” “寻常人是做不出,但江湖上有些绝顶高手,没准就做得出呢!”有人不服气道。 “可哪个绝顶高手会这样促狭,赶在那样的时候去偷盗宝物,还留下‘物归原主’四个字?” “兴许有人想凭借此事扬名立万呗!” “要这么说,会这样做的倒再没有旁人,必是那位据传文武双全的陈太子了!既合了‘物归原主’,又借此生出一场风波,叫人人都想起陈朝来。” 李澄秋立刻凝目向声音发出之地看去,只见那人就坐在楼梯旁边的角落处,侧身朝着自己,样貌看不太清,穿了一身蓝灰色窄袍,十分眼生。 众食客听见这番话,有赞同的有反对的,一时间闹闹嚷嚷争执了起来,反倒是那个男子不再说话,饮了几杯酒后,就叫徐二娘去结账,起身走了。 李澄秋等他们走到门口,特意仔细打量了几眼,见那男子样貌平平,与同伴一高一矮、一年轻一年长,俱是没见过的生面孔,便特意从柜台里走出来,到门外看他们往哪里走。 “李掌柜这是看什么呢?” 李澄秋刚看到他们进了街角的高升客栈,身旁就悄无声息的多了一个人,她微微吃惊,回头对跟过来的萧若微笑道:“那两位客官有些眼生。” 萧若刚刚也有仔细留意这两个人,便说道:“连李掌柜都不认得么?他们去了哪里?” “高升客栈。” “这倒奇怪,住在高升,为何特意来照雪吃饭?” 李澄秋道:“其实并不算奇怪,本店已客满,住是住不下了。但胡伯厨艺出众,在本镇还没有可匹敌之人,常有住在别处的客官来吃饭。” 萧若也承认照雪客栈的厨子手艺不错,但她对那两个人多有怀疑,便笑道:“可是他们故意把话头引向了陈太子,却在里面谈的热火朝天之时,起身悄然离去,就不可谓不奇了吧?” 李澄秋笑道:“这一点,确实有些稀奇。” 萧若与她并肩而立,凝望着高升客栈门前挂的红灯笼,忽然问道:“李掌柜可听说过陈太子的事迹?” “自然听过,听的还不少。” “是啊,陈太子令名传天下,恐怕少有不知之人。据说当日金陵城破之时,他并不在城内,陈朝遗老多有盼望他能寻觅合适时机登高一呼、重复陈朝江山的。” 李澄秋没想到萧若忽然会与自己谈起此事,但她一贯为人温和,不会无礼打断旁人说话,便微微侧头,表示自己正在倾听。 萧若面有恍惚惆怅之色,微微仰头看向屋檐顶上,叹道:“可是转眼陈朝覆灭已有八年,陈太子却销声匿迹,再没有过半点消息。许多忠臣遗老等不得,都已作古,唯存一句‘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却无处诉说。” 李澄秋听到此处,才插嘴问:“萧公子如此慨叹,莫非也与陈朝有些关联?” 萧若回道:“让李掌柜见笑了。我自小虽在长安长大,但宗族源于兰陵萧氏,家中有些老人曾在陈朝为官。自小听得多了,竟也对陈朝有了些故国之思。” “可是陈朝难道不是从兰陵萧氏手中夺的江山么?” “我们萧氏支系庞杂,为帝那一系,当时曾大肆屠戮骨肉,若非陈氏高祖挺身而出,如今也许早已族灭,是以族中多有感念陈氏皇朝仁厚的。” 这还真是一件奇事,李澄秋听得有些感慨,却还是说出了自己看法,“我倒觉着,若是陈太子还在,选择就此隐于山林不出,倒是十分明智之举。萧公子应也听过另一首咏叹楚霸王的诗吧?” 此时日落西山,街面上摆满了出夜市的小摊档,摊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十分热闹。而在两人身后,客栈厅堂内也是觥筹交错,争论声笑闹声不断。 如此市井繁华喧闹之地,李澄秋与萧若,两个相识不久的人,竟忽然谈起了楚霸王和诗,不可谓不奇妙。 “百战疲劳壮士哀,中原一败势难回。江东子弟今虽在,肯与君王卷土来?” 李澄秋的声音始终清悠舒缓,吐字清晰,让萧若听得一清二楚,“南北划江而治已近两百年,百姓早已厌倦了战乱离别之苦。人心思安,此乃大势,无论是谁也抵挡不了。依我浅见,与其说是北周野心勃勃灭了南陈,不如说是南陈不思进取,自己走向末路。” 萧若听了这话,心中无疑是不舒服的,目光再次掠向屋顶,却又找不出话来反驳。 “南北一统,自此无分南北,内乱消弭。农人安守土地,商人自由行商,百业兴旺、欣欣向荣,当此之时,又有谁愿意舍弃安稳舒适的日子,再去搅入战乱呢?” 萧若默然无语,李澄秋也并不是想教导她什么,只是一时有感而发,说完这些便是自嘲一笑:“还请萧公子见谅,我不过是偏居边陲的井底之蛙,所见所闻多是听人转述,未必当得真,一时轻狂,勿怪。” “哪里。李掌柜见识过人,令我茅塞顿开,受教了。” 李澄秋知道她不过是客气之语,是以并未多说,微微一笑后,便转身回了店内柜台之中。独留萧若倚门发呆。 这晚打烊之后,李澄秋回去休息,刚绕过影壁,刘石宏忽然追了上来。 “有事?”李澄秋请他进了小楼厅中坐下,问道。 刘石宏问:“那凤冠果然是在新房闩住门窗的情形下被盗走的么?” “大伙都是这样说。” “那日梁捕快就是来与你说此事吧?” 李澄秋打量刘石宏两眼,见他如常披散头发、胡子蓬乱,眼睛也是半合,看不出情绪,便问:“你怎么会对此事感兴趣?” “好奇。” “你也会有好奇之事?” “嗯。” 想探这一位的话实在太难,李澄秋干脆放弃,直言道:“我所知道的,并不比那些客人多,只知道凤冠确实是在门窗被从内闩住的情形下盗走的。至于留字之事,我今日还是第一遭听说。” 刘石宏听了沉默片刻,忽然又道:“若是王总捕头来请你,能带着我一同去看看么?” 李澄秋眉毛微微上扬:“王总捕头请我做什么?” “查探现场。” 李澄秋直直盯着他看了半晌,才忽然一笑:“看来你比我以为的还要了解我。” 刘石宏淡淡道:“既要寻个合适的托身之处,自然得查探清楚是否合宜。” “可你不觉得这样不太公平么?我并不曾追问你的过往,你却暗自探听我的底细,倒让我怀疑起当日的决定。” 这个时候的李澄秋,脸上已经收敛了笑意,虽不曾发怒,却有了冷淡的神气。 刘石宏怡然不惧,依旧淡淡说道:“掌柜的若想知道,我必据实以告。” 李澄秋:“……” 她还真的不是很想知道。大家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当好掌柜的和伙计不是很好么?有缘相聚,做一对相得宾主,缘散分别,也不必太多牵念。正是她最喜欢的与人相交之度。 第97章 淮南走了之后,皇帝无事就去寻淑妃说话。他心里对此事不太赞同,可淮南是第一次开口求他,他也不好为了这等小事就拂了淮南的面子。见了淑妃就把这事说了,淑妃却想起正月里的事来。 “妾恍惚记得,上元节的时候佩儿她们出宫去逛灯市,遇见杜家什么亲戚和长公主的孙女起了争执……” 后面她不好说下去,正在这时,旁边写大字的小八嚷道:“阿爹,阿娘,我写好了。” 就起身去看小八写的字,皇帝也一起来看,指点了几句,就放小八出去玩了。 锦佩从教习那里学舞回来,累得想直接趴在床上睡过去,就见小八从淑妃殿里冲了出来。 “你慢点跑,要去哪?” “阿姐,你推我荡秋千。” “让小禾推你吧,阿姐累了。”小禾是小八身边的宫人。 “我不要她推,阿姐,你推我,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锦佩不太相信的看着他,“你能有什么秘密啊?” 小八左右看了看,让宫人都退开些,就拉低锦佩的脖子,凑在她耳边把皇帝和淑妃讲的话告诉了她,末了还说:“这个杜家,是不是杜澈那个杜家?” 锦佩点了点头。 “那这样,杜澈就比我们小一辈了。”小八眉开眼笑。 锦佩很囧,小小年纪还会排辈呢。她知道小八为什么开心,这个杜澈就像我们上学的时候,家长嘴里的别人家的小孩,样样都好,总把自己比到泥里,小八虽然上学不久,却是经常被教训的。如今如果长公主的孙女娶了他姐姐,那真是小一辈的了,心理上就舒服多了。 锦佩就对小八说,叫他等一会,她先回去换件衣服。 回屋她就叫芍香去悦兰那里一趟,如此这般的嘱咐了一番,就换了衣服出去陪小八玩。 第二天淮南长公主遣了媒人去杜府求亲时,居然得知杜家前一天已经给七娘订了亲,定的是兵部职方司员外郎吕友芳之子。 这事如此之巧,淮南不禁怀疑是谁走漏了消息,在家里发了好大一顿脾气。少不得还要进宫去跟皇帝解释。 皇帝因这事倒想起来自己的儿子们的婚事了。去年皇后说起来过,该好好挑挑了,可因着谨言的事,皇后已经诸事不理了。这个时候让她来操办庶子的婚事,也不太合适,他不想再刺激皇后脆弱的神经了。 思前想后,皇帝带了几个人,轻车简从的去了益阳长公主府。 益阳自娶了儿媳妇之后,气色倒好得多了,只是没有以前那么好的兴致,总喜欢出去游玩,现在却时常呆在家里,变得爱静。 皇帝见了长姊之后,先诉了一通苦。把最近的烦恼事都和益阳说了一遍,又说起皇后:“…难不成只她一个心疼不成?言儿也是我的女儿,我心里也是非常不舒坦。如今倒像是我是那狠心的父亲,不顾女儿死活了一样。” 益阳微笑着听,末了才说:“这做母亲的,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儿,自然更难割舍。”又像多年以前那样,伸手去抚幼弟的发,在碰到皇帝的束发金冠之前,却又放了下来,轻叹道:“这就是做皇帝之苦了。千古孤独第一人。” 两人都沉默了半晌。皇帝才又开口说起自己的来意:“如今皇后全副精神都放在言儿身上,看这样子,等言儿启程了,我估计她也没精神做旁的事。可四郎、五郎、六郎都不小了,这娶妃的事也不能再拖了,就想来寻阿姐拿个主意。” 益阳沉吟了一会,“贵妃和德妃那边有什么想法没有?” “她们一个个心比天高,也不知什么人才配做她们儿媳妇。德妃整天挑老三媳妇的不是,也不知如何才能满意。” 益阳就笑了:“这也是寻常,自己的孩儿千好万好,娶来的媳妇难免有不如己意的地方。这事儿我看不如这样,言儿三月里就要启程,三月三的时候,在宫里办一场春宴,只说为了给言儿送行,将京里家世、年纪相合的小娘子们请到宫里去,让贵妃、德妃好好挑挑就是了。” 皇帝听了点头:“也好,也让言儿在宫里好好过一个节。”转念一想,又说:“不只小娘子,连小郎君也要请一些,佩儿兰儿也不小了。” 姐弟两个都笑了,益阳说:“我还以为这两个你早有了打算了呢!” 皇帝点头:“是有一些打算,不过她们还小,还可以再看看。” 益阳又说:“这事不如就叫贵妃德妃合力操办,把缘由说清楚了,她们自然尽心尽力。” 皇帝点头称是:“阿姐也要来帮着看看,镇镇场面才是。”也想益阳散散心。解决了问题,又在益阳这里扰了一顿饭,才回宫去。 进得宫来,皇帝直接去了皇后那里,把这事和皇后说了,只说近来皇后辛苦,这事就让贵妃和德妃去操办,皇后现在哪还顾得上这个,只说好。明儿就和贵妃德妃说。 贵妃德妃听说此事高兴的不行,这也就是说选儿媳妇自己可以做主了。当初老三选的时候,虽然也和德妃商量了,但商量的那个范围实在很小,是皇帝和皇后圈定了的,如今这个圈总算大些了。 两人领了这操办的差事,就回去商量怎么画圈圈了。 锦佩和悦兰练舞练得已经死去活来了,这个长袖舞需要折腰,前俯后仰,虽然两人还是身体柔韧的年纪,这样练了一个多月,已经吃不消了,好在舞蹈动作没有学太难的,已经基本熟悉了,只是需要多练习,使腰身更柔软。她们只是想给谨言个惊喜,也不是想练的多么专业,所以这个进度也算基本满意了。 所以近日也多了时间去看谨言,听说宫里三月三要办春宴,给谨言送行,兼给李曜、李昊、李昂选媳妇,锦佩和悦兰立刻兴奋起来,有这样难得的给这三个不良兄长捣乱的机会,两人都摩拳擦掌。 谨言失笑的看着她们俩:“你们这是做什么,以为没你们的事么?我听说这次也要给你们相看驸马呢!” 锦佩和悦兰对视了一眼,一起问谨言:“当真?” “真真儿的,我听我阿娘说的。你们俩也不小了。” 锦佩嘟哝:“谁不小了,我才十三。” 悦兰撅嘴:“就是,起码过两年吧!” 谨言就难得促狭的笑了笑:“我猜度着,是阿爹想早点把你们嫁出去,省的在宫里闹腾。” 两人合力按住谨言呵痒。闹了一会,皇后那里又找谨言,两人就辞了出来。 一边走一边闲话。悦兰回头看了看,身边的人都远远跟着,就跟锦佩说:“四姐,三姐说的是真的吗?这么早就给咱们选驸马啦?” 锦佩斜了悦兰一眼:“你怎么一点女儿家的羞怯都没有,满口驸马的也不害臊!” “我跟你还装什么羞怯啊!”悦兰满不在乎。 “…,选就选呗,早点开府,早点自己做主。”锦佩也满不在乎。 “四姐,你真的不在乎选谁做驸马啊?” “这有什么好在乎的,选谁不一样。”转头看了悦兰一眼:“难道?你自己心中有了人选?” 出乎意料的,悦兰微微有点脸红了。 “你,你真的,你给我从实招来,是谁?”锦佩一把拉住悦兰逼问。 “我什么时候说有了啊,轻点。” 锦佩盯着悦兰看了半天,悦兰微微有点不自在了,忽然问:“四姐,上次淮南姑母要求娶杜家七娘,你为什么不叫我说是你传的信儿?” 锦佩一愣,怎么说起这个,“也没什么,不想跟他们家扯上关系。” “杜家也没得罪你呀?那你干嘛要管这事?” “哼,他们家人总是自命清高,我顶看不上那样。至于上次的事,我只是不想坑了杜七娘而已。好端端一个女孩子,受了旁人的拖累……”说到这里,灵光一现:“难道你,你喜欢杜澈?” 悦兰翻了个白眼:“胡说什么呢!” “那你干嘛一个劲问杜家的事?” “只是想起来,随便问问嘛。走吧,快回去了,我饿了。”拖着锦佩走了。 后面两个人练舞陪谨言,日子过得很充实,贵妃德妃那边忙着筹办春宴也是如火如荼。可惜的是,她们画的圈儿让皇帝给打回来两次,第三次先咨询了益阳长公主的意见,最后皇帝才通过了,开始发帖子。 就形式,她们本来只准备了赏花和游太液池,登蓬莱岛,益阳说还要请小郎君们,这样的安排未免气闷,又加了一项马毬,反正御苑里有场地,皇帝说好,两位妃子只能应了去办。时间匆促,忙的是脚不沾地。 却说宫外杜家也接到了宫内的邀约,杜澈自然受邀,而二房的八娘和九娘也收到邀请参加春宴,大房夫妇心里难免有些不痛快。若不是因为黄氏的堂妹闯祸,淮南长公主不怀好意的求娶七娘,他们也不会这么仓促的给七娘定亲。 谁都知道,这次皇室春宴是要给三个皇子选妃,如今外人看着杜家相府门庭,依然清贵,两个小郎君还做了皇子伴读,可他们自己却清楚,杜家已经不是顶级的官宦人家了。当初老爷子不愿尚主,那是因为有个丞相老爹在,自己又是出名的才子,实在不必委屈自己。 可他回乡办学,虽然文名传天下,却也导致杜家在官场上青黄不接。你看同为辅政大臣的郭家,郭喻长子已经做到了兵部侍郎,长孙是太子詹事,重孙尚了钟宁公主,和杜家已经不是一个水平线。杜云升在殿中侍御史任上熬了六年才升了侍御史。 虽然老爷子一再来信说叫他耐住性子,做出成绩来再说。可他考虑到皇帝虽然念旧情,却也不能指望皇帝百忙中能自己想起来他们,如果能和皇帝做亲家,那情况自是不同了。谁知道现在却莫名其妙的失了这个机会,心中怎不懊恼?好在还有二弟家的两个女孩子。 众人盘算中,三月三上巳节终于到了。 锦佩还惦记着悦兰的心事,整天挖空心思旁敲侧击,悦兰愣是一丝口风不漏。到三月三这天,锦佩才明白过来,不禁嗤笑自己后知后觉。 一早起来吃过饭,锦佩本是和悦兰一起去找谨言的,但谨言没空,两人又出来往御苑去,想先溜溜马。 两人赛了一回马,李曜和李昊、李昂就结伴而来,锦佩和悦兰对视一眼,然后脸上挂着一模一样的笑容迎了上去。 李曜一看她俩这表情,打了个哆嗦:“你们俩要干嘛?” 锦佩甜甜笑着说:“三位哥哥早啊。” 悦兰则上下打量了那三人一番,然后点头道:“唔,看来两位母妃今天都花了不少心思。” 李曜这几年来,拔高了不少,但脸上依旧有点胖胖的,倒中和了原本的长脸,今天一身藏青色胡服,骑在马上,倒也是一个英武少年郎。 而李昊和李昂平时最喜欢穿一模一样的衣服捉弄人,今天却被贵妃看着穿了完全不一样的衣服,一个一身紫袍,一个则穿湖蓝。两个一般高矮,模样也九成相似,端坐马背,一点也不像平时多动症少年的样子。 三个人被锦佩和悦兰打量的有些不自在,就想岔开话题,李曜就说:“咱们来赛马吧。” “现下各家小娘子们还没来,赛给谁看啊?”锦佩懒洋洋的答。 李曜语塞,在词锋上,他一向不是两个妹妹的对手。 李昊脸皮厚:“谁管她们来不来,赛马也没意思,不如咱们几个先打一局毬。” 第98章 谨言正靠在榻上拿着一卷书看,见她俩联袂而来,只是一笑:“今天你们两个倒有空来看我。” 锦佩就问:“你听说了吗?” 谨言点了点头。 悦兰一下子冲过去抱住谨言的胳膊:“走,咱们去求阿爹不要答应。” 谨言坐着不动:“五妹,我是自己愿意的。” 悦兰只使劲拉她起来,却没在意她说什么:“那突厥人又不知道谁是公主,随便塞一个给他不就好了!” 谨言大声道:“悦兰!我是自己愿意的!” 这次悦兰终于听清她的话,一下子呆在当地。 锦佩一下子想起上次谨言和于荣安说的那番话,“你上次说的那些话竟是真的?你真要去做这样…这样的事?”说到后来锦佩不知如何形容了,就含糊的问了出来。 谨言拉着悦兰坐下,另一只手又拉锦佩,锦佩也靠着谨言坐下来,谨言才说话:“我还以为你们两个定能明白我的。我心里有什么想法不是已经跟你们说过了?如今正好有这样的机会,我为什么不去争取一下?能有一个机会实现心中一直以来的向往,纵然需要付出一些代价,我觉得也是值得的。” 悦兰眼泪已经流了下来:“可是,你这一去……” 谨言揽着悦兰安慰,锦佩从旁说道:“三姐,你,你就不怕吗?” 谨言说:“怕什么呢?我曾经说过,只要你想做,没有做不到的。所谓有志者事竟成,我既想做出一番功业来,就不能再做闺阁儿女状,前怕狼后怕虎的。你们两个,难道也不信我?” 锦佩只好说:“怎么会?我三姐是天下第一的聪明人,想做什么我都信她能做成。” 悦兰跟着说:“就是啊,我就再没见过比我三姐还厉害的人!” 姐妹三个拥在一起,虽然嘴上说的笃定,心里却都有些凄然。不管怎样,谨言这一去,就是相见无期了。 从谨言处回来,锦佩就呆在自己的屋子里,一言不发,什么也不做,只是发呆。 谨言真的不是穿越的吗?一个土生土长的的古代女子,有这样的勇气和意志,太奇葩了!难道她是这个时空的则天式的人物? 反观自己,在想到自己可能是第一和亲候选人的时候,只有恐惧和无力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只知道等待那最终的结果。还是和前辈子一样啊,随波逐流,随遇而安,走到哪里算哪里,呵呵,还是这样没有长进,难怪总是被命运捉弄,永远不懂得主动去争取什么,只会像鸵鸟一样的逃避。 自我厌恶的锦佩把头深深的埋进膝盖里,借此蹭掉滚落的泪。为什么总是这么没出息,难道还没被骂够? 淑妃听说锦佩回来了,却没见她过来,就遣人去问,不一会来人回报说,四公主回来就把人都遣了出来,自己一个人呆在屋子里,看着似是不太高兴。 淑妃就起身去锦佩那里,到了门外先伸手敲了敲门,里面没动静,她不放心,推门进去,就见锦佩整个身子缩成一团,蜷在榻上,心里一酸,这孩子一不高兴了就这样。走过去伸出双臂将锦佩抱在怀里,轻声问:“娘的佩儿这是怎么了?” 锦佩靠在淑妃怀里,觉得异常的温暖,眼泪流的更快了。 淑妃也不追问,只是拿手轻轻的抚着锦佩柔软的头发。待得锦佩哭的够了,一个劲的抽噎的时候,拿出帕子细细的帮她擦泪,就像她还是个5、6岁的孩子那样,温柔仔细。 锦佩这时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自从成年以后就不习惯被人看到自己哭,自从穿越了之后,居然越活越小,真的把自己当了个小孩子一样了。 有些扭捏的跟淑妃说:“去看三姐,她说她愿意为了大周去和亲,我就觉得三姐怎么那么完美,人长得美,又有才华,又有自己的想法,好像做什么都能做成。”然后压低声音:“再看自己,却做什么都不成……” 淑妃一手揽着锦佩的肩膀,一手揉着锦佩的小脑袋:“三公主确实是出类拔萃,可我的佩儿也不是一无是处啊!又乖巧又听话,又会哄阿娘开心,又能带弟弟习字,况且你现在还小呢,还有很多时间去想喜欢什么、要做什么。再说,阿娘早跟你说过,只要你欢欢喜喜的过一生,就是阿娘最大的福气。” 锦佩窝在淑妃怀里,心情渐渐平静下来。想起自己曾想过的那个模模糊糊的想法,此时倒有了些思路,只是这事她现在还做不了,总要等成年开府以后。 做公主就是有这个好处,只要不用去和亲,就可自己开府,自己当家做主,至于选什么驸马,她有点无所谓,听话呢就对他好点,不听话就踢出去不管。她可从没想过成就一场什么穿越时空的爱恋。 这个时空的男人大多风流,也没有官员不许*的规定,反而身为名士没有个把名妓诗酒唱和都丢份,一般人家的子弟都姬妾成群,更别提她作为公主,将来要嫁的对象必然不是重臣之后就是勋贵出身,这样的人只要婚前没有庶子女出生就算是很不错的了。 除非像庭媛的驸马李程那样,出身寒门,媳妇都娶不上,自然穷的没有办法置姬妾。像元华的驸马郭宇尚主之前也很有一些姬妾在房里的,只是郭家乖觉,在大婚之前就把这些姬妾散了,最开始元华也听了皇后的话,没有计较这些,在怀孕的时候还安排了两个侍女给郭宇。 锦佩自觉没有玛丽苏大神罩着,估计无良的命运作者也不会好心的偏爱她,给她安排一个一见公主误终身的痴情男主,她也不会脑抽的来这个莫名的时代寻找什么爱情。在一夫一妻的现代都被甩了,何况这遍地美貌合法小三的古代! 这天晚上锦佩是和淑妃一起睡的,一夜无梦到天明。 礼部接了皇帝的命令筹办成德公主和亲一事,挑了三个吉日送上去都被皇帝否了,礼部官员苦哈哈的,摸不着头脑,就去尚书令那里寻主意,尚书令看了看礼部选的日期就说:“这眼看就到了皇后娘娘的千秋,等办完这个,天就热了,到秋天只怕公主的嫁妆也未必能齐,不过这么远冬天可怎么走啊!”摇头叹气的走了。 那官员琢磨半天,哦,感情是嫌选的日子早了,就又在明年春夏之交的吉日里选了几个,给皇帝呈了上去,皇帝看了看,这次没说什么,叫给突厥使者拿去,让登力可汗选一个。 登力对大周这边繁复的礼节很不耐烦,但也没什么办法,人家都大方的要把嫡出公主嫁过来了,何况人家的借口光明正大,要给公主好好准备嫁妆,只得挑了一个明年四月的日子。 如此一来,谨言还有□□个月的时间待嫁,她自然不用自己做什么嫁妆,每天都在忙的就是开清单,要带什么东西,要带什么人,这和皇后给她准备的嫁妆单子完全不同,她要准备的是能让自己在突厥站稳脚跟的班底。 锦佩和悦兰无事也过来帮忙,帮她拾缺补漏,核对清单,整天忙忙碌碌的,时间也过的飞快。到了年底的时候,一切终于是准备的差不多了。 皇帝就开始经常把谨言带在身边,朝臣议事的时候也叫她隔着屏风听,听完之后还会问她的感想。还叫她没事就去陪陪益阳长公主,多跟益阳请教。整个忙的是根本顾不得那些即将要分别的儿女情长。 紧接着是过年,过完了年很快就又要过上元节,元华就去跟皇帝和皇后说,这是谨言在宫中过的最后一个上元节了,她们姐妹都是自小长在宫中,未出嫁的都没有去看过长安城的灯市,这次她这个长姐想在十六那天把妹妹们接出宫去灯市观灯,晚上就宿在她的府里。 皇帝和皇后只看谨言也没有不允的。于是过了正月十五宫中家宴,第二天午后,元华就把谨言、锦佩和悦兰都接了出来,六公主才五岁,七公主刚会走,就没有带这两个小的。 元华先把三个妹妹接到了府里,又着人去请庭媛夫妇。姐妹几个等着庭媛的功夫就逗元华的儿子钧儿玩,小家伙三岁多,正是好玩的时候,经常语出惊人。 比如悦兰使坏问他:“钧儿,你们家是你阿娘厉害呀,还是你阿爹厉害?” 钧儿很不屑的瞥了悦兰一眼:“还用问吗?看着也是我阿娘厉害啊!”说话慢声慢气的,咬字还有点不准。 把姐妹三个笑的不行。 那孩子却不知道这三位姨母笑的什么,只睁着黑溜溜的圆眼睛左瞧右瞧。 锦佩也想到一个问题:“那钧儿,你看见过你阿娘和你阿爹打架么?” 钧儿伸着胖胖的小拳头,摸了摸头:“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是阿娘厉害啊?”锦佩继续问。 “阿娘说出去,阿爹就乖乖的出去了。” “噗……哈哈……”悦兰直接喷了。 锦佩也笑的弯下腰。谨言一边笑一边指着锦佩和悦兰两个说不出话。 正在这时元华回来了,那三个看见她更止不住笑了。她摸不着头脑,这是怎么了,笑成这样。 就问儿子:“你是又出什么丑了,把你姨母们笑成这样?” 钧儿很无辜的摇了摇头。 悦兰强忍住笑,对元华说:“大姐当真好厉害,快快把驭夫之术教一些给三姐,可别叫她吃亏。”说到最后忍不住又笑起来。 谨言一听这死丫头连她都编排进去,就直接过去掐她的嘴,元华这才知道她们八成是哄着钧儿说了什么,也过来掐悦兰:“你这个促狭鬼,从小就这么可恶。赶明儿进宫我非得和阿爹阿娘说,给你寻个厉害的驸马,看管不管得住你!” 悦兰连连求饶,好容易缓过这阵来,外面来报说庭媛来了,元华叫请,姐妹几个坐直了身子,整理了一下仪容,庭媛就进来了,一看几个人都面色绯红,鬓发也有些散乱,就笑说:“这是锦佩还是悦兰又调皮了?” 锦佩立刻不依:“二姐,我何时调皮过了?我是最乖巧的那一个!” 悦兰马上拆台:“四姐又装好人,大姐,刚刚就是四姐问钧儿你平日是怎么收拾姐夫的。” 锦佩挑起来捉她:“你又胡说,我几时这么问钧儿了?” 悦兰跳到元华背后躲着:“大姐你看她,要杀人灭口呢!” 谨言就拉着锦佩:“好了,好了,快别闹了,外面怪冷的,二姐进来还没坐下暖和暖和呢,你们就又闹。” 元华也把悦兰按坐下来,又让庭媛坐里面来。庭媛坐下就去抱钧儿,哄着他说话。 不一会天色渐渐黑了,元华叫人上了吃食,几个人随便吃了点东西,都盼着一会出去玩,对吃的什么都不太上心。好容易时候差不多了,元华看着每个人穿好衣裳,谨言锦佩悦兰都是一色的白狐裘皮衣,另带了一件貂皮披风,就出门坐车,去往灯市赏灯。 此时正是华灯初上,满月初升的时刻,锦佩撩了车帘向外看,越往前走,街上人越多,前面灯火辉煌,亮如白昼,有很多华服的男女穿梭往来其中,不由得就想到那千古名句: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又走了一刻钟,车已经不能前行了,几个人就披了披风下了车,手拉着手往灯市里面去,两位姐夫在两边护着,后面跟着浩浩荡荡的公主府卫士。 长安城内,天子脚下,非富即贵的不知凡几,但他们这一行人依旧很显眼。无论是衣着气质还是随从,都显示出主人身份非同一般的尊贵,一路行来多有路人张望。 第99章 注意:这是防//盗//章//节,会替换掉的 直到过了端阳节,皇后才重新开始理事。这期间不只太子妃整天随侍左右,元华也时不时进宫来探,就连皇帝都少有的常来宽慰,做了二十多年夫妻,生养了三个孩子,这样的温柔小意也只新婚的时候有过。 又有李冒和李昱回来说那登力可汗生的威武强壮,却对中原文化很是仰慕。对他们都很恭敬,对谨言也很尊重体贴,登力的长子也随同送亲队伍一同来到长安,皇后略略放心,终于是渐渐病愈,可以理事了。 第一件提上日程的事,就是三个皇子的婚事,皇帝先下旨分封四皇子李曜为宁王、五皇子李昊为荣王、六皇子李昂为景王,并各赐一座府第,令将作监按制修缮。 而皇后这边,虽然他们之前内定了名单,但订婚之前还是要再相看相看的,每日里和贵妃或德妃接见各家小娘子,也忙得很。 而李曜三个更是被安排着于各种场合巧遇这些小娘子,加深印象,仔细选择。 令杜家感到烦恼的是,杜家小娘子并没有再被宣召入宫。可很快,一个馅饼就砸中了他们。 五月中的时候,靖国公世子的嫡长孙过百日,大开宴席,秦家姻亲故旧都来捧场,因为之前杜澈救过秦焕的命,两家的关系这几年倒是不错,秦家发帖子请,杜家的人自然上门来贺。 杜家去的是杜云升夫妇和杜澈,因着七娘的事,杜澈的娘顾氏对长媳黄氏生了不满,近来出来走动都不再带着她,只让她在家里陪着七娘做嫁妆。秦焕他娘徐氏亲自来迎顾氏进去。 这次百日宴的主角,是秦焕二哥的嫡长子,他大哥乃是庶出,儿子都会打酱油了。二哥却是成亲三年,连生了两个女儿,去年秦焕的大哥随着二叔秦志飞追击突厥又立了功,得了轻车都尉的勋衔,徐氏心里呕得很,好在二儿媳妇又查出了身孕,终于在今年生下了嫡长孙,所以徐氏十分高兴。 一路拉着顾氏闲聊,先进了后堂去见国公夫人,旁边还坐着几个来道贺的老夫人,顾氏并没想到这一趟会有别的收获。吃完了酒就早早回了府。 谁知几日后,徐氏却派人传话说要来拜访,顾氏应了,第二日徐氏亲自上门带来一个消息:安国公家想为四郎孙亭隽求娶杜家娘子! 原来那日在靖国夫人旁边坐着的就有安国公府太夫人,说是之前在宫中孙四郎见了杜家娘子,很是仰慕,回来就求父母去求娶,前日安国公府太夫人又遇见了顾氏,觉得杜家门风既好,人品也出众,就托了靖国公府来给探探口风。 顾氏就说这事须得去问二房夫妻,又问是相中的哪一个,徐氏就说自然是年长一些的那个,然后说她先回去等消息,请顾氏有了准信通知她就是。 杜家两房关起门来商量,又问了杜澈,孙亭隽其人如何,杜澈也说不出太多来,孙家又一向低调,打听不到太多消息,有点拿不定主意,到底还是送信给老爷子定夺,因为他们家从没有与勋贵结亲的先例,还是听听老爷子的意见。 很快老爷子就回了信,可以结。早年杜怀远在京中时,作为相府公子,年少成名,是很有一些纨绔朋友的,跟这安国公府的人也有一些来往,知道他们家因为老辈的事情一向很低调,家教也严,不似一般勋贵,倒是难得的有规矩的人家。何况近年来,安国公府也有一些子弟出仕,混的都还不错,也是一助力。 而孙家为什么这么急着求娶呢?因为孙亭隽被锦佩吓到了,先是被作诗取笑,又听了秦焕讲的事例,深深觉得万一成了驸马候选人就悲催了,这样厉害的公主如何娶得?再看人家杜家娘子多温柔可人。反正皇帝也没有明示,回家一哭二闹三上吊,要先下手为强,把亲订了再说。 他是祖母一手带大的,老太太心疼孙子,也怕尚主之后孙子被公主压了一头受委屈,就动了心。可当时为皇子选妃,还没有定论,也不敢贸然行动,直到这宫里二次相看开始,眼见着没杜家什么事,才托了和杜家有交情的靖国公府去问。 于是在宫里终于下旨选定了三位王妃之后,孙杜两家也很快的行了文定之礼。 消息传到宫里,皇帝很不悦,锦佩和悦兰却击掌欢呼。不用她们想办法,那个姓孙的就自动出局了,简直太好了! 淑妃这段时间一直考虑秦焕的事,这孩子是好孩子,可要是两人真的合不来,那还不如另选一个,等听到孙亭隽跟杜八娘订了亲后,一下次想起了杜澈。可皇帝的话言犹在耳,也有些道理,心里不免有些纠结。 皇帝心里不免觉得孙家不识抬举,益阳就劝道:“这也怪不得他们,原先咱们也没透过口风。” 皇帝还是不太高兴:“算了,再给兰儿挑个好的就是。” “是这个话,是他们家没这个福气。”益阳想了想,又说:“既然这个女婿变成了杜家的,圣人何不从杜家挑个女婿?” 皇帝挑眉:“阿姐是说杜五郎?” “是,一向听康儿提起杜五郎都只有夸的,听说蔡太傅的侄儿也对他十分赞赏,那日打马球,这孩子身手也好,倒难得的文武兼备。” 皇帝微微颔首:“这个孩子资质确实不错,倒有他曾祖之风,淑妃也很中意,只是,当初三皇姐和四皇姐那一桩事……” “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何必顾虑这个。元华许了郭家,若对杜家毫无恩赏,倒有些厚此薄彼。” “我当初本想选个杜家女孩做儿媳妇的,只是德妃和贵妃都没有看中。”皇帝沉吟了下,“阿姐也知道,他们这样的人家,倒不大乐意尚主的。我也是做父亲的一点私心,言儿已然如此,这两个就盼着能过的如意。” 益阳失笑:“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杜相过世多时,圣人如此恩遇,他们只有感恩戴德的,如今他们不是也和安国公府结了亲么?再说,圣人也太小瞧咱们家的女孩儿了,就没有她们过不好的日子。圣人若是还有顾虑,我去找人探探杜家口风就是。” 皇帝琢磨了琢磨,知根知底的总比现抓的好,何况他们几年同窗,彼此也熟识,就说还要跟淑妃和昭仪商量一下,探口风就不必了,没得掉价。 皇子的婚事都是要皇后点头的,反而公主们的婚事皇后一贯不大关心,总归不会翻出什么浪花来。又因为有谨言的事,为免皇后刺心,皇帝都没提过这事。如今皇后忙着操持几位皇子的婚事,皇帝就打算等老四的婚事办完,再来说这事。 所以跟益阳聊完,心里舒服多了的皇帝去找淑妃,把最新打算说了。 淑妃一听也很高兴:“妾心里也正琢磨这事呢,上次圣人说了这事,妾就多留意了一下,也探了探佩儿的口风,圣人也知道,佩儿这孩子乖巧是乖巧,可有时候却有点倔脾气。这不,一留意,就发觉她和秦家郎君倒不那么合得来,秦家郎君爽朗跳脱,反倒是和兰儿更能说上话一些。妾私心里想,倒是给佩儿寻个温柔宽厚些的好。” 皇帝笑了笑:“我也听说一些,佩儿爱捉弄人,总把秦家郎君捉弄的敢怒不敢言,原先觉着倒是一对欢喜冤家。不过咱们也不忙就定下来,左右佩儿她们才十三,明年再订也来得及。” 淑妃就犹豫了一下,才说:“佩儿她们是还小,可小郎君们……” 皇帝就明白了,淑妃怕再被人捷足先登了:“你放心,我会先打招呼的。看来爱妃是真的相中了这个女婿了!” “难道圣人没有相中么?只会取笑臣妾。” 两人说笑了几句,皇帝又说:“言儿嫁了之后,大家都不开怀,过几日叫阿姐接了佩儿她们出去玩,散散心。” 淑妃应了。 李曜的婚期定在年底,其实时间已经很赶了,好在皇帝赐给他的王府是早前一座勋贵府邸,因罪罚没来的,只略作修缮就可用。 而李昊订的是来年四月,李昂订的来年九月,正是排开日程忙活的。 锦佩和悦兰在谨言走后又开始了上学放学生活,值得一提的是,悦兰学了两个月长袖舞之后,对舞蹈产生了兴趣,开始专门安排时间去学舞。锦佩却不想学,多出来的时间不是看着小八,就是偷偷看各种传奇小说。这时候的小说内容还不外乎是才子佳人或者神仙志怪的,看多了,未免有些千篇一律。 正无聊间,益阳来接她们去住几日,松散松散。 难得益阳有了兴致,她们自然要捧场。带着含芳一起去了益阳长公主府。 到了益阳府里,只坐了一会,就又被打包扔上车,去曲江池坐船游湖去了。 到了地方下车,发现好几个少年立在那里等,打头的正是于表哥,后面跟着的居然是秦焕和杜澈!两厢见过,就上了船。于姑父借了一条画舫,不是很大,但很精致富丽。 到了舱里坐定,于荣安才笑着解释:“想着人多热闹好玩,就邀了秦三郎和杜五郎一起。” 益阳点点头:“正是,你们少年人正该多出来一块玩玩,我啊,看着你们年轻人在眼前,也觉着自己不那么老了。” 悦兰就哄益阳:“姑母本来也不老啊,您看您和表嫂站在一处,旁人准以为您是表嫂的阿姐。” “噗,芸娘,你还跟着笑,她编排你呢,还不拧她的嘴。”益阳一边说一边推于表嫂齐氏。 齐氏就笑着说:“五公主说的有理,我说句不恭敬的话,阿娘面上看来倒真比我大不了多少。” “你也跟她们学坏了。行了,都别在这陪着我了,去玩吧。” 锦佩两个牵着含芳拉了于表嫂出去看风景,此时画舫已经开动,缓缓的向前行去。此时正是六月间,荷花开得正好,迎面而来的微风又带走了那点燥热之意。 风中隐隐传来歌声:“…棹移浮荇乱,船进倚荷来…”,不由的侧耳倾听,女声软糯甜美,带着漫不经心的味道,格外动听。 岸边也有许多出来游玩的人,席地而坐,对着满池荷花指指点点,不由得就想起那句:“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可不正是现在的景况么,她们在船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岸边看她们。 于荣安那边也带着秦杜两人指点了一下江山,然后就提议说不如钓鱼,又过来拉锦佩和悦兰一起,于表嫂就趁势说要进去服侍长公主,让于荣安带着他们玩,带着含芳就进了船舱。 几人就一人拿了一支钓竿,坐了下来钓鱼,这水里哪有什么鱼,几人不过是闲聊罢了。 这时日头渐高,几人都戴了斗笠遮阳,锦佩和悦兰互相取笑。 “五妹,你这斗笠倒真有几分渔人的样子呢!” “四姐,你还是换一顶吧,你戴上这个我都看不见你的脸了。” 锦佩无语,脸长得小总被取笑,还有没有天理了,难道个个都面如满月才好? 秦焕扑哧一声,笑的那叫一个开怀。 锦佩怒:“你节省点笑吧,本来就是勉强戴进去的,你这一得意忘形,再把斗笠甩掉了。” 秦焕头大,挑了半天,才挑了一个勉强戴进去。他转头看见于荣安笑得开心,就转移炮火:“大郎怎么还在这里,好容易出来玩,也不去陪陪大娘。” 第100章 和于荣安亲近的人都知道他平素最不耐烦这个话题,就故意刺激他。 谁知他今天却转了性,一听这话居然点头称是:“…既如此,我就少陪了,你们慢慢玩,多钓几条加菜啊,一会吃饭叫你们。”然后居然真的拍拍屁股走了。 剩下四人个个被雷的不轻,这家伙是怎么了?又不由有些佩服齐氏,这么快就把于荣安给哄好了。 他走了,几人就继续懒洋洋的钓鱼,悦兰问杜澈:“听说孙四郎要给你做妹夫了?” 杜澈点头:“刚订了亲,不过八娘还小,总要过两年才成亲。” “八娘那样温柔老实,可别给欺负了。” “…,应当不会,孙家也是规矩人家。” “话是如此,你这做哥哥的也要经心呢,多考量考量孙四郎。” 杜澈和秦焕对视了一眼,实不知孙四郎到底哪里不招这两位公主待见了。 就听锦佩插话:“你倒爱操心,人家的事,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悦兰嘻嘻笑:“我没说要管啊,只是给他提个醒嘛,八娘是个很不错的小娘子,我一片好心而已。” 正说着,忽然杜澈的鱼竿有动静,秦焕赶忙帮他去提,结果居然真的钓上来一条约有一斤的活蹦乱跳的鱼,旁边伺候的人帮着把鱼解下来,放到一旁的水瓮里,锦佩和悦兰都凑过去看,也认不出是什么鱼,在水里挺欢快的游着。 一时都受到了鼓励,全都很认真的开始钓鱼了。到得午时,太阳大起来,于荣安来唤的时候,除了锦佩,竟然人人都有收获,杜澈钓到的最多。 锦佩就撅着嘴,扔了斗笠,率先钻进了船舱。悦兰跟在后面还气她:“没事的,四姐,我钓了两条,分你一条就是了。” 锦佩不理她,进去就扑在益阳身边:“姑母,你瞧,五娘就欺负我。” 悦兰伸手刮脸羞她:“还撒娇呢,你看六娘都笑话你。” 旁边的含芳确实在偷笑,一听悦兰这样说,倒立刻不笑了:“我没笑四姐。” 大家伙都笑了,锦佩就过去搂住含芳:“还是六妹乖,四姐疼你,以后再不疼那没大没小的五娘。” 齐氏就问说鱼要怎么做,于荣安说:“让厨下收拾干净了直接送上来,今儿我给大伙演个绝活。” 悦兰就笑话他:“什么绝活?生吐活鱼么?” “你们等着吃就是了。”说完就转头和齐氏一起出去吩咐。 秦焕和杜澈两个人一直立在边上装隐形人,没办法,四公主五公主倒还好,是熟悉的,可有于家大娘在,他们两个还是有些不自在。 益阳这才看见这两个还站着,就叫他们坐下说话:“…不用这么拘谨,你们也是自小和大郎熟识的,和四娘五娘又是同窗,出来游玩不用那么在意礼节。” 又说反正要等他们准备饭食,叫锦佩和悦兰打双陆来看。秦焕和杜澈也一起过来观棋。待得齐氏带人把食案摆置好,于荣安也把收拾干净的鱼带回来的时候,两人才终于分了胜负,锦佩终于赢了一回。 就见舱里两边各摆了高足食案,在当中又放置了一个,钓来的几尾鱼也放在案上,还有一把看起来很锋利的刀刃。 齐氏请女客们坐了一边,又请杜澈和秦焕坐了另一边,于荣安却挽起袖子,跪坐在当中的食案前,提起刀,开始表演切生鱼片。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学了这个,今天拿来显摆。很多人都知道生鱼片是日式料理,可是其实中国古代早就有此吃法,而且有个名头叫“切鲙”。 锦佩也吃过两次,只是这个一般上不了大宴,只有偶尔出来游玩有尝过鲜,身边人顾虑她肠胃娇嫩,也不叫她多吃的。 就见于表哥摆开阵势,一刀一刀细细的切,不一会就切了一小碟半透明的白色鱼片,齐氏取了先奉给益阳,食案上已经摆好了调味的碟子,里面盛着芥末、豆豉、蒜泥、橙丝等做的调料。益阳先尝了一片,然后说:“嗯,不错,很新鲜。” 于荣安不乐意:“阿娘,只有鱼新鲜吗?” 益阳就笑骂:“不害臊,还要我夸你,让你表妹和客人们来评断吧。” 于荣安又切了一碟,送到了杜澈他们案上。 锦佩和悦兰尝了,看着眼巴巴等表扬的于表哥只不说话,又慢条斯理的各挟了一片吃,还是杜澈厚道,尝过了就给表扬:“大郎何时学得这般手艺,切的不薄不厚,入口即化。” 秦焕也给鼓励:“是啊,何时也教教我?” 于荣安圆满了,继续再接再厉的切。秦焕当真跑过去和他学了起来。到后来还是益阳叫停,说吃不了这许多,叫他们别切了,去吃饭,剩下的叫厨下去做汤。 又叫了个歌姬在船头唱曲,船舱里几人说笑谈论。 齐氏看锦佩和悦兰头上都插了一根木簪,锦佩的是梅花造型,悦兰的是兰花样式,就问:“四娘五娘这两根簪子是哪里做的,样式倒别致。”她本来一直称公主,后来锦佩和悦兰不应,要她跟着益阳益阳叫,才改了口。 锦佩笑而不语,悦兰就答说:“是四姐自己刻的,这两个还是不成型的,她说等刻的好了,要给长辈们都刻呢。”一边说一边拔了下来给齐氏看。 齐氏拿到手里细看,果然线条还是略显僵硬,细看有些粗糙。益阳听说也拿来看,又对锦佩说:“好好的,怎么想起弄这个,仔细弄伤了手,金尊玉贵的养到这么大,谁还在意这木簪了,万一伤着了岂不叫长辈们心里不安,你要有心孝敬,写几个字做两个小东西也就是了。” 锦佩忙起身肃立听了,又应了不会再摆弄,益阳才罢了。 其实她就是觉得这玩意挺有意思的,自己做出来的有趣,不曾想悦兰说了这一句,让益阳听见了,倒被教育了一番。 悦兰趁人不注意悄悄对她吐了吐舌头。就听益阳转开话题,又问秦焕和杜澈平日不上学的时候都做些什么。 一行人在船上玩到了未时末才回转。 锦佩她们在益阳府里住了五天,益阳见天的带她们出去玩,五天里倒有四天都遇见了秦杜两人。锦佩隐隐觉得不对劲,这两人出现的频率太高了。 直到九月中李曜正式搬到王府,请一干兄弟姐妹来聚的时候,李昊当面开了个玩笑,闹的秦焕杜澈一齐红了脸,锦佩才后知后觉的想到:尼玛,难道递补驸马候选人的是杜澈? 之前这几个月锦佩和悦兰过的很舒服,皇帝放松了对她们的管束,皇后也无暇管她们,于是整天各个公主府、王府的乱窜,今儿吃宴请,明儿去游猎,后儿打马球,翻着花样的玩,日子那叫一个滋润。 一转眼就到了秋天,李曜王府修缮好了,九月十二正式搬了进去,立马发帖子请兄弟姐妹及好基友们来玩,九月二十这天,大伙齐聚宁王府。 太子很给面子,夫妇二人带着长子李承岳一起来贺四弟乔迁之喜。另外李冒夫妇、李昱夫妇也都到场,元华快生了,而庭媛却正在坐月子,所以郭宇和李程结伴而来。于荣安倒是难得的带着媳妇一起来的。 宫里的小萝卜头们,从李昊始至含芳止,也都来了。好基友们自然是一干伴读如杜泽、关琦、杜澈、秦焕等,另有李曜的几个舅家表兄弟。这一群人热热闹闹、叽叽喳喳,直把王府园中的鸟雀都惊得飞起。 小八更是撒了欢,带着李承岳去追李曜好不容易弄来的仙鹤,想拔几只羽毛下来玩。锦佩和太子妃忙仔细嘱咐跟着的人小心,千万别出了岔子。 李昱一看太乱套了,少不得帮着胞弟招呼,又让自己的媳妇去招呼太子妃等一干女眷进内堂。又帮着李曜请太子入花厅就坐。好一通乱众人才终于坐定,结果李昊冒出一声:“咦,四娘和五娘怎么也进内室了?” 说是内堂,其实只是在中间隔了帐帘,所以在里间听到李昊的话的时候,锦佩和悦兰十分想抽他。 太子作为长兄就没客气,直接上手抽,不是,是拍了他后脑勺一记:“胡说什么呢!” 李昊就笑嘻嘻的说:“哎呀,这不是习惯了吗,四娘和五娘整日和我们一起玩,她们俩躲进内室去这还是头一遭呢!” 如今已是暮秋时分,李曜却叫人弄了好些名品菊花来,要大伙赏鉴。一群人也都凑趣的夸奖,才子二姐夫甚至做了首诗赞叹。李曜十分得意。 然后话题不免就说到很快就到的李曜的婚礼,再一个月新娘子就进门,兄弟们不免要打趣他。里间的女眷们也开始谈论这位马上要过门的冯六娘,太子妃先开口:“如今就盼着六娘早日进门,咱们也多个说话的人。” 晋王妃跟帖:“是呢,我虽没见过,却也听说是个最开朗爱笑的,想来一定能处的好。” 豫王妃顶楼上:“我见过两次,确实是个爽朗可亲的。” 锦佩就窃笑:“不止,冯六娘在家还习过武的,定能好好管住四哥。” 悦兰直接喷笑:“是啊,四哥不听话也不行,我猜他肯定打不过六娘。” 第101章 丰姐儿很快跟新回来的弟弟妹妹熟悉起来,因为明嫤还小,倒是刘氏看着的时候多,反而是严谊直接变成了丰姐儿的尾巴。除了丰姐儿去上课,严谊几乎时时刻刻要跟在丰姐儿后面。他性子腼腆,严谦等也不爱带着他玩,他就整天四姐前四姐后的跟着丰姐儿。 从前一直都是丰姐儿最小,她也爱调皮耍赖的,忽然间回来了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她变成了姐姐,似乎就陡然间懂事起来。有了好吃的,也记得分给弟弟妹妹吃,溜去后院玩也带着严谊,当然她乐意带着严谊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严谊听她的话。 家里那几个哥哥,和严谦一起玩,从来都是严谦教她就不用说了;遇上严诚,兄妹俩总得闹点小别扭;至于黄悫倒是总让着她,可也是绝不肯陪她去玩挖蚯蚓捉蝴蝶这么幼稚的东西的!还是小三弟好啊,让他干什么都在后面老老实实跟着,丰姐儿心里非常衷心的觉得这个三弟是真好。 李氏每每看到和丰姐儿玩的一身泥土回来的严谊总是很无语,她私下跟严仁达抱怨过几句,谁料严仁达说:“这样才好呢!先前在京里头,你学着二嫂一味娇养着他,都快把他养成个姑娘了。他是男孩子,又是长子,怎么能总是关在屋子里养着?你没看爹爹教导孩子们,从来都不是只关在屋里读书的,养成个文弱书生有什么好?” 李氏哑口无言,静了半晌才埋怨丈夫:“你既然不赞同,早先在京里时怎么不说?” “那时候我整日闭门读书,家里又没有旁人能带着他,就想着等我考完这一科再说,左右他还小呢。现在回来倒是正好了,又有谦哥儿几个在,丰姐儿也肯带他玩,正是两全其美。” 说到丰姐儿,李氏还是忍不住说:“丰姐儿整日这样疯玩法,大嫂也都不管一管,长大了可怎么好?” 严仁达转头看了一眼妻子:“丰姐儿现在有什么不好么?”看妻子一脸不好言说的表情又恍然,“你是怕把她性子纵的野了?你这可就是杞人忧天了,大姐小时候比丰姐儿可疯多了,你现在再看她,可有什么地方不如旁人么?” 李氏一听这话也深觉后悔,丰姐儿是养在婆婆屋子里的,自己这样说,可不是成了暗讽婆婆了?她赶忙说道:“三爷说得对,是我在京里见惯了那些规行矩步的小姐们,冷不丁一见到天真烂漫的丰姐儿,倒有些不惯了,其实谁小时候不是这样过来的?” 这话可真是违心了,他们李家一向是最讲规矩,小姐们从小都教养的极严格,从上学起就不许大笑大叫了,也是因此,她见了丰姐儿才百般不适应。 严仁达听了也只一笑,最后说了一句:“咱们如今回了老家,你也不用像在京时那样,时刻绷紧着,怕让人看了笑话什么的,只放宽心过日子吧!时候长了你就知道,在老家过日子可比在京时舒服多了。” 此时的李氏为了不扫丈夫的兴,面上自然是高高兴兴的应了,可心里却难免还是觉得不惯,十分想念京城和娘家人。却料不到若干年后,当她要和丈夫举家离开平江时,心里竟是那样的不舍,恨不得一辈子就在这平江住下去。 严仁达一回来,严景安又比先前忙了一些,因为乡试秋天就要考了,他要多花点精力在严仁达身上。再加上李泽也有意让李俊繁下场去考童生试,严景安只能把所有课后活动停了,让几个小孩子自由活动。 而严仁宽看严谦整日一副没什么心事的模样,再看看和他同龄的李俊繁那么用功,不由得很担心,干脆也把他抓了来,让他一起用功,今年也去考童试。也不是非要他考中,只是让他先去感受一下,想督促他更用功而已。 严景安看着严谦坐在椅子上动来动去,似乎有什么东西咬着他一样,不由得失笑,私下里跟严仁宽说:“要是能把诚哥儿那份上进分给谦哥儿一点就好了,这两个孩子,一个似乎还没开窍,一个却也勤奋太过了些!” “他也不是不开窍,就是把心思用到了旁的上面。”严仁宽叹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孩子就把一门心思放在了农事上。他在您那块菜地旁边种的稻谷,每日去看不说,还仔细记下每日的变化。觉着长得不好了,还到处翻书去找解决之道,实在找不着就去问府里的下人,若是下人也不懂,他还要托人去问佃户。” 严景安闻言挑眉:“有这事,你怎么早没跟我说?”严谦在他菜地旁边开了一块地插了水稻,还是他准许的,可他却当真是不知道这个长孙在这事上这么上心。 “我本以为他只是一时兴起,也没太在意,还是他母亲给他收拾屋子发现了他记的札记才知道的。” 严景安听完想了一想,然后笑了:“这是好事,你也别责备他。小小年纪就知道务实,总比那些只会空谈的孩子好。只是读书之事也不可放松,我明日再跟毛瞻广谈谈,你且把心思放在备考上吧。” 第二日毛行远听了严景安的话,先是什么也没说,直接站起来冲着严景安拱了拱手,把严景安弄得一愣:“你这是?” “恭喜恭喜,守一,你们严家子弟英才辈出,光耀门楣、兴旺繁盛之时已是指日可待。”毛行远一本正经的对着严景安恭贺。 严景安十分无奈:“你这是做什么?他如今是一时兴起,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抛诸脑后了,孩子还小,不定性呢,你这恭喜可也太早了。” 毛行远笑眯眯的坐下:“你说这话,可见是不知道谦哥儿那孩子的秉性了。他最是一个好奇心旺盛的,什么新鲜有趣的,总是第一个去研究,等他弄明白了也就丢开手不管了。你当他读书慢,真是脑子不如旁人么?他只是领悟得快,一明白了自然就丢开了,没耐心背,又怎么能背得过原文? 可说到农事,据我所知他对这事的兴趣可不是只有一两年了,到现在居然能坚持不懈的身体力行,还写了札记,可见是真的上心的。将来有朝一日他入了仕途,能这样踏实肯干、专心农事,何愁不能升迁?还不该恭喜你么?” 严景安倒是没想到毛行远对严谦评价这么高,听闻此言就也起身抱拳回礼:“承您吉言,那我可就等着那一天了!”说完玩笑话,又正色道:“话虽如此,他年纪也不小了,功课实在不能放松,还要劳烦瞻广兄你多多费心。” “行了,我心里有数,你只管放心。”毛行远也正色答道。 另一面课堂里休息着的顽童们免不了又开始捣蛋了,常顾隔着屏风叫丰姐儿:“严四,我说个谜语你猜吧!” 丰姐儿正在跟莫兰说起严谊,听他说猜谜不太有兴趣,随口敷衍了一句:“什么谜呀?”然后头还朝着莫兰说:“……我三弟特别聪明,看见蝴蝶朝着他飞过去,他把网一兜,就捉到了那只蝴蝶,可好看呢!” 常顾看她根本不在意,感觉很不爽,跳下凳子走到她面前去:“你倒是听我说啊!” “听着呢,说吧!”丰姐儿只得转头看他,等他说。 常顾就笑嘻嘻的看着丰姐儿说:“听好了啊,谜面是:黄屋子,红帐子,里面睡个白胖子,打一入口之物。”说完谜题就故意上下打量丰姐儿。 莫兰姐妹俩本来也跟着一起在想,等看见常顾一直上下打量丰姐儿,她们俩也看了看丰姐儿,见她今天穿着浅黄小袄红色裙子,莫兰忽然明白了:“四妹妹别理他,他笑话你呢!” 丰姐儿不明所以,莫兰就拉了拉她的衣袖,让她看自己的衣服,她这才明白过来,转头看哈哈笑的常顾,很理直气壮的说了一句:“笑什么呀?胖怎么了,我祖母说了,胖姑娘有福气!” 常顾又一次铩羽而归。似乎那些欺负寻常女孩子的招数,在她身上都不起作用,常顾在愈挫愈勇中思考,到底用什么法子才能有效呢?在他右后面坐着的严诚看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忍不住说了一句:“你这些小伎俩对她是没有用的。” 常顾闻言双眼一亮,立刻回头:“你有法子?”坐在严诚前面的黄悫很淡定的替严诚回答:“他要是有法子,会一直被自己妹妹欺负么?” 严诚:“……” 注意:这是防//盗//章//节,会替换掉的。注意:这是防//盗//章//节,会替换掉的。注意:这是防//盗//章//节,会替换掉的。注意:这是防//盗//章//节,会替换掉的。 第102章 乡试是要去省城江宁应考的,如今已到七月底,严景安想让严仁达早点出发,到江宁熟悉一下环境,严仁宽就自告奋勇要陪弟弟一起去。 “哪里还要大哥再陪我去!”严仁达推辞,“我也不是第一次应考,自己去就行了,再说还有书院的学子们同路,大哥不必担心。” 严仁宽坚持要陪他:“有我在,你心里总能安定一些,有什么事我也能给你跑跑腿。” “如今天正热呢,大哥你这些日子读书也很辛苦,何必还要你跟我奔波一趟?江宁又不甚远,李家两位世兄还要回去湖州考呢,也没要人陪着。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严仁宽一听这话反而点头:“正是呢,李家也是两兄弟一起回去,我陪着你不是正好?” 严仁达无奈,转头看向父亲。严景安一直不说话,就看着两个儿子你来我往的说话,这时见小儿子招架不住,转头求援,就笑道:“让你哥哥陪你去吧。他这几年都没怎么出门,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去拜访一下省城的故交旧友,多往来往来,兴许能得些进益。” 于是严仁达也只得答应了,和严仁宽两个收拾了简单的行装,八月初二那日从平江出发,去省城应考去了。这两兄弟一走,严景安陡然觉得轻松了起来,七月里已经考过童生试,李俊繁和严谦两个都没考中,因此此时都是考后的休整阶段,功课都并不吃紧,严景安终于恢复了课外活动时间。 这日午后的课早早结束,严景安闲来无事忽然想去寻曲老道下棋,就叫家里备车,要带着孩子们一起去。说来他也有许多日子不曾出城了,为着几个孩子的功课,他这段时间实在是劳心劳力,如今有了空闲,自然想出去散散心。 这一说要出去玩,常跟着他出去的黄悫、严诚几个还好,曲默然、常顾等都立刻瞪大了眼睛望着他,孩子们清亮的眼睛里盛满了期待,严景安不由失笑。他如何不明白这些孩子的心思呢?于是大手一挥,除了刚开蒙的几个小不点和女学生之外,其余的全带着一同去了。 但去之前是一定要先嘱咐的:“不许乱跑乱闹,更不许自己偷溜,要听话,不然下次可不带你们去了,都记住了没有?” 一二三四五六七,七个男孩子异口同声:“记住了!”严景安还不放心,安排了一对一的看管:“俊繁,你看着常顾,谦哥儿好好照顾着默然……” 正在这时,旁边的丰姐儿委屈的叫了一声:“祖父。” 严景安一回头,发现孙女撅着嘴一脸委屈的看着自己,他咳了一声:“你怎么还没回去?” “祖父说下次带我去的!”丰姐儿快哭了,祖父每次带着哥哥们去玄真观都不带着她,每每都说下次,每到下次还是说下次,这次眼看着连曲表哥和常家小子都带上了,居然还是不肯带自己,她真的委屈的要哭了。 严谦一看妹妹要哭,也帮着求情:“祖父,咱们悄悄的带着妹妹去吧,祖母不会知道的。”黄悫和王秉忠也立刻跟着帮腔,严诚就悄悄拉了拉常顾,在他耳边低声说:“瞧见了么,这才是唯一能制住她的机会,可惜……” 严诚没说可惜什么,可常顾也明白了。那个平常总是笑嘻嘻的胖丫头,圆圆的眼睛里含着点泪光,一脸可怜相的看着严老先生,让人觉得这时候落井下石似乎十分不厚道,万一她真哭了那可如何是好? 而严景安一听严谦说“祖母不会知道的”,不由有些羞恼,这些个孩子怎么都知道自己怕老妻了?可是:“你当你祖母像你一样不动脑子呢?我一叫人备车,她还有不知道的?你妹妹这时候不回去,等晚上咱们回来,可不知还有没有饭吃!”常顾闻言忍不住扑哧一笑,看大伙都看他,又赶紧捂住了嘴。 严谦却不怕这个:“祖父不用担心,回来以后让妹妹去跟祖母撒个娇,祖母再不会生气的!” 严景安不由瞟了严谦两眼,这小子鬼心眼倒多!再看看可怜兮兮的丰姐儿,自己也心软了,走过去抱起了她:“不怕,咱们现在去跟你祖母说,准保能说通她让你去,好不好?” 丰姐儿立刻抱住严景安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祖父最好了!”边上的男孩子们齐刷刷的抖了抖,女孩子们真是太爱撒娇、太可耻了! 回到严家正房,刘氏理所当然的不同意:“不行!你带着一帮小子去,单单夹个丰姐儿算怎么回事?” “她还小呢,换件男装谁知道她是个小丫头?”严景安给丰姐儿求情,“再说孩子们也很久不得出门了,在家都憋坏了。” 边上的丰姐儿撅着嘴、眼泪汪汪的看着刘氏:“祖母,让我去吧,就去这一次。” 刘氏揽她在怀里:“丰姐儿听话,祖母一会做桂花糕给你吃,让你带着谊哥儿去后院玩,好不好?” 丰姐儿含着眼泪扭头看祖父,严景安叹气:“你瞧瞧,孩子都说了,只去这一次,你就别固执了。曲老道不比寻常人,我叫他给咱们丰姐儿看看,不是挺好么!” 刘氏一听这话有点动心,却没答话,严景安就加了把劲:“你瞧咱们诚哥儿自拜他为师后,可曾吃过亏?现在阿宽和他下棋都是输赢各半了,他常去见曲老道,见识也涨了不少。左右咱们丰姐儿还小呢,正该趁着这时候让她多出去见识见识才好!” 丰姐儿倚在刘氏怀里频频点头,终于把眼眶里的眼泪点的掉了下来,刘氏看她满含期待的目光,终究心软了,伸手给她擦了眼泪,叫阿环:“去取一套诚哥儿的衣服来。”丰姐儿一听,高兴的立刻抱着刘氏亲了好几口:“祖母最疼我了!” 严景安摇摇头,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刚才也不知哪个小没良心的说‘祖父最好了’!”等在堂屋里的男孩子们看见严老先生笑眯眯的出来,都觉得八成是准了,王秉忠还自告奋勇:“外祖父,我来带着表妹!” 几个人在外面等了一会,刘氏就牵着换了装束的丰姐儿出来,几个男孩子立时都凑过去围成一圈看。只见丰姐儿穿着一件青色长衫,还重新梳了头,像男孩子们一样在头顶两边各挽了个髻,冷不丁一看,和寻常小男孩没什么两样。 丰姐儿自己也觉得很新奇有趣,特意站到严诚旁边去,问大伙:“我们长得像不像?” 众人打量半晌,最后只有常顾说话:“像,你要是再瘦一些,就更像了。”孩子们都忍不住笑出了声,丰姐儿正兴奋呢,也不理常顾,只张罗着要走。 严景安就带着孩子们要出门,刘氏牵着严谊跟在后面嘱咐:“早去早回!”严谊也小声的叫:“四姐快些回来!”丰姐儿此时已经顾不上小三弟了,只顾撒着欢的跟着祖父出门,连头都没回过。 玄真观里丹桂飘香,曲老道眼见着严景安居然带了这么一群小孩子来,一时倒愣住了:“你这是老猴儿带着猴子猴孙来偷桃么?” 严景安跟他相识多年,一向不理会他言语上的刻薄。几个孩子里,严诚是曲老道收的弟子,严谦和黄悫也都跟老道熟识,知道他爱开玩笑,因此听了都只一笑罢了。王秉忠已经不小了,察言观色,看出老道和自家外祖父是熟不拘礼,因此也没出声。曲默然一向不爱说话,只默默跟在旁边。李俊繁更不用说,是个半句话都要在心里过几个来回的孩子。 于是反倒是常顾这个外人家的孩子先不乐意了:“你这里都是桂树,哪里有桃子了?再说就算是有,只怕也早被你这老猢狲和你那几个小猢狲都吃光了!” 曲老道和严景安一愣,接着忍不住都大笑出声,丰姐儿眼尖的看见曲老道身后细竹竿一样的明虚顶着个大脑袋,忍不住也笑起来:“那里当真有个猢狲呢!” 众人一齐看过去,都忍不住笑起来,只有严诚拉了丰姐儿一把:“不许胡说,那是明虚师兄!”丰姐儿吐了吐舌头,没再出声。 曲老道看见她活泼可爱,就问严景安:“这是谁家的孩子,倒活泼讨喜。” 严景安把丰姐儿牵到曲老道身前去:“我们家的呀,你给看看,怎么样?” 曲老道看了丰姐儿两眼,又看了严景安一眼:“先进来坐下再说。”带着他们进了静室坐,又叫明虚等去泡茶待客。 坐下以后,曲老道招手叫常顾:“过来我瞧瞧,你小子倒胆大的很,也不怕曲爷爷我把你扔炼丹炉里炼了仙丹?” 常顾本来已经起身向他走过去,一听他这样说,立刻瞪大了眼睛停住脚步,瞪着曲老道看了好半天,又转头看严景安,发现严老先生似乎忍笑忍得很辛苦,才悻悻的走过去:“那么大的人,还吓唬小孩子玩!” 曲老道屈指在常顾头上弹了一下:“你这小子,嘴倒硬的很!”又转头问严景安,“你从哪收了这么个混世魔王?不像是你喜欢的孩子呢!” “你又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孩子了?”严景安摇头,还是介绍了:“这是卫所指挥佥事常怀安大人的公子,在我们家塾里读书。” 曲老道把意图拽自己胡子的常顾的手拉下来:“怪不得,原来是将门虎子。小子,想不想跟爷爷修道?”问常顾。 常顾飞快的摇头:“不要!” “哦,这是为何?修道能长生不老、永葆青春,多好的事!”曲老道诱惑他。 常顾看了看曲老道菊花一般的脸和花白胡子,问:“你修了多少年道了?” “我啊,有五六十年了吧!”曲老道捋了捋胡须,不无得意的答道。 常顾上下打量了半天:“那你五六十年前就长这样吗?” 只听旁边噗的一声,严景安把刚喝进口里的茶直接喷了出来,严谦赶忙递了帕子给祖父,自己也笑的不行,王秉忠更是直接抱着肚子笑的歪倒了。就连曲老道身后的几个童儿也个个都忍俊不禁,在后面强忍着不笑出声而已。 注意:这是防//盗//章//节,会替换掉的 第103章 常顾看着被噎住的曲老道得意洋洋:“等过个十几年,我长大了,要是你还好好活着没变样,我再想想要不要跟你修道吧!”一副十分施舍的语气。 曲老道气的照着常顾屁股拍了一把:“你个臭小子,从哪学的这么趾高气昂的?也是,跟那么个先生读书,上梁不正下梁歪也不稀奇。”说着把常顾推走了。 “等跟你学了会更歪的!”常顾虽然跑走了,还不忘回头做鬼脸还嘴。 严景安伸手指着曲老道大笑:“遇到克星了吧,活该!” 曲老道哼了一声,招呼丰姐儿:“那个胖小子,过来给曲爷爷看看!” 丰姐儿一直倚在严景安旁边,听见叫她胖小子不太乐意,抬头看祖父,严景安就拍拍她的头:“去吧,跟你曲爷爷要见面礼。”丰姐儿这才磨磨蹭蹭的走过去。 曲老道拉着丰姐儿细看了一会,才抬头看严景安:“原来是个小丫头,这是你们家的?哪一房的?” “是我们老大家的,跟谦哥儿诚哥儿是一母同胞。”严景安答道,“怎么样,我们家的姑娘不错吧?” 曲老道又仔细端详了一会丰姐儿:“唔,挺好。”说着回头叫人,“清桐,去我屋子把我那个黑木匣子拿来。”身后一个年长些的童儿上前一步:“是,师父。”然后出了门。 曲老道就拉着丰姐儿问一些诸如几岁了、可上学了、读了什么书、哥哥们有没有欺负她之类的话,丰姐儿看这老道士虽然长得其貌不扬,但言谈很是有趣,刚才常顾那样调皮也没见他生气,于是胆子大起来,和他一长一短的说话。 不一时清桐回来,把匣子递给曲老道,曲老道接过匣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小荷包,给丰姐儿系在了衣襟上。又把匣子直接递给严景安:“这些是加过符咒的平安符,拿去给孩子们戴吧。” 严景安接过来也没细看,随手放在一边,说:“快摆开棋盘,咱们来几局,今日来得晚,呆不了太久。”曲老道就让两个童儿带着孩子们出去玩耍,又让清桐摆上棋盘,两个老叟要开始手谈。严诚自开始学棋就着了迷,因此不肯出去要留下观棋,曲老道也没勉强,让他留了下来。 于是明虚和他师弟两个前面带路,严谦拉着曲默然、李俊繁跟在常顾后面、王秉忠牵着丰姐儿,黄悫则在丰姐儿另一边,一行人往平台处走去。 明虚是常和严家这些人见面的,因此一边走一边和严谦说话:“……你们可有日子没来了,听师父说,严兄弟忙着备考,可考上秀才了?” 严谦有点讪讪:“没有,第一场就考砸了。” “哈,才第一次考么,考不中也是寻常。我听师父说,有些人二十几岁都还中不了秀才,白读了许多年书。” 后面的李俊繁听见谈起这个话题,眉头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他没考中,父亲虽然宽慰他,说只是让他去试试罢了,并没想要他一考就中。可姨娘却十分失望,当着他自然没说什么,回了自己屋子却哭了好半天,第二日眼睛还有点红肿,想起姨娘身边新柳姐姐的话,心里更沉重了。 常顾没那么多心思,往前一步拉着曲默然说话:“这老道士也姓曲,你也姓曲,莫不是你们有甚亲戚?”曲默然摇头:“没有的,我们曲家没有出家的人。” “这个小兄弟真有趣,莫不是你以为天底下同姓的人都有亲?”明虚笑嘻嘻的问。 常顾眼珠子转了转:“即便现在没有亲,往祖上数一数,没准就有亲呢!” 明虚闻言点头:“那倒也是。不过你这个小兄弟当真是很有意思,半句话也不肯让人的,还忒有理!” 严谦隔着曲默然拍了常顾肩膀一下:“总是这样无理辩三分,早晚有你吃亏的一天!” 常顾做了个鬼脸,回头跑到黄悫旁边去:“不跟那些人玩了,惯会欺负人。” “谁会欺负你?你不欺负人就烧高香了!”黄悫答道。丰姐儿也说:“就是,数你最坏,爱欺负人!” 常顾就挤开黄悫,走到丰姐儿身边去,伸手揪她头顶的头发:“你才是会装乖呢,明明平日里你也没少干坏事的,就是会在大人跟前装老实!” 丰姐儿伸手推他,还跟王秉忠告状:“表哥,你看这个坏人欺负我!”王秉忠无奈的牵着丰姐儿,让她走到自己另一边去:“快别胡闹了,这不是在家里,都老实些吧!不然下次告诉外祖父,不带你们来玩了!” 几个孩子一路叽叽喳喳、吵吵闹闹的,直把林间的鸟儿都惊飞了不少。明虚带着他们在平台处玩了一会,又引着他们去泉边玩耍,几个孩子玩的十分高兴,若不是严景安遣人来叫,还不肯回去。 晚上回到家吃完了饭,刘氏哄了丰姐儿睡觉,回房去歇息的时候问严景安:“丰姐儿衣襟上那个白玉护身符,是曲老道给的?” “白玉护身符?”严景安不明所以,想了一会才想起来:“唔,是那个荷包装着的?那就是了,我只看见他系了个荷包在丰姐儿身上。” 刘氏笑了笑:“这曲老道还挺大方,那白玉质地清透无瑕,虽然只有小小的一块,想来所值也不菲,更何况还是他加了符咒的。对了,他见了丰姐儿,可说了什么没有?” 严景安点头:“说了。他说咱们丰姐儿啊,想要大富大贵恐怕是难的。”说到这停顿下来看刘氏脸色,见刘氏一脸关切,然后笑了笑:“不过丰姐儿生就一副福相,平安喜乐一生是无疑的。” 刘氏听了长舒一口气:“谁还指望要什么大富大贵了?能平安喜乐一生,那就是最大的福分!” 八月初七这天,刘氏从早上起来就心神不定,和李氏两个相对无言,心里都有几分忐忑。严仁达已经考了一次不中,刘氏是怕他这次考得再不好没有得中,会影响他对自己的信心。李氏则是觉得严仁达年纪也不小了,这一科再不中,又等三年,等会试时还不知道几次能中,不免担心丈夫的前途。 严景安倒跟无事人一般,吃过早饭就带着孩子们去了家塾上课,只是到下了课,也忍不住跟毛行远嘀咕:“不知今年会出什么题。” “你就放宽心吧,我看你们老三书读得很扎实,只要时运不差,中举不是难事。”毛行远自然要宽慰严景安。严景安听了一笑,也就没再纠结。 乡试对读书人来说,可谓是一道重要的关卡,有些人终其一生也不能考中,最后一辈子也只能顶个秀才功名,至多能出去教教蒙童糊口罢了。而极少的一部分人,能够考过乡试中了举人,即便不能考中进士,也已经可以踏入仕途,慢慢熬资历了。虽然最后的前途不能跟进士出身的人比,好歹十年寒窗是没有白费的。 就算不去做官,像严家这样有自己的书院家塾的,回来自己经营,也是有功名才有底气。如果严仁达这一科能中,外人说起竹林书院来,自然会说严山长一家真是名符其实的书香门第,父子二进士、一门皆孝廉之类的。 再往好处想,若是严仁达这一科中了举,明年和严仁宽兄弟俩同赴会试,再一同高中,不管将来授什么官,严家都算是真正的书香名门了。父子四进士,本朝立朝以来可还从未有过。 就算是李阁老家,当初也只是父子三人皆中进士。加上同族两个中了进士的侄子,一门五杰传为佳话,李家才由此成为平江府首屈一指的名门。 严景安并不十分在乎自家算不算名门,好高骛远不是他的作风。他们严家根基还浅,几辈子传下来,到他才是第一个进士,前面的路还很长,他现在心里只想踏踏实实的教养子孙。只是想到自己已年过半百,不免也心急于让儿子们踏入仕途,趁着自己还有精力、脑子还清楚,能多给他们一些指点。 好在平江离江宁很近,到了晚饭前后,李泽就派了人上门传信,把第一日的试题给他写了来。今年江苏乡试主考官是翰林院编修胡英年,当年胡英年在直隶应考,严景安是同考官,胡英年的卷子正是经由严景安之手推荐给主考官的。在翰林院时,严景安也十分欣赏胡英年,对他多有照拂。对胡英年,严景安算得上是有知遇之恩。 所以在知道今年江苏主考官是他时,严景安就有几分放心。他打开李泽送来的题目一看,《四书》三题:一,子贡问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二,故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三,孟子曰:欲贵者人之同心也,人人有贵于已者,弗思耳。1 再看下面的经义题目,《春秋》四题恰都是自己跟严仁达讲解过的,依他的行文能力,想来写出好文来不难。至于《四书》三题,这些年读书的士子们几乎都把《四书》翻烂了,严仁达现今的作文水平也比三年前有了许多进步,严景安已经有些放心了。 后面两科的论策就更不需要多担心了,严景安收了信,笑眯眯的回后院去吃饭。刘氏一见他进来就迎上去:“如何?看你笑得这样,题目不难?” “也不能说难不难,只是都在意料之中。”严景安伸手握住妻子的手:“你呀,就别担心了,好好准备过节吧!” 刘氏赶忙把手抽出来,低声说:“别闹,媳妇们在摆饭呢!”两人正说着,丰姐儿领着谊哥儿跑了过来,“祖母,还有没有糖了?三弟要吃。” “要吃饭了,不许再吃了。要吃糖,明儿再给你们吃。”刘氏一手牵住一个,“你们俩今日已经吃了不少了,小心吃坏了牙齿。说来丰姐儿也该换牙了,怎地还没有动静?”叫丰姐儿张开嘴,低头去看她的牙齿。 严景安跟在后面笑:“诚哥儿去年才换了牙,丰姐儿怎么也得明年才换吧?”夫妻两个一边说一边进了东次间吃饭。 注意:这是防//盗//章//节,会替换掉的。 第104章 杨亭亭睡梦中忽然被巨大的开门声惊醒,一个有点眼熟的妹子穿着戏服急急忙忙奔到她床前,不等她开口问,就惊慌的说:“公主,大事不好了!临淄王带人造反,已经杀进宫里来了!” “what?”杨亭亭目瞪口呆,“已经开拍了吗?”我去,难道她在片场拍着戏睡着了?!那可太丢人了! 那妹子同样瞪着眼睛:“公主你说什么?来不及了,快起来!”她说着就上前硬把杨亭亭从床上拉了起来,随便给她套了件衣服就拽着她往外面跑。 杨亭亭被她一路拽出门去,这才后知后觉发现现场根本没有其他工作人员,而且似乎不远处还传来喊打喊杀声,对这诡异的情况顿时有点方。 “妹子,你等等,出什么事了?其他人呢?”她揪住那妹子的手不肯走了。 那妹子却被她这句话吓得差点跪倒在地,“公主是不是睡魇着了?奴婢珠儿,其他人都吓得躲起来了,咱们快走吧……” 话没说完,外头院门忽然被大力撞开,一大队人蜂拥而入,很快就粗暴的把外间房门打开,当先进来的兵士欢呼道:“找到了!毒死先皇的悖逆女在此!” 拉着杨亭亭的妹子慌忙带着她想跑回内室,却被涌进来的兵士们拦住,那妹子虽然吓得浑身颤抖,却还是挡在她前面,颤声说:“大、大胆……” 话没说完,领头的兵士抬手就是一刀,殷红温热的血液泼溅在杨亭亭脸上,触感真实无比,血腥味立刻蔓延开来。她呆呆的伸手抹了一把,还没分辨出这是什么血,那个扮演婢女的妹子已经扑倒在地,身下鲜血汩汩而出,很快就流了一小滩。 杨亭亭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就听院外传来命令:“临淄王有命,安乐公主大逆不道,悖逆至极,当就地格杀!” 站在她面前的铁甲兵士齐声应道:“得令!”气势非凡,声振屋瓦。 接着刚刚挥刀砍杀婢女的兵士上前一步,手中钢刀飞速递到杨亭亭脖颈边,冰冷的刀锋一贴上皮肤就毫不犹豫的割了下去! 杨亭亭只觉脖颈上一阵剧痛,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鲜血以比那妹子更快的速度喷溅而出,对死亡的恐惧终于袭上心头。 “啊!”她忍不住叫出了声,然后腾地一下坐起身,发现眼前一片黑暗,四周安静无比,只有她狂跳的心脏在发出“嘭”“嘭”“嘭”的声音。 杨亭亭忍不住按住自己的心脏,确定是它在跳,随即又伸手摸了摸脖子,确定光滑平整如初,毫无伤口、也没有鲜血,这才放心的倒回去,“原来是场梦啊!” 太可怕了!怎么会有这么真实可怕的梦?她现在一闭上眼睛,还能回想起刚刚那个紧张的场面,以及先她一步死掉的婢女珠儿的脸和服饰细节。 天啊,她今天不过才第一天进组,一场戏都没开拍,只见了那个饰演安乐公主身边婢女的妹子一面,居然晚上做梦就梦见了被杀这场戏! 等等!好像通告上说,她明天第一场戏就是被杀的戏!她当时看完通告还庆幸没什么台词来着! 杨亭亭躺不住了,伸手打开床头灯,先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五点,然后下床去找出通告来看,果然明天,不、今天晚上最后一场戏就是唐隆之变,也就是临淄王李隆基伙同太平公主杀入宫闱、干掉韦后和安乐公主、上官婉儿的重头戏! 她昨天进组时还奇怪,为什么她一进组就是这场戏,问过副导演才知道,饰演太平公主第二任丈夫、也是本剧男主武攸暨的男明星孙立钧要两天后才进组,这场政变恰好没有武攸暨的戏份,就先拍了。 杨亭亭本来觉得没什么,这不是她第一次在戏里死了,可她以前从来没梦到过这些啊! 现在睡也睡不着了,干脆翻翻剧本吧。杨亭亭参演的这部戏叫《镇国太平公主》,顾名思义,讲的就是武则天的女儿太平公主的故事。 杨亭亭的角色是安乐公主,虽然是个臭名昭著的人物,在戏中也算是反派,但反派易出彩,而且戏份不少,在这部剧的女性角色里,也就排在太平公主、武则天、上官婉儿和韦后之后吧。最重要的是,安乐是个美人,据说史书上都写她“光艳动天下”,这对争取到这个角色的杨亭亭来说,无疑在颜值上得到了极大肯定。 所以杨亭亭还挺珍惜这个机会的,她抱着剧本坐回床上,按照通告的场次,难得认真仔细的看了好几遍。 她是夜戏,所以下午才去化妆,今晚的戏份又是睡梦中惊醒被杀,发型就很简单,花的时间也很少。化完妆、换好服装,进现场时,里面正在调灯光、试机位,有几个穿着铠甲的群演正在副导演的指挥下跑进跑出,显然正演练冲进去杀她那一段。 杨亭亭看见他们就有点害怕,眼睛转开,看到饰演女主角太平公主的演员、兼本剧投资出品人的赵小曼正跟导演说话,就悄悄走过去,等他们讲完,才出声打招呼:“小曼姐,张导。” 赵小曼只点了点头,导演张写看见她则说:“你来的正好。”又叫副导演,“那个演珠儿的呢?” 副导演很快把饰演安乐公主身边侍女珠儿的演员找了来,杨亭亭看见她穿着和梦里一模一样的戏服站到跟前,整个人都感觉不太好了。 张写叫上她们进去,把接下来要拍的戏给她们讲了讲,还叫杨亭亭躺到床上去,让“珠儿”从外面跑进来叫她,走一遍戏。 杨亭亭躺到床上时,已经觉得自己是个死尸o(╯□╰)o。 好在人声杂沓的片场与梦里不一样,她和那个妹子试了几回,找到感觉,导演张写又把演兵士的群演叫来,一起试一遍。 杨亭亭看那些群演嘻嘻哈哈的,穿的铠甲也没有梦里那么厚重光亮,连手里的刀也不过是常见的道具,终于不再受噩梦影响,这一段戏走的很顺利。 很快一切准备就绪,副导演清场,杨亭亭补了妆就位,正式开拍。 “珠儿”惊慌的跑进来叫醒“安乐公主”,“安乐”得知“临淄王”带兵发难又惊又怒,两人仓惶间跑到外殿,却为时已晚,凶神恶煞的禁军士兵手持利刃闯了进来,先杀珠儿,再砍“安乐”……。 “cut!”张写在监视器后面站了起来,“那个士兵头目怎么回事?刀没递到位!” “士兵头目”看看杨亭亭,又看看导演,“是她躲开了……” 杨亭亭也有点心虚,她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啊!刚刚走位的时候还好,大家说说笑笑,她也就不想那个梦了,可真正开拍时满场安静,她彷佛又回到了梦境之中,侍女浴血倒下,冰冷的刀锋直逼要害,换谁谁不躲啊?! 结果她一偏头躲开,那个群演却跟她没这默契,刀停在她肩上,自然就没砍下去。 导演回看了一下刚才的画面:面色惊惶的安乐公主看到侍女倒地,眼中全是恐惧,在亮闪闪的钢刀直逼过来时,下意识的闪开,刀停住……。张写想了一下,转头说:“安乐躲的有点过,你应该更僵硬一点,保持好刚才的情绪,那个恐惧的眼神很好。好,从士兵冲进去开始,再来一遍!” 然后他们一共又再来了五遍。到最后一遍的时候,杨亭亭已经有点麻木了,恨不得摇晃那个要砍她的群演大哥咆哮说:“你给我个痛快,快砍死我吧!” 好在最后一遍终于过了,在导演喊出“ok”那一瞬间,杨亭亭几乎想跳起来欢呼,可是导演不许:“安乐躺着别动!接下一场,化妆师去给她补一下妆。” (⊙o⊙)哦,还有下一场!差点忘了,她还得演死不瞑目的尸体,等姗姗来迟、没能救下“安乐”性命的女主“太平公主”。 按照剧本,太平公主虽然不希望韦后当政、效仿武则天,但对于侄女却想网开一面,谁料李隆基竟打算斩草除根,在太平赶到之前就命人杀了安乐公主。于是太平赶到时,见到的正是安乐已死、士兵还要砍下她的头的画面。 剧情到这里时,太平公主已经四十多岁了,赵小曼的妆容也就化得多了些老气,她匆匆赶进来,先叫一声:“住手!”然后疾奔到瞪着眼一动不敢动的杨亭亭跟前蹲下,伸出颤抖的手试探她的鼻息,接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安乐,是姑母来晚了……”“太平”哽咽着伸手盖住“安乐”的眼睛,杨亭亭终于解脱,可以闭上睁得酸痛的眼睛了。 之后“太平公主”当着尸体又发作了杀人的士兵一通,说了一大段台词,这场戏才算是演完。 第105章 刘氏说完彭氏的事,最后又说了一句:“也就是从那以后,你三表婶就再不肯出来应酬走动了。你二表婶又是个好面子的,一直以彭氏为耻,旁人说话不防头说到彭氏,她都只寻思是人家暗地里讽刺于她,渐渐的,咱们两家关系就疏远了。” “原来竟有这许多缘故在,先前媳妇心里疑惑,也曾问过大爷,大爷只说自舅母去世,咱们一家进京这才疏远的,幸亏得媳妇没在二表婶面前说过什么不该说的话。”她只庆幸自己没在曲二婶面前提彭氏。 刘氏摇摇头:“阿宽就是这点不好,迂腐。他心里只怕是觉得不该在你面前说长辈的短处,却不想想你在亲戚往来上要如何应对。” 范氏先还以为是严仁宽不知情呢,听婆婆这意思,严仁宽竟也是知情的?“大爷也知道这里面的前因后果?” “当时你公公特意拿这事做了例子教导阿宽他们兄弟三个,他们都是知道的。”刘氏解释道,又说:“今日回去以后,我写张帖子你叫人送去,邀了她们婆媳带着孩子来坐坐。至于默然进学的事,我再跟你公公商量商量。” 范氏刚应了一声,丰姐儿就从外面踢踢蹬蹬的跑了进来,手里捧着几个荔枝叫道:“祖母祖母,你看看,这是什么?” 刘氏赶忙说:“慢点,慢点,当心跌倒,”自己下了地去接她:“这不是荔枝吗?哪来的?” “对面的姐姐给的。”丰姐儿把荔枝捧到刘氏跟前:“祖母你吃。” 范氏一听脸色立刻严肃了起来:“不是嘱咐过你,不许拿别人的东西么?” 刘氏正高兴孙女有了吃的还想着自己呢,一听范氏这样说,就把胆怯的丰姐儿往怀里搂了镂,问后面跟进来的金桔和阿环:“怎么回事?” “回太太,刚才奴婢们陪着姑娘在外面玩,正巧对面厢房里也有一位小小姐由人陪着出来,那小小姐看见我们就过来说话,接着就和姑娘一处玩了起来。姑娘从荷包里拿了果子给那位小姐吃,后来那小姐被家人叫了回去,不一会就有人送了这荔枝来,说是他们家小姐给咱们姑娘吃的。”阿环答道。 刘氏往窗外探头看了看,问:“可知是哪家的女眷?” 阿环答:“奴婢和那小小姐身边的乳娘说了几句话,那乳娘只说主家姓王,奴婢听她们说话的口音,似乎不是咱们平江本地人。” “唔,阿环捡几样点心送过去,就说谢了她们的好意,自家做的点心,请她们尝尝。”刘氏吩咐道。 阿环应了刚要去装,就听见外面有说话声,阿佩走到门边向外张望了一下,然后回身说道:“太太,对面房里的人出来了,看样子是要走了。” 范氏和刘氏对视一眼,范氏就起身走到窗边,也向外略张望了一下。见对面有两个华衣美服的青年妇人带着一群人正往外走,在那两人身后不远处有一个仆妇怀里抱着个小女孩,看着和丰姐儿差不多大。就回头跟刘氏说:“很眼生。” 刘氏听了点头:“那就算了。”又低头哄怀里有点不安的丰姐儿:“好了好了,没事了,这次是我们丰姐儿先给小姐姐果子吃了,人家才给你荔枝的。只是以后可得记着,不能随便拿人家的东西,要先问过祖母和你娘才行。” 丰姐儿怯怯的点头,刘氏就说:“时候也不早了,想来你公公他们不吃了饭是不会回来的,咱们叫了斋饭来吃吧。”不一时斋饭送来,婆媳两个带着丰姐儿吃了饭,又喝了一盏茶。看丰姐儿开始打瞌睡,就带着丰姐儿又睡了一会,刚起来坐着消汗,严景安就带着严诚和黄悫回来了。于是一家人收拾了东西,下山坐车回了家。 回去以后刘氏就写了帖子让范氏着人送到曲家,又跟严景安商量了曲默然读书的事,严景安听了也叹息:“曲家三弟妹不好出面,他们家哥儿怎地也这样腼腆?上次他来竟半句没提过家里孩子的事!光听那些僧道的说法,把好好的孩子送到庙里去,真是……”频频摇头。 刘氏却帮着曲三婶说话:“你还别不信,孩子送去以后这不好多了?也长大长高了,不过是在庙里住几年罢了!” “哼,当初那孩子也就是因着双生子的缘故略弱些罢了,再说谁家孩子幼时不生病的?难道个个都送到庙里?”严景安对这一点实在是不能理解。 刘氏懒得跟他争辩:“好好好,你说得对。只是默然这孩子,你是亲自教着呢,还是放到家塾里?” 严景安想了想说:“我若留下了默然,将来二房弟妹他们也把孩子送来,就不能厚此薄彼,须得一起收下。咱们后院就这么点地方,哪里放得开!还是放到家塾里吧,反正谦哥儿和忠哥儿不是都在家塾里。” “那好,待后日三弟妹她们来了,我就这样说了。”夫妻俩计议已定,只待曲三婶她们一家上门。 两日后,曲三婶携着小沈氏、曲默然和小孙女莹姐儿到访。严景安一早吃完了饭就带着严诚和黄悫去了前院书房上课,丰姐儿则停了课在家招待小客人。她跟着祖母和母亲到二门处去迎接,远远的就看见那天见过的叔祖母和婶婶一起牵着一个小姑娘。 走到近前大人们忙着寒暄,丰姐儿则只顾着看那个妹妹。只见那个妹妹比自己略矮一点,和她一样是圆圆的脸蛋,眼睛弯弯的,穿着红色纱衫,也正好奇的打量自己。 大人们寒暄完毕就要叫孩子们叫人,一低头就发现两个孩子正互相打量,于是一起笑了:“这是一见就投了缘了。”一边说:“丰姐儿快叫叔祖母、婶母。”另一边说:“莹姐儿快来拜见伯祖母和伯母。”然后又给两个小姑娘互相介绍:“丰姐儿,这就是那天叔祖母跟你说的妹妹,莹姐儿。” “莹姐儿啊,这就是祖母跟你说的那个小姐姐,快叫姐姐。”好一番忙乱。 刘氏把曲三婶婆媳让到东次间屋里坐了,才发现默然并没在,就问:“怎么没见默然?” 曲三婶笑答:“我让他先跟着他爹去见大表哥了。” 刘氏就吩咐阿佩叫人往前院去传个话儿,说等严景安见完了曲默然,还叫把他带到后院来吃点心。然后又叫丫头们陪着丰姐儿和莹姐儿去廊下玩儿,这才叙起话来。 刘氏眼见曲三婶穿着石青色褙子,腰下是一条松花色绫裙,头上简单挽了个髻,插着几支银簪。虽然打扮的朴素,反倒显得她面容沉静姣好。可惜,她脸上有两条从鼻翼一直延伸到嘴角的法令纹,破坏了那温雅的气质,让她整张脸显得有些悲苦。 “还是嫂子会收拾屋子,也没摆几样东西,就愣是能显出雍容气度来。”曲三婶放下手里的茶盏,环顾四周夸奖道。 刘氏就微笑自谦:“我这还叫会收拾?只是略能见人罢了。那些摆件儿古董啊什么的,我也不大识得,只挑自己平日里喜欢的摆了几件。”两个人说起怎么收拾屋子,渐次说到衣饰打扮,又开始夸对方的儿媳妇会打扮,再接着自然就说到儿孙上了。 “……还是嫂子有福气,儿女双全。我这辈子也只守着星哥儿一个,看见人家养闺女的,眼馋的不得了,好不容易他们夫妻俩给我生了个孙女,真叫我给宠到了天上!”曲三婶笑着说道,“每每都是他们两人来劝我,可不敢再这么宠了,若真宠坏了,以后只怕没人敢来求娶。” 刘氏也笑:“那也是孩子真的可人疼,再说孩子还小呢,宠着点是应该的,尤其是女孩儿,拢共能在家里几年呢?这时不宠,还等到什么时候?” 曲三婶拉着刘氏的手:“就是这话呢!”旁边的小沈氏和范氏只得无奈微笑着对视一眼。 正说着,前院那边把曲默然送了过来,刘氏叫他到身边来坐下吃点心,又摸着他的头发对曲三婶说:“这孩子生的真好!这个年纪的孩子,少有像他这么头发浓密又黑的。偏偏脸上又那么细发,一双眼睛也黑漆漆的,比他爹他娘都生得好!” 曲三婶看着默然微笑:“他们兄弟俩就是生得好,连庙里的和尚们也赞的。熙然的面皮比默然还要细发,又一副稳稳当当的小模样,庙里几次都说要他去演观音菩萨座前的童子,只是我们顾虑着孩子身体弱,一直没答应。” 曲默然一直乖巧的坐在那听大人说话,刘氏塞给他点心,他瞄一眼祖母和母亲,见两人点了头,就低头小心的用手接着吃了,吃完又自己拿帕子包了手里掉的碎渣。刘氏见他这样懂事,不免更喜欢了,又塞给他两块叫他吃。 第106章 等范氏和严仁宽都沐浴更衣毕,一家三口挨着在床上躺下,丰姐儿左手握着娘、右手握着爹,心里别提多高兴了。还要严仁宽继续讲故事,严仁宽就说:“你先给爹爹背背你近来学的功课,背的好了,爹爹就给你讲。” 丰姐儿就松开了手坐了起来,范氏拉住她:“坐起来做什么?” “要给爹爹背功课呀!”丰姐儿答道。 范氏失笑:“怎么背功课还要坐起来?” 丰姐儿摇头:“不是坐着背,是站着背。我给祖父背功课都是站着背的!”说着站起来给严仁宽背起三字经来。 夫妻两个都笑吟吟的看着小女儿,待她背完一齐夸她,严仁宽还问:“躺着还会背么?莫不是躺着就忘了吧?”夫妻两个一齐大笑,丰姐儿鼓起两颊:“躺着也会背的,我是怕背着背着睡着了,才站着背的!”她常这样,背着背着就睡了过去。 范氏把她摁倒:“睡着了就睡着了,怕什么?本来就是要睡觉了呢。乖丰姐儿,背的真好,想要什么东西,娘奖给你。” 丰姐儿眼睛亮亮的:“真的么?”看见她娘点头,她赶忙寻思,有什么是自己想要却一直没有的,哪知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范氏一只手拿着绢扇给丰姐儿慢慢扇风,见她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脑门上还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就拿了帕子给她轻轻擦了擦,擦完又轻轻在她额头上亲了一记。另一边的严仁宽觉得妻子今天有些奇怪,就低声问道:“你今日是怎么了,好像有什么心事?” 范氏一面慢慢的摇着扇子,一面轻轻的答:“我今日才知自己以往竟是做错了,亏得有娘提醒我。”然后把今日的事跟严仁宽都说了。 严仁宽听完反倒对妻子有了几分内疚:“这也不怪你,都是我不好。我一心只扑在书院上头,家里家外都要你一个人忙活,连教导儿女都要你一力承当,你一个人哪能样样都做的那么面面俱到?原是该我来扮严父,你做慈母,因着我万事不管,才要你严厉起来教导孩子们。文英,这些年,辛苦你了。” 因着刚才逗丰姐儿,范氏本来心里已经好了的,这时听丈夫说了这一番话,心里一酸,眼睛湿润了起来:“你这是哪的话?我们既是夫妻,自然就该相互扶持,你外面事忙,家里的事我不承当谁承当?” 严仁宽听了范氏这两句话,心里更觉对不住妻子,隔着丰姐儿伸手去握住妻子的手:“总之是我不好,当年我一意孤行带你回乡,累你受了这许多年的苦,我却连一官半职都无,文英……” 范氏打断他:“怎地忽然说起这些来?做官也好,居家也罢,只要咱们一家人好好的在一处,我再没有不知足的!” 严仁宽心中感动,就想探了头过去亲妻子一下,不料丰姐儿忽然翻了个身,嘟哝了一句,吓得他立刻缩了回来、又松了手。范氏见到窃笑了半晌,最后也躺下低声说:“睡吧。” 第二日一早范氏给丰姐儿擦脸的时候,她慢慢清醒了,忽然说了一句:“娘亲,我知道要什么了!” 范氏仔细的给她擦了脸,柔声问:“要什么呀?” “我要一个妹妹!”丰姐儿脆生生的答道。 范氏一愣,旁边侍立的青杏、金桔都憋不住笑了,就连穿好衣服坐在外间的严仁宽都听到了笑了出来,范氏脸一红:“胡说什么?哪来的妹妹?” 丰姐儿见她娘敛了笑容,又有点胆怯了,小声的说:“别人家的妹妹不好,我想要个自己的妹妹。” 要自己的妹妹这可不容易,严家兄弟三个,一共生了四个女孩,二房就占了三个,还都比丰姐儿大,除非严仁达的媳妇李氏这一胎生个女孩,不然上哪给丰姐儿找妹妹去? 范氏只得哄她:“妹妹没有,娘叫人去做了泥娃娃给你玩好不好?做几个胖胖的小姑娘给你玩。” “行,我要抱鱼的!”丰姐儿一听有泥娃娃,就把妹妹的事忘到了脑后。很快严谦和严诚就都过来了,一家人起身往正院去吃饭。 后来刘氏听说了此事,还私下跟范氏说:“你瞧,丰姐儿也想要个妹妹呢!等时机合适了,你和阿宽再生一个,不要担心,娘帮你带。”倒把范氏说的脸通红。 曲默然很快就去了严家私塾读书,严景安还特意去私塾里观望了观望,见这孩子虽然没什么基础,学的倒很认真,虽然也有贪玩的时候,却比同龄的孩子懂得分寸,连毛老先生也夸了几句。刘氏听了也略略放心,还特意嘱咐严谦平日多照顾一些这个表弟。 严诚听说了曲默然的事迹后不免更刻苦了些。他看在自家住的黄悫、来上课的李俊繁和刚去私塾里的曲默然,个个都是认真努力的,只觉得心里着急,生怕被落下。每日里上课时认真苦读,下了课因为严老先生总有课外活动,他的功课都是在晚饭前后写,每日睡前还要再温几遍书。 这样过了几回,他身边的紫荔就劝他:“哥儿要看书也别晚上看,再把眼睛看坏了。”他听了觉得有理,晚上不看了,早早睡觉,第二天却一早就起来读书,身边伺候的奴婢们也只得跟着早起,没几日眼下就都有了青影儿了。 范氏一开始听说还很欣慰,长子性子有些跳脱,难得次子这样勤恳,实在难得。可过了几天,看着这孩子有越来越刻苦的趋势,又怕他累坏了,每顿饭都做了鱼汤叫几个孩子喝。 严景安自然也察觉了,因为严诚的刻苦,黄悫也延长了温习时间,他欣慰于两个孩子知道上进,却也觉得需要给他们松松劲儿。于是这一天上课他先讲了子路里的片段:“子夏为莒父宰,问政。子曰:‘无欲速,无见小利。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 两个男孩跟着诵读,奇怪的是,这一天严景安并没再教他们旁的段落,只叫他们一直背诵,然后就去给李俊繁讲解了。等给李俊繁讲解完了,又去教丰姐儿,直到午间下课,也没再教他们新的内容。等到下午更是只上了半个时辰的音律,就要带着他们俩和严谦去凫水,还问李俊繁:“繁哥儿可要一同去?” 李俊繁受宠若惊:“可以么?”之前严先生带着男孩子们去凫水都没叫过他,他心里是有些失落的,可也知道大概严先生是怕自己不会凫水,有个什么不妥不好跟自己父亲交待。没想到今日严先生竟会开口叫自己。 “当然,你以前学过凫水么?”严景安笑着问。 李俊繁恭恭敬敬的答:“家父命人教过学生。” 严景安摆摆手:“下了课了,不用这么拘束。那好,我叫人去你家和你父亲母亲打个招呼,你跟着我们一块去!” 丰姐儿眼巴巴的看着凫水团又多了一个人,自己却依旧不能去,直把嘴撅得老高,用刘氏的话说,都能挂个小酒壶了。她正赖在刘氏身上缠磨,范氏忽然急火火的大步而来,连通报都没等就进了门,刚进来就说道:“娘,京里来信了,想是三弟妹生了!”说着把手里一封信递到刘氏手上。 刘氏也很激动,接过了信又塞回给范氏:“你念给我听。” 范氏就拆了信,先上下浏览了一番,给刘氏报喜:“三弟妹生了个女孩儿,母女均安。” 刘氏双手合十念佛,又叫范氏念信。信是严仁达写的,前面自然先是问候二老和兄长嫂子、侄子侄女,再次才是说李氏于六月十七日产下一女,母女均安,请父母大人勿念。 范氏念完一页翻了篇,看第二页时又是一喜:“真是双喜临门,娘,三弟信里说小姑有喜了,他写信的时候已经三个月了!” 刘氏简直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幼女已经出嫁好几年,却只生了一女,幸得亲家是明理的人家,女儿女婿也很恩爱,才没有什么不好听的话说出来。可女人家总是要生了儿子才有依傍,如今听闻小女儿终于再次有孕,直把满天神佛谢了个遍。 还说:“还是鸿恩寺的菩萨灵验,我上次去的时候就给二姐儿许了心愿,这次淑贞也顺利生产,咱们真该去还愿!”立时就催着范氏去预备,还叫晚上加菜庆祝,这一忙活竟忘了去告诉严景安一声。 等晚饭前严景安带着三个孩子回来时,一进院门就闻到了满院飘香,他抽了抽鼻子:“今儿可有口福了,你们祖母叫人做了黄鳝。”说着带着几个孩子进了正屋,刘氏笑着迎上来:“你鼻子倒灵!” 严景安哈哈一笑:“我这等贪吃之人,鼻子都灵,今日这是有什么喜事,居然做了黄鳝?” 刘氏刚说了一句:“你猜猜。”旁边丰姐儿就嚷了出来:“我有妹妹啦!” 第107章 发现开新文有个好处就是又有新东西可以贴防盗了,哈哈,没错,以下是新文《做梦都在刷剧本》片段: 太平公主初嫁城阳公主之子薛绍,跟他生了两个儿子,珠儿口中说的“薛大公子”自然就是太平和薛绍的大儿子薛崇胤了。 杨亭亭明天要拍的一场戏,就是薛崇胤为了安乐和武家兄弟争风吃醋——没错,作为一个合格的美艳反派女配,她没赶上祸害女主的男人,自然就得去祸害女主的儿子才够敬业称职。 在本剧设定中,安乐自负美貌,故意诱惑得许多贵族男子为她倾倒迷醉,薛崇胤就是其中之一。 饰演薛崇胤的演员叫蒋之洺,是个选秀出道的年轻人,杨亭亭是第一次跟他合作,除了昨天进组后曾经打过招呼,再没有任何交集。 眼下她莫名其妙又做了剧情相关的梦,面对这个见到她就一脸欣喜叫“表妹”的蒋之洺的脸,实在是有点不知该作何反应。 “上次你说回到神都后没什么事做,闷得很,正好我今日无事,不如我带你去乘船游洛水如何?” 杨亭亭听他一说,也想起了要拍的情节:安乐跟薛崇胤在洛水边,刚要上船就遇见了武家兄弟,其中有安乐的姐夫武延基,也有安乐第一任丈夫武崇训,然后薛崇胤就被截了胡,跟安乐一起被拉到了武家的画舫上。 武崇训比薛崇胤长得俊俏,又更会花言巧语,安乐很快就跟他聊得热络起来。武崇训为人轻浮,心肠也坏,仗着当时武家势大,当着安乐的面就嘲笑薛崇胤有个钦犯生父,激得薛崇胤跟他在船上比剑,结果一不小心,就把薛崇胤打到水里去了……。 “表妹?”薛崇胤见安乐只发呆不理她,虽然她发呆的样子也很美,但他想着同船出游的事,还是忍不住出声叫了她一声。 杨亭亭这才回神,她有点搞不清楚状况,她现在是做梦呢?还是其他什么灵异事件?如果是做梦,她能不能有点超能力? 一,二,三,四,五……好吧,没有超能力,心里想着我要飞起来,却仍旧坐在椅子上一动没动的杨亭亭终于开口跟薛崇胤说话:“你从哪来的?”她做的梦没可能细节这么逼真,那就只能期望这是一场整蛊了,毕竟就算是被整蛊也比她真的穿越成安乐丢命强得多! 薛崇胤却很自然的回道:“从府里。你这几日没来,母亲和蘅芬念了你好几次。” 蘅芬是谁?杨亭亭有点心累,这位还演起来了,她干脆盯着对方叫了一声:“蒋之洺,别玩了!” 那位穿着戏服,看起来还挺贴合人物的蒋先生居然一脸错愕:“什么?” 居然对自己的名字并没有正常反应!杨亭亭开始方了:“你不是蒋之洺么?” 这句话一问出来,连旁边侍候的珠儿都忍不住用疑惑的目光看向了她,薛崇胤更是莫名其妙,呆呆看了杨亭亭一眼,却又忽然笑起来:“表妹又在逗我笑了。” 谁特么逗你笑了?!杨亭亭烦躁起来,站起身就往外走,想躲开这帮人,但她刚走到门口,忽然又改了主意,好啊,不是说出门坐船游洛水吗?她走出去看看,应该立刻就能确定现在的状况是怎么回事了! 薛崇胤看到“安乐”绷着脸起身就走,还以为她生气了,正要跟上去好言哄劝,就见她又停住了,竟缓和了脸色肯跟他出门去玩,不由大喜。 杨亭亭说走就要走,也不叫珠儿等人跟着,自己与薛崇胤出了院子,然后立刻就被货真价实的宫廷建筑给惊呆了。 气势恢宏,古朴华美,与影视城只能远观不能近看的粗糙建筑完全不同,更别提一路走出来那些不停向她行礼的侍女太监个个恭谨小心,根本不像乱哄哄什么人都有的群众演员! 我的天!我不会拍个戏真特喵的穿越了吧?!那也别让我穿越成安乐啊?!会死的很惨的! 她望着头顶湛蓝的天欲哭无泪,薛崇胤还以为她反悔了,站在旁边小心翼翼的说:“表妹要不要回去戴个帷帽?” 戴个毛!她咬咬牙:“不用,走吧。” 两人往前走出了一道门,又往外走了两百多米,才到了真正出东宫的大门。 守门卫士见了他们两个都很恭敬,也没有问什么话,倒是杨亭亭有点心虚,跟着薛崇胤小心的出了大门,然后她就看到了薛崇胤给她准备的马,顿时更心虚了。 “不能坐车么?”她离着马两米远就站住了,问薛崇胤。 薛崇胤很意外:“你不是不喜欢坐车么?这是上次我们出去踏青你骑得那匹马,我记得你说这马挺和你脾气的,就特意牵了来。” 剧本里有写安乐喜欢骑马吗?她怎么不记得?杨亭亭一个头两个大,可薛崇胤满含期待的望着她,似乎很希望她能立刻骑上马,再给他两句夸奖,那殷切的小眼神,让杨亭亭都不好意思拒绝了。 行吧,她以前在戏里也骑过一次马的,虽然只是骑在上面不动,还有专业人士在旁边牵着马——现在马旁边也有仆人牵着,应该……不会……有事……吧? 杨亭亭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才不情不愿的走到马跟前,还没等她想明白该怎么上去,那个牵马的仆人已经扑通跪倒在她面前,挺直了脊背等着。 这是?杨亭亭疑惑的看了薛崇胤一眼,薛崇胤却误会了她的意思,上前一步伸出手臂给她搀扶,她看看薛崇胤,再看看跪等着的仆人,终于明白他们是要她踩着那人的背上马! 万恶的统治阶级!这也太……了吧?!杨亭亭有点纠结,可是她在这里僵持着,四周的人就都看着她,也让人很尴尬。 这是个梦,这是个梦,杨亭亭默念两遍,终于一狠心扶住薛崇胤的手臂,然后抬右脚踩到仆人背上,左腿跨过马背,终于稳稳坐在了马上。 薛崇胤随后也上马,跟她并辔而行,有人给杨亭亭牵着马,他们一路慢悠悠的走,她终于不那么害怕,放松下来。 皇城其实离着洛水并不远,甚至洛水的一条支流还从皇城东边流过,所以他们上马溜达了没多一会儿,就到了薛崇胤停放画舫的码头。杨亭亭也已通过这一路的观察,百分之一万的确认她现在就是在一个真实的古代世界! 怎么办?要怎么样才能回去?上次做梦是怎么回去的?哦,是死掉(冷漠.jpg)。杨亭亭神情麻木的踩着仆人的背下了马,然后看着滔滔洛水,正琢磨溺水死和被人割喉,哪一样更痛苦,就听见有人叫“安乐”。 她闻声转头,几个华服男子前呼后拥的走过来,她却一个都不认识——还没来得及见饰演武崇训和武延基的演员就穿过来了真是坑爹啊!!! 杨亭亭本来心情就很wtf,见了这群人也摆不出什么好脸色来,干脆冷着脸一言不发,摆安乐郡主的骄纵脾气。 可是她不说话,来的几个人包括薛崇胤竟也都诡异的不说话,一齐看着她,这让杨亭亭非常诧异,这时候难道不应该是老好人薛崇胤开口打圆场吗? 她瞪着眼珠子左看看右看看,见大家还是诡异的安静着看她,只能皱眉问:“都看我干嘛?” 话音刚落,杨亭亭就觉一阵晕眩,眼前一花,等恢复如常时,却发现她正端坐马上,前面是码头和画舫,地上跪着仆人,薛崇胤就站在旁边伸手等她下马。 ……发生什么事了??? 杨亭亭整个人都不好了,感觉从心里发慌,薛崇胤看她坐在马上不动,脸色忽然苍白如纸,忙问道:“表妹,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坦么?来,先下来,我们上船休息一下。” 她稀里糊涂的扶着薛崇胤的手下了马,刚走了一步,身后再次传来呼唤:“安乐?” 杨亭亭哆嗦着回头,几个华服男子跟刚才一毛一样、前呼后拥的走过来,在她面前站定,她没开口,他们也诡异的不跟薛崇胤打招呼,所有人都一齐盯着她。 我去!这是什么状况?杨亭亭脑子急速转动,却因为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出,只能试探着开口叫:“姐夫?” 晕眩,眼花,她又坐在了马上,前面是码头和画舫,地上跪着仆人,薛崇胤站在旁边伸手等她下马。 (#‵′)靠! 这次她没急着下马,将刚刚的事翻来覆去想了一会儿,终于琢磨到一点线索:她刚刚是不是说错台词,所以被ng回去了? 为了试验猜想正确与否,杨亭亭赶忙绞尽脑汁回想她临睡前看的剧本,当武家兄弟出现后,她的台词是什么来着?啊!对!是:“几位表兄怎么在这?”还要笑颜如花! 第108章 注意:这是防//盗//章//节,会替换掉的 晕眩,眼花,她又双叒坐在了马上,前面是码头和画舫,地上跪着仆人,薛崇胤站在旁边伸手等她下马。 很好,看起来这像是一个游戏副本,一遍没刷过去,就得从头开始,但为什么是从她下马开始呢?杨亭亭从见到薛崇胤开始,没少胡说八道啊,怎么前面就没被强制回去重刷呢? 台词,剧本,……。 “表妹?表妹?你怎么了?” 薛崇胤接连叫了“安乐”几声,她都没理他,薛崇胤不免有些担忧,就将声音提高了些许。 杨亭亭却嫌他打断自己思路,没好气的说:“你先别吵,我想个事情。” 当着下人被发作,薛崇胤竟也不恼,真的傻傻站在旁边等她。 杨亭亭见他这样,一时有点过意不去,可她看向身边从人时,却见他们竟都习以为常似的,一点尴尬之色都没有。 等等!她在马上耽搁了这么半天,按正常情况来说,武家兄弟应该已经走到这里来了才对,可杨亭亭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四处看了半天,却根本没看到他们的影子! 台词,剧本,啊!对了!她醒过来一直到现在坐在马上,在剧本上都是没有的!这场戏就是从安乐和薛崇胤到了画舫边开始,然后武家兄弟登场,大家哈啦几句,他们就被拉到了武家的画舫上。 她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终于肯挪动屁股下马,往水边走了两步,果然武家兄弟就突然出现了。 “安乐?” 笑颜如花的:“几位表兄怎么在这?” 嬉笑着:“怎么?只许你和薛家表兄来游船,不许我们来?” 杨亭亭:“……” 下一句下一句下一句……,她绞尽脑汁回想,其余人就像定格了一样各自保持表情盯着她,杨亭亭就这么顶着压力想了一会儿,才开口说,“谁说不许啦?崇训表兄就爱冤枉人!” 啊,原来他就是武崇训,杨亭亭默默在心里握了一下拳! 看起来果然比薛崇胤清秀,五官也比较精致,就是脸上笑容太轻浮,倒正合了武崇训的人设。 她说出这句台词,大家就跟封印解除了一样,武崇训笑嘻嘻的走到她身边,终于草草跟薛崇胤打了个招呼:“薛表兄今日这么有空?”然后也不听薛崇胤回答什么,直接把他挤开,拉住“安乐”手臂,带着她往前走,“既然碰上了,索性一起玩吧,我们备好了大画舫,船上还有新鲜好玩的,表兄教你。” 薛崇胤忙在身后叫一声:“表妹。” 杨亭亭回头,看见他的神色,一时不忍,就挣开武崇训的手,刚想说什么,就又一次晕眩眼花的回到了马上……。 好吧,她忘了这副本不能自己发挥,得严格按照剧本走。这次她不想试验了,坐在马上老老实实把这一场戏自己该说的台词都回忆起来,才下马走剧情。 打招呼,武崇训故意冷落薛崇胤,拉着安乐直接上船,后面跟着的武延基貌似亲热的把薛崇胤也拉上了自家画舫,然后大家在船舱中就座,吃吃喝喝聊天看风景,再然后武延基见薛崇胤闷闷不乐,就跟他搭话,问候太平和堂叔武攸暨,以及薛崇胤的两个异父弟弟。 再再然后,武崇训就嘴贱的挑衅,说薛崇胤应该对他堂叔武攸暨感恩戴德,要不是武攸暨庇护,薛崇胤和薛崇简这两个薛家子孙,早就因为薛绍谋反被杀了。 然而就连不怎么了解历史,没有关心过其他角色剧情的杨亭亭都知道,薛绍根本没牵涉谋反,只是被他兄长连累,且当时武则天打算称帝,想保护太平、把她嫁入武家,才弄死了薛绍的。 剧中薛崇胤的人设就是个温吞老实人,可这样的人也有底线,生身父母是绝不能被人侮辱的,所以他据理力争。 武崇训根本不理他说什么,只想让他在安乐面前出丑,所以什么难听答什么,还说就是因为他们,他堂妹永和县主才会幼年就没了亲生母亲。 武延基到这会儿才出声打断,不怀好意的和稀泥,说:“好了好了,都是一家人,都少说几句,崇胤不要跟二郎一般见识,他是和你说笑呢!” 这句话说完,所有人又忽然停了下来,武崇训似笑非笑看着薛崇胤,薛崇胤气得脸红脖子粗,几欲拂袖而去,武延基则看向“安乐”——杨亭亭,似乎是要她也劝几句。 杨亭亭这才想起来,这里面还有她的台词,而且她的台词还很欠:“就是啊,崇训表兄不过开个玩笑,薛表兄干嘛那么认真?怪扫兴的。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万一传出去可不得了。” 杨亭亭本来不想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但她现在不是杨亭亭,她是那个骄纵任性、不理会别人感受的安乐郡主,于是她只能按剧本要求的、一丝不敢走样的把台词说了出来,免得再被ng回马背上,从头重来一遍。 她一开口,薛崇胤再也发作不得,此时船又在水中划着,一时靠不了岸,走又走不了,留下又实在憋屈,他脸色几次变幻,终于冒出来一句要跟武崇训比剑。 武崇训是个纨绔子弟,整天斗鸡走马,也没少舞刀弄剑,哪惧这个?然后杨亭亭就眼睁睁看着薛崇胤被武崇训故意推下水、变成一只落汤鸡。 剧本上这场戏到此结束,但在船上的杨亭亭却没能插翅飞走,还得留在那里,看仆人们七手八脚把薛崇胤从水里救上来,然后等船靠岸,再把他送回太平府里去。 至于她,则是由武崇训和武延基殷勤备至的送回了东宫,他们两个竟没有一个跟去太平府中看看薛崇胤的。 这两兄弟顺便还去求见了太子李显,杨亭亭却没工夫应酬他们了,她有点内急!慌慌忙忙跑回住处,问珠儿厕所在哪,珠儿带她去内室找恭桶,然而她已经快忍不住了,心里急得不行,感觉下一秒就要丢人的尿裤子,然后她就醒了过来。 睁眼一片漆黑,膀胱涨得难受,杨亭亭没空想别的,赶忙打开灯,钻进了卫生间。 等她从卫生间出来,手机闹钟也响了,她7点就得去化妆,没时间再多想刚才那个逼真无比的梦,只庆幸自己还能回得来的杨亭亭洗了脸、敷了个面膜就出去吃早饭,然后化妆了。 换好戏服,她坐下来等化妆,拿起剧本临阵磨枪的时候,才终于有空回味那个颇有逻辑、真实感爆棚的梦。 首先可以确认且值得庆幸的是,她没真的穿越成剧中人;其次,那也不可能是她随便做的一个梦……。 “早啊,亭亭。”化妆室的门一开,走进来个年轻妹子。 杨亭亭回神看了一眼,是她认识的一个妹子,叫唐果,貌似是饰演太平公主的女儿,“果果早,你今天也有戏吗?” “是啊,a组。你b组是吗?”唐果说着话在她旁边坐下来,瞄了一眼她手上的剧本。 杨亭亭点头:“对啊,游湖那场。哎,果果,你这几天睡得好么?怎么我一进组,总是做梦梦见拍戏啊?” 唐果长着一张娃娃脸,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在听了杨亭亭的话之后,立刻笑成了弯月牙,“是你做功课做得太多,所以才梦见吧!你见到陈睿了吗?他真人更帅耶!” “哪个陈睿?” “就是你那个学弟呀!前段时间演了那个青春校园剧的,那剧叫什么了?哎呀,就在嘴边上想不起来!”唐果苦恼得把一张光溜溜的馒头脸皱成了十八个褶的狗不理包子。 杨亭亭看着她就想笑,也在她的提醒下想起了陈睿是谁,不就是演武崇训那个家伙么! 但那小伙平时上镜很干净利落,从来没有看过他扮武崇训那样的造型,也没见过他露出武崇训那副贱兮兮欠打的神情,所以她在梦里竟然一时没认出来。 但这么一想,又觉得她这个所谓的“梦”太可怕了一些!她都还没跟陈睿碰面,也根本没有印象是他演武崇训,然后她梦里就已经活灵活现的出现过了这个人,简直细思恐极! 杨亭亭想到这个难免心神恍惚,唐果也看起了剧本,两人不再聊天,她自己满脑子乱七八糟的,等回过神来时,假发也弄好了、妆也化完了,忙去外面中巴车上等去片场。 她今天要拍室外戏,跟昨晚那场戏不在一个地方,所以化完妆得坐车过去。上车时,车里已经坐了两个化好妆的男演员,一个不认识,另一个恰好就是陈睿,他身上穿的戏服也正跟杨亭亭梦见的那套一毛一样! ---防//盗//章//节--- 第109章 就连亲手杀了何茂勋的夏小乔都吃了一惊:“朝廷怎么攻破颍川的?” 张大海把身上的雪拍去,大步走过来,自己倒了一杯茶咕咚咕咚喝尽,才在大家关注的目光中回道:“据说何茂勋是悄无声息被人杀死在房里的,他亲兵早上不见他叫人,敲门进去,看见一具无头尸,吓得出门就嚷。这么一嚷,消息就传开了。” 朝廷本来就派了奸细潜伏在城中,虽然何茂勋的部下及时控制了局面,但难免有风声从军中传出来,奸细听说这个消息自然是不胜之喜。 因为何茂勋在“义军”中名声极盛,号称“不败金刚”,是郑王麾下第一骁勇善战的大将,他镇守颍川,就如一面最坚固的盾牌挡在商都之前。 也是因为有他在,颍川城中才能维持正常秩序,他手下副将虽然也不乏勇武之辈,却都缺乏战略眼光,也不懂得判断大局走向,只能听命行事。是以,不管何茂勋是不是真的死了,只要把他死了的消息传出去,颍川城中必定大乱。 “那几个奸细到处散播‘何茂勋已死,颍川马上就要城破’的消息,还故意在何府附近放火引起骚乱,这样闹了一整天,何茂勋都没有露面,城外官军又全力攻城,杀声震天,城中人心惶惶,军心也大受影响,到第二日天蒙蒙亮时,终于没顶住官军突袭……” 张大海一口气说到这里,又倒了一杯茶灌下喉咙,续道:“何茂勋的几个亲信部将带了一万多残兵,护着家眷逃去了商都,剩下的多半都降了。” 夏小乔忍不住问:“何家家眷也逃了吗?” 虽然动手之前,她就已经考虑到会有今日这个后果,也早就想明白这是何茂勋家人本该承受的。她对陈义明和陈义明的姐姐都没有什么抱歉之感,但她听说颍川被攻破之后,却不由自主想起她见到陈氏时,那个戴着虎头帽、白白胖胖的小娃娃……。 “当然逃了!听说何茂勋的娘子还披麻戴孝的在刘起俊面前闹了一场,说有内奸,何茂勋是被他一个小妾招来的人给杀了的,非得要刘起俊杀了那小妾和她娘家人。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可把朝廷的人乐得够呛。” 夏小乔松了口气,以陈义明的手段,保下他姐姐和外甥不是难事,而且何茂勋已经死了,陈义明却正在郑王手底下得用,郑王怎么可能对他下手? “这是大喜事,当然该乐!”周大娘插嘴说,“何茂勋这个杀千刀的,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我就是没那个本事,不然我也早去杀了他了!来来来,柱子,去找一挂炮竹来放,庆贺庆贺!” 小伙计应声而去,大家也都议论起来。夏小乔听了这话,想起早死的父母兄嫂,如果当日不是何茂勋作恶,现在她也有小侄子了吧?肯定比那个孩子要大要可爱,这样一想,先头那点不自在立刻就消散了。 等外面炮竹声响起来时,堂中众人已经开始谈论朝廷下一步可能有的动作,以及刘起俊会怎么应对。 左邻右舍听见动静,就有人出来询问还没到年节为何放炮,小伙计大声告诉了邻居听,于是很快整个齐家庄就家家户户都放起了鞭炮,噼噼啪啪的响了好半天。 夏小乔走出门去,闻着火药硝烟味,看着人们或欢笑或流泪的脸,心中涌动出一股特别奇妙的情绪。她本来只是报个私仇,想尽一点为人子女的责任,好告慰亲人的在天之灵,却忘了这个何茂勋曾大肆残杀无辜,只为成就他自己的野心,他早已是中原百姓的公敌,杀了他已经等同于为民除害。 “夏姑娘,开饭了!” 她正感怀,身后堂中忽然传来呼唤声,夏小乔脸上不由自主露出笑容,应了一声,转身回去到桌边就座。 除了宣谋和他的赌友,加上夏小乔之外,赶上饭点的张大海也自然入座,连周大娘都因为高兴一起坐到了桌边,除了夏小乔点的酸辣肚丝汤,她又叫厨房给烤了两只鹌鹑当下酒菜。 杏花春倒入杯中,芬芳甘冽的酒香立刻充溢在空中,周大娘举起杯,笑道:“这一顿其实是老宣请客,所以咱们先敬他吧?” 宣谋懒散的歪坐着,反问:“你们这么高兴那个何什么被杀了,难道不打算敬那个杀了他的人么?” “我本来打算下一杯敬的,既然你这么说了,就一起敬了吧!”周大娘笑道,“来,祝老宣赌运昌隆,祝那位杀了何茂勋的义士长命百岁!” 嗯,长命百岁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夏小乔偷笑着跟大家碰杯,愉悦的一饮而尽。 “哎,张天王,那姓杜的三人,到底什么路数?”几杯酒下肚,那个输了钱的中年汉子就跟张大海打听。 张大海回道:“瞎折腾的路数。说他们龙头老大倡议要结个什么盟,选盟主出来维护武林秩序,约束江湖人士,少掺合朝廷和刘起俊他们的事。要我说,有个屁用,江湖人士要是能乖乖听话,也就没有‘侠以武犯禁’这个说法了。” 坐在中年汉子旁边的青年人接口说:“就是!再说掺合又怎么了?现下两边征战不休,谁也压服不了谁,苦的还是老百姓!咱们江湖中人,习得一身武艺,想去做几件既能扬名、又于百姓有益的事,有什么不好?” 周大娘听了就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当然没什么不好了!那你怎么不去?小飞燕,你可在我店里窝了三个月了,到底惹了什么祸,还不说?” 青年人有点不高兴的说:“都说了别叫‘小飞燕’!”又看了夏小乔一眼,一本正经的说,“叫大名,项飞!” “哦,原来你大名叫项飞啊!”周大娘说着转头跟夏小乔介绍,“小妹子对江湖中的事情还不大了解吧?这位项少侠呀,是江湖中有名的侠盗,有个外号叫‘梁上飞燕’,说他轻身功夫好。你当心着些呀!” 项飞立刻说:“夏姑娘你别听周大娘说,我只偷贪官污吏的不义之财!” 张大海忽然插嘴:“你莫不是真的惹了什么大祸吧?大当家昨日还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在这里。” “你怎么说的?”项飞立刻紧张起来。 张大海道:“我当然实话实说,我从不跟大当家撒谎。” “你这么一说,明日他非得跑了不可。”周大娘笑道。 项飞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却不再说话了,只喝酒吃菜。 倒是一直忙着吃东西的宣谋忽然慢悠悠开口问张大海:“那你们大当家是什么打算?皇帝和刘起俊两边要不了一两年就会分出胜负,无论哪一边一统天下,休养生息之后,都不会容忍你们的存在。” 张大海听了这话,脸上笑意散去,露出几分苦恼之色,却并不正面回答:“这我哪里知道?我只是个粗人,大当家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他居然还说自己是粗人?要不是不熟,夏小乔几乎都要嚷出来了。她现在是真的对这个桃园寨感到好奇了,宣谋说的没错,桃园寨再怎么说也都脱不开一个“匪”字,还杀过郯国官员,万一朝廷真的剿灭刘起俊,恢复侯氏统治,对桃园寨或剿或抚,总是不可能任由他们成为法外之地、国中之国。 张大海显然深知这一点,所以他脸上有难以掩饰的苦恼,他既然能想到,他们那位大当家更能想得到。 “我倒是有个主意,”宣谋忽然笑起来,那笑容莫测高深,还有点邪气,“不若你们趁此良机,举旗造反,做那只黄雀。” 张大海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你要当你当去!你以为扯旗造反那么容易呢?尸山血海成一人功业!”他一边说一边摇头,还连喝了好几杯酒。 周大娘就插嘴说:“吵什么?人各有志。要我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天无绝人之路,桃园寨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不会没有好结果的。” 宣谋只冷笑一声,也不再多说,专心吃饭了。 其余人赶忙打圆场岔开话题,又约着下午继续赌钱,问张大海要不要一起,张大海却说还有事情,吃过午饭就走了。 夏小乔也没有再跟他们赌骰子玩,而是从周大娘那拿了本黄历,去教闲下来的小樱桃识字。 这样闲闲散散的又过了两天,她内伤已经大致痊愈,就在张大海又回来客栈后,问他大内侍卫还在不在。 “正要跟姑娘说,因为颍川大捷,苗长青那帮人都撤了。我恍惚听说屈政亮要亲自去颍川督战,想在过年前把商都也攻下来。他们暂时顾不上这边了。” 夏小乔听说他们走了,立刻就跟周大娘告辞,说要回乡去。 “知道你归心似箭,姐姐就不留你了。只是祭拜完了亲人,记得回来过年。不要太过伤怀,生死轮回不过就是这么回事,人人都有那一天,或早或晚罢了,伤心也于事无补。好好活着,保重自己,才是你地下的亲人想看到的。” 夏小乔点点头,握了握周大娘的手:“多谢姐姐。那我这就走了,尽量赶回来跟你们一起过年。” 周大娘送了她出去,她又跟宣谋、项飞等人说了一声,然后就离开齐家庄全力赶路,当晚就到了她生长到九岁的德章镇上。 第110章 夜幕低垂,北风呼啸,夏小乔戴着面具迎风独立,望着那条泛着晶莹雪光的平坦大路,却迟迟没有动作。 今夜正逢月圆,皓白月光照着一栋栋冒着炊烟的房屋,远远看着如同水墨画一样静谧美好。让夏小乔更加不敢走近。 这样安静美好的小镇,每一点昏黄的灯火下,都有一家人团团围坐,说些邻里之间的长长短短,谈谈明春的打算,教训几句不听话的孩子……。 可惜并没有任何一盏灯与她有关。夏小乔踟蹰良久,最终还是没有勇气在这样的时刻靠近自己旧居,先进了德章镇,到镇上唯一一间小客栈投宿。 她进门时还特意看了看,可惜从年老的掌柜到十来岁的小伙计都是生面孔,虽然口音听着亲切,却并不是她记忆中认得的人。 小客栈是个三进院子,前面两进做了店面,夏小乔要了一间东厢内清净的客房,又点了一碗汤面,要坐在前面吃。 老掌柜就坐在炉火旁打量她,并不委婉的问她从哪来,一个单身姑娘怎么这个时辰才投宿,外面不太平呢。 “急着赶路,想着今晚总能到镇上,就没在别处投宿。”夏小乔微笑着答了,又问老掌柜贵姓,是德章镇本地人么。 老掌柜胡子稀疏,满脸皱纹,闻言叹道:“这里哪还有几个是本地人?当初差不多都死光了,我是北面小王庄的,姓黄。乱民来时,恰好在山里砍柴,才逃得一条命。” 夏小乔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那么当初乱民过去之后,官府有出面慰问、给无辜惨死的百姓收尸么?” “有是有的,不过他们过了六七天才来,那时天热得很,尸体早都臭了,只能堆到镇西田里一块烧了,随便埋了点土。头两年兵荒马乱,也只能就那么着了,活人饭都吃不上,能想起祭拜的又有几个?后来换了个县官,才叫人在这几个死人多的镇各立了一块石碑,好叫人知道去哪里祭拜亲人。” 夏小乔细问了两句焚尸地点,老掌柜比划着说了,又问她:“姑娘是来寻亲的?寻的是哪一家?” 她沉默了一会儿,感觉喉咙里被什么东西哽得难受,好半天才能答:“是姓夏的。” 老掌柜想了想,没想起哪一个姓夏的,就说:“许是我不知道。明日姑娘过去瞧瞧,那碑上倒是写了些名字,不过听说是不全的。如今还有人张罗着起个庙,一起供奉香火,就是没人出钱,建不起来。” 夏小乔谢过老掌柜,吃了面,先回房去休息。等到月亮偏西,四处都静悄悄的,除了偶尔几声犬吠再没其他声响的时候,她轻手轻脚的开门出去,翻过院墙到了街上,按照老掌柜指点的方向,径直纵跃而去。 越往小镇边缘走,光线越亮,月光与雪光交相辉映,加上夏小乔本就修炼得耳聪目明,很快就看到了矗立在旷野里的石碑。 她脚步一顿,停下来远远看了一会儿,才勉强按捺住心中汹涌的情绪,飞身靠近。 石碑约有两人高,做得颇为粗糙,上面既无螭首,下面更无龟趺。碑面上只简单雕刻了一段文字,大概记叙了刁民作乱、烧杀抢掠,致使无辜百姓受害,镇上十室九空,多惨至灭门,无人收殓下葬,因此由官府出面焚烧掩埋、造碑供纪念的经过。 背面则如老掌柜说的那样,刻上了遇难百姓的姓名。夏小乔跳起来攀上石碑借力,一列列看过去,发现石碑上多是刻的“某某人一家几口”字样,只写了户主名字,饶是这样,上面粗看之下也有至少上百个名字。 她一个一个细细看下来,到第四列终于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夏宇舜一家五口。 夏小乔左手颤抖着轻轻抚过这几个字,心中难过至极,眼睛却干干的,并没有泪水流出来。 “爹,娘,哥哥,嫂嫂,小乔回来了。”她用掌心按着这几个字,低声喃喃,“小乔长大了,能照顾自己了,会好好活着的。聂桐也很好,他比我有本事,也许能像他先祖那样成仙活个几百年呢……” 夏小乔絮絮叨叨说了些修真界的事,最后才道:“爹,娘,哥哥,嫂嫂,我给你们报仇了。那个带人杀进我们家的恶魔何梁,我把他的头割了下来祭奠你们。” 说完这句,她从青囊里拿出保存完好的何茂勋的头颅,端端正正放到了石碑顶端,然后从石碑上跳下来,又拿了早就买好的香烛纸钱出来,在石碑脚下雪地上插好香烛点燃,焚化纸钱,絮絮叨叨的又把她回到下界以后见过经过的事都说了一遍。 等她说得口干舌燥,把该说不该说的话都说完,东方已经见亮,月亮也快西隐,夏小乔这才站起身,望着石碑说:“本来想给你们好好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重新起墓的……,不过现在这样也很好,不但一家人在一起,左邻右舍也都在,热闹得很。爹,娘,哥哥,嫂嫂,我先回去了,睡一觉再来看你们。” 说完她就飞身回了客栈,一路并没惊动人,只引来几声狗叫。 她回到房中脱了外袍,先运功一个周天,让真气充沛,缓和手足的冰冷僵硬感,然后果真睡了一觉,等醒来时,却是被外面路上的喧闹声吵醒的。 夏小乔起身穿好衣服走出去,见客栈店里坐着几个人正大声议论,就问老掌柜:“出什么事了吗?” “姑娘起来了。”老掌柜看看外面,低声说,“今日有人去祭祀先人,发觉石碑上头竟多了个人头,吓得立刻报给了里正、游徼。游徼正带着人拿梯子去取那人头,听说石碑下面有人烧了香烛纸钱,所以大伙都猜那人头估计不是什么好人的。” 店中一个双手插袖、穿布衣短打的中年人就插嘴:“里正喊了人去报上县衙了,我听他们说,县上都在传那个杀千刀的何梁死了,被人割了首级,里正和游徼都猜那人头莫不就是何梁的。” 消息传的还真快,夏小乔又问:“那现在还能去看热闹么?” “姑娘你可别去!”老掌柜忙阻拦,“吓到你可不好,你吃点什么?” 夏小乔就顺水推舟吃了早饭,然后才出门去石碑那边,结果到了那里却发现何茂勋的头颅还放在石碑上面,镇上居民围成一圈看热闹,只有几个人拦着不叫大伙接近,说是要等县衙的人来看过再说。 她站在后头看了一会儿,算算距离,县衙的人最快也得中午才能到,就转身离开,按照记忆往自家原本住的地方走。 到路口转了个弯,夏小乔看到一处熟悉的小院,院中三间破旧土坯房,外面的篱笆倒还是新扎的,这里原来是会编花篮的春儿姐姐家,她站了一站,凝神运功偷听里面的人说话。 先是几声咳嗽,接着是个男子声音:“要不还是请大夫来看看吧?” 接着咳嗽的人回话:“看什么看?不过是老毛病!哪里有钱看大夫?”却是个老妇人。 没一会儿房门打开,走出一个身材瘦小的陌生男子,看起来约有二十七八,身上衣服打着补丁,看见夏小乔这样一个姑娘站在他家门外,不由多看了一眼。 “大哥,劳驾问一句,原本住在这里的张家还有人么?”夏小乔一时没忍住,开口问道。 那男子疑惑的问:“你是谁?” 夏小乔顿了一顿,答道:“我原本住在这镇上过,认得张家的姐姐。” “没人了,春儿让那群丧尽天良的畜生掳走了,谁知道是被吃了还是被糟蹋死了……”男子一脸的麻木,“我是她表哥。” 夏小乔站在那里久久不能言语,男子显然也不喜欢提这个,出来关了院门,就往热闹处去了。 等那人走了,她又呆呆站了一会儿,才继续往前走。经过了字写得很好、每年都帮人写春联的于秀才家,又经过了手特别巧、做衣服很好看的李婶婶家,喜欢养狗养鸭子大白鹅的赵老伯家……。夏小乔却再没停下来过,她不想再听到任何可怕的消息了。 终于,她远远看到了熟悉的老槐树。八年一晃而过,老槐树却没什么变化,甚至并没有变得更高更大,仍是只比院子围墙高了半个树冠……不对,她记得这边围墙当时被那些发狂了的乱民推倒了呀!再往院中看时,房屋顶上的烟囱也正冒出缕缕青烟,显然里面正住着人! 夏小乔按捺不住,快步靠近院落,在确定无人注意之后,运气翻过围墙,直接落在了老槐树上。 冬日的槐树叶已经落的差不多了,但是这株老树树枝比较浓密,夏小乔藏身上面,要是不仔细打量,一时也不易发觉。 她缩在枝桠里头,将庄院仔细打量了一遍,发现不但围墙重建翻新了,就连屋舍也有修补的痕迹,起码屋瓦是换过的。 正想趁前堂无人潜进屋去,就听见有两个人从院外走过,接着打开大门进来,一边走一边说:“老爷这两日就到了,你留心打听那边到底怎么回事,要真是何梁的人头就太好了,等老爷回来祭拜义兄一家,也可告慰亡者。” 第111章 话说完,人也走了进来,正是一老一少两个男人。老的穿一身整齐棉袍,少的穿短打,身上棉袄虽然是布面的,看起来却有八成新,且两个人气色不错,脸上没有常年吃不饱的困顿饥馁之色,神情也不像夏小乔刚刚见过的大部分人那样充满愁苦。 少年人听了老者的话应了一声,又问:“爷爷,这次大公子能回来么?” “八成回不来,朝廷收了颍川,大公子必定公务繁忙。”一老一少说着话进了中堂旁的耳房。 夏小乔凝神听他们说话,两人却没再谈及主人家,只说些洒扫庭院、采买木柴之类的琐碎事。 她听着两人没有出来的意思,前院也再没有第四个人在,就跳下老槐树,翻墙出去,打算先回去跟老掌柜打听,等晚上再过来探一探。 夏小乔回到小客栈时,店中堂内已经没了人,老掌柜正靠着火炉打瞌睡,见她进来就问她吓着没有。 “没有,我就远远看了一眼,看不清呢。”夏小乔笑着安抚老掌柜,“说是不拿下来了,等县衙的人来了再说。” 老掌柜点头:“是呢,是呢,乱动可不好。快坐下来喝杯热水,烤烤火。” 夏小乔就自己倒了杯热水捧在掌心,坐到老掌柜旁边,问他:“我回来时绕着镇子走了一圈,看见有一家庄院格外齐整,院子里还有一棵好大的槐树,老掌柜可知道那是谁家?” “唔,你说谢家?”老掌柜眼里露出羡慕之色,“那是京里大官的旧宅,跟我们老百姓不同的。” 京里大官的旧宅?那明明是夏家祖宅,自从夏小乔曾祖父起就住在那里了!她更不记得自家有哪一门亲戚是姓谢的! “京里大官?是做什么官的,老掌柜知道吗?” 老掌柜道:“说是屈丞相的亲信,什么官,咱们也闹不清。不过肯定是大官,本县明府见了那谢家老爷都客气得很,说起来谢老爷快回来了吧?自从那年何梁作乱,几乎杀光了这十里八乡的老百姓,谢老爷把那宅子重新修起来、留了人看守打扫之后,就每年都回来过年。是个乐善好施的好人呐,这镇上许多穷人都等着谢老爷回来了,施舍米粮好过年呢!” 听说是个好人,夏小乔心里好受了一点,她又多问了几句,老掌柜却知道的不多,他是惨祸发生后第二年才搬来的,那时候谢家早把庄院修葺好了,留了专人看房子,之前的事通通不晓得。 夏小乔也就没再多打听,回房去呆到夜深人静后,又偷偷潜出去,到了旧居外,探查到里面人都睡了,才悄悄翻墙而入,小心进了前厅。 今晚月光仍旧很亮,夏小乔进去后,第一眼发现堂内布置与她幼时记忆差相仿佛,鼻子就是一酸。 但她随即就发觉一点不对劲,北墙长案上摆着香炉和几盘鲜果,在这些后面竟赫然供奉了数个灵位! 她一瞬间猜到了些什么,但仍不敢置信,一步一步挪过去,仔仔细细把灵位上写的字看了清楚,才终于确信上面供奉的竟是他们一家人的灵位! 这个谢老爷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叫人修缮她家的旧居,还在堂中供奉了一家人灵位,连她这个“幼年早亡”的小女孩的灵位都有? 灵位上只写了他们家人的籍贯名讳生卒年,其余都没有注明,再看香炉还有余温,盘子里的果子也很新鲜,连供桌和牌位都纤尘不染,显然这里留守的下人很尽责,可见主人的用心。 她家是肯定没有姓谢的亲戚的。那么是爹爹生前结交的朋友?什么样的朋友能为亡友做到这一步? 夏小乔几乎忍耐不住要去把留守的仆人叫醒,好仔细问一问经过,但她很快又克制住了。不管是谁,在以为她全家都死了的情况下,还做了这些,都值得她感激尊敬,她应该等主人到了以后再亮明身份登门拜访,并拜谢他为夏家做的这一切。 打定主意后,夏小乔在地上跪下,冲着一家人灵位端端正正磕了四个头,然后悄悄离开,回了客栈。 她满腹心思都在这个姓谢的身上,对别的事情一时都没了兴趣,只安心呆在客栈等谢老爷回来。 客栈里没有旁人留宿,安静得很,直到第二日下午,外面才忽然喧闹起来。她懒得出去,就运功凝神听外面说话,分辨了好一会儿才弄清楚,是县衙的人把人头带回了县上,然后终于确认那是何茂勋的人头,现在县衙的衙役倾巢而出,正在外面查问镇上这两日可有陌生人出没。 这样问下去,早晚会问到她头上,夏小乔觉得麻烦,不愿应付这些,干脆趁后院无人,出门翻墙离开。一路拣无人经过的小路走,很快就到了小镇边缘,并找到一栋无人居住的破败房屋暂时落脚。 这栋房子一面墙已经倒塌,顶上苫草也都腐朽不堪,站在里面能看到一块一块的蓝天。她丢符把灰尘清了清,发现房内还有半面土炕可以坐,就从青囊取出一条被子铺上,然后盘腿坐上去修炼功法。 她在这栋破房子里呆了三天,衙役们无功而返,那位谢老爷一家也终于到了德章镇。 夏小乔换了一身布衣,又换了个面具戴上,把头发只用木簪挽住,整个人看起来和前些日子到镇上来的少女截然不同,然后出了破房子,混入人群,到路边看谢家人的车马队。 说车马队毫不夸张,这一行共有四辆盖着厚厚车帷、供人乘坐的马车,后面还有几辆拉着货物的,再加上前后护卫的剽悍骑士,绵连起来足有一里长。 车上坐着的人始终没有露面,夏小乔一路跟过去,看见马车都直接驶进了庄院里头,拉的货物则暂时停放在了路上,由家丁守着。 夏小乔耐着性子又等了半个时辰,觉得里面的人应该差不多下车收拾好了,可以见客了,就走上前去,对门口的家丁说:“劳驾小哥,请问这里是夏家吗?” 那家丁听见这话先上下打量了夏小乔几眼,才说:“原本是夏家住在这里的,姑娘认识夏家人?” “我是夏家亲戚,来此投亲的,听家中长辈说,德章镇上院子里种了一棵最高老槐树的便是。但我刚到小镇,就见贵主人浩浩荡荡进去了,问了旁人,却说是姓谢的,不知何故?” 那家丁又打量了她几眼,问:“不知姑娘是夏家什么亲戚?早前本镇遭劫,夏家亲戚已是都遭难了。” 这个家丁还挺谨慎,夏小乔只得说:“我姓夏,与这夏家同出一源。” 刚说完,院中就走出来一个着长袍的中年人,夏小乔知道他刚刚就在门后偷听,所以住口不说,看向此人。 家丁听见动静,回头看了一眼,微微躬身说:“孙管家。” 孙管家也是一样打量她两眼,才说:“夏姑娘里面请,等我去向主人通报。” 夏小乔跟他进去,站在门廊下候着,孙管家自己到了前堂门边,向里面叫了一声:“老爷。” 很快有人问话:“什么事?” 孙管家就推门进去,虽然隔着一个院子一道门,管家说话的声音也很低,但夏小乔还是听清楚了。 “有个年轻姑娘自称姓夏,是来访亲的,老爷早前说过宁可信其有,所以小的就请她进来等了。” 那位谢老爷叹了一声:“让到偏厅去等吧。” 孙管家很快出来,请夏小乔到正堂西面的偏厅里等,还叫人送了一盏茶上来。 夏小乔道谢,耐心等了片刻,听那位谢老爷,在供奉了她一家几口灵位的堂中,说了几句疑似何茂勋人头被发现的话,还说他大儿子已经去验证,很快就可见分晓,只希望是真的,那样也能告慰兄长的在天之灵。 她一下子想起那日看宅子的下人曾经说过“祭拜义兄”,难道这位谢老爷是爹爹的义弟么?爹爹有义弟?她怎么完全没印象? 正想着,正堂门被人打开又关上,接着有人走到偏厅门外推门而入,夏小乔忙站起身,只见一个穿深青棉袍的中年男子也正一边走近一边打量她。 “老朽谢子澄,听说姑娘是夏家亲戚,不知……”谢老爷客气的拱手询问,可话没说完就被夏小乔打断了。 “谢子澄?”单说谢老爷,夏小乔实在没有任何印象,但这个名字“子澄”,让她一下子抓住了一点记忆,“你原本不姓谢的吧?姓……” 谢子澄非常惊讶,这姑娘刚刚这番举动可以说无礼至极,但他并没有生气,因为知道他改过姓的人没有几个,且都是非常亲近的,所以他一言不发,等那姑娘继续说。 “姓马!对不对?”夏小乔终于从模糊的记忆里捉到一条明显线索,“还从京城捎来过松子糖!”她说出这话的时候,甚至嘴里都泛起了松子糖的特殊香甜味。 谢子澄立刻变了脸色:“你怎么知道?你到底是谁?” 现在夏小乔已经基本想起了此人是谁。她印象里有限几次父母争执,有两次都是为了一个叫“子澄”的人,其中一次是因为爹爹偷偷把买种子的钱借给了“子澄”做本钱,去京城做生意,到开春时,“子澄”却还不来,这笔钱后来是从聂家暂时挪的。 当时小乔她娘曾经说过一句“他们马家家大业大,还跟你借钱”,爹爹好像回的是“你又不是不知,他是母亲改嫁带去的,马家哪里管他”,后面的她就没听见,被她哥哥拉走了。 第二次是为什么,夏小乔就不知道了,只知道她娘不让她爹管闲事,这个闲事还跟“子澄”有关。 确定了此人确实是爹爹旧识,且交情不浅,夏小乔就当着谢子澄的面把面具揭了下来,向明显受到惊吓的谢子澄说:“侄女夏小乔,多谢叔父修整旧居、祭祀先人,请叔父受侄女一拜。”说着就真的跪在地上行了大礼。 谢子澄目瞪口呆的站在那里,这一重又一重的惊吓让他根本回不了神,直到夏小乔行完礼,他才走上前,想伸手去扶,又迟疑,就那么居高临下仔仔细细打量了她好一会儿,终于从夏小乔的眉目之中看出了义兄夏宇舜和其妻的影子。 “孩子快起来,你……你……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年你又去了哪里?” 夏小乔起身刚答了一句:“当年乱民闯入本镇之后,爹爹先把我和表弟聂桐藏在了老槐树上……” 外面就忽然传来脚步声,她停下话头,接着有人在门外叫了一声“爹”,然后房门打开,走进来一个年轻人。 夏小乔和那年轻人脸对脸打了个照面,都是一惊,只因来人正是在鲁地和夏小乔打过架的那个天武军指挥使谢荣民! 第112章 夏小乔很是尴尬,怎么偏偏他就是谢子澄的儿子? 谢荣民看到这个屡获不着的朝廷钦犯,第一反应就是该扬声叫人,但又顾虑他爹距离那个武功高强的女子太近,忙抢上前拉开父亲,自己挡在前面,冷声喝问:“你这妖女,冒名顶替到我家来,意欲何为?” 怎么又是妖女了?夏小乔无奈的挑挑眉,正要解释,被儿子弄得一头雾水的谢子澄先开口问:“大郎,你这是做什么?” 谢荣民头也不回,全副精神都用来提防夏小乔,“爹,她就是那个在鲁地坏我大事的妖女!前些日子还跟伏牛山的山匪相勾结、掳走打伤了大内侍卫,她说什么你都别信!” 掳走?夏小乔忍不住问:“谁掳走了大内侍卫?那日我中了苗长青一掌,要不是有人搭救,自己脱身都困难,还能掳走你们大内侍卫?” “你不要装相了!桃园寨的山匪早就埋伏在那里,将大内侍卫绑走,借此与朝廷谈条件,你会不知?” 夏小乔忍不住笑了起来:“谢指挥使也把我想得太厉害了些,我与桃园寨毫无瓜葛,这等机密大事,他们怎会告诉我?实话与你说,那日苗长青等人设下埋伏、围攻我之前,我根本从未听过桃园寨的名头,就算之后他们出手帮我,也没有带我去桃园寨,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桃园寨的门向哪开。” 谢子澄越听越糊涂:“大郎,你先等等,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来,咱们坐下来慢慢说,孩子,你刚刚说,当年乱民攻进来之前,你爹爹把你和表弟藏在了树上,之后呢?你去了哪里?你表弟呢?” 谢荣民被他爹硬拉着到旁边椅子上坐下,看那个妖女也在对面坐了下来,又听父亲话锋不对,立刻插嘴问:“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还是先说从前吧。”夏小乔知道谢荣民必定满心戒备,充满怀疑,干脆先把自己要说的话说出来,“我和聂桐当时藏身树上,没有被暴民发觉,因而躲过一劫。但老槐树太高,我们两个又吓坏了,一时下不来,没过多久就有两个修道之人进了院子,他们一下子就发觉了我们两个……” 她把慕白羽和莫如白来到这里的经过讲了一下,但并没说是去修真界修仙,只说是聂家祖先门内的弟子,来接他们去修习武功。 谢荣民到这里才听明白,有些难以置信的说:“你说你是夏伯父的女儿?你有什么凭证?” “先父夏宇舜,家中独子,并无兄弟,只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姐姐嫁入本县原县丞戴家,婚后四年就因病去世,那时家兄夏翰青方才周岁;妹妹嫁入世交聂家,生有两子,长子聂梧,次子聂桐,聂梧表兄长我三岁,聂桐表弟小我一岁。” 谢荣民一边听一边看向父亲,见谢子澄不断点头,就问:“那聂桐现在在何处?” “我们两个分别拜的师父,并没有在一处练功,这几年只偶尔能见面,我也不知他确切在哪里。我此次出山回家,也是师父突然决定的,他将我丢在蓬莱县境就走了,我根本没来得及跟表弟打招呼。那时也不知天下形势,只能一路走一路打听,恰好碰上陈义明请的镖队要往济州去,我想着悄悄跟着他们倒也省事,没想到半路遇上朝廷的人假扮盗匪拦劫。我不明情况,不忍见镖师死伤,这才出手,得罪之处,还请谢指挥使见谅。” 夏小乔说着就站起身,向谢荣民抱拳为礼致歉,谢荣民将信将疑,谢子澄却立即皱起眉:“你们还假扮盗匪?” 谢荣民回道:“此事另有内情,不便细说。”然后又问夏小乔,“敢问尊师高姓大名?是哪一门哪一派的高人?” “家师慕白羽,道门中人。”夏小乔干脆实话实说,反正这世间的人没人知道慕白羽。 “那么姑娘与尊师在哪一座山中修炼?令表弟的师父又是哪一位?” “我只听师父说我们住的地方叫紫霞峰,因从没下过山,别的就不知道了。聂桐的师父叫祝元和。” 她说的每一件事都有前因有后果,经得起推敲,但偏偏提到的人名地名,谢荣民全都没听说过,他对夏小乔又早有成见,因此很难接受,又追问了许多与夏家有关之事。 夏小乔耐心的一一答了,最后说:“谢指挥使不要误会,我登门拜访之前,并不知道谢叔父竟是令尊,我怎么想也不记得家父曾有一位姓谢的朋友,只记得爹爹曾经因为偷偷把买种子的钱借给一个姓马叫子澄的朋友,第二年差点没能及时播种。我对贵府毫无所图,只发自肺腑的感激谢叔父一番厚谊。” 谢子澄听到这里,已经再无一丝一毫的疑虑,因为他深知义兄夏宇舜的为人,借钱之事,义兄为了他谢子澄的颜面,肯定不会说与任何一个外人去听,而且这孩子还知道他本姓马,对夏家的事又了若指掌,便立刻激动的站了起来。 “老天有眼!我就知道大哥为人仁善,不该得此因果!好孩子,你没事就好……” 谢荣民看着自己父亲眼见就要老泪纵横,忙站起身拉住他,质疑道:“爹,你先别急,你想想,你问夏伯父借钱,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夏家姑娘方才几岁?怎么可能到现在还记得?” 这话不用夏小乔回答,谢子澄就先说了:“就是记得才对!你有所不知,小乔从小就过目不忘,是一等一的好记性,你夏伯父曾经特意写信跟我炫耀,说可惜这孩子是个女儿,不然定是状元之才!” 夏小乔听得很诧异:“还有此事?爹爹娘亲从来都告诉侄女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记性好些而已,是我知道勤奋读书,才学得比兄弟姐妹要好。” “你爹爹一向如此,安分守拙,也是心疼你的好意,怕你因此得意骄傲,不肯好好读书了,其实他自己可没少得意,与我写信时,不知夸了你多少次!”谢子澄说着话,眼睛里已经泛了泪花,“我看着生气,就回信说,再得意有什么用,等长大了,就是别人家的了……” 夏小乔也听得眼眶湿润,恨不得现在就要来那些信函看一遍,以慰思亲之情。 谢子澄推开拦挡着的儿子,径自走去拉住夏小乔的手臂,说:“小乔,来,咱们先去祭拜你父母兄嫂,别的等会儿再说。” 夏小乔不好说自己已经来过一次,顺势扶着谢子澄出门,谢子澄心情激荡的一路走到前堂门口,忽然想起一事,回头问默默跟出来的儿子:“你去县衙,可见到那个人头了?是那奸贼的么?” 谢荣民也终于想起他本来要说的话了,重重点头道:“正是何茂勋、也就是何梁那个贼人的人头,我已经叫人把人头送回京里了,只是县衙那帮人办事不利,并没找到是谁把人头带来的。” 他说到这里,目光与父亲身边的夏小乔撞上,心中忽然一动,她突然间出现在德章镇,何茂勋的人头恰好就在前几天出现在石碑顶上,县衙衙役说查问过了,这些日子镇上只有一个陌生的年轻姑娘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那姑娘还跟客店掌柜打听过他们谢家……。 再往前想,何茂勋死的那天,她忽然从颍川方向深入豫州,被大内侍卫发觉,而且苗长青就曾经怀疑过她是那个杀死何茂勋的人! “你,难道是你?”谢荣民迟疑着问出了口。 夏小乔不置可否,扶着谢子澄往堂中走:“进去再说。” 谢子澄早几天就知道了何茂勋的死讯,这会儿确认有人用他的人头祭奠过德章镇的死难者,又见到义兄的女儿好好活着,心中喜不自胜,一时没留意儿子后面的问话,只顾自己跟夏小乔说:“今日算是双喜临门,咱们先去灵前祭拜,等明日叔父带你一同去扫墓。” “扫墓?叔父还立了衣冠冢么?” 谢子澄摇头:“其实我早就怀疑你兴许没死。当年我带人赶回来,比官府的人还早到一步,正赶得及为大哥大嫂收尸,收殓时单单少了你,旁人都说,暴民饿疯了,没粮食就吃人,你这样的小女孩没准是被带走……。天幸你平安无事,还另有奇遇……” 夏小乔听得一愣:“叔父的意思是说,暴民在镇上肆虐后,您很快就赶到镇上了?” “是啊,当时我正好在东京做生意,听说暴民作乱,赶忙请了几个武艺高强的镖师陪我赶回来,没想到还是迟来一步……唉!” “那叔父到德章镇的时候,暴民已经离开几天了?” “大约两三天吧。你放心,你父母兄嫂的尸骨我都好好收殓下葬了,还有你姑母姑丈表兄,也都另外起了坟,这些年四时祭祀都有人,没叫他们身后凄凉。” 夏小乔心里想的却不是这些,原来当日即便她不跟慕白羽走,也不会像师尊说的那样没有活路!是了,她既然气运绝佳到能让师尊看中,又怎么会当日就孤苦伶仃、早早丧命呢!没有慕白羽,也会有别人,若她当初没有跟慕白羽走,也许今时今日一切就都会不同! 第113章 这一瞬间夏小乔的思绪飘得很远,已经回到了修真界纷纷乱乱那一摊事,然而事实上也只是过了一瞬间而已。她很快回神,进到堂中松开手,不忙向灵位行礼,先当着一家人灵位再次向谢子澄行了大礼。 “叔父大恩,侄女无以为报,以后叔父但有差遣,只要小乔能做得到,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谢子澄忙扶起她来:“这孩子说的什么傻话?你年纪小,不知道我和你爹爹的情分,可以说,没有你爹爹慷慨相助、多番提携,就没有我谢子澄的今日!可惜我来不及报答大哥,你们一家就遭了难,所谓身后事,也不过是让活着的人心里安稳罢了。来,孩子,先去拜过你父母兄嫂。” 他说着走到供桌前,先把夏小乔的灵位取下来,又拈了香点燃,递到夏小乔手里,看着她给父母上了香磕了头,才叫儿子也来烧香祭拜,顺便把何梁的事祷祝给亡灵听。 谢荣民这会儿十分听话,一一照做,当说到“已确认就是何梁的人头”之后,他转头看向夏小乔,“夏姑娘,你是哪一日到镇上的?” 夏小乔本来就不打算向他们父子隐瞒,当下直接说道:“何茂勋是我杀的,那人头也是我放到墓碑上去的。” 此言一出,谢子澄惊讶到目瞪口呆,谢荣民早有猜测,却仍然有些难以置信:“真的是你?可是苗长青说,他遇到你的时候,你身上背囊并不大,应当放不下人头……” “我自有办法。”夏小乔知道武林高人都会故弄玄虚,就也学了这一招,“当日我们出了益都城之后,那个偷了你钱袋的傅一平——他自称是东海派傅逢春的儿子……” “傅逢春?”谢荣民提高音量打断她,“此话当真?” 夏小乔点头:“他自己是这么说的,而且他和彭春阳道长切磋的时候,用的是奔流掌。” 谢荣民听完脸上神色惊疑不定,夏小乔短短一句话,透露出不止一点讯息,他想问的太多了,但现在显然不是合适的时间和地点,只能暂且按捺住,让夏小乔继续说她本来要说的话。 “傅一平追上了我和陈义明一行人,张口就问何茂勋是不是何梁。当年暴民作乱,我虽然年纪小,却记得大家都谈论暴民首领何梁有多么可怕,还有人拿他来吓唬小孩,所以一直没有忘记过。而陈义明当时毫无防备,虽然嘴上否认了,脸上神情却很不对劲,我本来想直接回德章镇祭拜亲人的,也因为这个临时改了主意,跟他一起同行。” 她大概讲了下她和陈义明、傅一平一同到济州,耽搁几天后又一起去商都的经过,“我有意把话题引向了陈义明的姐姐,希望能由他引荐我去与何茂勋正式见上一面,我虽然不认得何梁的脸,但那天我和聂桐缩在树上,却听到了他恶魔般的笑声。” 夏小乔不可谓不慎重,她甚至当面询问何茂勋是否有悔意,可何茂勋那样的人早已没有了人性,又怎么可能后悔?他内心甚至会把当初做的一切当成是自己成功的必经之路。毕竟没有带头作乱,他又哪来现在的亲信部队? 所以夏小乔决定亲手杀了他报仇。 “何茂勋很多疑,当时就对我起了疑心,但我没有多留,第二日就告辞走了。他派了人跟着我,我甩开他的人又回去颍川城中寻找机会,终于在朝廷攻城那天晚上,潜入他休息的房间将他杀了。” 夏小乔说到这里,转身看向谢子澄:“我赶回德章镇,跟客店掌柜打听得知当初是官府出面焚尸、统一掩埋,还立了碑,就特意在夜半无人之时,带着人头去祭奠。我还在石碑上找到了爹爹的名字……” 谢子澄百感交集,点头道:“当初官府大致统计过死难的民众,一体都刻在了石碑上。我真没想到,小乔你竟有这样的本事……” “是侄女幸运,得遇名师。祭拜过后,侄女想回旧居来看看,就发现了叔父留下看守的家人,因旁人只知叔父姓谢,我也想不起爹爹有姓谢的朋友,便留下来等了几日,待您到了,才登门探访。” 前情后果说完,谢子澄和谢荣民父子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谢子澄没想到夏小乔这样一个看着娇嫩美貌的小姑娘竟然能杀掉悍将何茂勋,谢荣民则是到现在都难以接受“妖女”就是夏伯父唯一的女儿。 三人相对沉默片刻,还是谢子澄先开口:“好啊,今天真是好事不断,小乔幸免于难,还练成一身好功夫,能亲手为父母亲人报仇,你爹爹泉下有知,必定欣慰。大郎去吩咐一声,叫厨房做一桌好菜来。小乔跟我去见你婶婶。” 夏小乔就跟着谢子澄出前堂,从旁边夹道进了后院。后院格局仍跟她小时候差不多,三间正房带东西各三间厢房,只在正房边各多建了一间耳房,此时院中下人正忙碌着收拾东西,看见老爷忽然带着个年轻姑娘进来,纷纷行礼问好。 谢夫人听见声音,也走到门口相迎,谢子澄到得廊下,就指着夏小乔问妻子:“你猜这孩子是谁家的?” 谢夫人惊讶笑道:“老爷这话真把我问住了,你忽然带着个孩子进来问我是谁家的,我可怎么猜呢?” 夏小乔从旁打量几眼,见谢夫人柳眉杏眼,颇为端庄秀美,虽然看得出上了年纪,脸上却并没明显纹路,手脸都白皙细嫩,显然养尊处优惯了。 “小乔拜见婶婶。”她等两人对过话,谢夫人看过来时,就先行礼问候,只是时候长了不行女子万福礼,一时竟有些生疏,姿态颇有些僵硬。 谢夫人仍是没想出“小乔”是谁,却先扶住了夏小乔,谢子澄就解释道:“正是大哥的独生女儿小乔啊!” 谢夫人的手一下子就从夏小乔胳膊上收了回去,惊讶万分的问:“你说什么?” 也不怪她受到惊吓,夏小乔试想了一下,谢子澄独自在前面祭拜义兄一家,然后突然领着个姑娘进来,说这是本来在灵堂上被祭拜的其中之一,换谁都会吓一跳,以为闹鬼了呢。 “来来来,进去说。”谢子澄笑着率先进门,谢夫人也惊疑不定的跟着进去堂屋,三人分宾主坐下,谢子澄才继续解释,“刚刚下人来报,说有个夏家亲戚上门,我本来没抱什么希望,谁知去见了之后,竟然真的是义兄的小女儿小乔!” 他把夏小乔讲的经过又简单跟妻子学了一遍,刚说完,谢荣民也进来了,还带着他二弟谢荣国。 “我与你婶婶就生了这么两个小子,没有女儿一直是我们二人的遗憾,现在可好了。”谢子澄越说越高兴,“小乔就住下来,等过完年,跟我们一同回京城去。京里宅子大,也方便。” 谢夫人听明白经过,也赞同丈夫的意见:“是啊,你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在外面我们可不放心。”又跟丈夫说,“这孩子长得真好,花骨朵似的。是像大伯多些,还是嫂嫂多些?” 谢子澄笑道:“我看着就眼睛像大哥,其他都像大嫂。” 夏小乔并没有立时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她虽然感激谢子澄做的这一切,但她跟谢家人到底还是陌生人,要她去谢家生活,一则她觉得不妥,二来,那位谢指挥使还一直用警惕的目光看着她呢!好像她一转眼间就会翻脸,杀了他全家一样。 她陪着谢氏夫妇说了会儿话,回忆下当年民乱未起时的生活,又讲了些在山中练功时的趣事,然后下人就来回报说饭做好了。 谢夫人忙安排人在堂屋中摆了饭桌,他们一家四口一向一同吃饭,如今加上个江湖儿女夏小乔,自然也无须分席。 谢子澄叫人拿了酒来,问夏小乔能不能喝两杯,夏小乔也不扭捏,谦虚的说:“偶尔也能喝几杯的。” 于是在座众人就都满了酒,一起举杯,一则欢迎夏小乔回家,二来庆贺罪魁祸首恶贯满盈、终于毙命,得以告慰无辜死难的人们。 谢荣民的弟弟谢荣国今年十八,只比夏小乔大一岁,他显然不像其兄那样城府深沉、见多识广,反而一派没见过人心险恶的天真少年作风,满脸好奇的追问夏小乔刺杀何茂勋的经过,还嬉笑着说:“原来就是你当初让大哥吃瘪了啊!他回家时满脸晦气,还受了伤……” “二郎!”谢荣民立刻喝止弟弟,不叫他说。 可惜谢夫人已经听到了:“受了伤?什么时候的事?伤在哪里?要不要紧?” 谢荣民无奈道:“就肩膀受了点皮外伤,我就是怕惊动了娘,让您担惊受怕,所以才没说。”又解释,“而且也不是夏姑娘伤的我,是另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人。” 谢夫人碍于夏小乔在场,没再继续追问,却也不许次子再追问夏小乔那些事了。 谢子澄倒是毫不在意:“他既然从了军,难免就有个磕磕碰碰,你越是紧张,他越不敢跟你说。”又跟夏小乔解释,“当年我回来处理好你父母的身后事,就又回了雒阳,之后叛军围攻雒阳,我找准机会撤到了潼关。恰好那时屈丞相在潼关招募义勇协助守关,我正义愤难平,就和几个朋友去帮忙,自此结识了屈丞相。” 屈政亮第一次守住潼关、逼退叛军后,谢子澄跟屈政亮同行回了京城,可当时昏君奸臣当政,屈政亮被塞到一个闲职上了事,大家都为他鸣不平,他却泰然处之。 谢子澄很佩服他,就把当时已经十四岁、整天跟一些游侠浪荡儿厮混的谢荣民送到他身边去,说是服侍屈先生,实则倒是屈政亮帮谢子澄教育了儿子。 谢荣民能有今天,屈政亮实在有再造之恩。 夏小乔听谢子澄言语之中对屈政亮十分崇敬,就说:“其实我听桃园寨张大海提起屈丞相时,也是敬佩得紧。” 谢荣民眉头一动,想说什么,又觉得当着父母兄弟的面不合适,就忍住了,打算过后单独找夏小乔谈。 说完旧事,这顿饭也吃得差不多了,外面天已黑透,谢夫人就安排了西厢房给夏小乔歇息,还亲自拉着她的手送她进去,“这里原本是你的闺房吧?” 夏小乔点头:“是,哥哥成亲后,和嫂嫂住在东厢,我一直住西厢。” 他们家庄院很宽敞,东西厢房之间隔了约有六七丈,院中原本还种了花树,所以虽然住在一个院子里,彼此之间却不至于连高声点说话都被对方听见。 谢夫人又关怀了她几句,留了个丫鬟服侍,就回去正房了。 夏小乔回到旧居处,实在是百感交集,虽然铺盖陈设都与幼时不同,但坐在这间屋子里,小时候的点点滴滴都不由自主在脑中重现,让她一时难以平息心中激荡。 就这么在屋子里转了几个圈,正伤感着,忽听正房里传来一声:“您说什么?”正是谢荣民因极惊讶而提高了嗓音。 夏小乔转头看了一眼外间守着的青衣丫鬟,见那小姑娘一动没动,显然并没听见正房的动静,是她自己耳朵灵敏,她就坐回床上去,凝神倾听正房里谢家人在说什么。 “你嚷嚷什么?”是谢子澄不悦的声音,“当年我和你夏伯父就早有默契,他只一个女儿,舍不得外嫁,我和你娘正好没有女儿,小乔要是嫁进来,必定当亲生女儿一样疼爱,要不是异变横生,你们俩早成亲了!” 夏小乔吃了一大惊,谢叔父这是说什么呢? 第114章 本来谢荣民满腹疑虑,只想等父母都睡了之后就去找夏小乔打听傅一平、叛军和鲁王府的事。可他陪着父亲坐了一会儿,耐心听他又将从前与夏宇舜相交的往事讲了一遍,好容易把母亲等回来了,要告辞之际,他爹忽然就说要给他和夏小乔定亲。 谢荣民一万个不乐意,争辩道:“当年是当年,爹,她行踪诡秘、来历不明……” “她哪里来历不明了?她就是你夏伯父的女儿!” “老爷别急。”谢夫人给儿子使了个眼色,不叫他再说话,自己出声劝解,“那孩子刚找回来,脾气秉性如何还不晓得,不如让他们多相处看看,否则两个孩子脾气不和,成了亲变怨偶,一番美意反弄巧成拙就不好了。” 谢子澄分别看了妻子和儿子一眼,眯起眼问:“你们莫不是嫌弃小乔没有个好家世,配不上天武军谢指挥使吧?” 谢夫人一见丈夫连自己都怀疑上了,只能叹道:“老爷这样说,可真叫妾身无处存身了。夏家大伯对咱们家的恩情,妾身一清二楚,当初你和夏家大伯对儿女亲事有默契,妾身也是知道的。只是这婚姻之事,终究非一厢情愿就可,咱们自家的事都好说,那孩子的意思,老爷问过没有?” “我刚一张口,大郎就是这么个声气,我怎么去和小乔说?”谢子澄对长子颇为不满,“我知道你心里琢磨什么呢!第一是小乔误将那陈义明当成好人,与你们打了一架,可除此之外,她做错了什么?你们能顺利收复颍川、直逼商都,是谁的功劳?连一个陈义明都拿不下,却怀疑杀了何茂勋的功臣,你也好意思?” 谢荣民无可反驳,被他爹说得臊眉耷眼的,谢子澄却还没说完,“你别当你爹老糊涂了,什么都要听你做主!第二点,不就是疑心她与桃园寨有关联么?且先不说她行踪你都知道,从鲁地过来到杀何茂勋,中间更无一点时间与桃园寨结交,更谈不上一同设伏、偷袭大内侍卫,只说桃园寨中诸人到底是义士还是匪帮就很该重新再三衡量!” “爹……” 谢子澄不让儿子辩解,继续说道:“你以为你爹老了,就闭目塞听?我是效忠朝廷没错,也敬重屈丞相,但是非曲直,我更能自己分辨!你爹我混江湖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桃园寨杀的都是什么官,你一清二楚,对这样的义士,若是只用计剿灭,岂不寒了天下英雄的心?” 谢夫人等丈夫说完,亲手送上一杯茶,看他一口气喝尽,才语调柔和的说:“说自家事,怎么又扯到那么远了?我的意思呢,小乔那孩子确实看着招人喜欢,又有勇有谋,自然没有配不上的说法,只是此事不宜急于一时,也得小乔看着我们家好,能瞧得上大郎才行,老爷看呢?” 谢子澄却非要儿子表态:“大郎怎么说?”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谢荣民还能说什么?只能悻悻回道:“任凭父亲母亲做主。” 夏小乔偷听到这儿,几乎忍不住要拔腿就跑,立刻离开这里。太可怕了!难道说她当初无论是选择跟师尊走、还是留在这里等到谢子澄,都逃脱不了被包办婚姻的下场吗? 要不是明天还要去给父母亲人扫墓,她又贪恋旧居,想在这里再住一晚上,夏小乔绝对一会儿就趁人不备直接跑得不见踪影、再也不叫人找着! 不过谢子澄的用心毕竟与慕白羽不同,他应该是很想履行当初与父亲的约定,并且让自己彻底跟谢家成为一家,所以才有这个打算。夏小乔领他的情,却真的无法接受这种好意。 她伸开被子,脱了外衣躺下,弹指灭了灯,再回想一番谢子澄教育儿子的话,感叹谢荣民有个好父亲的同时,也有点哭笑不得。如果这件事的另一个主要关联人物不是自己,她估计会看好戏看的很高兴吧? 还是明天扫完墓就不告而别吧,不然真等到谢叔父来问,就太尴尬了。听谢叔父的意思,他也认同桃园寨的人是义士,那她就可以放心的回去齐家庄豁然客栈过年了。 谢荣民说桃园寨正跟朝廷谈条件,是想要朝廷赦免他们么?既然宣谋想得到朝廷之后不会容忍桃园寨继续维持现状,那个大当家关慕羽肯定也想得到,所以他们上次就顺势抓了几个大内侍卫作为筹码?不行,她还得找机会跟谢叔父好好谈一谈,目前看来,至少他还是比较客观中立的,从他那里,应该能将天下大势了解得比较透彻。她也好尽早决定下一步要做什么。 无心练功的夏小乔想东想西的睡着了。第二日一早,外面仆人开始忙碌,她就醒了,听着主人还没动静,她就起身练了一会儿功,等到小丫鬟进来,她立刻扬声叫人,起来穿衣梳洗。 之后谢夫人的丫鬟来请她去吃早饭,夏小乔进去的时候,瞟了一眼谢家人的脸色,见大家神色都还正常,谢荣民也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就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别别扭扭,当着大家的面谈什么婚姻之事就好。 坐下来吃过早饭,谢子澄就带着夏小乔和两个儿子,以及香烛纸钱贡品出门,一路去到镇北一个山坡上。 “我记得你家祖坟也是在这座山上,可是当时暴民什么都不放过,这上面的坟都被掘了,墓碑也打碎了,根本看不出原貌,唉!”谢子澄一路走一路指点着山坡上的几个坟丘,“我们也只能胡乱掩埋了事。” 夏宇舜一家和聂桐父母的坟墓在山坡顶上,四周还有松柏围绕,此时都被白雪覆盖,显得极清净肃穆。 夏小乔和谢荣民兄弟一起动手,把墓碑前的积雪清扫干净,然后才在墓前祭拜。 该祝祷的话昨日已在灵前说了,这会儿反而再没什么好说,主要目的倒成了认路。给父母焚化完纸钱,他们又转到聂家几口的墓前,夏小乔祭拜过,说了几句聂桐的近况,请姑母姑丈在地下放心,也就完事了。 回去是下坡,雪地又滑,夏小乔就陪在谢子澄身边,伸手扶着他慢慢走,听谢子澄回忆他和夏宇舜年少时在这山坡上淘气的趣事,谢荣民兄弟俩则落在后头,低声说他们自己的话。 夏小乔看时机合适,谢荣民兄弟俩落后的又有段距离,就等谢子澄讲完往事后,低声跟他说:“叔父,侄女刚从山中出来,师尊他又是道门中人,清心寡欲、不问世事,是以侄女对外面的时局丝毫不知,这才一出山就给谢指挥使添了乱……” “这不怪你,再说你也没添乱,反而帮了他们大忙,屈丞相要是知道了,还会嘉奖你呢!”谢子澄笑着开解她,“还有,都是自家人,称呼上不用那么拘谨,他们两个都比你年长,你当自家兄长一样就好。” 夏小乔应了一声,但这些并不是她要谈的重点,她立刻接着说:“不过侄女一路走来,也见了不少人,听了不少事,知道战乱一日不休,则中原百姓一日不能重新过上太平日子。侄女虽是个小女子,但侥幸学了一身过得去的功夫,很想为此尽一份力。” 谢子澄有些惊讶,沉吟着一时没有说话。 “朝廷、刘起俊、鲁王,个个都说自己才是大义所在,可是侄女冷眼看着,他们又各有龌龊之处,实在不知道该向谁效力才好。侄女父母都已不在,这世上最亲近的长辈就是叔父了,因此特地向叔父求教。”夏小乔最后说道。 谢子澄轻轻一叹:“你还年轻,不知道世事其实不是非黑即白。你说的这三方,都有有过之处,却也皆有有功之处。刘起俊这个人,跟何梁大不一样,他本是县衙小吏,因看不惯邻里乡亲都被饿死,官员却不闻不问,就偷偷把官仓守卫情形打探清楚,趁人不备,发动百姓去抢了官仓粮食。” 抢官仓是死罪,刘起俊独个站出来承当,认杀认剐,县令本就无力去追索那些“刁民”,有人交差,自然是先把刘起俊交付州府。然而饿疯了的灾民发现抢官仓能活下来,立刻就如法炮制,又接着抢了第二座官仓,并且在州府要杀一儆百,当众处斩刘起俊时,一拥而上,抢了人犯、杀官造反。 “他勉强算是逼上梁山,但流民就算抢了府库,也还是乌合之众,他一个小吏,更无领兵之才,只有人望是成不了大事的,最后就收了何茂勋这样的人进去。何茂勋悍不畏死——杀人杀多了,也是会上瘾的——他在战场上总是胆气壮手又狠,狡猾残忍,自然胜多败少。” 谢子澄看着前方德章镇一排排房屋,嘴里呼出白色雾气,叹道:“若说何梁死后会下十八地狱,那刘起俊大概也就功过相抵。他扯旗造反,与朝廷征战不休,固然害死了许多人命,可经他之手保下的老百姓却也不少。而且何梁到了他手下,就被严令不得滋扰平民百姓,入城须得秋毫无犯,还剿了不少盗匪。当然,那些原本在朝廷为官者就没什么好下场了,不管降与不降,家产充公都是最轻的。” 夏小乔真没想到刘起俊还有这些事迹,听得怔然不语,谢子澄继续说道:“不过也就这样了。他成不了开国之君,气运、眼界、才干样样不足,他手下那些人也是良莠不齐。” “可既然如此,为什么一过八年,朝廷却只收回东京,再往东就寸步难行了呢?” 谢子澄笑道:“这话问得好。头两年昏君在位、奸臣当道,自是一片乌烟瘴气,后来今上即位,虽有心剿灭叛军,可积重难返,总得花功夫清理整饬。若不是有屈丞相在啊,别说收回东京,就是长安城也未必保得住。” 一老一少前面说话,别人听不清,谢荣民却听得一清二楚,到这会儿实在忍不住,快走几步上前,对谢子澄说:“爹!这是在外面。” 谢子澄瞥了儿子一眼:“在外面怎么了?我说的有什么不对?” 夏小乔打圆场:“谢指挥使、谢大哥放心,方圆几里之内若有人埋伏偷听,我必能预先知觉。” “小乔不用理他,我们继续说鲁王。”谢子澄摆摆手,干脆不理儿子。 第115章 注意:这是防//盗//章//节,会替换掉的 杨亭亭刚弄清楚她现在所处的状况,马车忽然停了停,接着车帘一掀,进来一个身材微胖的男人,正是安乐的父亲李显。 李显进到车里,有点困难的坐在韦后身边,先问妻子和女儿累不累,又说马上就要到神都了,“刚刚令月的人已经迎上来了,说令月准备出城迎接我们。” 杨亭亭听到他说出“令月”这个名字,愣了一下,才想起本剧中设定太平公主的本名叫李令月,接着又想起这场戏正是太平公主悄悄出城来迎接他们一家,又把他们送去武则天暂时给李显一家安排的住所。 她正努力回想自己的台词,就听韦后对李显叹道:“一晃就是十四年,也不知道令月变样了没有?我却是老得很了。” “你哪里老了?和裹儿坐在一起,跟姐妹一样,是不是裹儿?”李显笑着问杨亭亭。 杨亭亭呆了一呆,才回:“是啊,”她应该叫韦后什么?现在貌似李显还没被再次立为太子,想了半天没想好怎么叫,干脆后面的话也不说了。 李显看她呆呆的,不似平日机灵,就有点担心的摸摸小女儿额头,问:“这是怎么了?莫不是着凉了?” 韦后回道:“她就是刚睡醒。这一路太颠簸,她不习惯。”一边说一边怜爱的把杨亭亭揽进了怀里。 “唉,苦了我们裹儿了,当初就是因为路上颠簸,才早产、生在了马车上。只希望这一次是福不是祸吧。”李显说这话的时候,满脸忧虑之色,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老许多。 韦后却说:“你不要总往坏处想。若是祸,又何必悄悄把我们接回来?在房州要杀要剐都容易得很。何况令月说了亲自来接,则必定无事。她最知道陛下的心思,若不是陛下默许,她怎会冒这个险?” 李显听了妻子的话,心下稍定,又安慰倚着韦后的杨亭亭,说神都好吃的好玩的都很多,等到了以后,只要陛下准许,必定不管束她,让她出去游玩。 杨亭亭捧场的给了他一个笑容,转头时恰好看见永泰正用羡慕的眼神望着自己,不由一愣。 而永泰则已经在跟她目光对上的第一时间就转开了脸,还掩饰性的低头玩起了腕上的镯子。 这是孩子多了,难免偏心?杨亭亭又转头看了看李显和韦后,两人谁都没注意对面还坐着另一个女儿,只凑在一起低声猜测,回京后武则天到底打算拿他们一家怎样。 接了这部戏以后,杨亭亭在经纪人要求下看了一些跟安乐公主有关的资料——当然是通过网络。她也知道网络上很多资料是杜撰的,真实性存疑,但他们这个戏又不是什么历史正剧,说白了也只是依据这些杜撰写的传奇故事而已。 在剧本和网络资料里,安乐都是一个受尽父母宠爱、美艳骄纵、最后把自己作死了的公主。 至于她的其他亲姐姐,都只有寥寥几笔记述,比如永泰就是因为死因存疑被记载。她的丈夫武延基和哥哥李重润被武则天赐死,她也很快就死了,有说她是一起被武则天赐死的,也有说她是被吓得难产而死,但她之前是怎样一个人,她在家庭中的地位如何,姐妹之间关系怎样,统统没被提及。 就连这一部戏里,永泰的戏份也极少极少,这个角色会出现,一是因为她嫁给了武延基,二是因为她和丈夫哥哥的死,让李显和太平公主连同武家对张易之兄弟同仇敌忾,后来李显等人终于发动政变杀了张易之兄弟,并逼迫武则天退位。 杨亭亭从来没想过,一个如此微不足道的配角,竟然也有她自己的情绪,也会在镜头看不到的地方心生羡慕。 “不管怎样,这一次我们就算是死,至少也能全家死在一起了。我的大郎……”韦后说着话忽然声音哽咽,“我们走的时候,他才三岁,那么大一点儿就离了亲生父母,被单独关着……” 她说到后来声调升高,眼泪也流了下来,李显心中也一样难过,却吓得立刻就捂住了她的嘴不叫她再说。 “好了好了,这又是何必,马上就能见得着了。有八郎和令月照拂,重润长得挺好的。” 杨亭亭又糊涂了,怎么李重润现在没跟李显夫妇在一起么?她一向只关心自己的戏份,李重润几乎与安乐没有对手戏,加上本身戏份就极少,杨亭亭根本不知道他的人物设定是什么。但听韦后和李显的意思,好像是说当初他们被流放出去,李重润并没有跟他们一起,而是单独被武则天关起来了。 难道是因为他生下来就被立为皇太孙?真是一个大写的杯具。 那么当初李显被废,仓促间被流放,韦后的独生子却被留在了都城,又恰好在途中早产生下了安乐,顿时全副精神都被这个孩子占据,之后安乐越长越漂亮,尽得父母宠爱,也就不足为奇了。 杨亭亭一边想着,一边举了袖子去给韦后擦眼泪,韦后被她这无厘头的举动弄得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直接推开了她,自己拿了手帕擦干眼泪,叹道:“我们裹儿都没见过长兄呢。”仍是一句不提始终被忽略的永泰。 他们夫妻俩对着感叹了一会儿,外面就有人禀告,说是看得见洛阳城墙了。李显下车去骑马,韦后就掀开车前帘帷,揽着杨亭亭指给她看,“你瞧,那就是神都。” 杨亭亭抬头远望,只见一座巍峨城墙就矗立在前方,她词汇贫乏,看着那城墙只觉得高耸坚固、平整美观,跟景区里坑坑洼洼、故意营造出来的文物感截然不同。 不过仔细一想,这时正是大唐盛世、不、武周盛世,国力极其强盛的时候,一国首都的城墙怎么可能出现风化腐蚀的模样? 她正胡思乱想,前面忽然有骑士迎上来问询,杨亭亭只看清是个青年男子,还以为是李重润,结果没过一会儿又来了一辆马车,那青年从车上扶下来一个戴着帷帽的女子,很快就与李显站在了一起。 “是你姑母来了,我们的太平公主李令月。”韦后声音淡淡的说,“裹儿,原本你也该是公主的。” 杨亭亭一愣,回头看向韦后,韦后却拍拍她,说:“走吧,下车去见过公主,以后要记得好好哄你这位姑母开心,叫她庇护你,她可是陛下的掌上明珠。” 她当时什么也没想,应了一声,就想越过韦后先下车,谁知她刚挪过去,就感觉到一阵熟悉的晕眩,眼前星星乱闪之后,杨亭亭已经又被韦后揽在怀里,听她说:“你瞧,那就是神都。” 杨亭亭:“……”特喵的说开拍就开拍,连个都不喊!(╯‵□′)╯︵┻━┻ 而且通告里也没说今天或者明天要拍这场戏啊!怎么就把她直接丢进来刷了?不预告就考试,这是要求她把一学年的功课都先背下来吗??? 好想罢考啊啊啊啊! 这时的她哪有心思再看洛阳城,满脑子都是“答案到底是啥?亲爱的宋词大美人能不能给我提个词啊qaq”。 然而也许是因为她的表情太狰狞不过关,没等到女主角太平公主出现,她已经再次脑子一晕、眼前一花,被倒回去听韦后说“你瞧,那就是神都”了。 随堂测验还增加难度,到底让不让人活了?这特喵的到底咋回事啊啊啊?是谁在玩她?人家次元壁崩坏都是为了进去谈恋爱,她竟然是穿进来考试,考不过还不给出去的(* ̄︿ ̄)! 等等,为了避免第三轮,还是先不要发牢骚,专心摆出正确神态、顺便想想台词吧! 高考以后就再没有如此充分调动脑细胞的杨亭亭一心二用,脸上表现出了对洛阳的神往,接着骑士出现,扶太平公主下车,与李显相见,韦后说出台词,到杨亭亭时,偷懒了四年的脑细胞纷纷拒绝工作,她绞尽脑汁只想起了半句:“我不要别人庇护,我……” 后面是“我还是爹娘的掌上明珠呢”,还是“我早晚会是公主、是您的掌上明珠”? 她说一半卡住,韦后就用那种奇特的眼神一直注视着她,直到杨亭亭被ng回去——感觉ng回来也比在宋词那充满压迫感的眼睛底下卡住更舒服一些!!! 天啊,本来她虽然想到能跟宋词搭戏很兴奋,但从来没有感到压力的!现在竟然被虐的有点紧张了是怎么回事?虐她的也不是宋词呀! 杨亭亭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仔细回想台词,然而她把刚刚那两句都说过了,还是都被ng了回去,显然那两句都不对。 她又想办法组合了好几个相似的句式,但翻来覆去,没有一个对的!等到她被ng得头晕目眩,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的时候,终于开始思考,如果她撞墙或者自残,能不能从这个地狱级随堂测验里面醒过来。 “亭亭?亭亭!醒醒!” 杨亭亭刚想试验一下,就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叫她,她好不容易费尽力气睁开眼,只见赵雷就站在她旁边,正用手撑着前面椅子的靠背低头看她。 第116章 注意:这是防//盗//章//节,会替换掉的 杨亭亭确认自己醒了那一刻,本来就想立刻找出剧本来看看那句让她反复ng了数不清多少次的台词到底是什么,所以听完赵雷转达的导演要求,她二话没说,立刻就翻起了剧本。 “我才不要她庇护,总有一天我会是比她还高贵的公主!” 原来安乐的台词这么牛气!再看下面韦后的台词,更是充满了意味深长:“好,我儿有志气!走吧,先去哄哄她,一时低头不算什么,将来有她哄你的时候。” 编剧还真是……不遗余力的突出她们母女的反派地位啊! 她正翻着剧本,赵雷又上车来叫她和蒋之洺:“他们收道具还得一会儿,我们先走,路上我顺便给你们说说戏。” 杨亭亭就跟蒋之洺下了中巴车,改乘一辆黑色大众回去。赵雷自己坐副驾位,让杨亭亭、蒋之洺和演永泰的姑娘坐后面,然后给他们讲:“今天a组拍的很顺利,恰好小曼和宋词都在,就顺便把这场戏拍了。亭亭你要注意,因为这是你第一次登场,你得一出场就把安乐的性格表现出来,让观众记住你。” “明白,得把仇恨拉起来。”杨亭亭笑道,“让观众加深‘这是个坏女人’的印象。” 其余几人都笑,赵雷点头:“对,这个你驾轻就熟,应该没问题。之洺一会儿要骑马的,ok吧?” 蒋之洺点头:“赵导放心,可以的。” 然后他们就开始对台词。杨亭亭和蒋之洺台词都不多,她除了做梦一直被卡住的那句外,就是下了车以后见到太平叫“姑母”,以及见了薛崇胤叫“表兄”;薛崇胤则是迎上李显的车队后跟李显打招呼,说他母亲就在后面,又去扶了太平下车,与李显一家相见。 比较特别的就是,薛崇胤在这里对安乐一见钟情,他要表现出那种少男对少女的情愫萌生,至于安乐嘛,杨亭亭觉得她只要负责美就行了。永泰则基本就是个背景板,更没什么可说的。 他们很快就回到这部戏的主要拍摄地,杨亭亭换了发型和服装,在搭好的城墙布景前终于见到了真·宋词。 “宋词姐好,我叫杨亭亭,演安乐的。”她在前辈和有名气的演员面前一向很有礼貌很乖,加上宋词又是她比较喜欢的女演员,态度就更诚恳了。 “快别叫姐。”宋词也换了戏服,手里正拿着剧本,“还是叫‘娘’吧,顺便培养一下感情。” 她说话特别爽脆直接,身边的助理忙向杨亭亭解释:“宋词不喜欢别人叫她‘姐’,好像不叫她‘姐’,她就不会长岁数一样。” 宋词立刻瞪圆了美丽的眼睛:“怎么啦?我就是不老的传说!来,安乐过来,看,我们站在一起,是不是看起来年龄差不多?” 助理冲天翻了个白眼,一脸不忍直视,倒是正好走过来的赵小曼很捧场:“是啊是啊,差不多,差不多,我们宋大美人就长了个90后的脸。” 宋词揽着杨亭亭,说起了台词:“快看,你姑母来了,我们的太平公主李令月!”她把“李令月”三个字拉长了声说出来,显得特别俏皮。 赵小曼笑道:“哎呀,我的韦皇后,这就要入戏了?那你们母女快培养感情,我去找我儿子去!” 大家都嘻嘻哈哈笑起来,正好蒋之洺也换好戏服走了过来,赵小曼就拉着他开玩笑:“看我儿子长得一表人才吧?” 说过笑过,张写过来叫大家走一遍戏。杨亭亭亲眼看着宋词瞬间改变画风,一秒入戏变“韦后”,不由叹为观止,幸亏她之前在梦里已经被千锤百炼过了,这才能跟上宋词的节奏,不然非得露怯不可。 导演对大家的表现很满意,趁着黄昏光线正好,就叫各就各位开拍,赶在天黑之前,终于顺利的把这场戏拍过了。 赵小曼心情很不错,就说晚上她请客,叫大家一起去吃韩式烤肉,还把先收工的饰演上官婉儿的刘薇也叫了出来。 这部戏除了太平公主之外,戏份比较重的女性角色理所当然是武则天,不过饰演武则天的演员凌雪茹这几天请假不在剧组。凌雪茹是电影演员出身,原本也是演电视剧非女主不演的当红女明星,可惜现在年纪大了,也只能演老一辈的角色了。 不过做过当红女星就是不一样,凌雪茹选剧本时还是比较有b格的,婆婆妈妈丈母娘之类的角色从来不接,就算老一辈,也只演一些女总裁、太后、太皇太后之类的角色。他们这部《镇国太平公主》有凌雪茹加盟,可以说增色不少。 比较起来,这部戏另一个非常知名的角色上官婉儿,找的演员就有点马马虎虎了。 刘薇长相是那种古典温婉类型,可惜她气质平平,差一点才女的腹有诗书气自华,颜值在几个女演员里也属于吊车尾水平,杨亭亭觉得,至少她自己就比刘薇漂亮几分(满分十分制)。 刘薇太像一杯没滋没味的白开水了,也许赵小曼选她就是为了不夺走本属于女主的风头?毕竟已经有凌雪茹、宋词这样两位很有话题度的女演员在了,再多一个,估计赵小曼会吃不消。 杨亭亭一边吃肉一边琢磨这些不能说出口的猜测,那边导演和制片人已经谈起了拍摄计划。因为明□□演武攸暨的孙立钧会进组,后天凌雪茹也回来,就要拍太平第二次结婚,那明天正好就可以先拍一场太平招待韦后、安乐等人踏青的戏。 李显一家回到洛阳后,武则天并没有立即就立他为太子,甚至不让把他已经回来的消息泄露出去,只准许太平去探望。 根据剧本设定,此时武则天对立储的事情还在犹豫,她的侄儿武承嗣也一直积极表现,请武则天立他自己为太子,作为女主的太平公主在此时就发挥了关键作用——武则天在听了狄仁杰的谏言后,问太平对此有何看法。 论亲疏,太平只可能支持亲兄长,但她毕竟姓李,在这个时候,姓李姓武的立场肯定不一样,一言不慎,没准武则天就要怀疑她的用心。 于是太平就开玩笑说:“我觉得陛下还是立我为储最好。” 在本剧中,太平到此时都没有表现出参政□□的意愿,所以武则天也不当真,还问她为什么,太平就说:“我是李家女儿,嫁的又是武家的人,将来再传位回武家去,两家宗庙一肩挑,岂不是两全其美?” 武则天笑而不语,太平就继续说,她坐储位必定能两不亏欠,既能让哥哥们富贵平安到老,也会容忍武承嗣、武三思。武则天听到这里,终于听出了女儿言外之意,她是担忧武承嗣做太子,会对他们三兄妹不利。于是终于将李显册封为太子。 杨亭亭这一场和韦后去见太平的戏,就是在李显刚册立太子的时候。那时李显根基不稳,且对京中局势十分不了解,武承嗣仍然上蹿下跳,唯一的弟弟李旦原本是皇嗣、让位出来给李显的,总觉得彼此之间似乎有些尴尬,李显一家能寻求帮助的,显然只有太平公主。 这场戏韦后和安乐对太平的态度颇为热络。韦后跟太平聊了很多当年趣事,拉近彼此感情,太平就给韦后出了个主意,让他们主动提出把永泰嫁给武家子弟;安乐也难得放下骄纵之气,与太平的子女结交,并在察觉薛崇胤对她有倾慕之意后,故意让他对自己更痴迷。 大致的剧情走向,杨亭亭通读过剧本,还是很清楚的。她这点职业素质还是有的,只是台词真没全背下来,一听那边讨论出结果,她简直就想立刻回酒店房间去背这场戏的台词!不然晚上连觉都不敢睡了,谁知道梦里会发生什么?! 现在她已经没空去想什么原理了,根本不能反抗的事情,还管什么原理,当然只能按照对方的规则去完成啊! 可惜剧组聚餐没那么快就散,她还不能焦躁,得扬着笑脸去给导演、副导演敬酒,还得想办法跟赵小曼、宋词、刘薇三巨头搭话,还得应酬其他小字辈的演员……,一顿饭吃完,简直心累! 幸好赵小曼没有要来第二摊的意思,叫大家回去早点休息,说等凌姐和孙立钧进组了,大家找时间再聚。 杨亭亭松了口气,回到房间火速卸妆洗澡,然后就捧着剧本勤勤恳恳的背了一个半小时,到睡觉的时候已经12点了。 好在付出总有收获,这一次睡着后入戏,她总算是没有ng,顺利的一遍就刷过了。然而刷得太快也有个问题,就是她没从梦里醒过来,在这场戏本该结束的地方——韦后和太平坐在亭子里一起含笑看着正并肩站在桃花树下的安乐和薛崇胤,彷佛达成了某种默契——没有结束……。 第117章 周大娘跟着看过去,见是夏小乔远远走来,不由笑道:“小妹子回来啦!”又拍拍那大汉的手臂,“是夏姑娘。” 大汉的神色一下子缓和下来,看着年轻姑娘足不点地、轻飘飘到了跟前,就向她微微点头,说:“夏姑娘,久仰令名,幸会。” 夏小乔先叫了一声“周姐姐”,然后才对大汉说:“我猜,这一位就是关大当家吧?” 大汉笑道:“在下关慕羽。” “久仰久仰,幸会幸会。”夏小乔见关慕羽人虽生得粗犷,也颇有威严之色,却有意收敛,并不拿腔拿调,说话就也随意了一些。 周大娘听了就是一声笑:“你们两个这是做什么呢?又久仰又幸会的,统共也没听说彼此几天,快省了这客套吧!” 夏小乔和关慕羽都被周大娘的坦率逗笑了,她正要先进去,不妨碍两人话别,不料关慕羽竟先问她:“夏姑娘这次回乡可还顺利?” 她先是一愣,接着笑答:“很顺利。” “关某冒昧问一句,夏姑娘老家可是在德章镇?”关慕羽紧追不舍。 夏小乔再次愣了片刻,但很快就想到他应该是听说了何茂勋人头在德章镇出现的消息,这事到现在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而且也很难隐瞒,她就点点头:“正是。” 关慕羽得到肯定的答复,先看了周大娘一眼,对她说:“天冷,快回去吧。”然后又对夏小乔说,“夏姑娘方便借一步说话么?” 夏小乔知道他要问什么,就点点头。 周大娘扫了他们两个一眼,笑道:“好,那我先进去了。小妹子有什么想吃的?我先叫厨下做着。” “好啊,我想吃酸萝卜老鸭汤,配一碗手擀面。这几天在外面,每顿都想吃这个,就是吃不到。”夏小乔光说着“酸萝卜老鸭汤”,就已经觉得口水泛滥,恨不得立刻就进去吃到。 周大娘听得得意一笑:“那就对了,从我这儿走的客人,没一个不想这一口。”说完转身回去关了门。 关慕羽就往外面大路比了比,自己率先往前走,等夏小乔跟上来,才尽量压低声音问:“这么说,真的是姑娘动手杀了那奸贼?” 夏小乔点点头,关慕羽看着她的目光立刻有了变化,似乎多了些敬意,也多了审视。 “德章镇距此不远,按理说,姑娘早该回来了才是,怎么耽搁到现在?”关慕羽与夏小乔对视了片刻,见这姑娘目光清明,毫不躲闪,才又问道。 夏小乔回道:“正好遇上故人叙了叙旧。”一路答到这里,她终于开始反问,“大当家今日怎么如此有空到客栈来?” “出去办事,顺路路过。” “唔,是为了上次俘虏的那几个大内侍卫?”她愿意坦诚相交,自然也要求对方如此,所以夏小乔直接就问出了口。 关慕羽目光一闪,“姑娘消息真灵通。” “凑巧听说罢了。因为这个,我都被当成桃园寨的同党了。”夏小乔笑道,“大当家说我冤不冤?我可是连桃园寨的门朝哪开都不知道。” 关慕羽也笑,直接答道:“朝东开。” 夏小乔先是一愣,继而失笑:“大当家真是风趣。” “在下说的是真话。夏姑娘若有兴趣,不妨上山去走走,我们桃园寨对天下英雄从来敞开大门。” 关慕羽语气真诚,态度坦荡,倒果真是个名不虚传的英雄豪杰,比傅一平那等故弄玄虚之辈更让人心生好感,且值得结交。 夏小乔就说:“多谢大当家好意。我倒是真的对贵寨很感兴趣,想去瞧一瞧,不过,大当家近来应当很忙,我怕打扰了您。” 关慕羽却摇头:“快过年了,没什么可忙的。姑娘先回客栈休息,过两日我叫张大海来请你去做客。” 他态度很殷切,夏小乔猜着他可能有什么话说,在这里不方便,就点点头,说:“好,那我就在客栈恭候,多谢大当家盛情。” 关慕羽回了句“不必客气”,就此告辞。夏小乔则转身回去客栈门外,刚伸手拉开门,一阵热气就扑鼻而来,她这才觉得鼻尖有些冷意,被那热气一激,竟有些发酸。 “夏姑娘回来啦!” 一个声音热情招呼,夏小乔看过去时,正是那位侠盗——梁上飞燕项飞。她笑着回道:“回来了,不过你见到大当家怎么没跑?” 项飞被她问的一窘:“夏姑娘别听他们胡说,我没什么好怕大当家的。” 周大娘在旁冷笑一声,也不戳穿他,叫夏小乔到火炉旁的桌边坐下。小伙计手脚麻利的给夏小乔上了热茶,她就捧着暖暖的茶杯四下环顾,宣谋、项飞和那中年人又在赌钱,却不见了上次和他们赌骰子的人,其他客人也都不在,她就问周大娘:“这是都回家过年了?” “没有,他们哪来的家?就是耐不住寂寞,跑到州府去逍遥快活去了。” 漂泊江湖的汉子,难免沾染些吃喝嫖赌的恶习,其中三样在这里都不缺,还耐不住寂寞,那自然是为着缺的那一样了。周大娘不愿细说,觉得何必污了小姑娘的耳朵,夏小乔也没想多问,跟那几个人打了招呼,喝完茶就先去客房梳洗一番,又换了衣服,才出来吃饭。 宣谋、项飞三人正好也结束赌局,今天却是项飞赢了,他出钱点菜,就叫夏小乔一起去吃,夏小乔也没客气,端着她的面和汤跟那三人坐了一桌。 宣谋看见她吃手擀面,就说:“周大娘最会打算盘,肯定不会叫厨子只擀这一碗的面,他们今晚必定也吃这个面条,小飞燕去给我抢一碗来!我要配酸笋鸡汤。” 周大娘立刻说:“瞧你这点出息,一碗面还用得着抢?只是酸笋鸡汤没有,你要吃,就也来一碗老鸭汤。”说完宣谋,她还忍不住唠叨,“就你最麻烦,酸萝卜老鸭汤和酸笋鸡汤能有什么分别?不都是酸汤配鸡鸭?” “鸡跟鸭要是一样,你怎么标价不同?”宣谋反诘,“除非舌头没了,牙也掉光了,否则谁吃不出酸萝卜和酸笋的分别?” 周大娘哼道:“随便你,鸡汤冻着呢,一时半会化不开,你要吃酸笋鸡汤,等半个时辰吧。” 项飞看热闹看的高兴,也不叫伙计去厨房吩咐,就听宣谋和周大娘争辩。 夏小乔则埋头吃她的面,老鸭汤鲜美无比,加酸萝卜炖正好解了油腻,面条又劲道爽口,再吃些项飞点的糟鱼等小菜,简直舒爽得不得了。 宣谋跟周大娘争了几句,一转头看夏小乔吃的小脸红扑扑的,眼睛都发光了,忍不住嫉妒的说:“慢点吃,没人跟你抢,看你这一副没吃过好东西的样子!” 此人脸皮极厚,刚说完夏小乔,转头就叫小伙计也给他盛一碗汤面来,也不要酸笋鸡汤了,就要酸萝卜老鸭汤。 夏小乔已经吃了七成饱,就停箸笑问:“我以为吃过好东西的宣公子要对老鸭汤面不屑一顾了呢!” “我从来不跟美食置气。”宣谋居然还自有原则。 项飞就打听:“这么说,老宣你还真吃过很多好东西了?” 宣谋只哼了一声,并不回答,提着筷子专心吃菜,项飞却不放弃,追问他都吃过什么。 “那些你没听过没见过的不提也罢。”宣谋最后还是开了金口,“就说御厨吧,做的菜大多能看不能吃,只有几样确实美味,点心有蟹肉小卷,羹汤有鳜鱼羹、狸肉羹,鱼以乳酿鱼最奇最鲜,肉以鹿鸡同炒滋味最浓香可口,蒸熊掌我倒觉得没什么滋味。” 项飞不信:“你吹牛吧?你真能进得了禁宫,还吃到了御厨做给皇帝吃的菜?苗长青他们可不是吃素的。” 宣谋冷笑一声:“难道我吃素?你要是实在不信,明日咱们往京城去,我带你去尝尝大内御厨的除夕盛宴,左右徐老头一直没回来,这儿的饭我也吃够了。” 周大娘不等项飞说话,先接口:“要去你自己去!别拉着小飞燕闯祸。小飞燕你可记着今日答应了大当家什么?” “好啦,我的周姐姐,我记着呢!”项飞有点不耐烦的回了一句,又低声跟宣谋说,“眼下是不行了,你要真敢去,我就敢奉陪,咱们端午再去也不迟!” 果然侠以武犯禁,夏小乔吃饱喝足,默默放下碗筷,如此想道。 谁知宣谋忽然似笑非笑的转头问她:“小姑娘,你敢不敢去?” 夏小乔笑道:“不敢。” 旁边项飞一愣,像他这样的年轻人,最受不得别人问他敢不敢,明明是十分不敢的事情,只要别人问一句“你敢不敢”,他立刻就能十分肯定的说“谁不敢谁是孙子”,哪想到人家小姑娘居然能面不改色的笑着说“不敢”啊! “你们小孩儿真有意思,真不敢的说敢,敢的又说不敢。”宣谋微眯眼睛,看看夏小乔,又看看项飞,自己端起酒杯喝了口酒,吃起了小伙计刚送上来的面。 第118章 项飞大不服气:“谁是小孩?” 宣谋根本不理他,埋着头不一会儿就把一碗面吃光了。 夏小乔觉得他刚刚的话似乎若有所指,但宣谋不明说,她也不想深究,就说吃饱了,也累了,先回去休息,离开了前堂。 她在客栈窝了两天,第三天张大海果然亲自来请她,说大当家请夏姑娘上去做客。 当时夏小乔正在前堂陪三个赌鬼玩骨牌,她不会玩,三个人一边讲解一边带她玩,一共玩了三局,全让她赢了……。 项飞和那中年人都说新手手气好,正想慢慢翻本,张大海就进来了,不但不肯跟他们玩,还一本正经的邀请新牌搭子走。 “老张你不够意思啊!”宣谋也慢悠悠的出声讨伐,“咱们一起玩了这么久的牌,我还帮你办过事、请你喝过酒,怎么你提都不提请我去你们山寨?” 张大海有点尴尬,讪笑道:“我上次说请你上去喝酒,你不是嫌麻烦么?” 宣谋哼道:“那怎么一样?你们请这小姑娘,是大当家开口,郑重其事;请我,是你喝多了顺口一提,看来我分量不够啊。” 他这么一说,项飞和那中年人也好奇起来了,这样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姑娘,是凭着什么让关慕羽如此礼遇的?功夫?不像,上次这姑娘在客栈住了那么久,还是张大海救回来的,也没说带到桃园寨去。 周大娘开口解围:“老宣你就是没事找事吧?前两天大当家来的时候,说没说请你有空的时候上去坐坐?你要是想去,现在就跟着一起去,不想去就老实呆着!” “你们见过这么霸道的客店掌柜没有?”宣谋从凳子上缓缓站起来,“我正好在这里住够了,老张,你们寨子里有没有地方住?” 张大海怕他真不高兴,和周大娘再闹不愉快,忙说:“有有有,走走走,一起去!” 夏小乔也是有点搞不清状况,要不是那天她亲眼看到周大娘跟大当家之间有些不同于常人的情愫,她都要以为周大娘和宣谋才有什么了,这两人天天唇枪舌剑的,确实不像客店掌柜和客人间应有的分寸。 周大娘见她瞪大了眼睛看来看去,还以为她吓着了,笑着走上前,说:“去吧,妹子,没事。老宣就是毛病多,不刺他几句,他更难伺候,放心,他不敢打我。” 夏小乔:“……” 宣谋此时已经走到大门口了,听见这话,回头冷笑一声:“我是懒得跟你这样三脚猫功夫的人动手,但惹急了我,打你们那大当家一顿当松快筋骨也不是不行。” 张大海一把就把他推了出去,又转头招呼夏小乔:“快走吧,夏姑娘。” 夏小乔忙跟了出去,三人一同出了齐家庄,顺着小路上山,先还有些踩实了雪的小径,等进了山林里面,就只剩没了小腿的积雪了。 好在三人都会轻功,提起真气来疾行飞掠,也就不在意积雪了。张大海在最前面带路,夏小乔看到他专挑树干借力,虽然没在雪上留下足迹,却碰掉了不少树上积雪。 跟在他后面的宣谋却是真正的踏雪无痕。夏小乔留心细看,眼见他是真的把双脚落在了雪上,但他轻飘飘过去后,雪面上却什么痕迹都没有,而宣谋整个姿态就跟寻常人走路一样,不见特殊步法,好像雪上刚刚只是经过了一个毫无重量的普通人。 “宣公子好漂亮的轻身功夫。”夏小乔跟上去与宣谋并肩而行,“上次仓促之间,竟没留意到宣公子能踏雪无痕。” 她一开口说话,把前面的张大海吓了一跳,停在树桩上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年轻公子轻裘缓带、挺拔从容,身旁少女身披白狐裘飘飘若仙,再看两人经过之处,丝毫不见痕迹,不由叹道:“二位真是神仙人物,这般全力奔行、真气急转之时,竟还能开口说话。” 宣谋道:“你是全力,小姑娘可未必。” 张大海一笑,也不生气,继续前面引路,就听后面宣谋又对夏小乔说:“你刚刚是夸我,还是夸你自己?” 夏小乔笑道:“我可比不上公子功力高深,这样赶路,要不了一个时辰,我就跟不上公子了。” 宣谋不答,夏小乔就另问道:“宣公子是哪里人?怎么到的豁然客栈?” 宣谋只答了四个字:“循香而来。” “那你去宫中,也是循香而去?”夏小乔又问。 宣谋道:“那是特意去的。人都说皇帝享尽富贵、吃尽美味,我就去尝尝是不是真的。” “……”这话要是让谢荣民听见得气死! 夏小乔停了停,开玩笑道:“原来如此,宣公子这习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饕餮转世。” 宣谋勾起嘴角:“人生在世,只有吃到肚子里的才是自己的,别的都是虚妄。” “是吗?那看到的美景不算么?听到的妙音呢?学来的道理呢?” 夏小乔只是无事跟宣谋抬杠,却不料她这话刚问完,前面忽然有个陌生苍老的声音接着问:“闻过的花香也不算么?” 她忙往前面看去,只见一个身子佝偻的灰衣老者坐在一株矮松粗壮的枝桠上,正探头看着他们。 张大海此时已经到了矮松旁边,语气颇有些无奈的说:“花爷爷,您怎么又自个跑出来了?一会儿迷了路怎么办?天这么冷。” 夏小乔和宣谋对视一眼,忍不住聚气传音问他:“你刚刚发觉这有个老人么?”直到老者开口之前,她一点儿都没发觉此处有人! 宣谋看见她眼里都是震惊,只摇摇头,就几步跟到了张大海身后,问:“这是你们寨子里的老人?” 张大海正伸手扶那老者下来,闻言答道:“对。花爷爷爱花成痴,喜欢漫山遍野的去找各种野花,可这时节也没有花开,您老出来做什么啊?您还不认路。” 花爷爷微微喘着粗气,答道:“谁说这时节没有花?我在里面发现一株蜡梅,就要开了,这两天我得留在这儿好好照顾。” 张大海快给他跪下了:“这怎么行?冰天雪地的,您去照顾蜡梅,别把自己照顾个好歹的,这样吧,您告诉我怎么照顾,我每天按时来看着蜡梅还不行么?” “那也行,我这就带你去看。”花爷爷说着仰起脖子看了看宣谋和此时也跟到旁边的夏小乔,“这两个娃娃哪里来的?长得可好。”夸人的语气跟夸花儿一样。 离得近了,能看到老者戴的毡帽下面白发稀疏,脸上也是沟壑纵横,还长了几块老人斑,且气息粗重,根本不像是习武之人。 夏小乔心下纳罕,面上仍是笑道:“花爷爷好,我叫夏小乔,是德章镇人。” 花爷爷颤巍巍的点头:“好好好。那咱们看花去吧。”像是完全忘了他插的那一句话。 他忘了,宣谋却没忘,就在张大海左右为难的时候,开口说:“我是个贪口腹之欲的人,自然就只认吃到肚子里的才算是真味。假若小姑娘志向是看遍天下风景,或是听尽天下妙音,只怕就会觉得美食无味,也是虚妄;老爷子爱花成痴,想必也不在意吃什么。各有所好,各有所欲,如是而已。” 花爷爷听得频频点头,吓得张大海牢牢扶住他,就怕他一头栽进雪里。 “这娃儿想事情真明白。可惜啊,要是我也能早想这么明白就好了。”花爷爷叹了一声,还是要带张大海去看蜡梅。 夏小乔就说一起去,宣谋也没有异议,张大海只得背起花爷爷,在他指点之下找到一株山坳里含苞待放的蜡梅树,然后才又往桃园寨走。 路上他们再没交谈,因为花爷爷一直在给张大海讲要怎么去照顾蜡梅树,让它顺利开花。 “万物皆有灵,花树也一样。且花儿有一样好处,你只要尽心尽力照顾,它自然就开放了来报答你呵护之情。” 张大海前面一直爽快答应,到这里却忍不住问:“那您老养的那株牡丹怎么到现在还不开?是不是您搞错了,那根本不是牡丹,是棵野草啊?” 花爷爷本来一直絮絮说话,看起来也很温和,听了张大海这句问话,却忽然恼怒:“胡说!那是我从雒阳带出来的名种姚黄!只是不好培育,伏牛山的土也不好,才一直没结花苞!” 张大海嘿嘿笑了两声,不说话了。 夏小乔跟在后面,心里有一百一千个问题,只不好当着花爷爷询问,一直忍耐着,直到见到关慕羽,分宾主坐下叙话后,她才迫不及待的问:“大当家,那位花爷爷是哪一派的高人?” 关慕羽一愣:“高人?”接着失笑,“姑娘误会了,花爷爷就是个普通老人,桃园寨初建之时,我们兄弟几个下山办事,无意间遇到他们几位老人躲在一个无人的村庄里,就把他们带回来了。他们都不懂武功。” 不懂武功?这怎么可能?夏小乔自认在下界除非是绝顶高手,不然不可能有人躲在她附近树上,她却全无察觉!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望向宣谋,希望他也和自己有一样的疑问。 宣谋并没看她,而是好奇的问:“几位老人一起安然无恙的躲在一个村子里?大当家,我可以去看看这几位老人么?” 第119章 无论看电视还是拍戏,到一个场景结束,观众自然会被带入下一幕戏,演员也会停止拍摄,准备下一场,但从来没人想过,这时的戏中人会怎样。 杨亭亭这一段戏要求她先与薛崇胤对视,然后薛崇胤不好意思的转开头,她清脆的笑一声,也转开头看花,然后薛崇胤再偷偷回头看她。 这段戏就算是完了。 通过剪辑,后期呈现效果是,韦后跟太平说完正事,无意间转头看见了这一幕,就笑着说一句:“年轻真好。”然后太平跟着看过去,正好看见薛崇胤含情脉脉的看着安乐,就也笑着赞同了一句。两位母亲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为以后安乐的反复、薛崇胤的痛苦埋下伏笔。 然而身在这场戏中的杨亭亭,却没有在该结束的时候“出戏”,她仰头看花看得脖子都酸了,薛崇胤还傻傻的望着她呢! 杨亭亭无奈转头,看向亭子里现在还是太子妃的韦氏以及太平,却发现她们两个竟然又聊起了家常! 难道谈完了事情不该立刻告辞离开吗?对啊,反正戏拍完了,下面应该可以自由发挥,她冲进去把韦氏拉走怎么样? “表姐!快来挑风筝!” 杨亭亭循声回头,见太平的小女儿万泉县主正举着一个大蝴蝶风筝叫她。剧中设定万泉县主比安乐小一岁,找的演员是个刚上大一的小姑娘;在万泉县主旁边拎着个燕子风筝的则是唐果饰演的永和县主,也就是武攸暨前妻留下的那个孩子。 哦对,剩下她和薛崇胤独处之前,那俩姑娘是说要去找风筝来放来着。可她不想放风筝,她只想结束这个梦中戏还是戏中梦的,好好睡一觉啊! 杨亭亭应了一声,磨磨蹭蹭往那边走,一边走一边还故意在自己腿上掐了一把,很疼,坑爹的是这么疼都没能从戏里醒过来qaq! 难道还得等尿急?那她应该多喝点水啊!杨亭亭想到这就站住脚,叫侍女给她拿水喝。 薛崇胤比侍女还殷勤,听见话音就亲自去给她倒了一杯茶端过来,杨亭亭接到手中先大口喝了半杯,然后立刻被烫得眼睛一红,转头就把茶水吐了出去。 “怎么了?表妹你没事吧?”薛崇胤吓了一跳。 侍女们一看这样显然是烫着了,忙去倒了杯凉一些的水来给安乐郡主,杨亭亭猛灌了几口凉水,才总算是缓解了口中灼痛,然后含着泪珠说薛崇胤:“你真是没伺候过人啊!” 薛崇胤内疚得不得了,连声问要不要紧,需不需要弄点药什么的,杨亭亭更无奈了:“这哪能用药啊?涂在嘴里不是都吃掉了么?” 薛崇胤更加手足无措,此时万泉县主和永和县主也都过来关切询问,这么一闹,亭子里的两位长辈也都知道了,就把他们叫进了亭子里去。 韦氏看见女儿烫得眼中含泪,自然心疼,表面上却不动声色,还对太平笑道:“没什么大事,就是喝急了烫着的,不怪崇胤。”又说安乐,“嘴总是那么急,你现在封了郡主了,哪能还和从前一样没规矩?这也就是在你姑母面前,去别处还不叫人笑话?” 太平拉过杨亭亭来询问了几句,确认没事之后,才说儿子:“崇胤有照顾妹妹的心是好的,只是这等事自然有奴婢去做,你冒冒失失的,看烫着安乐了吧?”又对韦氏笑道,“安乐已经很好了,我们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可比她淘气。” “你是没看见她淘气的时候。因生她时早产,生下来跟个小猫儿似的,你皇兄就偏疼了她几分,这些年在外头,早把她宠坏了。”韦氏说了几句安乐任性的话,又夸了几句万泉县主和永和县主,就起身告辞。 太平也没多留,跟她们一起出去上了马车,各自回去。 等马车转向皇城,韦氏才拉着女儿关切询问:“怎么样?没烫坏吧?这个薛大郎真是莽撞!爹娘的灵气竟是一丁点儿都没传到他身上。”语气深为不满。 杨亭亭已经心累的不想说话,她舌头烫的到现在还火辣辣的疼,可就是这样,她居然都还在戏里边没醒过来!这特喵的还有没有天理了?轻伤不下火线,非得再死一次才行吗? 她撅着嘴不愿意说话,韦氏竟也不生气,反而更心疼了,伸手揽着杨亭亭肩膀说:“委屈我儿了,以后咱们再不理他!” 杨亭亭正不愿意继续演戏,干脆就摆出一副不高兴的脸来,也不说话也不笑,这样回到东宫,见到李显时,她也没个好脸色。 正好这时李重润也在,他向母亲行了礼之后,却发现安乐见到贵为太子的父亲连个礼都不行,就径直进去坐下了,不免诧异。 可李显的表现更让人诧异,他见到安乐很不高兴的进来,忙关切询问:“裹儿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竟连一句责怪都没有。 而杨亭亭此时也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刚刚见到太子李显是应该行礼的!不过管他呢,现在又不是戏中有的桥段,而且李显和韦氏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只有李重润满脸惊异——他这个杯具死得早,更不用在意。 “也没什么,在外面喝水的时候不小心烫了一下。”韦氏走到女儿身边坐下,替她回道。 没想到李显立刻不高兴:“哪个奴婢侍候的这么不精心?” 杨亭亭看到跟着出门的婢女都吓得直哆嗦,忙说:“不是她们,是崇胤表兄好心给我倒了杯茶,有点烫。” 李显这才缓和神色,又关怀宽慰了女儿几句,三个人接连说了好几句话,却没人理会站在一边的李重润。 还是杨亭亭先说:“哥哥也坐啊。” 韦氏这才转头看了儿子一眼,叫他过去坐下,问了几句寒暖。 杨亭亭冷眼看着,这一家无论是父子还是母子,说起话来都生疏得很,虽然看起来李重润和韦氏都有想亲近的心思,但似乎都有些不得其法,便只能这么客客气气的了。再有安乐这么一比,李重润几乎就是个外人一样。 说过闲话,韦氏把服侍的人都打发出去,跟李显说了今日与太平见面的结果,“我一提起话头,她就如此建议,可见陛下也有这个意思,不然太平人精似的,绝不会多言。你这下不用顾虑了吧?我早说过陛下既然立了你,自然是希望我们跟武家亲近的。你见了陛下,只说有这个想法,不知陛下觉得如何,请陛下做主就好。” 李显就笑道:“是啦,太子妃娘娘想事情就是清楚明白,重润和裹儿都好好跟你娘学。” 原来从这时候起,韦后就在后面操纵李显了吗?杨亭亭看看李显,又看看得意笑着的韦氏,忽然有点不确定,这真的是她演的那部剧的剧情? “那你明日去见陛下,就跟陛下提一提。还有我们重润也不小了,我看蘅芬那孩子不错,又是武家人,重润觉得呢?”韦氏忽然把话题转到了儿子身上。 李重润听得又惊又窘:“这,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做主。” 韦氏看他窘然,笑得更高兴了:“这么大人了,居然还害臊!” 只有杨亭亭觉得“蘅芬”这个名字莫名熟悉,忍不住插嘴问:“蘅芬是谁?”好像薛崇胤也提过这两个字。 “我就知道你这孩子只想着自己!”韦氏摇头,“你姑母的继女、永和县主的闺名不就是蘅芬么?” 是吗?原来她还有名字?!那安乐公主怎么除了一个小名“裹儿”就没名字了?好像永泰公主也有大名的,于是杨亭亭就问:“那我呢?你们怎么不给我取个好听的闺名?总叫裹儿裹儿的,难听死了。” 一向纵容她的韦氏立刻开口斥道:“说什么胡话?什么死了死了的?越来越没规矩!” 杨亭亭吓了一跳,宋词这样美得具有攻击性的人,生起气来,脸上自然多了一股凌厉之意,让人不由噤若寒蝉、心惊胆战。 幸好还有李显打圆场:“好了好了,别吓唬她了,小孩子随口胡说,当什么真,这里又没外人。”又安抚女儿,“安乐别怕,你想要好听的闺名,爹爹给你好好取一个,好不好?” ……这位爹简直是女儿奴啊!连身为那个不懂事的“小孩子”的杨亭亭都有点看不过去了。 韦氏也瞪了李显一眼,不悦的说:“都是你把她宠坏了!” 李显就赔笑说:“对对对,是我宠的,你一点也不宠她。安乐,以后只跟爹爹亲,不理你娘了。” “安乐”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这对夫妻了……,她恍惚之间觉得,这对夫妻之间竟很像是真爱,再加上安乐俨然就是真正相亲相爱的普通一家三口了,这还是她固有观念里的李显一家吗?这是错觉吧?! 第120章 杨亭亭很快就发现那并不是她的错觉。 因为她一直在戏里没出去,之后到了吃饭时间,韦氏就留李重润吃饭。一家四口围坐在一起,李重润还有些拘谨守礼,韦氏和李显对“安乐”却跟天下任何一对普通的父母一样,迁就着她的口味,一桌子菜一半是她爱吃的。 剩下那一半,再分一半是韦氏爱吃的,最后一半是韦氏打听了李重润的口味做的。李显这个太子,这个本该地位最高的爹,就这么被忽略了……。 这么看来,还真不能怪韦氏和安乐野心太大、抢班□□,前面有武则天那么一个标杆榜样,身边又有这样一个皇帝丈夫/爸爸纵容溺爱,换了谁离至高无上的权力这么近、甚至已经开始操控它,还能无动于衷啊? 在外人角度,其实是很难理解李显对妻女的纵容的,就连接了剧本演安乐的杨亭亭一开始都不能理解。她看过剧情梗概后,直接把李显归类为懦弱无能耳根子软的男人行列,还觉得他是被老妈管习惯了,到媳妇这里也自动当起傀儡,却从没想过他对妻女纵容也可能是出于感情因素。 ,皇家怎么可能有感情?一个被废过一次的皇帝还不抓紧权力,肯定就是无能啊!这是杨亭亭原本对本剧中李显这个人物的看法。 但现在吃饱喝足的她,送走了李重润,捧着茶杯坐在一旁,听李显和韦氏说起以后打算、评论武家兄弟,却发现李显脑子很清楚,对局势也有自己的看法,他只是被武则天登上帝位之前的一系列腥风血雨吓怕了。 “魏王、梁王虽然一样奉承陛下,但二人用心不同。魏王一直志向远大,所以什么脏活累活都肯做;梁王则是不管远的近的,一体都要先捞到自己怀里再说。他们两人其实都才干平平,只幸在姓武,若然不是武家无人……”李显就是只在妻女面前也无比谨慎小心,话说一半就停了,“魏王若有妹夫的城府智谋,我们一家就不用想回来了。” 韦氏忽然笑道:“这么说,若是当初令月答应嫁给魏王,没准他已经是太子了。” 杨亭亭没想明白这个结论是哪里来的,李显却笑而不语,并没有反驳。 “那么仙蕙嫁入哪一支其实也都无关紧要,咱们只要表现出和武家亲近的意思来就行了。” 李显点头:“聚在他们身后的人,看的也只是那个姓氏。我们一家只要太太平平熬过去了就好,别的无谓再争。” 咦?他既然这样说,为什么最后还是带人逼宫、迫武则天退位了?就为了给李重润兄妹报仇?那等武则天死了再下手也不晚啊? 这些隐藏剧情真的跟她拍的戏是一部剧吗?杨亭亭怎么有一种走错片场的感觉?而且她都喝了这么多水,胃都胀得难受了,怎么还不想上厕所? 此时韦氏也发现女儿喝水喝的有点多,以为她还是口里面灼痛,就让她去休息,没准睡一觉就好些了。 睡一觉?对啊!睡一觉,也许直接就能睡回去呢?杨亭亭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就要起身出去,叫人带她回自己房里去睡,谁知李显心疼她,直接叫她去偏殿休息,不用麻烦了。 再一次感叹李显是真心疼女儿的杨亭亭就愉快的去睡了,然后这一觉睡得还挺香,闹钟响起来的时候,她都舍不得醒……等等,闹钟?杨亭亭立刻睁开眼睛,果然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现实! 关掉闹钟,杨亭亭习惯性的先去卫生间上厕所,然后开始琢磨这个一睡觉就入戏到底有没有什么开关。 开,肯定就是睡觉了。但是昨天早上在车上打盹并没有入戏,应该是因为白天拍的那一场已经“排练”过了,而傍晚那场是临时加的,所以到下午她打盹才会突然把她拉进去“随堂测验”。这样说来触发梦中戏的按钮应该是睡觉睡醒后要拍的戏。 关呢,第一次是被杀,第二次是尿急,第三次是被人叫醒,第四次是睡回来的……,竟然毫无规律可循!!!(╯‵□′)╯︵┻━┻ 蹲坑,洗手,刷牙,洗脸,涂护肤品,简单梳几下头,然后随便换了身衣服就出门。她按部就班的去吃早餐、然后化妆,脑子里还在回想这几次出戏的关联性。 要说毫无规律,也不算,至少被杀、尿急都是可以让正常做梦的人醒过来的,但昨晚她狂喝水为什么没奏效呢? 直到坐下来吃早餐,感觉到肚子咕噜咕噜叫,杨亭亭才忽然醒悟:她在梦里还吃大餐了呢!回到现实还不是一样会饿?说白了梦里的她还是虚假的她,被杀也好、烫伤了舌头也好、喝一肚子水也好,跟她躺在床上睡觉那个身体都是没关系的,所以她再怎么瞎折腾也醒不过来! 除非床上真实的身体感觉到尿意,憋醒了她,不然梦里喝再多水都没用。嗯,下次可以试着睡前多喝点水,但是不行啊,喝水多了,脸浮肿,上镜太难看了!(︶︿︶) 喵了个咪的,看来下次醒不过来,还是只能找个地方睡觉,正好多睡会儿养精神。 吃饱了去化妆,化好进片场,走位调光对戏,编剧还临时又给太平和韦氏加了几句台词。 成片里最多十几分钟的戏,实际拍起来却耗时不短。太平和韦氏的戏单独拍,小一辈的戏也要单独拍,两边合起来还要有个全景,加上是室外戏,各种因素都会添乱,这么折折腾腾,一场戏拍完天也黑了。 到收工时,别人都松一口气,只有杨亭亭追着赵雷,跟他确认明天的戏:“是羞辱太子李重俊那场,没改吧?” “谁说要改了吗?”赵雷觉得奇怪,“通告都发了,怎么会随便改?哎,立钧来了。” 杨亭亭跟着转头,果然看到孙立钧正走进片场,跟导演张写和赵小曼等人打招呼。 赵雷没再理会杨亭亭,走过去跟孙立钧打招呼,杨亭亭这样的小透明演员,自然也得跟过去应酬,做那个众星捧月的星。 孙立钧官方的年龄是32岁,入行十多年了,演的戏不少,但有口碑能得奖的没几个,基本是以偶像剧为主。既然是演偶像剧的,长相自然没得挑,英俊挺拔,还透着一股成熟男人的魅力,迷倒不少小姑娘。 “大家辛苦,我来晚了,不如今天我请客,大家出去好好吃一顿。”孙立钧跟大家都打了招呼,就笑着提议要做东。 本来就要收工,有人请客,大家自然都高兴,赵小曼就说:“好啊,正好凌姐也回来了,今天大家好好聚聚。” 男主角进组,跟大家联络一下感情,大家多熟悉熟悉,也是常事。赵小曼就叫她助理联系凌雪茹和刘薇,孙立钧那边订好了饭店,演员们也换了服装卸了头套,就一起出发去饭店。 大家兴致都不错,谈天说地的,杨亭亭却一直像一个还没做作业就出来玩的小学生一样心里没底,聊天也显得心不在焉的。 等到大家吃喝嗨了,开始互换座位、敬酒的时候,陈睿端着酒杯坐到杨亭亭旁边,刚准备好开场白要说话,杨亭亭一时没绷住,先问他:“明天的戏,台词你背过了吗?” 陈睿一愣,接着就笑了:“怪不得大家都说师姐肯定能成功,又肯努力又长得漂亮,还让不让别人活了?” 杨亭亭无奈苦笑:“得了吧,别恭维我了,这圈里又努力又漂亮的人多得是,我只是还没背词儿,心里有点慌。” “师姐要是心里没底,不然一会儿散了,回酒店咱们一起对对戏、背背词儿?”陈睿想了想,自觉贴心的建议。 谁知杨亭亭立刻拒绝:“还是别了!你第一天进剧组拍戏么?大晚上孤男寡女的一起对剧本,说出去谁信啊?”她说着伸出手拍拍陈睿肩膀,“年轻人要谨慎小心,不然这些事将来都会变成你的黑料,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不过你要是也想对剧本背台词,咱俩现在拿着剧本去隔壁包间对,怎么样?” 陈睿到底年轻,极力隐忍,眼睛里还是明明白白显示出了“你是不是有病”这行字幕。 杨亭亭读完“字幕”,立刻哈哈两声:“我跟你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她说着转头端起倒了饮料的杯子跟陈睿碰了一下,“咱们就别内耗了,走,一起去给凌老师敬杯酒。” 年轻单纯的陈睿相信了师姐是在开玩笑,真的跟她一起去给凌雪茹敬了杯酒。 今天的座次是凌雪茹坐了首位,她左边是赵小曼、孙立钧、赵雷,右边是张写、宋词、刘薇,其余人也各有座次,但到这会儿其实已经乱了,赵小曼就已经换到导演张写旁边,正跟他和编剧谈着什么,孙立钧则坐到了凌雪茹身旁。 于是杨亭亭和陈睿就顺便也向他敬了一杯酒。 “我叫杨亭亭,演安乐的。”杨亭亭露出招牌笑容,先自我介绍,“这是我师弟陈睿,演武崇训。” 孙立钧笑着跟他们碰杯,说道:“原来是小两口啊。不过亭亭,我们认识的,你忘记了吗?” 第121章 晚上十一点四十,杨亭亭靠着刚刚冲了个澡的清醒劲,捧着剧本窝在床头,刚要好好翻翻明天的戏,手机响了。 她侧头看了一眼,是她新换的经纪人柴陌深。因为彼此还不太熟悉,对方又是资深从业人员,在圈里资源很多,杨亭亭赶忙拿起电话,态度非常正经的接了起来:“你好,柴哥。” 对面沉默了三秒,“谁让你管我叫‘柴哥’的?” 咦?叫错了吗?杨亭亭回忆了一下,上次公司副总介绍他的时候,好像叫的英文名,但她已经忘了那是个什么样的名字了……。 就在杨亭亭察觉因为自己沉默的有点久,似乎气氛已经陷入尴尬时,柴陌深自己接茬讲起了冷笑话:“你不觉得听起来很像柴狗么?” 杨亭亭捧场的笑了一声:“这是您自己说的,我可没那个意思。那我叫您‘深哥’吧?” “嗯。”柴陌深随便答应一声,然后迅雷不及掩耳的进入正题,“听说今天孙立钧进组,跟你久别重逢、相谈甚欢?” 从散场到现在,才过了一个小时,柴陌深居然已经知道他们聚餐时发生的事情了! 杨亭亭来不及猜测谁给他通风报信的,听音辨意,先表明态度:“没有啦,我之前不是拍了一部清宫戏吗?演的是女主的表妹,虽然和孙立钧演的男主角没有对手戏,但在剧组打过招呼,我以为他不记得了呢,结果他记性还挺好的。” “男人对于漂亮女孩总是记得比较牢。”柴陌深声音低沉,语速很慢,似乎很慵懒而漫不经心。 杨亭亭却知道他深夜打这个电话,根本不可能态度是漫不经心的,但她也不可能像刚入圈的小新人一样诚惶诚恐的解释保证,就笑嘻嘻的说:“多谢深哥夸奖。” 电话那边没接话,她又继续说:“深哥,你在圈里时间长,传说孙立钧拍一部戏睡一个同组女演员,是真的吗?” 那边冷笑一声:“我又不是女演员,我怎么知道?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过几天我去剧组探班,需要带什么东西吗?” “等我想想,发微信给你。” “好,没事就早点睡吧。” 杨亭亭听了这话,看看手中剧本,顿时满心怨念的问:“深哥,你说这部戏是不是有什么古怪?” 柴陌深的声音立刻认真起来:“哪里古怪?你撞见什么了吗?” 咦?他好像理解到奇怪的地方去了……,杨亭亭赶紧说:“不是。就是我这几天一睡着就做梦,每次都梦见明天要拍的戏。你说这部戏是不是有什么戏剧之神之类的东西罩着?或者是邪恶的外星人在操纵我的梦境,逼我在梦里排戏……” 说到后来,她自己都有点编不下去了,她那位帮她争取到安乐这个角色的经纪人还要落井下石:“嗯,可能吧,戏剧之神和邪恶的外星人专门挑中了你,要把你培养成社会主义演艺事业接班人。你好好努力,我就等着数钱了。” 杨亭亭:“……”我说的都是真话啊魂淡!(╯‵□′)╯︵┻━┻ 挂断电话,杨亭亭对着锁屏了的手机嘀咕:“牛什么牛?你那么厉害,还不是来带我这种十八线、不、十七线小演员了?”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之后,她终于开始背台词,辛辛苦苦做功课到将近凌晨一点才睡,然后在睁开眼时发现身边多了个人——男人。 她嗷一声尖叫,然后腿脚麻利的把那个被尖叫声惊醒的男人一脚踹到了地上。 珠儿带着两个侍女疾奔进来,一个去扶地上的男人,说:“驸马当心。” 其余两个都凑到杨亭亭面前连声安抚:“公主是不是做噩梦了?没事了没事了。” 男人也扶着侍女的手站了起来,远远看着她说:“做了什么梦啊?连拳脚都使上了?当心动了胎气。” 杨亭亭刚看清这是陈睿演的武崇训,就被他最后一句话惊呆了:什么?胎气?她难以置信的低头,果然看到自己小腹隆起,一副怀孕数月的模样。 晴!天!霹!雳!杨亭亭浑身颤抖的望着自己的肚子,彷佛那是一个可能孵化出喷火恐龙的恐龙蛋、呸!什么恐龙蛋!她摇摇头,把自己脑子里不合适的比喻甩去,然后哆哆嗦嗦的伸手轻轻摸了一把肚子,又立刻缩了回来。 安乐公主行为异常,立刻吓坏了侍女们,珠儿悄悄吩咐人去请御医,武崇训也忙坐回床上,伸手去揽住妻子的肩膀,小心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杨亭亭根本顾不上理会他,满心里都在骂娘:这特喵的肚子居然是真的!是鼓鼓的有弹性的真肚子!是里面也许有个小宝宝的真肚子!!! 很好,她一个刚大学毕业、因为忙着拍戏出名连恋爱都没怎么谈、男人也没睡过的[划掉]少女[划掉],拍个戏不只有了丈夫,连宝宝都真的怀上了!!! 啊啊啊啊啊!不行,她没法冷静下来!杨亭亭一把推开武崇训,把身上穿的丝滑睡衣还是内衣中衣的玩意儿掀开一角,就看到了货真价实属于自己的大肚子……。这种冲击实在难以消化,杨亭亭又伸指头戳了两下,确认完全不是造假,终于觉得绝望无力,直接躺倒在了床上。 这一下武崇训等人更惊慌了,全都围上来问长问短,武崇训还伸手也要去掀她衣服看肚子,被杨亭亭一巴掌拍了回去:“别乱动!” 然后武崇训就带着侍女们在床边站成一排,低声下气问:“我的姑奶奶,到底是哪里不舒服?你可别吓我。” 杨亭亭心里正狂飙脏话,把这个拉她入戏的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东西的八辈祖宗——虽然不知道ta有没有祖宗——都骂了个遍,还是不解气,又抬手冲天比了个中指。 然后因为她这番反常举止,不只御医都被拎到了府里,连宫中的李显和韦后都惊动了,打发了宫中太监来,立等御医把脉。 杨亭亭这才有气无力的说:“我没事,就是做了个噩梦,一直没缓过来,这会儿好得多了,不用把脉了。” 她是这么说,别人哪能放心?还是叫御医诊了脉,说了些套话,最后“并无大碍”,开了安胎药。 太监回宫去回话,杨亭亭被伺候着起床穿衣,梳洗打扮,然后吃早饭,吃完饭还没等她定神,安胎药就端上来了。 这一刻她无比庆幸她演的是骄纵任性的安乐——没人敢管她,她说不喝,就没人敢逼她喝,武崇训也只能赔着小心。 刚把药倒掉,宫中太监去而复返,说皇后娘娘问公主怎么样了,要是没什么事、爱动弹的话,就接她去宫中赏花散心。 杨亭亭根本还没从“我居然成了大肚婆”中缓过神,开口就是不耐烦的几声:“不去不去!” 太监灰溜溜的告退,武崇训跟着送出去,过了片刻回来说:“既然没事,就别任性了。皇后娘娘是担心你,非得亲眼看看才放心,还怕你因为怀孕身体不适,连心绪也不畅快了,特意把大伙都召去哄你开心。”说完他伸手轻轻给杨亭亭捶肩,不怀好意的笑道,“太子也会去呢。” 太子?杨亭亭这才想起来,对啊,她本来要拍的戏不是羞辱太子李重俊么?为什么一醒过来是这种剧情?剧本里有写安乐肚子大了吗? 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杨亭亭终于恍惚想起,好像是有提到说安乐嫁给武崇训半年多就生了孩子,薛崇胤因此大受打击,把自己灌的烂醉,还病了一场,让女主角太平公主操了很多心。 但那个时间和现在她入戏的时间是重合的吗? 谁特喵的知道重合不重合啊摔!她既不是编剧也不是导演,她只是个小配角,能把自己的戏了解清楚、背下来台词、按部就班演完、不拖后腿,已经完成工作了好吗? “好了,去换件衣服,咱们找李重俊逗乐子去!”武崇训只当安乐还是闹小脾气,给她捶了两下肩膀,就推着她去换衣服。 杨亭亭这回是真来了脾气,反手直接推开武崇训:“我说不去就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她这会儿忽然反过味来了,既然她穿进来在剧情开始之前,那她不按剧情线走就行了,看这个梦中戏还怎么折腾她! 杨亭亭自觉得计,转头就往内室去,叫珠儿来给她宽衣,她要继续睡觉,好睡回现实去。她以前真是太傻了!为什么一直傻乎乎的按照剧情走,被梦中戏玩得团团转?在戏里会被ng也还罢了,这回她还没进剧情呢,就直接不出现在“片场”里,看这玩意能怎么样!哼!有本事直接杀青啊! 第122章 然而杨亭亭只得意了不到一分钟,武崇训就指挥着侍女们围上来给她换衣服,还在旁边劝她不要任性,“别的事上全都依你,但陛下和娘娘面前,你可再不能和从前一样了!别的不说,有太子在,他要是进了什么谗言,或者买通了那上官昭容说你坏话,岂不得不偿失?” 杨亭亭恼羞成怒,才不理会他说什么,转头就斥责珠儿等侍女:“你们干什么?我才是公主,你们居然听他的不听我的!” 珠儿害怕的都有些抖了,却并没退下,还扶着杨亭亭的手,让别人帮她脱去外袍,并低声求饶:“公主息怒,驸马所言有理。您忘了皇后娘娘嘱咐过您么?娘娘如今唯一的依靠就是公主了,您千万不能让娘娘失望,娘娘让您进宫,必定有娘娘的用意。” 这都什么鬼,杨亭亭说不听她们,干脆动手挣扎。可奇怪的是,她觉得自己都已经不管不顾、使出吃奶的力气了,却仍甩不开侍女们的手,那点儿挣扎的力气哪是抗拒,简直是欲拒还迎! 她不信邪,又攒足力气挣扎了三次……均告失败,然后她就木偶傀儡一样的被打扮好、塞上了马车。 我还是太天真了……。 可这跟一个gm随时改数据刷玩家有什么区别?这么玩有意思吗? 我就是一个最普通的想出名想有钱的小演员,你就算要玩,也没必要挑我啊?不说别的,就我现在这个剧组,真正有演技、拍戏特别认真的演员一只手就数得过来,你不想从男女主角下手□□,转个圈随便一指,也不至于就指到我一个“自认”都女五了的小演员啊摔?! 杨亭亭僵直的坐在车上,心里刷的弹幕都快把对面讨好笑着的武崇训整个人都盖住了,然并卵,没人回答她,她就这样怀着上刑场一样的心情到了“片场”——皇宫御花园。 *** 闹钟铃声响起,把杨亭亭惊醒的时候,她生平第一次觉得感恩,幸亏还有闹钟这种东西,不然她真的没法摆脱一直被ng的恐惧了qaq! 不说台词被ng,敷衍着说台词也ng,气急败坏说台词一样ng,按照剧本说台词居然还是ng!杨亭亭深刻怀疑这个不知道是什么的玩意儿在报复她! 可是怀疑归怀疑,她也没有什么办法反抗,连平地摔倒她都试过了,不但醒不过来,还会被再次ng,这么快速ng了七八次,她就达到了看东西都自带3d电影的效果——没戴3d眼镜那种。 直到洗完脸真正清醒了,杨亭亭还是没想明白,除了报复她不合作,还有什么理由能让她一直ng到早上闹钟响!(╯‵□′)╯︵┻━┻ 惹急了她,今晚通宵不睡了!!!杨亭亭盯着镜子里脸色苍白的自己,感觉身上熊熊燃烧的怒火几乎肉眼可见,气势看起来足有一米八,可惜那位敌人看不见摸不着,她只能带着这团火去吃早饭化妆。 今天还是分ab组拍摄,a组拍太平、武攸暨大婚,武则天、上官婉儿等在场观礼,b组拍韦后花园中设宴,座上宾除了安乐、武崇训,还有薛崇胤夫妇、薛崇简夫妇、安乐的姐姐长宁公主夫妇和李重俊。 照常理,女主角大婚应该是全组人去帮忙才能忙得过来的,不过剧本中这是太平第二次出嫁,她和男主角武攸暨又都不情愿,婚礼就没有第一次那么奢华热闹,从整体节奏上来说,这次出嫁的氛围也比较压抑,因此场面不大。 相比较起来,b组这边的戏反而是一场很重要的戏。因为这一场戏中,安乐在武崇训的撺掇下,当众羞辱太子李重俊,才导致之后李重俊带人杀了武三思、武崇训父子,并反攻皇城、事败被杀。 安乐躲过一劫,却以此为借口,屡次要求李显立她为皇太女,并大肆插手官员任命,与太平和上官婉儿爆发多次矛盾冲突。 这场戏里薛家兄弟的出现也不是偶然。薛崇胤对安乐的迷恋就在这一场戏中终结,之后终于听进了太平的话,对太平给他选的妻子改变态度,开始好好过日子,让太平安心。 而薛崇简恰恰相反,他对安乐的行为憎恶之极,还当场维护李重俊,与安乐对吵,直接导致韦后大发雷霆,把太平叫进宫来教训了一顿。太平回家自然要规劝儿子,叫他避其锋锐,不要当面跟安乐顶嘴,还说连她自己见到安乐都得行礼,何况是薛崇简? 薛崇简年少气盛,转头就跑去跟李隆基吐槽,表兄弟两个一拍即合,认为女子就该远离朝堂,避免武后之祸重演。两人常常私下聚会,议论韦后和安乐的不法之处,关系越来越亲密,埋下后日太平公主和李隆基产生冲突时,为何他一心偏向李隆基,却与亲生母亲作对的伏笔。 长宁公主夫妇算是这场戏的背景板人物,在整部戏里,也只是充当韦后和安乐的帮凶角色,相当于一般电视剧中反派身边的小喽啰,并不需要特别在意。 因为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ng,于是趁着化妆期间,把整体剧情又捋了一遍的杨亭亭,进片场时还有一个无法接受的巨大疑问:为什么她在梦里是大肚子的,刚刚化妆换戏服时却并没有人给她垫肚子、连剧本里也根本没提及? 正好她一进片场,就看见现场导演赵雷正跟人说话,杨亭亭略微犹豫了一下,赵雷已经看见了她,叫她过去。 “亭亭,剧本看了吧?有没有什么地方感觉把握不好的,正好我们主创编剧高老师今天来探班指导,要不要取经?高老师,这就是演安乐的小姑娘,叫杨亭亭。” 赵雷其实是开玩笑,他们这部戏的剧本是整体从编剧高文慧手里买断的,后续拍摄改动都跟高文慧没关系,高文慧这次来剧组是因为跟赵小曼私交不错,想来看看拍摄进度,顺便见见男主角孙立钧——她是孙立钧的粉丝。 然而赵雷没想到一向拍戏不多问、导演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的杨亭亭,恨不得自己的戏一结束立刻就回酒店的杨亭亭,居然真的提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高老师您好。”杨亭亭见到原作者,感觉就跟见到那个每晚虐她的罪魁祸首一样,脸上笑容灿烂,心里却咬牙切齿,“我正好有点小问题,本来想问赵导的。我仔细看了剧本,在今天这场戏前面,安乐成亲后不久中宗过寿,她在寿宴上挤兑太平公主夫妇,让他们当众献舞,薛崇胤觉得安乐变了,还听说安乐肚子已经大了,那这场戏安乐是生完孩子了吗?” 赵雷被她问的一愣,旁边跟组编剧却立刻冲杨亭亭摇头,然后高文慧就奇怪的问:“中宗过寿,太平公主献舞,是安乐第二次结婚之后的事了,怎么会是今天这场戏之前?这时候李重俊和武崇训都没死,安乐怎么会嫁第二次?” 她问完就转头看向跟组编剧和赵雷,赵雷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点头说:“对,我说哪里不对劲么!你得把肚子垫起来,这场戏应该还没生,而且薛崇胤见到这样的安乐和武崇训妇唱夫随,才会死心的更彻底。”他说着就转头离开,去叫人准备了。 高文慧没来得及叫住他,只能盯着跟组编剧,跟组编剧也是个刚毕业的小姑娘,一时想不出别的办法,只能实话实说:“导演觉得原剧本这里节奏不好,让我们重新改了,把后面的剧情冲突往前提了提……” “这是能随便提的吗?”高文慧急了,“整个时间线都打乱了,肯定要出问题的!你们现在怎么处理这场戏?让安乐挺着大肚子和薛崇简吵架?那画面还能看吗?矛盾冲突是要层层递进的,这时候太子没死,安乐还是刚成婚——不对啊,安乐成婚应该在中宗继位之前……你们改动的也太离谱了,把修改后的大纲给我看看!” 好像不小心捅了个马蜂窝,杨亭亭悄悄往后退了两步,哪凉快哪呆着去了。 十几分钟后,赵雷才过来找她:“你躲这儿干嘛?还不赶紧去换戏服,把肚子垫起来!” 杨亭亭早上那股怒火已经被这意想不到的发展给熄灭了,闻言小心翼翼追问:“赵导,我说错话了吗?这戏还照原计划拍吗?” “当然按原计划了。”赵雷看周围也没别人,就低声说,“你这小孩儿平时挺机灵的,今天怎么忽然多嘴了?不过也没事,你不用害怕,她剧本是买断的,我们本来就有改动的权利,不然放两个跟组编剧是白养活的吗?哪个剧组拍摄计划也不是一成不变的,都得根据实际情况调整。她就算找到导演也没有用。” 杨亭亭松了口气:“我也没想那么多,还以为我是看剧本看漏了,所以才问的。” “行啊,没事,现在提出来总比拍完发现不对,还得补拍好得多。肯动脑子是好事,去换服装吧。” 他不当回事,杨亭亭也就吃了定心丸,回去重新调整了造型,变成一个大肚婆。等她套上服装好不容易找来的大码替换戏服时,才赫然发现这套衣服跟她梦中戏被强迫穿上的那一身一毛一样! 还真邪门了还(* ̄△ ̄*)! 第123章 注意:这是防//盗//章//节,会替换掉的 接到电话时,杨亭亭正在回酒店的路上,车上其他演员都戴着耳机、闭着眼在休息,她就低声说:“待会儿回去我打给你。” 挂了电话,她先在心里把整件事捋了一遍,等回到酒店后,就主动给柴陌深回电话,将上午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最后语气不安的问:“赵导是说没什么的,不过我看编剧妹子被高老师发脾气说了几句,不太开心,想一会儿买点零食过去看看她。” 柴陌深不置可否,问:“编剧老师之后去哪了?” “去a组了。” “a组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没听说。”杨亭亭大概猜到他真正想问什么,又补充,“除了把安乐改为怀孕几个月,其他的剧本没改,也没接到改通告的通知。” “那你去看小编剧的时候,想办法跟她打听一下。再见到赵小曼和导演的时候,记得去认错,态度要表现的不安一些,就跟你给我打电话这程度差不多就行。” 杨亭亭:“……”他怎么知道我是装的??? “我大概明天下午到,你说发微信也没发,是没什么东西需要带?” 杨亭亭这才想起来:“有的!我挂了电话就给你发。” “ok。其他的明天见面再谈吧。” 其他的?还有什么其他的要谈么?杨亭亭心里没底的挂了电话,一边给柴陌深发微信,一边琢磨他所谓的来探班,到底是真的过来看看,还是另有其他目的。 杨亭亭还算幸运,高考之后去试镜一个名编剧写的都市情感戏,角色是男女主角读中学的女儿,她非常幸运的选上了,加上男主角是由国民大叔林博贤扮演的,当时收视率非常不错,她也有了点小名气,算是打响了踏入圈子的第一炮。 然后就顺理成章的签约了经纪公司。杨亭亭从小父母离异,十四岁时爸爸又意外过世,她是奶奶带大的,所以不像其他向往成为明星的小姑娘一样有父母忙前忙后保障支持,也没人帮她规划演艺之路,她只能借助经纪公司帮忙,再自己做决定。 她签的公司叫欣俪娱乐,在圈内算成立比较早的经纪公司,旗下艺人也有不少活跃在荧屏二三线上。现在公司里最大牌的艺人叫陶倩,算是当红小花,光今年播出的她演女主的剧就有三部,且全是女主为主的戏。但陶倩跟欣俪的合约明年初就要到期,陶倩却迟迟不肯续约,似乎提出了公司难以接受的条件。 在这种背景下,欣俪自然想加紧捧新人出头的脚步,虽然杨亭亭签约四年已经不算公司新人,但她年纪小,今年夏天刚刚正式从戏剧学院毕业,形象好,科班出身,又很有眼力见,用现在流行的形容词说,智商情商都在线,加上肯吃苦,欣俪主管演艺部门的副总于波就把她和其余两个姑娘排在了接下来要力捧的序列里,并给她们三个换了新的经纪人柴陌深。 柴陌深是8月份正式加入的欣俪娱乐。他是业内资深的经纪人,之前还是近两年崛起的影视公司嘉尚影业的股东,担纲制片人打造了两部有口碑有收视的电视剧,但去年夏天不知怎么就和嘉尚影业的老板闹翻,被踢出局,原本带的一个男演员也跟他解除了经纪约。 杨亭亭只听说于波和柴陌深私交不错,花了很大力气才说服柴陌深加入欣俪,但柴陌深最后为什么会答应带她们三个不温不火的小新人,她一直没闹清楚。不过安乐这个角色还是靠柴陌深的关系才争取到的,似乎他也并没有什么不情愿。 在杨亭亭进组之前,她和柴陌深单独谈过一次——也是他们唯一一次单独交谈。那次柴陌深问她为什么要进演艺圈,她心里琢磨了一下,说了实话:“为了出名有钱。” 柴陌深并不惊讶,只说:“那就好好演戏,不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你以前演过的戏,我大致看了一遍,还是很有潜力的,以后在专业上多动脑子,其他的交给我。” 他这样说,杨亭亭自然求之不得的答应下来,然后就打包来了剧组。现在柴陌深说来探班,本来是应有之义,但因为今天她一时冲动惹了点小麻烦,杨亭亭就有点担心柴陌深是来教育她的。 不管了,教育就教育吧,被说两句又不会少块肉。杨亭亭发完微信,好好洗了脸,擦了护肤品,又换了身衣服,就出去叫车去镇上超市买了一大堆零食。 其实人不红也有不红的好处,像她今天收工早,就可以随便换身衣服出来逛街,也没人认得她,自由自在随随便便的,要是真红了,到宋词她们那个程度,就别想这样出来溜达了。 买好零食,杨亭亭又打车回去,直接去二楼找人。职员组都住二楼,她刚进二楼走廊,就碰见个年纪轻轻的小剧务,这小剧务平时在剧组多半做些搬搬抬抬、拉警戒线之类的杂事,还给杨亭亭送过通告单,所以杨亭亭认得他,就叫住他,问他编剧们住在哪儿。 小剧务给她指了路,杨亭亭就塞给他两条巧克力、一大包瓜子答谢,然后去敲编剧的房门。 编剧很快过来开门,看见是杨亭亭站在外面,很有些惊讶。 杨亭亭刚跟小剧务确认过这位编剧姓张,就客客气气说:“张老师,不好意思打扰你了,今天上午的事实在不好意思,我就是一直疑惑,正好看见高老师,嘴快过了脑子,给你添麻烦了。” 小编剧叫张萌,自从打开门就是一副蒙圈表情,直到听完杨亭亭说话,她才恍然大悟:“哦,你是安乐啊!不好意思,你卸了妆,我有点……”说着让开门,请杨亭亭进去。 杨亭亭就把一大袋零食放到了房间里面的桌子上,然后笑道:“是啊,卸了妆差距有点大。” “不是不是。”张萌赶忙摆手,关好门跟着走过来,请杨亭亭坐,解释说,“我本来就有点脸盲……,哎,你怎么还买了这么多东西?” “就是点儿零食。今天真是太不好意思了,连累你挨骂。我之后心里一直挺不安的。” 张萌也是今年刚毕业,第一次跟组,没怎么跟演员打过交道,看杨亭亭态度这么好,还买了零食来表示歉意,也有点不好意思,就捋着自己凌乱的长发说:“没什么啦,高老师也不是冲着我,我就一个实习小编剧,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不过幸亏你今天发现了这个bug,不然后续播出了,我们还有得挨骂呢!” 杨亭亭顺势就问:“那现在剧本要改吗?明天的戏会不会受影响呀?” “高老师是挺不高兴的,跟小曼姐提了很多意见,听辛老师说,可能需要改一部分,她一会儿回来,我们就要连夜开工了。” 张萌人如其名,长得很萌,圆圆的脸,圆圆的鼻头,再戴一副圆圆的眼镜,眼镜里面一对深深的黑眼圈,简直是大熊猫附体,就连她这样愁闷的叹气,都显得很可爱。 杨亭亭这会儿才真真切切的感觉到抱歉,“啊,那还是我连累了你们啊!” “也不能怪你啊,是导演非得要这样改,我们之前时间仓促,又只有我和辛老师两个人改剧本,顾不过来,留下很多bug也是很正常的。” 话虽这样说,张萌还是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杨亭亭有点尴尬,忙说:“那你这会儿赶快睡一觉吧,他们a组可能至少还得一小时才收工,你先休息,我就不打扰你了。” 她灰溜溜的离开张萌房间,上楼回了自己房里,拿起剧本又仔细翻了一遍。想着不管怎样,先把自己的戏份背牢,这样不管明天拍哪一场都不怕,嗯,应该是晚上被轮哪一场都不至于被反复ng、虐的不知东西南北。 杨亭亭做足准备,吃完饭又一边做些瑜伽动作一边背台词,辛辛苦苦忙到11点才上床,却一夜无梦到天亮。 被闹钟叫醒后,她躺在床上足足发了半分钟的呆,才确认自己确实是没有做梦,一觉香甜的睡到现在!发生了什么事? 然后杨亭亭就立刻起床去梳洗,快速收拾好自己先去了酒店餐厅吃饭,碰到同组人就旁敲侧击打听,却并没打听出什么来,谁也没接到通知说今天的戏取消不拍。那她为什么昨晚没入梦中戏呢?难道她终于可以免除这个折磨了? 然而她刚吃饱饭到化妆间, -------------------------------------- 注意:这是防//盗//章//节,会替换掉的 注意:这是防//盗//章//节,会替换掉的 注意:这是防//盗//章//节,会替换掉的 第124章 那黑衣人正是号称东海派传人、疑似湖阳公主与傅逢春所生的傅一平。 两人各自说完一句话,后面已经有人影追来,傅一平丢下一句“换个地方说话”就要越过夏小乔离开,夏小乔立刻横刀拦住,脚步一错挡在前面,说:“不如就在这里说。” 傅一平非常诧异:“你给屈政亮做事?” “我只为自己做事,而且并不想被视为你的同党。” 傅一平神色变了变,接着从袖子里抽出一条长长的丝帕当做蒙面罩系在了脑后,将半张脸挡住,并慢慢说道:“上次没能好好领教姑娘高招,我心中一直深以为憾,既然今天姑娘有兴致,傅某却之不恭。请吧。” 夏小乔轻轻一挥柳叶刀,刀风就如春日暖风一般轻缓向傅一平推去,傅一平退后一步,向左一旋躲开刀风,接着抢上前来,右掌势若怒潮的拍向夏小乔右肩。 夏小乔上身后倾,手中柳叶刀顺势劈向傅一平腰腹,用的正是断水截流的果决招数。 傅一平当然不会以肉身硬接刀锋,当即停住前扑势头,抬左脚踢向夏小乔握刀的手,同时提前发出掌力拍向夏小乔手臂。 夏小乔左手早就捏了两枚浸过麻药的钢针,此时时机正好,就立即轻弹钢针直袭傅一平颈部,然后手腕翻转,反用刀去砍傅一平足尖。 兔起鹘落间,两人已经交换了几招,傅一平发现自己不可能几招之内就压制住夏小乔、脱身离开,可身后追兵已经赶到,他不想此时在这里露脸,于是干脆放弃打伤夏小乔,左足抬高在夏小乔刀上一点,人斜斜向右边飞起,不但避开了夏小乔打出的钢针,连身后追兵的暗器也悉数落空。 夏小乔如影随形的跟上来,再次挥刀阻拦,追过来的大内侍卫也分别占住其他几个方位,将傅一平围在了当中。 傅一平看都不看那几个大内侍卫,只全力攻击夏小乔,想让她让出路来,参与围困的大内侍卫不认得夏小乔,看她与傅一平打斗,认为是友方,所以虽然跟不上他们的速度插不上手,也并没有再放暗器。 但很快苗长青也带人追了过来,见到夏小乔与黑衣刺客缠斗,也不分青红皂白,立刻下令:“放箭!” 他身后跟着的弓箭手已经找好位置,听命立刻发了一轮箭雨出去。 傅一平用掌风挡开箭支,嗤笑道:“他们连你都要杀,你还多管闲事?” 夏小乔不答,心中却难免焦躁,很想把荔藤簪祭出来将这个心怀不轨的傅一平结结实实绑住,却碍于天道制约和众目睽睽,只能继续以柳叶刀和他纠缠。好在她穿着金缕衣,不怕流矢,少了一重顾虑。 苗长青看第一轮箭雨无用,冷声道:“再放!” 话音刚落,身后忽然传来惊呼声,他转头看时,只见先前在内院将黑衣人驱逐走的夏小乔同伴飞身而来,正随手抓了他们的人砸向弓箭手。苗长青不及多想,转身迎上去接战。 那边喧闹,夏小乔难免分心瞧了一眼,见宣谋被苗长青拖住,她心中焦躁难以抑制,忍不住高声叫道:“苗统领,是敌是友,你现在还分不清吗?” “是啊!”傅一平忽然接口,“苗统领,‘怎堪吾主为孺子,宁殉此身平王霍’!是敌是友,你现在还分不清吗?” 夏小乔没听懂,正跟宣谋交手的苗长青却是全身剧震,不由得停手后退,远远望着傅一平质问:“你说什么?你究竟是谁?” 宣谋才不管他们打哑谜,直接纵身上前夹击傅一平,傅一平长笑一声:“苗统领真的要我在这里把话都说清楚吗?” 苗长青还在发愣,几个原本围在夏小乔和傅一平四周的大内侍卫却忽地出手偷袭夏小乔,还有人自暗处发出暗器直袭宣谋后背,一时间根本分不清敌我,三方打成一团。 苗长青咬咬牙,回头望了一眼,叫弓箭手后退,自己也加入战团。 夏小乔此时已经被几个大内侍卫纠缠住,傅一平身边只剩宣谋在阻拦,苗长青一加入,看着是打向傅一平的掌力,不知怎么就会转到宣谋这边,又有暗器袭扰,傅一平本身武功轻功都很高明,很快就得以脱身。 苗长青第一时间追上去,宣谋却没有理,将围攻夏小乔的几个大内侍卫击退,然后就拉着她直奔院子西北角。 “不去追吗?”夏小乔虽然跟着他狂奔,还是忍不住问。 “追了干什么?你就是个送信的,管那么多做什么?” “可是……如果屈丞相真的出了事,信还怎么送?他们会把这一切归咎到桃园寨身上的。” 宣谋道:“屈丞相没死。” “是吗?那太好了!可是那个人头是谁的?” “不知道。” 宣谋带着夏小乔往人少之处一路飞奔,很快就到了一个院子外面停住,夏小乔在他旁边停下脚步,凝定心神,感觉到这黑漆漆的院子里藏着不少人,不由疑惑的看向宣谋。 “你要找的人就在里面。” 宣谋刚一开口,立刻有锐器破空之声传来,两人同时动手格开飞来的暗器,接着院内忽然有人喝道:“住手!” 声音很耳熟,夏小乔顾不得追问宣谋是怎么找到这里的,自扬声道:“是谢指挥使吗?” 院中衣袂声响,很快就从墙头跳出一个人来,正是谢荣民。 “你来这干什么?”谢荣民大踏步走过来,皱紧眉头问。 夏小乔言简意赅:“替人送信。屈丞相无恙否?” 谢荣民不答,反问:“替谁?送什么信?” 夏小乔犹豫了一下,单独传音问他:“你知道桃园寨捉到大内侍卫后,很快就放回去,还给屈丞相带了封信吗?” 谢荣民眉头皱得更紧:“你为什么又跟他们搅在一起?” 他做不到聚气传音,说的话自然是附近的人都能听到,夏小乔还有所顾虑,继续传音道:“是皇帝跟你说桃园寨在谈条件么?屈丞相并不知道有这封信,对不对?” “你先离开这里,等我忙完去找你。”谢荣民神情凝重,并不回答,反而要打发夏小乔走。 夏小乔却担心谢荣民倾向于皇帝,让她这一趟白跑、送不到信,干脆扬声向院内叫道:“屈丞相可是在这里?桃园寨信使夏小乔求见!” 谢荣民气得顿足:“我是为了你好!你何必蹚这趟浑水?”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好意思,谢指挥使。”夏小乔回话之前,已经听到里面房门打开,还看见房中亮起了灯,就对谢荣民抱歉一笑。 很快院门就被打开,走出一个中年人来,“丞相请夏姑娘两位进去相见。” 夏小乔就和宣谋走了进去,中年人落在最后,又向谢荣民说:“谢指挥使,丞相也请你入内。”谢荣民只得也跟进去。 夏小乔走在最前,进门后,见堂中只点了两支蜡烛,光线略有些昏暗,灯下则有两人正隔着一局棋席地而坐。 坐在西首的是一位身穿儒衫的中年人,夏小乔不受黯淡光线所限,只扫了两眼就清楚看到中年人面容清矍、身材瘦削,他对面则是一个充满勇悍之气的青年,青年目光锐利、太阳穴高高凸起,显然也是一位高手。 “丞相,”谢荣民进来就先开口,“这位就是末将跟您提过的那位世交之女,杀死何茂勋的夏小乔。” 原来他已经跟屈政亮提过自己了,那正好,夏小乔就也上前一步对屈政亮拱手为礼:“民女夏小乔拜见屈丞相。” 屈政亮侧过身仰头打量了一会儿夏小乔,微微笑道:“姑娘不必多礼,”又指着他旁边的软垫说,“请坐。” 夏小乔眼角余光瞥见宣谋一直站在门口,没有过来打招呼的意思,也就没有多言,先自袖间取出那封信交给谢荣民,说道:“多谢丞相。这封信是桃园寨大当家关慕羽托我转呈丞相的,既然得见丞相金面,民女不敢拖延,还是先交给丞相为好。” 谢荣民接过了信,却并没有第一时间交到屈政亮手上,反而交给了屈政亮对面的青年。 屈政亮温和道:“辛苦姑娘了。”他并不质问夏小乔和宣谋为何在今天这样的时刻闯进来求见,反而更关心夏小乔和桃园寨的关系,“不知关慕羽为何专门托了姑娘来送信?” 夏小乔正好心中对大内侍卫有气,也不客气,直接把她之前被苗长青伏击、得张大海营救的事说了一遍,又将桃园寨虽然捉了大内侍卫,却并不是想要挟朝廷,只想让大内侍卫传个信,最后却没传到屈政亮手上的经过讲了一遍。 讲这些的过程中,谢荣民一再使眼色,夏小乔都没有理会,说完觉得不过瘾,还把外面刚刚发生的事情也说了一遍。 “有这事?”屈政亮神色没有波动,声音却低沉了些,“格非。” 坐在他对面一直研究那封信的青年应声:“是。”并终于把信交到了屈政亮手上,自己起身退了出去。 “有劳姑娘跑这一趟,辛苦了。今日已晚,我这里也不便招待,启盛,你带夏姑娘和这位义士去你那里安置吧。” 夏小乔忙推辞说不用,谢荣民却不叫她说,硬把她拉了出去。 第125章 太平作为高宗与武后唯一活下来也是最小的女儿,自幼备受宠爱,少年时与上官婉儿交好,情同姐妹,与表兄薛绍青梅竹马,并在适婚之龄,由高宗武后做主,下嫁薛绍。 与她同日成婚的三哥李显迎娶太子妃韦氏玉莲,玉莲貌美,但家世平平,一直小心讨好武后和太平。 婚后太平、薛绍二人情投意合,很幸福,然而薛绍的兄长忌讳太平是武后之女,常跟薛绍说公主不好。两年后高宗去世,太子李显继位却很快被废,豫王李旦继位,却只是傀儡,武后临朝专权。 朝堂上风起云涌,太平虽然极有见识谋略、肖似武后,偶尔也跟母亲、上官讨论政事,但并无揽权的意愿,劝说母亲宽待李显之外,只想与丈夫和儿女过自家的太平富贵日子。然而树欲静风不止,就在她刚生下第二子薛崇简不久,薛绍的兄长参与李冲造反案,薛绍受到连累,死于狱中。 太平伤心欲绝,怨恨母亲,上官前来劝说,暗示武后此举实是为了保全她,并劝她为了子女振作起来。之后武后让她下嫁武家子侄,她不愿意,负气之下,故意选了已经有妻子的武攸暨,却没想到武后竟派人赐死武攸暨之妻,令她下嫁。 武攸暨敢怒不敢言,太平心怀愧疚,嫁过去之后便没有横眉以对,但武攸暨却始终对她怀有防备之心,亲自抚养前妻留下的女儿永和县主。而太平自有四个儿女,见他如此,便也只一心抚养薛绍的孩子,闭门不出,连宫中也不去了。 果然第二年风云变幻,武后在一系列铺垫之后,终于登基为帝,立武氏七庙,攸暨封千乘郡王,赐爵实封三百户。武家一瞬间成为皇族宗室,李家反而屡遭排挤迫害。 风雨飘摇中,太平的长女不幸夭折,在她最艰难的时候,是武攸暨给了她帮助、保护和支撑,夫妻二人在相互扶持中终于产生真情,太平接连生下两个儿子,对永和县主也视如己出。 酷吏来俊臣罗织罪名,欲陷害太平一家和皇嗣李旦、庐陵王李显,太平终于忍无可忍,站了出来,与武家联合揭发来俊臣的罪状,并逐渐踏入政治舞台,与狄仁杰一同劝说武则天不要立侄子为嗣,将李显召回洛阳,并册封为太子。 ---- 时间线:681年太平下嫁薛绍,同日李显迎娶韦氏;683年12月李治驾崩;684年2月李显被废,李旦继位;688年李冲造反,薛绍兄长参与,薛绍受连累死于狱中;690年太平改嫁武攸暨; 691年9月,武则天登基为帝,封李旦为皇嗣;698年,武则天将李显召还东都;699年,武则天将李显重新立为太子; 701年,韦氏的独子邵王李重润和女儿永泰公主李仙蕙、女婿武延基因议论张易之、张昌宗兄弟被赐死; 公元705年正月(神龙政变),逼武则天逊位给太子李显,太平公主有功,而受封“镇国太平公主”,李旦封“安国相王”;11月,武则天在上阳宫病死去世; 710年6月,李显突然驾崩,七月二十一日李隆基发动唐隆之变,杀韦后、安乐、上官婉儿;712年8月,李旦禅位李隆基,武攸暨去世;713年8月,太平因涉嫌谋反,被唐玄宗发兵擒获,赐死于家中。 --------------------------- 上元二年(675年),太子李弘病逝,改立李治与武则天的二子李贤为太子。 调露二年(680年),李贤因谋逆罪被废为庶人,流放巴州。因此,又立了三子李显为太子。 永淳二年(683),十二月,李治驾崩,临终遗诏:太子李显于柩前即位,军国大事有不能裁决者,由天后决定。四天以后,李显即位,是为唐中宗,尊武则天为皇太后。 光宅元年(684年)二月,李显打算任命韦皇后之父韦玄贞为侍中,宰相裴炎力谏,李显生气地说:”朕即使把天下都给韦玄贞,又有何不可?还在乎一个侍中吗?”武则天以此为借口将李显废黜为庐陵王,并迁于房州。立第四子豫王李旦为帝,是为唐睿宗,武则天临朝称制,自专朝政。 同年九月,徐敬业、徐敬猷兄弟联合唐之奇、杜求仁等以扶支持庐陵王为号召,在扬州举兵反武,十多天内就聚合了十万部众。武后当即以左玉钤大将军李孝逸为扬州道大总管,率兵三十万,前往征讨。十一月,徐敬业兵败自杀。 垂拱二年(686年)鞭杀故太子李贤二子,唐之宗室被杀戮殆尽,其幼弱幸存者亦流岭南。 载初二年(691年)七月,法明等撰《大云经》四卷,说武则天是弥勒佛化身下凡,应作为天下主人,武则天下令颁行天下。命两京诸州各置大云寺一所,藏《大云经》,命僧人讲解,并将佛教的地位提高在道教之上。九月侍御史傅游艺率关中百姓九百人上表,请改国号为周,赐皇帝姓武。于是百官及帝室宗戚、百姓、四夷酋长、沙门、道士共六万余人,亦上表请改国号。 武后准所请,改唐为周,改元天授。尊号圣神皇帝,改元天授,但仍以李旦为皇嗣,赐姓武氏。立武氏七庙于神都,追尊周文王曰:始祖文皇帝。立武承嗣为魏王,武三思为梁王,其余武氏多人为王及长公主。 神功元年(697年),酷吏来俊臣欲罗告武氏诸王及太平公主,又欲诬皇嗣(唐睿宗)及庐陵王(唐中宗)与南北衙共同谋反,拟一网打尽。武氏诸王与太平公主都十分害怕,共同揭发其罪行,下狱处以极刑。 圣历元年(698年),武承嗣、武三思谋求当太子,几次使人对武后说:“自古天子没有以异姓当做继承人的。”武则天犹豫未决,狄仁杰对武后说:“姑侄之与母子,哪个比较亲近?(武承嗣、武三思皆武后之侄,中宗、睿宗则武后之子),陛下立儿子,那么千秋万岁后,会在太庙中作为祖先祭拜;立侄子,那么从未听说侄子当了天子,把姑姑供奉在太庙。”又劝武则天召还李显。从此,武则天没有立武承嗣、武三思为太子的心思,于是召李显回洛阳,皇嗣李旦请求逊位于庐陵王,于是武则天立李旦为皇太子,命为元帅,狄仁杰为副元帅率兵击突厥。 李仙蕙(684年-701年),字秾辉,唐中宗所有女儿中排行第七。韦皇后所生之女中排行第三,初封永泰郡主。李仙蕙在其父李显复位东宫之后,以郡主身份下嫁武承嗣长子武延基。兄懿德太子李重润和夫魏王武延基私议二张兄弟与武则天内帏之事,为武则天杖杀。 根据墓志铭记载事件发生后第二天,身怀有孕的李仙蕙因难产而死,但《资治通鉴》、《旧唐书》、《新唐书》等史书记载永泰郡主亦死于坐罪。中宗复位后追赠李仙蕙为永泰公主,以礼改葬,号墓为陵。1960年9月,永泰公主墓志铭出土。她是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坟墓被冠称为“陵”的公主,规格与帝王相等。 李显曾特地下诏免太平公主对皇太子李重俊、长宁公主等人行礼 神龙元年农历十一月二十六日(705年12月16日),武则天在上阳宫病死去世,享年82岁,遗诏省去帝号,称”则天大圣皇后“。神龙二年(706年)五月,与高宗合葬乾陵。 七月二十一日李隆基发动唐隆之变,万骑左营统帅葛福顺拔剑直闯羽林营,将韦璿、韦播、高嵩三人斩首示众,高声喝道:“韦后毒死先帝,谋危社稷,今晚大家要齐心协力,铲除韦家人及其死党,凡是长得高过马鞭的人一律斩杀;拥立相王为帝以安定天下。倘若有人胆敢首鼠两端帮助逆党,判的罪要连及三族。”羽林军将士全都欣我从命。 于是葛福顺将韦等人的首级送给李隆基,李隆基在灯下看过之后,便与刘幽求等人一同走出禁苑南门,钟绍京率领着工匠二百余人,手持斧子锯子跟在后面。李隆基派葛福顺率领左万骑攻打玄德门,派李仙凫率领右万骑攻打白兽门,双方约定在凌烟阁前会师后,即大声鼓噪。葛福顺等人分别杀掉守门的兵将,攻入宫中。李隆基率兵守在玄武门外,三更时分,听到宫中鼓噪声之后,即率领总监及羽林兵进入宫中,在太极殿负责守卫中宗灵柩的南牙卫兵们听到鼓噪之后,全都披挂整齐响应李隆基等人。 韦后惶惑中逃入飞骑营,有一个飞骑兵将韦后斩首,并把首级献给李隆基。安乐公主正对着镜子画眉,被士兵斩杀。此外还将武延秀斩首于肃章门外,将内将军贺娄氏斩首于太极殿西。[15]不久追贬韦皇后为庶人,葬以一品之礼。 上官婉儿执烛率宫人迎接,并把她与太平公主所拟遗诏拿给刘幽求观看,以证明自己是和李唐宗室站在一起的,刘幽求拿着遗诏求李隆基开恩,但李隆基不许,杀上官婉儿于旗下。 第126章 注意:这是防//盗//章//节,会替换掉的 丁云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换好睡袍打开卫生间的门,刚走出去,就发现卧室里多了一个理论上不可能出现的人。 一个扎着马尾辫、穿着t恤牛仔裤的少女正站在北墙大幅写真照前面,听见开门声,她转过头,目光与丁云对上,对视了十几秒之后,才迟疑着说:“你居然真的跟易行远结婚了。” 丁云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她左右看看,卧室里只有她们两个人,这也确实是她和易行远的卧室,那么眼前这个少女……,“你怎么会在这?” 少女耸耸肩:“我实在是不太放心,就想着要是能看看我们再过十年后的样子就好了,然后我就在这里了。” “你的意思是说,你之前突然消失,然后就直接来了这里?你十年前离开的时候,有人通知你吗?” “没有啊,我就是睡着觉做了个梦,说到时间该走了,但我还是担心你半途而废,就想着能到再十年后看看就好了,没想到真的来了。”少女说着四下环顾,又指指那面大幅写真,上面的一对男女都穿着巫师袍,在巍峨耸立、古朴典雅的古堡前亲密相拥,笑容都很灿烂,“看起来,你过得很不错。” 丁云的目光也跟着落到照片上,并不由自主露出微笑,走上前说:“嗯,算是还不错。” 少女又指指照片上英俊的男人,问:“你还没回答我呢,你还是跟他在一起了?” “呃,是啊。” “啧啧,昨天还一副咬牙切齿、跟人家势不两立的样子,怎么转眼就结婚了?说好的不想再见、讨厌人家呢?”少女脸上充满了调侃之意,“早知道这样,我何必花那么多口舌和你吵架,还特意给你留那些纸条啊提醒啊什么的,哎,对了,那些提醒你看到了吗?” 丁云不自在的捋捋半干的头发,指指旁边的椅子,说:“坐吧。这个就说来话长了,不过你留下来的那些我都看到了,对我帮助也很大,我一直很感谢你,真没想到能再见面,嗯,能再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 这样真诚而柔软的态度立刻让少女也不自在起来,忍不住嘀咕着说:“这有什么好道谢的,我又不是别人。” “对自己也不应该吝惜表达呀。”丁云笑着在少女对面坐下,“最近几年,我们一直提倡在家庭生活中多表达感情和谢意,当然,还要针对不满多沟通。” 少女立刻充满兴味的问:“你们是谁?” 丁云大大方方说:“就是我和易行远啊。其实他的家庭和我们家有点相似,妈妈强势,爸爸平时不愿多说,导致家庭关系失衡,所以我们两个带头,在家里多表达,也教育两个孩子和我们一样……” 少女立刻像受惊了一样跳起来:“两个孩子?” “嗯,对啊,是一对双胞胎女儿,你要不要去看看她们?”丁云说着也站起身,“她们很漂亮很可爱哦!” 少女有点手足无措:“我、我……” 丁云就拉住了她的手,说:“走吧,就在隔壁。别怕,她们睡着了。”她说着就拉着小云走出房门,顺着走廊往前走了几步,轻轻推开隔壁房间的门。 这是一间布置的非常可爱梦幻的公主房,因是深夜,房间内只亮着橘黄色泽的小壁灯,却也将这间以粉白两色为主的房间照的更柔和温暖。房间内一左一右分别靠墙放着两张床,这会儿一张床却空着,两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挤在右边一张床上正睡得香甜。 两个女孩几乎一模一样,粉嫩嫩的脸颊、浓密的长睫毛、精致的小鼻子小嘴,连散着的头发都又黑又柔顺,像极了童话中的美丽天使。 “是不是很可爱?”丁云悄声问。 小云用力点头,却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深怕把两个小天使叫醒,她又仔细看了几眼,就拉着丁云退出了这间屋子。 “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孩子?长得像天使一样。” “当然是因为我们基因好了。而且她们睡着的时候比较天使,醒着的时候嘛……”丁云摇头,她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件事,“你饿不饿?” 少女摇头:“不饿。你自己在家吗?易行远呢?” 丁云带着少女回到卧室,说:“他出差了,你来的时间倒真恰好,不然他在家,估计你得吓一跳。” “唔,那当初我走了之后,他有没有问过我?你们又是怎么在一起的?他不是要回北京了吗?” 十年前的事,丁云本来已经很少想起,甚至于渐渐忘记了,但此刻陡然见了小云,那些往事又都拍着翅膀蹁跹飞舞了回来。 她几次张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忽然想起当初自己是写了日记的,就去打开电脑,把日记找出来,说:“都在这里,幸亏这么多年过去,这些还留着。” 少女兴致勃勃的看起了日记,一边看还一边和丁云讨论:“哇,易行远居然直接跟你表白啊?” “是啊。”丁云笑起来,“我当时觉得他大概是脑子坏掉了。” “少来,你后面全都是在后悔不迭!” “呃……我居然没有把那些都删掉?” 过了一会儿,少女又说:“我留的字条字迹淡了吗?不会呀!明明都很清晰的。”这些事对丁云来说过了十年,对小云来说,却根本没过几天,所以她记得清清楚楚。 丁云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说了实话:“其实,是因为你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原因,后来你留的提醒都消失了,纸条也变成了白纸,就连我们拍的照片……” 小云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发展,她愣了一会儿,忽然说:“这样也算是合理,至少你没有忘记这一切,已经很好了呀!” 少女这样看得开,丁云不免有点惊讶,惊讶过后,她又露出笑容:“是的,已经很好了。” 之后少女花了一个多小时看完丁云坚持写了一年的日记,对于她这一年的艰苦努力给予了充分肯定和赞赏,但她更关心之后九年的发展,丁云就简单讲了讲这些年发生的大事。 “我去北京之后,适应了工作节奏,就报了在职研究生,读的是工商管理,我们那时候已经管的很严格,上课点名,还留作业,我几乎所有业余时间都得用来学习,幸好大的节假日还放假,也有寒暑假,读了两年多,总算是拿到了学位证。我和易行远是19年7月结婚的,老妈恰好那一年考上了大学,还成了网络红人、励志榜样。” 小云对此很感兴趣,追问细节,丁云就把自己还记得的给她讲了讲,后来看时间不早,就说:“你急着走吗?哦,你自己也做不了主,我困了,那两个小祖宗早上会来叫起床,咱们还是早点睡吧。”她说着给小云找了身睡衣,就上床睡了。 少女其实意犹未尽,她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是看丁云又确实面带疲惫,只能先憋着,在丁云旁边睡下。 第二天早上,她果然是被两个小天使叫醒的,被两双一模一样、漆黑亮泽的大眼睛充满好奇的望着,少女很快就清醒了过来。 “你是谁?”两个女孩异口同声问道。 小云有点懵,幸好旁边的丁云也醒了,替她答道:“她是你们小姨。” “小姨?”两个孩子又一次同声问道。 小云立刻说:“叫姐姐就好,呵呵。” 两个小女孩对这个称呼接受的很快,“姐姐,你和妈妈长得好像哦!”“姐姐,你什么时候来的我家?你为什么和妈妈睡在一个房间?” 丁云坐起来,打断两个孩子层出不穷的问题,“不要那么多问题,先去洗脸刷牙,不然一会儿上学迟到了。” 两个孩子虽然依旧满是好奇,却非常听话,乖乖的答应了去洗脸刷牙,丁云交代了小云一句“你再睡一会儿”,自己也跟了出去。 半小时后,她回房洗漱换衣服,见小云没睡着,就苦笑着说:“当了妈就是这样,要花很多时间在孩子身上。你要是不困了,就也起来洗脸刷牙,下去一起吃早饭吧。” “下去?你们住的是复式楼房?” “嗯,两个孩子,还有保姆,两边父母偶尔也要来住,自然就得住大一点的房子。” “老爸老妈也会来吗?” “会啊,因为想外孙女,春节前他们就来了,一直住到五月份天热了,他们才回江源去。”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各自收拾好,先下去吃了早饭,吃完饭,丁云还叫小云一起下楼,送两个女儿上了校车。 注意:这是防//盗//章//节,会替换掉的 第127章 天山剑魔穆飘萍化名的琴痴有四个徒弟,分别叫师无弦、师无丝、师无语和师无言。 据关慕羽和张大海说,师无弦大约四十多岁,剑法高超,却不像一般的剑客那样清高孤傲,他特别豪爽,喜欢到处走结交朋友,于是就接了桃园寨天南海北走货的保镖这一摊事。 师无丝的名字听着秀气,使的却是刚猛一路的齐眉棍,他跟师无弦年纪差不多,性情却截然不同,是个武痴,也喜欢教别人练武,桃园寨内青壮男子现在都在他门下习武操练。 同门四人中,只有师无语是女子,她琴技最好,得琴痴真传,却并不在桃园寨中,自己另有落脚之地,一年也不见得上门一次。 师无言最年轻,轻功绝佳,也会弹琴,但他弹琴不是为了陶冶性情,反而是为了杀人。 “他们四人,只有师无言在江湖中有名号,叫做‘影子琴魔’,说他神出鬼没,琴声能杀人。”张大海一边讲一边又给夏小乔二人倒满了酒。 夏小乔已经有点轻微头晕,感觉脑子转的也有点慢了,就说:“我好了,不能再喝了。” 她一个年轻姑娘,说不喝了,其余三人也不会勉强,就自顾去说话拼酒,夏小乔旁听了一会儿,有点困意,干脆也不陪着了,起身要出去。 关慕羽怕她醉了,忙叫了个人带夏小乔去客房休息。 夏小乔到客房睡了一觉,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竟是难得的一夜好眠。 起来吃过早饭,她刚跟关慕羽又聊了聊对屈政亮的看法,葛中就亲自找上了门,“听说你回来了,没什么事忙了吧?快跟我去。” “葛爷爷急什么?夏姑娘又不走,说好了在这里过年的。”关慕羽笑道。 葛中瞪了他一眼:“你一个大当家,有什么事情自己不能办,还要麻烦人家小姑娘,真是!”转过头对夏小乔时,又是和颜悦色,“走吧走吧,今日花老头的蜡梅盆景开花了,好看得很。” 夏小乔正对这几位老人家好奇,就愉快的跟着葛中去了,宣谋不知道怎么想的,也没下山回客栈继续他整日赌钱吃酒的生活,反而也跟着去了大院。 临跟关慕羽告别时,葛中还说:“这小姑娘就由我招待了,你不用操心了。” 关慕羽只能无奈放人。 三人还是走的夏小乔第一次走的那条路,孩子们仍旧在欢快的玩耍,夏小乔就问葛中:“不是说梅爷爷开了学堂么?什么时辰开始授课?” “快过年了,元化给他们放了假,隔日授课。这些孩子吵闹得很,也就元化有那个耐心。”葛中说着说着又开始生气,“有几个调皮捣蛋的,把我画的壁画给我涂了,我要打,他还拦着不让,哼!幸亏那几个小混蛋的父母知道道理,自己拿鞋底子打了几个小混蛋一顿。” 夏小乔忍不住笑,这老人家如果真像她推断的那样,起码已经超过百岁了,却还和小孩子生气,也挺有意思的。 “葛爷爷,您今年到底多大年纪了?” “我不知道,自打过完六十岁生日,我就不记这个了,多大年纪又怎样?活到死就是了。” 老人家如此通达,夏小乔只能说:“要是我到了您这个年纪,也能像您这样就好了。” “像我做什么?我看你自己就挺好,比一般的孩子明白。”葛中说完回头又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宣谋,“别像他就好,活得没意思,多大岁数都是白活。” 夏小乔诧异,也跟着回头看宣谋,宣谋不乐意了:“我怎么活得没意思了?你这老头哄小姑娘就哄小姑娘,拉着我垫背干什么?” 这话讲得也太没礼貌了,夏小乔立刻瞪了他一眼,没想到葛中毫不在意,还说:“我说的反正是实话。” 宣谋哼了一声:“你爱你的画就有意思,我想吃遍天下,就没意思了?” 葛中摇摇头:“你要真这么想,也行。” “那你摇什么头?” “我摇我的头,你管?” “那你摇着头说我是什么意思?” “我随便说说,谁让你当真了?” 夏小乔听着这一老一少跟小孩子似的斗嘴,只觉份外无语,想了半天才想出一句话来打岔:“葛爷爷,怎么没听见琴爷爷弹琴?” “谁知道他!毛病一大堆。不弹才好呢,不然还得在耳朵里塞棉花。” 葛中话音刚落,前面立刻传来一阵挑衅似的琴音,然后就铮铮铮满是杀气的弹起了曲子。 这几位老人在一起还真不寂寞……,夏小乔默默想道。 进大院的时候,琴台上并没有人,琴声是从竹楼里传出来的。倒是花爷爷几个人正在正房前面围着盆景赏花。 夏小乔等人走过去,见那盆景枝叶舒展、主干斜横,朵朵娇嫩蜡梅开得正好,一走近还有一阵扑鼻香气袭来。 大家围着赏了会花,贺酩摇头晃脑的做起了咏梅诗,然后就着诗和花,又喝了一斤酒。 棋爷爷一见了宣谋就又要跟他下棋,说要一雪前耻,拉着他就进了堂屋。梅元化摇摇头,招待夏小乔去书画楼坐。 “大当家托姑娘办的事,顺利吗?”梅元化一边亲手烹茶,一边问。 夏小乔沉吟了一下,“说不上顺利,也不算不顺利。” 梅元化缓缓点头:“其实我早就说过,顺其自然就好,现在找的后路,没准来日是死路。老天虽不仁,却也未必会真的让这一寨子上千人都没活路。” “你说得轻巧,他能听进去么?说是船到桥头自然直,你看见直了吗?”葛中冷哼。 夏小乔发现这位老人家真是和谁都能吵,不由一笑。 梅元化却并不像别人似的,和葛中争论不休,只点头说:“我知道,所以我不拦着。小姑娘就住下来吧,一楼就有客房,子和兄画画,不是立刻就能下笔的,须得多端详姑娘神态气质。” 他这么一说,夏小乔就想起葛中的画落款似乎都是葛子和,猜到子和应该是葛中的字,就点点头说:“好啊。不过本来答应了要在豁然客栈过年的,还得去和周姐姐说一声。” “叫她也上来好了,那么个小客栈,有什么好守着的?”葛中说道。 “还有别的客人和伙计们在呢。”夏小乔回道,“还是我下去跟她打个招呼吧。” 葛中这才没说什么,于是夏小乔喝完了梅元化烹的茶,就要下山回豁然客栈,结果她刚从书画楼出来,宣谋也从北面大屋里跑出来要跟她一起,全不理会后面大呼小叫的棋爷爷。 “你又赢他了?”夏小乔问。 宣谋得意笑道:“他拿一个残局吓唬我,被我几步就赢了,然后我好心劝他换一个爱好,他气的差点就跳到房顶上去。” 夏小乔无语:“你别把老人家气坏了。” “气不坏。那老头身体好着呢。” 夏小乔送了他一个白眼,快步出了内寨,跟张大海打了声招呼,就与宣谋一起离开桃园寨,下山回豁然客栈。 她和宣谋都脚程飞快,没一会儿就到了山边,宣谋转过弯,忽然驻足,抽了抽鼻子,说:“徐老头回来了。” 接着一溜白烟闪过,他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夏小乔恍惚以为自己带了个贪吃的孩子过来,不由深沉的叹了口气,才提气跟上去,回到豁然客栈。 周大娘看见她回来很是欢喜,而宣谋已经捧着碗吃起了徐老刚卤好的兔肉……。 桃园寨的事情,夏小乔不方便说,周大娘也没有问的意思,她只把葛中要给她画画、留她在寨子里住的事情说了。 周大娘对此没有异议,让夏小乔闷了就下山来玩,别的什么都没说,于是夏小乔在客栈吃完午饭,就打算回桃园寨。 徐老做的菜确实特别好吃,夏小乔吃着他做的菜,一下子想起很多愉快往事、快活时光,而这些往事,除了小时候在家的,就是紫霞峰中。她并不愿意多回想,所以直接回绝了宣谋留在客栈多吃两天徐老做的饭的提议,自己先上山走了。 这之后一直到除夕,夏小乔都是住在老人家聚居的大院里。和葛中聊聊天,与梅元化品品茶,跟棋爷爷下几局棋——她被棋爷爷强制教会了围棋,成为本院唯一一个下不过棋爷爷的人,让棋爷爷十分开心。 或者去花房逗留半日,跟花爷爷学学怎么剪枝培土,再去听贺酩讲讲怎么造酒曲,什么样的水酿酒更好喝。 除了天山剑魔、那位琴痴之外,夏小乔跟每个人都相处的很愉快。 除夕这一天,梅爷爷拿出他写好的春联,由夏小乔帮着发给排队来领的寨民,顺便得到很多寨民自己做的各式食物,一整天都热热闹闹的,非常开心。 年夜饭,她是和关慕羽等人吃的。老人家都睡得早,不守岁,所以关慕羽把夏小乔请了出去,顺便见见他寨子中其他首脑人物。 第128章 除夕夜宴设在桃园寨最大的议事厅中,除了夏小乔,关慕羽还把宣谋和徐老也请了上来——不请徐老,宣谋也不肯挪地方。 其余在座的就都是桃园寨的人了。宴席没有设大桌,而是在地上铺了毡毯,大家席地而坐,面前各放置一张矮足几案,按照个人口味不同,上面摆设的吃食也不尽相同。 关慕羽要让夏小乔和宣谋坐首位,夏小乔自是不好意思,推了宣谋去坐,自己坐了宣谋下首,她旁边相陪的是桃园寨三当家汤子锐,关慕羽坐在宣谋另一侧,再往下就是四大天王。 关慕羽依次给夏、宣二人介绍了一下,除张大海之外,另外三个天王依次叫刘坚、李旺、郭秀清,最后一位出人意料的是个女子。 四大天王之外,还有琴痴的徒弟师无丝也在座,他中等身材,样貌也很普通,单看外表,跟那位琴痴看不出有一丁点瓜葛。 互相介绍过,酒菜上齐,关慕羽先举杯贺岁,大家同饮一杯,夏小乔浅浅喝了一口,放下杯子问:“怎么不见二当家?” “二当家不喜欢热闹,而且寨子防务也得有人主持。”关慕羽解释了一句,又倒满酒,再次举杯,带着其余下属向夏、宣二人道谢,感激他们为桃园寨的事务奔走。 宣谋酒到杯干,一句废话没有就开始吃东西,还跟做好菜后也被请到席上、和他坐在一起的徐老探讨食物做法。 徐老已须发皆白,但因为人长得富态,白白胖胖的一张脸上就没那么多纹路,看着差不多六十许人。他讲话是中原口音,谈起美食来滔滔不绝,还与宣谋认真争辩,看起来是真的热爱美食。 关慕羽插不上他们说的话,又不想冷落夏小乔,就隔着一段距离问她这些日子在大院住的怎么样。 “挺好的,好吃好睡,有好曲子听,还有棋爷爷教我下棋,能跟梅爷爷一起练字,闷了就去找贺爷爷听他讲古……,我从下山之后,再没过过这样有意思的日子。” 关慕羽就笑道:“姑娘若是不嫌弃,就留下来常住,等春暖花开了,咱们寨子里景致更好。” 夏小乔正有此意,“好啊,我正想跟大当家说,能不能让我留下来,也给我派个事做。” “姑娘现在不是正有事做么?陪着几位老人家,帮我们照顾他们,已经足够了。” 汤子锐听到这里,插嘴道:“大当家说的是。几位老人家本事大,也闲不住,尤其是家师,一个没留意,就不知道去哪里了,他老人家还不认识路,有姑娘在,咱们可省心不少。” 这位桃园寨的三当家颇有些其貌不扬,脸上黑黢黢的,穿一身粗布衣服,整个人看起来就跟一个寻常农夫无异。但夏小乔听他呼吸,看他举手投足,已发现他功夫不在张大海之下。 “两位当家这是让我一起养老了么?”夏小乔笑着回道,“我陪着老人家们哪算是正经事做?这明明是休息。” 刚和徐老争论完的宣谋忽然插嘴:“休息有什么不好?休养生息,修身养性,停下来多想想,不比没头苍蝇一样乱飞强得多?” 他这话不好接,关慕羽和汤子锐就都没出声,还是夏小乔看了一眼宣谋,反问:“所以你才整天躲在客栈里赌钱吃酒?” 宣谋自己提着酒壶斟酒,也不抬头看人,就那么漫不经心的说:“我不一样,我无所求。” 夏小乔一怔,想说自己现在也没什么求的,但话到嘴边,她又没说出来,反而说道:“你说得也对。”就结束了这个话题。 之后四大天王带着其他几位寨子里的管事上前给两位当家敬酒,几轮酒敬过去,议事厅里就喧闹起来,有的捉对厮杀拼酒,有的逮着两位当家死磕,张大海没凑那个热闹,干脆坐到了宣谋旁边,跟他猜拳赌酒。 夏小乔这里因为是客人,又是年轻女子,没人敢过来闹她,只有郭秀清走过来跟她敬了杯酒,随便聊了几句,还问她要不要明天一起下山去豁然客栈--给周大娘拜年。 她答应下来,郭秀清又跟她聊了两句就被人拉去喝酒,夏小乔也差不多吃饱了,就悄悄起身往外走。 掀开议事厅的门帘,一股寒气迎面袭来,顿时让人精神一震,她跨出门外,拾阶而下,发现院中已铺了薄薄一层雪,原来外面正下着小雪。 隔了一道墙,厅内的喧闹声小了许多,倒是内寨里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清晰起来,夏小乔踩着雪慢慢往外走,心里的情绪十分复杂。 她上一次过除夕还是九岁那年。那时一家人都在,娘亲一早起来就给她换上了亲手给她做的缎面小袄和裙子,她喜欢的不得了。啊,对了,那时候嫂嫂还没进门,哥哥嫂嫂要到三月才成亲,那一年上元节她还被哥哥带着偷偷去找嫂嫂看灯了呢! 想到这,夏小乔轻轻叹了口气,转了个弯,往内寨大门那里走。 修真界是没年没节的,也许凡人有?夏小乔也不知道,反正修士是不过年节的,四极宫内的人更是连生日也不过。他们不在意日常生活的每一天,想的都是长生大道,是怎么能让自己修炼进阶更快一些。所以夏小乔在到了紫霞峰之后,就再也没过年节。 最开始两年,每到端午中秋除夕这样的日子,她还会躲在被窝里偷偷哭一会儿,后来她也一心修炼,睡前都在练功,就再也不记得这些事了。 这样一想,她果然还是更适合生活在下界,她自己心里显然更喜欢每天都有滋有味的活着胜过枯燥乏味的修道长生——虽然她也修炼不成。 她仰头自嘲的一笑,然后深吸一口冰冷干净的空气,忽然有了个想法,且越想越觉得好,就兴冲冲的进了内寨,一路躲过还没睡在外面嬉闹放鞭炮烟花的孩子们,回了大院。 可院子里黑漆漆的,没有一间房内亮着灯,夏小乔的兴奋之意被这黑漆漆的院子消掉大半,但她转念一想,这事也不急在一时,就先回房去睡了。 到第二天早上起来,她想起自己昨晚的决定,打起精神跑去问葛中:“葛爷爷,您打算什么时候落笔画画?” “怎么?你要走?”葛中敏感的问。 夏小乔笑眯眯的说:“我想天南海北四处走走,不过不急,等您画好画再走也来得及。” 葛中眉梢抖动,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天南海北……有什么好走的?不就都那个样?” “怎么会?葛爷爷没读过游记么?不想亲眼去看看那些美景能不能入画?唔,听说秦淮河两岸可有许多色艺双绝的女子呢,您就不想把她们也画下来?” 葛中有点心动,但很快又说:“我这把老骨头可禁不起折腾。你再住个半个月吧,那时就差不多了。” 旁边梅元化听到这里,忽然插嘴问:“小乔第一站想去哪里?” 夏小乔根本还没想好去哪,她只是觉得自己现在无事一身轻,天下无不可去之地,有一种“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自由自在之感,这才说要去周游天下的。至于第一站…… “去蜀中!” 夏小乔一惊回头,只见宣谋大摇大摆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徐老。 “蜀中号称天府之国,物产丰富、美食众多,我正和徐老筹划着同去。”宣谋进得门来,也不行礼问好,也不给老人家拜年,就直接自顾自插话,还挤到夏小乔旁边坐了下来。 夏小乔给了他一个白眼,起身给徐老让座,问:“是吗?徐老想去蜀中?” 徐老喘着粗气说:“这个死小子,一路拉着我疾奔,过来串门,又不是打劫,你跑什么?” 夏小乔失笑,忙给徐老倒了杯茶,葛中看看徐老,看看宣谋,最后看向梅元化,叹道:“你又闲不住了?” 梅元化微微一笑:“左右至少有半年平安无事,不若出去走走。” 徐老半杯茶喝下去,气息也顺了,才说:“那正好,我听说过些日子又要往蜀中发货,咱们跟着车队一同出发就好,省心省力。” “发货?是要送酒过去吗?”夏小乔问。 梅元化道:“应当是吧。但无弦一直没回来,这次押送货物是谁去还不知道呢。” 宣谋就说:“有我和小丫头在,还用的着别人押送?” 夏小乔:“……我还没说我要去呢。再说你以为押送保镖只要武艺高就行了吗?这里面门道多着呢,你别添乱!” 话音刚落,门外琴声一响,葛中立刻不屑的嗤笑一声:“一听说元化兄要走,这老魔头也闲不住了。” 梅元化无奈笑道:“有琴兄同行,就更万无一失了。小乔,劳你得空去和大当家说一声,这次押送货物去蜀中,就由琴兄、我、你和宣谋同往,徐老会同行。” 夏小乔感觉有点糊涂,她就想去周游个天下,怎么这些人直接替她决定了去哪、还给她安排了事情做?但梅元化说话有一种特殊的气势,让人拒绝不得,她刚要答应,葛中又气哼哼的开口了。 “还有我!” 得了,又添上一位,这一路上又是保护货物又是照顾老人家的,还能愉快的游山玩水了吗? 第129章 “最后除了花爷爷舍不得他那盆一直不开的牡丹花,其他人都要跟着去。” 夏小乔说这话时,正一脸欲哭无泪的坐在豁然客栈里,周大娘被她这副模样逗得花枝烂颤、笑个不停,根本没空说话安慰她。 桃园寨四大天王之一郭秀清也坐在旁边,苦笑道:“大当家听说之后,也是一脸苦恼,之前师大哥来信说有事去办,春日里肯定赶不回来,大当家已经另安排了师二哥带人护送货物,这会儿几位老祖宗也要出门,都不知道怎么安排才好了。” 周大娘擦擦笑出来的眼泪,回道:“这有什么不好安排的?老爷子们要一同出发,也不必一路都同行啊,他们肯定走走停停的,到时候货物自行上路就是了。” “可是总得安排人照顾保护几位老祖宗。”郭秀清说。 周大娘一指夏小乔:“这不是还有小乔妹子和老宣么?” 其实夏小乔并不是不愿意带着几位老人上路,只是觉得责任重大,深怕有个什么照顾不到、出了事情,不好跟桃园寨交代,但事已至此,她也不好再推脱了,只开玩笑:“其实几位老人家都好说,我倒觉得老宣更难伺候,走到哪都得先吃好的。” 周大娘抚掌赞同:“正是这样。好在徐老也同行,真找不着好吃的,徐老还可以现做。” 于是这趟行程就这么被定了下来。夏小乔没什么好准备的,几位老人那里也一如往常,桃园寨里各位当家管事的却得一过了年就开始忙活。 等到过了正月,天气也暖了,关慕羽定了初五日出发,大院里才开始收拾行李,聊作准备。 梅元化找出一个随身带的药箱,添了点常用成药进去,说等走的时候再把常用的笔墨纸砚书帖放进去就行了。葛中要带一套画笔颜料、棋爷爷要带着他的宝贝棋秤棋子、贺酩只有一个酒壶。 这几位老爷爷丝毫不考虑日常生活,什么替换衣物、干粮饮水全都没放在心上。 幸好还有琴痴。关慕羽刚定了初五走,初一那天琴痴的两个小徒弟师无语和师无言就到了桃园寨,并跟关慕羽说,几位老人家路上一应用具,他们都已经准备好,连车马也都额外备好了,不需要寨子里置办。几位老人的安全也由他们师姐弟二人负责。 夏小乔大大的松了口气。 临走之前,花爷爷对葛中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沿途遇上好花,一定要给自己带回来。 葛中哼道:“你知道你那牡丹花为什么不开么?就因为你惦记的太多了,万物有灵,它准是不乐意你不专心服侍它。” 夏小乔在旁边听的哭笑不得,谁知花爷爷寻思片刻后,居然认认真真点头:“你说得有理,那就不用带回来了,等你回来,画下来我看就好。” 这几位老人家的执着痴迷劲儿,还真是让人感佩,夏小乔感慨的蹲在花爷爷的宝贝牡丹花面前仔细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想起来她青囊里应该还有当初在修真界培育灵药用的玉清露,就趁着两位老爷爷结伴往外走之时,偷偷取出来往土里滴了一滴。 玉清露有点类似凡间的肥料,但性质温和,不会对培植的作物产生损害,能催发作物生长开花结果。不过夏小乔也不知道这么一滴对凡间花木管不管用,反正不会有害,倒一滴试试吧。 她倒完刚把瓶子收起来,院子里就有人高声问:“夏姑娘在吗?” 夏小乔忙走出去应声,见来人是张大海,就问何事,张大海道:“大当家有请。” 她跟着张大海去见关慕羽,进门就见关慕羽脸色不太好看,忙问:“出什么事了?” “皇帝下了立后诏书。” “唔,然后呢?”只为皇帝立后,关慕羽不至于是这样。 果然关慕羽接着说:“皇帝自从正旦朝贺之后就再没上过朝见过大臣,说是偶感风寒,但我们得到的消息是皇帝病的不轻,册立的这位皇后,祖父是三朝元老、得封太师的吏部尚书高子规,高子规与屈丞相政见不同,在朝政诸事上常常给屈丞相下绊子。” 夏小乔还是不明白关慕羽为何神色如此凝重,就说:“既然他是三朝元老,想必屈丞相对此人已经很了解了,立个皇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姑娘有所不知,其一,屈丞相至今仍在颍川前线,正与叛军艰苦作战,立后一事,他必定事先不知道此事;其二,京中现在流言遍布,说皇帝在除夕夜遇刺,虽然大内侍卫拼死护卫,皇帝却还是受了伤,而刺客背后的主使者就是屈丞相;其三,大内侍卫统领屈昀除夕夜在宫中当值,到现在也没出宫露过面。” 这下连夏小乔也皱眉了:“难道他们真的动手了?还选了除夕之夜?等等,大当家说正旦朝贺时,皇帝现身过?” “是的。但上元节按例皇帝要与民同乐,在皇城门楼上接受京城百姓朝拜,今年却说是因战事激烈取消了。” “其余诸事,屈丞相应该早有准备,轮不到我们操心,就是皇帝受伤……”夏小乔忍不住往坏处猜测,“别是不能理事,立后乃是有心之人矫诏吧?” 关慕羽叹道:“我也有这方面的猜测,而且此事甚急,只给了礼部一月之期筹备,三月初一就要行册封礼。皇后得立,将来就算皇帝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皇后也可以在娘家人的支持下做主另立新君,此事大大不妙啊!” 夏小乔听完寻思一会儿,说道:“大当家也不必忧心,依我看,再不妙也不会比现在更不妙了。朝堂争斗这等事,我们都是局外人,里面盘根错节的关系也并不能理清,我倒觉得屈丞相这样的人,不会连这点事都应付不了,不过大当家若是想表达关心,或者有意帮忙,我也可以写封信给谢荣民。” 关慕羽道:“夏姑娘说的也对,只是我实在心急,盼着天下早定,乡亲父老早得安宁日子过,不要受朝堂上那些争权夺利的大官连累。况且这高家的人尤其无耻,若让他们掌了权,世道还不知会怎样,所以我才心急。” 他们两个谈了一会儿,关慕羽到底还是请夏小乔写了封信给谢荣民,信中自然不方便明说这些,只是简单问候谢荣民和屈丞相,顺便提提京中有奇怪的传闻。 把信送走,关慕羽略微放心,问了问他们的准备情况之后,又笑道:“给你添了不少麻烦,这次连几位老人家都要托付给你了。” “这怎么能说是麻烦呢?我跟几位老人家在一处,可学到不少东西,这次一起出门游历,说不得回来时我也琴棋书画皆通了呢!” 关慕羽却还是觉得有些抱歉,硬要夏小乔收下他准备好的银票,让他们路上使用。夏小乔推却不了,最后只能笑纳。 第二天一早,大家在大院吃过早饭,师无言提着所有人的行囊大步流星在前,其余人三三两两成群结队的往外寨走,路上遇见寨民和小孩子,还纷纷送上方便路上吃的食物,那热闹劲,用贺酩的话说:“跟当初乡邻送我上京赶考时差不多。” 等到了外寨,关慕羽亲自送他们到山下,少不得嘱咐几位老人出去不要任性,要听夏姑娘和宣公子的话,还叫师无语师无语姐弟俩不要太由着老人们的性子了,那副苦口婆心劲儿,真跟送孩子出门的父母一样。 “好了好了,大当家,你快回去吧!”老人家都还没开口,师无言先不耐烦了,“说这些有什么用?好像真能管得了他们似的!” 他在四个同门中年纪最小,看起来二十五六岁,人长得也好,当得起玉树临风四个字,但脾气显然不怎么样,到大院几天,没少和葛中吵架,不吵架的时候,都在和寨子中的好手切磋比武,是个没一刻闲得住的人。 但有一点他和同门是一样的,怕师父,好比这会儿,他当面顶了大当家两句,琴痴不说话,却斜眼瞟了小徒弟一眼,师无言立即低头不敢再吭声了。 葛中就哼道:“上梁不正下梁歪。”然后也叫关慕羽回去,“我们都是一把老骨头,再折腾也折腾不出什么来,放心吧。寨子里多少事情,快回去忙你的!” 关慕羽好脾气的说:“我送你们到镇上。” 葛中还要再说,被梅元化拦住:“大当家成日在山上忙,难得顺便下山一次,一块儿走走吧。” 夏小乔就想到了周大娘身上,不由抿嘴一笑。 运送货物的车队已经先行出发,他们的车马都放在豁然客栈,等到客栈与徐老和宣谋汇合后,再跟上车队向南走。 所以他们也不怎样着急,一边走一边说着话,到了客栈还又跟周大娘说了几句告别的话,才上车的上车、上马的上马。如今天气暖了,夏小乔嫌车颠簸,也跟其他三个年轻人一样选择了骑马,六位老人则分坐了两辆车。 与关慕羽、周大娘等人挥手告别后,师无言和宣谋在前开路,夏小乔与师无语并骑落在马车后面,终于迎着晨光踏上了热闹的旅程。 第130章 春雷响,万物长,一进二月,惊蛰节气也就到了。江河解冻,桃花始红,一场春雨下过,到处都充满了早春清新的气息。 生机勃勃的晨光中,两匹骏马争先恐后在湿润的驿道上飞驰而过,留下点点飞溅的泥土和一声长啸。 夏小乔跟在马车后面按辔徐行,有点不解的问师无语:“他怎么这么喜欢乱叫?” 刚刚纵马飞驰还长啸的正是琴痴的四徒弟师无言,他三师姐师无语挑挑眉回道:“可能小时候被大师兄和二师兄修理的不敢没完没了的说话,现在终于没人管了就撒欢了吧……” 夏小乔忍俊不禁,他们踏上旅程已经四天了,她跟师无语一直落后压阵,难免要交谈几句,所以也渐渐熟悉了起来。 师无语看起来有三十多了,喜欢穿一身深青道袍,宽宽大大的,虽是男装,骑在马上看着却潇洒风流,极是好看。 她其实样貌算不上美,眼眸细长一线,鼻子尖尖,唇薄而平,加上师无语不爱笑,看起来就颇有几分寡淡无情的面相。 但她实则外冷内热、心细如发,这一路上衣食住行,就没有她想不到的,把几个老人照料的十分周到不说,连夏小乔都承了她不少照顾,这样事事顺利不用操心的旅程,几乎可以媲美与大师兄一同出行。 啊,她又想起大师兄了。这倒也怪不得夏小乔,这种无忧无虑、不紧不慢的旅程,她也只有过那一次经历。 那时候他们是一行人从南往北走,修真界神秘的面纱在她眼前缓缓揭开,这一次他们却是车马粼粼,由北向南,览尽人间春/色。 夏小乔总是会忍不住对比两次旅程,以及同行的人,师无语像大师兄一样照顾所有人,师无言则像三师兄一样好动惹人嫌,但有他在,旅途绝不会寂寞。至于宣谋么,他这个人奇特得很,奇特的方向又跟慕元廷和辛一徒不同,所以他只要开口说话,夏小乔就很难再想起修真界了。 今天他们出发后不久,师无言就穷极无聊,开始每天一次的跟宣谋赛马,然后赛到高兴处,再例行长啸一番。 宣谋奇就奇在这里,他看上去对除了美食之外的事情都兴趣缺缺,但是别人提议要做点什么找乐子,他又从不拒绝。比如师无言每天都要赛马,他也不嫌无聊,始终奉陪到底;师无言一时兴起要跟他和夏小乔比轻功,夏小乔假装听不见,宣谋却带着师无言绕着南阳城兜了三圈,把师无言累得气喘吁吁的,差点没把舌头伸出来。 甚至于有时棋痴爷爷叫他上车下棋,他也来者不拒,每次都把棋痴爷爷赢得拍桌子怒吼才得意的下车。 真是个怪人。 六位老人一路也不寂寞。葛中和琴痴都要跟梅元化同车,但他们俩在一辆车上不到半个时辰就得吵起来。琴痴还特别气人,吵架不用嘴,只弹琴,偏偏葛中能听懂他的琴意,每每都因此更生气,吵得更大声。梅元化受不了他们吵,劝又劝不听,就要下车去和棋痴等人坐,那两位自然不肯,只能暂时偃旗息鼓不吵了。 另一辆车上,贺酩多半处于喝醉了昏睡状,徐老就承担了大部分陪棋痴下棋的重任,然而棋痴老爷爷的棋艺……,徐老这样一个全心钻研烹饪的老人,现跟棋痴学的下棋,竟然只用了两天就在与棋痴的对阵中成为常胜将军,也实在是让人哭笑不得。棋痴又是个输不起的老头儿,常常要悔棋,徐老有时肯有时不肯,他们两个便也为此时常争执。 这不,夏小乔刚跟师无语笑过师无言,第二辆车上就又传来了棋痴嚷嚷的声音:“让我一手,就一手!” “我都让了你三子了,你还要悔棋?不下了不下了!”这是徐老不满的声音。 夏小乔笑着摇头,问师无语:“师姐姐也被棋爷爷抓去下过棋么?” 师无语道:“没有。我去桃园寨一般躲在竹楼里不出去,他们没事都不进竹楼。偶尔当面撞上,我也是板着脸目不斜视的过去,他就从来没抓过我。二师兄和无言都被他抓过几次。” 她说完似乎察觉话题到这里就中断了,又加了一句问话:“你呢?” “唔,我下棋太烂了,棋爷爷嫌弃我,所以不跟我下了。”夏小乔笑眯眯的说。 师无语听完点点头:“这也是个好办法。” 夏小乔刚要解释说她不是故意输的,而是真的对下围棋不开窍,就听见风声有异,掺杂着金铁交鸣之声,似乎前面有人交手。 她立刻凝神探听左近,却并无异状,倒是宣谋和师无言就算赛马也不会跑太远,这时候应该能听到他们的马蹄声才对,难道他们在前面遇上了事情? “怎么?”师无语为人细心,很快就察觉夏小乔神色不对,出声问道。 夏小乔实话实说:“前面有人交手,而且老宣他们的马蹄声听不到了。” 师无语略一沉吟,刚要说话,前面马车忽然传来一阵琴声,她看了夏小乔一眼,拍马上前到了车旁。 夏小乔不自觉凝神细听,就听琴痴轻声吩咐:“你留着,叫她去查探一下。” 师无语很快回返,果然就对夏小乔说:“要不你去看看?” “姐姐自己留下能行吗?”夏小乔还有点不放心,虽然他们现在还和护送货物的镖队一起走,但是万一有高手突袭,又有货物又有老人,她怕照顾不周全,万一出事。 师无语却道:“无碍,就算我们不济,还有师父在。” 哦,对,琴痴是个高手。夏小乔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是怕首尾不能兼顾。不过应当无事,这附近无人埋伏。” 她说完单手在马背上轻轻一按,人立即如同轻盈的飞鸟一般腾空而起,转瞬之间就消失在了前路尽头。 夏小乔一口气向前疾掠了三里多地,终于看到了交手双方:师无言和一个黑袍道人。 黑袍道人手持一柄寒光湛然的宝剑,师无言手中兵刃则是一支洞箫,两人都身法很快,手中招式也迅疾如闪电,夏小乔慢下动作接近的这一小会儿,他们已经叮叮当当交了十招。 看起来两人旗鼓相当,但在场观战诸人,除了宣谋,还另有三个黑袍道人,服色与那使剑的道人相似,看起来同出一门。 她正远远打量,本来专注观战的宣谋忽然转头往她这里看了一眼,轻轻摇了摇头,于是夏小乔现身问明情况的打算就暂时打消,只悄悄隐身道旁树后,远远观察。 打斗的两人又飞快交换了二十几招,身法终于慢下来,师无言寻隙挡开剑锋后退十余步,才说道:“你这老道好没道理,一言不合就拔剑,就算这里离你武当山不远,也不能如此霸道吧?” 是武当派的道人?夏小乔有点惊奇,他们今日的目的地就是襄阳城,襄阳城距武当山约两百里,确实不远了,但武当山的道人为什么向师无言动手? 正想着,那个和师无言动手的道人就冷哼道:“你还装蒜!你的身法明明就是那采花大盗‘影子琴魔’,我与你在岳州交过手,错不了的!” 采花大盗?夏小乔更惊讶了,这怎么回事?她是知道影子琴魔就是师无言的,但她可没听说这人还干过奸/淫/妇女的事,再说如果师无言真的为非作歹,关慕羽又怎么会容他? “你少含血喷人!谁采花了?还有什么‘影子琴魔’,都成魔了,还有什么影子?可笑不可笑?” 呃,这个好像不是重点吧?夏小乔暗自摇头,仔细打量那道人,见他并不如何老,看起来也就比师无言大个几岁,却一脸正气,还留了两缕胡须,在他身后掠阵的三个道人都比他要年轻一些,个个身背宝剑、傲然而立。 “你没采花,那夜为何潜入人家小娘子的闺阁中行不轨之事?” 师无言道:“我是路过,听见有人叫救命,一时没忍住发了不该发的善心,跳进去正看见有个蒙面人打晕了姑娘要做坏事,我打了他一掌,他扭头就跑了。我正追的时候就被你这不分青红皂白的道士给拦住了,没抓到人,我还没找你的晦气呢!那人别是你的亲戚同伙吧?” 道人大怒:“你少含血喷人!你说你是去救人,还另有采花大盗,谁可证明?” “没人能证明,那姑娘已经晕倒了。但你说你和那采花贼不是同伙,又有谁可证明?” 夏小乔眼看着道人的脸涨红了,似乎就要拔剑再冲上去,不由扶额,觉得琴痴这位小弟子真是搅事能手,好好一件事让他一解释反而更不清不楚。 确定不是冲着车队来的,她就不再多看,纵掠回去,跟师无语说了经过。 没想到师无语听完竟只问了一句:“他们是在大路上对峙?” “不是,是下面田间小道。” “那就不用管他,咱们走咱们的,只要不是冲着货物来的就好。” 夏小乔:“……” 然后他们一行在路过那里的时候,虽然眼看着四个道士围攻起了师无言,却真的无人管他,连宣谋都牵着马回到大路,彷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与夏小乔等人汇合,继续赶路了。 第131章 直到傍晚时分,他们一行抵达襄阳城外,师无言才终于摆脱那几位武当道士,追上夏小乔等人。 师无语见到师弟平安无事的回来,只淡淡说了一句:“一会儿进城,自己去和师父解释。” 师无言本来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听了这句立刻垮下脸,无声的对着师姐质问:“干嘛告诉师父?” 师无语手里鞭子一扬,师无言咬咬牙,拍马跑到前头去了。 夏小乔偷笑两声,目光也投向前方那座著名的咽喉要塞之处、兵家必争之地——襄阳城。 襄阳位处汉水之滨,有“北通汝洛,西带秦蜀,南遮湖广,东瞰吴越”之说。夏小乔听关慕羽提过,说当初刘起俊也曾试图南下,却刚到南阳就被襄州刺史率军阻住,还吃了大亏,后来只能一路向北经营,未曾再起过从南阳盆地南下的心思。 不过关慕羽也说襄州刺史当初接管南阳是情势危急时的权宜之计——南阳知府一看叛军来势汹汹,吓得弃城而逃,若不是襄州刺史及时赶到增援,南阳已经到了刘起俊手里——打退叛军后,襄州刺史理应返回襄阳镇守,但当时朝中混乱,没有另选派官员镇守南阳,襄州刺史就顺势留在南阳经营,如今七八年过去,他已经完全掌控了南阳盆地,很有几分诸侯割据的意思。 朝廷要是不能尽快剿灭叛军,一直无暇他顾,这种地方割据势力恐怕会越来越多,到那时,郯国也就名存实亡了。 不过至少现在这些地方还都不敢明着闹,仍是对郯国皇室称臣、按时上缴赋税,蜀中的粮食也多是通过襄阳运往京中。 从进南阳地界开始,夏小乔就发现这些地方比北面中原之地要富庶得多,虽然那场大旱未曾得免,但至少没被流民祸害过,之后又有人恢复民生,经过这几年休养生息,已能安居乐业。 等到进了襄阳城就更繁华了,因交通便利,又依傍汉水码头,城中南来北往的商人络绎不绝,仅进城这一路,夏小乔就听见了至少七八种不同口音。 桃园寨的货物里,有一部分就要从这里渡江东去,往江南一带贩卖,所以他们在襄阳城至少要停留两日。 也因为这个缘故,桃园寨在距离码头不远的地方租了一个大院子,既能存放货物,又能住人。不过那里不适合老人家和夏小乔他们居住,所以师无语跟主要负责押送货物的二师兄师无丝打了招呼,就让师无言先行去找合适的客栈投宿。 师无言下马拉着宣谋就跑,过了一刻左右,他才返回,找到正缓慢前行的车队,说已经在城中一家大客栈订好了单独院落。 襄阳城内有两处比较大的市集,一处在东南一处在西北,那间客栈距离西北方向的集市不远,也比较方便从北城门入城的夏小乔等人早点休息,毕竟近嘛。 老人家们经过几天颠簸,除了琴痴以外,都有点儿受不住了,到客栈院内下车时,脸色多半都不好看。 夏小乔跟着师无语赶快给老人们分派了屋子休息,又问师无言:“老宣呢?” “他说他先去试试什么好吃,等会儿叫一桌菜送过来。” 呃,她其实应该能想到、不用问的……。 这个可以单独走门出去的小院一共有三间正房六间厢房,按照一路来的惯例,葛中和梅元化分住正房东西两间,琴痴和贺酩住西厢,徐老和棋痴住东厢。正房两边还各有一间耳房,耳房形制略小,但也可以住人,师无语就主动说要住在西首耳房,东侧耳房则已经被书画两位预留了做书房。 “小乔带着他们两个另去开三间上房吧,小院里有我守着就行。”师无语打发了车夫去师无丝那边之后,对夏小乔说。 夏小乔也没跟她客气,点了点头,师无言更是巴不得离师父和师姐远点,抬脚就要走,却在此时,西厢里一声琴响,师无言就跟被定住了一样站在原地,夏小乔看他表情纠结的站了一瞬,才不情不愿的往西厢去了,不由一笑。 “那我先过去前面看看。” 夏小乔跟师无语打了招呼,转身出小院,往前面客栈堂中走。此时正是华灯初上时,店中客人正多,觥筹交错、笑语喧声,毫无乱世之象。 她一路走向前堂,还跟两拨带着兵刃的武林中人擦身而过,听见他们谈论着武林大会、武林盟主的事,就偷偷打量了几眼,见那两拨人里武功最高的也及不上桃园寨一个天王,排场却都不小,不由惊讶。 夏小乔想着事情往前走,迎面却有一个男人撞了上来,她的身手哪是凡人能随便就撞上的,当即往旁边一闪,那人撞了个空,站在原地愣了一愣,才勉强笑道:“啊哟,对不住,小娘子,没吓着你吧?” 那人穿一身湖蓝绸衫,初春晚上微寒的天气,还在手里捏了把折扇,头上歪戴着巾帽,腰间挂了一个男人手掌大的玉佩,整个人看起来不伦不类的。 夏小乔见他目光不正、神色轻浮,就不答话,只摇摇头,径自绕过他往前堂后门走,那人却不甘心,追上来问:“姑娘是要投宿?这间店客满了,不如我带你换个地方?” 夏小乔还是不理他,加快脚步先进了前堂后门,同时眼睛在堂中四下扫过,很快就找到了坐在柜台不远处的宣谋。 她几步飘过去坐下,问:“好吃吗?” “好吃。”宣谋头也不抬,运筷如飞的吃着盘子里的半条鱼,“你后面的尾巴是怎么回事?” 夏小乔知道那个男子跟了过来,闻言头也不回的说:“无赖。” 宣谋没有说话,闲着的左手轻轻一弹,那个已经走到夏小乔身后的男子就左膝一弯、跪倒在地。 此时堂中客人不少,附近听到动静的纷纷转头去看,那男子扶着膝盖骂:“哪个王八蛋……”还没骂完,就觉人中剧痛,同时听到一声清晰的脆响,接着两颗门牙就同时落在了舌头上。 “你欠我一个人情。”宣谋不紧不慢的对回头去看的夏小乔说。 夏小乔立刻转回头来:“我又没叫你多事!” 宣谋伸出左手:“那你还我两个铁弹子。” “……”夏小乔无奈,总觉得跟这人任何道理都说不清,干脆转移话题,“你说给老人家们叫一桌菜,叫了吗?” “叫完了。还另外要了三间房,三楼天字号上房,钱是跟师无言要的。” 夏小乔也饿了,叫小伙计给她拿碗筷,又另外要了两个菜,并说道:“你花人家的钱倒是花的顺手,这一路上,我们九个人都没有你一个吃得多。” 两人自顾聊起来,谁也没理身后被打得跪坐在地半天起不来、还掉了门牙的那个人。那人哼哼唧唧了半天,本来最怀疑的就是他们俩,又见他们果然看也不看自己,显是心虚,就含含糊糊撂下一句“你们给我等着”,满嘴是血的走了。 “没办法,谁让我穷呢?”宣谋理直气壮的说,“要不这样吧,一会儿吃完饭,你陪我去赌场赢点钱回来花,就当你还我人情了。” 夏小乔哼道:“你一早就在这里等着我呢吧?去赌场赢钱?说得容易,赌场又不是你家开的。” 宣谋就摸出一个钱袋放在桌上,说:“我一共就剩这么点儿钱,输了算你的,赢了咱们平分。” “凭什么?” “凭你出力我出智。没有我,你会赌钱吗?” “我不会,可我也不想赌啊!我又不缺钱。” “那你借我点做赌本。” 这都是什么歪理?夏小乔几乎按捺不住要教训他一顿了!好在这时小伙计把碗筷送了上来,她专心吃饭,假装对面没有人,也就不用理他了。 可她刚吃了八成饱,被师父教训过的师无言就跑了出来,还一听说宣谋的赌钱计划就兴致勃勃,问:“那你何必带着她?女人多碍事!” “你也想挨打是吗?”夏小乔把筷子一放,瞪向师无言,“正好师姐姐不在这儿,我也不用顾忌了。” 谁知师无言竟然双眼一亮的说:“来呀!我正想和你比试比试……”说完他又把声音压低,“听说你杀了何茂勋。” 夏小乔深吸一口气,然后提起筷子继续吃饭,并语气轻快的说:“好啊,比就比,今晚一更鼓响,在码头前面那片空地,咱们一决高下。” 师无言很是兴奋:“一言为定!” 宣谋却在旁冷冷的说:“你要是不想傻等半晚上就别去。” “啊?”师无言不解,“什么意思?” 夏小乔瞪了宣谋一眼,宣谋却不看她,自顾说道:“她骗你的,她不会去的。” 师无言更惊讶了:“为何?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怎么能订约不去?” “因为我是碍事的女人啊。”夏小乔见宣谋拆穿,干脆直接承认了。 师无言被她噎的半天说不出话,宣谋这时却把前话接起来说:“不带她去赌场,就得把你衣服都输光才能回来。” “为何?而且怎么是输的我的衣服?” “因为我不想赌自己的衣服。” 夏小乔终于被这番对话逗笑,拿筷子点一点师无言:“我算是明白你小时候为什么被师兄师姐欺负的话都不敢说了。” 师无言恼羞成怒:“你少听三师姐乱说!还有,你笑什么?你去了,他就不用输衣服,而是把你整个人都当赌注了,还笑我!” 宣谋却不配合,拆台道:“不,带她去,就不会输钱了。快吃,吃完赶快去。” 因为师无言插了一脚,夏小乔反而对去赌场有了点兴趣,就没再反对,吃过饭后,跟他们一起离开客栈去了附近一家赌场。 第132章 路上师无言终于想起他的疑问还没被解答:“为什么带她去就不输钱了?她会出老千?” 夏小乔也很想听听宣谋怎么说,就扭头看宣谋,没想到宣谋也正看她,还说:“对啊,为什么你一直能赢?” 呃,是啊,在豁然客栈跟他们玩过几次,夏小乔还真是从来没输过,但她哪里知道为什么?气运这个东西,谁搞得清楚?所以她理直气壮的说:“我哪知道?也许你们太背了.” “真不是出老千?”师无言追问。 夏小乔哼道:“我要是出老千,老宣会看不出来吗?” 宣谋一指前面:“反正赌坊已经到了,到底如何,一试便知。” 夏小乔跟着抬头,见前面里巷灯明火亮,巷口斜插着一杆旗,旗上当中写了两个大字“兴隆”,两边角落则各写了一个“赌”字。 三人正要拐进去,身后却忽然有人喧哗大叫,“就在前面!”“别叫他们跑了!”“哪来的蟊贼,敢打伤人就跑!” 夏小乔三人回头看时,只见一群身穿短打的壮年男子快速奔跑过来,直接围住了他们,后面还有两个男子气喘吁吁的追过来,其中一个正是刚刚吃饭时被宣谋打落牙齿的无赖。 “二哥,就是这对狗男女!” 听那人还敢出言不逊,夏小乔眉头一皱,没等动手,就见宣谋右手一抬,一缕泛着银光的细线激射而出,接着那个无赖就忽然倒地,被倒提着左脚向他们极速飞来。 围住他们的人看不到细线,只见到一个大活人突然倒地,接着姿势诡异的倒飞,场面实在够吓人,不由大叫着齐齐后退。 宣谋等那无赖到得跟前,手一收,细线飞回,无赖重重摔在地上,他上前两步,右腿重重往无赖左边小腿上一踏,只听“咔嚓”一声,无赖的小腿应声而断,惨叫声响彻天际,吓得那些壮汉又后退了一步。 “刚刚打扰我吃饭,没跟你计较,现在自己送上门来,可就怪不得我了。”宣谋居高临下向着惨叫的无赖冷笑,“下一处想断哪里?” 跟着无赖一同追来的那位二哥呛啷一声拔出刀来,“大胆狂徒!住手!” 宣谋看都没看他一眼,右足抬起直接踩在还在痛苦呻/吟的无赖左手上,夏小乔听见骨骼碎裂声,忍不住皱眉,出声叫道:“老宣……” 本来她想说“算了吧,别和这些人计较”,但宣谋听见声音回头看她时,眼神特别凶恶冰冷,那几乎不带任何人性的目光让夏小乔不由自主生出怯意,后面的话也就说不出了。 旁边师无言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看看宣谋,看看夏小乔,出声问:“怎么回事?”问完话,他向前踏了两步,随便一抬腿踢开了持刀砍过来的那位二哥。 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上阵,这位也真是……,夏小乔回过神,长出口气,刚要说话,宣谋忽然弯腰揪起那个惨叫都要没力气的无赖,并直接甩进了要拥上来动手的壮汉堆里,冷声道:“不想跟他一样就滚。” 他声音并不如何高,表情也并不狰狞,只是特别的冷漠,冷漠到好像面前这些人都不是人,而是脚边的蝼蚁一样。 那些人被他这样看着,个个都瑟缩不前的看向被师无言踢到肩膀、疼得呲牙咧嘴的二哥,等他发话。 “好!这笔账我雄武山庄记下了!留个名号,日后再报!” 宣谋冷冷一笑,并不回答,转身就往赌坊所在的里巷走,师无言却像听见什么大笑话一样说道:“我当是什么大来头呢!雄武山庄,也好意思说出口,哈!行啊,你只要找得到我们,小爷可以勉为其难教你们个乖。” 他说完也转头往赌坊那边走,夏小乔跟在他旁边,问:“雄武山庄是什么地方?” “蓟州一带的黑道据点,不过我记得那地方不是叫刘起俊给剿灭了吗?” 夏小乔听完觉得这事迹有些耳熟,忍不住潜心思索,等走到赌坊门口,她忽地一拍掌:“啊!我想起来了!那个雄武山庄的庄主是不是姓宋?原本有兄弟四个的!” 师无言道:“好像是叫宋武强,我记得我当初笑过这人胡吹大气来着,怎么?你认识这人?” “见过。”夏小乔回头往外看,想抓个人来问问详情,那些人却早已经走了个干净,“这宋氏兄弟之前是跟在何茂勋身边的。”她在刺杀何茂勋之前,没少在何府潜藏打探,自然见过宋氏兄弟跟在何茂勋左右,也曾听何府管家背后骂过这两个人,说他们不过是个强盗,居然还敢在他们府里摆谱之类的话。 师无言恍然:“你跟他们动过手?” 夏小乔高高昂起头,很骄傲的说:“就凭他们,还能跟我动上手?”然后就昂首挺胸的进了赌坊。 师无言见她这样,简直心痒难耐,一路就跟在她背后商量:“一会儿从赌坊出去,咱们找个清静地方比划比划吧?点到为止就行!” “哎,你不说我还忘了,你今天跟武当山的道长打架,赢了还是输了?” “当然赢了!要不是这次是跟着师父一起出来的,不能伤人,我早就脱身了。” “那采花贼到底是不是你?” 师无言脚步一顿:“你怎么知道采花贼的事?” “我听见那道长问你了啊!你不知道我过去查看过么?那你还想和我比划?” 师无言被她噎的嘴巴张张合合几次,才勉强说道:“你唬我的吧?是老宣告诉你的?” 宣谋人已经走到赌骰子的桌边坐下,耳朵却灵得很,头也不回插嘴:“一,我从不多事;二,我知道她去了;三,不然你以为你师父师姐是怎么知道你惹了什么祸的?” 师无言立刻伸手指向夏小乔:“原来是你告状!” 夏小乔懒得理他,她发现这赌坊内虽然人声鼎沸,热闹喧哗,但从他们三个进来之后,气氛就有点不对劲,有几个一看就是赌坊打手的壮汉都往他们三个附近靠近,目光也若有似无的注意着他们。 但对方没有轻举妄动,她也就当没发觉,径自坐到宣谋身旁,庄家也没有拒绝他们下注的意思,还笑眯眯的打招呼:“几位客官面生,是来襄阳做生意的?” 夏小乔和宣谋都没开口,不约而同看向师无言,师无言对上他们二人的目光,下意识回道:“不,路过。”然后才反应过来,“你们都看我干嘛?” “你好看。”宣谋非常敷衍的回了一句,就问夏小乔,“大还是小。” 夏小乔随口回:“小。” 师无言对这二人毫无办法,就故意作对的丢了一个二两银角子押大,然而庄家一开骰盅,果然是六点小。 他不信邪,之后一连三次,次次都跟夏小乔反着押注,干脆利落的把身上十几两散碎银子都输光了。 宣谋还说他:“你要是钱多花不完,可以给我,何必这样呢?” 师无言气的说不出来话,转头间正好看见那边角落有斗鸡的,就说:“不过是运气罢了,赌大小没什么意思,有本事去赌那个!” 宣谋看那边特别热闹,也来了兴致,叫上夏小乔一起过去,见那里围了十几二十个人,人群当中用围栏围起,内中两边各有一只雄鸡,一个腿长红毛大鸡冠,诨号叫“威武大将军”,另一个矮小些,羽毛也不光亮,诨号“矮脚鹰”。 赌客们围着两只鸡又是打量又是比较,然后纷纷下注。威武大将军赔率一赔一,矮脚鹰一赔三,但威武大将军旁边的牌子写着此鸡之前三战皆胜,矮脚鹰却是第一次下场,它又长得笨头笨脑的,大多数赌客就都把赌注压在了威武大将军身上。 宣谋和师无言看完热闹就一起转头看夏小乔,夏小乔有点啼笑皆非:“你们还真信得着我啊?那就押矮脚鹰。” 宣谋把身上银子连同刚赢的一股脑押了下去,合计约有五十两。师无言却将信将疑,只押了二两意思意思。 然后庄家又吆喝了三遍,确定无人下注了,一声锣响后,两只鸡就被引着斗了起来。 威武大将军非常好斗,一上来就跳到矮脚鹰的背上啄了一下,啄掉了矮脚鹰好几根羽毛,但矮脚鹰很灵活,很快就把威武大将军从背上甩了下去,接着就开始绕着场边围栏跑。威武大将军追着它疯跑,不停的伸长尖喙去啄,矮脚鹰就不停的叫,逗得围观赌客哈哈大笑,然后齐声给威武大将军助威。 师无言扭开脸,觉得真没法看下去了,“走吧,老宣反正也输光了,这儿也没什么好玩的……” 话音方落,场中形势忽变,威武大将军一下子跳到矮脚鹰前面堵住了去路,并张开翅膀跳着脚去啄矮脚鹰,矮脚鹰也许是无路可逃,只能迎战,竟然不见怯意,反而也张开有点秃的翅膀,飞跳起来踩住威武大将军颈部,接着低头用力一啄,稳准狠的啄在了威武大将军的眼睛上。 之后威武大将军成了矮脚鹰的踏脚石,矮脚鹰也不矮了,还耀武扬威的大声咯咯叫。 在其余赌客骂骂咧咧的声浪中,宣谋掂着重新鼓起来的钱袋问:“下面赌什么?牌九怎么样?” 第133章 三个人在赌场转了大半圈,正要往斗蟋蟀的人群那里走,就被人拦住了。 宣谋手上钱袋已经从一个变成了两个,身价也从进赌场时的三十两银子变成了将近五百两,他心情不错,所以只微眯着眼睛问:“有何贵干?” 拦住他们的领头之人穿一身绸面棉袍,圆团脸上满是和气,还抱拳拱手客客气气的说:“三位客官请了,敝姓朱,是赌坊掌柜。” 夏小乔被他手指上硕大的金戒指吸引了目光,并没听清他说什么,也就没理会,倒是宣谋因为赢钱心情好,重复了一遍:“有何贵干?” “三位客官是远道来的吧?看着面生,想必也不知道咱们赌坊楼上另有洞天,这里嘈杂不堪,不是贵客呆的地方,是以小人特意请三位楼上雅间里就座喝茶。” 宣谋掂掂右手上鼓鼓囊囊的钱袋,问:“喝完茶玩什么?” 朱掌柜会心一笑:“客官喜欢玩的,咱们都有,随您心意。” 他们三人来这里就是玩的,又都艺高人胆大,什么都不怕,当下就答应了,让那朱掌柜带路,绕到后面一个阴暗楼梯处上了楼。 一上到二楼,果然与楼下的混乱嘈杂有天壤之别,走廊里点着纱罩灯,还有两位红粉佳人等在灯下,看见他们上来,先一齐迎上来行了个深蹲福礼,将齐胸裙半遮半掩的雪白胸脯尽情展露在来客眼底。 夏小乔扶额侧头,心说好玩的不会是指青楼女子吧? 那位送他们上来的朱掌柜等两个女子盈盈站起,嘱咐了一句“好好招待贵客”就走了,两个女子则一先一后自报姓名,一个说叫红拂,一个说叫绿珠。 夏小乔实在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宣谋和师无言一起看向她,都面带不解之色,夏小乔诧异:“你们不觉得这两个名字耳熟么?” 两人一起摇头,师无言还问:“你认得她们?” 夏小乔无奈摇头:“……算了,进去再说。” 红拂、绿珠就一个在前带路,一个靠到了师无言身边,轻声细语的问:“贵客从哪里来?怎么称呼?” 这会儿师无言又不傻了,敷衍道:“我姓吴。从许州来做生意。” 绿珠就侧头娇笑着又问:“这两位贵客呢?怎么称呼?奴还是第一次见到带夫人一同进赌坊的呢!” 这次轮到师无言扑哧笑出了声,还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看向夏小乔和宣谋。 “你看他这一脸倒霉样,像是能娶得到夫人的样子么?”夏小乔无语的指着宣谋反问。 宣谋张了张嘴,想想自己赌运确实不怎么样,就哼了一声,没有反驳。 这时前面带路的红拂已经姿态婀娜的打开了一间雅室的门,并笑盈盈说:“这么说,两位并非夫妻?那可是我们冒失了,姑娘勿怪。” 这两个女子虽然脂粉味很重,风尘气也挥之不去,但一直语笑嫣然、殷勤周到,夏小乔自然不会责怪她们,就笑道:“我们都是吴公子的朋友,陪他一起来做生意的。” “吴公子”师无言瞪了瞪眼睛,又无法争辩,索性就在主位上坐了下来,问:“都有什么好玩的?你们的庄家呢?” 绿珠自动自发跪坐到他身边,伸出纤纤素手给师无言执壶倒茶,红拂则在确认了夏小乔与宣谋并非夫妻之后,坐到了宣谋旁边,并从矮几上拿了一个柑橘剥开,将剥干净的橘瓣送到宣谋嘴边。 宣谋把钱袋往面前一丢,不咸不淡的说:“要是想玩女人,我们就直接去青楼了。少来这套,有好玩的就快点,没有我们就走了。” 红拂吓了一跳,赶忙把橘子放到一边,躬身道:“公子息怒,奴这就去安排。”她说完看了绿珠一眼,起身离开了雅室。 绿珠也小心翼翼道歉:“真是对不住,奴家姐妹俩本以为三位在楼下已经玩的有些累了,想请三位先歇一歇再伺候几位继续的。公子千万不要生气,是奴家姐妹不懂事。”说着恭恭敬敬给宣谋和夏小乔各倒了杯茶送到面前。 宣谋冷着脸不作声,端起杯子到鼻端闻了闻,又放了回去,说:“这茶不好,给我换祁红。” “是。” 绿珠应声端着茶壶出去,师无言看向宣谋,张口要说话,宣谋抬起手止住他,等听见外面脚步声真的远了之后,才说:“他们倒打得如意算盘,只许进不许出。” 师无言笑道:“要不怎么叫销金窟呢?赢了钱也带不走,总有法子叫你吐出来。我看他们没什么名堂了,咱们不如换个地方去玩。”说着话,他不怀好意的看向夏小乔,“去青楼怎么样?宣夫人?” 夏小乔抬手抓了个橘子砸过去,师无言一把接住,剥开来几口吃掉,就站起了身,“走吧?还等什么?” 宣谋也觉得扫兴,拿起钱袋站起身推门而出,见走廊尽头有个男子站着,看见有人出来就往这边走,还扬声问:“贵客有何吩咐?” 宣谋不理他,四下打量过,径自往前走到转弯处,推开那里一扇通气小窗,就纵身跳了下去。 男子吓了一跳,疾奔过来,却被随后出来的师无言拦住,“你们这里太闷了,咱们出去透透气,别嚷。”说着点住男子穴道,跟在夏小乔后面,也从小窗跃了出去。 落脚之地正是赌坊后院,三人脚步都很轻,也没什么人察觉,到墙边翻墙而出,很快就到了大路上。 “分钱。”夏小乔把手往宣谋面前一伸,“说好了一人一半的。” 宣谋手里还拎着钱袋,闻言拉紧袋口的细绳甩了甩,说:“分是要分的,但你得请我们喝酒。” “凭什么?” “因为出力的是我和小师……” 师无言本来在看热闹,听了宣谋的称呼立刻变脸打断他:“你管谁叫小师?” “你啊!”宣谋理所当然的说,“你是不是姓师?师门里是不是排行最末?不叫你小师,难道叫大师?” 这次轮到夏小乔笑个不停:“大师……那得先去剃发受戒。” 师无言大怒,抬手就拍向宣谋肩膀,掌风之猛烈,连旁边的夏小乔都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并诧异道:“开个玩笑,你不至于来真格的吧?” 宣谋也飞身后退,同时把钱袋往怀里一塞,说道:“好啊,来就来,正想活动一下筋骨!”他说着飞身踏上旁边屋顶,一路往西南方飞纵,并远远传声过来,“找个清净地方,小师敢不敢来?” 师无言本来打他一掌就是想引他跟自己比斗,这会儿自是求之不得,立刻飞身而起追了上去。 这两人一言不合就要比试,夏小乔无奈之余,也对宣谋的功夫很有兴趣,便提气追了上去,很快就与师无言并肩而行,还问他:“你觉得你能打得过他吗?” 师无言被她轻易追上已是又惊又恼,又听她运转真气的同时还能开口讲话,俨然已经到了师父那种先天高手才能到达的境界,更是骇异得整张脸都扭曲了。 “怎么?你怕了?怕就别和他打了嘛。”夏小乔意会错了,还笑嘻嘻的逗他。 师无言瞪了她一眼,干脆不理会,闷头一气追着宣谋到了汉水边。 此时西边天际正挂着一弯峨眉月,浅淡月光经河水反射,倒把水边照得比别处亮堂。夏小乔游目四顾,找了一艘岸边搁浅的船,跳到船篷上坐下,看宣谋和师无言切磋。 师无言对着宣谋摆了个姿势,问:“先比划拳脚?” “随你。”宣谋负手而立,似乎满不在乎。 师无言受不得激,几步跨过去就是一掌,宣谋轻笑声中旋身躲开,左手也还了一掌。 两人脚下步法都变幻极快,几招之后,已经化作两条影子在月下纠缠不休,幸好夏小乔目光锐利,仍能看清两人招数。 师无言的掌法轻灵美妙,一招一式如折柳摘花,透着说不尽的风流写意,却又变化万端、虚实相间,掌影到处虚虚实实,很难分辨。 宣谋那边接的倒是非常轻松,且每一招一式都简单直接,彼此之间也看不出联系,像是毫无体系章法,只因着对手的招数而随意变化。 两人斗到三十多招,宣谋突然站定双脚,面对师无言铺天盖地笼罩过来的重重掌影,伸出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向着师无言左肩疾点而去。 夏小乔隔得稍微有些远,此时宣谋又是斜斜面向她,是以她并不能看出师无言这一掌是要打向哪里,只从宣谋的气势上判断出胜负大概已分。 果然,一瞬之后,师无言轻哼一声,右掌落空,左手也无力的垂在身侧。 宣谋收手退后,笑道:“很不错,我本以为你十成不是小夏对手的,现在看来,你有四成可能赢她。” 小夏又是什么称呼?夏小乔从船篷上起身,纵身飘了过去,哼道:“你烦不烦?总是装长辈、倚老卖老的。”又问师无言有没有事。 师无言被宣谋点中时觉得左肩剧痛,整条手臂都失去了知觉,这会儿真气运转过去,却已经完全恢复如常,就说:“没事。”还爽快的承认,“是老宣手下留情了。” “不过是为了松散筋骨,我打伤了你,有什么好处?”宣谋嗤了一声,“走吧,小夏该请喝酒了。” 夏小乔:“……怎么还是我?还有,什么叫小夏?” “那要叫你夏姑娘么?” 夏小乔还没说话,师无言插嘴:“我也觉得叫小夏蛮好。” “呵呵,既然如此,就还是小师你请客吧!” “为什么?”师无言提高声音问道。 “因为小夏我不高兴了!” 夏小乔说完就提气往灯火明亮的城中疾奔,宣谋很快跟了上去,师无言无奈,只得也施展轻功跟着回去,并找了一家酒肆,请那二人喝酒。 酒肆店面不大,里面却已经有两桌人在喝酒,他们进去点了一只烧鸡、一碟盐水煮豆、一盘糟鱼、一盘醉蟹,又在店家的推荐下,要了他们做得拿手的红烧蹄髈和麻香牛肚丝。 酒是店家自酿的高粱酒,酒劲儿奇冲,入口又辛辣,喝下去时,感觉一路烫到了胃里,夏小乔喝了一杯就不肯再喝,两个男人倒是喜欢得很。 “这酒好。快赶上我在凉州喝的酒泉清了。”师无言一口喝干杯中酒,很是满意的说道。 话音方落,夏小乔和宣谋还没说什么,旁边那桌客人里忽然有人插嘴问:“咦?兄台是凉州人么?” 三人一齐转头,见插嘴那人是个青年男子,穿一身铁灰棉袍,国字脸,面上颇有正气。 师无言就回道:“并不是,只是去岁有事,曾在凉州耽搁过几个月。” 那人笑道:“原来如此。这酒虽然劲头不错,比之酒泉清却还差着点儿回甘。” “那倒是真的……”师无言接着他的话茬就品评起了各地的酒,那人和他的同伴显然都是凉州来的,对酒泉清极为推崇,几个人越说越热闹,很快就从酒说到了其他地方特产,接着又到了民风,再然后就到了世道。 夏小乔听他们讲话倒也不觉无聊,又兼这间店的菜色做的不坏,就一边吃一边听,还低声笑宣谋:“你快暗自记下来,过后好去吃喝。” 宣谋喝了几杯酒,脸上被酒气激的微微泛红,闻言瞟了她一眼,说:“吃喝有什么不好?你不吃不喝能活么?” 夏小乔正要跟他争论,那个最先插话的年轻人就接话说:“正是这个道理。其实咱们普通老百姓,想的不就是吃饱穿暖么?旁的事与咱们有什么相干?偏偏没事闲的,闹着要去开什么武林大会,选什么盟主,你们说可不可笑?我一个放马养马的汉子,选上盟主又怎样?谁给钱花吗?给大房子住吗?有享不尽的美酒美人儿吗?” 这已经是夏小乔第二次在这里听见武林大会这回事了,所以她立即就问:“什么武林大会?” “你们不知道吗?”那年轻人也很诧异,“你们不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 第134章 原来早在十一月,陇右一带绿林道的几位龙头老大就筹划着要召集一次武林大会,好好谈谈目下的混乱时局,以及江湖人士到底该不该掺和这一滩事。 夏小乔听那青年说完,一下子想起她初到豁然客栈时见到的那两男一女。张大海曾经说过,那三位就是去桃园寨游说关慕羽参与结盟的,张大海还对此很不屑来着,后来她也从没听桃园寨的人说起过,想来当初应是婉拒了。但听这青年一说,难道这所谓的武林大会,竟然还真有人参加? “这可真是巧了。我们从穷乡僻壤来,本是出门贩货做点小生意,可没想到赶上这样的大热闹。”夏小乔发现打听事情靠那两个男人还是不靠谱,索性自己开口接茬,“这位壮士怎么称呼?是凉州人?” 她之前没说话,那青年也很知礼的没敢多看,这会儿夏小乔主动问话,自然不可避免的与那青年对视,那青年看清她的样貌,发现是个格外美貌、且气质出众的少女,顿觉自己刚刚讲话太粗俗了,简直唐突佳人,于是越发不知道怎么说话,开始结巴起来。 “我、在下卢骏,祖居祁连山脚下,以、以养马为业……” 话没说完,卢骏旁边的同伴推了他一把,大笑道:“人家问你姓名,你怎地连家底都报出来了?” 宣谋和师无言也忍俊不禁,连另一桌客人都给逗笑了,夏小乔莞尔道:“卢壮士一看就是个厚道实在人,我姓夏……”她说着看向宣谋,让他们自己介绍自己。 “宣谋。”宣谋估计也对那青年印象不错,不但回了话,还拱了拱手。 师无言最先和人家谈得热火朝天,却是最后一个自报家门的,“我叫师无言,老师的师。卢兄是良驹马场的少东家吧?我去年去凉州,曾与贵马场的尉迟先生见过面。” 卢骏讶然:“是么?尉迟先生正是家师,不过小弟从未听先生提过此事,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师兄见谅。” 师无言摆摆手:“卢兄不必客气。实则我当时是有事相求尉迟先生。卢兄到此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我记得贵府一向不参与武林中事,只一门心思做生意的,怎么?” 卢骏叹道:“嗳!别提了,这也是不得已。”他回头指指两个同伴,“我们都是家里派来给成老大撑面子的。” “成老大?成语冰?”师无言问,“那个甘家堡堡主?” 卢骏点头:“可不就是他!成老大与家父有交情,他倡议说要开武林大会,各方势力结盟,别人可以不买他的账,我们凉州地头上的,却躲不过去。”说着又叹了一声,然后介绍他那两位朋友,却也都是凉州城里有些家底、子弟又习武的人家。 夏小乔留心听着,等他介绍完,就问:“甘家堡堡主为何姓成?有一位甘俊甘大侠,与甘家堡可有关系?” “唔,甘俊是甘家堡上任堡主的远亲,成老大是甘家堡招的女婿。夏姑娘在哪里见到的甘俊?” “年前在中原一带,也是在客栈里吃饭说话,聊过几句。当时还有一位梅三娘和杜大侠与他同行。” 卢骏听说,四下看了看,又谨慎的问师无言:“师兄应该听说过甘家堡的故事吧?” 师无言点头:“听过一些,好像成语冰接任堡主之后,甘家堡原本主事的人没几年就都不明不白死了,换上的人都是成语冰的亲信,甘夫人前几年也故去了?” 卢骏不自在的笑了笑:“这些传言也多,不过我辈分小,没见过成老大,并不知道真假。倒是夏姑娘提起的这三位,都是成老大麾下得力的帮手,他们一起出去,想必办的事情极为要紧。” 这么说来,这个成语冰还是很看重桃园寨的态度的,不过关慕羽当时一心向屈政亮投诚,实在不想节外生枝,所以应当算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了。 夏小乔想到这里,又问:“那么这武林大会可是不如预期,这才要几位来撑场面?” “岂止不如预期。”卢骏脸上的神情颇有几分啼笑皆非,“他本来就是绿林道上的首脑,名门正派谁理会这等倡议?至于其他各地绿林人物,又不甘心受他呼喝驱使,更是不肯捧场,闹来闹去,除了河西一带的几个龙头当家,没什么有来头的人肯来,倒是一帮听都没听过的下九流门派云集响应。来的人不少,一个有分量的都拿不出来,要不然怎么会叫我们来呢?” “那么这武林大会到底是定在哪一日?又是在哪里办?”夏小乔问。 “就是后日,在桐柏山。三位也要去看热闹么?” 夏小乔分别与宣谋和师无言交换了眼色,笑道:“来都来了,当然要去看看的。” 卢骏很是欣喜:“那好啊,到时咱们结伴同去,他们是发了请柬的,万一有人问起,只说几位是我的朋友好了。” 夏小乔道了谢,又跟他们打听了一下武林大会其他方面的情形,看时间不早,就和宣谋、师无言起身,与卢骏等人告别,约好后日相见的地点,就一路回了客栈。 她其实对成语冰和甘家堡还很有兴趣,只是看出卢骏不方便多说,这才没有多问,等回到客栈,就拉着宣谋去了师无言房里,让他好好说说凉州一带绿林道上的事。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要说?”师无言不肯,“我又累又困,打了好几场架,又喝了那么多酒,晕得很,明日再说明日再说。”硬是把那两人赶了出去。 站在门口的夏小乔和宣谋面面相觑,宣谋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明明是你把我拉进去的,怎么连我一块怪上了?真是莫名其妙。”然后就甩袖走了。 夏小乔看着他的背影摸了摸鼻子,回去隔壁自己房里,按惯例在门窗布了符,然后脱去外衣,盘腿坐上床,先将心法运行了一整个周天。 当真气缓缓流归丹田之时,夏小乔脑海里忽然重现了宣谋和师无言月下切磋时的一招一式,那招式甚至比她坐在船篷上时看的还更清楚明白。把所有招式过了一遍之后,夏小乔终于确定宣谋的掌法确实毫无章法可言,他每一招都是等师无言出招之后,为了克制师无言才使出的,信手随心、游刃有余、不假思索。 换了是她,就算用柳叶刀,也没有任何取胜的把握。夏小乔缓缓睁开眼,侧身躺倒,这个宣谋到底是什么人?他这个人真是够奇怪的,除了个名字,什么背景都不说,但浑身上下又没有任何可让人怀疑和防备的地方,他好像无欲无求、对世事漠不关心,有时候却又不尽然如此。 想着想着,她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就睡着了。 客栈里人来人往的,夏小乔又不需要睡很久就能恢复精力,所以天亮不久,她就醒转,并再次运功一个周天,然后才起身收拾。 早饭她是去的小院和师无语吃的,并把昨夜里听来的有关武林大会的事跟师无语说了。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师无语摇头哂笑,“不过是闹剧一场。” “但我总觉得,明明无人愿意理会,那个成语冰还把这武林大会热热闹闹开起来了,总得有个缘故。他们几个倡议者都是凉州人,却偏偏把地方选在襄阳左近,就更耐人寻味了。” 师无语就问:“那你觉得,他们是有什么目的?” 夏小乔笑道:“我不知道呀,所以我想问问小师,那几个绿林头目都是怎么回事,可他说太困了,又喝多了酒,要等今日再说。” “小师?” 夏小乔看师无语面露疑惑,这才想起她也姓师,有点不好意思的笑道:“是老宣给他取的,叫小师方便些……” 师无语挑挑眉:“我们以前叫他小言的,不过他也不太喜欢,后来还叫过小四。” 总感觉还不如小师好听呢……,不过想想昨晚卢骏称呼师无言“师兄”也很……,姓什么果然很要紧呢!琴痴做什么都给弟子取了“师”姓?真是怪叫人为难的。 夏小乔正偷笑,师无语又说:“叫小师也蛮好,你们年轻人往来,喜欢叫什么就叫什么好了。” 夏小乔不好意思直接问她年龄,就问师无言今年多大,师无语说:“他应该是二十五年前大师兄抱回来的,那时好像没满周岁,也没人知道他生日是哪天,所以具体多大,我也说不清。” “是师大侠带回来的?那小师是孤儿么?” “是的,他父母当时好像是被贼人杀了,大师兄遇见的时候,只来得及救下他一个。” 师无语说了这些就不再说,夏小乔也不好多问,两人吃完饭,正要去看看老人们,刚出门口,就看见师无言从琴痴他们住的厢房里出来。 “哎?你也在这啊,正好,你不是想知道河西绿林道上的事么?请我吃点好的,我就告诉你。” 夏小乔:“……你学谁不好学老宣?” 话音刚落,从另一面厢房里就传出来一声:“我怎么不好了?” 原来都在这院子里呢……,也好,大家可以坐在一起谈了,于是夏小乔就叫着几个人一起进了正房堂屋,听师无言讲成语冰等人的事迹。 第135章 凉州是“通一线于广漠,控五郡之咽喉”的西北重镇,历来都有重兵镇守,本朝也不例外。但无论哪朝哪代,一旦承平日久,军备难免废弛,纲纪也就形同虚设。这种边域之地的节度使又格外职高权重,不便频繁调换,一代复一代的经营下去,朝廷失于控制,军中喝兵血、吃空饷的事情自然层出不穷。 “甘家堡的祖上就是原本凉州军中一位将官身边的亲兵,他跟着将官攒了一份家底,置下了房产田地。到他儿子那一代,又倚仗军中旧交帮几个逃兵脱了军籍、收留在家,开始做些没本钱的买卖,并与另外一些啸聚山林的逃兵流民相互呼应,结成了一股绿林势力。” 师无言大致把背景情况介绍了一下,才说到成语冰身上,“成语冰是二十年前经人引荐进的甘家堡。他武功高强、足智多谋,性情也谨慎,没两年就得到当时堡主的信重,让他做了管事,后来更博得堡主爱女青睐,成了甘家女婿。有意思的是,甘堡主原本有个儿子的,却在劫掠外邦客商财物时,被人放冷箭射死了。不过那时成语冰刚进甘家堡不久,没人把这笔账算到他头上。” 甘堡主唯一的儿子死了,没有孙子,侄儿倒是有好几个,当时为了争这继承权,骨肉相残的事儿也没少出,后来甘堡主一气之下把几个侄子都赶走了。其时正好成语冰的妻子生下了长子,他主动提出让孩子姓甘,于是堡主之位就这么传给了成语冰。 “老堡主死后,成语冰一开始还客客气气的对甘家那些人和元老,惯得他们越发张狂,然后慢慢提拔自己亲信。过了三五年,准备的差不多了,正好有甘家子侄作死,抢了绿林同道一票买卖,成语冰拿出大义灭亲的架势,一口气就让甘家堡翻了天,从此唯他是尊。” 夏小乔听到这儿才终于发问:“那成语冰到底是什么来历?他进甘家堡之前就武功高强吗?他师承何人?” 师无言似笑非笑的说:“他自称父母早亡,被西域世外高人收做弟子,回凉州是寻根的,可惜没寻到。” “你对凉州绿林道的人好像很了解呀,那‘河西四虎’你知道吗?”夏小乔有意问道。 师无言瞟了她一眼:“你知道的也不少。” “这是张天王给我讲的故事。他不信琴爷爷是‘天山剑魔’,顺便给我和老宣讲了天山剑魔的故事。”夏小乔笑着说完,看一眼宣谋,又问,“所以琴爷爷真的是天山剑魔吗?” 师无言哼道:“我不知道什么天山剑魔。” 师无语一直坐在旁边,并不出声,夏小乔看他们不欲多说,也不勉强,另问道:“那么这些是你在凉州时听说的?成语冰接手甘家堡之后,行事风格与之前甘家掌舵人有不同么?他为什么要倡议开这个武林大会?” “你问的这些,我昨夜回来之后也仔细想了想,成语冰这个人,比起一般的绿林人士,似乎更喜欢条理规矩。他在甘家堡独掌大权之后,又在西北绿林道做了几件大事,博了不少人望,之后就和几个大的城寨结了盟,还排了座次,之后西北绿林道上就真的有规矩多了,也有了点侠盗的样子。但武林大会,”师无言忍不住冷笑两声,“实在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 “那就明日去看了再说吧。”夏小乔一边思索一边说。 其实她很想问问师无言去年去凉州是为了什么事,是否也跟这些人有关,不然他不像是一个爱打听的人,怎么会对甘家堡和成语冰的事情知道的这么多?但是她自己本身就是个有秘密的人,知道被刨根问底却不能说的心情,干脆也就不问了。 师无言最后说:“我要去找卢骏再打听打听,你们呢?” 宣谋道:“我跟徐老头要出去探寻襄阳美食。” 夏小乔则说:“我和师姐姐得陪着梅爷爷和葛爷爷出门。”这是昨日就说好的,襄阳是四通八达的繁华之地,货物比别地要丰富,书画两位就想出去走走,逛逛书画铺子,看能不能淘到好东西。 “你自己去也好,方便套近乎,看能不能问出点什么来。”夏小乔最后对师无言说。 于是大家就此散了,各忙各的去。 要出去逛的两拨人便一起出门,临走前,宿醉醒来的贺酩洗了把脸也跟着溜达出来,小院里就只剩下不爱出门的琴痴和棋痴两位。 出了客栈院子,宣谋和徐老、贺酩走在前头,书画两位走在中间,夏小乔和师无语就落在后头,一边走一边闲聊几句。 前面梅元化自从上了街就开始左顾右盼,神色里颇见回忆怀念之色,还跟葛中说:“襄阳变化不小,我记得原本这里应该是个……蜜饯铺子,那家的糖渍樱桃酸甜适口,我现在还记得那滋味。” “你记得的事情都多久了?”葛中摇头呵呵笑,“我记得你至少有三十年没往南来了。” 夏小乔忍不住插嘴:“葛爷爷,您不是都不记得日子过了多久么?怎么还记得梅爷爷多少年没南下过?” 葛中理所当然道:“这个不用特意记,我就是知道。” 夏小乔无言以对,老人任性起来,比孩子还让人没辙,她就又问梅元化,“那梅爷爷记得吗?” “我还真记不得了……”梅元化叹息一声,“当时再难放下的恩怨纠葛终究也化作过眼云烟,倒是这城池仍屹立不倒。” 葛中哼道:“想那些做什么?城池也好,人情也罢,都是凡尘俗物,除了自寻烦恼还有何用?你我这把年纪了,更该专心致志,只追寻内心所好。” 梅元化便笑道:“你说的很是。是我又庸人自扰了。” 说完这句,前面徐老转回头来打招呼:“我们往东街去了,你们自便。” 然后与宣谋在路口转向东,贺酩也跟着去了,夏小乔便与书画两位转向西,去找书画铺子。 他们沿路走了十几丈,又转向南,眼见着前面就是一片专卖文房四宝和各类字画的店铺,正高兴的往前走,一辆马车忽然从前面小巷钻出来,葛中正好走在高头大马前面,眼看就要撞上,幸亏夏小乔眼疾手快,飞身上去拉住老人家就窜向前方,同时师无语也把葛中另一边的梅元化拉了回去,躲过了马车。 赶车的车夫忙着叱喝马匹往前走,理都不理会他们,夏小乔不由恼怒,扶着葛中站好后,纵身飞上车辕,一把拉住缰绳,质问道:“你这车夫好没道理!这里人来人往的,你就纵马飞奔,伤到人怎么办?” 那车夫被她吓了一跳,却并不示弱,反而挥鞭要打她,口里还骂道:“哪里来的野丫头!耽误了我家主人的事,有你的苦头吃!” 夏小乔待鞭子飞到面前,抬手一把抓住,感觉到车夫在用力夺回,索性用力一拉,将车夫连人带鞭子拉起来,直接摔回了马车刚刚出来的那个巷子。 这一切发生的极快,车夫摔倒在地时,马儿也才停下步伐,并带的车身一阵颠簸,夏小乔摔完车夫就从车辕跳回地上,却立即就被马车后面跟着的几个青衣奴仆围住,她看葛中好好在一边站着,就冷笑道:“怎么?还想一起挨打?” 此时车上主人终于开口:“姑娘见谅,是老朽有亲人病危,急着去看,催促之下,车夫才如此冒失。家中下人无礼,老朽这里替他向几位道歉了,让几位受惊,老朽颇感过意不去,不知几位仙居何方?等老朽办完事,定登门致歉。” 一听车上坐着的也是个老人家,还事出有因、言语客气,夏小乔的怒气也就消减下来,她对着车厢微微点头,说:“那倒不必了。老人家既有急事,就请自便。”说完从两个青衣奴仆中穿过,走到葛中身边,问他有没有伤着。 葛中却不回答,先问她身后正走过来的梅元化和师无语,“你没事吧?撞着没有?” 梅元化摇摇头,却若有所思的看向马车,夏小乔跟着回头看,见车夫已经爬起来坐回车辕,而本来严严实实遮住内里的车帷却被人掀起一角,露出一只眼角堆满皱纹的眼睛。 那老者与她撞上目光,索性又把车帷掀起一点,露出整张脸来,向着他们颔首,又说了一遍道歉的话,才叫车夫赶车走。 虚惊一场,虽然人都没事,但难免影响老人家的兴致,梅元化有点走神,葛中见老友心不在焉,也就减了兴致,兼之走了好几家店,也没见到什么合心意的东西,干脆只买了点纸笔颜料,就回客栈了。 宣谋和徐老等人却一直到吃完晚饭,天都黑尽了才回来,还带了两笼好吃的包子给众人品尝。 师无言则一直不见踪影,夏小乔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在小院见到他。 而他见到夏小乔和宣谋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们肯定想不到,成语冰和襄州刺史任玉栋竟然有来往。” 第136章 桐柏山在襄阳城东偏北方向约一百多里外,但武林大会也并不是在山上办,而是在山脚下县城里一家武馆内招待四面八方来客。 据师无言从卢骏那里打听得来的消息,这间武馆其实就是甘家堡在襄阳的落脚之处,也是他们的赃物集散地,所以地方很宽敞,不愁安排不下来参加大会的人。 但夏小乔等人面临一个问题:如果他们要去看热闹,当天是肯定赶不回来的,而且今日是武林大会第一天,成语冰会露面并宴请主要人物,明日开始,武林大会才进入正题。 而按照他们本来的打算,明日就该出发继续南下——货物今天就能发完,襄阳城又人多杂乱,几位老人已经对留在这里兴趣不大了。 夏小乔、宣谋和师无言三人商量了一下,她提议自己去看看热闹,其他人留下,明日照常出发,她再慢慢赶上来就是。 但宣谋想跟着她一起,师无言也不情愿,想去看热闹,可若他们三个一起走了,留下师无语一人照应几位老人,也太不厚道,夏小乔只能说:“那算了,你们两个去吧,我陪师姐姐。” 谁知宣谋立刻说:“那小师自己去吧。” 夏小乔瞪圆了眼睛还没说话,师无言先跳起来:“咦?你什么意思?她去你就去,我去你就不去,你是看上她了吧?” 夏小乔没忍住,抬脚就踢了他小腿一下:“别胡说。” 师无言没躲开她的脚,很不服气,“说都说了,怎样?要不要打一架?” “你像点样子吧,二十好几的人了,动不动就要跟人打一架?你是小孩么?”夏小乔没好气的说,“你要是早成婚,这会儿你儿子该叫我姐姐的,你知道么?” 师无言:“……” 旁边宣谋问:“他比你大很多么?” “差不多七八岁吧。”夏小乔端起茶盏,一副聊闲话的样子,“看不出来吧?” 宣谋仔细看看师无言,点头又摇头:“看不出来。不过你跟他一起,也有点小姑娘的样子了。” 夏小乔一怔:“什么意思?” 这会儿师无言又得意了,“什么意思你都没听出来?说你一个小姑娘偏偏老气横秋呗!一点张扬傲气都不见,江湖上像你这样年纪,长得好看又功夫能看的,哪个眼睛不长到天上去。” 夏小乔就试着抬抬头,用下巴对着师无言说:“可是这样看不清人啊!” 一直默然围观的师无语忍不住笑出来:“好啦,别闹了,你们都去吧,若是二师兄说明日早上就能出发,我们就先走,若是忙不完,明日再等一日就是了,不急在这一会儿。” 也对,还有师无丝在城中呢,夏小乔就同意了,“要是没什么好看,我们夜里就赶路回来。”说完还逗师无言,“敢跟我们爬襄阳城墙么?” “嘁!我爬城墙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师无言终于在言语上扳回一城,得意的昂着头就出去了。 夏小乔一脸嫌弃的跟在后面,对宣谋说:“就他这样,除了脸长得老一点,谁信他都快而立之年了啊?哎,对了,你多大年纪?” “你看我像多大?” “呃,跟小师差不多?但听你口气,你好像比他还大。” “唔,是差不多。” 夏小乔也没深究,追着问师无言:“听你这么说,你好像见过不少江湖侠女呀,给我们讲讲。” 师无言要去牵马,并不理会她,夏小乔忙追上去揪住他袖子:“骑什么马?骑马太慢了,你不是想和我比试么?咱们今天比轻功。” 师无言挣开她的手,“你这样会吓坏卢骏的。”然后又贼兮兮的笑,“他昨日可没少跟我打听你,他正逢弱冠之年,跟你年纪相当……” “不可能!”夏小乔立刻打断他,“他看起来跟你差不多才对!” “他自己说的,这事他骗我做什么?再说他长兄今年才二十五,他是第三子,怎么可能和我差不多?” “你怎么知道他家里的事的?哦,那个尉迟先生告诉你的?你当初去凉州是去做什么?” 师无言无奈的看向宣谋:“我收回刚刚说的话,她这胡搅蛮缠的劲儿,还挺像那些江湖侠女的。” 宣谋就接道:“听起来你认得很多江湖侠女。” 师无言一拍额头,无语的大踏步往前走,夏小乔笑嘻嘻的追上去:“说说嘛,路上反正无聊。” 三个人说说笑笑,互相拆台斗嘴,毫不无聊的一路出了城,然后就正式开始了轻功比试。 他们和卢骏约了城外五里亭等,三个人先一口气奔到五里亭,并没分出胜负,跟卢骏和他的朋友打了个招呼后,才又以桐柏县城为终点,再次开始比试。 夏小乔回到下界后,虽然卷入不少是非中,却并没耽搁练功,过年这一个多月又清净,功力比初回下界时很有些长进。且她终于习惯了外界灵气稀薄的状态,开始在内熟练运用先天真气,增加真气厚度。有淳厚的先天真气为底,她运起轻功奔驰的速度自然又比初回下界时快得多。 最初师无言憋着一口气不想输给她,运足全力,并没被夏小乔落下多远,但时候一长,师无言就有点真力接续不上,须得放慢速度缓行。 夏小乔并不顾虑他,仍按照自己舒适的速度飞纵,倒是宣谋不疾不徐的,仍一直与她并肩而行,且看起来犹有余力。 “你看起来不像对这种事感兴趣的。”夏小乔忽然开口,“为何非得跟来?” “我对什么武林大会确实没兴趣,但我想知道你为何对此事有兴趣。” “那你问我就好了呀!” “问了你未必会说,说了也可能是假话。” 夏小乔哼了一声:“……活该你受累跑这一趟!” 宣谋一派悠然自得:“我不累,偶尔这样松快松快也挺好的。” 夏小乔回头没看见师无言,脚下缓了缓,又问:“那你为何对我为何对此事有兴趣有兴趣?” “……难为你没把舌头缠在一起。” “别的事问了你不说,这事跟我有关,我总可以问吧?”夏小乔不肯被他把话岔过去,坚持问道。 宣谋似乎纠结了一会儿,才说:“你很奇怪。” “哪里奇怪?你才奇怪吧?” “我是有点奇怪,但你更奇怪。” 夏小乔想打他,“你有话直说,我哪里奇怪了?” “你总对一些跟你无关的事特别关心。比如武林大会。” 夏小乔看了宣谋一眼,又看看前方的路,还是决定解释:“物反常必为妖。成语冰一个西北道上的绿林首领,突然雄心万丈要开什么武林大会,已经很奇怪了,又选在襄阳这样一个地方,召集不到人,还硬要卢骏这样的人来充门面,就更奇怪了。我好奇背后的原因,小师又打听到此事与襄州刺史有关,那么很可能与政局也有关联,我当然想来了解一下。” “就算与政局有关,又与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与我没关系?不只与我有关,与你、与小师都有关。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要是襄州刺史心怀异志,从背后给朝廷一刀,这天下一统、恢复太平的日子就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她自觉道理清楚明白,毫无疑义,谁知宣谋竟然说:“天下一统又有什么好?谁说天下一统就能恢复太平?” 夏小乔一愣,想了一想才说:“总比硝烟遍地、生灵涂炭好得多。” 宣谋摇头,抬起手伸出一根食指:“第一,天下一统也会生灵涂炭,刘起俊被剿灭只是第一步,对皇帝有二心的鲁王和其他几个藩王,皇帝可能放过吗?襄州刺史这样拥兵自重的地方大官,皇帝能容忍吗?你别忘了,除了他们,还有屈政亮,皇权和相权相撞,死的人也不会少。” 他说完不等夏小乔回话,又伸出中指与食指并拢,“第二,有些事的好坏,看站在哪里。于桃园寨来说,恰恰乱世才能发展生息,继续壮大,要是郯国皇室顺利剿灭刘起俊等人,不管是屈政亮占了上风,还是皇帝最终赢了,桃园寨都将不复存在,至于人能不能都活下来,得看皇帝和屈政亮的心思。我知道你们都信赖屈政亮,但你不觉得,你们对一个浸淫官场多年、还曾经行过废立之事的权臣过于信任了么?” “我明白你的意思。”夏小乔皱起了眉,“我也知道我对屈政亮和皇室的了解都还不够,但这是大当家早就做好的决定,我觉得他应该有足够的判断依据。另一方面,桃园寨是因乱世而生,本就是一个暂时避祸之地,大家早晚都是要下山来的。” 不管最后谁坐了皇位,桃园寨里的寨民也都是普通老百姓,他们不可能永远这样避世而居,当权者也不可能容忍。 “下山来也可以有另外的方式。除了美食,其他任何送上门的东西,都不显得珍贵。”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夏小乔大概能想到他的潜台词,无非是趁着乱世继续壮大桃园寨,到时候以武力跟胜方谈判,或者加入赢面大的一方,成为胜利者,再或者干脆自己挑起大旗,这样就不用把生死存亡放到别人手上去决定了。 但在她觉得,这样的行为实在有些不顾大局,会导致更多无辜的人死去,她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宣谋却嗤之以鼻:“那些人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了大局,就可以牺牲桃园寨那些我们认得的、对我们友善亲近的人?那些孩子的笑脸,你还记得吧?你希望他们脸上染上鲜血么?还有那几个老头儿,你想把他们的生死托付到屈政亮的一念之间?” 夏小乔默然不能答。 两人沉默着赶路,直到师无言一口气追上来,主动认输说要休息一下。 “哎,你们两个是吵架了么?怎么脸色不太对?”坐下来之后,师无言终于发现夏小乔脸上神色不似出门时那么愉快了。 夏小乔抬眼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若无其事的宣谋,哼道:“不管怎样,先去打探一下总没错!” 师无言不明所以,宣谋却笑出了声:“你还真把这些都扛上身了?就你那小肩膀,扛得动么?” 对呀!她又不是桃园寨大当家!夏小乔气得瞪了他一眼:“明明是你引着我这样想的,现在还笑我!不管谁扛,我就去打探个消息总行了吧?” 宣谋收了笑容,摇摇头:“不是我,是你自己就是这样想的。”他说完就站起身,“你们歇着吧,我先走一步,进城去暗中打探一下,有事我会找你们。”然后就走了。 “你们刚刚到底在说什么?”师无言满脸疑惑的问。 夏小乔没有急着回答,反而问道:“小师,如果大当家打算落空,屈政亮不可靠,或者屈政亮被皇帝杀了,皇帝还要剿灭桃园寨,你会怎么办?” 师无言怔了怔,接着理所当然的说:“屈政亮不可靠就杀屈政亮,反之就杀了皇帝呗!” ……还是这一位干脆利落。夏小乔无语片刻,又问:“那你要是谁也杀不了呢?” “我杀不了,还有大师兄二师兄,他们也不行,还有师父呢!你操这些心干什么?” 夏小乔终于笑出来:“你说得也对,一个不行,还有两个,两个不行,还有很多个。” 师无言就是个直肠子,她也不需要再问他杀了皇帝或者屈政亮之后的事情了,不然他没准要说他自己去坐一坐皇位,想的这,夏小乔又笑了几声:“想那么多干嘛呢?车到山前必有路,走吧,咱们也启程吧。” “原来你们俩谈的竟然是桃园寨啊……”师无言跟上夏小乔之后,终于反应过来,“也是稀奇,你们俩都没到桃园寨多久吧?竟然如此关心桃园寨的生死存亡。” “去过桃园寨的人,应该没人不喜欢那里吧?”夏小乔叹道,“尤其我在中原腹地行走了一圈,只有桃园寨是一片安宁之地,那里真的像个世外桃源,要是能把桃园寨藏起来不叫人找到就好了。” 师无言摇头:“那怎么可能?再高明的机关阵法,也不可能不为人所破,而且桃园寨也无法完全自给自足。” 是啊,桃花源毕竟只是传说。夏小乔再次叹气:“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话是这么说,却忘不了宣谋丢给她的那一个二选一的选择。她希望力所能及的多帮助别人,希望起码自己见到的地方,能少一些弱肉强食,多一些互帮互助,但她毕竟能力有限,万一真到了要二选一的时候,她该怎么办? 不,这不仅仅是她要怎么办的问题,还取决于很多人。桃园寨从几位当家到四大天王,没有一个是权力欲重、想趁乱世分一杯羹的,这就决定了他们绝不愿意以乱世养兵,将来成为举足轻重的一股势力。他们想的,始终都是被朝廷认可,能在天下平定后,让寨民回归家园、安居乐业。 等等,她好像真的被宣谋给影响了!事情哪有那么糟糕了?大当家他们在京中安插人手,想方设法联系上屈政亮,应该是对此人有一定了解,知道他值得信赖才如此的。 而且桃园寨没有被覆灭的必要啊!屈政亮要做的,一直是抚民,他说他的志向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桃园寨跟这一切可没有冲突。 想通之后,夏小乔终于把那颗怎么都不舒服的心放了回去,跟师无言赶到县城,先进去转了一圈,才出来等到卢骏等人,和他们一起去了那所要开武林大会的武馆。 第137章 卢骏见到夏小乔、师无言二人时,很是惊讶:“夏姑娘和宣大哥呢?” 师无言指指半路上换了男装戴了面具的夏小乔说:“那不是。老宣先进去了,不用管他。” 卢骏惊奇的看了夏小乔好几眼,夏小乔冲他笑笑,说:“这样不引人注目。” 确认声音是夏小乔之后,他对夏小乔完全换了一张脸的事就更好奇了,“这就是易容术么?” “算是吧。”夏小乔简短解释,“是我师兄给我做的面具。进去之后你就不要叫我夏姑娘了,叫我夏兄弟好了。” 卢骏这是第一遭出来行走江湖,没什么江湖经验,本身又对夏小乔有些好感,面对现在这样的状况就有些手足无措,“夏兄弟”三个字是怎么也叫不出口的。 好在夏小乔也不过是随口叮嘱,并没太注意他的反应,就转身往城里走了,他一个本来直爽的西北汉子才总算从讷讷不能言的境况里解脱出来。 进了县城以后,随身携带兵刃的武林人士明显多了起来,还有武馆的弟子穿着统一的服色沿街指引,整个县城的街上都热热闹闹的,仿佛是年节里开庙会一般。 夏小乔和师无言先头已经去武馆周围转过了,那里确实如卢骏所说,需要有请柬才能入内,而且他们只在外面看了看,就有两三拨人上前问来历,两人不堪其扰,也没见到宣谋,这才又出城去等卢骏的。 这会儿有卢骏陪着,到了武馆外,验过请柬,他们就顺利的被请了进去,到演武厅东边的一个小院里就座。 与外面街上的热闹喧嚷不同,武馆内相对来说还比较清净,据引路的武馆弟子说,就算是有请柬的,每个门派或家族也只限五人入内与会,其余人等都安排在县城的客栈或者租来的民居里。卢骏和他的两个朋友都有请柬,只多带了两人进来,已经是少的了。 那弟子很快就带着他们进了一个两进小院子,并请他们去第一进的正厅中入座休息,还问他们要不要留宿,好给他们安排住所。 卢骏三人肯定是要的,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奉命来参加大会的,成语冰不发话,他们不能提前溜走。夏小乔二人当着人不好说话,只由卢骏出面应对。 带路弟子走了之后,另有人送了茶水点心上来,本来在厅中坐着的两伙人就出声寒暄,问起卢骏等人来历。 卢骏出面答对之后,虽然大家都说久仰大名之类的客气话,实则谁都没听过对方的名号,所以寒暄之后又都转回头,各自跟同伴低声交谈。 夏小乔端着茶杯坐在那里,貌似出神,实际正运功使五感更灵敏,探听小院四周的动静,但她花了点时间和功力,听了几拨人交谈,却并没听到什么有用的讯息。 眼看着外面天渐渐黑下来,厅中客人也坐满了,仍旧都是些名不见经传的来客。卢骏几个年轻人有点坐不住了,正想出去走走,就有一位管事模样的人走进来团团作揖,跟大家打了招呼,说一会儿就开席,请大伙再坐坐,最后走到卢骏等人面前,说大龙头听说卢公子等人到了,请进去见见。 卢骏有些受宠若惊,赶忙答应,师无言和夏小乔也想跟上时,却被那管事拦住了,说大龙头只想见三位公子,言外之意,闲杂人等就在这里等吧。 “两位兄弟且在这里等等。”卢骏对师无言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安心,“等我们拜见过大龙头就回来。” 师无言点点头,目送三人跟着那管事离去,夏小乔回头看了一眼厅中,聚气传音问他:“要不要偷偷跟过去瞧瞧?” 师无言先是被她突然传音吓了一跳,转头盯了她两眼,才说:“你先坐,我去方便。”他说完出去,外面守着的仆从立刻上前问询,听他说要去茅房,忙在前引路。 夏小乔看他们走了,仍回去坐着喝茶,耳朵一直听着卢骏等人的声音,确定他们行走的方向,直到听不见了,才放下茶杯。 过了大约一刻钟,师无言没有回来,反而从小院北面传来了喧哗声,夏小乔仔细分辨了一会儿,确定是师无言偷溜过去被人发现了,无奈的摇摇头,趁着外面奴仆都被吸引的空儿,运起全部功力,如一溜烟一般轻盈的闪了出去,厅内众人都听不到外面喧哗,仍各自聚堆聊天,甚至都没察觉身边忽然少了个人。 师无言那里不用操心,夏小乔在这里还没见到一个能与师无言做对手的人,所以她直接按照自己判断的方向去追卢骏。 她一路借着树和建筑遮掩身形,天又黑了,是以武馆内各处值守或者忙碌的人竟无一察觉。 从小院出去后,夏小乔向西追了一段,又折向北绕过一间满是客人、喧哗吵闹的厅堂,才终于有武功能看的人出现,但仍没人察觉到她经过。只是到这里她其实已经不知道卢骏往哪去了,巧的是,那个带卢骏出去的管事恰好走了过来,她看清那人来的方向,等他过去,就往那边又找了一段儿。 来回兜了几个圈子,她一间间屋子探听过去,却一无所获,就算全力凝神探听,也没有任何卢骏和他两个朋友的声音,她不死心的几乎绕遍整间武馆,还是没找到人,而此时已经到了开席的时间,她甚至远远看到成语冰在武馆最大的演武厅内现身,宴请今天到的有头有脸的人物,却还是没找到卢骏等人。 难道是已经回去那个小院了?夏小乔见成语冰只与宾客说些客气话,没什么好听的,就索性先回小院,谁知她悄悄进到厅内,见里面已经摆好酒席,宾客都已入座,却并没有卢骏等人,连师无言都不在。 她隐身墙角,正思量去哪里找人,身后突然有人靠近,她手上一动已经把柳叶刀拿在了手上,转头看时,却是宣谋。 宣谋看她发觉,就传音道:“跟我来。” 夏小乔收起刀,跟着他穿门过墙一直向北走了许远,到了武馆外围角落、寂静无人处,他才停下来低声说:“成语冰把卢骏几个给软禁起来了。” “为何?”夏小乔惊讶,“他不是跟马场有交情么?” “交情归交情,他想跟这三家谈一笔对方不太可能同意的生意,只好把人家儿子先扣下来做人质。”宣谋非常平静的说完,又问,“你打算怎么办?” 夏小乔愣了一下:“我?我……我当然是想去看看,能不能顺手把他们救出来了,你看见小师了吗?” 宣谋露出一个“果然如此,不出我所料”的神情,答道:“他去打探守卫情形了。” “你们知道关在哪里了?” 宣谋点头:“我恰好看见了。就在成语冰居处的地窖里。” 他先一步到了县城,四处看过,就偷偷潜进了武馆,并且直接找到了成语冰的起居之处,做了梁上君子,而且偷听不算,还偷吃了不少东西。 “你猜的没错,成语冰召集这个武林大会,明面上是倡议武林人士不要参与朝廷和叛军的争斗,被当成利刃使用,自相残杀,因为朝廷不会承认武林人士的,但私底下,这个武林大会就是襄州刺史在背后支持。他们的想法也简单,并不是希望有什么名门正派、武功高强之士参加,而恰恰是想找一群精通鸡鸣狗盗之术的人来,利用他们,以武林中人的名头,把朝廷和叛军之间的水搅得更浑,同时在京城也掀起一股风浪来,让这个乱局更乱,襄州刺史好继续过他的土皇帝逍遥日子。” 夏小乔听得大皱眉头:“这些玩弄权术的人,为什么就唯恐天下不乱呢?哎呀,算了,先不管他,我们先去救人。” “你确定要去?你跟那卢骏只见过两次,对他的家世背景了解的也并不多,你知道他家的马场与外族人还有关么?知道襄州刺史想从他家里弄战马、并找人训练骑兵么?” 夏小乔是真没想到这里面有这么复杂的事情,她被宣谋问的愣了半晌,才说:“不管怎样,他对我们一直怀有善意,而且小师也说了,他就是因为在家里不管事,才被派来参加这个武林大会的。他上有两个兄长,万一他父亲不愿屈服,就此牺牲他性命呢?” 宣谋嗤笑道:“那你就更管不着了!他爹都不要他了,你还要救他,你又是他什么人?” 夏小乔瞪了宣谋一眼,理直气壮的说:“打抱不平的人!我知道他是好人,在此事上无辜就够了!反正我要去,你不去就到外面等我们。”说完转身要走,却又想起自己不知道路,只得不情愿的问,“往哪边走?” 宣谋指指东南方向,“就是那座二层小楼。” 夏小乔在夜色中仔细辨认,确定了目标,刚要走,又忍不住问:“你真的不去?” “不去。”宣谋很干脆的说。 “那好,你先去城外接应吧,救完人,我们还是回襄阳。”夏小乔说完也不等宣谋回答,直奔那座二层楼飞身而去。 她路上别的倒没担心,成语冰在前面宴客,这里留守的人应该武功不会很高,起码他手底下的亲信如杜六和、梅三娘等人的武功深浅,夏小乔是知道的,她就是担心不知道怎么找到师无言一起行动,贸然发声试探,肯定会被人察觉。 幸好师无言还不算傻,知道等她一起动手,预先在半路截住了她。 “院子门口有两个守卫,不足为虑;房内有三个人,其中一个我一招之内解决不了。主要是担心他会发声示警。” 夏小乔明白,她也想悄无声息的把人救走,“地窖有机关么?” “有,老宣说,机关就是书桌上的砚台,向左旋扭,机关自然就开了。” 两人刚商议到这里,夏小乔就听见有人走过来,忙拉着师无言藏好,过了一会儿,两个青年匆匆走到院门口,对守卫说:“那两个人不见了,你们留心守着,发觉不对立即示警。” 守卫急忙答应着打开院门,那两个青年就快步走进了院中,院门随之关上。夏小乔见机不可失,拉着师无言同时越墙而入,她动作极轻,师无言轻功也不错,又有门闭合的声音遮掩,那两个青年并没察觉,已经走到了小楼门前阶下。 里面有人出声询问:“是谁?” “四哥,是我。跟那几个小崽子一起来的两个生面孔不见了,现在还没找到,大龙头走不开,命我和十一弟过来帮衬。” 里面的人应了一声,夏小乔听见他正走过来开门,里面另外两个人的呼吸声也听得清楚,就拿了几枚铜钱扣在手里,等里面的人打开门那一瞬间,她两手齐发,五枚铜钱打出去,五个人齐齐命中。 那开门的人只来得及说一句:“是九弟啊……”就被打中昏睡穴,无声无息往下软倒。 夏小乔打完铜钱就戳了师无言一下,同时纵身而出,两手分别提住刚进来的两个青年,师无言倒也和她配合默契,跟着越过去接住开门的那人,与夏小乔一起把三个软倒的男人弄进屋子,并关上了门。 屋内坐着的两个人也被打晕在椅子上,师无言悄声说:“没想到你暗器打的也这么好。” “这有什么难的?暗器无非是眼力和手上巧劲。”她在修真界就练得纯熟了,眼前这几个人当然不在话下。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赶忙去旋开机关,果然见到地当中露出一个地窖口,师无言确定没有暗器之后,跳下去把也昏睡着的卢骏三人搬了上来。 夏小乔从青囊里取了个小药瓶给三人分别闻了闻,三人很快醒转。夏小乔和师无言商量了一下,没有开门,而是打开旁边窗户,五个人依次爬窗出去,然后她拎着卢骏,师无言拎着那两人越墙而出,一路奔到北面无人处,又翻出武馆外面高墙,之后脚下不停,一路疾奔出了城,果然见到宣谋等在城外。 “算你还有点义气!”夏小乔笑道。 宣谋哼了一声:“算你们还有点本事,没惊动了人。” 师无言拎着两个人跑了一路,已经有点喘了,闻言直接推了一个人给宣谋,说道:“快走吧!里面很快就察觉了。” 三人就这样带着三个人形行李疾奔了十几里,确定暂时没人追上来,才停下休息。 卢骏吹了一路冷风,已经完全清醒过来,当下和两个朋友一起对着夏小乔三人行礼道谢,“我真是没想到成老大竟然会暗算我们!” “你们来的时候,难道家里没嘱咐你们要小心成语冰么?”宣谋忽然问。 卢骏怔了怔,答道:“是有,家父叫我什么都不要答应,只说自己年幼做不得主就好。” 宣谋就冷笑了一声,夏小乔看了他一眼,说:“估计令尊也没想到成语冰会突然下手,以你们为人质。” “人质?”卢骏其实根本没见到成语冰,进了屋子喝了杯茶就人事不知了,根本不知道成语冰的目的,所以也不知道夏小乔和宣谋在说什么。 夏小乔就把宣谋告诉她的事跟卢骏说了一遍,最后说:“你们可以就此北上,先回家去报讯,我估计去襄阳的话,不光是成语冰,刺史手下的人也会很快找到你们。我们也不会在襄阳久留,这就要南下去蜀中了。” 卢骏满腹疑虑,和两个同伴商量几句后,说:“成语冰发现我们逃了,北上这一路肯定会派人拦劫,我们想跟着几位南下蜀中,再想法绕路回凉州,不知……” 夏小乔根本不看宣谋,只问师无言:“你觉得呢?” 师无言欠着尉迟先生的人情,怎能对卢骏坐视不理,只好说:“你也不必跟我们去蜀中,正好我有一批货发到越国去,你们跟船走吧,到时再从运河去洛阳,比去蜀中方便。” 卢骏大喜,连连道谢,师无言摆摆手:“既然决定了,就赶路吧。” 于是几人又再往襄阳走,他们没有马匹,卢骏三人又不懂轻功,全靠夏小乔他们带着,路上走的比来时慢得多,等他们看到襄阳城墙时,早已天光大亮。 进城之前,师无言为免麻烦,还去附近人家偷了三件衣服给卢骏他们换上,不过城门口盘查并不严,显然这边还没得到卢骏等人逃脱的消息。 “我带他们去港口,你们先回客栈。”进城之后,师无言说道。 夏小乔和宣谋没有异议,很快就回到客栈小院外。夏小乔正要走过去推门,忽然察觉不对,与此同时,宣谋也伸手拉住了她胳膊,带她转身走到对街卖馄饨的摊子边坐下,并传音说:“里面不对劲。” 第138章 老人们居住的那个小院有单独小门通向后街,夏小乔在离门有几步远的时候,已经察觉了不对。 小门不过两尺宽,背后却有两道轻缓绵长的呼吸声,一听就是内家高手,夏小乔耳聪目明之外,鼻子也很灵,敏感的闻到一阵若有似无的檀香味——这绝不是老人们或者师无语身上会有的味道。 等到宣谋及时拉着她到馄饨摊边坐下,她已经排除喧扰,判断出小院内除了门口埋伏的两人,还另有两名高手躲在正房里。 “嗯,师姐姐他们不在里面。”夏小乔同样传音回答,并侧头打量小院四周,从围墙到小门上下都仔细打量了一遍,终于在围墙拐角处看到师无语留的一点标记,忙立即传音跟宣谋说,“走吧,他们出城了。” 宣谋却按住她不叫动,像平常一样说道:“急什么?馄饨马上就好。” 夏小乔这才发现他居然叫了馄饨吃,不由瞪了他一眼,刚要说话,就听他又传音说:“既然他们平安出城了,我们就不用急,先看看情形,顺便等一等小师。” 这倒也是,师无言办完事,肯定会来找他们汇合,万一他们两下岔开,师无言被里面的人堵住就不好了。夏小乔就耐着性子,跟宣谋一起吃了馄饨,然后走回客栈正门去。 因为她有乔装过,就假装是要投宿的客人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说要看看独院,小伙计带她看了另外一个空着的院子,到那个本来老人们居住的院子时,却说里面有客人。 夏小乔给了小伙计定金,订下了空院子就打发他走,然后趁人不备,悄悄跃到空院子的院墙上,往他们原先住的院子里打量了一番,发现里面并无打斗痕迹,整整齐齐、安安静静的,这才放下心,出去与等在点心铺子的宣谋汇合。 宣谋见了她就提着包好的一大包点心往外走,夏小乔见他如此,就先跟他一起离开,走了一段之后,才把自己见到的情景说了一遍。 “嗯,小师刚才回来了,咱们离开之后,梅先生遇见点麻烦,他们昨晚关城门之前就出城走了,叫我们沿路追上去就行。” “他回来过了?那他人呢?” “他师父叫他从水道南下,另有事情叫他做,所以他跟我打过招呼后,就回去码头了,要跟卢骏他们坐同一艘船走。” 夏小乔没想到他们就出去一天,回来后竟已发生变故,又因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里更加焦急,催着宣谋赶快出城,一路全力疾奔,想追上师无语等人。 宣谋跟倒是跟着她,嘴上却仍要刺一刺夏小乔,“你急什么?琴痴既然安排小师坐船去吴越一带,说明往蜀中去的这一路并没有多大麻烦,而且师无丝、师无语都在,琴痴更是深不可测,哪里就显得着你出头了?” “可是出来之前,大当家当面托了我的。这一路都平安无事,偏偏在襄阳遇见麻烦的时候,我因为去看热闹不在场,要是无事还好,万一有事,回去我怎么跟大当家交代?”夏小乔是真的有些担忧,“而且就像你说的,琴爷爷和他几个徒弟身手都不弱,又有寨子里的好手跟着保镖送货,得是什么样的变故,才能让他们赶在天黑之前仓促出城?还是跟梅爷爷有关……” 梅元化几乎是几个老人里最不惹事的一个了,夏小乔是真的想不出他在襄阳会遇见什么麻烦。 她忧心忡忡,宣谋却满不在乎,还嗤笑道:“你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你什么意思?同伴出了事,你还有心情说风凉话?”夏小乔有点恼了。 宣谋冷哼一声:“谁出事了?再说我说了风凉话么?明明是实话。我可不信你看不出来琴痴一直防备你。” “那又怎样?”夏小乔确实有感觉到琴痴对她和宣谋都持保留态度,“这不是很正常的事么?换了是你,自己徒弟在,你是更信任自己的徒弟,还是来历不明的外人?” 她这样理直气壮的把话说出来,宣谋一时竟无言可答,半晌才哂笑道:“竟然是我枉作小人。我还真没看出来,你这个小丫头竟有这样的心胸。” 夏小乔斜了宣谋一眼,懒得再讲,只专心赶路。 宣谋也没有再说,两人一口气狂奔了几十里,终于发现了车队的踪迹,却远远就发觉不对劲,前面还不时传来交手的声音。 宣谋停住脚,说道:“你过去看看,我暗中策应。” 夏小乔点头,当先纵身疾行,很快就赶上运送货物的车队,却见车队护镖的人都手持兵刃原地戒备,其中并没有师无丝的身影。 她听得出打斗的人就在前面,也不打招呼,径自飞掠而过,又疾奔了两三里地,才终于看到老人们乘坐的马车和师无丝、师无语师兄妹。 夏小乔第一眼见到三辆马车都好好停在一边,老人们也都没在外面,先松了一口气,接着就看见三个车夫两死一伤,都是胸口中了白羽箭,不由一怒。 再看前方去路上拦了骑着高头大马的两个黑衣人,四面也三三两两的围了几个手持兵刃、同样服色的人。场中交手的,有师无丝与一位老者单打独斗,也有师无语带着护卫们守住马车,与几个黑衣人战成一团。 外围包围的黑衣人看到夏小乔靠近,纷纷叱喝着上前阻拦,夏小乔只抬脚在第一个迎上来的黑衣人肩上一点,人已经越到了与师无语对战的黑衣人身后。 “师姐姐,是我!”夏小乔先表明身份,接着问,“大家都还好么?” 师无语脸色苍白,唇角还有血迹,似乎受了伤,却仍镇定答道:“都好。” 夏小乔在她答话的同时,手中柳叶刀已经挥出去砍翻了一个转身向她攻击的黑衣人。那人倒地的瞬间,鲜血也喷涌而出,夏小乔除了杀何茂勋那次之外,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场面,不由一怔。 而这时外围没拦住她的黑衣人也已纷纷追了过来,夏小乔很快回神,改以刀背配合掌指攻击敌人,好在这些人的功夫在她眼中不值一提,她很快就尽量不流血的把这些人都打倒了,又去帮师无语解围。 师无语却道:“这里我们能支撑,你快去帮二师兄!” 夏小乔闻言回头看了一眼,见师无丝手持齐眉棍舞得虎虎生风,那老者却以逸待劳,齐眉棍不递到身边不出手,一身灰色暗纹袍像灌满了气一样鼓荡着,显然内功深厚。两人这样打斗,虽一时分不出胜负,但时候长了,师无丝肯定后继无力,老者却能一击即中。 她拎着刀靠近,怎么看也不觉得自己对阵老者有必胜把握,但师无丝的功夫与她不是一路,根本帮不上忙,干脆扬声说:“师二哥,这里交给我,你去看看师姐姐,她好像受了伤!” 师无丝正一记横扫千军打向老者腰间,被老者探手抓住齐眉棍,师无丝欲待回夺,却发现老者运足真气,齐眉棍竟纹丝不动,同时上面还传来一阵极阴柔的绵力,刺得他掌心生痛,一时根本无法回答夏小乔。 夏小乔也看出他的窘境,当即使出一招裁叶刀法,刀尖轻灵如蛇信般直袭老者握住齐眉棍的右手,老者不肯松手,运力拉着齐眉棍往后撤,想让夏小乔的刀尖刺在齐眉棍上,夏小乔却中途变招,换成断水刀法,果断的横砍向老者手臂。 老者本来没拿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当回事,却在刀风袭来时,感觉到对方刀风强劲、内力精纯,立即察觉来者不善,不得不松开齐眉棍,向后退了两步,并定睛注目夏小乔,淡淡说道:“后生可畏。老朽几十年不行走江湖,料不到现在的年轻人,功夫竟都如此高明。” 这声音有些耳熟,夏小乔记性又好,一怔之下,很快就想到一人,“你是……那天车里那个老人家?” 那老者先是一怔,继而也反应过来:“唔,原来你是那个跳上车辕的姑娘,那就不奇怪了。” 他不奇怪,夏小乔却觉得奇怪,忍不住质问道:“你这老人家好没道理,那天明明是你们无礼在先,我们不与你们计较,怎地你还带着人追杀我们?” 师无丝此时也退到她身边,低声解释:“不是因为那事,这人昨日午间忽然上门,求我们去救治他的朋友,我们与此人素昧平生,当然婉拒,谁知他不肯罢休,还把朋友死了的罪过安在了我们身上……” “你这汉子看起来粗枝大叶,倒很懂得春秋笔法。”老者负手挺胸,呵呵笑了两声,“其一,我不是求你们,是求神医胜扁鹊;其二,他梅定贤见死不救、不认旧友,我找他谈几句不为过吧?” 夏小乔一怔,看向师无丝,师无丝回道:“我们不识得什么神医胜扁鹊,这里也没有叫梅定贤的人。这话早已对你解释过,你不信,还拦路伤人,是什么道理?” 老者哼了哼,扬声叫手下住手,自己冲着马车说道:“梅神医,事到如今,你还不现身么?外面可有伤者等你救治呢。” 夏小乔完全摸不着头脑,她没听过神医胜扁鹊的名头,也不知道梅定贤是谁,但梅元化医术高明是毫无疑问的,难道梅元化真的跟那神医有关?她目光狐疑的又看向师无语,却见她右手抚着左肩,脸上更加苍白,不由担心的走过去,想看看她的伤势。 却在此时,那老者忽地飞身而起,如捕食的苍鹰一般直直扑向师无丝,夏小乔察觉时,已经走出好几步,无法第一时间援手,只能一扬手先打出几枚暗器救急,接着提刀攻向老者背后,期望他能先回身自保,以解师无丝之危。 老者衣袍再次鼓起,将暗器悉数弹开,右掌运足全力拍向师无丝胸口。师无丝躲避不及,只能举双掌迎击,老者并不理会身后袭来的夏小乔,右掌很快就与师无丝的双掌正面相碰。一声巨响后,老者高高跃起、躲开夏小乔的刀落回原地,师无丝则踉跄着向后退了好几步,同时从口中喷了一股鲜血出来,面色顿时煞白如纸,双手也无力的垂在了身侧。 第139章 夏小乔大怒,再次挥刀攻向那老者,老者却并不跟她正面对敌,只施展轻功与她游斗,同时朗声道:“梅神医,我的掌法你是知道的,这使棍的汉子接了我一掌,若不及时救治,以后不但动不得真气,还有得苦头吃。” 他这边一动上手,本来停手的黑衣人也继续围攻师无语等人,夏小乔奈何不了这老者,又见师无语左支右绌、非常吃力,心下焦急万分,既奇怪棋痴为何还不出手,又恼宣谋躲起来看热闹,不现身帮忙。 而师无语那边也很快就支持不住,被黑衣人撕破一个口子冲到第二辆车前。夏小乔隔得远,又正跟老者纠缠,难以赶回相救,奇异的是,师无语也并没有拼命上前阻拦,那黑衣人自以为得手,把已经死透、歪倒在车辕上的车夫往旁边一推,自己跳上去就掀开了车前帷布,然而下一刻那黑衣人就大叫一声,向后仰跌出去,狂喷了几口鲜血。 夏小乔和老者都有点惊讶,各自停手,黑衣人们也吓的纷纷退后几步,师无语长出口气,退到车边倚着车上厢体站着。 “不知哪位高人藏身车中?可否现身一见?”老者目光如尖针一般直直盯在车上,沉声问道。 应该是琴痴出手了,夏小乔松了口气,径自退开去看师无丝的伤势,发现他不只受了内伤,两只手的腕骨也都被老者掌力震断,忙拿出银针给他刺穴止痛,并扶着他走回车边,从拉行李的车上抽了一块木板下来,截成几段给师无丝固定腕骨,免得错位。 她对医术涉猎不多,也不敢贸然给师无丝治内伤,只能先这样简单处理一下。 那边老者问完话,场中安静了一会儿,师无语才开口答道:“阁下自己都不曾通名报姓,一言不合就出手伤人,倒让我们自报家门,未免太霸道了。我等虽本领低微,但阁下厚意,来日还是要报的,料想阁下武功高强、人多势众,不至于连个家门都不敢报吧?” 原来两边都没通过姓名?夏小乔将师无丝安置到车上坐下,心里思索着走到师无语身旁,低声问:“师姐姐的伤?” “无碍。”师无语眼睛望着敌人,也轻声回答。 那老者立在原地仰天一笑:“我是谁,梅神医没说给你们听么?他眼睁睁看着你们为他这样出生入死,也不出头,你们不心寒么?” “我们早已说过不认得什么梅神医,过后还特意打听过胜扁鹊梅定贤的名头,却听说此人扬名江湖至少已是七八十年前的事了,若不是阁下失心疯,此人如今至少有一百二十岁。”师无语说到这里冷笑一声,“阁下口口声声说此人在我们之中,到底是何居心?” 那老者并不相信师无语的话,反而一步一步向马车走了过来:“好啊,既然你们不承认,那就让我亲眼看看。” 当此之时,夏小乔别无办法,只能提着刀迎上去,并扬声提醒不知躲在哪里的宣谋:“你还等什么呢?” 她这话一说,老者和师无语都是一愣,老者本就忌惮车里刚刚出手伤人的人,这下就更满腹狐疑了,往前走的步伐不由慢了一些。 恰在此时,车上传来一把苍老嗓音:“好孩子,不用拦着,让他过来,他想亲眼看看,就让他看好了。” 夏小乔听了这声音大为惊诧,因为这声音十分陌生,不是琴棋书画中任何一位,也不是徐老和贺酩,不由回头看了一眼,见师无语向她点头,并且也从车边让开后,才侧身让开路,看着那老者惊疑不定的走到马车几步远外停下。 “怎么?名震江湖数十载的赤焰掌任继业也怕了么?” 老者听到车中传来的讥讽之语,并不受激,反而更谨慎的问:“你知道我是谁?那你又是何人?” “我是谁,你打开车帘看看不就知道了?怎么,不敢?” 任继业听到这里,终于冷笑一声,身上衣袍无风自动,却不想车里的人竟还加了一句:“我就知道,凡是阉人都胆小如鼠,想必当初受刑之时,连胆子都一块阉了。” 夏小乔听得目瞪口呆,却见任继业顿时脸孔铁青,双眼之中怒焰勃发,同时袍袖向前一挥,车帘随风扬起,却又很快从内被挡住,只露出一双穿着皁皮靴的脚来。 两方以气劲相持,夏小乔感觉到车中人与任继业不相上下,就没贸然帮忙,只偷偷打量任继业的脸,这才发觉他果真面上无须,更显得两颊皮肉松懈,皱纹堆叠,只是皮肤倒还保养的不错,又白,看起来不那么难看。 这个任继业似乎年纪也不小了,总得有六七十岁,等等,他也姓任?姓任的应该不多吧,尤其这又是在襄阳,那个襄州刺史好像叫任玉栋的? 夏小乔刚想到这里,眼前形势就有了变化,啵的一声脆响后,车帘片片粉碎,车中人穿越碎片飞身而出,以凌厉刚猛的掌风直直拍向任继业头顶。 任继业丝毫不惧,抬手迎上,两人于电光火石之间已经飞快交换了几招。 在场众人大多已觉眼花缭乱,根本看不清两人招式,并且因为两人交手,掌风凛冽如刀,刺痛肌肤,且呼吸不畅,不由得纷纷后退。只有夏小乔还不觉得难受,且能看清任继业稍占上风,而车中纵身出来的那一位,她其实在护卫之中见过,似乎旁人叫他廖叔,却并不知道此人武功竟如此之高。 任继业和廖叔就这样肉掌对肉掌接连过了二十几招后,他忽地醒悟过来:“你们在拖着我!梅定贤去了哪里?”并在挡开廖叔一掌后,纵身扑向第一辆车。 廖叔紧随其后,不停袭扰,却还是让任继业掀开了车帘,与里面的徐老和棋痴对上了脸。 任继业一看车中三个老头,两个正在旁若无人的下棋,余外一个满身酒气睡得香甜,还打着鼾,竟丝毫不在意外面发生了什么,更不曾把他放在眼里,不由恼羞成怒,抬手就要打死这三个碍眼的人。 幸好此时廖叔已及时赶到任继业身后,一招足可开碑裂石的掌法直拍向他肩头,任继业矮身躲避卸力,仍想一掌将这辆车打个粉碎,并杀了车中的三个人,偏在此时,一个巨大的暗器伴随着惊呼从另一边向他袭来。 任继业头也不回,一掌拍出,等那“暗器”如断线的风筝般向远处坠落时,才发现那竟是他的一个手下。他吃了一惊,能将一个成年男子当做暗器扔出来,还如此势大力沉,已非常人,更不用提他的手下都经过他精心调/教,极少会如此轻易被人制住扔出来,且连一声示警都没有。 他没有想到这一行人里潜藏了如此之多的绝顶高手,正又惊又怒的去看始作俑者,就见一道鬼魅般的影子直直向他冲来,任继业此时背后有廖叔刚猛掌风逼迫,迎面又来一位劲敌,只能拔身而起,放弃杀人的念头。 却不料那道影子并没有袭击他的意思,反而跨上马背,驾着马车向前疾奔,任继业正惊愕,一道森寒刀光已经向他笼罩而来,正是夏小乔。 刚刚任继业转变的突然,夏小乔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又看到宣谋终于出现,就没抢上去帮忙,这会儿宣谋驾车疾走,显然是为了保护几位老人家,她怕任继业还要追上去伤人,忙上前牵制阻拦。 与此同时,廖叔也抱着同样的心思上前与夏小乔夹攻任继业,任继业一人应对两名高手,一时也难脱身,只能尽力应对。 另一边宣谋驾着第一辆马车向前疾奔,师无语当机立断,叫伤者上了第二辆车,也跟着宣谋向前冲,她自己则带着没受伤的护卫留下来与上前阻拦的黑衣人交手。 两名骑在马上拦路的黑衣人见状正待迎战,就见漫天鞭影当头笼罩而来,并在还没分清虚实之时,已经齐齐被缠住脖子、从马上拖了下去。 宣谋将手上两条鞭子绑在一起,挂到了马鞍上,然后驾着马车、拖着那两人又向前奔了一段儿,才忽然勒马停住,自己跳下马去,说了一句:“换个人驾车。”然后就如狼入羊群一般冲进了正跟师无语等人交战的黑衣人之中。 夏小乔与任继业实打实的过了十几招,正觉得自己对断水裁叶刀法有了新的领悟之时,就听见四周不停传来惨叫,她抽空瞟了一眼,只见宣谋身法飘忽的在黑衣人中穿梭自如,且一路过处血花四溅,黑衣人倒地哀嚎的同时,身边皆多了断手断脚。 她见到此景不由一怔,手上刀招就递得慢了些,任继业趁此机会一掌逼开廖叔后脱身而走,他身法也是极快,转瞬之间,人已经到了几丈开外。 “很好,今日之事,任某人记下了,改日定当登门拜访桃园寨,好好报答。”最后四个字,任继业几乎是咬牙切齿般说出来的。 听他将“桃园寨”提了出来,显然是已经打听过他们一行的底细,此时本该有个桃园寨的人回话,方才不显得己方势弱,但夏小乔和宣谋都不是桃园寨的人,就连师无语也不完全算是,师无丝又伤重,已经坐着车走远了。夏小乔思量了一下,正待开口答言,廖叔忽然接话了。 “客气了,桃园寨上下必当时时恭候大驾。” 任继业远远站定,冷哼一声:“你用的是大力金刚掌,莫非是少林门下?” 廖叔双手笼袖,回道:“老朽廖东来。” 夏小乔听了没什么反应,任继业却是一惊:“你是廖东来?伏虎罗汉廖东来?” 廖东来淡淡一笑:“老朽早已破戒还俗,罗汉之名,不复存矣。” “桃园寨果然卧虎藏龙。”任继业吃惊之后,只剩冷笑,“那个小姑娘呢?师承何人?” 夏小乔在廖东来接话之后,就走过去查看师无语的伤势,听任继业问到自己头上,只淡淡答道:“我是个无名小辈,任前辈不问也罢,任前辈若有指教,只管来桃园寨。” 因任继业脱身而去,黑衣人又见识到宣谋的可怕之处,已经纷纷尽己所能逃到了任继业身边。宣谋倒也没追击,就那么浑身是血的站在一地死伤枕藉的黑衣人中,听任继业不急着走,反而问东问西,就在夏小乔答完之后,笑问道:“怎么不问我?” 任继业与宣谋之间隔着至少十丈的距离,但宣谋身上森冷血腥的气息却让任继业觉得直扑面颊,几乎不寒而栗。他为这种感觉深深恼怒,便冷哼道:“你不用问,很快就会是个死人。” 说完狠话,任继业立即飞身而走,并远远丢回来一句:“你们桃园寨只怕还不知道惹上的是什么麻烦。梅定贤就算活到今日,也不过就是多了一位神医在世,惹不来什么祸事,但他手中的《自然经》却是人人觊觎的道家宝典,加上他已经活过了一百二十岁,呵呵……”两声冷笑后,连好手好脚的黑衣人也走了个干净。 廖东来不甘示弱,聚气拢音回道:“就算这世上真的有《自然经》,你这阉货也练不成,你急的什么?” 夏小乔那里已经帮师无语取出了肩头暗器,并发现暗器上有毒,给她吃了一粒解□□丸,让她自己运功调息后,转头埋怨宣谋:“你怎么磨蹭到这时才出来?师二哥受了重伤。” 宣谋正在脱他那件染血外袍,闻言答道:“又死不了,怕什么?” 廖东来也走向宣谋那边,随手揪了两个断了腿正在呻/吟的黑衣人去逼问,并示意护卫们把剩余还活着的都杀掉。 夏小乔只望了一眼那遍地血腥,就忍不住转了头,她在修真界见识过的争斗不少,但极少有这样血腥的场面,修士杀人多半都不喜欢见血,他们有的是法子让人痛苦死去,却不见一丁点血迹。所以那一片鲜红实在让夏小乔有些难受。 宣谋脱掉外袍,擦干净手,转头去停放在一边没人管的行李车上找了件衣服穿上,那衣服不知道是谁的,他穿着稍微有点短,袖子也不够长,看起来颇有些滑稽。 可他自己浑不在意,走到守着师无语的夏小乔身边,语气刻薄的说:“你到现在还没看出来么?你我就是琴痴算计中用来拖住任继业、保护棋痴他们的棋子,而正主早已经金蝉脱壳。小师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追上来,你该明白了吧?” “你是说……”夏小乔听了他的话,冷静下来仔细一想,果然是这么回事! 昨日任继业登门求医,梅元化婉拒,之后他们可能意识到遇上了旧识,怕节外生枝,干脆整装,当天就出了襄阳城。 但车队难以藏匿行迹,所以他们就在车中换了人,梅元化和琴痴、葛中三人只等车队离开,吸引了对方的注意力,再乔装改扮另选一条路走,这样化整为零,难以追踪不说,还有充足的时间摆脱任继业。 而襄阳城又有绝佳的第二条路:水路。从汉水一路东去,他们有许多地方可以下船,下船之后又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可以走,等任继业反应过来再去找人时,无异于大海捞针。 至于夏小乔他们三个,估计琴痴一是不太信任夏小乔和宣谋,二是怕师无语师兄妹和廖东来牵制不住任继业,没保护好棋痴等人,真出了大事,所以留下讯息指示他们二人来追车队,却说另有事务交代师无言,让师无言跟上他们三个老人,好方便照顾保护,毕竟琴痴一人保护两个不懂武功的老头,还是不够周全的。 夏小乔并不傻,只是关心则乱,且情势一直危急,这才没有细想,现在宣谋点出关键,她自然转念之间就把整件事想明白了。 “你就是因为这个一直不肯出手?”她不由问道。 宣谋道:“不弄清楚出了什么事,我为什么要白费力气?” 夏小乔又问:“那你就眼睁睁看着师二哥被那老不修打伤?”她实在很讨厌任继业,所以连名字都不叫,干脆叫“老不修”了。 “他被打伤是他学艺不精,而且这是他师父安排的,与我什么相干?”宣谋无论是语气还是神色,都极其淡漠,“要不是任继业要杀徐老头,我才懒得做这冤大头,管这些闲事!” 他像是真的生气了,夏小乔想了想,也觉得心里有点不舒服,就回头看了入定运功的师无语一眼,拉着宣谋走到一边,聚气传音问道:“你觉得,小师也知道实情么?” “知道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宣谋反问。 夏小乔也说不出怎样,但是如果师无言也知道实情却不告诉他们两个,她心里总是会更不舒服一些。 “其实这事也能理解,毕竟我们是外来的,不如自己弟子和寨子中的人可信。但……”她想替琴痴等人说句话,到末了还是有些委屈,说了个“但”字。 宣谋毫无顾忌,接道:“但我们总不会无缘无故的去帮任继业。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既要我们出力,又不肯告诉我们实情,这是拿你我当傻子玩弄于鼓掌之中了。也罢,就此分道扬镳正好,我去追徐老头,径去蜀中,你呢?” 夏小乔有点迟疑:“师姐姐和师二哥都受了伤,万一任继业去而复返……” “他一心想要的是梅定贤和那什么经,怎么可能还回来找这些无关紧要的人的麻烦?” 夏小乔还是很难就此丢开手不管,恰好此时廖东来走了回来,向他们说道:“原来任继业是襄州刺史任玉栋的叔祖。” 果然,夏小乔想起廖东来先前说过的话,忙接着问:“我听您说,这个任继业是阉人?” “对。他不是什么好人,年轻时不知何故被施了宫刑,差点没死了,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学了赤焰掌,还练了上乘内功,很是横行江湖了一段时日,直到三十年前被武当掌门重挫,才销声匿迹。” “那么他如今有多大年纪?又怎么会认定梅爷爷就是神医梅定贤?”夏小乔忍不住问。 廖东来答道:“他成名时已经有四十岁,现在至少已过古稀,至于他为什么有这个认定,我就也不清楚了。” 任继业七十多岁,假设梅爷爷真的是梅定贤,已经超过一百二十岁,他们之间年龄差距足足有五十岁,怎么可能有交集?不过,葛中有提过,说梅爷爷已经三十年不曾南下,三十年,莫非,“莫非三十年前,梅爷爷医治过受了重伤的任继业?” 廖东来仍是答道:“我真的不清楚。这些事情就算问大当家也是一样,几位老人家的来历过往,如果他们不说,我们是不会问的。桃园寨能有今日,几位老人家功不可没,是以不管他们过往如何,都是桃园寨的功臣元老,桃园寨从上到下铭记在心、不敢或忘,也会尽一切力量保几位老人家周全。” 宣谋插嘴嗤笑道:“你们欠他们的,我可不欠。”说完再次问夏小乔,“你是留下,还是与我同行?” 夏小乔叹了口气,并不答话,先对廖东来说:“廖叔,我们去桐柏山也有些收获,这武林大会毫无疑问与任玉栋有关,其中详情,师姐姐也知道,你可以问她。另外他还逼迫凉州马场卖给他战马、借给他骑师训练骑兵,他虽然一时没有反叛的实力和决心,却居心叵测。烦劳你传信给大当家,再请他以我的名义给谢荣民写一封信,将此事告知。” “夏姑娘……”廖东来听到后来,发觉她这是要走的意思,忙开口解释,“事起仓促,二位当时又不在城中,无法细细商议,我们这才定下兵分两路的计策,并无不信任二位的意思……” 夏小乔却说:“廖叔放心,我没有怪你们的意思。只是既然已经分了两路,也就不妨再分三路,这里有廖叔坐镇,本来也不需要我再留下多事,我和老宣心急,想先走一步,师二哥、师姐姐等人,就劳您照顾了。” 廖东来跟她和宣谋并不熟悉,有心劝解,却说不出什么来,师无语又还没调息完毕,只能眼睁睁看着二人施展轻功离去。 夏小乔心里的郁郁,其实与宣谋还有些不同。宣谋不喜欢作为棋子被利用的感觉,她却觉得此事没那么严重,让她如鲠在喉的,其实是她把自己想的太重要,将一行人的安危担在肩上,觉得责任重大,末了却发现,一切不过是假象,在那些看似平平无奇的护卫之中,关慕羽早就安排了廖东来这样的高手。 而且肯定不止廖东来一个。她回想起追来路上看到的押送货物的镖队,在群龙无首的情况下仍整肃如常……,是她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她沉默着跟宣谋一同追上离开险地的车队,宣谋上前与徐老说了几句话,徐老就下车换马,要跟他们一起走。 “我早就不耐烦坐车了。” 夏小乔有点不放心:“您能受得了这颠簸么?” “坐车更颠簸,走吧。”徐老迫不及待的说。 夏小乔又去看了一眼师无丝,见他正满头是汗的昏迷着,她帮不上忙,只能叫护卫们等等师无语他们,然后与棋痴道了别——贺酩还醉酒昏睡着。 棋痴脾气一贯不小,这会儿却并不多问,只点点头,就让他们走了。 第140章 自与师无语等人分开后,夏小乔一路策马狂奔,直到马儿跑不动了才缓缓停下来。她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只见前方有一座山势平缓、草木莽莽的小山,山脚下还有一条丈许宽、清可见底的小河蜿蜒流过。 夏小乔回头望了望,并侧耳倾听,确定没有宣谋和徐老跟上来的声音,干脆跳下马,牵着马儿信步走到河边坐下。 她有点茫然。在桃园寨过年那一个月里,夏小乔仔仔细细想过了今后的打算,庙堂上的事,她固然能接触得到,也能施加一点影响,却并不是她的首要任务。她当初想四处游历,一是想开阔眼界,二来也是希望能做些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聊慰从前在修真界有心锄强扶弱却做不到的郁郁之情。 之后几个老人要与她一同出行,关慕羽又托付她帮忙照看老人们,她就自然把这些当成责任担在了肩上,同时也把桃园寨的事当成了自己的事一样在意,可今天发生的这一切却让她觉得自己太自以为是了。 没错,回到下界后,她仅凭练气期修为也足可笑傲江湖,甚至引起多方势力的注意,还有人对她另眼相看、想延揽她至麾下帮忙,不敢拿她当一个普通的十七岁少女一样相待,这使得夏小乔自己也产生错觉,以为自己真的有那么举足轻重,因此而加倍卖力,希望能做到尽善尽美。 可很多时候,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她能凭借武功高明而让人另眼相看,也同样会让人心生疑虑,想不通她这样一个少女是怎么练成这样的武功的,并且怀疑她明明有这样的本事,为什么不图名利的为桃园寨出力,她表现的越毫不推脱,性情多疑的人就越会怀疑她别有所图。 也许关慕羽不会这样,但他毕竟还有下属——桃园寨的首脑,夏小乔也并没有全部见到,起码那个二当家就从来没在她面前露面过。 几个老人家也是一样,梅元化也许是真的光风霁月,葛中也可能是真的正大光明,但其他人呢?至少琴痴从头到尾就没有相信过她。 夏小乔忍不住叹了口气,随手捡了两个小石子丢向河里,她本来并不在意这一点的,毕竟要建立信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是在任继业这件事上,她还是被这种排除在外、且加以利用的做法伤到了。她觉得自己很像一个一厢情愿、倾心美人的思慕者,正应了那句“本待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 罢了,是她想错了,她就该独来独往走遍天下,不与人深交,谁让她有秘密呢? 正自暴自弃,身后终于远远传来马蹄声,夏小乔没有回头看,自顾从青囊里取了水出来喝了几口,又偷吃了些点心,在河水里洗了手,宣谋和徐老才终于出现在视野里。 两人马速都不快,晃晃荡荡到了夏小乔跟前时,天已近黄昏,绯红霞光洒了满河,红艳艳的十分好看。 “河对岸好像有个村子,要不今晚就去那里投宿吧?”宣谋抬马鞭指指东南方。 夏小乔很没所谓,答应之后就上了马,跟两人去村子里找了一户农家借宿。 这一天大家都有些累,在农家吃了饭就早早睡了。第二日继续赶路,夏小乔还有点郁郁不乐,宣谋无事不开口,徐老虽然比夏小乔想的骑术要好、身子骨也健壮,但跟着他们两个赶路还是有些吃力,时不时就气喘微微的,自然也没气力说话。 三人沉默着赶了一天路,傍晚又在一个农家借宿。这一家比昨日那一家富裕些,宣谋嘴馋,看见人家养着鸡鸭,就拿了钱出来死说活说让人家杀了一只鸭子,然后撺掇徐老亲自下厨,做一锅老鸭汤,还殷勤的先给徐老按摩了一番筋骨。 徐老受用过了,叫宣谋给他烧火,让夏小乔去帮着主妇削薯蓣,然后切成小块,他自己把鸭子料理好下了锅,等汤锅滚了,就一边撇浮沫一边跟夏小乔闲聊,问她有没有学过做菜。 夏小乔自然没有学过,徐老就给她讲煮汤的秘诀:“煮汤最要紧是耐心。凡是肉类,无论鸡汤鸭子汤还是牛肉汤羊肉汤,都难免有浮沫,须得耐心的一层层撇去。再一个就是浮油,这积年的老鸭肥啊,你看,水一滚,就是一层油,这油要另外撇出来,免得汤水太腻。浮油留着,等腌了酸萝卜,用这鸭子油烩酸萝卜又是一锅好汤。” 浮沫撇的差不多了,主妇泡的笋干也可以用了,徐老切了点主人家过冬没吃完的腊肉,跟笋干一起炒了一盘,再配上几道现成小菜,就可以一边吃一边等老鸭汤了。 “其实做人和煮汤也是一样的。” 宣谋从行李里拿了酒壶,跟徐老一人倒了一杯,徐老喝了两口之后,忽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夏小乔一愣,看向徐老,徐老却正眯着眼望着热气蒸腾的锅。 农家简陋局促,他们的饭桌就摆在灶台旁不远处,此时外面天已黑透,除了灶台里的火光,就只有饭桌上一盏小油灯亮着。 徐老皱纹横生的脸在这昏暗的屋子里,似乎被橘色的光照的平滑了些,“生肉下锅时是冷的,那煮它的水也是冷的,就跟人与人初逢时一样。从冷水生肉到熟成一锅好汤,需要耐心和恰当的火候,否则要么汤味平平、可惜了那肉和清水,要么肉是肉水是水、汤不成汤。” 夏小乔还没说话,宣谋先嗤笑:“你这老头儿居然也做起说客来了。但你说的不对,汤是汤,人是人,你把水和肉都扔锅里了,底下架着火,他们不熟也得熟,人和人可不同。人和人没有非得熟的道理,更可能是一方想熟,一方无所谓不领情,那样花再多时日也是无用。” “你插什么嘴?”徐老瞪了宣谋一眼,“我话还没说完呢!水和肉谁也做不得主,这不假,但你怎么就做不了煮汤的人?” 宣谋耍无赖:“因为我不想啊!” 徐老再次瞪了他一眼:“到蜀中之前,别想让我再伺候你。”说完气哼哼的起身去掀开锅盖,把薯蓣放了进去。 夏小乔并没有开口,之后徐老回来坐下也没有再提这个话,等汤好了,大家喝汤吃饭,饱足之后就各自睡了。 之后他们又骑马赶了一日路,就到了屈原故里秭归,打算从这里上船直去巴郡。 三人在客栈投宿一晚,第二天包了船,又采买了些食物,就登舟出发。 夏小乔仍是没有想通,因而始终闷闷不乐,徐老看在眼里,就支走宣谋,自己问她为何如此,是船上风景不好,还是对游历没了兴致。 徐老也不是桃园寨的人,所以夏小乔想了想之后,就把自己的想法都说了。 “孩子,你知道你奇怪在哪、让人不敢十分信任吗?”徐老听完,沉思半晌后,问道。 夏小乔摇头:“不知道。” 徐老一笑:“你没有私心。这太奇怪了。是人怎么可能没有私心呢?你甚至没有所求,通常我们这些活久了的老头子,遇到一个只想帮人却没有所求的人,就会猜想他的私心大到难以想象。而你呢,从我听说过的你的事,到你帮桃园寨做的事,再到此次出行……”徐老说到这忽然停顿了一下,才满脸奇异神情的说,“难道你是想做一个圣人么?” 夏小乔被徐老的描述惊住了,瞪大眼睛呆了一会儿才说:“不……不是,圣人哪那么容易做,我……我从没想过……”她结巴了一会儿,忽然想通了,“其实我也有私心的,我的私心就是得道。在我师门传说中,如果真的得道,是可以飞升成仙的。” 她虽然不冀望真的成仙、长生不老,但是她也想成就自己的道,做一个传说中的得道高人,俯仰无愧于天地,也不白在世上走一遭。 “是这样……”徐老听了她这番有些惊世骇俗的话,出乎夏小乔意料的,竟然没有嘲笑讥刺,也没有说她胡思乱想,反而相信了,“那就不奇怪了。只是你还小,见识也不够,不知道有时候想法是好的,却很难做到。罢了,谁不是这样跌跌撞撞、磕磕碰碰一路走过来的呢?有心就好。” 他说完鼓励了夏小乔几句,才替琴痴等人解释:“当时事出突然,梅元化是打算叫大家先走,他自己留下应对的,他不想大家因为他个人的事情掺和到纷争里去。但他与葛中和那琴痴是生死至交,那二人无论如何不可能丢下他不管,就背着他和我们商量了,让我们照他的意思出发,做一个幌子,他们则带着梅元化另走一条路,躲开任继业。” 琴痴没有给夏小乔和宣谋留下确切消息,确实有不十分信任他们的原因,另一方面也是觉得任继业这桩事体三言两语解释不清,不如先应付过去,之后再详谈。 “你听到任继业的话了吧,说是梅元化手上有什么上古道家金仙广成子的著作《自然经》,是以能长命百岁。关于这《自然经》,你年纪小不知道,几十年前这本传说中的道家宝典在江湖中就曾掀起过腥风血雨,当时都说天山剑魔穆飘萍得到了这本宝典,而他又拿这个作为谢礼送给了神医胜扁鹊,求梅定贤治好了他的致命伤。” 夏小乔目瞪口呆:“这么说,真的有《自然经》存世?”琴痴不就是穆飘萍? 徐老摇头:“这个我不清楚。我们分开时,琴痴并没有提起此事,只说这任继业三十年前曾经向梅元化求医,被梅元化拒绝了,因而怀恨在心。” “不是梅爷爷救的?那任继业的伤是谁治好的?” “不知。我与他们几位算是君子之交,淡淡如水,但我相信他们也没有料到任继业另有目的、还想杀人,不然不至于要我和棋痴去做幌子。事情经过就是这样,他们几位也没有不看重你的意思。”徐老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不过你既然以侠义之道为自己追寻的道,似乎就不应当再在意这些。大仁大义之辈,就得有异于常人之心。” 他话说得简单,夏小乔听在耳中却如醍醐灌顶。是啊,为什么那些前辈高人都独来独往,看起来也冷漠孤傲?因为只有这样,别人才不怀疑他们别有用心!要做得道高人,就得受得住寂寞冷清,这本来就是一条很不好走的独行之路! “好啦,不要想了。”徐老看夏小乔一副茅塞顿开的模样,不由失笑,“我是逗你的。你小孩子家家,怎么就把自己逼到什么得道高人的路上去了?‘人生得意须尽欢’,少想那些有的没的,做自己想做的事,快活一日是一日。这一点上,你不妨学学宣谋那小子。” 话音刚落,门外就有人冷哼:“我怎么了?” 徐老摇摇头,随手拿起桌上一个茶杯就扔向了门口,被走过来的宣谋一把接住,两人又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打起口头官司来。 夏小乔笑眯眯的望着他们,心中终于豁然开朗。是啊,就算是侠义之道,就算是要尽己所能帮助别人,也不该成为执念,以一种近乎偏执、惹人猜疑的方式去做,道家讲“道法自然”,她现在这样,岂不偏离了大道?而且以她现在的见识,就确定什么才是她所追求的道,似乎也还早了些,她的认定也似乎天真了些。 想通这些,夏小乔顿时如释重负,恢复了往日言笑晏晏的模样,在船上跟船家学唱长歌、跟徐老学做菜,日子过得悠闲畅美。等到在巴郡下了船,见识了蜀中山川壮丽、人文胜景之后,她更是不再以那些凡尘俗事为意,专心跟着徐老和宣谋一路赏玩、一路吃吃喝喝的去了锦城,并就此在锦城长住下来。 第141章 月朗星稀,万籁俱寂,正是酣然入梦时分,平静无波的小湖边却有两道影子舞刀弄剑、倏分倏合的斗了个旗鼓相当。 剑是平平无奇的三尺青釭剑,刀则是轻薄坚韧柳叶刀,青釭剑在持剑人手中使的迅如闪电,直在身前舞出了一道光灿剑幕,柳叶刀也是一样快捷无伦,或劈或刺或挑或拨,总不叫那剑幕完全成形。 两人顷刻之间就斗了百来招,使刀的人见自己竭尽全力都无法破开对方剑幕,干脆提刀后退,略带恼意的说:“不打了!我就知道你以前没尽全力。”语声清脆悦耳,却是一位妙龄少女。 持剑那人收了剑,闻言嗤了一声,答道:“我干嘛要尽全力?陪你练功、指点你刀法还不够,我还得尽全力陪你切磋?你给的钱够吗?” 他讲话毫不客气,还带着些冷嘲热讽,对面少女听了皱眉,先前的恼怒之意反而消了,“好吧,我给的钱不够,正好我也山穷水尽了,以后就不劳烦你宣公子陪我练功切磋了。” 月光把少女娇艳的面容照得一清二楚,正是丰润了些的夏小乔,对面那位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男子,自然就是与她结伴同行到蜀地的宣谋。 夏小乔说完那一句转头就走,宣谋笑了一声,没有答话,一路在后面跟着。两人一前一后向北行了一里多地,绕过一片竹林,就到了官道边。 竹林后头有一个小村庄,夏小乔见到官道就向左转,径自进了小村庄外围的一处院子。这院子颇有些简陋,但在这小村庄里已经算是齐整,大大小小也有七八间屋子,正是夏小乔他们到了锦城打算长住后租下来的。 她闷闷不乐的进了西厢自己屋子,从茶炉上提了温着的水倒了一杯喝尽,到底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当日到锦城后,她喜欢这里的热闹繁华烟火气,宣谋爱上了蜀中美食,徐老呢,访到一位旧友,旧友又介绍他认识了几位名厨,三人一时都舍不得离开,便干脆住了下来,这一住就是一年。 夏小乔经过徐老那番开导,回想起自己返回下界的初衷,也觉得自己走了极端,光想着渡人,却忘了渡己。从此便把心思收回来,每日除了四处游玩之外,就专心练功,她还发现蜀中果然是人杰地灵之处,连灵气都比别地更充裕些,虽然无法与修真界比,却至少跟蓬莱海域差相仿佛了。于是每天都要多花一个时辰打坐运功。 又因为在与任继业交手后,她对刀法有了新的体悟,夏小乔就专门找了僻静无人处练习刀法。但兵刃上想有所进益,光自己闷头练习肯定是不够的,总得有人喂招拆招,才知高下。正好有宣谋在,夏小乔就时常拉了他一起去,可宣谋这人极好吃懒做,几次之后他就懒怠不肯去了,夏小乔投其所好,请他两三回就招待他吃一次好的,或是外面吃或是央求徐老,有时徐老不在,宣谋要吃的又是外面没有的,她就只能自己下厨做给他吃,一来二去,又有徐老指导,夏小乔倒练出一手好厨艺来。 宣谋这人只要吃得满足,倒也好说话,切磋之余,还帮夏小乔认真分析《断水裁叶刀法》的真谛,让夏小乔想明白了断水和裁叶两者之间的关联,终于将整套刀法融为一体,使出来时威力大增。 偏就是这时候师无言找了来,见她忙前忙后的做菜,就笑话她说:“啧啧,几个月不见,你倒是摇身一变,成了个贤惠小媳妇。你和老宣什么时候办喜事,告诉我一声,我必送一份好礼!” 好礼他自然是没机会送的,好打倒是讨了一回。 夏小乔打了师无言一顿,两口恶气一起出了,过后一想,也觉得她这样和宣谋相处不妥,干脆也不请他吃美食了,只给了宣谋银子叫他自己吃去。宣谋看着夏小乔丢到他面前的钱冷笑几声,倒也不客气的收了下来,就是每次动手切磋时都要刺她几句。 但夏小乔闷闷不乐、长吁短叹却并不是为了这个。宣谋性情怪异,她早就习惯了,她今天忽然恼怒,其实还是因为切磋武艺。从她开始邀宣谋切磋刀法开始,宣谋刀也用过、剑也用过,甚至长鞭短棍、一双肉掌,有什么使什么,唯一不变的是,夏小乔从来没赢过。 技不如人,本来没什么可恼的,回去刻苦练过再来就是,可夏小乔每次与宣谋比试,都觉得自己只差一点就能赢他,然而不管她这一年来进步有多大,她今天与宣谋比斗,仍旧是这么个只差一点就能打败他的结局。 所以她才觉得宣谋之前一直没尽全力,是在耍她玩,并因而恼怒。宣谋冷冷回了那两句之后,夏小乔一想,人家说得也没错,无亲无故的,他凭什么陪练还要使尽全力?恼怒之意去了,又觉得宣谋是真的深不可测,可他既然是这样的绝顶高手,又为什么整天无所事事,与她和徐老一起闲居?并且除了跟自己切磋,平素并不练功,他这一身功法到底是怎么来的? 夏小乔想不出所以然,也懒得问他,反正问了他也不会说,干脆抛开这事,运行一回心法就睡下了。第二天起来,吃早饭时就跟徐老说:“徐老,我打算今天出发,乘船东去。” 徐老一惊:“怎么突然要走?” “蜀中远的近的也都去玩赏过了,我想去看看吴越繁华,钱塘胜景。” 徐老听了看了宣谋一眼,见他毫无表示,沉吟一下,又问:“可是京里有什么消息?” 夏小乔昨日确实收到一封京中来信,徐老也知道,故有此一问。 “京里确实有新鲜事,皇后有孕了,屈丞相仍旧称病不出。” 这一年北面战事终于有了结果,去年五月,屈政亮率军攻破商都,刘起俊带着残部北上逃窜,两个小儿子却落到官军手里,屈政亮以此招降,刘起俊倒是动了心,想以自己一死换取一家人活命,然而随他脱逃的长子却不肯,干脆夺了权。如此一来,叛军内部更加四分五裂,屈政亮花了一个多月就把他们围剿的七七八八。刘起俊的长子无奈之下逃往鲁地,求助鲁王,却被鲁王当了表忠心的礼物送去京城。 同时进宫的还有春阳子,彭老道进宫后,缠绵病榻的皇帝也终于好了起来。因为此事,皇帝对鲁王既往不咎,还下旨褒奖,并召立下汗马功劳的屈政亮回京。 屈政亮本来也没想这时候就动鲁王,又有夏小乔的消息,知道地方官员佣兵自重,须得先敲打他们,就留下人收拾残局,自己奉召回京。却不料他刚行到半路,还没到颍川城,就遇刺受了重伤,至今未曾痊愈,自然也不能出面主持政事。 徐老并不关心帝王将相那些事,只问:“那你是要去京城?” “我真的是要去东南一带。”夏小乔笑眯眯的说,“您放心吧,我想通了,我又不能从政,这些事想管也管不了,至多实在看谁不走正道、祸国殃民,提刀去杀了就是。” 徐老这才放心:“就是这样,我跟大当家也是这么说。桃园寨没那么容易被踏平,任继业几次寻衅,不也都铩羽而归了吗?” 当初任继业到底追丢了琴痴等人的踪迹,威胁桃园寨无果后,干脆在江湖中散布流言,说梅定贤修习《自然经》得长生不老,如今已一百五十岁了还活着呢,闹得武林中沸沸扬扬,多出不少事故,却没人找到梅爷爷等人。 师无言几个月前来住了几天,带了一封梅元化的亲笔信和葛中给夏小乔画的小像。梅元化在信中诚恳的解释了事情经过,与徐老所言基本相符,还向夏小乔和宣谋致歉,说绝没有隐瞒利用他们的意思,还请他们去几个老人现在落脚的地方相聚。 师无言肯带路,夏小乔三人却懒得动,她谢过梅元化好意,写了封回信,又把那幅精致小像挂在了自己房里。师无言留了几天,见他们不肯动,也就带着回信走了。 想到这里,夏小乔就笑着点头:“正因如此,我更想出去走走。” 宣谋一直没出声专心吃饭,到这会儿饭吃饱了,又喝了水漱口,才说:“那就走吧,正好一道去瞧瞧小师他们。” 师无言走的时候是留下住址的,往东去也顺路,但是,“谁跟你一道去?”夏小乔挑了眉,声音冷淡,“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话音刚落,她就听见外面有人声马蹄响,刚要站起来去看看,外面就有一个熟悉的声音戏谑着说:“哟!怎么你们俩这是要分道扬镳?” 夏小乔起身过去打开门,就见院门外停了辆马车,一个英俊挺拔的青年男子正一边开院门一边冲她挤眉弄眼:“小两口又吵架了?”正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的师无言。 然后他就又讨了一顿好打。 第142章 师无言不是夏小乔对手,被她两扁担就打得翻了篱笆逃跑,夏小乔也不追他,笑着跟赶车进来的师无语打招呼:“师姐姐!许久不见,你一向可好?” 师无语把马车停稳,轻巧跳下车辕,也微微露出一丝笑意来,“我还好。”然后转身撩开车帷,扶了一个须发皆白、硬朗挺拔的老者下来,正是她和师无言的师父琴痴。 琴痴下了车,夏小乔迎上来叫了一声:“琴爷爷……”接着就看到梅元化和葛中依次从车上出来。 徐老也迎上来寒暄,大家说着话进了屋子里分宾主坐下,梅元化就说:“久等你们不来,正好我们也觉得闷了,就索性坐船来蜀中瞧瞧,到时咱们同回寨中也方便。” “这可巧了,”徐老笑眯眯的看一眼夏小乔,又看一眼宣谋,“他们两个正说要今日出发东去,顺路去探望你们,这下可好,省了路上奔波了。” 梅元化有点惊讶:“是么?” 夏小乔笑道:“我是想一路东去、散散心的。不过也不急,三位爷爷一路辛苦,可用过饭了?” 师无言挨在门边站着,一听这句,立刻说:“没有,正饿着呢!小夏这一年手艺大涨,给咱们弄点好吃的吧!” 夏小乔瞪了他一眼,先去泡了一壶峨眉山产的雪芽茶,然后果真去了厨房,在师无语帮忙下,煮了一锅鸡汤馄饨,捡了几个芝麻饼,又装了两盘徐老早前做好的小菜待客。 吃过饭,琴痴叫师无言帮着师无语收拾残羹,罕有的自己主动开口说话:“我们启程之前,收到了寨中来信,武当两位长老云石和云鹤登门求见,请大当家就梅定贤和《自然经》一事给个准话,好平息武林纷争。” 云石道长?不就是春阳子提过的那个武当高手?他们怎么也对这件事这么感兴趣?夏小乔面露疑惑。 “这几个月吴越、岭南、西北等地都有人冒名称手上有《自然经》摹本,引得十数个门派介入纷争,有名号的死了二十余人,武当派一向自诩名门正派之首,自然是要管一管的。” 夏小乔皱眉道:“这不会是任继业搞的吧?” 宣谋却不管这些,插嘴问道:“那么梅爷爷确实是神医梅定贤么?” 梅元化轻叹一声:“这个名号我已经多年不用了。”他承认了之后,接着又说,“但所谓道家宝典《自然经》,我却从没见过。就连琴兄也从未得到过这本书。” 这是连琴痴的身份一同证实了,夏小乔看看琴痴,又看看梅元化,问道:“所以这本宝典并不是真的存世流传?” 琴痴道:“反正我是不曾见过,我拿给梅兄作为谢礼的是一本医书,号称华佗散秩的遗作《青囊经》。梅兄仔细读过,证实系伪作,我才去把骗我的那小贼杀了,谁知他们会扯上什么《自然经》。” “可梅爷爷如此长寿,既非修炼内功的缘故,又与道家经典无关,谁人肯信?”宣谋又一次插嘴。 梅元化闻言看看棋痴葛中,又看看琴痴穆飘萍,微笑道:“其实我也不知。身为医者,我是比一般人注重养生之术,但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能活到这个寿数。原来只当是阎王忘了收我们几个老家伙,加上我们各自有所好,专心钻研,谁也不计算时日到底过去多少,直到这次出门,我才知竟已活过了百岁。也许就是因着我们几人各有爱好,两耳不闻天下事,只一径苦心钻研,这才活成了人瑞吧。” 夏小乔闻言若有所悟,看梅元化捻须而笑,琴痴面上平静无波,葛中鼻孔抽气、胡须颤动,一时竟不知接什么话。 “不过是俗人的想头,”葛中安静了半日,到这会儿终于忍不住气哼哼的插话了,“就他们过的那日子,还想长生不老?现在就死都嫌太早!一个个庸庸碌碌、随波逐流,就给他们百岁寿命,又有何用?不过是多耗费粮食而已!” 宣谋立时要跟他作对:“我就想这么碌碌无为、一事无成的活,还非得多吃粮食,那也是我的活法,怎么就不能多活几天了?” 葛中冲着他翻了个大白眼:“那你就活你的去,打听我们做什么?” 夏小乔怕宣谋还要跟葛中吵,忙插嘴道:“葛爷爷别理他。既然寨中有事,你们几位是打算回去?” “回去倒不急。武当那两位道长也没有不依不饶的意思,大当家明确否认后,他们就走了。”梅元化接过话来,“我是听无言说你们在锦城住得很舒服,就想过来瞧瞧。” 说是瞧瞧,其实还是担心夏小乔和宣谋心中怀有芥蒂。这番话谈完之后,葛中就叫徐老陪着进城去四处逛逛,师无言也跟着去了,琴痴和师无语各自去休息,梅元化又特意留下跟夏、宣二人聊了半晌。 他性情温和,言辞恳切,除了说明当日之事外,还提到桃园寨,说关慕羽为人一向光明磊落,对夏小乔和宣谋能仗义援手感怀在心,从头到都没有一丝一毫怀疑过他们二人,此次出行,也很怕麻烦了他们,这才派了两名高手暗中保护。 夏小乔其实到这时已经完全不介怀了。说起来这些事也都是人之常情,而她一直没有跟桃园寨直接联系,也没有应师无言之邀去探望梅元化等人,其实是因为她有些不好意思,是她自己道行不够,一不能看破世情,二不够洒脱,说了只求无愧于心,却还是在意旁人对自己的看法,对旁人的认可存着执念。 现在她看开了这些,自然的就不把这些事情担在肩上,谢荣民那边的消息又一直是战事顺利,所以她更觉得没什么必要联系桃园寨。因此她听梅元化说了几句之后,就接过话来把自己的想法说了,表示自己是真的释怀。 梅元化见了她的神情,确信她是出于真心,这才放下心,又说夏小乔若是有事要东去,就赶紧去,不用顾虑他们,左右他们也得住下来,在锦城消磨一段时光。 夏小乔确实有点事。她昨天收到的信还是谢荣民写来的,谢荣民本来在屈政亮奉召回京时留在了商都驻守,他当时已经无可回避的认识到,君权和相权之间的矛盾已不可调和,皇帝为了对抗功高盖主的丞相,扶持起了外戚,同时身边还多了很多谢荣民都不认得的亲信。 屈政亮有意留他驻守商都、稳定敌占区形势,谢荣民的父亲谢子澄也写了几封信来叫他回避两边争端,谢荣民自己也是左右为难,就干脆眼不见为净,留在了商都。 但年底皇帝又突然下旨把他召了回去觐见,一直到现在都没放他回商都,还要将一个宗室女封为郡主许配给他。谢子澄见势不妙,在回乡祭祖时,就把妻子和小儿子留在了德章镇,他自己偷偷去东京见了当时在雒阳养伤的屈政亮,一直到上个月,听说皇帝逼儿子迎娶宗室郡主才陪着屈政亮一同回到京城。 谢荣民写这封信时,已经由谢子澄出面婉拒了皇帝好意,说谢荣民早已定亲,那个定亲对象当然就是夏小乔。所以谢荣民在信里说,他父母不日就将南下到蜀中来下聘,并商定婚期。 夏小乔一看就知是托辞,而且信中明说是来蜀中,就必定不是真的到蜀中来。她之前也与谢荣民通过几封信,知道谢子澄在越国有些产业,所以他更可能是让父母带着弟弟避祸到越国去。至于他自己,早已经泥足深陷,不到屈政亮和皇帝之间分出高下,是不可能脱身的了。 所以她才打算立刻出发前去接应,却没想到自己还没出门,梅元化等人就到了。不过这事也不急,谢家总得作势往蜀中来,路上肯定要乔装打扮有所耽搁,也许她还可以等等谢子澄的确切消息,直接去半路接应。 打定了主意,她就陪着几位老人在锦城内外游览了几日,还帮梅元化和葛中乔装,免得被任继业的人追到踪迹。除了四处游览,她还捉到师无言陪她切磋刀法,师无言虽然不是她的对手,但对敌经验比她丰富得多,短短几日,夏小乔已觉获益匪浅。 然后她就收到了谢子澄辗转托人送来的信,问她能不能北上到南阳一带接应谢夫人和谢荣国,他没有提到自己,信写得非常短,字迹也很潦草,显然写的时候非常仓促。 夏小乔到锦城之后,谢荣民就把她的行踪告诉了父亲,所以夏小乔也收到过谢子澄写来的信,主要是交代她父母本来的产业和德章镇那所大庄院,说已经帮她立了女户,产业都转到了她名下,让她回家去住,不会逼迫她与谢荣民成亲。 她为了确定真假,拿出那封信来,请梅元化帮忙辨认过,确定是谢子澄的亲笔信之后,立即就要出发。 梅元化嘱咐了一句,叫她遇上难处记得联系桃园寨,夏小乔答应一声,出门就走。她自己出门,也就不用坐车坐船或者骑马,一路全力施展轻功,经南浦过巫山,仅用了七日就回到了襄阳地面,也是到这时,她才发觉身后跟了个尾巴。 第143章 从锦城出来时,夏小乔特意选了个没用过的面具,将自己乔装成一个中年女子,又换了一身粗布衣裳,连她自己揽镜自照都看不出镜子里的人是谁,别人肯定就更看不出来了,所以跟踪她的人,应该不是认得她的那些冤家对头。那会是谁呢? 此时夏小乔正好到了一处小镇,也不管天色还早,就进了小镇。这小镇距离官道比较远,所以只比一般的村庄大一些,并没有像样的集市,也没有正经的客店,只有一间小小酒肆,以卖酒为主,兼做一些简单的下酒菜。 她进去坐下,要了一碗粟米饭、一份野菜汤、一碟腌菜,一边吃一边探察四周,这小镇如此之小,那人要是跟了进来,她肯定能立即察觉。 很快夏小乔就把饭吃完了,那个跟着她的人却并没有跟进来的迹象。她问了酒肆主人能不能借宿一晚,主人说家中窄小,把她介绍到了隔壁杂货铺家中去。 杂货铺的门面后面有座小楼供店主一家人居住,另外还有东西厢房,店主就把她安排到西厢空着的房间里。夏小乔给了点钱,要了壶热水,然后就一直注意外面的动静,可直到夜幕四合都没有任何异常。 是那人没有跟进来,就在外面监视她的动静?还是,来人武功高到她无法探听到? 夏小乔寻思不出结果,干脆趁着外面夜深人静,偷偷出了杂货铺,在镇子外围绕了一圈,还是没找到那人的踪迹,最后只能放弃,回去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起来又继续赶路。 这一次她没有在襄阳城停留,直接穿城而过,到晚上也没休息投宿,而是一径往南阳奔去。 那种被追踪的感觉没再出现,也许那人只是认错了人吧,夏小乔把这事丢在脑后,在天亮之后,直接进了南阳城,找人打听了路途,找到了谢子澄信中提到的谢夫人母子暂居之处——城东一处民宅。 这处宅子的主人是谢子澄做生意时认识的一个朋友,据他信中说是十分可靠的,然而夏小乔赶到这里,敲门问时,主人却说谢夫人母子已经于前日离开了。 “谢兄找了镖队来护送嫂夫人他们南下,前日上午就出发了。” 镖队?谢子澄信中可没说过他还请了什么镖队,夏小乔赶忙追问来的镖队有几个人,衣着长相都是什么样子,他们南下的第一站又是哪里。 夏小乔有谢子澄随信送来的信物,主人就知无不言了,“一共是五个男子,领头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看着就孔武有力,穿一身青布道袍……”他大概描述了一下五人的长相,又说谢夫人是坐着马车带着从人离开的,但第一站去哪里,镖队和谢夫人都没提,只说南下。 夏小乔向主人道了谢,告辞离开,匆忙回身出城。从南阳南下,最方便的路自然还是襄阳,她一路边赶路边打听,却丁点消息都没打听到。到襄阳城后,又往各处客栈酒楼去探听,仍旧没有谢夫人等人投宿过的迹象。难道他们没走襄阳? 她心中焦急,没有办法之下,想起梅元化的嘱咐,便去了码头旁边桃园寨的落脚点。 当初任继业没找到梅元化,回到襄阳后,曾经派人去桃园寨租的大院子寻衅闹事,还杀了人,之后桃园寨就舍弃了这个大院,另找了隐秘的落脚点。夏小乔来之前,师无言把这个落脚点的详细情况告诉了她,她这才能找过去。 落脚点明面上是个货仓,出租给往来客商使用,所以这里人来人往的,她进去也不惹人注目。夏小乔说了暗号,掌柜的就把她带进去见了此地管事,夏小乔跟管事把情况一说,管事立刻答应下来,并安排人出去打探消息。 人多好办事,事情安排出去,午后就有消息传回来,说从襄阳南下确实没有这样的一行人,但有人在新野附近却看到了两拨人发生争执,一拨是家仆打扮,另一拨恰好就是五个身强体壮的男子,与夏小乔所描述的镖师形象吻合。 “后来怎样?”夏小乔听说其中还有个年轻公子,一下子对上号,忙追问道。 “后来他们就上了车继续往前走了,但不知为何,在白牛镇又转了弯去了穰县,咱们的人正追去穰县接着打听。” 夏小乔听到这里,立刻起身:“我也去看看。”肯定是出了什么事,那几个镖师大有问题! 管事见她着急,就问:“可是事情不对?要不要在下传讯请寨子里的兄弟沿途拦截?” “先不要打草惊蛇,先请大家留意吧,有消息就传到穰县去。” 她跟管事约定了联络方法,就动身向穰县疾行,在傍晚赶到了县城内,并找到了桃园寨的人。 “夏姑娘,您要找的人找到了,他们今日已经到了雉县。咱们的人还沿途找到了几具尸体,正是那位夫人的家仆,兄弟们看情势不对,已经跟上去埋伏了起来。” 雉县就在伏牛山南麓,距离桃园寨不过四十里路,正是关慕羽的势力范围,夏小乔略微安心,向那人道过谢,然后写了封信,请他帮忙送到桃园寨关慕羽手上,自己则简单吃了点东西,就再次启程,赶往雉县。 虽然人已经在桃园寨的监视之下,但夏小乔还是无法不着急,谢子澄既是她父亲的结义兄弟,又为她一家操办了后事,还用心经营夏家家产,并交回到了她手上,如今危急之时,谢子澄将妻儿托付给她,要是她没能及时赶到,将人救回来,怎么对得起他这番恩情? 可是着急归着急,她的五感仍旧灵敏,离开穰县不久,就又感觉到身后有人追踪。这会儿夏小乔无心与对方周旋,却又恐怕来人会坏自己的事,路上几次兜圈子想甩开对方,都没能成功,干脆在到了一处县城后,翻墙进去屏息躲在了墙根底下。 几息之后,那个人也渐渐接近县城,并很快就跃上了城头,夏小乔看到那人的影子被月光照得分明,出其不意的祭出系霞纱——她在锦城居住的这段时间,夜半无人练功时,曾把荔藤簪、碧光珠和系霞纱都拿出来试验过,发现这几样宝物虽然效用大打折扣,但还是能发挥一定作用,比下界的东西好用得多。 她就曾用系霞纱捉到过山中机灵敏捷的野兔和雉鸡。系霞纱祭出时无声无息,可比鞭子之类的东西好用多了,这会儿她出其不意祭出系霞纱攻击敌人,果然也没落空,那个跟了她一路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捆成了粽子。 夏小乔满意的从墙根下走出去,却在看清那人面容后愣住了:“怎么是你?” 被捆得结结实实、怎么挣扎也挣不开的那一位正是脸色不太好看的宣谋。 “你这什么玩意儿?”他臭着一张脸看着越捆越紧的艳粉色长丝巾,“快给我解开!” 夏小乔本来想去给他解开的,但他语气这么冲,她又不高兴了,“你先说清楚,你为什么跟着我?” 宣谋居高临下看了她一眼,倒没含糊其辞,直接回道:“我看看你去做什么。” “那你问我不就得了么?”夏小乔真是没想到他是这么个答案,“跟着我奔波千里,你不累?” 宣谋哼了一声:“我是想看,又不是想听。”说完又催夏小乔给他解开。 系霞纱本来默念法诀就可收回,但毕竟有些惊世骇俗,夏小乔就跳上城头去,伸手拉住系霞纱一头、并默念法诀,轻轻一抽就把系霞纱收了回来。 宣谋一得自由,立刻就伸手来抢,夏小乔眼疾手快的把系霞纱塞回了袖子里,并飘身后退,跃下城头继续赶路。 “你这是什么东西?给我瞧瞧!”宣谋追上来索要。 夏小乔当然不肯:“我师兄给的防身宝物,怎么能给你看?” 宣谋道:“你这东西有些古怪。” 夏小乔避而不答,另说道:“你跟着我也行,但一会儿有事,你得帮忙。” “凭什么?” “不帮忙,你就别跟着我!” “那我路过总行吧?” “不行!你要是不帮忙还跟着我,我就再把你绑起来!” 宣谋:“……” 夏小乔见他迟迟不答,侧头看时,见他面色阴沉,忍不住笑出来:“好啦,你帮我个小忙,大不了我请你吃……你想吃什么?” 宣谋认真的想了想,说:“鱼,糖醋鱼。” “好,成交!你帮我把人救出来,我请你吃糖醋鲤鱼!”夏小乔大方的说。 谁知宣谋居然说:“我要吃你做的。”并举起三根手指,“三顿。” 夏小乔想了想,跟他讨价还价:“可以,但你得帮我救三个人。”谢夫人母子之外,还有谢子澄呢,他信中虽然没提自己的行踪,但夏小乔猜测他肯定是另走一路,希望能引开追兵,让妻儿逃脱,却没想到最终还是没成功。 “你的意思是,你要救的人,一人顶一条鱼?” 夏小乔:“……你爱吃不吃!” 两个人拌着嘴赶路,因为各自心中有气,也存了比试的心思,这一路走的飞快,天还没亮,他们就已经到了雉县,找到了桃园寨在此埋伏监视的人。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在此地埋伏的人之中,竟然有张大海。 “张大哥,怎么是你?”夏小乔又惊又喜。 张大海笑着跟他们打招呼,还说:“原来老宣也跟回来了。我在周大娘那里,收到传信召集人手,正好闲着无聊,就过来瞧瞧,来了以后才知道是夏姑娘的事情。” 夏小乔也不瞒他,直接说了实情:“这次要找的人是我婶婶和弟弟,他们,也是谢荣民的母亲和弟弟。” 张大海其实已经打探出那位夫人就是谢夫人,与谢荣民有关,闻言拍着胸脯说道:“姑娘放心,谢指挥使也帮过我们桃园寨的忙,谢家又是姑娘家里世交,咱们责无旁贷,一定平平安安把他们从这几个大内侍卫手里救出来!” “是大内侍卫吗?”夏小乔惊讶。 张大海点头:“是,其中有一个是熟面孔,大内侍卫无疑。这个皇帝太不像话了,不过姑娘也不必担心,大当家已经进京去了,屈丞相不日就有动作,必能拨乱反正。咱们趁着天将亮未亮、他们还没起身的时候,偷袭救人,必能一举成功!” 第144章 夏小乔听见屈政亮终于要动手,而且就连关慕羽都赶了过去,很想问问详情,但眼下显然不是适当的时候,就暂且按下,先问谢夫人母子的情形。 “他们昨晚投宿在县衙,估计是防备有人要营救谢夫人他们,不过这样更好,咱们在县衙里有兄弟,动起手来也不用顾忌误伤无辜。” 张大海说着伸手在茶杯里沾了点水,在桌面上画了一下县衙的地形图,“后院是知县一家人住着,这五个人带着谢夫人母子住了前院,谢夫人母子分别被软禁在正房东西里间,堂屋里有两个人值守,还有两个分别睡在东西耳房,最后一个应该是睡在倒座房里。除了他们五个,另有四个县衙的差役在院子的出口和墙外巡视看守,我们的人就在这四人之中。” 张大海把情况介绍的清楚明白,又说:“这里要动手救人原本就不难,现在连老宣都在,就更不在话下了。依我看,你们二位到时直接进去救人,我们在外接应,等你们带着人出来,我们断后掩护,夏姑娘意下如何?” 夏小乔点点头:“就这样吧。”跟张大海约定了暗号,就扯了一把宣谋,趁着天还没亮起来,出门往县衙去。 宣谋一脸不情愿的跟在她后面,聚气传音问道:“你怎么那么爱管闲事?” “这不是闲事。” 夏小乔简单答过,已经看到前面不远处的县衙大门,她轻轻掠过街口,悄无声息的飘到了院墙外停住,侧耳倾听县衙院内的情形,等宣谋跟着掠到她身边时,她已经确定了里面没人走动,正都沉浸在好梦当中。 她冲宣谋使了个眼色,然后跟他一同飘身而起、跃到了县衙院内。这里正好是前院,他们落脚之地是个狭窄走道,夏小乔听到有人在前面角落打呼,就跟宣谋往后走了一段,找到大内侍卫软禁谢夫人母子所在之处的院门,门前果然有两个差役守着,但也都靠着墙正在打盹。 夏小乔跟宣谋两个飞速靠近,将那两人点了昏睡穴慢慢放倒,然后从门上翻了进去。 里面院落很小,四面屋子围起来,只留一方小小天井。她让宣谋去倒座房,自己走到正房门前,左手扣了两枚暗器——都是她新制的,还加了料,虽然没有修真界的麻药见效那么显著,但用的是她青囊里从修真界带来的有毒灵药,中者手足无力、动弹不得,这会儿用来再合适没有了。 她伸手在门上试了试,确定里面没有栓门,就回头看了宣谋一眼,跟他同一时间用力推开门,手上暗器也随之打出。 堂屋内两个大内侍卫,一个歪在东面太师椅上打盹,一个躺在西首躺椅上打鼾,两人倒都还算警醒,听见动静一齐睁眼,却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暗器打在了脖颈上。 夏小乔一眼都没有多看他们,径自进了东面里间,走到垂着罗帐的床前,伸手撩起床帐。 与此同时,一柄闪着寒光的长剑直直刺到她面门前,夏小乔退后一步,手中柳叶刀陡然出现,架住那把剑,并贴着剑身削了下去。柳叶刀极其锋利,她又用了巧劲,只听一声脆响,长剑应声断成两截。 这时她也已经看清床上偷袭她的人,看形容正是这几个大内侍卫里领头的那个,夏小乔下手不再容情,反手一刀直取对方咽喉,同时左手探出,趁对方在床上不便向后闪躲,只能平移时,伸掌在他百会穴上一拍,就将他拍晕了。 她转身在房内找了一圈,没找到人,刚要出去,一个大内侍卫听见动静奔了进来,一看这副场景,立刻高声示警:“有刺客!” 话音刚落,从堂屋门外飞进一个暗器,直直打在他背上,他哼了一声软软瘫倒,也不动弹了。 夏小乔此时也赶到了门前,看到宣谋站在倒座房门口,刚要开口,就见他指指身后,说:“都在这里呢。” 她赶忙冲到倒座房,果然看到谢夫人母子正互相搀扶着往外走,忙上前去帮忙扶住谢夫人,并低声说:“婶婶,是我,小乔。我一接到叔父的信就赶过来,可惜还是晚了一步,让你们受苦了。” 谢夫人面色苍白,精神萎顿,听了她的话才稍微放松一些,低声回道:“我们还好,就是你叔父他……” 夏小乔在她回话时,已经听到外面纷杂的脚步声正靠近这里,忙说:“婶婶放心,我一定想法把叔父也救出来。咱们先离开这里,详情过后再说。”说完就叫宣谋,“你带着谢二哥,我带着夫人,咱们冲出去。” 宣谋一脸不耐烦的走过来,伸手扯住谢荣国的手臂,飞身而起,越过院墙走了。夏小乔则将谢夫人背到身上,也跟着纵身飞跃而去。 县衙内的差役大呼小叫着接近,看到他们高来高去的,一时傻了眼,等追到外面,已经完全不见了几人的影子,此时县衙后面又突然起了浓烟,差役们顾不得追击,都慌忙赶去灭火,深恐烧了县衙。 夏小乔那边带着谢夫人母子很快就与张大海等人汇合,张大海一见他们就说:“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回寨子吧!” 谢子澄想尽办法,还是没甩脱大内侍卫,如今到了这里,确实只有把人送到桃园寨才最安全,更不用提夏小乔不能守着他们母子,还得去追寻谢子澄的下落,便听了张大海的,带着谢夫人母子一路赶去了桃园寨。 关慕羽不在寨中,主事的是三当家汤子锐,夏小乔跟他也熟悉,将事情经过说了,最后道:“我还得去打探世叔的下落,只能麻烦三当家先收留谢夫人母子了。” “夏姑娘怎么这样客气?咱们又不是外人。这件事我已经听说了,也安排了人去打听谢前辈的下落,夏姑娘先休息一下,说不定很快就有消息了。” 张大海也说:“姑娘放心,便是没有你和谢指挥使这层关系,谢前辈的事,咱们也不会袖手旁观。我有位兄弟受过谢前辈恩惠,曾对我说,谢前辈虽行的是商贾之事,却无愧仁人义士四字。咱们桃园寨别的还罢了,仁人义士有难,那是必定要管的!” 汤子锐点头道:“正是如此。” 夏小乔见他们如此急公好义,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她先去安顿了谢夫人母子,安慰了他们几句,又问了谢子澄的安排。 “其实自从老爷去东京探望屈丞相后,我们还没见过他。上个月我收到老爷的信,叫我和二郎离开德章镇,去南阳旧友家里等他,到时一同南下避祸。我们在南阳住了半个多月,没等来老爷,却等来了那几个大内侍卫,他们说是老爷请来的镖队,我不明就里,见他手上有老爷的信物,就跟着他们走了,没想到……” 谢夫人说着落下泪来,夏小乔低声安慰了她几句,又把自己收到的信拿出来给她看了,谢夫人看完眼泪落得更急:“这可怎么好……他们一定是已经把老爷和大郎抓了,小乔,你、你有法子救他们父子出来么?” 夏小乔握住谢夫人的手,柔声说道:“婶婶放心,皇帝这么做,也不过是想拿您一家威胁谢大哥,好让他站在皇帝那边,反屈丞相,只要谢大哥见机行事,皇帝不会轻易伤害他们父子的。” 她花了点时间安抚住谢夫人,确定她什么都不知道之后,就去见张大海,问他关慕羽进京的事。 “大当家也才走了没几天,这次是屈丞相亲自写来的信,说皇帝身边围绕了些奸佞小人,其中有江湖高手,他身边人手不足,请大当家推荐几个可靠的人去帮忙清君侧,大当家就带着我们寨子里几个高手去了。” 桃园寨四大天王里,张大海的武功确实排不上号,所以这次他和郭秀清就被留了下来,跟汤子锐一起留守,其他两位天王、包括夏小乔见过的廖东来都跟着关慕羽去了京城。 “皇帝身边又多了江湖高手么?”夏小乔莫名想到了曾经在颍川城刺杀屈政亮的傅一平,便问张大海知不知道皇帝身边的人都是什么来头。 果然张大海第一个提到的就是傅一平:“是多了不少,其中风头最盛的就是自称来自东海派的傅一平,他说他是傅逢春的养子。” “养子?他不是傅逢春的亲生儿子么?而且傅逢春不是跟皇室有仇么?皇帝怎会信任傅一平?” 张大海惊讶:“他是傅逢春的亲生子么?姑娘怎么知道的?你认得他?” 夏小乔点点头:“我初下山时,无意之间救了叛军的官员,还因此与谢荣民生了些误会,这才有后来苗长青等人追拿我的事。当时跟谢荣民捣乱的人就有傅一平,之后我们一路从鲁地同行去了商都,他在鲁王和刘起俊那里都混得如鱼得水,还曾经在颍川出现,参与刺杀屈丞相,如今怎么摇身一变,成了皇帝身边的红人?” 张大海听的神色变幻,神情越来越凝重:“原来如此,他如此善变,肯定有重大图谋……据说皇帝原本也不怎么信任他的,是彭春阳作保,傅一平还求皇帝认可傅逢春驸马的身份,说自己别无所求,傅逢春就这点遗愿,希望死后能跟湖阳公主合葬,皇帝可能觉得这要求合情合理,就相信了。” “他说傅逢春死了?”夏小乔沉吟片刻,“我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对了,彭道长现在还在宫中吗?如果他也护着皇帝——我说句实在话,张大哥你不要介意——就算你们都去,恐怕也无济于事。” 张大海爽朗一笑:“彭老道的本事我当然知道,不过姑娘放心,他已经回终南山了。这老道机灵着呢,哪会给皇帝出这么大的力气,不过他倒是放了两个徒弟在皇帝身边。天师教的人知道了消息,也派了几个高手去护卫皇帝,弄得宫中乌烟瘴气的,也是该清一清了。” “我就知道屈丞相称病只是韬光养晦,他现在应该已经完全痊愈了吧?”这样三起三落的人,做事肯定非常周全,更不用提他还有兵权在手,夏小乔并不担心他们不会成功,她担心的是之后的事,“他信中可许诺了保全桃园寨、既往不咎?” 第145章 张大海并没有看过那封信,但他大概知道信中内容,就摇了摇头,说:“这等事,信中不便明言。” 这事说完,张大海看夏小乔没有什么要问的了,就又仔细问了问她知道的有关傅一平的事,最后说道:“事关紧要,这个消息得传给大当家知道,我去跟三当家商议一下,你们二位一路也辛苦了,先休息。” 夏小乔听了他的话才想起旁边还有个宣谋在,她转头看了一眼,笑道:“老宣不用人招呼,只要有好酒好菜,他再没什么不满足的。” 张大海哈哈一笑,拍了拍宣谋的肩膀,转身出去,先吩咐人送一桌好饭来,才去见汤子锐。 “你说傅一平到底想干什么呢?难道他还真的想做皇帝?”夏小乔想起当日在济州,傅一平就曾放过豪言,不由猜测道。 她说完没听见回音,回头看向宣谋,宣谋却低着头浅啜茶水,好像根本没听见她说什么。夏小乔气的一拍桌子:“我跟你说话呢!” 宣谋这才慢吞吞抬头:“傅一平是谁?他想不想当皇帝,跟我有什么关系?” 夏小乔一噎,瞪了一会儿眼睛,忽然又叹了口气,说:“是我傻了,跟你说话,都不如找棵树对着嘀咕来得实际。你自己吃饭吧,我去看看谢家婶婶吃了没有。” 她说着就推门出去,去后面屋子陪谢夫人母子吃了顿饭,劝着他们多吃点,然后好好睡一觉,不要太过担忧。 吃过饭,夏小乔又往后面去探望花爷爷,却刚走到半路就看到棋爷爷正拉着人陪他坐在路口下棋,四周还围了几个小孩子看热闹,叽叽喳喳的很是热闹。 原来棋爷爷已经回来了,那贺酩也回来了吧?夏小乔走上前,笑着叫了一声“棋爷爷”,棋爷爷头都不抬,很随便的摆摆手,根本不在意是谁跟他打招呼。夏小乔知道他的脾气,也不打扰他下棋,绕过去,径自拐进了大院。 院中无人,花房里却有人声,她就直接去了花房,果然看见花爷爷正守着他那盆宝贝牡丹花自言自语。 “花爷爷,您的牡丹花还没开呀?”她走过去,笑吟吟的问。 花爷爷还是那副颤微微的模样,抬头看她时,还眯缝着眼睛端详了好一会儿,才说:“是你这小丫头啊,去哪玩了,才回来?” 夏小乔蹲下来仔细端详那盆牡丹,见叶片肥厚、绿得油亮,长势极好,虽然没有开花,却也在叶茎上冒出了几个茶杯口大小的花苞,便笑着答道:“到处都走了走。您老人家一向可好?我看这花是要开了吧?” 花爷爷却摇头:“这花苞可结了有些日子了,你们走了没多久就结了,我耐心伺候了许久,可它就是不开。唉,我真怕我看不到它开的那天!” “花爷爷说什么呢?您老人家长命百岁,肯定能看到花开的。”夏小乔听说是她走以后结的花苞,怀疑跟自己滴的那一滴玉清露有关,但这花既然都结了花苞了,也没有一年都不开的道理啊!这是什么花这么邪门? 她正琢磨着要不要趁花爷爷不注意,再偷偷滴一滴玉清露进去,就听花爷爷叹道:“便是长命百岁,也有寿命终时,我这把老骨头,怕是捱不了多久了。我自己心里有数。” 夏小乔听的心里一沉:“花爷爷……” “这没什么。”花爷爷看她神色变了,反而笑着摆手,“我虽然谈不上青史留名,但一辈子做的都是自己痴迷的事,也算小有建树,便是少活三十年都知足。何况我活到了这个岁数,已经是占尽便宜了,便是现在就死,除了看不到花开,也没甚遗憾了。” 夏小乔听的怔然,复又想起当日在锦城梅元化说的那番话。是啊,大院里六位老人,可能都谈不上有什么丰功伟业,但他们都活得清楚明白,将大半生用来追寻自己内心真正所好,不在意时光流逝,时光也似乎忘了他们,让他们在自己认准的“道”上专心钻研下去,反而得到了世人无限艳羡的福分:长命百岁。 他们这样,其实正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得道吧? 夏小乔陪着花爷爷看了会儿花,聊了几句养花的秘诀,又去看了看半醉吟诗的贺酩,才回到前寨去,却得知张大海在跟汤子锐商量后,亲自进京报讯去了。 她陪着谢夫人母子在寨子里耐心等了一天,第二日傍晚,汤子锐把她找去,告诉她说:“好消息,谢前辈得救了,如今正在屈丞相府里。” 夏小乔听了却是一惊:“谢叔父在屈丞相府里?” “怎么?有什么不对么?”汤子锐问。 夏小乔想到关慕羽现在正在屈政亮那边,就把真心话咽了回去,回道:“没有,我就是惊讶屈丞相怎么会搭救了谢家叔父。” “这也不稀奇,屈丞相必定比我们更关注京中局势,谢家跟屈丞相关系匪浅,屈丞相怎会见死不救?” 夏小乔只好言不由衷的说:“那真是太好了,我去告诉谢家婶婶,看她要不要写信给叔父。” 她告别汤子锐出来,心里却很担心忧虑,如果是她把谢子澄救出来,谢家三口不在皇帝和屈政亮任何一方的手里,谢荣民在这两方之间的选择余地就大得多。但谢子澄被屈政亮救了过去、藏在府里,他恐怕就不得不对屈政亮言听计从,做一些违心的事了。 但这些她就不能跟谢夫人说了,夏小乔换了一副欣喜的神情,去了谢夫人居住的屋子,把消息说了,“婶婶放心吧,叔父在丞相府里,必定平安无事。婶婶要不要写封信,我叫人送过去给叔父,也好让叔父安心?” 谢夫人喜极而泣,赶忙催着谢荣国给谢子澄简单写了一封报平安的信,交给夏小乔托汤子锐送了出去。 现在京城形势一触即发,自然不方便将谢夫人母子送过去,夏小乔就跟汤子锐商量了,在内寨给他们母子找了一处居所,就在大院前面。只是谢夫人养尊处优惯了,冷不丁让他们自己照顾自己,没有侍女伺候,还真有点手忙脚乱。 夏小乔便跟他们住在了一个院里,每天帮忙洗洗衣裳做做饭,宣谋嘴馋呆不住,溜下山到豁然客栈住了几天,就又回来找夏小乔,让她兑现承诺、给他做糖醋鱼吃。 鱼是他自己从山下拎上来的,放到水里还欢蹦乱跳的,夏小乔早跟徐老学过杀鱼,就先把鱼拍晕,接着去鳞开膛,将鱼料理干净。 一直在边上看热闹的谢荣国看她手艺娴熟,不由咋舌:“想不到你这武艺高强的江湖侠女,杀鱼也是一把好手。” “民以食为天嘛,不管是什么江湖侠女,也都得吃饭啊。”夏小乔笑眯眯的回答,又说,“你也学着点。” 谢荣国却立刻后退几步,一本正经的说:“君子远庖厨。” 夏小乔见说不通他,又叫宣谋:“那你来学,你说你嘴这么馋,总指望别人下厨伺候你哪成?还得自己会做才是真食客。” 宣谋抱着胳膊倚在门边,懒洋洋的说:“我怕把自己毒死。” 谢荣国那日是被宣谋挟着逃出大内侍卫手中的,所以他一直对宣谋充满了敬畏之情,闻言立刻插嘴:“宣大哥这样的高手,下厨做菜岂不是太浪费了!要是宣大哥喜欢美食,等以后没事了,我给你介绍一个好厨子怎么样?”说着就凑到宣谋跟前,想磨着他学几手功夫。 他其实也跟兄长谢荣民一样从小喜欢舞刀弄枪,但谢子澄觉得一个大儿子胡闹已经够了,对他就管束的特别严,除了骑射之外,一概不许他学,只让他好好读书,所以谢荣国也就是比一般人身体强壮,却并不懂武功。 谢夫人在房里听见儿子跟宣谋嘀嘀咕咕,怕他真的跟人学什么武功去闯荡江湖,谢荣民的事已经够让她担惊受怕了,可不想小儿子也去弄那些打打杀杀的事,忙从里面叫了一声“二郎”,把儿子叫了进去。 宣谋听见谢夫人把谢荣国叫进去数落,就离开屋檐下,走到灶边坐下,一边帮夏小乔烧火,一边问:“你这是要一直伺候他们?” “唔,等等京里的消息吧。” “你既然这么关心京里的形势,按你一贯的好管闲事,应该自告奋勇去帮忙才对啊!你不是也认识那个傅什么吗?” 夏小乔转头看了他一眼:“你今天真稀奇哎,不是你和徐老劝我不要什么都想管么?” “我没有。”宣谋立刻否认。 “哼!你是没有劝我,只是每次都冷嘲热讽!”夏小乔没好气的说,“我是觉得这种事不该我管。政治斗争,不管谁胜谁败,我都不该参与其中,这并非我内心愿意做的事情。我决定以后就像花爷爷他们那样,顺从内心意愿,不勉强自己去做看起来对的事情。” 她说完把料理好的鱼放入油锅中煎炸,等鱼煎好装盘,又调了汤汁浇上去,香气出来,宣谋举着筷子刚要吃一口,就听见后院花爷爷欣喜的叫声:“花开了,开了!” 夏小乔与宣谋对视一眼,“难道牡丹开花了?” 她也很想看看那株迟迟不开花的牡丹开起来是什么样子,便出门就往大院里跑。宣谋既想看热闹,又舍不得吃鱼,干脆端着鱼盘子跟在后头,两人兴致勃勃的跑到大院钻进花房,还没来得及看花,就见花爷爷捂着胸口直直倒了下去。 第146章 夏小乔眼疾手快的抢上前扶住花爷爷,见他双眼微微眯起,神情痛楚中夹杂着巨大的喜悦,想起他之前说的自己没有多少时间的话,心里不由一沉,也顾不上看花了,忙叫宣谋:“快把花爷爷抱到屋子里躺着。” 宣谋已经放下了那盘散发诱人香味的鱼,走上前将花爷爷接过去,却并没有按夏小乔说的带着老人出去,而是握住他的脉搏,输了一阵真气给花爷爷,然后又给他揉了几下胸口。 花爷爷这才像是喘过气来了一样,神情慢慢放松,一双浑浊的眼睛含情脉脉的看向那盆牡丹,就好似在看着一位绝世美人。 “太好了,花开了……”花爷爷低声喃喃,“你们看,这花开得多美,我没骗你们吧,这就是名种姚黄。‘唯有牡丹真国色’,你们看它像不像穿着黄裙的杨妃?” 夏小乔这才看向那盆牡丹。那花果然开得极为灿烂夺目,就像一位光彩照人的二八佳人一样,让人看一眼就不舍得移开目光,只觉周遭本来昏暗的环境都被那几朵亭亭玉立的淡黄花朵照亮了。 她不由赞道:“是啊,真美。花爷爷,多亏您一心一意培育,始终不曾放弃,我们这才能看到这样美的花中之王呢!” 花爷爷心满意足的笑了起来:“花草有灵,怎么会辜负土地的给养和园丁的汗水呢?它们终有一日是会回报你的。” 刚说到这里,贺酩一身酒气、摇摇晃晃的走了进来,嘴里含糊的问:“什么开了?”问完才注意到他舅舅正倚着宣谋半躺在地上,终于清醒了些,“舅舅这是怎么了?” “我很好。”花爷爷转头看了外甥一眼,一直迷迷蒙蒙的眼神忽然清亮起来,“这株姚黄终于开了,我也再无遗憾。酩儿,我无儿无女,身后事只能你和子锐来办了。我一生除了花花草草和几本手记外,只余两袖清风,倒也走得干净,你就打一口薄棺,把我葬在田边那棵香果树下,我也不用你们四时祭祀,有落叶野花相伴,足矣。” 夏小乔没想到老人家正高兴着就交待起后事来,欲待开口劝慰,那边贺酩已经走过来,跪坐到花爷爷跟前,应道:“我记下了,舅舅放心。” 花爷爷欣慰一笑,目光移开,再次落在那株开得灿烂的姚黄上,他苍老的面容平静而满足,嘴角笑纹向两颊伸展开去。 花房内一瞬间安静极了,夏小乔莫名的不敢开口。她看看贺酩,贺酩却跟花爷爷一样望向了牡丹花,再看向宣谋,他垂着眼睑,似乎正在看花爷爷皮肉松懈、长了几颗老人斑的手。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还没能出声,就感觉花盆那边忽然一亮,转头看时,果然那几朵开得正盛的淡黄花朵齐齐发出莹润的光,不由瞠目结舌的去看其他人的反应,想印证是自己眼花。 然而本来低头的宣谋也在这一瞬间抬起了头直视花朵,贺酩脸上同样满是惊愕之色,再看花爷爷时,他却面带笑容闭上了眼……。 夏小乔觉得不对劲,忙叫道:“花爷爷!” 宣谋和贺酩也同时回过神来,宣谋先伸手在花爷爷脖颈上探了一下,接着又试他的鼻息和心跳,夏小乔跟贺酩都紧张的望着他,他收回手后,却让人失望的摇了头:“已经去了。” 夏小乔不由抬手按住了嘴,她不敢相信花爷爷就这么死了,却又觉得并不算意外,并且心里不知是悲是喜。 就连贺酩都没有悲色,反而上前握住花爷爷尚有温度的手,非常平静的说道:“果然花木有灵……” 他话说了一半,宣谋忽然侧头向着夏小乔身后冷声问道:“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 夏小乔吃了一惊,转头看时,一个黄衣少年就站在她身后。那少年眉目如画、衣袂飘飘,特别的好看,一双澄净无比的眼睛正定定望着她。 “你……你怎么进来的?”夏小乔和宣谋有同样的疑问,以她现在的修为,在下界就算是彭春阳那样的高手,也不可能无声无息接近她身周两尺之内,而不被她察觉,要不是这少年看起来全无恶意,她几乎忍不住要挥刀相向。 “我一直在这里啊。”少年听见她问,粲然一笑后,爽朗的答道。 夏小乔站了起来,更惊讶了:“你一直在这?” 少年用力点头:“是啊,姐姐你不是也经常来看我么?还给我喝了一滴特别好喝的甘露,要不是那一滴甘露,我怎么能这么快就开花化为人形?” 夏小乔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一脸震惊的转头看向宣谋:“是我听错了吗?他、他的意思是,他、他是这盆花?”她说着伸手指向那盆姚黄,目光也随之转了过去,却见那几朵黄花不再散发亮光,花心也收缩回花苞状,一时更觉错乱。 “我就是啊!”少年一脸天真的答,“多谢你啦,姐姐。” 夏小乔不由自主退了两步,站到了宣谋旁边,宣谋把花爷爷交到已经石化的贺酩手里,站起身问:“你是花精?” 少年侧头想了想,点头:“可以这么说。” 贺酩此时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花精?不应该是女子么?你怎么……” “花也有雌雄啊!我是雄性。”少年一本正经的说。 夏小乔觉得这场面诡异极了,忍不住伸手在宣谋手臂上掐了一把,宣谋却立即绷紧肌肉,夏小乔没掐动,只好掐了自己一下,感觉到疼了以后,才说:“我不信,你证明一下。” 少年笑了笑,然后凭空消失不见,夏小乔惊讶之余,立刻去看那盆花,果然那几朵黄花又再怒放,还有声音从花上发出:“姐姐,你看,我就是姚黄啊!” 夏小乔、宣谋、贺酩三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都没说话,那少年花精却不甘寂寞的又化为了人形,还对贺酩说:“我跟你一起埋葬花爷爷吧,我刚刚有跟他告别,他很高兴,我还说姐姐会照顾我的,花爷爷就放心的去了。” “……你说的姐姐,不会是我吧?”夏小乔指着自己鼻子问。 少年满脸笑容的凑近她:“是啊!姐姐,我很容易照顾的。” 夏小乔深吸口气,让自己慢慢冷静下来。这不算什么,她在修真界也不是没见过妖修,天上飞的水里游的,都能幻化人形并且修炼,花妖或者花精也是一样。眼前少年一派天真,显然不通世事,又是花爷爷培育出来的,更不需要多防备了,但他不能这样凭空出现在寨子里,她没法向别人交代。 想到这里,夏小乔开口跟宣谋和贺酩商量:“先办花爷爷的后事要紧,得去通知三当家他们。至于他……还得给他找个身份,‘花精’一说,太过骇人听闻……” 贺酩是读书人,灵异志怪类的传奇话本没少读,这些年跟着其他几位老人也算见多识广,所以夏小乔一说,他就冷静了下来,点头道:“小乔说的不错。就说这孩子是我的远亲吧,一会儿我去跟三当家说,假装烦你去接一个亲戚来奔丧——花精、孩子,你能离开这盆花几天么?” “要是姐姐再给我喝一点甘露,就可以的。”少年说着,脸上露出渴望的神情。 贺酩无心多问什么甘露,知道可行,就抱着花爷爷出了花房,回去堂屋,将花爷爷好好放到他床上,然后去见三当家报丧。 宣谋等他走了,却盯着夏小乔问:“什么甘露?” “就是一点花肥。”夏小乔敷衍的回答完,就叫那少年,“你先回花里去,一会儿三当家他们来了,肯定要过来看一眼的,你不许出声叫别人察觉,否则我就不管你了。” 少年很听话的消失不见,变回胜放的花朵,夏小乔则拉着宣谋走出花房,到院子里等其他人。 “怪不得……”她想起当初有关这株牡丹的种种迹象,此时颇有恍然大悟之感,“怪不得花爷爷养了他许多年他也不开花,怪不得他结了花苞都能持续一年就是不开,原来他不仅是名种,还是异种啊!” 宣谋却问:“你不害怕么?花精也算是妖怪吧?你不怕他害人?没准花爷爷就是被他吸了精元才死的。” “胡说八道。”夏小乔立刻反驳,“花爷爷是贺爷爷的舅舅呢!和葛爷爷年纪差不多,至少活了百岁,他要是被吸了什么精元,能活到这么大年纪么?还是说他原本能活两百岁啊?” “唔,那他也可能是赖上你,要采阴补阳啊!” 夏小乔听了这不着调的话,抬腿就想踢他,宣谋却脚步一错躲开,同时看向院门处,说:“你那位谢二哥来了,听说你差点做了他嫂嫂?怪不得说不是闲事呢,原来是自家事。” 夏小乔斜了宣谋一眼:“你怎么知道?你偷听他们母子说话了?” “这还用得着偷听?”宣谋冷哼一声。 话说到这里时,谢荣国的身影已经看得到了,他远远的向二人摆手:“你们怎么突然跑到这里来了?不是要吃鱼么?” 宣谋这才想起他的鱼,回身进花房端时,鱼早已经凉了。 夏小乔则对谢荣国说道:“花爷爷养的花终于开了,但他欢喜之下,觉得一切圆满,竟就这么去世了,我们在等三当家来操办后事。” 汤子锐既是现在桃园寨的主事人,又是花爷爷的弟子,跟他老人家学了不少农事上的本领,现在花爷爷去世,自然要他来帮着主持的。 谢荣国非常惊讶,他也见过花爷爷,但因不知内情,也没多留意过,闻言竟不知说什么好。 “要不你先回去吧,我可能要留下来帮忙,你替我跟婶婶说一声。”夏小乔打发了谢荣国回去,汤子锐和棋痴等人也很快脚步匆匆的赶了来。 花爷爷算是夙愿得偿、无疾而终,虽然意外了些,却并不算是什么悲痛的事。汤子锐听说了师父临终时的交代,也觉得痛哭流涕反而扰了老人最后的安宁,便平静的指挥手下布置灵堂,同时给京中和蜀中两处送信,通知他们花爷爷去世的消息。 贺酩跟他打过招呼,夏小乔采了一把野花送到花爷爷灵前祭奠过,就去带上化作一片花瓣的花精少年离开了桃园寨。 她下山之后,找了处僻静无人的地方,取出玉清露往花瓣上点了一滴,花瓣立刻舒展开来,莹莹发光,接着凭空消失,又变成了那个少年。 少年一脸满足,比第一次出现在夏小乔面前时容光更盛,美好的不似凡间人物。 夏小乔跟他在外面躲了几天,教了他一些人情世故和道理,又给他买了一套青布成衣让他换上,还给他取了个名字叫花京,这才带着他回了桃园寨。 如此一来,再无人怀疑花京的来历。第二日花爷爷停灵满了七日,贺酩就跟汤子锐按照花爷爷交代的,将他葬到了香果树下。 棋痴袖手站在坟茔前,四处看了看,叹道:“你这老头倒会选地方。子锐啊,来日我去见花老头了,就把我埋在他旁边,我们做个伴。”他说着还指定了一块地方,“就那里就好,我也不用香烛纸钱,给我烧点新棋谱就行。” 汤子锐应了一声,搀着他往回走,夏小乔等他们走远了,才拍拍花京:“你再给花爷爷磕几个头吧。”花京很听话的磕了几个头,学着汤子锐去扶住贺酩,一行人回去内寨。 花爷爷一去,院子里少了一个人,他的花花草草就由汤子锐接了去,只把姚黄留给了夏小乔,汤子锐还请夏小乔搬到大院住,帮他照顾贺酩和棋痴,怕他们也忽然间就去了,却没人知道。 夏小乔应了下来,又问:“琴爷爷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还没收到回信,不过京里倒是来信了,说屈丞相已经得手,虽然傅一平负伤逃走,但宫中已经整肃干净。不过屈丞相劳累之下,旧伤复发,大当家有意请梅爷爷去给屈丞相诊治,已经写了信送去蜀中了。” 第147章 哔~重要提示,您购买的正版章节不够,请过几小时再来阅读修真界在夏小乔眼中,其实是很奇怪的,既然号称修真界,那就应该都是一心修仙问道的人才对,怎么还会有国?还有人去做官? 可是修真界偏就真的有,还是三分天下。除了魔尊曲文轩出身的极东之国外,横跨修真界南北大陆的大夏国正是三国之中国土面积最大的一个。据《四方全览》上面记载,大夏国以西还有一个国家叫做西陵国,赫庐城正是通往西陵王庭的必经之地。 极东之国,国如其名,位在修真界最东边沿海那一线,国王敖氏一系据说是龙王后裔,能行云布水,国中大臣也多有海妖血统,中原修士是很不喜欢与他们打交道的。 西陵国国主姓苏,赫庐城城主苏解就是皇族出身。不过西陵国王庭位处极西,所以中原修士对西陵国所知不多,就连《四方全览》上都说西陵王室极为神秘,只知道他们擅用毒,常用剧毒促进修行,但此法危害也不小,据说从未见过西陵国有人飞升渡劫。 与这两国比较起来,大夏国就很像下界的国家了,巧的是,大夏国皇室也姓夏,自称是上古神皇后人。大夏国一共有三个都城,分别是北京狄姜城、中京虞安城和夏小乔他们正要进去的南京五湖城。 “五湖城城中有湖、湖中有城,是个景致极佳的所在。每当中京酷热难耐时,皇室就会到五湖城来避暑,是以五湖城中建有水上行宫,每当皇帝带着人住进去时,行宫大殿都会亮起宫灯,城中各处都可见到霓虹闪烁的美景,还能听到宫廷中演奏的仙乐。” 最熟悉五湖城的辛一徒在前引路解说,“大夏国朝中,修士为官的甚多,五湖城太守牛成刚就是其中之一,十年前他已有融合初期修为,不过像他这样酒色财气俱全的修士难有进境,估计现在也没什么长进。” 许元卿补充道:“会去做官的修士多半都是无法在修行上更进一步的,融合期已算修为高的,大夏国中也只国师孔珌大约能有金丹期修为。” “孔珌?是儒修宗师孔家堡堡主那个孔珌?”夏小乔从《修真世家兴衰更替与传承》中读过孔家的事迹,一直很好奇一点,“他们这个孔家和我们下界的曲阜孔家是一家吗?” “那就不知了。” 夏小乔自己琢磨:“应该是吧,儒修不就是儒家学说的儒?孔子他老人家大概是活在一千多年以前,按照书里说的,孔家堡在修真界兴盛起来也就是一千年的事。” “你管他呢!”赵元坤插嘴,“儒修都假惺惺的,还哄着夏国皇帝讲仁义道德,凡人百姓冻饿而死的时候,也没见他们孔家散尽家财救助,还不如问心寺那些秃、和尚呢。” “那夏国皇室也是修士吗?他们修为怎样?”夏小乔好奇。 “给你个皇帝当,享有无上权力,要什么有什么,你还会勤修苦练么?”赵元坤问。 “但总有想求长生的皇帝吧?”夏小乔可听爹爹不止一次提过道君皇帝什么的呢! 赵元坤道:“所以他们好吃丹药啊,可丹药效力到底有限,要是自己不能闭关苦修,无论如何也结不成金丹。不过夏国皇室倒是每隔几代就会出个把天才,不然这皇位怎么会一直传承下来?早被人夺去了。” 夏小乔懂了,当了皇帝的就不能或者不想专心修炼,偏重于享受和走捷径,在修真上难有所成。而真正有天分肯苦修的人,也就不把皇位放在眼里了。 说完这些,大家又叫辛一徒继续他先前的话头,“这个时节虞安城已经凉快了,皇帝还要在仲秋时节去狄姜城狩猎,五湖城就清净多了,也没那么多说头。” 之后果然如他所说,守城门的兵士连盘问一句都没有就把他们放进了城。城中直通城门的青石板路宽阔平整,有装饰华丽的两驾马车奔驰出城,也有悠闲的羊车拉着仕女进城,后面还跟着撑伞捧巾的仆人。 更多的还是他们这样步行的人,只是步行的速度有快有慢,有的影子一闪就消失不见,显然是修士,有的则脚步沉重、衣着简朴,身上还多半负有重物,显是凡人。 他们没什么急事,夏小乔又一直好奇的左右张望,许元卿他们就也没有疾行,陪她慢慢闲逛。夏小乔看着看着就发现,修士中或也有衣衫敝旧、满面风尘的,凡人中却无一人衣着光鲜、佩金带玉,皆是一脸的劳苦困顿之相,她忍不住以此发问,其余四人却都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 “这样说吧,假设我是个凡人,资质如土石,修炼不成,我家里就算有万贯家财,我守得住吗?”赵元坤摇头晃脑的,“弱肉强食,这就是修真界。” 夏小乔怎么也没想到答案会是这样真实而残酷,她站住脚,张大着嘴说不出话。 赵元坤看她这样,“哈”的一声笑出来,还说:“师兄你瞧她这傻样!” 许元卿斜了师弟一眼,还没说话,夏小乔就像忽然活过来一样指着赵元坤说:“三师兄是骗我的对不对?怎么可能这样没有人性没有王法?” “人性?王法?”赵元坤感觉啼笑皆非,“你跟修士讲人性?还有,什么是王法?你说大夏国皇帝订的王法?王法就把修士和凡人分了等,普通凡人就是贱民,若非资质出众可以修炼,一辈子只能辛苦操劳、出不了头。那些能当官能经商的凡人,都是因为家中有修士撑腰!师兄,这个你没告诉她?” 许元卿看夏小乔脸色大变,就说了赵元坤一句:“你少说两句。”又走回去安慰夏小乔,“这些无关紧要,你不用放在心上,走吧,让一徒带我们去品尝五湖城的美食。” 他说着牵起夏小乔的手往前走,夏小乔乖乖跟着,神情却还是呆呆的,显然还没从赵元坤那番话的冲击中醒过神来。 赵元坤摇摇头,落后一步跟慕元廷一起走,走着走着,他忽然问:“你也没出来过吧?怎么就一点都不惊奇呢?” “不关我事。”慕元廷缓慢而低哑的回道。 又是他最讨厌的那副要死不活神气,赵元坤嫌弃的往旁边挪了挪,觉得还是逗小师妹更有趣,可是慕元廷落在最后,他却不能不陪着,不然万一这小子有个闪失,他回去没法跟师尊交代。 一直到进了五湖城最大的酒楼,夏小乔才把赵元坤的话完全消化掉,她迟疑的、声音颤抖的问许元卿:“大师兄,我现在要是走丢了,被其他人发现,是不是也会……变成贱民?” 许元卿摸摸她的头,安慰道:“当然不会。一则师兄不会让你走丢,第二嘛,你这样站出去,可没人敢把你当贱民。好了,别想这些了,好好吃点东西,离了五湖城之后,可有些路程没有这样的美食呢。” 夏小乔还是闷闷不乐,许元卿知道她喜欢吃甜,就叫辛一徒给她点一些甜点来吃,谁知最后让夏小乔恢复笑颜的不是那些甜点,反而是一道糖醋鱼。 “跟我娘做的味道差不多。”夏小乔脸上又是怀念又是感伤,但到底还是带着笑意的,“大师兄,我不怕,我会好好修炼,不给师尊和你丢脸的!” 不想了,这里毕竟是修真界,与她所在的下界都是凡人不同,所以这里的凡人不能等同于下界的凡人,就算觉得无法接受,也只能入乡随俗。自寻烦恼没有益处,她是出来寻道心的,不能在这些事上分神,更不能胡思乱想耽误修行,辜负爹爹娘亲在大难来时保护她的心意。 “这还差不多!”赵元坤拍拍小师妹的头顶,“走吧,师兄带你买蜜饯吃去,这个你可以放青囊里带着。” 辛一徒会了账,几个人起身出去,到酒楼门口时,正好看见一对少男少女站在对面一个卖烧饼的摊子前,那摊子卖的烧饼烤的很香,夏小乔隔着街道都闻见了,烧饼上还洒了白芝麻,看着卖相也不错。 夏小乔听见摊主正对少年说:“两个铜子一个饼,小哥要几个?” “走啊,你看什么呢?”赵元坤走出几步,发现夏小乔还站在门口不动,就回身叫她。 夏小乔应了一声,向前迈了两步,看到少年向摊主买了一个饼塞到少女手里,又听他们小声说了两句话,才知这是一对穷苦兄妹,两个人都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她很想走过去给这对兄妹点吃的,但不耐烦的赵元坤已经走回来拉住了她:“这还走不丢?东张西望的,就是不跟着走,叫都叫不回来。” “不是啊,我看那对兄妹好可怜……” “可怜?谁不可怜?你哪来那么多没用的善心?走了走了!” 夏小乔挣脱不开,只能跟着他走,再回头看时,那对兄妹也不见了,她这才反驳赵元坤:“你就不可怜,可恶!哼!” 可恶的三师兄最后还是花光了自己带的刀币给小师妹买了一堆零食。 “他们这里的钱是怎么算的?刚刚那兄妹俩买饼是用的铜子。”夏小乔问辛一徒。 “一刀币抵十个铜子,寻常凡人用的多是铜子。” “唔,你还有刀币吗?给我两个。” 辛一徒依言给了她两个,有点好奇:“小师叔要这个做什么?” “找机会发一下我没用的善心。”夏小乔说着瞪了赵元坤一眼。 辛一徒偷笑,带着大伙去坐船远远欣赏了一下大夏皇帝的水上行宫。 “瞧着也就这么回事吧。”夏小乔评断,“比起太乙殿差远了。” “废话,修真界能跟太乙殿比的,恐怕只有魔尊居住的玉晶宫吧?”赵元坤接话。 夏小乔这会儿被零食收买,对三师兄的态度也好些了,就好奇的问起魔尊的事,却不想赵元坤还没回话,许元卿已经说:“你信他?说得他好像去过东海之外似的。” 第148章 哔~重要提示,您购买的正版章节不够,请过几小时再来阅读夏小乔还不能独自控鹤飞行,许元卿便叫她坐在自己身前,两人同骑,率先向外飞去。其余四人则各自控鹤跟在后面。 “其实仙鹤非常有灵性,只要这样轻轻拍抚两侧颈项,它就知道你要往哪里飞了,想落下时轻按背部这里,它就会自行找到落点降下去。”许元卿两手虚虚圈着夏小乔,耐心细致的给她讲解如何控鹤。 夏小乔觉得非常新奇,却并不敢真的去碰,许元卿就笑着说:“不用怕,试一试,伸手拍一拍它右侧颈项。” 她这才大着胆子去拍了拍仙鹤右侧颈项,仙鹤果然接着向右一偏,划着弧形就向右飞去。 后面跟着的赵元坤纳闷:“大师兄这是要去哪?往那边飞怎么出得去啊?” 正嘀咕着,前面那鹤却又向左一转,划了一大圈,并随风传来了夏小乔欢快的笑声,“敢情大师兄这是哄孩子玩呢!”赵元坤摇摇头,索性也不管他们了,自己驾鹤疾飞,先去了北渚峰下的出口等。 许元卿却真的不着急,一路慢慢飞着,还给夏小乔指点外八峰的位置,“我们四极宫常开的出入口,一个是我们现在要去的北渚峰口,另一个就是在西渔峰下。外门弟子和峰内所需物资,都从这两个口出入。” 又给夏小乔介绍这两峰特点,“北渚峰和西渔峰脚下都遍布湖泊,我门下弟子出入可乘船,外间人等想进来,却是无人接引、就找不到入口的。” “原来如此,我来的时候,因为晕眩,师尊给我吃了一颗药,是以根本不知途中是何情形,直到了太乙殿阶下才醒过来。咱们也要乘船出去么?” “那倒不必,其间另有道路,一会儿师兄带你走。” 夏小乔满心欢喜,觉得还没出去,已经见识了许多新奇有趣的事物。所以等到他们终于到了北渚峰平台上落下,她还有点意犹未尽。 许元卿扶着夏小乔站稳,看辛一徒和慕元廷也都到了,就叫坐在平台上晒太阳的赵元坤前面开路。赵元坤懒洋洋起身,带着他们顺石阶下去,路上遇到不少各式服色的弟子,都纷纷跟他打招呼,一口一个元坤真人叫的亲热,倒是认识许元卿的少。 夏小乔就悄悄问许元卿:“大师兄,三师兄怎么和谁都认识?” “他以前淘气,满天姥山乱窜,各峰有不少在他手底下吃过苦头的弟子,嗯,也招惹了不少女弟子爱慕他,后来东卢峰峰主把状告到了师尊面前,师尊关了他十年,叫他一心练功,这才免了祸害。” 夏小乔嘻嘻哈哈笑了起来:“怪不得师尊硬要三师兄跟我们去,这是怕他又在家里惹祸呀!” 她刚一说完,前面隔了好几步远的赵元坤就扬声说:“小乔,你师兄我的耳朵可好着呢,你说我坏话,当心我收拾你!” “我才不怕你!大师兄在呢!” “哼哼,他总有不在的时候!等我趁他不注意,就把你拐走藏起来,让你找不到回来的路。” 师兄妹拌着嘴,很快就走完了全部台阶,下面果然是一片碧波。赵元坤并不去码头上船,而是带着他们往反方向走,到一处河道狭窄之处,上了一座石拱桥。 夏小乔一路东张西望看着风景,上桥后走了十步,忽觉身边景色大变,不但荡漾的水波消失不见,连脚下都变成了黄土地,不见石拱桥,只剩四野荒芜。 “咦?”她惊讶出声,转头看向许元卿。 许元卿一笑,抬手摸摸少女的头:“这就是我们出入的路。” 他说完手轻轻一摆,空中顿时出现一只硕大的海螺,海螺外面生长着美丽的花纹,清风拂过,海螺还发出一阵悦耳的海浪声。 “走吧。”许元卿牵住夏小乔的手,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已经带着夏小乔腾空而起,落入海螺开阔的口中。 赵元坤则左手揪住慕元廷、右手揪住辛一徒,用力一扔,两个人被扔进去,方才站稳,只觉耳边风动,赵元坤已经站在了他们身边。 “果然大师兄这一趟是铁了心来哄孩子玩的,连仙女螺都拿出来了。”他一边说一边走过去,在已经坐下的夏小乔身边盘腿一坐,“只是这玩意虽然好玩,赶起路来也太慢了吧?” 夏小乔正在四处打量海螺内的情形,方才进来的入口就在她斜上方,有和煦的光从那宽阔的口照下来,让海螺内部不至昏暗。 海螺内壁是一体浅黄色,一道道螺纹看起来很有趣,更让人惊奇的是,内里地面早已铺好毡毯,可以让人舒舒服服的坐着,而向来周到细致的许元卿更是随手就递给夏小乔一个小口袋,袋子里装满各式坚果。 “本来我们也不用急着赶路,摩云山庄两个月之后才办典礼,我们尽可慢慢的去,今日先到浔州城,我想去看看第肆阁有没有什么好东西。” “什么?还要去浔州城?”赵元坤差点跳起来,“你怎么不早说?下一站去哪?我直接过去等着你们。” 夏小乔给慕元廷和辛一徒各分了一把坚果,自己挑了大西瓜子咔哧咔哧嗑着吃,听赵元坤这么说就插嘴问:“三师兄为什么不敢去浔州城?” “谁说我不敢去了?我是懒得去!那地方一点意思都没有!”赵元坤立刻反驳。 夏小乔撇撇嘴,据她所知,浔州城是距离四极宫最近的一座城池,因为这个缘故,许多想拜入四极宫的修士都到浔州城常住,于是那些贩卖灵药仙丹法宝功法的各式店铺也在浔州城开的红红火火,浔州城几乎可以说是整个修真界最大最繁华的城市了。 三师兄居然说那里没意思!这里面一定有故事,于是夏小乔就狡黠的笑着,问许元卿:“大师兄,三师兄是不是欠了债才不敢去?” 许元卿笑道:“是啊,还不是寻常的债,是桃花债!” 赵元坤哼一声:“大师兄怎么也学那些无聊人说无聊话?” “好啊,我不说,一徒,你给你小师叔讲讲你三师叔都做过什么光辉事迹吧。” 辛一徒就坐在夏小乔身后,闻言微微欠身,极为正经的说:“是,师尊。” “你小子敢胡说八道,哼哼。”赵元坤立刻出言威胁。 辛一徒神情无辜,“师尊有命,弟子不敢不从,不过弟子所知也都是听来的,实与弟子无关,三师叔要是想找人算账,待弟子说完,就将这些事是从哪里听来的告知师叔,师叔尽管去收拾他们。” 夏小乔被这个师侄逗得大笑,还挡着赵元坤说:“辛师侄不要怕,我和大师兄会护着你的,快说!” 于是大家就都忽略了脸色难看的赵元坤,听辛一徒说,“弟子听来的三师叔的事迹数不胜数,不如从最近开始说吧。上次三师叔闭关之前,是从东海回来的,到了浔州城,想把自己下海捉的一条蛟鱼卖给第肆阁,其时恰好浔州城城主沈博的小女儿沈娇琳在场,她一眼看中了蛟鱼,三师叔非常大方,见美人心喜,就把蛟鱼送给了她。” “嘻嘻,三师兄,那沈姑娘到底有多美呀?” 赵元坤板着脸:“反正比你美许多倍。” 夏小乔毫不在意,还笑嘻嘻的说:“那是一定的,大师兄,咱们去浔州城能见到这位沈姑娘么?” “要是元坤也去,应当就能见到。” 夏小乔笑的更欢快了,又叫辛一徒继续讲。 “听说三师叔在浔州城住了半个月,带着沈家仙子四处游玩,后来一不小心露了行藏,被人知道是四极宫元坤真人,沈博就亲自邀三师叔前往沈府一聚,然后三师叔就回紫霞峰闭关了。” 辛一徒碍于赵元坤在那里坐着,讲述的十分春秋笔法,但大略意思,夏小乔还是懂了。 她就很好学的问许元卿:“大师兄,这是不是叫‘负心薄幸’?” 许元卿点头:“正是。” “呃,还‘藏头露尾’、‘落荒而逃’、‘始乱终弃’?” “没错!小乔的学问越来越好了。” 师兄妹两个愉快的笑了起来,一起看向脸色不好看的赵元坤,“小乔你笑吧,等到了浔州城我就把你卖到第肆阁去当奴婢!” 夏小乔假装瑟瑟发抖:“大师兄!三师兄要卖了我!” 许元卿整肃神色、一脸正气的说:“他敢卖了你,不用大师兄出手,师尊就会直接把他废了送到沈家当上门女婿去!” 夏小乔再次嘻嘻哈哈笑起来,眼角余光看到辛一徒也在偷笑,恍惚间觉得好像少了个人,她四顾一圈,才在角落找到那个让人时常忽略存在的慕元廷。 慕元廷伸长腿坐着,后背紧靠海螺内壁,双眼微阖,像是根本没听见这边的热闹。只有身边那一把干果壳还能显示出他是个活着的人。 这一次与夏小乔和程均一同去挖灵药的弟子共计十名,都是和程均一辈的,年纪有大有小,大的已经三十多,小的和程均差不多,十几岁,不过也比夏小乔大。 十名弟子,六男四女,其中有两个男弟子上次就与夏小乔一同去挖过灵药,而且貌似运气不错,收获不小。于是这次集合出发之后,就一直跟在她左右奉承。 夏小乔平日里常接触的人只有巽生洞的弟子,跟其他弟子都不熟,应付的颇有些吃力,后来程均看不过去,走上前解围,打发了那两个男弟子去前面探路。 “师叔累了吧?”看着那两个弟子走了,程均笑问。 夏小乔鼓着两腮呼出一口气,悄声说:“其实我都不大记得他们的名字。” 程均就介绍说:“那个高个儿穿深蓝服色的是刘鹏师兄,半山腰柏下洞元唯真人的弟子,矮一点穿赭黄袍子的是秦敏师兄,北峰头照影洞元临真人的弟子。” 第149章 哔~重要提示,您购买的正版章节不够,请过几小时再来阅读夏小乔还不能独自控鹤飞行,许元卿便叫她坐在自己身前,两人同骑,率先向外飞去。其余四人则各自控鹤跟在后面。 “其实仙鹤非常有灵性,只要这样轻轻拍抚两侧颈项,它就知道你要往哪里飞了,想落下时轻按背部这里,它就会自行找到落点降下去。”许元卿两手虚虚圈着夏小乔,耐心细致的给她讲解如何控鹤。 夏小乔觉得非常新奇,却并不敢真的去碰,许元卿就笑着说:“不用怕,试一试,伸手拍一拍它右侧颈项。” 她这才大着胆子去拍了拍仙鹤右侧颈项,仙鹤果然接着向右一偏,划着弧形就向右飞去。 后面跟着的赵元坤纳闷:“大师兄这是要去哪?往那边飞怎么出得去啊?” 正嘀咕着,前面那鹤却又向左一转,划了一大圈,并随风传来了夏小乔欢快的笑声,“敢情大师兄这是哄孩子玩呢!”赵元坤摇摇头,索性也不管他们了,自己驾鹤疾飞,先去了北渚峰下的出口等。 许元卿却真的不着急,一路慢慢飞着,还给夏小乔指点外八峰的位置,“我们四极宫常开的出入口,一个是我们现在要去的北渚峰口,另一个就是在西渔峰下。外门弟子和峰内所需物资,都从这两个口出入。” 又给夏小乔介绍这两峰特点,“北渚峰和西渔峰脚下都遍布湖泊,我门下弟子出入可乘船,外间人等想进来,却是无人接引、就找不到入口的。” “原来如此,我来的时候,因为晕眩,师尊给我吃了一颗药,是以根本不知途中是何情形,直到了太乙殿阶下才醒过来。咱们也要乘船出去么?” “那倒不必,其间另有道路,一会儿师兄带你走。” 夏小乔满心欢喜,觉得还没出去,已经见识了许多新奇有趣的事物。所以等到他们终于到了北渚峰平台上落下,她还有点意犹未尽。 许元卿扶着夏小乔站稳,看辛一徒和慕元廷也都到了,就叫坐在平台上晒太阳的赵元坤前面开路。赵元坤懒洋洋起身,带着他们顺石阶下去,路上遇到不少各式服色的弟子,都纷纷跟他打招呼,一口一个元坤真人叫的亲热,倒是认识许元卿的少。 夏小乔就悄悄问许元卿:“大师兄,三师兄怎么和谁都认识?” “他以前淘气,满天姥山乱窜,各峰有不少在他手底下吃过苦头的弟子,嗯,也招惹了不少女弟子爱慕他,后来东卢峰峰主把状告到了师尊面前,师尊关了他十年,叫他一心练功,这才免了祸害。” 夏小乔嘻嘻哈哈笑了起来:“怪不得师尊硬要三师兄跟我们去,这是怕他又在家里惹祸呀!” 她刚一说完,前面隔了好几步远的赵元坤就扬声说:“小乔,你师兄我的耳朵可好着呢,你说我坏话,当心我收拾你!” “我才不怕你!大师兄在呢!” “哼哼,他总有不在的时候!等我趁他不注意,就把你拐走藏起来,让你找不到回来的路。” 师兄妹拌着嘴,很快就走完了全部台阶,下面果然是一片碧波。赵元坤并不去码头上船,而是带着他们往反方向走,到一处河道狭窄之处,上了一座石拱桥。 夏小乔一路东张西望看着风景,上桥后走了十步,忽觉身边景色大变,不但荡漾的水波消失不见,连脚下都变成了黄土地,不见石拱桥,只剩四野荒芜。 “咦?”她惊讶出声,转头看向许元卿。 许元卿一笑,抬手摸摸少女的头:“这就是我们出入的路。” 他说完手轻轻一摆,空中顿时出现一只硕大的海螺,海螺外面生长着美丽的花纹,清风拂过,海螺还发出一阵悦耳的海浪声。 “走吧。”许元卿牵住夏小乔的手,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已经带着夏小乔腾空而起,落入海螺开阔的口中。 赵元坤则左手揪住慕元廷、右手揪住辛一徒,用力一扔,两个人被扔进去,方才站稳,只觉耳边风动,赵元坤已经站在了他们身边。 “果然大师兄这一趟是铁了心来哄孩子玩的,连仙女螺都拿出来了。”他一边说一边走过去,在已经坐下的夏小乔身边盘腿一坐,“只是这玩意虽然好玩,赶起路来也太慢了吧?” 夏小乔正在四处打量海螺内的情形,方才进来的入口就在她斜上方,有和煦的光从那宽阔的口照下来,让海螺内部不至昏暗。 海螺内壁是一体浅黄色,一道道螺纹看起来很有趣,更让人惊奇的是,内里地面早已铺好毡毯,可以让人舒舒服服的坐着,而向来周到细致的许元卿更是随手就递给夏小乔一个小口袋,袋子里装满各式坚果。 “本来我们也不用急着赶路,摩云山庄两个月之后才办典礼,我们尽可慢慢的去,今日先到浔州城,我想去看看第肆阁有没有什么好东西。” “什么?还要去浔州城?”赵元坤差点跳起来,“你怎么不早说?下一站去哪?我直接过去等着你们。” 夏小乔给慕元廷和辛一徒各分了一把坚果,自己挑了大西瓜子咔哧咔哧嗑着吃,听赵元坤这么说就插嘴问:“三师兄为什么不敢去浔州城?” “谁说我不敢去了?我是懒得去!那地方一点意思都没有!”赵元坤立刻反驳。 夏小乔撇撇嘴,据她所知,浔州城是距离四极宫最近的一座城池,因为这个缘故,许多想拜入四极宫的修士都到浔州城常住,于是那些贩卖灵药仙丹法宝功法的各式店铺也在浔州城开的红红火火,浔州城几乎可以说是整个修真界最大最繁华的城市了。 三师兄居然说那里没意思!这里面一定有故事,于是夏小乔就狡黠的笑着,问许元卿:“大师兄,三师兄是不是欠了债才不敢去?” 许元卿笑道:“是啊,还不是寻常的债,是桃花债!” 赵元坤哼一声:“大师兄怎么也学那些无聊人说无聊话?” “好啊,我不说,一徒,你给你小师叔讲讲你三师叔都做过什么光辉事迹吧。” 辛一徒就坐在夏小乔身后,闻言微微欠身,极为正经的说:“是,师尊。” “你小子敢胡说八道,哼哼。”赵元坤立刻出言威胁。 辛一徒神情无辜,“师尊有命,弟子不敢不从,不过弟子所知也都是听来的,实与弟子无关,三师叔要是想找人算账,待弟子说完,就将这些事是从哪里听来的告知师叔,师叔尽管去收拾他们。” 夏小乔被这个师侄逗得大笑,还挡着赵元坤说:“辛师侄不要怕,我和大师兄会护着你的,快说!” 于是大家就都忽略了脸色难看的赵元坤,听辛一徒说,“弟子听来的三师叔的事迹数不胜数,不如从最近开始说吧。上次三师叔闭关之前,是从东海回来的,到了浔州城,想把自己下海捉的一条蛟鱼卖给第肆阁,其时恰好浔州城城主沈博的小女儿沈娇琳在场,她一眼看中了蛟鱼,三师叔非常大方,见美人心喜,就把蛟鱼送给了她。” “嘻嘻,三师兄,那沈姑娘到底有多美呀?” 赵元坤板着脸:“反正比你美许多倍。” 夏小乔毫不在意,还笑嘻嘻的说:“那是一定的,大师兄,咱们去浔州城能见到这位沈姑娘么?” “要是元坤也去,应当就能见到。” 夏小乔笑的更欢快了,又叫辛一徒继续讲。 “听说三师叔在浔州城住了半个月,带着沈家仙子四处游玩,后来一不小心露了行藏,被人知道是四极宫元坤真人,沈博就亲自邀三师叔前往沈府一聚,然后三师叔就回紫霞峰闭关了。” 辛一徒碍于赵元坤在那里坐着,讲述的十分春秋笔法,但大略意思,夏小乔还是懂了。 她就很好学的问许元卿:“大师兄,这是不是叫‘负心薄幸’?” 许元卿点头:“正是。” “呃,还‘藏头露尾’、‘落荒而逃’、‘始乱终弃’?” “没错!小乔的学问越来越好了。” 师兄妹两个愉快的笑了起来,一起看向脸色不好看的赵元坤,“小乔你笑吧,等到了浔州城我就把你卖到第肆阁去当奴婢!” 夏小乔假装瑟瑟发抖:“大师兄!三师兄要卖了我!” 许元卿整肃神色、一脸正气的说:“他敢卖了你,不用大师兄出手,师尊就会直接把他废了送到沈家当上门女婿去!” 夏小乔再次嘻嘻哈哈笑起来,眼角余光看到辛一徒也在偷笑,恍惚间觉得好像少了个人,她四顾一圈,才在角落找到那个让人时常忽略存在的慕元廷。 慕元廷伸长腿坐着,后背紧靠海螺内壁,双眼微阖,像是根本没听见这边的热闹。只有身边那一把干果壳还能显示出他是个活着的人。 这一次与夏小乔和程均一同去挖灵药的弟子共计十名,都是和程均一辈的,年纪有大有小,大的已经三十多,小的和程均差不多,十几岁,不过也比夏小乔大。 十名弟子,六男四女,其中有两个男弟子上次就与夏小乔一同去挖过灵药,而且貌似运气不错,收获不小。于是这次集合出发之后,就一直跟在她左右奉承。 夏小乔平日里常接触的人只有巽生洞的弟子,跟其他弟子都不熟,应付的颇有些吃力,后来程均看不过去,走上前解围,打发了那两个男弟子去前面探路。 “师叔累了吧?”看着那两个弟子走了,程均笑问。 夏小乔鼓着两腮呼出一口气,悄声说:“其实我都不大记得他们的名字。” 程均就介绍说:“那个高个儿穿深蓝服色的是刘鹏师兄,半山腰柏下洞元唯真人的弟子,矮一点穿赭黄袍子的是秦敏师兄,北峰头照影洞元临真人的弟子。” 第150章 周玉堂看项飞已经哽咽不能言,就替他说:“小飞的身手,二位大概也知道,他扑上去也是无济于事,那人一掌就把他打飞出去,他挨了这一掌也清醒了,知道不能白白送死,就趁机跑了,躲到了我这里。” “那恶贼本来追了我一段,后来可能是顾虑后院里被他打倒的张大哥还在,他就回去了。”项飞哑着嗓子接话。 宣谋却说:“不仅那样,你这一掌挨得不轻,他料定你在京城找不到能医治的人,在他眼中,你已经大半是个死人,无关紧要。” 周玉堂也说:“是啊,何况就算暂且放了你,就算你伤势不重,你也出不了城、进不得宫……” 项飞听到这又着急起来:“如今我是死是活已经不要紧,我知道的都说给你们听了,你们千万要想办法把消息传出去。老宣,你不是说你去过御厨偷东西吃吗?能不能想想办法,进宫去找大当家他们?” “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宣谋把他按回去躺好,问夏小乔,“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夏小乔看他的意思,是要给项飞治伤,就问了怎么样能找到谢荣民,以及桃园寨那间酒肆的位置和丞相府怎么走,最后还问了那个凶手的样貌。 “那人个子有老宣这么高,身形比老宣要壮一些,脸长得四四方方,很有些凶相。掌法是刚猛一路,掌风隐隐带着热气,我中掌之后,常觉得经脉中火辣辣的痛……” 周玉堂接道:“这掌法似乎像是西域那边的烈焰掌。” 夏小乔没听过什么烈焰掌,她想知道的也不是那人的师承来历,而是:“知道他叫什么么?平时常和谁一同出入?办的都是什么事?” “我之前只远远见过他一次,不知道他叫什么,他当时跟在新任大内侍卫副统领喻格非后头进宫去。” “喻格非当了大内侍卫副统领?”夏小乔插嘴问。 “夏姑娘也认得他?是啊,苗长青被他杀了之后,屈昀官复原职,喻格非就做了副统领。” 夏小乔蹙眉道:“有过一面之缘。你说喻格非杀了苗长青,那么傅一平又是怎么逃出去的?” “这个我没有亲见,好像是说几大高手围攻之下,那个傅一平开了什么机关逃走的,到现在也没捉到。杀了张大哥那人应当是喻格非延揽来的江湖高手,专做这些脏事的,我只是不明白,他们为何突然下了杀手!” 项飞说着话又激动的喘起粗气来,双眼赤红,悲愤非常,宣谋伸手按住他,对夏小乔和周玉堂说:“你们先出去吧,我给他看看伤。” 夏小乔点点头,跟周玉堂出了房门,周玉堂本来想请她去堂中坐,夏小乔婉拒了:“周总镖头不用招呼我,也别惊动了旁人。我出去转转,熟悉一下地形。” 周玉堂本来想劝她不要去,小心为上,可那姑娘把蒙面巾戴好,也没见着怎么作势,只轻轻一纵就飘出了院子。 丞相府就在宫城东边的崇仁坊内。谢荣民因为负责宫城外围七门的守卫,时常要宿在城内,但白天会偶尔回到位于亲仁坊的家中换换衣服什么的,项飞就是选这个时候偷偷潜去相见的。至于那间酒肆,因就在西市之中,倒不必今晚就急着去探,等明日光明正大的去看就好。 夏小乔从镖局出来,贴着墙一路溜到北面坊墙底下,探听清楚之后越墙而出,接着一路向东,避过两拨巡逻卫士,就到了最宽阔的朱雀大街。朱雀大街两边遍植柳树槐树,现在正是好时节,柳叶已被春风吹得舒展开来,随着夜风来回摇摆,倒很合适她藏身。 朱雀大街北通宫城朱雀门,南通城门明德门,是一条笔直宽阔的大街,当然也就少不了骑马巡逻的卫士。 夏小乔在柳树底下观察了小半个时辰,发现在朱雀大街巡逻的,除了明着的三队骑马卫士,还另有两个武林高手从大街南北两个方向相对着来回巡视。这会儿那两人在街心相遇,又各自向南北两方走,夏小乔抓紧时机,抢在这个空当,如一片落叶般随风飘到了大街对面。 向北边巡视的那人若有所感,回头看时,街上除了向他这边走近的一队骑兵,并没有旁人,他站定在原位,运功四下感知,也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这才回身继续向北。 夏小乔躲在街东柳树下,屏息等了片刻,直到那人走出几丈远,才闪进亲仁坊南边的路上。长安城大富大贵之辈多半都住在皇城东北这一片的坊中,所以这里的坊墙也比西南那边的高且厚。她沿着坊墙走了一段,转到东边,才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翻墙进去。 谢家住在亲仁坊中间位置,夏小乔躲开巡逻的人,进去打探了一下,发觉谢荣民不在家中,就没多逗留,又摸去了崇仁坊。 丞相府的占地自然比谢府大得多,几乎占据了整个崇仁坊三分之一大小,且正门就开在坊墙上,正对着坊外大街,门口也有一队队卫士接连不断的往来巡逻,想从这边靠近是绝不可能不惊动人的。 夏小乔隐在暗处观察许久,才决定绕过东市,自东面胜业坊那里兜个圈子,从北面接近崇仁坊。 然而等她绕到北面,却发现虽然后门处巡逻的人不多,墙内却有脚步轻捷、呼吸绵长的内家高手来回巡视。她绕着坊墙走了很长一段,都没能找到合适的时机潜进去,只得继续向西,绕过西面正中坊门,想找个地方翻墙进去。 可这一坊中住的都是达官贵人,她绕来绕去,无论哪一面坊墙内都是大官住宅,实在没有合适的地方,时间又已过了四更,她不敢多留,只能放弃,向南掠过几座坊,然后穿过朱雀大街,又回了镖局。 到厢房外时,外面五更鼓也响了,守在门外的周玉堂一看见她,忙问:“还顺利么?没遇上那些人吧?” “都躲过去了。”夏小乔指指里面,“怎么样了?” “一直没动静。”周玉堂摇摇头。 夏小乔看他头发上都多了露珠,显然因为关心项飞的情况,一直也没去别的房间等,刚要提议去堂屋里坐会,房里就传来了动静,房门也很快被打开。 “应该没有性命之忧了,他现在睡了,你好好照顾他,让他安心静养,不要妄动真气。这个药你每天给他吃一丸,嚼碎了用水服下。”宣谋面色疲惫的站在门口,手上拿了个小陶罐,递给周玉堂,“别的事有我们,叫他别多想,改天我们再来看他。” 周玉堂接过来连声道谢,又问:“二位这就要走吗?” 夏小乔看了看天色,答道:“是得走了,一会儿天亮了反而不方便。” 她和宣谋向周玉堂告辞,又回去了崇化坊余家。两人悄悄回去客房,相对坐下,夏小乔给宣谋和自己分别倒了杯水,喝完了才问:“项飞的伤势……” “死不了,就是得休养几个月,不能妄动。” 夏小乔放了心,跟宣谋商量:“传递消息让花京去吧,我刚才四处看过,长安城内有河水流出城外,我把他放到河里,他顺着水就漂出去了,比我们出城方便得多。” 宣谋看了她一眼:“万一他找不到路呢?” “这个我会嘱咐他。他还是挺聪明的,只是不知世事,说给他听,他都能记得住。” “那你是打算让他回桃园寨,还是去蜀中?” “先回桃园寨吧,蜀中的事,让三当家他们决定。” 夏小乔说完又把她刚刚出去看到的情况跟宣谋说了一遍,“我打算明日往谢府那里去等谢荣民,你去西市的酒肆,如何?” 宣谋摇头:“我跟你一起去见谢荣民。” “为何?” “我要进宫去。” “你以前真的去过宫里?”夏小乔念头一转,想起他之前说过的在御厨偷吃的事来。 宣谋道:“我知道一条很容易混进去的路,只是不知现在有没有严查堵上,所以我要当面问他。” “那你进了宫,打算把大当家他们都救出来吗?” 宣谋神情一直冷冷的,喜怒不辨,闻言答道:“我只去传个消息,谁出来,要怎么出来,我可管不着。” 夏小乔一愣:“你什么意思?” “我答应了小飞燕传讯,就会把消息传到,别的事不关我事。” 夏小乔有点着急了:“都到这时候了,你还这样一副高高挂起的态度,万一桃园寨真的有什么……” 宣谋接道:“就算有什么,也是他们自己选的路,跟我有什么关系?”他说完就站起身,“我累了,你先教那小花精怎么出去传讯吧。” 夏小乔看他头也不回的走了,一时蹙眉,只觉千头万绪,竟不知该怎么收拾,独自呆坐了一会儿,才把花京放了出来。 嫩黄肥厚的花瓣落到桌上转了转,花京却没现身,夏小乔接连叫了几声,那花瓣才伸展开来,接着凭空消失,对面宣谋原本坐的位置上也多了个晕陶陶的少年。 “你这是怎么了?花京,花京?” 花京一双迷蒙的眼睛在夏小乔脸上看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清醒过来,并露出满足喜悦的笑:“姐姐,原来你有那么多甘露啊……” 夏小乔一愣,随即想起她把花京收到袖中后,怕无意间掉了,干脆收到了青囊里,现在看花京这个模样,不会是偷喝了她青囊里的玉清露吧?她赶忙把玉清露取出来,果然发现瓷瓶里少了一半,不由皱眉。 “谁许你偷喝的?”这玉清露一滴就能让他结花苞进而开花化人形,一下子喝了这么多,万一出什么问题怎么办? 花京见她脸色不好,语气也满含怒气,终于吓的完全清醒了,不安的站起来,搓着手说:“姐姐,你别生气,我、我一时没忍住,本来只想喝一滴的……”结果喝了一滴,就更垂涎,就再喝一滴,然后越加忍不住,一滴复一滴,就喝了半瓶。 夏小乔看他这样又有点心软,叹了口气,问:“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没有没有,”花京飞速摇头,“舒服得很,就是,就是胸口有点热……” 夏小乔叫他过来,拉着他的手腕摸了会儿脉,却什么都没摸出来,只能说:“没有不舒服就好。我有件事要你去办……”她把事情简单一说,然后亲笔写了封信交给花京,“你回去之后,一定要把信交到花爷爷的弟子三当家手上,记住了吗?” 花京正心虚着,虽然不愿离开夏小乔,却也不敢反对,只能点头应下,又重复了一遍夏小乔说的话。 夏小乔见他说的清楚明白,也放心了些,继续说道:“若是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就找路人问一问……” 还没说完,花京就插嘴道:“我知道,姐姐放心吧,这一路我结识了不少朋友呢!” “你结识朋友?”夏小乔一愣,“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花京有点得意:“姐姐不知道的,因为那些朋友都是花草树木啊!他们会帮我指路的。” “你是说,跟你一样的妖精?”夏小乔很有些目瞪口呆,这个下界究竟是不是她小时候生活的那个地方啊?难道那些灵异志怪的故事都是真的? 花京回道:“有些还没修炼成精,不能化人形,不过他们也开了灵智了。姐姐放心,他们会照应我的。” “好吧,那你万事小心。先休息一下,等天一亮,我就送你走。” 花京却说:“我现在就可以走啊,我可以让别人看不到我的!” 夏小乔更惊讶了:“你会隐身术?怎么不早说?” “姐姐没问啊。”花京不好意思的摸摸自己的头,“再说姐姐那个福地也挺好玩的,我呆在里面也挺好的。对了,姐姐,你藏的那颗蛋是什么蛋啊?是凤凰蛋么?我听见里面有动静,似乎要孵出鸟儿来了呢!” 什么?那颗炎鸱蛋居然还能孵出鸟?她还以为那颗蛋已经是个死蛋了呢?!糟糕,它要是在下界出世,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乱子!夏小乔吓得赶忙把蛋取了出来查看。 第151章 西瓜大小的一颗巨/蛋,上面布满或大或小的斑纹,夏小乔把蛋小心翼翼放到床上,先伸手敲了敲,然后仔细端详片刻,觉得这蛋的颜色似乎浅了一些——说起来她上次把蛋拿出来时,还是在紫霞峰中,那时她还不知道师尊收她为徒的目的,除了盼着大师兄出关,也没什么别的心事……。 夏小乔望着蛋出了会神,直到她感觉到蛋壳上传来动静才回神,“是我听错了,还是……”她指着蛋看向花京。 花京已经把耳朵贴到蛋壳上去听了,“是真的有声音!姐姐,它好像要破壳而出了,你快来听!” 夏小乔惊疑不定的也贴过去听,果然蛋壳里一直有笃笃笃的声音,在她靠过去以后,里面的声音还越发急促起来,她心中也若有所感,似乎里面那只小东西在渴望着她的喂养。 啊!是了!她已经差不多有两年没用鲜血喂养过这颗蛋了!现在这炎鸱幼崽终于该出壳了,可是因为她的疏于照顾,它现在力气不足,不能破壳而出,所以她一把蛋拿出来,那幼崽感应到她的存在,立刻躁动的向她要求鲜血喂养。 给它几滴鲜血其实没什么,但问题是出壳后该怎么办!这里可不是修真界,炎鸱是一种非常凶恶的猛禽,会出去捕食的,且不到筑基期的修士都未必是成鸟的对手,万一它出去吃人怎么办?这鸟还会喷火,给凡人看到了,也是一宗大麻烦! 夏小乔作为主人,倒是可以约束它,但这需要时间去教导,她现在身在长安城内,有那么多事情要去做,哪有空管这只鸟?而且出壳以后要把它放在哪?青囊是不成了,它不是识途鸟,它是要吃肉会排泄的,夏小乔可不想让它把自己青囊里弄得一团糟! 但是就这么放着不管也是不行的,夏小乔收了这颗蛋之后,曾兴致勃勃的了解了不少有关炎鸱鸟的养育知识,知道这个时候不喂养它,它会在壳里生生憋死。 真是左右为难,夏小乔想了一会儿也没拿定主意,决定还是暂且这样,扯了被子把蛋盖住,转头对花京说:“你先回去送信吧,一路上要小心,不要轻信别人,我是说,‘人’——不是所有的人都跟我一样的。尽量快去快回,信送到后,拿了三当家的回信,你就立刻回来找我。要是回来的时候,我不在这里,你就去隔壁丰邑坊的玉堂镖局找我。” 花京一一答应后,就在夏小乔面前直接消失,夏小乔侧耳听了半天,没什么动静,看窗外已经渐渐亮起来,终于还是把被子掀开,刺破手指,滴了几滴鲜血在蛋壳上。 她没敢滴太多,怕那鸟立刻就出壳,她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去做,给了几滴后,就摸着蛋壳说:“你先解解渴,晚上我找个合适的地方,再多给你点,你再出来,听见了吗?不要自己早早出来。” 说完她还听听蛋壳里的动静,却发现里面更躁动了,夏小乔听的心惊胆战的,却还是说:“咱们就这么说定了啊!我把你放回去,你要是敢在我青囊里出壳,把里面弄的一团糟,我就把你炖了吃肉!” 恐吓归恐吓,夏小乔还是怕这鸟就这么出来,所以仍是放在床上,直到余家人起来、外面有了动静,她才把鸟收起来。 重新乔装好,出去找了宣谋,跟他说了花京已走,晨钟也敲响了。两人在余家吃了早饭,就请余九全带路,先去西市走走。 余九全还以为这两人听了劝,没有急着去找人呢,也想去西市里看看情形如何,就带着他们去了。 西市就在崇化坊东北,出了北坊门,向东走不多远就是。此时还不到开市时辰,里面开张的店铺也不多,夏小乔二人先跟着余九全去了他家绢行,守铺子的伙计一看见东家,忙说:“东家,市局昨日又打发人来了,催着咱们开张营业呢!说最迟后日必得开张,不然就把铺子封了再不许开。” 余九全长叹一声:“那就开吧,明日就开。先挑些陈货铺出来……开张开张,外面冷清清的,开张了又卖给谁去?”他嘀咕着带伙计去库房理货,请宣谋二人自便。 夏小乔两人在绢行里坐了一会儿,等到开市的时辰,跟余九全打了个招呼,就出去四处闲逛。 外面街巷果然行人不多,倒是市局的小吏穿梭来去,挨个往没开张的店铺去拍门,催着他们开门营业,不许再关门。 巧的是,当他们状似无心的走到桃园寨所开那间酒肆左近时,小吏也正在门外拍门,那小吏喉咙都哑了,仍大声叫嚷:“开门开门!都死光了不成?再不开门我砸了!” 小吏似乎真的很恼火,嚷完就抬脚去踹那板门,恰在此时,板门向内打开,小吏被闪了一下,几乎扑进开门之人的怀里。 夏小乔远远看着,开门的是个穿短打的小伙计,满脸陪笑的给那小吏赔不是,说找不到东家,他们也不敢做主,是以一直不曾开门营业,请那小吏再宽容两日。 这间酒肆所在的位置不算顶好,铺面也不算大,夏小乔趁前面吵嚷,拉着宣谋绕到冷清的后巷,翻墙进了酒肆后院。 后院地方极窄小,他们落脚的地方是后门,旁边靠墙有一溜房屋,有库房有住人的,左手边则是一间厨房,其余剩下的空地也就一丈见方。 奇怪的是,除了前面招呼那小吏的伙计外,只有厨房还有个人在烧火做饭,可听项飞的意思,这里不算他和张大海,应该还剩三四个人才对啊! 夏小乔盯着厨房里的人,宣谋则四处看了看,等前面伙计打发了小吏走,他们二人就越墙出去,躲在后门外,听那伙计会说什么。 伙计仍是关了前门,回到厨房,与厨房里的人说:“拖不下去了,明日再找一日,后日不开张是不成了。” “有什么不成?不开张,才越发显得势头不对。”厨房里那人的声音听起来老成一些,“见不着大当家,张天王和项兄弟也不见了,这事情不对。” 小伙计道:“王大哥是说,咱们索性不开张,就让他们把铺子封了?” “嗯!咱们都离了铺子,想办法出城传信,留在这里不是回事。” 夏小乔听着,剩下的这两人还挺有主意,而他们既然说找不到张大海,显然是丞相府的人已经毁尸灭迹,不由心下黯然。 正想着,就听里面小伙计说:“也好!等晚上常大哥回来,跟他商量一下,明日咱们就都走。” “不,”那姓王的却不同意,“一会儿吃完饭,咱们就假作无事各自出门,到南城再汇合,你先走,我给常兄弟留个记号就是。” 听到这里,后巷有人往这边走,夏小乔就拉着宣谋走开,低声跟他商量:“看来他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咱们去谢家吧?” “再等等。”宣谋若有所思,“一会儿你在外面等着,我去见见那个姓王的。” 夏小乔难得见他自己主动揽事情,也就不多问,和宣谋在四周转了一圈,找了间胡人开的酒肆坐下来,宣谋则自去盯着桃园寨的酒肆。 她这边随便吃了点东西,等了一顿饭时光,宣谋才回来,她会了账,与宣谋往市门那里走,并不急着问他的收获。 直到出了西市,四下空旷,人也少,她才问:“如何?” “关慕羽倒是在这里安排了几个得力的人,这姓王的已经觉察出异样了,老张不是没有交代的人,无故失踪,连小飞燕都不见了,他第二天就怀疑起来。并且不动声色的察觉到,他们之中那个今日不在的姓常的有些问题。” “你是说,酒肆之中有人做了内奸?” 宣谋点头:“所以他不肯等那人。不过我晚些时候,倒是可以去等一等。”说这话时,夏小乔虽然看不到他的神色,却从声音中听出一股毛骨悚然之意,看来他是打算逼供了。 “你也不要直接给人定罪,给他个说话的机会。” “那还用你说?我就怕他不说话呢。”宣谋冷哼。 要不是现在需要他帮忙,夏小乔真想一脚把这讨人厌的家伙踢开!之后两人就没再说话,一起去东市逛了逛,路过皇城时,远远看了几眼,戒备森严,便也不曾停留。 东市这边开张的铺子倒是多些,他们大概看过,就离开东市去了亲仁坊。坊中仍是家家紧闭门户,街上行人不多,但比起晚上,反而没什么人巡逻了。夏小乔带着宣谋专走僻静小巷,七拐八拐的到了谢家角门外,探听过动静,才和宣谋翻墙进去,并一路摸到谢荣民书房,见到了刚刚回到家的谢指挥使。 第152章 谢荣民见到夏小乔大吃一惊:“你这时候进京来干什么?如今这里就是个漩涡,进得来出不去,你来这里干什么?” 夏小乔手里拎着面具,表情冷峻:“我不来,又怎么能知道张大哥已死于非命。” “什么张大哥?哪个张大哥?”谢荣民摸不着头脑。 夏小乔一字一顿的说:“张大海张天王,被丞相府的人杀了。怎么,你不知道?” 谢荣民大吃一惊:“什么?这怎么可能?你听谁说的?” “前两天有个姓项的青年奉张大哥之命来见你,你还记得吧?” “当然。” “就是那天晚上,他亲眼见到张大哥被人杀了。杀人的人,是喻格非身边的亲信。”夏小乔盯着谢荣民的表情,把自己听来的那人的形貌跟谢荣民说了。 谢荣民难以置信,脸上的表情又震惊又恐惧,“姚镇山……他、他们为何如此?” “是啊,他们为何如此?桃园寨为丞相府出人出力还不够?现在清了君侧,他们又想翻脸不认人了?”夏小乔难忍怒气,“你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大当家他们入宫这许多天,一个人都不许出来,也不让外面传递消息进去,我不信你没察觉到异常!” 谢荣民退后两步,颓然的坐到椅子上,“我以为,他们只是为了请神医给丞相驱毒……” “这叫请?”夏小乔冷笑,“你们就是这样请人来看病的?” 谢荣民抬手抹了把脸,整个人看起来疲惫而憔悴,好一会儿才说:“我的处境,也不过略比桃园寨诸位好一点点罢了。不瞒你说,我已经有七日没有见过父亲了。现在丞相府,文有丞相心腹李俊、裴晰,武有屈昀、喻格非,我是说不上话的,只能听命行事。” 宣谋至此时才开口:“你最近一次见屈政亮是什么时候?” 谢荣民这才看了他一眼,宣谋仍旧戴着面具,夏小乔开口道:“这是老宣,上次你也见过的,在颍川。” 谢荣民想起来了,答道:“也是七日前,当时丞相还清醒,我去拜见,他勉励了几句,叫我去见了父亲。其实今日早上,我也去过丞相府,但是……”谁也没见着。 “你今日去丞相府,谁接见的你?”宣谋又问。 “正好屈统领在,他与我说了几句话,说丞相病情时好时坏,不能见我,府中也忙乱,让我先回来休息。” 宣谋道:“你跟了屈政亮这么多年,在他府中应该有不少旧识才对。”难道一点消息都打探不到? 谢荣民道:“我知道父亲无恙,别的就也不想打听了。”他确实垂头丧气,一副心灰意冷模样。 夏小乔插嘴问:“听说屈丞相是毒入肺腑,大夫们已经束手无策,是真的吗?” 谢荣民沉吟片刻,答道:“现在全靠着喻格非以精纯真气护住丞相心肺,药石之力,已无济于事。” “那你还能相信他们只是为了请神医?再是神医也不是神仙,这种情形,就算把神医请来了又有何用?你也是习武之人,难道不知道就算有什么道家宝典,也得是从头勤恳修炼内功,方才能有成?何况这一切不过是无稽之谈!”夏小乔是真的恼火了,“你不要忘了,你母亲和弟弟还在桃园寨,由人家照顾庇护呢!” 谢荣民夹在皇帝和屈政亮之间,迫于无奈帮助屈政亮逼宫,将皇帝软禁,等于是将自己从小到大秉持的信念碾了个粉碎,这段时间整个人就浑浑噩噩的,身边又无人劝导,就这么过一天算一天,根本没想到那许多。这会儿夏小乔当头一棒,他才陡然清醒起来。 “你的意思是,丞相已、已经没多少日子了?” 夏小乔冷着脸说道:“生死有命!如果一切真如你所说,除非大罗金仙现世,否则还不如叫他早早交代后事,何必祸害无辜之人的性命?堂堂屈丞相,能说出‘苟利社稷,生死以之’的人,不会连这一点都看不开吧?” 谢荣民呆怔怔的,倒是宣谋低笑一声:“这话也有另一种解法,也许屈政亮认为,只有他活着,才有利社稷呢?”说完也不待夏小乔和谢荣民答话,直接转移了话题,“谢指挥使,我来,是想问你一件事。早前御膳房所需的日用之物都从掖庭宫西门运进去,现在还是这样吗?” “是的。”谢荣民先下意识答了,然后又补充,“不过如今盘查的格外严,宫中也多有控制,这些东西,每三日才送进去一次。你问这个是……” 宣谋不答,反问:“皇帝软禁在哪里?” 谢荣民看了一眼夏小乔,见她也有想知道的意思,就答道:“就是在皇上居所,甘露殿。关大当家他们,也都在那里,四周有两千御林军守着,高处还安排有弓/弩手,不容易接近。” “皇后呢?” “皇后在昭庆殿。守卫的人数稍微少一些。” 宣谋又问了许多细节,谢荣民虽然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还是劝他不要轻举妄动,“里面盘查极严,高手也多,每天白日晚间的口令都不同,就算你能进去宫城,也很难接近甘露殿。我在外城,根本照应不了,里间的事情知道的也就这么多。”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宣谋说完看向夏小乔,看她还有没有话说。 夏小乔缓和了语气,说:“谢婶婶和谢二哥都很好,这个你放心,桃园寨我也想办法传讯出去了。你……你跟项飞那样说,可是听说丞相府要对桃园寨动手?” “我偶尔听见屈统领他们调动了城外驻军,应该是往伏牛山去了,不过他们唯一的目的就是那位梅神医,应该不至于大动干戈。” 夏小乔冷笑:“应该不至于?那为何突施辣手,杀了张大哥?” 谢荣民无言以对。 “你想想办法,带我去见一见屈丞相吧。”夏小乔也懒得再说谢荣民,最后提出了一个要求。 谢荣民诧异:“你要见丞相?”他眉头紧皱,满脸不赞同,“我知道你听不进我的话,觉得我见事不明,但是你这时候去见丞相,不说他现在神智清醒与否,也不提他肯不肯见你,就算一切顺利,你真的见到了清醒如常的丞相,你又能怎样?丞相想做什么事情,就算是……就算是皇上也无法改变。” 夏小乔还没回答,宣谋先笑了一声,接道:“她至少可以劫持屈政亮,胁迫他们放关慕羽出城。” 夏小乔听完就瞪了宣谋一眼,宣谋也看向她:“怎么?难道你不是这个意思?” “我可不像你,我至少会先礼后兵。”夏小乔没好气的说。 谢荣民眉头皱的更紧了,欲待劝说,宣谋已经再次抢话:“这条路走不通。”谢荣民刚要点头,就听宣谋说了一个让他十分无语的理由,“若果真如他所说,屈政亮的身体已经禁不起你折腾了,想挟持他逃走,只会同归于尽。” 夏小乔这会儿也皱眉了,“你说的也是。算了,谢大哥,你把丞相府的格局大致给我讲讲,别的不用你管了。” 谢荣民:“……姑奶奶,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总得找机会进去一探虚实,万一能得到些好处呢?就算摸不到屈政亮跟前,能找到叔父也是好的。” 她这样一说,谢荣民沉吟片刻后,还真的给她画了一张丞相府的地形图,连他所知道的大概布防情况都告诉了夏小乔,“其实,我也不是没想过私下去搭救父亲出来,只是我手上没有合适的人选,而且城门盘查极严,根本出不去城,倒不如让他留在丞相府,更安全。” 夏小乔和宣谋看了一回,又把屈昀和喻格非手下的高手都打听了一番,才带着图纸离开谢家。 临走之前,谢荣民的神态非常纠结,他特别担忧这俩人出去就闹事,但内心又隐隐希望他们能把事闹成,但无论怎样,现在的他都是有心无力,只能纠结的等着事情发生。 夏小乔倒不在意他的纠结,她能确定谢荣民不会向丞相府告密就已经足够,出去以后,先问宣谋:“你打算明日混进宫去?”谢荣民说了,明日正是御膳房采买的日子。 “试试看吧。晚上我要去夜探丞相府。” 夏小乔听了略一犹豫,问:“需要我同去么?” “不用。” 也好,她晚上可以找个僻静地方专心孵蛋、不是、专心伺候炎鸱出壳了。不管怎样,这也是她第一个收到的灵宠,还与大师兄和三师兄都有关,能孵出雏鸟来,总是个念想。 想到这,夏小乔就跟宣谋交代了一声,说自己想四处转转,然后溜溜达达去了城南,在归义坊中找到一个破败无人的道观,打算就在这里放血喂养还未出壳的雏鸟。 她找好了地方,就没有再回余家去,直接在道观三清殿里收拾出来一个角落,取出蛋来,等到傍晚,才刺破指尖开始放血。 蛋壳里的雏鸟有了主人鲜血的滋养,越来越躁动,等到外面完全黑下来之后,蛋壳上终于出现一丝裂缝,接着蛋壳开始剧烈颤动,并很快就被撞开一个小孔,夏小乔正紧张万分的看着,外面忽然亮光一闪,接着一道惊雷就劈了下来。 不是吧?居然有雷劫? 第153章 泛着紫光的闪电虽一瞬就过,却灿亮的灼人双目,随之而来的道道惊雷更是似有劈山斩海之势,震得整座城的居民都觉惊心动魄,胆小的孩子更是吓得哇哇大哭。 处于雷霆霹雳中心的夏小乔更是震得头皮发麻、心中战栗,好在这不是她第一次经历雷劫,且下界的雷劫与修真界那专跟慕元廷过不去的雷劫相比,实在弱了许多,她试着用灵力撑起结界,竟然也能撑过九道天雷。 九道天雷过去,暴雨随即倾泻而下,雷电也同时远去,夏小乔松了口气,收起结界,却发现这殿宇年久失修,已经开始漏雨,赶忙从青囊里拿了把伞出来撑住,低头去看那终于挣脱蛋壳的雏鸟。 说是雏鸟,因为蛋大,刚出生就差不多有一只长成的鸭子大,正浑身湿漉漉的倒在夏小乔铺的衣服上,偶尔还发出两声细细的鸣叫,似乎刚刚破壳而出,已是用尽了它全部力气。 夏小乔一边打量雏鸟,一边低声嘀咕:“你说你就一只丑小鸭,怎么出个壳还有雷劫?我也是尽遭无妄之灾,总替别人、还有别鸟挡雷劫,这样居然还说是我运气好,也真是……” 那雏鸟似乎听懂了她的话,抬起头来,冲着她叫了一声,又像撒娇又像不悦,夏小乔就笑了一声:“怎么?你还不叫说了?” 她说完从青囊里取出一个纸包,拆开时,里面正是她之前买好的鲜肉,雏鸟闻见味道,立刻摇摇晃晃的挣扎着站起来,一双黑豆子似的眼睛渴望的盯住那块鲜肉。 夏小乔却不紧不慢的拿出匕首,问:“想吃吗?” 雏鸟立刻叫了一声,往她跟前走了两步,夏小乔就割了食指长的一条肉扔过去,雏鸟长长尖尖的嘴一伸就把肉叼住了。 夏小乔看着它飞快把肉吃掉,然后又往自己跟前凑近了两步,并讨好的叫了两声,却并不再给它割肉,而是问:“你现在能听懂我说的话吗?听懂了就叫一声,没听懂就叫两声。”说完她就觉得自己好笑,没听懂它还不是爱怎么叫怎么叫? 那雏鸟却很乖的飞快叫了一声,夏小乔满意,就又给了它一条肉,然后用这些肉给它订了些规矩。比如,它要暂且住在夏小乔的青囊里,但是不许在里面排泄,如果它要排泄,得先用心念通知夏小乔——既是结的血契,这点还是能做到的,一人一鸟还试了一回。 再比如,晚上夏小乔可以把炎鸱鸟放出来放风,它如果想试着去捕食也可以,但是不许伤人,也尽量不要伤及别人家畜养的家畜家禽。这一点她反复跟那雏鸟说了许久,雏鸟就歪着头望着她,偶尔鸣叫两声,也说不准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 夏小乔最后只得说:“现在是在城中,多有不便,你要是闯出祸来,我可救不得你,被别人捉住了,你就只能给别人杀了做下酒菜了。” 谁知那雏鸟居然不怕,很不屑的叫了两声后,还冲着旁边喷了一小簇火焰出来。 它还敢示威,夏小乔立刻瞪起眼:“你吓唬谁呢?”接着就把系霞纱拿出来往雏鸟身上一缠,然后整个把它提到眼前来,“我告诉你,你真敢给我惹祸,不用等别人,我先把你煮了喝汤!” 雏鸟挣扎不开,本身对夏小乔也是又亲近又惧怕,就可怜兮兮的叫了两声求饶。夏小乔又教训了它几句,才收回系霞纱,把剩下的肉收起来,让雏鸟自己在这破败的三清殿里溜达,它虽是有灵性的修真界猛禽,到底刚出壳,还得多活动活动才好。 奇怪的是,雏鸟被放开后,摇摇晃晃走了几步,就一副疲惫模样的趴下了,还扭头冲夏小乔叫了几声。夏小乔不解其意,回想一下自己读过的《修真界禽兽图录》,也没提到炎鸱雏鸟刚出壳会这么虚弱啊?倒是说雏鸟羽翼未丰,须得于灵气充裕之地成长……啊!原来如此! 是这里灵气太稀薄了,所以这只小雏鸟才会有气无力!夏小乔想到这里,忙从青囊里取了七八颗灵石出来放到雏鸟身旁,还说:“是要这个么?” 雏鸟黑豆子般的眼睛顿时亮闪闪的,并挣扎着站起来,把灵石都扒拉到自己身子下面,跟孵蛋一样趴了上去,最后还满足的叫了几声。 幸亏她青囊里还有不少灵石,不然这修真界带过来的灵禽还养不了了呢!夏小乔暗叹一声,听外面暴雨还在继续下,也就不急着回去,一边看雏鸟欢快的吸收着灵气,一边说:“我给你取个名字吧,就叫小炎好不好?我以前还养过一只猫,叫小黛,你们都是小字辈。” 她取名字向来这么随意好记,黑猫就叫小黛,牡丹花精就直接叫花京,炎鸱幼鸟自然就叫小炎了。 好在小炎也不嫌弃这些,还叫了两声表示回应,夏小乔心中高兴,看它梳理身上羽毛,到羽毛干爽之时,那几块灵石也都已化为灰白石粉。 这时的小炎看起来就精神多了,也能摇摇摆摆的在殿中来回溜达,偶尔还伸一伸翅膀,尖声鸣叫几回。 夏小乔带着小灵宠在道观里一直呆到暴雨初歇,才动身回余家。途中她没有将小炎放回青囊,而是将它抱在怀里,一路抱着回去,也想让它认认路,一直到了余家门外,她才把小炎放进了青囊。 悄无声息的回了客房,夏小乔等了一会儿,夜探丞相府的宣谋才回来。 “我以为这样天气,你不会去了呢。”夏小乔见了宣谋就说。 宣谋却说:“这样天气才正合适遮掩行迹。”他点起灯,把谢荣民给的丞相府地形图拿出来,指点着说,“谢荣民的父亲已经换到了花园东边的小院里软禁,这小院里有厨房,不用外面送饭。连厨子带看守,一共五个人,这五个人倒好对付,难的是把人完好无损的带出来。” 又指指小院北面一处地方,“虽然不能十分确定,但屈政亮应该是在这处楼阁里养病,这里看着很冷清,但里面高手不下四人。倒是正院,看着护卫人多,真正高手却没两个。” “他们这样虚虚实实的,难道是还防备着有人行刺?这么久了,他们都没抓到傅一平,他会躲在哪呢?而且单只傅一平一个,也不值得占尽上风的丞相府这样防备吧?” 宣谋看一眼夏小乔:“也许是防你。” “呵呵,你太看得起我了。”夏小乔假笑两声,又皱眉,“我总觉得,傅一平应该还藏在宫里,不然这么长时间,以屈昀和喻格非的本事,不可能始终抓不到他一点踪迹。” “他要是在宫里,就更是瓮中之鳖了。屈政亮困也困死他。” 夏小乔想不出所以然,也就不想了,正色对宣谋说:“你明日当真入宫?” 宣谋道:“要是顺利,我会想办法进去,三日后再出来。” “那我们可得好好商议一下。你也不要再说什么事不关己的话,你要真是漠不关心,又何必甘冒奇险潜入丞相府和皇宫?” 宣谋夜探丞相府是没有易容的,因此他脸上的讥诮之色,夏小乔看得明明白白,就接着说道:“你不用急着否认,咱们认识也不是一两日了,你心里想的什么,我大概猜得出来。” 这次宣谋倒诧异了:“你猜得出来?好啊,那你说说,我想什么了。” “你早就对大当家向屈政亮投诚一事不屑一顾,认为这样低头送上门去没有好结果……” 宣谋立刻插嘴:“现在结果如何呢?” 夏小乔耐心回道:“你听我说完。你心里有这样的看法,也对我对张大哥等人都明白讲过,所以你觉得在这件事上你已经仁至义尽,今日桃园寨因此遭受什么样的后果,都是桃园寨首脑该承当的,你心里觉着恨铁不成钢,所以不肯多管。但是张大哥因此丧命,你与张大哥交情不浅,也欣赏他的为人,绝不能让他白死,所以你肯冒险去传递消息,算是尽朋友之义。” 宣谋听完,不置可否,脸上神色倒是平静了些。 “在你心里,觉得能为桃园寨做到这一步,已经仁至义尽,剩下的,就要关慕羽等人自己筹谋了。之后你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杀了那个凶手姚镇山为张大哥报仇,我猜的没错吧?” 宣谋与她四目相对,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好一会儿才说:“难道我做了这些还不够?” “以你的性情来说,能为张大哥做到这一步,已经很难得了。”夏小乔笑了笑,“换成是我,你应该只会说一句‘多管闲事果然死得快’就走了吧?” 宣谋冷哼一声,并没回答。 “其实我一直不太能明白你的为人,你跟我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同,你这样的人,按理说跟热心毫不相干,对人也并不亲热,更眼高于顶,能看在眼里的人没两个,用冷漠自私来形容也不为过。但你对张大哥和小飞燕,又极有朋友之义,就算是我,你虽然很嫌弃我多管闲事,总是烦你,在锦城时也还是陪我练了一年刀法,毫不藏私的给予指点……” “你怎知我没藏私?” 夏小乔笑道:“也许于你来说,只是随口指点,但我受益匪浅,还是认为你没有藏私的。” 宣谋侧身往椅子上坐下,面无表情的说:“你再拍马屁再给我戴什么高帽子都没用,我从不帮蠢货。你要救关慕羽就去救,要传什么口信,我也给你传,但我没那些闲工夫,等杀了姚镇山和主使者,我就离开京城。” “你这话说的,关大当家怎么就成蠢货了?谁又能料到丞相府会为了那么一个可笑至极的流言就翻脸?” 宣谋却说:“没有这个事也有别的事。屈政亮绝没有你们想的那样光风霁月、大义凛然,难道你到现在还以为对桃园寨动手只是他手下人擅作主张?我还是那句话,他是一个权臣,一个第二次做逼宫之事的权臣,他会极为看重自己的生死,认为只有他活着才对大局有利、才能使天下平定,也就是说,在他心里,他一人的生死,要重过整个桃园寨。”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双目微眯,凝视仍旧站着的夏小乔,“我以前就问过你,为了所谓的‘大局’,就可以牺牲桃园寨那些我们认得的人吗?你还会迟疑,权臣屈政亮可不会!除了已经死了的老张,还有宫中那几个,还有即将入屈政亮瓮中的梅老头、葛老头,还有琴痴和小师他们……,流血牺牲,这才是开头而已。” “既然你已经想了这么多,为什么还这样?”夏小乔更急了,“你什么都想到了,我们就更应该商量出个办法来,把大当家从宫中救出来,然后尽快赶回桃园寨,不让屈政亮有威胁桃园寨的底牌!” 宣谋摇头:“太晚了。就算我们所有人都毫发无伤的离开京城回到桃园寨,面对的也是屈政亮手下大军,桃园寨再隐蔽坚固,又能比得了颍川、比得了商都吗?在千军万马面前,桃园寨不堪一击。梅老头可以挺身而出,但他也没有神仙手段,能从阎王手中抢人。桃园寨能得一时苟安,但屈政亮如果死在梅老头手上,你觉得他们会不会叫整个桃园寨陪葬?” 这些夏小乔也不是没有想到,但她一直叫自己别多想,先解决眼前的事情再说以后。此刻宣谋直言不讳的说出来,她却不能再逃避,只觉心下身上都是一寒,怔然半晌后,才说:“所以你干脆不管了,为张大哥报个仇,安抚自己良心后即袖手旁观。” 宣谋冷笑:“你也不用拿话激我。良心是什么?我从来没有这东西。” 夏小乔被他噎的沉默片刻,才说:“如果我先去杀了屈政亮呢?” “凭你,杀不了人,反会暴露身份,加剧形势变坏。” “你跟我一起呢?”夏小乔双目灼灼望向宣谋,“你既然疑心屈政亮是主使者,不正应该杀了他给张大哥报仇吗?” 宣谋把目光落到地形图上,沉吟片刻才摇头:“就我们两个也是无济于事,那几个高手就能把我们拦在外围,府中再埋伏上一干弓/弩手,我可不想跟你一起死。” 其实夏小乔也知道希望渺茫,不提别的,她在屈政亮那里亮过相,只要她一出手,很快就有人能认出她来,到时他们把谢子澄、谢荣民父子拉出来威胁她,她难道能对谢家父子的生死置之不理?从个人角度说,谢家对她的恩情可要大多了。 除非他们在丞相府有内应,能一击即中的杀了屈政亮。 想到这里,夏小乔突然眼前一亮:“也不是没有机会,花京说他会隐身术。” 宣谋并没有如夏小乔一样欣喜,只说:“倒是可以试试,等他回来再说吧。我明日先想法进宫去找关慕羽,看他怎么说。” “他估计将信将疑。可以让他试着要求出宫,说有事交代属下,屈昀他们肯定不会准许的,酒肆已经没有人,只要一出来就什么都明白了。大当家确信之后就不要再打草惊蛇了,等花京回来,他也可以混进宫去,也许能找到机会把大当家带出来。” 现在这个时候,别人可以暂且陷在宫里,关慕羽作为大当家却必须得先弄出来,也好回去桃园寨主持大局。 宣谋却说:“他只要一次试探,就已经打草惊蛇。我冒着风险进去通知,他要是不信我,我们还管他做什么?他虽然是大当家,桃园寨也不是没别人了,你难道看不出,那个从未露面的二当家才是桃园寨的智囊?” 这个夏小乔还真没看出来,也不知道宣谋从哪里得到的结论,她避过不谈,还是说关慕羽,“那你又何必进宫通知他们?还不如等花京回来,你们一块进去,一次把人弄出来再说。” “我进宫也不只是为了这一件事。” 夏小乔问:“你还想干嘛?” 宣谋很平常的说:“捎带手杀了皇帝。” “啥?你杀皇帝干嘛?” “给屈政亮添点乱。然后再把有孕的皇后藏起来。看他们还有没有空算计桃园寨。” 夏小乔并不觉得这招有用,“现在皇帝也是被软禁着见不到人,不说他周围守卫森严,就算你真能杀了他,又有谁能知道?” “我自有办法。”宣谋把桌上的地形图卷起来,吹熄了灯,又说,“其实这时候,倒可以找任继业和那襄州刺史谈一谈。” “找他们谈什么?今日之祸事,还不都是任继业那个老阉人惹出来的?” “正因如此,任继业估计也不想让梅老头落在屈政亮手里,他们一定也很希望屈政亮早点死,且后继无人,这样襄州刺史的势力才能继续壮大。还有鲁王……” 夏小乔看宣谋双眼泛光的筹谋起乱臣贼子之事,一时真不知是何心情,好一会儿才泼了一盆冷水过去:“远水解不了近渴。只要大当家在屈政亮手上,再怎么筹谋都是白搭。” 宣谋却仍是若有所思:“这些就不用你管了,你在这里等着花京回来,有空可以去看看小飞燕。要是三天内花京能回来,你叫他想办法进宫去御膳房找我,要是到了第三天才回来,就不必去了,等我回来。” 他说完把地形图交给夏小乔:“可以把这个给花京看看,没事的话,我先去睡了。” “喂,你别轻举妄动啊!”夏小乔赶忙说了一句,她虽然本来是想劝宣谋跟她同心协力帮桃园寨渡过难关,但并不希望宣谋把事情搞得太大,最后不好收场。 可惜宣谋也并不听她的,摆摆手就走了,夏小乔非常无奈,收好地形图,把小炎拿出来放到床上,一人一鸟一同睡了。 第二日一早宣谋就出门了,也不知道他怎么跟余家说的,余九全竟然也没多问,夏小乔干脆也辞了出去,到玉堂镖局落脚。 她到了玉堂镖局,白日就再不出门了,除了自己打坐练功,就是去跟项飞说几句话,只有到了夜深人静时,才会带着小炎出去遛弯。 三日很快过去,宣谋没来找她,花京也没回来,倒是小炎长得飞快,已经从一只鸭子大小长到了大鹅那么大,且羽毛都丰茂起来,竟已能离地飞行一段距离。 夏小乔觉得不对劲,把青囊里存的灵石取出来一看,竟有好些都已经被小炎给吸收干净,只余一堆灰白石粉,怪不得它长得这么快! 不过她存货很多,给小炎用也不觉得舍不得,只是难免教训小炎一顿,让它以后不可不告而取。她自己倒没想着用灵石来提升修为,而是觉得以下界这种修炼法门反向来修炼,对自己也很有好处。 教训完了小炎,夏小乔就回去余家等宣谋,宣谋午间方回,还带来一个颇为惊人的消息。 “让你猜着了,傅一平果然还在宫里躲着。” 夏小乔大为惊讶:“你怎么知道?你见到他了?” 宣谋似笑非笑:“见是见到了,但你一定猜不着他躲在哪里?” “哎呀,你快别卖关子了!他在哪?” “甘,露,殿!”宣谋一字一顿的说。 “什么?甘露殿?那不是囚禁皇帝的地方吗?” 宣谋笑了起来:“是啊,谁能想到负伤逃走、怎么也抓不到的傅一平,会摇身一变,变成被软禁了的皇帝呢?” 夏小乔目瞪口呆:“你,你不是开玩笑吧?” 宣谋不慌不忙,又抛出另一个耸人听闻的消息:“要不是亲眼见到了皇帝的尸体,我也以为这是谁开的玩笑呢。” 第154章 这件事如此曲折离奇,宣谋要不是亲眼所见,也难以相信傅一平竟能办到。 “傅一平早就留了后手,先探得宫中机关密道,危急之时逃到一处入口处,扳动机关进了密道。他在密道里早就留了食物药品,又偷偷做了改动,屈政亮虽然后来也找到密道口下去搜查,他却早已经从一条无人知晓的岔道躲去了甘露殿。” 这段时间他先是在密道里养伤,等伤好的七七八八,就潜入甘露殿,偷偷杀了皇帝,乔装改扮取而代之,又把皇帝尸体藏在了甘露殿密道里。 “他扮皇帝扮了多久?就没人察觉?”夏小乔瞪着眼睛问。 “到今天是第八天。屈政亮为防监守自盗,无论是外面的守卫,还是殿内名为服侍、实为监视的内侍,都不是常在皇帝身边、熟悉皇帝性情的人,加上皇帝被幽禁,一直郁郁寡欢,几乎不开口说话,傅一平之前也留心过皇帝言行举止,倒真让他把此事办成,且无人察觉。” 这件事说来容易,可细想一回,夏小乔都不由打了个寒噤:“傅一平果然所图不小。又是探查密道,又是留心皇帝言行,这些事可不是一两日就能办到的。看来他一早就打着取皇帝而代之的主意,只是没想到……,哎,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你还亲眼见到了皇帝的尸体?” 宣谋点头:“我扮成御膳房的小内侍去送饭,想借机杀了皇帝,再趁乱传递消息给关慕羽等人,想不到关慕羽倒谨慎,见了我比旁人还盘问的多些,我索性传音给他,这才进去甘露殿见到了傅一平假扮的皇帝。” 他传音给关慕羽,只说了几个字:“大当家,我是老宣,有话说。” 关慕羽不及多想,带着他进了甘露殿,刚关上门,宣谋就一甩袖悄无声息的击晕了门内守着的两名内侍。关慕羽一愣,下意识帮着将软倒的内侍扶住放下,不叫外面察觉异样,就见宣谋提着食盒一路进去,与内殿的内侍搭了个话,又将另外两人也弄晕了。 关慕羽不知道他为何这样做,也不好出声,聚气传音这种本事,关慕羽还没有,只能追上去,却不料宣谋将食盒往桌上一放,下一步就是冲进里面要去杀皇帝。 更让他惊讶的是,歪在里间榻上的皇帝竟然飞身而起躲过了宣谋杀招。 “我一见他这手轻功,已知他不是皇帝。”宣谋没有再追击,停下来审视对方,傅一平也不敢声张,悄悄落到一旁地上,与关慕羽和宣谋两人对峙。 关慕羽当时愣在当地,也不知该先问宣谋为何突施杀手,还是先问这个穿着皇帝服饰的人是谁。 还是宣谋先聚气传音问:“你是何人?皇帝呢?” 傅一平知道自己露了馅,可对方既然没有声张,又是进门就要刺杀皇帝,看起来非敌非友,也就不急着动手,反问宣谋是何人。 “对啊,傅一平应该不会自己承认他是傅一平的吧?”夏小乔听到这,插嘴问道。 宣谋笑了笑:“我当时想起你说的话,福至心灵,就问了一句他是不是姓傅。” 傅一平虽然乔装改扮,眼睛却是露在外面的,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来人一下子就猜中他是谁,眼神中难免露出异样,被宣谋察觉。 “他当时估计也是猝不及防,无法掩饰,我又直接说了实话,想杀了皇帝把宫内搅乱,好带关慕羽出来。他听说我不是屈政亮一伙,又听说屈政亮开始对付桃园寨,就起了结纳我和关慕羽的心思,把皇帝的尸体给我们看了。” 夏小乔问:“大当家相信你了?” 宣谋冷笑:“他倒没不信我,只是难以相信屈政亮会做出这等事来,但他竟连老张已经到了京城都不知,再难以相信,也不得不相信。” “你是说,丞相府根本没告诉大当家张大哥来了京城,那么让张大哥去蜀中接梅爷爷的事情……” “自然是丞相府的伎俩了。关慕羽还算没昏头,他说他给梅老头写信,只是问他能不能治屈政亮所中之毒,若有把握,可来京城试试。” “这就对了!”夏小乔就知道关慕羽不可能问都不问一声就非要梅爷爷进京,丞相府以上位者的心态来揣摩关慕羽行事,这不就出纰漏被他们察觉了吗? 宣谋接着说:“我本来想当时就把皇帝的尸体抛出去,借机带着关慕羽走,但关慕羽不肯丢下他那几位兄弟,想商量个万全之策。真是笑话,如此危急时刻,还有什么万全之策?再不当机立断,别说是他们几个在宫里的,就是桃园寨也一样是别人案板上的肉。” 夏小乔蹙眉:“那你们是怎么商量的?” “姓傅的也想逃出来,密道已经被屈政亮的人抄了,不能再用,他想与我们联手,但甘露殿外面有弓/弩手,硬闯胜算太小,就算皇帝突然死了,几个人想一起都逃出来也不大可能,他给了我一包□□,让我想办法毒倒外面的弓/弩手。我记起你说花京会隐身术,就答应了先出宫来,等花京回来,叫他带着□□去把那些弓/弩手毒倒,里面皇帝同时出事,关慕羽再跟廖东来他们打好招呼,到时大家一起走也容易些。” 夏小乔想了想:“可是甘露殿位处内宫,就算从那里脱身,要出宫也没那么容易吧?” “姓傅的知道一条路径,他肯带路。” “出宫之后呢?长安城不比别处,城高池深,城墙也宽厚无比,到时怎么出城?” “从宫城北面出去就是北禁苑,虽有重兵驻防,但不正面硬碰硬,隐藏行迹、逃脱而出并不难。” 夏小乔还是皱着眉:“话虽如此,事情的关键却在傅一平,我是无法相信此人的。” “我跟他们约了三日后,我会与花京同去,别说傅一平也想逃出宫,就算他敢耍花招,我也有法子收拾他。” 宣谋如此自信,还把事情都揽了下来,夏小乔也就不再多说,只问:“那你打晕那几个内侍怎么处置的?我能一起去吗?” “不是打晕的,是迷晕的,商议好之后,我们回到原位,弄醒了人,他们只觉一晃神而已。至于一起进宫,你问花京,他要能把你也弄隐身了,你就能去。” 夏小乔对此并不抱什么希望,花京只是个刚幻化人形的小花精,就算是修真界那些妖修也没有刚化人形就这么神通广大的。这会儿她又有些恨自己资质不足了,在修真界第一大门派做了八年亲传弟子,学到的法术却没多少,最擅长的符术阵法也多是小打小闹还行,面对千军万马就无能为力了。 但话说回来,她要是资质出众,又怎么会再回到下界?夏小乔把这无用的念头压下,又跟宣谋讨论了一会儿他们的计策,之后在余家等了两日,到第三日下午,花京才终于回来找她。 “姐姐,大事不好了!”花京一在屋子里显形,就立刻扑到夏小乔跟前说道。 本来趴在夏小乔身旁化用灵石灵气的小炎立刻鸣叫一声,冲着花京就喷了一篷火焰出去。 花京吓得向后弹射到门边,夏小乔已经安抚住小炎,对它说:“这是花京,是自己人。花京,过来,这就是你见到的那颗蛋孵出的鸟,它叫小炎。” 花京仍是一脸惧意,这时的小炎体型已经又大了一倍,几乎快有一只鹤大小了,它羽毛也越长越黑,长长的喙锐利无比,看着就很凶恶。 夏小乔看花京还是怕,就起身过去拉着花京的手去摸了摸小炎背上的羽毛,小炎虽然不情愿的低叫了两声,却也没有别的动作,仍然跟孵蛋一样守着它身下的灵石。 花京这才惊叹:“我还以为是凤凰蛋呢,竟然是……竟然是……”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只叹,“好大啊!” “原本也没这么大。”夏小乔随便解释了一句,又问,“你刚刚进来就说‘大事不好了’,是怎么了?信送到了吗?三当家怎么说?” 花京这才想起来:“姐姐,真的大事不好了!我一路回去,寨子已经叫漫山遍野的官兵围起来了,幸亏我能隐身进去。三当家见我悄无声息的就进去了,险些把我当奸细抓起来,后来我把信交出去,又按姐姐交代的都说了,三当家才渐渐相信我,他派了几个人同我进城来,想帮助姐姐援救大当家,对了,这是三当家写来的信。” 竟然又派人!这里面的人还不知道怎么出去呢!夏小乔且惊且无奈,接过信问:“你是因为跟他们一起才拖延路程的吧?” 花京撅着嘴点头:“他们不大相信我的。” “那他们人呢?” “他们说是先去玉堂镖局落脚,让姐姐和宣公子过去相见。” 夏小乔拆开信先看了一遍,才带着花京去找宣谋商议。 第155章 三当家汤子锐在信中先介绍了一下桃园寨目前的情况,简单总结一下就八个字:大军压境、四面楚歌。当然,他也提到寨中做了准备,且包围寨子的官军目前并没有发动攻击,倒是遣过一次使者送信,说是来接梅神医的,没有别的意思,请寨中不要惊慌。 汤子锐信中非常愤慨,痛骂丞相府背信弃义、无耻至极,但也请夏小乔暂时不要担心寨中,先想法营救大当家等人,并介绍了一下他派来的三个人。 “一个是轻功出众的刺客,一个是暗器用毒高手,还有一个擅易容伪装、机关消息,倒都用得上。”夏小乔跟宣谋说。 宣谋眼睛盯着信笺,沉思片刻后,说道:“现在的当务之急,已经不再是把宫里的人弄出来,而是得擒贼擒王,不然就算我们能离开京城,又有什么地方可去?汤子锐信中说,围困桃园寨的官军约有一万人,屈政亮还可以随时增兵,现在再去联络鲁王和襄州刺史已经来不及……” 是啊,京城、桃园寨双管齐下,丞相府这些人真够毒的,而且桃园寨都被围,蜀中更不知道会如何了。夏小乔眉头紧皱:“你想捉活的,还是直接杀了屈政亮?” “想杀他已是千难万难,你还想捉活的?”宣谋瞥了夏小乔一眼,“单喻格非一个,你就招架不住!” “可是就算我们能杀了屈政亮,丞相府会就此善罢甘休么?他手下那些人,似乎对他奉若神明。”夏小乔虽然之前提过刺杀屈政亮,但那时实是话赶话说到的,现在换宣谋说要杀屈政亮,她却有些迟疑。 宣谋道:“正因为屈政亮这个人被神化了,他一死,局势必定会变化到无法收拾。你想想,皇帝死了,屈政亮也死了,京中群龙无首,鲁王还能坐得住吗?野心膨胀的襄州刺史能不想分一杯羹吗?他们两边都距京城不远,身边又都有武林高手,到时丞相府自顾不暇,必定会撤兵以保京城安全。” 闹来闹去,还得是乱局桃园寨才有希望脱困,天下太平四个字,怎么就这么难?夏小乔觉得身心俱疲,“让你一说,我竟然也觉得,要是彭春阳和任继业在这里就好了,我们可以不计前嫌,先齐心合力杀了屈政亮再说。” 宣谋却丝毫不以为意:“世上从无永远的敌人,自然也没有永远的朋友。何况你本来对屈政亮的看法就过于一厢情愿。” 夏小乔说归说,仍是难以下定决心,万一屈政亮死了,真的像宣谋说的那样天下大乱,桃园寨就能独善其身吗?他们就可以眼看着更多无辜百姓死于战乱吗?这与她一直以来坚持的信念实在背道而驰,可她又想不出什么别的办法来解如今桃园寨的困局,一时就没有说话。 她不说话,宣谋看她的神情也知道她态度有所保留,却并不劝她,转而问花京:“之前也没空细问,你的隐身术,能达到什么程度?能潜入防备森严的内室下毒吗?” 他们二人拿着信讨论时,花京一直没出过声,看他的样子显然也没太听懂,直到问到他头上,他才有点慌乱的摆手:“下毒?不行不行,这可不行!我不能害人的!” “害人?”宣谋被花京逗笑了,“错,让你下毒给他吃的,才是个害人的人。就是他让人围困山寨、把大当家他们关在宫里,还杀了老张,逼梅老头进京给他治病。” 花京根本没见过大当家,也不知道老张和梅老头是谁,桃园寨还刚怀疑过他是奸细,所以他心里根本没有什么同仇敌忾之意,只单纯的觉着,害人是绝对不行的,怎么也不肯答应,还躲去夏小乔身后跟她解释。 “姐姐,我只是个牡丹花精,道行尚浅,所谓隐身,也不过是些蒙蔽凡人的障眼法,使他们看不到我而已,但我还是在的,一个不小心就容易撞上。我之前回寨子的时候,路上有些慌张,就撞到过兵士,吓得我立刻变成花瓣,他们没找到人,还以为是闹鬼……” 花京絮絮叨叨的讲起了他穿过包围进寨子的经过,夏小乔听着听着就明白了,不但花京的本事还不足以做到宣谋想让他做的事情,而且花京对于下毒害人非常抗拒,最后翻来覆去的说:“这样会遭天谴的,我不能害人!” 他只是个懵懵懂懂的小花精,也讲不出什么有条理的话来,但夏小乔能理解,万物都有其规则所在,也许下界的精怪想走正途修炼进阶,就是不能伤害人的性命,她尊重这种自律。就像上届的修士在这里,修为和法宝也受天道所限、不能随意使用一样。 “好,我知道了,我不勉强你。”夏小乔拍拍花京的肩膀,“以后只让你做些传信报讯的事情好了。” 花京这才松口气,又有点担心:“姐姐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夏小乔摇头:“怎么会呢?姐姐不会勉强你去做你不愿意做的事。”她说着转头看向宣谋,“咱们先去镖局跟大家商议一下吧。” 宣谋看看她,又看看躲在她身后的花京,“商议?我们没有个主意,他们初来乍到,能商议出什么?眼下无非就这么两条路:救出人来,离开京城,再设法解桃园寨之围;或者,直接杀了屈政亮,搅动天下大乱,桃园寨之围自然就解了。” “你说得容易,天下一乱,是你能掌控还是我能掌控,焉知其他势力对桃园寨有没有恶意。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不提别的,任家就对梅爷爷虎视眈眈!” “那你说怎么办?”宣谋反问,“你有更好的法子吗?” 夏小乔当然也没想到什么好法子,现在桃园寨已经被人逼到绝路,哪里有什么万全之策?她反复思量片刻,说:“不如我们也双管齐下,你带人进宫,帮大当家脱身,我带人埋伏在丞相府周围,一待你们成功,自然会吸引追兵,丞相府应当也会放松警惕,对了,把傅一平的身份曝出来,这样我们就更有机会潜进丞相府去。我还是想当面跟屈政亮谈一谈。” 她总觉得屈政亮不至于中个毒就没理智到这个程度。 “谢荣民不是说屈政亮一直不甚清醒,就算你见到了又有什么用?” 夏小乔有点犹豫,但还是说:“我手上有师门所传解毒丸,虽然解不了毒入肺腑,却至少能让他清醒过来,多支撑一段时间。” 宣谋听的双眼一亮:“有几颗?” “这么珍贵的解毒丸能有几颗?”夏小乔其实心里也没底,她青囊里的解毒丸,有从紫霞峰带出来的,也有后来她在外面买的,但但凡是解毒丸,都得在中毒不重的时候才有效,一旦毒入肺腑,除非用灵力贯入中毒者经脉中祛除,否则都是治标不治本,她也不敢说自己有很多,怕反而惹来祸患。 宣谋也没追问,只说:“如果你能有两三颗,就可以说你能医治,拖一拖时间……” 夏小乔苦笑:“有什么用?他还是一样会用桃园寨和谢家人来要挟我,不可能撤军。” “那就看你的手段了,你要是反过来以他为质,把他带到桃园寨去,不就可以反将一军了么?而且时间一长,其他各方知道皇帝死了,看到机会,自然按捺不住。我会想法让别人以为皇帝是屈政亮杀的。” 这倒算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姑且一试吧。夏小乔答应下来,宣谋先去余家辞行,说找到了朋友,现在要过去。然后趁着天还没黑、坊门没关,两人带着花京就去了隔壁坊中的玉堂镖局。 项飞经过数日休养,气色看起来好得多了,大家便在他房中商议大事,周玉堂很有眼色的避出去守门,让他们自己商谈。 桃园寨来的三个人,夏小乔其实都没见过,宣谋更不用提,就是项飞,之前也只认得其中擅长暗器的那一位。大家见了面之后,难免相互引荐寒暄几句,才进入正题。 宣谋先把宫中和丞相府的情形大概一说,问那三人有什么对策。 刺客鱼信不出声,擅易容的苏之东则看向暗器用毒高手林跃飞,林跃飞向宣谋和夏小乔拱拱手,说:“来的时候三当家就吩咐我等三人,一切唯夏姑娘和宣公子马首是瞻,请两位吩咐吧,我兄弟三人绝无二话。” 宣谋这才把他和夏小乔商量过的办法讲出来,“寨子既已经被围了起来,光救出大当家几位显然不够,我和小夏商量过,打算混进丞相府,与屈政亮面谈。” 林跃飞有点诧异:“屈政亮肯与我们谈么?” “他只要想多活几日,就会肯的。正好你们来了,人手足够,我想先于宫中动手,等大当家离开皇宫,再趁丞相府只顾追击、放松警惕之时,让小夏潜入丞相府去见屈政亮。” 宣谋不再说细节,直接分派人手,“苏之东、花京明日跟我乔装进宫去,鱼信、林跃飞你们听小夏吩咐,配合她行事。” 项飞忙问:“那我呢?” “你?你老实躺着休养吧!”宣谋毫不客气的说。 项飞哪里肯:“我都好得多了,更何况,出力气的事情做不了,别的我也能行啊!” 宣谋直接泼了他一盆冷水:“不需要,你做什么都是添乱,事情出了以后,你能把自己藏好,别出事,就是帮我们的忙了。”说完他转头看向那三人,“不管是入宫还是潜入丞相府,都是九死一生的事,希望你们做好准备。” 那三人自然没二话,接着宣谋才把他想好的要怎么行事的细节讲给相关人等听,宫里的大概地形图和丞相府地形图也都给大家看了,让他们记清楚。 夏小乔给鱼信和林跃飞的任务很简单:想办法趁乱把谢子澄救出来。宣谋则安排花京今晚就潜进宫中去折腾甘露殿周围的守军,弄些灵异之事来吓唬他们,同时给关慕羽和傅一平传递消息,让他们做好准备,明日好动手。 夏小乔没有急着去丞相府,她自去了南城那间破败道观,把小炎放出来,让它自己撒欢,待看到它已能高飞且体型与紫霞峰的仙鹤所差无几时,突发奇想,问它能不能驮着人飞。 小炎只有夜里才被放出来,正是玩地高兴的时候,听了主人的问话,就飞到夏小乔跟前蹲下,让她上去。 “你要是负不起我来,可别逞能。”夏小乔有点不放心,毕竟小炎才出壳没几天,虽然它倚仗灵石、长势惊人,她还是怕小炎受伤。 小炎不耐烦的叫了一声,它现在叫声比出壳时大的多,也更具威慑性,但用在主人身上,难免挨了夏小乔一巴掌:“你跟谁发脾气呢?再这样我把你毛拔光。” 小炎立刻委屈的低哼两声,还扭过了头。 夏小乔小心的骑到小炎背上,拍拍它脖颈处,说:“试试看能不能飞。” 小炎撑起爪子,宽大的翅膀蓦地伸展开来,接着就飞了起来。 夏小乔早就骑鹤飞行过,倒没什么不适应,只一个劲的叫小炎小心,小炎也没有逞能,带着夏小乔飞到道观屋顶那么高,又转了一圈,才回去放她下来。 “不错嘛,你再练练力量,也能当仙鹤使了。”夏小乔摸摸小炎后背光滑的羽毛,赞道。 小炎却很不乐意的叫了一声,似乎并不喜欢拿自己与仙鹤比。 夏小乔其实心里有个主意,但不确定小炎能不能办好,迟疑许久,才对小炎说:“你出去放风,看到北面高墙围起来的那一大片金碧辉煌的屋子了吧?那里就是皇宫。我有几个朋友被困在那里,明天有人会去营救,我想让你明天去放一把火,给他们帮个忙。” 小炎一听这个就兴奋起来,还吐了一口火出来,以示自己能干,夏小乔却说:“但你只能放火,不许伤人,我也有个朋友是守卫的统领呢!” 一听不能伤人,小炎有点失去兴致,但主人终于允许它白日出去,还能随便喷火,它还是高兴的。 夏小乔却怕它野性难驯,真的惹出祸来,再三叮嘱过,又叫小炎今夜就飞过去瞧瞧皇宫地形,她还施展轻功跟在后面去了一趟,之后又带着小炎去认了丞相府的门,“你放完火就到这里来找我。” 其实灵宠与主人结了血契,自然就能感应到主人在哪,夏小乔心中事多,倒是一时忘了这一点。 安排完了此事,她跟着在夜空飞翔的小炎回了镖局,第二天一早送了宣谋等人走,到午间又悄悄放了小炎去宫城,她和鱼信、林跃飞也乔装后往丞相府去了。 他们到丞相府时,恰好看到一股黑烟从宫城外城升起,外面巡逻的卫士都有些慌乱,有的冲向宫城,有的原地驻足观望。但是很快,他们就得到了命令,临时将各坊坊门关闭,街上戒严,还有人高声传话,命令关闭城门。 丞相府除了正门来往报讯的人多了一些,内部倒没什么动静,但宫城的火不但没灭,还很快就腾起了熊熊火光,接着又有震人心魄的吼声接连不断的响彻四方,仔细听去,竟是在吼:“皇上驾崩了!” 丞相府门前终于乱了起来,夏小乔三人趁机分头潜进府中,她一路往上次宣谋探明的屈政亮养病之处接近,鱼信和林跃飞则去营救谢子澄。 她刚到了屈政亮居所周围,因感觉到里面有高手守卫,一时并未轻举妄动,恰此时,天空中一声鸟儿尖唳,接着一只巨大的黑色鸟儿就向着那处楼阁俯冲而去。 是小炎!这家伙还挺机灵,准是看到她在这里埋伏,故意来吸引敌人注意的。 楼阁外面的护卫看见如此凶恶巨型的鸟直冲过来,纷纷打出暗器,却不料那鸟儿只扇扇翅膀就把暗器打落,还张口就冲他们喷了一丛火焰出来! 凡人突然见到鸟儿喷火,其中惊吓可想而知,有人还惊叫:“是凤凰!” 夏小乔在外面偷笑:有这么丑的凤凰么?想到这里,她心中一动,取出荔藤凤尾簪,冲着楼阁前面两棵榆树就放了两把火。 青鸾尾羽发出的火并非凡火,很快就熊熊燃烧起来,这下楼阁内的人也不得不出来灭火,夏小乔就趁着这番乱,绕到后面翻窗进了楼阁。 阁内仍留有人手,看到她进来,赶忙扬声示警,同时上前围攻,夏小乔却不与他们缠斗,看准时机,飞快攀着楼梯就上了二楼。 二楼一样有人值守,看见有人上来,居高临下拍出一掌,夏小乔手中早已抄起柳叶刀迎上。她身上穿着金缕衣,又运起真气护体,所以并不闪避,挥刀直劈对方手掌。 一楼的护卫跟上来打出暗器,虽然都打在了夏小乔身上,却纷纷被弹落,护卫们吃了一惊,但楼梯狭小,难以一拥而上,只能继续放暗器扰敌。 二楼拦截的人一掌拍下去,对方竟不闪不避,也没受伤,还冲到了跟前,只得避开刀锋,再全力拍出一掌。 夏小乔变招也快,手中刀招落空,立刻足尖点地跃起,避开掌风不说,还举起刀向着那人头顶劈落。 那人骇然后退,夏小乔却如影随形,第二刀直袭他胸口,接着是咽喉,简直刀刀毙命。他虽然也是高手,却招架的手忙脚乱,要不是同伴援手,只怕已命丧刀下。 却不知夏小乔并没有要他性命的意思,只将护卫们引出来,看他们重点护卫哪里,然后撒了一波暗器,就冲向了护卫们最紧张的方位。 此时外面小炎的叫声不断,火势也越来越大,夏小乔从二楼窗口都看见了火苗,知道外面的人无暇进来帮手,谢子澄那边更容易得手,心下无后顾之忧,全力砍翻了两个护卫,终于闯进了那间屋子。 屋子里燃着清香,布置的雅静整洁,地上铺了竹席,席子上坐着一位童颜鹤发的老者,正手捧书卷,读得专心。 夏小乔闯进门去,回手就闩上了门,那老者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像是读书入了迷,根本不知道有外人闯入。 “老先生有礼了。” 越是淡定处之的人越深不可测,夏小乔感觉到眼前老者非易与之辈,就客客气气的拱手打招呼:“请问屈丞相是住在这里吗?” 外面的护卫在夏小乔闯进去之后,奇异的安静下来,并没有破门进来阻拦夏小乔的意思,夏小乔却不觉轻松,态度反而更慎重了些。 那老者缓缓抬起头,看了看易容成男子的夏小乔,问:“尊驾意欲何为?” 夏小乔道:“听说屈丞相中了毒,特来献药。” “药在何处?” 夏小乔伸手探进袖子做掩饰,从青囊里取出装了解毒丸的小瓷瓶,摊在掌心给那老者看。 老者放下书,伸出手:“我看看。” 夏小乔并不拒绝,直接将瓷瓶丢了过去,然后才问:“不知老先生是?” “尊驾也未自报姓名。” 这老头儿倒不吃亏,夏小乔笑道:“晚辈算是屈丞相旧识吧。” “旧识?老朽真是老了,旧识来送药,竟要打进门来,许是你们年轻人的规矩吧?” 这老头儿一边讽刺夏小乔,一边打开瓷瓶闻了闻,本来一直没什么变化的脸突然变了变,接着就把药丸倒了出来放到鼻端细嗅。 夏小乔就站在门边看着,还不忘回答老者的话:“实在是丞相府门槛高,不出此下策,晚辈进不来、见不到丞相。” 老者闻过药丸,一双白眉皱起,伸指甲在药丸上剥了一点下来放到口中,夏小乔又说:“这药丸可珍贵,老先生省着点试。” 老者不理她,细细品尝了一会儿,才看向夏小乔,一双老眼并不昏花,反而内含精光,“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并不要紧,这药能帮得上丞相才要紧,老先生以为然否?” 老者目光深沉的望着夏小乔,好一会儿才说:“随我进来。” 第156章 老者站起身,打开身后那扇雕花木门,率先走了进去。 夏小乔早就感觉到内室里另有人在,且是两人,一人呼吸时快时慢、有轻有重,显然是久病之人;另一人却气息绵长、似有还无,不用心探察都难以知觉,显是内家高手。 但夏小乔并没有很在意,她刚献了解毒丸出来,对方没有理由在这时候伏击她,且就算对方突然翻脸、对她下手,她也有把握脱身离去。所以夏小乔在老者松口之后就以心念通知小炎先离开,自己跟着老者进了内室。 内室比外间倒还宽敞些,左手边靠着窗放了一张竹榻,榻上端坐一人,那人盘腿而坐,双手环抱胸前,右掌中还握着一柄长剑。 地当中设了一圆桌四圆凳,桌上除了茶具,还摆了一支长颈白瓷瓶,瓶子里插了一支含芳吐蕊的娇艳杏花。 右边靠墙就是一代权臣屈政亮的病床。夏小乔立在门口,见那床也不如何宽大华丽,只是普通的四柱床,挂的帐子也不过是寻常青纱帐。紧闭双眼躺在床上的人面色青黑,比之夏小乔第一次见时又更瘦了一些,几乎皮包骨头。他盖的被子、枕的枕头,甚至这屋子里其他的陈设,哪怕于一个小富之家来说,都称得上简朴。 看到这副景象,夏小乔心中的疑惑更深了一些,屈政亮到底为什么这么舍不得死呢? 她观察屋内陈设和病床上的人,坐在榻上手持长剑的男子一直盯着她,引她进来的老者则径自到了床边坐下,将装着解毒丸的瓷瓶放在一旁,伸手将昏睡的屈政亮扶起来,接着右掌按在屈政亮后心处,给他输了一阵真气,屈政亮这才缓缓睁眼。 “启明,有人自称你的旧识,送了解毒丸来。药我验过了,可以用,虽不治本,但能压制你体内的毒,让你保持清醒。” 老者说完,回头看了一眼夏小乔,夏小乔听见外面喧闹声小了些,似乎火渐渐灭了,料想这段混乱过去,鱼信他们应该得手了,就揭开面具,向着看过来的屈政亮一拱手:“屈丞相,可还记得我?” 屈政亮盯着夏小乔看了一会儿,才扯动嘴角,虚弱的笑了笑:“真没想到,屈某人穷途末路之时,前来雪中送炭的,竟是夏姑娘。” 老者见屈政亮果然认得来人,立即把药丸倒了出来,“启明,既然真是旧识,你先把药吃了,有话待会儿再说。” “不急。”屈政亮缓缓摇头,“无功不受禄,夏姑娘必有话说。” 夏小乔并不客气,直接说道:“屈丞相病势沉重,可能不知道,前些日子桃园寨张大海好心进京来知会各位有关傅一平的消息,却无端被府上高手姚镇山所杀,而且您手下兵将如今正将桃园寨团团围住,说是要‘接’梅神医来给您看病。我虽不是桃园寨中人,却实在看不过这等两面三刀、背信弃义之事,便自告奋勇来问问这是不是您本人的意思,又听说您毒入肺腑,怕您支撑不住,这才将师门秘药送给您。您只管先服下,我且有话要说呢。” 屈政亮神情平静:“如此,我就却之不恭了。”他话音方落,榻上那人就飘身下地,倒了一杯清水送到老者手里,屈政亮用清水送服了药丸,老者又给他输了一阵真气,助药力发散。 如此过了约一炷香时间,屈政亮的脸色终于有了些光彩,目光也宁定了许多,老者取了枕头给他垫在身后,让他半坐着,就起身出去了。 “夏姑娘请坐。”屈政亮指指圆凳。 夏小乔看看站在床边的持剑之人,大大方方的过去坐下,就听屈政亮说:“原该奉茶的,怕姑娘不能放心喝,只得失礼了。” 夏小乔没想到他如此直接,倒愣了一下,一时无话可答。 “夏姑娘想说什么,直说吧。” 夏小乔心中本来准备了无数的话要说,有指责有质疑,但此刻被屈政亮当面询问,一时竟不知该先说哪句,只得接着前面的话问:“我刚刚说的两件事,是丞相您的意思吗?” 屈政亮道:“我确有请梅神医诊病之意,也交代过下属,至于他们怎么去办,一向由得他们自己做主,我只要他们能把事办成即可,所以姑娘想兴师问罪,找我就对了。” 这位手握军政大权、两度逼宫的权相此刻称得上是奄奄一息,他皮肤松弛、颧骨突出,嘴唇干燥起皮,呼吸声几乎要响过说话声,任谁都看得出来,此人一只脚已经迈进了棺材。可当他这几句话讲出来,又让人一瞬间觉着这个垂死之人仍是气魄万千、威势不减。 “兴师问罪我可不敢。”夏小乔被他这种态度激得心中一凛,不由坐的更端正了一些,神情也愈加冷肃,“只是有几句话不吐不快。上次我见屈丞相之时,您自称是读书人,既是读书人,想必知道的道理比我这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丫头要多得多。” 屈政亮并没有接话,只看着夏小乔,等她继续说。 “您中毒已深,名医应已见了不少,又博览群书,不可能不知道医者医病不医命,就算桃园寨的梅爷爷真是那位传说中的梅神医,他也只是神医,不是神仙。如此大动干戈、背弃盟约,只为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言,屈丞相此举,倒很有秦皇汉武的风范了。” 屈政亮何等人也,夏小乔这样含蓄的讽刺,他完全不痛不痒,反而问夏小乔:“夏姑娘看来读书也不少,只是有些时候,读来的,终不如亲身经历,‘壮志未酬身先死’,如何甘心?” 夏小乔心中的愤怒一下子翻涌上来:“这么说来,屈丞相果真是把自己性命看得重逾千钧、却把旁人视如草芥了?!” 也许是这一瞬间她心中涌现杀意,不由自主释放了杀气出来,那个守在床边的人立刻跨前一步,手中长剑向前斜伸,已是对敌姿态。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夏小乔并没理会持剑之人,回头看了一眼,见刚刚出去的老者端了一碗热气腾腾、散发香味的粥进来。 “先吃点东西垫一垫。”老者像是根本没察觉房内气氛不对,径自走过去到床边坐下,将粥碗送到了屈政亮手上。 屈政亮接过去,慢吞吞的吃了两口,才说:“人命与人命本就不同。就是在你夏姑娘眼里,我的命与他也不是同等价值吧?”他说着指指持剑挡在身前的人。 有那老者进来打岔,夏小乔已经冷静下来,既然这一切就是屈政亮的意思,再做这等口舌之争已没有必要,她直接问:“要怎么样,屈丞相才肯放过桃园寨?” “我并没有想把桃园寨怎么样,自始至终,我只想求医而已。” “梅爷爷虽通医术,却并没有得过什么《自然经》,他早年倒是得到一本传说是华佗遗作的《青囊经》,但后来被证实是伪作。所以就算梅爷爷到此,也一样是爱莫能助。”夏小乔干脆说了实话。 屈政亮与那老者对视了一眼,又低头喝粥,那老者就问:“这么说,你口中的‘梅爷爷’就是梅定贤本人?” 夏小乔有些迟疑,不确定这个该不该承认,屈政亮却从旁一笑:“你以为,仅凭江湖传言就值得我安排属下花费时间精力去找梅神医?实不相瞒,早在十年前,我就已经大致查出了这几个老人瑞的身份。神医梅定贤,字元化,江湖人称‘胜扁鹊’,乃文山梅氏之后,梅家世代行医,梅定贤的父兄都曾在宫中任太医,便是如今,也有他重孙辈的梅氏子弟在宫中任职。” 这话一说,夏小乔大为吃惊,屈政亮却说的有些累了,又继续喝粥,此时门外又有人求见,那老者替屈政亮说道:“进来。” 一个身穿青衣的中年文士缓步进来,先向屈政亮施了一礼,接着说道:“丞相,宫中出了点事,皇上驾崩了,应是被那傅一平所杀,他逃去了北苑,喻副统领已带人前去捉拿。” 屈政亮面上毫无变化,只瞥了夏小乔一眼,吩咐道:“先整肃宫禁,封锁消息。” 中年文士面露难色:“贼子狡诈,已将此事高声宣扬出来,陈、韩、张几家府邸都有异动,不过属下等已传令全城戒严,各坊门也已关闭,一时应不会有什么事。” “这倒是一步好棋。”屈政亮听着竟露出一丝笑意来,“我记得,夏姑娘似乎与傅一平是旧识。” 夏小乔才不会傻傻承认:“屈丞相似乎误会了,傅一平此人狼子野心,与我实非同道中人,自上次在颍川之后,我再未见过他。” 屈政亮也没有纠缠这事,对那中年文士说:“些许小事,你们自能料理。正好你来了,不如你替我给夏姑娘说一说那六老的底细。梅神医就不用了,我已经说过了。” 中年文士领命,侧过身站着,向夏小乔说道:“梅定贤有五位老友,其中交情最深者为葛尽忠,葛尽忠原是将作监大匠,世代匠户出身,后获罪入狱,假死逃脱,一家人改名换姓潜逃至东京。他们在东京的邻居有一花匠叫童闻喜,擅培育各类名种,在东京小有名气,童闻喜有个屡试不第的外甥叫贺酩,这二人也与梅、葛二位交情不浅。” 原来葛爷爷原名不是葛中,是葛尽忠啊,花爷爷竟是姓童吗?屈政亮将一切打听的这么清楚,难道真的不是为了传说中的道家宝典?可除此之外,又能为了什么呢? “其余两位都是江湖人士,一位大概是几十年前叱咤风云的天山剑魔穆飘萍,另一位应是鲁班后人公输覃,他在江湖中没什么名气,但他父亲天工居士却是有名的铸剑师,据说天工居士就是死于穆飘萍之手。” 他虽然讲到每个人时都是寥寥几句,却全都能与夏小乔知道的对上号,显然是真的调查清楚了。 屈政亮等中年文士讲完,就摆了摆手,说:“你去传话,请桃园寨关大当家来见我。” 中年文士躬身告退,屈政亮看向夏小乔:“希望还来得及。” 夏小乔不接这话,另问道:“丞相不是为了传言中的道家宝典,又是为了什么如此大动干戈?” “你不觉得奇怪吗?这六位老人,出身、所长、爱好都截然不同,但他们却彼此交好,还一起活过了百岁。梅、葛、童三位,更是已近一百二十岁,这是一句巧合就能说得过去的事吗?” 原来如此!夏小乔恍然大悟,屈政亮既然打听清楚了几位老人来历,自然也就能算出他们大概年岁,这一算出来不要紧,六位老人家交好不稀奇,交好的六位老人家一起活成了人瑞,还不稀奇吗?何况梅爷爷有神医的名头,江湖中传奇事迹也多,屈政亮一定是疑心梅爷爷有什么长生不老的秘药或秘术,所以才非得要把梅爷爷请来,当面问清楚! 想通此节,夏小乔不由失笑:“丞相大人也有自作聪明的时候啊。世上是有长寿秘术不错,都不用问梅爷爷,我就知道一法,我师门所传内功心法,只要天资聪颖,再有几十年勤修苦练,自然可活到百二十岁。但屈丞相你如今是毒入肺腑,我方才所献之解毒丸,虽不敢说解百毒,却也颇有奇效,这一点,这位老人家应该清楚。可再好的药物,也得用对时机,我说一句实话您或许不爱听,以您现在的境况,想多续两月性命不难,但想要更多,除非是大罗金仙现世,否则无法可救!” 如此直白而不留情面的话一讲出,饶是处变不惊的屈政亮也不由勃然变色。 第157章 屈政亮并非愚昧无知的村夫,年少读史时何尝没有嗤笑过秦皇汉武都是一代有为帝王,竟堪不破生死,去追求什么虚无缥缈的长生不老之术!他是儒生,自来对道家黄老之术没什么兴趣,孔圣人说:“未知生,焉知死。”活着时能立一番功业,死后名垂青史,自然不朽,何须追求什么长生不老? 然而当他回京途中遇刺中毒,多番延医问药却未能解体内剧毒,这一生几乎走到尽头之时,他却忽然有些明白秦皇汉武的心情了。屈政亮并非奢求长生不老,可功业未成、德业未竟,他怎能甘心就此死去? 叛乱才刚刚平定,尚须休养生息、安民抚民,朝中却不平静,政敌们虎视眈眈,宫中那位皇帝虽有些才干,却心智不坚、容易受人蛊惑,身边奸佞之辈又层出不穷,更不用提藩镇坐大、已成尾大不掉之势。 若是他这时就死了,只怕辛苦十数年的基业都将付诸东流,转瞬之间就会被那些无能又揽权之辈葬送。天下重又大乱,必然又是一番血雨腥风,不知多少人家会妻离子散,也不知要多少年神州大地才能恢复元气。而他自己,文能在朝为相,武能外平叛逆,本可与诸葛比肩,却死于政治斗争,身后还不知会被那些小人泼多少脏水……。 真是怎么想都不甘心! 既然不甘心,自然要争一争,不管是谁,老天也好,命也好,其他的什么人也好,只要能让他争来十年二十年、不、哪怕七年八年都行! 下定决心的屈政亮,是没有人可以动摇的,而且他身边也没人会劝他认命赴死,所有人都盼着他能活下来,带领他们建立不世功业。到这个时候,就没人管什么道家还是儒家了,哪怕是佛门清净地都要去扰一扰,何况区区一个桃园寨? 梅神医,医术高明又长寿若此,会成为屈政亮的救命稻草也就顺理成章了。人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哪怕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都得去试一试。 没人会像夏小乔这样冷酷无情的当面宣称你屈丞相就是死定了,所以饶是屈政亮这样的人也不由面上变色、心中恼怒,旁边持剑护卫见了他的面色,再次摆出攻击姿态,并终于出声询问:“丞相?” 屈政亮目光冰冷的凝视着夏小乔,见她毫无退缩之意,明眸中还闪着讽刺之意,反倒冷静下来,向着那护卫摆摆手,对夏小乔笑道:“说起姑娘的师门,我一直很好奇,启盛曾提到过,说你和令表弟二人是被道门高手带走的,但姑娘所提到的紫霞峰还有令师之名,却没人听说过,岂不怪哉?”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世间隐士高人不知凡几,若提起来就有人知道,又算得什么隐士?” 夏小乔说的理所当然,一直旁听的老者却摇头道:“隐士或者不为人知,但名山大川却绝无可能籍籍无名。不知紫霞峰在哪座山中?峰高几许,生长了什么树木,飞禽走兽都有哪几种,气候是冷是暖,几月下雨几月下雪,姑娘平常所用食物又都是什么?” 这老头儿够刁钻的!夏小乔见不能再跟对方纠缠下去,便不答老者的话,直接问屈政亮:“我此来不是为了话家常的,屈丞相不如给我个痛快话,到底要怎样才能放过桃园寨?” 屈政亮微笑道:“只要梅神医到我府中,我自然不会对桃园寨不利。” “如果梅神医说他爱莫能助呢?”夏小乔进一步追问。 屈政亮没有急着回答,室内陷入一片静默,外面的人声脚步声便清晰传入诸人耳中。有人脚步轻快的上了楼,一路疾行至这间屋子外面,低声冲着里面禀道:“丞相可醒了?” “是格非么?进来。”屈政亮提高音量应道。 门立刻打开,来人大踏步走了进来,先环顾一周,与夏小乔看过去的目光撞个正着。夏小乔见来人一身紫灰衣袍,身量高挑、气质殊异,颇似一柄开了刃的宝剑,正泛着杀气腾腾的寒光——正是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现大内侍卫副统领喻格非。 “宫中怎样了?”屈政亮一见喻格非就问。 喻格非抱拳回道:“属下失职,让那傅一平逃了,不过属下已派人继续追踪,他逃不了多远。倒是桃园寨那几位兄弟,不知何故,竟暗中相帮逆贼,似乎与那傅一平有所勾结、谋害皇上。” 他们竟然反过来给桃园寨扣上了弑君的帽子!夏小乔皱着眉正犹豫要不要开口,哪知喻格非接着又说出更让她大惊失色的话来,“关慕羽大当家不肯承认此事,反而质问属下为何派人杀了他的兄弟张大海,属下对此事丝毫不知,他却不肯相信,非要求见丞相,当面分说。” 屈政亮显然也有些意外,但脸上的笑意却深了一些,他看一眼夏小乔,笑问:“关慕羽现在何处?” “就在楼下候着。”喻格非也用眼角余光瞄着夏小乔,防她暴起伤人,“还有一事,谢老爷不见了,想是有人趁府中起火,偷偷掳走了谢老爷,属下已经命人前去追查,只不知,此事该不该知会谢指挥使。” 屈政亮对此事倒是平静以对,似乎早已料到,他轻轻点头,回道:“叫启盛也过来见见吧。你先去请关慕羽来。” 喻格非应了一声就退出去叫人,屈政亮转头看向夏小乔:“看来姑娘也没料到关慕羽竟然不肯走,还坚持要来见我。” 他语气肯定,夏小乔不否认也没承认,只说:“没人会相信桃园寨有弑君之意,哪怕有人信了,也只会以为桃园寨是做了你屈丞相的刀。” “那又如何?既做了我的刀,还不是由着我用?”屈政亮叹了口气,“我倒是不明白姑娘为何如此?你既是道门弟子,学的又是道家功法,当知清静无为的道理,为何要一次次亲身涉入这些争斗?我听说,令表弟的先祖是个有名的剑侠,后来被仙人收入门下,从此再不曾归家,你既然也是投入此门,为何倒要下山来管世俗之事?不怕有碍修行?” 夏小乔只答了四个字:“人各有志。” 话音落地,喻格非也带着关慕羽回来了,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来,走在前面的关慕羽先看一眼夏小乔,见她平安无事,似乎松了口气,接着转头向屈政亮抱拳为礼,说道:“丞相今日气色好得多了。” 屈政亮指了圆凳让关慕羽坐,接着回道:“这倒要多谢夏姑娘,是她送了一粒解毒丸来,我才得以清醒视事。你来的倒是正好,宫中到底出了何事?皇上怎会突然驾崩?格非怎么说你们与傅一平有关?” 关慕羽会选择回来见屈政亮,就是为了把话说个清楚明白,为桃园寨和张大海讨一个公道,同时不让夏小乔因桃园寨而有所损伤。他是一寨之主,当初投靠屈政亮也是他做的主,这后果自然该当他亲自承担,怎能弃仗义出手的朋友于险地,而自己先逃脱? 所以他也不跟屈政亮绕圈子,直接说道:“此中详情,慕羽稍后便会说明。”说完他转头面向夏小乔,“夏姑娘,事关重大,且与姑娘无涉,请你回避吧。”同时还对夏小乔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离开这里。 别说夏小乔不放心不想走,此时此刻,就是屈政亮也不可能放夏小乔就这么走了,他立刻插嘴道:“这有什么好回避的?夏姑娘知道的事情,只怕比我还多呢。慕羽有话直说便是。” “是啊,来都来了,倒也不急着走,大当家有话便直说吧。” 关慕羽皱眉看着一动不动的夏小乔,夏小乔更想皱眉问他一句“干嘛不走”,两人对视片刻,谁都没有退缩之意,关慕羽无法,只得回身面向屈政亮,说道:“是我等无能,不知甘露殿中另有密道,让那傅一平脱身出来,杀了皇帝、易容代之。直到今日,慕羽才偶然间发现破绽,傅一平见事情败露,拼死一搏逃了出去,我带着兄弟们追拿之时,却发现他另有同党援助,逃去了北苑。我与兄弟们皆是全力追拿,实在不知喻副统领因何污蔑我等与傅一平勾结。” 他讲话时义正词严,神色也极其端正,就连夏小乔都看不出有假,屈政亮也没叫喻格非对质,不置可否的等着关慕羽下文。 “此事上,关慕羽无愧于心。另有一事,不知丞相知不知道,那傅一平的同党见我等冲锋在前,竟声称我桃园寨兄弟张大海日前来到京城,且已被喻副统领手下姚镇山所杀。我不知此事是真是假,向喻副统领核实时,他不肯说明,倒反咬我一口,说我等相助傅一平杀了皇帝,我少不得要来丞相面前辩个清楚明白!” 屈政亮看向喻格非,问:“可有此事?” 喻格非站在关慕羽身后一步远处,抱拳答道:“镇山这些日子管着缉拿叛贼一事,自然诛杀了不少奸佞叛贼,至于有没有桃园寨的人,属下没听说过。倒是关大当家只听了叛贼的一面之词,就来质问于我,不知是什么道理?” 关慕羽已经见过刚从桃园寨来到京城的苏之东,知道丞相府甚至派了大军围困桃园寨,此刻心中愤怒至极,却因不想担上喻格非强加给他们的罪名、让大军更名正言顺的剿灭桃园寨,且又顾虑夏小乔尚在这里不肯走,一时不便撕破脸说开此事,直忍得双目赤红,几乎喷出火来。 他因愤怒一时没有开口,室内安静的落针可闻,恰此时,外面忽然又再喧哗起来,有人鸣锣示警,大声嚷着:“有刺客!” 喻格非和那持剑护卫都动了一动,却并没有出去,而是一人盯住夏小乔,一人盯住关慕羽,室内气氛顿时紧张至极。 夏小乔猜着是宣谋回来了,心中一松,开口打破沉默:“喻副统领又何必当面狡辩?我刚刚已经问过屈丞相了,谋杀张天王、遣一万大军去桃园寨‘请’梅爷爷,都是你们为了逼迫梅爷爷进京所做下的,屈丞相说了,此事只管找他算。” 喻格非挑眉,关慕羽立刻质问屈政亮:“当真?我桃园寨上下诚心投靠屈丞相,为何丞相突然翻脸、对我桃园寨赶尽杀绝?” “既然是上下诚心投靠,为何丞相求医,你们不肯让那梅神医速速进京问诊?”喻格非反问道。 关慕羽怒极:“我何曾不肯?我已亲笔写信问梅爷爷有没有把握医治丞相所中之毒,这叫不肯?” “丞相病情紧急,你写信不叫那梅神医即刻进京,反而问他有没有把握,这不是成心拖延是什么?他连病人都没见,若是回一封信问你症状,你再回信说明,他再来信说不能治,蜀地距京在途何止两千里,如此一番折腾,丞相怎能等得?这是诚心投靠?居心叵测还差不多!” 喻格非武功高强,气势凌厉,连言辞都锋锐无比,实在让夏小乔惊叹。 “所以你们等不得,也不顾老人家意愿,不管老人家受不受得了千里疾行奔波,就把大当家等人困在宫中为质,一方面派人围困桃园寨,一方面想糊弄张大哥带信去蜀中接了梅爷爷,却不想张大哥瞧出事情不对,你们怕他闹出事来,干脆便杀了他,是也不是?”夏小乔见关慕羽被喻格非气的脸上涨红,干脆接过话来。 喻格非冷冷回道:“谁说我们杀了张大海?他明明已经奉关大当家之命去了蜀中。” 夏小乔立刻道:“胡说八道!他看出事情有异,怎会亲自去送信,他只是叫别人扮成他的样子……” “扮成他的样子?那我可不知道,我又不认得这什么张大海,我手下的人更认不得。你们说是姚镇山杀了张大海,可有人证?” 夏小乔没想到此人如此无耻,此时此刻,她能把项飞拉出来作证吗? 她和关慕羽一起对喻格非怒目而视,喻格非也不甘示弱,目光冰冷的回视他们,两方正对峙僵持,外面的喧哗声却越来越近,接着忽地一声惨叫破空传来,喻格非顿时脸色一变,就听有人大声惊呼:“姚兄弟!” 夏小乔也被这一声吸引了注意力,正在想这“姚兄弟”会不会就是那凶手姚镇山,外面就传来一声长笑:“杀人偿命!老张,你的仇,我给你报了!我不但挑断了这厮的手筋脚筋,我还会剥他的皮、割他的肉喂狗、将他的狗头砍下来沉入粪池!” 让人毛骨悚然的是,此人每说一句,就会传来一声痛苦惨叫,且声音忽南忽北、忽东忽西,并不是在特定一处,还有狗吠声时时传来,似乎那人真的割下肉来喂了狗吃。 就连已经听出是宣谋声音的夏小乔都浑身发寒、汗毛直竖,其他人的脸色就更不用提了。 倒是关慕羽的神色渐渐变回正常,等宣谋喊完话,他畅快一笑,提气回道:“老宣兄弟,做得好!” “好”字刚出口,喻格非突地抬手拍向关慕羽,夏小乔早防备着他,手伸出去一拍桌面,桌面立刻翻转着迎上喻格非的掌风,同时她另一只手已经拉住关慕羽往身后一扯。 偏此时,那持剑的护卫也同时出手,从极刁钻的角度一剑刺来,直袭夏小乔肋下。夏小乔虽身着金缕衣,也在剑尖逼近时感觉到一阵透骨剑气,当下不敢硬扛,足尖在地上轻轻一踏、反手挽住关慕羽手臂就飘身向后纵了出去。 她看准身后榻边的窗户,想直接破窗而出,但喻格非哪会容得他们就这么脱身离去,一掌拍碎桌面后,他手中也多了一把弯刀,错身拦在了榻前。 关慕羽急忙叫道:“夏姑娘放手!不用管我,你自去!”同时挣开夏小乔手臂,一脚踢出迎战持剑护卫。 夏小乔赶忙唤出柳叶刀,向后轻轻一撩,两刀锵然相撞,她借势向前一跃,转过身来,却见喻格非那把弯刀竟丝毫无损,不由赞道:“好刀。” 喻格非的目光也落在她手中柳叶刀上,听了她的话,礼尚往来道:“姑娘的刀也不错。”说着再次猱身而上,手上弯刀划出一道耀眼弧光,直取夏小乔咽喉要害。 夏小乔不闪不避,挥刀斜劈,招式简单却威力十足,与喻格非弯刀对上时,再次发出巨响。喻格非出招极快,转瞬之间就攻出了七招,夏小乔却只用一招斜劈应对,每每都能正中对方刀刃,兵刃交击声不绝于耳,两人斗了个旗鼓相当。 另一边的关慕羽却已处于下风,他平常惯用一把环首刀,但刚才上楼之前,为了见屈政亮,已将兵刃解去,此刻只能以拳脚对敌。他没有兵刃,对手却手握一柄宝剑,且剑气如虹,不过几个回合,已在关慕羽身上添了三道伤口,幸好都只是皮外伤。 四人就这么打了起来,坐在床上的屈政亮却不慌不忙,他身边的老者还给他把了把脉,又输了点真气跟他。 房里打的虽然热闹,喻格非和那护卫却顾忌屈政亮也在,不敢全力施展,怕误伤他,小楼外面则已经乱成一片。 先是一具无头尸体被抛至门前,众人正且惊且惧、凝神戒备,一道看不清形貌的影子便从天而降,接着只见一道道血雨喷溅而出、一个个护卫浴血倒下,那影子直如割草的镰刀一般收割着性命,守在门内的高手看事态不对,赶忙跃出去阻拦。 屈政亮房内的人自然也听出外面情势不对,那老者低声问了屈政亮一句后,大声喝道:“都住手!” 喻格非反应极快,立刻收手向旁错开一步,让过夏小乔的刀锋,接着飘身退到门边。那持剑护卫本来就占上风,闻声从容后退,再次挡在了屈政亮床前。 此时的关慕羽肩头、右腿、左臂都中了剑,身上衣衫被鲜血染的一块块红,堪称形容狼狈。 夏小乔赶忙走到他身旁,问他有没有事,关慕羽缓缓摇头,对屈政亮说:“屈丞相,此事与夏姑娘无关,你让她走。” “是否无关,并非你关大当家一句话就算的,起码人家夏姑娘就不同意。”屈政亮看一眼关慕羽,就转而盯住了夏小乔,“是吧,夏姑娘?” 夏小乔冷冷答道:“我还是那句话,如果梅爷爷真的来给你屈丞相看过,说他无能为力,你待如何?” 屈政亮还没答话,守着门的喻格非先开口:“那就先杀了你夏姑娘,看那梅神医会不会想起什么救命的法子来。” 关慕羽闻言立刻回头怒视喻格非,喻格非冷笑:“看什么?要是那老不死的还说没办法,下一个杀的就是你!” “如此说来,要是梅爷爷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你就要将我桃园寨杀个干净了?”关慕羽几乎目眦尽裂,问的也咬牙切齿。 喻格非仍是那副冷笑神气:“岂止杀个干净,我还要将桃园寨夷为平地。雄才大略者若不得活,你们这些蝼蚁也别想偷生!” 关慕羽悲愤以极,却突地仰天大笑:“哈哈哈,好,好,好!”连喝了三声好,转头四顾时,见喻格非等人面上都有戒备之色,便轻蔑的说,“蝼蚁?把天下苍生当成蝼蚁的人,竟然妄称雄才大略,真是‘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也是我关慕羽瞎了眼!” 他话没说完,手已经在夏小乔肩上用力一推,将她推向窗口,自己则向着喻格非打出一把暗器,同时飞身扑向病床。 喻格非挡开暗器就去阻拦夏小乔,眼见护卫举剑迎上关慕羽,还不忘叫一声:“别杀他!” 关慕羽却对那护卫的剑不闪不避,并高声叫道:“我死之后,桃园寨由二当家接掌!夏姑娘替我传回此信,已足够仁至义尽,关慕羽愿结草衔环,来世再报!” 护卫见他迎着剑尖而来,摆出拼命架势,顾虑喻格非的吩咐,赶忙撤剑后退,可关慕羽一见他退开,竟抬起一掌拍向屈政亮,好在守在床边的老者及时打出一掌,将关慕羽击飞出去。 夏小乔挥刀格开喻格非的弯刀,欲待回身营救关慕羽,旁边那扇窗子忽地被人从外击破,窗格碎成无数片,如暗器一般打向夏、喻二人,两人各自向两旁闪避,关慕羽好巧不巧落在退到一边的夏小乔脚下。 夏小乔不及多想,弯腰扣住关慕羽右臂,带着他纵身向窗洞飞出,喻格非反应极快,纵身抢上,一把拉住关慕羽小腿,要把他们拖回来。 关慕羽拳脚上的功夫不赖,手臂巧妙一转,挣脱了夏小乔的手,接着一把将她推出窗洞,自己回头运起全身功力拍向喻格非胸口。 喻格非此时右手持刀,左手攥着关慕羽的小腿用力往回拉,等于是自己上前撞向关慕羽的掌风。危急关头,他不及多想,只能用力向后甩开关慕羽的腿,赶巧持剑护卫纵身上前帮忙,关慕羽被甩到他跟前,那一掌正正拍在护卫腰腹之间,护卫口吐鲜血,手上宝剑本能的向上一挑,直接在关慕羽咽喉上划出一道血线,温热血液顿时喷涌而出、四溅开来! 第158章 此时的夏小乔已经飞出窗洞、悬在半空,她亲眼见到关慕羽血溅当场,一瞬间悲痛、惊愕、愤恨等情绪交织而来,下意识抛出系霞纱,想将关慕羽拉出来——哪怕人已经死了,她也不能把大当家的尸体就这么留在这里。 可她刚从窗洞里飞出,除了小楼以外的三个方向就齐齐射来一阵箭雨。系霞纱还没脱手,箭雨已至,夏小乔不得已挥动系霞纱和柳叶刀挡开第一波箭矢,提着的那口真气已尽,身体自然开始下落,转瞬之间就已看不到室内情形。 这扇窗开在小楼背面,楼下并没有高手埋伏,却有一群铁甲卫士、手持长矛围成一圈,只等夏小乔落下来就齐齐刺出,与此同时,第二轮箭雨已经再次射出。 夏小乔于半空中提气吟啸,召唤小炎,同时挡开箭矢,正待挥刀斩断铁甲卫士刺过来的矛头,外围弓箭手埋伏处忽然被丢进去两个人,砸得人仰马翻,第三轮箭雨就此中断。接着斜刺里飞来一人,在夏小乔斩断矛头之前一把将她揽住,重新飞纵至半空,问她:“关慕羽呢?”正是宣谋。 “大当家他……”夏小乔只说了这四个字,眼中已涌出泪来,“被这群王八蛋害死了!” 宣谋神情纹丝不动,揽着夏小乔飞速掠过那群正挣扎着要爬起来的弓箭手,口里简短说道:“先离开这里!” 两人都轻功卓绝,想离开这里并不难。落地之后,宣谋松开手,率先往外疾奔,夏小乔却迟疑的回头看了一眼那小楼,眼见喻格非已经带着十几个好手追了出来,只得一咬牙追上宣谋,与他一路且战且走,很快就翻出了丞相府的外墙,到了坊外大街上。 丞相府大门洞开,飞快涌出一队队黑甲卫士,同时街上还有巡逻卫士前来包围,幸好此时小炎已经自空中飞来,冲着相府大门就喷了一簇簇火焰,顿时将整齐的卫队烧的大乱。 与此同时,鱼信和花京也从胜业坊和崇仁坊之间的道路上冲出来,与夏小乔、宣谋二人汇合,一同冲破前方巡逻卫队的包围,向着东面城门直奔而去。 夏小乔边跑边问:“其他人都出城了吗?谢家叔父呢?” 鱼信先答道:“林跃飞带着谢老爷已经去了城门附近等候。” 宣谋接着说:“其他人都从北苑逃出去了,在灞桥附近等我们。” 三人一花精一路疾奔,后面虽有追兵流矢,却奈何不得他们,很快就到了春明门附近。 恰在此时,喻格非的声音遥遥传来:“夏姑娘,你就这么走了?不管关慕羽的尸首,也不顾谢荣民的死活?” 此言一出,夏小乔和鱼信都是一震,齐齐停下脚步,鱼信惊疑不定:“大当家……大当家没出城吗?” 夏小乔并没回答他,转身看向来路,只见喻格非带着手下纵马飞奔而来,喻格非身前马背上还伏着一人。见夏小乔停下,他立即拎起马背上毫无反抗之力的男子,将脸转过来给夏小乔看,果然就是谢荣民。 是了!刚刚屈政亮有提到要叫谢荣民前去相见,这些无耻之徒,眼见关慕羽死了,谢子澄也被他们劫走,没有别的办法威胁于她,竟不顾情面,连谢荣民都挟持了来做人质! 夏小乔怒极,眼睛瞟见天上小炎飞了过来,立刻以心念下令,叫它俯冲下来,用利爪去抓喻格非。 她站着不动,宣谋却不想耽搁,回身一手揪了她、一手揪着鱼信,转身继续飞奔,口中扬声喝道:“人都死了,要尸首何用?还有谢指挥使,令尊已平安出城,你的事,自己看着办吧!” 喻格非见势赶忙拍马继续追,却不防天上一只怪鸟忽地向他直冲过来,一对比鹰隼还利的爪子直直抓向自己头顶,赶忙松开被点了穴的谢荣民,挥起弯刀劈砍怪鸟的爪子。 因夏小乔不让小炎冲喻格非喷火,怕误伤了谢荣民,小炎一击不中,就扑扇着翅膀飞开,转头冲着喻格非那些手下喷了一口火出来,转了一圈后又继续去抓喻格非后背。 追兵乱成一团,鱼信趁机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大当家怎么了?” 宣谋简短答道:“你们大当家听说我要回来杀姚镇山为老张报仇,还有小夏也去了丞相府见屈政亮,不肯自己先走,趁人不备就回身去找喻格非,一同回了丞相府。刚刚在屈政亮面前被人杀了。” 鱼信闻听此言,二话不说就回身去找喻格非拼命,宣谋拉了他一次已觉仁至义尽,这次并不再多管,夏小乔担心鱼信有失,正要去帮忙,宣谋却再次揪住她说:“林跃飞和你那谢家叔父来了!” 夏小乔转头望去,果然见到林跃飞带着谢子澄正从南面疾奔而来,她衡量了一下轻重,只能不管别的,先飞身去接应林跃飞和谢子澄。 宣谋帮着夏小乔把林、谢二人接应过来,接着就大开杀戒,一路往城楼上杀去,夏小乔让林跃飞和花京护着谢子澄跟在宣谋身后,自己留在最后,一叠声叫道:“鱼信快回来!此时拼命不值当!别忘了寨子里还有那么多号人呢!” 那边鱼信却没杀到喻格非面前就已被拦住,他一口气连杀两人,听了夏小乔的话,逐渐冷静下来,倒也听话的且战且退。好在喻格非和他带的人也被小炎搞了个焦头烂额,一时没顾得上鱼信,让他这么脱身出来,跟在夏小乔身后上了城楼。 城楼上守军不少,却并不是他们几人对手,宣谋直如虎入羊群一般杀出一条血路,很快就到了城楼边缘。他不知弄来一条长长的绳梯绑在城头垛子上,然后将绳梯抛下去,回头叫道:“林跃飞、鱼信先下去!” 林跃飞和鱼信闻言赶忙冲过去,顺着绳梯往城墙下溜,宣谋又叫花京陪着谢子澄守着绳梯,自己和夏小乔并肩作战,阻挡围过来的敌人。 等林、鱼二人到了底,宣谋就叫花京和谢子澄跟着下去,夏小乔担心谢子澄年老,又武功平平,赶忙唤了小炎飞出去接应,若是谢子澄手软掉落,也好叫小炎接一接。 谢子澄和花京刚顺着绳梯下了城楼,喻格非也已挟持着谢荣民追到了跟前,夏小乔和宣谋并肩守住绳梯,以静制动。 “夏姑娘真的不管谢指挥使的死活了?”喻格非将弯刀横在谢荣民颈间,问道。 夏小乔看谢荣民脸色难看,目光深沉,似乎也没想到会有今日局面,但当此时,她又能说什么?只得咬牙道:“谢大哥,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叔父婶婶和谢二哥。” 喻格非冷笑一声,在谢荣民背上拍了一把:“谢指挥使没话要说吗?” 谢荣民凝视着夏小乔,只说了两个字:“多谢。”然后猛然低头,在喻格非弯刀上抹了脖子。 在场之人都是一惊,夏小乔更是情不自禁向前迈了两步,宣谋见机不可失,绳梯上谢子澄二人也已下到城门高度,立刻伸手扣住夏小乔的腰,带着她就跃下了城头! 喻格非又惊又怒,一把推开谢荣民的尸体,扑到城墙边探头往下看,却不料宣谋与夏小乔就挂在城垛下方,根本不曾下去,正等着有人探头查看好偷袭呢! 夏小乔接连目睹关慕羽和谢荣民身死,此时精神颇有些恍惚,只知道按宣谋说的牢牢抓住绳梯。眼见喻格非探头出来,相距极近,刚有点清醒之意,就见一缕红艳艳的弧光在眼前闪过,接着一颗圆滚滚的头颅飞上半空,抛洒了她满头满脸温热鲜血。 “走!”宣谋在夏小乔耳边断喝一声,她恍然回神,赶忙松手,踩着绳梯飞速落向城墙底下。 喻格非一探之下被人割了头颅,城楼上的人一惊之后顿时大乱,好在他手下也不是没有能人,很快就喝止了部下,着人探明夏小乔等人已经落到城墙底下,立刻下令放箭。 夏小乔等人躲在城墙根下面,叫小炎往城楼上喷了几次火,自己牢牢挽住谢子澄的手,趁着城楼上大乱,和众人一起往外疾奔。可她今日多番与人交手,又几次全力施展轻功,心神也受到重创,没冲出去多远就有些气力不济、落在了后面,却无论如何也不放心把谢子澄交给别人。 还是宣谋不耐烦,转身硬从她手里抢过谢子澄去,一路向前疾纵,夏小乔停下来略定了定心神,从青囊里拿了一粒丹药吃了,才再次全力施展追了上去。 几人很快就赶到了灞桥附近,与等在那里的苏之东、廖东来等人汇合。那几人看到他们,第一句就问:“大当家呢?” 夏小乔扶着石桥栏杆无力坐下,低声道:“大当家他……被屈政亮的手下……杀死了……” 廖东来等人大惊失色,“什么?这怎么可能?”“是谁杀的?”“对啊,到底怎么回事?夏姑娘你快说说!” 几个人围住夏小乔七嘴八舌的问,宣谋手一伸拦住,道:“大当家的为人,你们当比我和小夏清楚。他不愿我和小夏为桃园寨涉险,又想亲自向屈政亮讨个公道,这才回去的。既然屈政亮要赶尽杀绝,他难道会坐视小夏死在他前面?” 这话合情合理,众人顿时一静,却无论如何难以接受关慕羽就这么死了的事实,很快就追问起详细经过。 “此地不是说话之处,更不用说寨子如今正被大军围困,我们大闹宫城和丞相府,我还杀了那喻格非,屈政亮怎会善罢甘休?还是先赶路回去,路上再慢慢说吧!” 宣谋冷冷说完,左手架住仍在气喘的谢子澄,右手扶起夏小乔,带着两人飞速穿过灞桥,向着东南方疾奔而去。 第159章 宣谋等人在宫中动手时就已是午间,再经过后边一系列波折,等他们出城过灞河时,已经几乎到了未时末。是以一行人奔波没多久,日头就偏了西,天很快黑下来,众人虽然焦急,却也疲惫,只能暂且于荒野中找个地方休息。 这时的夏小乔终于平静了一些,将她见到屈政亮以后的事情以及关慕羽赴死经过大致讲了一下,最后跟廖东来转达关慕羽的遗言:“大当家说,他身后由二当家接掌桃园寨。” 桃园寨诸人都悲愤不已,纷纷痛骂屈政亮、喻格非等人卑鄙无耻,恨不得返身回去杀了此二人。 “喻格非已经被老宣杀了。”夏小乔等大家骂完一轮,低声说道,“就在我们俩跳下来之时,喻格非探身查看,被老宣一下子割掉了头。” 苏之东、林跃飞等人齐齐叫好,廖东来则问:“那个姚镇山,宣公子也得手了么?” 宣谋正闭着双眼靠坐在不远处的大树底下,他自停下来休息后,就一直不曾开口,此刻听廖东来问话,掀了掀眼皮,答道:“杀他的时候比较有空,倒是便宜了喻格非。” 别人不知道姚镇山凄惨死状,在外接应的鱼信却是将姚镇山那惊悚的惨叫听得清清楚楚,等宣谋说完,就大致讲了一下宣谋是怎么杀了姚镇山的。此时众人都正悲愤,听闻此节都觉解恨,廖东来还特意谢了宣谋仗义出手。 谁知宣谋竟闭着眼答道:“这是我与老张的私交,不与旁人相干。” 他态度冷淡傲慢,廖东来却并不觉得受轻视、被冒犯,实在是他们几人能从宫中脱身都是宣谋的功劳,他还杀了姚镇山和喻格非,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桃园寨都得承宣谋的大人情。廖东来年纪也不小了,比较沉稳内敛,就说:“不管怎样,此番都多亏夏姑娘、宣公子二位出力筹谋,二位辛苦了,请先休息。”说完点了两个人去找食物,又安排了两人值守警戒。 夏小乔呆坐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走到谢子澄身边跪下,谢子澄一惊,忙伸手去扶:“小乔你这是做什么?” “叔父……”夏小乔话一出口就喉头哽咽,好一会儿才能顺利吐出句子,“叔父,我对不住您,谢大哥他……他……” 谢子澄尚不知道长子已死,但见夏小乔满脸愧色,眼中还含着泪,还有什么不明白?当时身子便晃了一晃,夏小乔赶忙扶住,让他坐回断木上,自己眼泪也落了下来,“我以为屈政亮与谢大哥总有些师生之谊,不至于痛下杀手,便没理会喻格非的要挟,却没想到谢大哥他……他竟然自己……” 听到这里,谢子澄一时也是老泪纵横,他不欲夏小乔看了更加难过,便扭头自己抹了一把脸,然后用力将夏小乔拉了起来,“好孩子,快起来。此事怪不得你,大郎他、他必是心中自有抉择……” 话虽如此,丧子之痛如何能轻易平息,谢子澄又落了两行清泪,过了好一会儿,才能再开口:“你先跟叔父说说这些日子外面的事,叔父身在丞相府,对外面一无所知,屈丞相中了毒,为何会心性大变,做出这样、这样丧心病狂之事?皇上怎样了?” 夏小乔也擦干了泪,简短把事情讲了一遍,包括她最开始进京时见过谢荣民,还有他们今天的计划,以及屈政亮现在的心态想法、所作所为都一一说了。谢子澄听的连连叹息,等夏小乔说完,还不住念叨:“真是疯魔了,这可不是入了魔道了?所谓死生有命,他竟要逆天而行,这能有什么好结果?” 说完屈政亮,想起惨死的儿子,谢子澄又落下泪来,却不忘安慰夏小乔:“大郎他必是万念俱灰了。为臣没能对皇上尽忠,反而刀兵相向,今日听闻皇上崩逝,他定然想不开;屈丞相又变成这幅样子,从前对大郎的诸般教导岂不成了一场笑话?幼时信念和毕生志向一朝成空,又把我和你婶婶都托付给了你,那样情势之下,慨然赴死,倒也不失男儿气概……这怎能怪你?” 说这话时,谢子澄心中实已痛到极处,却因担心夏小乔太过自责,把谢荣民之死背在身上,便强忍着将话说完,只盼能开解夏小乔一二。可眼泪到底不受控制,仍是洒了一襟。 夏小乔见谢子澄这样,心中反而更加难过,转身交代花京替她照顾叔父,自己躲开众人,钻进密林深处痛哭了一场。 小炎不知何时偷偷跟了来,见她抱膝坐在石上痛哭,也不出声,就跳到她旁边挨着她趴着,时不时还用头去蹭一蹭夏小乔抱着膝头的手。夏小乔却没心思理会它,自顾哭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息,正拿了手帕出来擦脸,小炎忽然腾地一下飞了起来,拦在她身后尖叫了两声。 夏小乔这才察觉身后有人靠近,回头看时,却是宣谋斜倚在树上。 他冲着小炎横眉立目:“你这扁毛畜生好大的胆子,竟敢冲我示威,信不信我烤了你吃肉?” 夏小乔:“……”她叫了一声小炎,“没事了,你自己去找吃的吧。” 小炎似乎有些惧怕宣谋,听了夏小乔的话,立刻就飞走了,宣谋见黑鸟离去,慢悠悠走到夏小乔身旁坐下,问:“这是你养的?” “嗯。”夏小乔没什么心情解释这事,只应了一声就算。 “哭完了?”宣谋又问。 夏小乔侧头看了宣谋一眼,宣谋回望她,神色仍是一贯的浑不在意,似乎今日并没有经历那一场殊死搏斗,他也没一口气杀了那么多人……想到这,夏小乔忽然记起自己看到的那一抹红光,便开口问:“你用的什么兵刃?” 宣谋反手从腰间摸出一个奇形兵刃递给夏小乔,那兵刃呈三角状,中空,其中一边略短而平滑的像是把手,另外两边约有一把匕首那么长,都向外开了利刃,刃身约有两指宽,朝内那边则是锯齿状。更奇的是,两边刃身都呈艳红色,看起来份外诡异。 “你这兵刃可有名堂?看起来很不平常。”夏小乔一边端详一边问。 宣谋反问:“你的刀叫什么?” “柳叶刀啊!” “哦,那这个就是三角刀。” 夏小乔:“……”这人怎么这么敷衍?“你就是用它割了喻格非的头?啊,上次把任继业带的那些人断手断脚,也是用的它?” 宣谋道:“是它,怎么了?” 夏小乔顿时就觉得那刀刃上的红光更诡异了,好似喝多了人血才会如此,且这兵刃拿在手上时候长了,她还觉得有一种让人特别不舒服的气息散发出来,便赶紧还给了宣谋。 “你一直跟着我,就是为了看到这一天吧。”等他接了兵刃,夏小乔收回手,低头看着手上残存的血污,忽然低声问道。 宣谋没有做声,夏小乔自己继续说道:“一开始我不明白,你明明不喜我的行事风格,可我每每要去做什么,你却总是会跟着,就算再不屑我的意图,再觉得麻烦,也会同去。我当然不会像小师那个傻子一样以为你是对我有意——如果我没猜错,在你眼里,我应该就是一个自不量力的小孩子吧?” 她说到这终于抬起眼,微微侧头与宣谋四目相对,“你觉得我瞎操心,关心在意的都是与自己无关的事,或者说,是我无能为力的事。你跟着我,就是想看着我空有一腔热血如何碰壁,如何在这并不公道的世上碰得头破血流然后幡然醒悟,变成跟你一样冷眼旁观、除了自己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人,是吗?” “你终于亲眼看到了这一天,看到了我被丑恶的人心击败,是不是还想看我痛哭之后自怨自艾、悔不当初?” 此时此刻,天早已黑透,密林之中不见星月,更是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但宣谋与夏小乔都五感灵敏,所以夏小乔看得见宣谋眼眸中的透澈平静,宣谋也清楚的看到夏小乔红肿的眼中燃起了两簇小火苗。 “我不会!”夏小乔一字一句,斩钉截铁,“《离骚》中说‘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我既然有这身本领,就绝不会只求独善其身,必将以此身践侠义道,哪怕粉身碎骨、魂飞魄散,也绝不改此志!” 宣谋的目光始终如同一潭静止的湖水,无波无澜,听了夏小乔这番慷慨之词,竟也只淡淡的问:“那么,你是下定决心与桃园寨共存亡了?” 夏小乔还没等回答,宣谋已经嗤笑一声:“我都被你绕糊涂了,哪来的共存亡?只有共亡罢了。只要屈政亮一声令下,桃园寨早晚得给他陪葬。” “你要是怕了,现在就可以走。” “你不用激我,我也没你想的那么贱,还非得看着你改变主意——你改不改主意,与我有什么相干?你若非得在南墙上撞得头破血流、脑浆迸裂,我反而看着更觉有趣呢!” 夏小乔被他气的一下子站起身来,恨不得抬脚踹他,但她一站起来,夜风吹过脸上,她又忽然脑子清明了,“你的意思是,你不会就此走了,还会留在桃园寨?” 宣谋轻笑一声:“放心吧,好戏即将开场,我怎舍得不看就走?” “那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先说来听听。” “若是我真的如你所愿,头破血流、脑浆迸裂,让你看了一场好戏,你能帮我保全谢叔父一家吗?” 宣谋答得干脆利落:“不能!” “不用你照顾他们,只要把他们送走,远离桃园寨即可。” 宣谋把头摇得飞快:“那也不行!” 夏小乔大怒:“我就算比不上你和张大哥之间的情义,也总算与你有点交情,临死之前就托你这么点儿事你都不肯答应吗?” “那就等你真的临死之时再说。”宣谋说着站起身来,抽了抽鼻子,“野味应该烤好了吧,还真饿了呢。”就这么循着味儿大摇大摆的走了。 他一说饿,夏小乔肚子也跟着咕噜了一声,又闻到风里带来的烤肉香气,便也跟着回去,心中原本郁结的种种情绪,一时竟消散大半。 第160章 在山中休息一晚,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夏小乔一行人就起身出发,急匆匆往桃园寨赶。赶路同时,他们也少不了商议对策,但任凭怎么商议,无论大家有多少智计,只要屈政亮大军压境,桃园寨似乎也唯有灭亡一途。 夏小乔这才想起追问傅一平的下落,宣谋道:“他去见鲁王了。皇帝一死,正是鲁王举旗的大好时机,这次鲁王应该不会犹豫。桃园寨要是能撑到鲁王围困京城,自然就有了活路。” 这不是废话么!夏小乔没好气的说:“还围困京城!鲁王能一举攻到东京,我都服他的本事!” “这个不难,从商都往东都是屈政亮刚收复的地方,之后他就遇刺,根本没来得及好好安抚治理,鲁王却在这些地方暗自经营过,只要拿下商都,攻破颍川,兵临雒阳就指日可待了。” 廖东来闻言叹道:“便是围魏救赵,也来不及。” 鱼信阴森森的接话:“大不了同归于尽,我们多去几个人,就不信杀不了这老奸贼!” 夏小乔听到这里,心下一动:“其实就是京中也非铁板一块,反对屈政亮的人多着,现今皇帝已死的消息传出去,不知多少人会认定屈政亮弑君。不如咱们派几个人出去散播消息,就说屈政亮已病入膏肓、神志不清,他手下胆大妄为,已经将皇帝杀了,要捧着屈政亮篡位自立——先把人心搅乱,鲁王再举起宗室大旗,成事自然更容易。” 宣谋转头看向谢子澄,道:“商都一带的守军应有不少是谢指挥使亲信吧?不妨一道传出消息去,就说谢指挥使因忠君而被屈政亮手下谋害……” 夏小乔皱眉不语,她可以利用皇帝的死讯,但谢荣民……,她对于谢荣民的死深觉内疚,其实是因为她事后回想经过,怎么想都觉得谢荣民像是被她和宣谋给逼得自尽的。当时先有宣谋叫谢荣民自己看着办,后有自己叫他放心,说会照顾好谢荣民父母兄弟,易地以处,恐怕连自己也不免多心,以为对方是叫她死了干净,免得拖累别人。 所以此刻听见宣谋提起谢荣民,她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廖东来看她神色不好,谢子澄面上也有沉痛之色,一时有些犹豫,没有接话。 宣谋眼明心亮,看了这几人神色,便是一声冷笑:“反正不关我事,你们爱怎么办就怎么办!”说完提气飞纵,转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这位义士的计谋倒也不妨一试。”谢子澄忽然开口,“只是随便找人散播流言,恐怕难以撼动军心,我还有几个亲信家人留在老家,小乔,你安排人去把他们找来,我亲自交代,让他们去寻大郎的亲信传话,想必事半功倍。” 到这时候,谢子澄竟还能为他们出谋划策,夏小乔不由心中一酸,低低应了一声,自去与廖东来商议,最后派了苏之东去找人。他们此时所处之地距离德章镇已不太远,大约两百里左右,去找人倒不算绕路,苏之东也很得力,等夏小乔等人到了伏牛山北麓时,他也带着谢家家仆与众人汇合了。 主仆相见,自然有一番话说,夏小乔等人回避到一旁,商议怎么上山回寨子。 “这一路大家也都憋了不少火了,不如去屈政亮军中耍耍?”廖东来先问。 鱼信等人摩拳擦掌,都恨不得现在就去,廖东来却并不拍板,眼睛望着夏小乔和宣谋,想问他二人意见。 宣谋自从上次提起谢荣民之后,就再不掺和这些事,只当没看到廖东来的眼色,自己倚在树上不声不响。 夏小乔想了想,说:“也好,他们大军驻扎在此,一定得囤积粮草,咱们分头去探一探,找到粮草存放之处,给他们放一把火。” 大家欣然叫好,林跃飞忽然想起当日城头上喷火那只鸟,便问:“夏姑娘,那只神鸟去哪里了?”好像逃出京城之后,就再没见过。 他这么一问,鱼信也想起来了,跟着问:“那鸟看着不同凡俗,却听夏姑娘使唤,可是夏姑娘养的?” 除了他二人,廖东来、苏之东等人却是根本没见到小炎的,闻言都好奇的看向夏小乔。 “呃,其实那是我师门前辈所饲养的神鸟,据说是毕方鸟的近亲。”夏小乔早就想好了说辞,“等闲是不能现世出山的,是家师算到我近些日子怕有劫难,便派了它来。” 毕方鸟是《山海经》里提到的异兽,廖东来自是听过的,却从没在世上见过,听说小炎是毕方鸟近亲,自然很好奇,几个人围着夏小乔就打听起她的师承来。 夏小乔说来说去,也不过还是跟谢荣民说过的那些话,但她越是这样,众人越觉得她师门高深莫测,反而生出信服之心来,且夏小乔这般年纪,武功已达一流高手行列,更觉她师门不凡。 夏小乔不想多谈,赶忙把话拉回正题,廖东来就说:“这些事我等去办就好,夏姑娘和宣公子不如带着谢老爷先回寨中。” 他说着聚气传音告诉夏小乔:“咱们寨子背靠山崖,南临深涧,朝廷大军要围困也主要是将东西两面围住,或者在南面深涧之外也安排了人手,却不知北面高崖之下,我们另有出口。现下寨中估计已经把老幼妇孺都撤了出去,依我看,夏姑娘不妨先把谢老爷送到崖底石洞,那里安全。” 夏小乔也想到桃园寨应该会有后招,但再是狡兔三窟,也非长久之计,且崖底石洞什么的,一听就住不了多少人,朝廷大军都不用下去围剿,困上几个月也困死他们了。 她心底暗叹一声,答应下来,那边谢子澄也交代好了,廖东来就让苏之东陪着那人乔装改扮,往颍川、商都等地去。 之后夏小乔就和宣谋带着谢子澄从东面往桃园寨正门去,他们有意吸引大军注意,一路故意泄露行迹,再有花京从中捣乱,很快就将正门外的大军阵型搅乱。 桃园寨角楼上瞭望的守卫看到有人闯大军营帐,赶忙去通知了寨中两位当家,汤子锐亲自上到角楼望了一会儿,就叫人出去接应。 夏小乔在闯军阵之前,把自己的金缕衣脱下来给谢子澄穿在了身上,本来打算自己背着谢子澄,却被不声不响的宣谋抢了过去,直接挟在肋下,一路疾纵而去,她只得随后跟上,为他断后。 他们两人在军阵中乱闯一通,随手杀了几个低阶军官,抢了两匹马,然后各自翻身上马,又在军帐之间穿行了一圈,桃园寨中就有人奔了出来接应。 “小夏!老宣!是你们吗?” 有个熟悉的声音遥遥传来,夏小乔听见不由一怔,勒停了马,转头凝目远望,果然看到有一个熟悉身影狂奔而来,正是师无言。 “是小师!他怎么在这?”夏小乔跟宣谋说了一句,就举手挥舞马鞭,扬声应道,“是我们!你不必进来了!”说着拨转马头,和宣谋一起纵马向着桃园寨大门直冲过去。 师无言还是往前接应了一段,将他们从军中接应出来,返身回到寨中。而军中竟也不曾追击放箭,军官们都忙着重新整军,安抚属下,就这么放夏小乔他们进了寨子里。 “小师,你怎么在这?什么时候回来的?”一进了寨门,夏小乔立刻问道。 师无言答道:“我们接到大当家的信,师父发觉事情不对,当天就离开了锦城,师父本想另找个安生地方先静观局势,梅老先生却不放心,定要回寨子里来,后来我们就一同回来了。” 他们正说着话,汤子锐等人也迎了出来,夏小乔看见汤子锐身边跟着周大娘,一怔之下,想起关慕羽的死,脸上笑容顿时消失不见。 “夏姑娘,宣公子,一路辛苦。怎么只有你们回来了?这位是?”汤子锐先拱拱手,问道。 夏小乔转身把谢子澄扶下马,答道:“这是谢指挥使的父亲,是我世叔。”又说,“廖前辈带着人在外面袭扰朝廷大军,想借机烧了他们粮草。” “那大哥呢?他在何处?”汤子锐见她不提关慕羽,自然要追问。 夏小乔看着汤子锐这些人期待的目光,神色黯然,“大当家他……” “大当家求仁得仁,已经死了。”宣谋突然接口,“屈政亮查过几位老人家的底细,以为梅爷爷或有神奇药物,能为他续命,他为此不择手段,想扣下大当家和小夏为人质,逼迫梅爷爷救他。屈政亮的手下还放下话来,说梅爷爷若说救不了,他就先杀小夏,后杀大当家,看梅爷爷有没有办法。” 此言一出,顿时一片哗然,汤子锐更是大怒:“岂有此理!” 周大娘也是一震,却伸手按住汤子锐手臂,上前一步问:“既是如此,他们又怎么会杀了大当家?” “当时屈政亮房中除了我和大当家,还有屈政亮身边的高手喻格非和一个剑客、一位通医术的老者……”夏小乔把经过简单说了一遍,最后道,“大当家把我推出了窗外,自己回身与那两人拼命,重伤了剑客,却也被那人一剑割喉……” 这番经过一说,周大娘再冷静,眼睛也不由红了,却还撑着问:“那么,大当家可留了什么话?” 夏小乔上前两步,扶住周大娘冰冷的手,心下很为她难过,但那样紧迫的时候,关慕羽又哪里顾得上儿女情长、留话给周大娘?她只能握着周大娘的手,如实说道:“大当家说,他去之后,桃园寨由二当家接掌。” 说完这话,她看了一眼汤子锐身后人群,多是认识的,并没有疑似二当家的人在,但奇怪的是,汤子锐听了她的话,却把目光投在了周大娘身上,还说:“既如此,二姐就留守寨中,我带人去杀了屈政亮那狗贼给大哥报仇!” 夏小乔吃惊,二姐?是说周大娘吗? 更令人惊诧的是,周大娘竟转身斥道:“不许冲动!你去看着兄弟们,一定要各司其职,不许擅动,若有不听令者,休怪我翻脸。李旺盯着外面,廖前辈他们若有动静,及时来报。” 汤子锐本已怒极,听了周大娘的话竟也咬牙冷静下来,依言去了,还有四大天王之一的李旺也应声而去,夏小乔看着这一切简直目瞪口呆,原来桃园寨二当家竟是周霜周大娘吗? 第161章 周霜不但是桃园寨那位不在人前露脸的二当家,在寨中还极有威信,可以说是令行禁止,连汤子锐都对她俯首帖耳,这让夏小乔几乎惊掉了下巴。 “妹妹勿怪,我隐在暗处,是桃园寨建寨之时便定下来的,此事只有几位寨中几位元老知道。”周霜拉着夏小乔进到议事厅说话,先就此事解释了一句。 跟在后面的师无言插嘴:“是啊,连我们都瞒着,我也是回来之后才知道的。” 夏小乔惊异归惊异,但这是桃园寨秘事,也不是单瞒着她,她自然没什么不满,只是更觉难以面对周霜,不由解释道:“周姐姐,我和老宣原本的计划,是让大当家从宫城北面禁苑直接脱身出来,没想到他听说我在丞相府见屈政亮,老宣也打算回去为张大哥报仇,竟然甩开大伙,暗自回去找到了喻格非……” 周霜的手仍旧冰冷,面色也有些苍白,态度却冷静如常,听完夏小乔的话,竟然还点头说:“大哥是这样的,哪怕不是为了桃园寨,也不肯叫朋友吃亏,何况你和老宣都是为了我们才出生入死。他不知道则罢,一旦知道了,是必然要冲锋在前的。” 说完她又看看师无言搀着的谢子澄,“谢前辈脸色不太好,是路上太累了吧?尊夫人和公子还在寨中,无言送谢前辈去见见吧,也好休息休息。” 师无言其实更想留下来问问京中情况,但周霜有命,他竟也难得的听话,应了一声就扶着谢子澄出去了。 之后厅中就只剩了周霜、夏小乔、宣谋三人,夏小乔把进京后打听到的消息、见到屈政亮以后双方都说了什么、怎么翻脸怎么打斗怎么出城,以及他们之后的安排,连同傅一平那边的动向都说了一遍。 “小飞燕没同你们一起回来?”周霜听完夏小乔的话之后,先问了这么一句。 夏小乔有点意外,她喝了两口周霜递给她的茶,答道:“小飞燕伤得很重,我们便没叫他一起行事,他在镖局里躲着,暂时也安全。” 宣谋忽然插嘴:“二当家突然问小飞燕,可是不信我二人说辞?” 周霜立刻说:“我绝无此意。” “那二当家为何突然问起小飞燕?” “只是想确定他的安危罢了。”周霜神色郑重,“如今大敌当前,我再不识大体,也不至于此时自毁长城,疑心你和夏家妹妹。”说着还站起身来,分别向夏小乔二人行了一礼,“妹妹和老宣的大恩大德,我周霜无以为报,还请两位受我一拜。” 夏小乔赶忙站起来扶住她不叫拜下去,“姐姐快别如此,其实我也没做成什么事……” 周霜却道:“能弄明白屈政亮所图为何,妹妹已是大功一件,起码我们也能做个明白鬼。” 宣谋在旁挑眉道:“周二当家这是打算引颈就戮?” “自然不是。但现今正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大军压境是我与大哥所能料到的最坏情形,此时再智计百出也是无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周霜这话刚说完,外面就有人敲门:“二当家,梅元化求见。” 宣谋离门较近,闻言过去打开门,梅元化和琴痴就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听说大当家遇害,可是真的?” 夏小乔点点头,梅元化又问:“是因为我?” 周霜赶忙接话:“并不是。梅爷爷,是那屈政亮鬼迷心窍,已经疯了,与您无关。” 刚刚师无言送谢子澄回去,路上自然打听了事情经过,谢子澄知道个大概,也没瞒着,师无言将谢子澄送到,回身就跑去见了梅元化和他师父,将此事说了。梅元化立即来见周霜,琴痴不放心,也跟了来。 “小乔跟我说说详细情形。”梅元化指了椅子叫大家坐下,开始追问。 夏小乔看了一眼周霜,梅元化立刻道:“不许使眼色,给我一五一十的说,我听着若是不对,立刻就走出去见屈政亮。” 夏小乔无奈,只得把屈政亮将几位老人的底细都打听清楚,怀疑他们有秘药的事说了,“他也是病急乱投医,为着那不切实际、万中无一的指望,不惜伤天害理,这等人,跟他说道理已经无用,就算您亲自去了,他也不会放过桃园寨的。” 梅元化听完皱眉沉思半晌,又问夏小乔给屈政亮的解毒丸是怎么制成的,夏小乔只得拿出一丸药来给他看,梅元化也弄了一点药丸品尝,之后说道:“病人都没看过,确实不能就说治不了。我写一封信,二当家送出去,叫屈政亮亲自到山上来……” 琴痴开口阻止:“元化兄,事到如今,不分个你死我活,此事断不能善了……” “什么你死我活?你们这些武林人士,就爱打打杀杀的。”梅元化也打断了琴痴,“你怕什么?我叫他来求医,他总要衡量一二,到这个境地,他不至于不敢来,我更不怕他!我这些年活得随心所欲,便是现下死了,也了无遗憾,何必拖累着这些年轻人?” 夏小乔和周霜一齐叫道:“梅爷爷!” 梅元化摆了摆手:“你们听我说,我梅元化一辈子行事无愧于心无愧于人,早年继承家业、悬壶济世,不说活人无数,也算小有成就;及至后来,痴迷书法一道,才找到自己毕生所求,索性远离俗世、心无旁骛,到如今虽算不上什么大家,自己却已是心满意足。人活一辈子,能将自己想做之事都做到力所能及之最好,已是圆满至极。到这个时候,你们还要我老头子背负因果吗?此事既是因我而起,由我了结,方是正理。” 话说到这个份上,夏小乔、周霜都无从劝起,倒是琴痴接道:“也不单是为你,那屈政亮不是也提到我了么?也罢,我就陪你会一会此人。二当家备笔墨吧。” 周霜无法,只得传了笔墨进来,自己亲自替梅元化研墨润笔,看着他老人家写了一封信给屈政亮,正要叫人去送,宣谋站了出来:“我去吧,丞相府我熟。” “哪还用得着送到丞相府,外面领军的是屈昀,把信给他就行。”周霜说道。 梅元化等墨干了,折好信纸放入信封,交给宣谋送了出去。又对周霜说:“寨中该怎么布置还怎么布置。若有难处,只管与你棋师父商议去。” 琴痴则问:“你现在是个什么章程?依我说,信送出去,外面官军必不会轻举妄动,你们不如趁此时机突围出去,这贼人活不了多久,天下之大,你们哪里去不得?” 周霜摇头:“寨中还有千余寨民,怎能抛下他们不管?” “你们走了,官兵还有什么必要对平头百姓赶尽杀绝?” 夏小乔叹道:“难说。”把那日喻格非说过的“雄才大略者若不得活,你们这些蝼蚁也别想偷生”的话说了出来。 琴痴这些年借琴道修身养性,却仍改不了火爆脾气,闻言立刻骂道:“放屁!这是谁说的?” 夏小乔赶忙说:“就是屈政亮手下一个人,已经被老宣杀了。” 琴痴脸色这才好看一些,却又说:“那你们留下也没什么用。留得青山在,不怕报不了仇,都死在一处就好了?” “大哥把寨子交给我,我不能弃寨子而去!”周霜坚定答道。 琴痴摇头:“傻话!寨子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人还在,总有翻身的一日!听我的,你们走,剩下的交给我们几个老头子。” 周霜仍是不肯,却不再硬顶着,而是面色惨然的说:“琴爷爷,咱们寨子中的人手,您也大概知道,除了大哥带走的那几个,也就是后派出去的鱼信等人还能全身而退,我与子锐的功夫还不及大哥,出去也是拖累旁人,倒不如留下来,与寨子同生共死!” 这倒是实话,桃园寨中虽有能人,却多数都是各有所长,并不全是武林高手。武功高强、轻功出众、能自千军万马之中成功脱逃而出的,当真是屈指可数。 但要周霜带人走,其实也不算难,有两个高手护住她足够,可叫她就这么弃一众兄弟和千余寨民而不顾,周霜又怎么可能忍心答应? “我宁可死在家里,也不做丧家之犬。”周霜最后说道,“但我会跟大家说,尽量叫能走的走。小乔妹妹,到时就拜托你照应他们一二了。” 夏小乔立刻说:“我是不走的。” 周霜有些意外,却又觉得以夏小乔的人品,这么说是在情理之中,她就笑了笑,说道:“便是不为你自己,你也该送了谢家三口走,你不是说,谢指挥使也已经死了吗?” “可我听说北崖之下可以藏身,不如让谢叔父他们去那里暂避。” 周霜摇头:“自从确定来的是屈昀后,我就熄了往北崖底下藏妇孺的心思,反倒往那里埋了许多火药,单等屈昀派人偷袭,就一把火炸了那里。” “怎么屈昀竟能知道这等机密?” “我也是防备万一罢了。他毕竟在寨子中住过几个月,不可不防。” 夏小乔皱眉:“那就等等再说。廖前辈他们应当快回来了,到时大家坐下来再商议吧。” 廖东来他们回来的很快,宣谋那里刚把信送到屈昀手上、返回寨中,他们就成功烧了屈昀的粮草,林跃飞还在水源里偷偷下了毒,可他们也有损伤,廖东来中了一箭不说,另一路去军中放火的四大天王之一刘坚还被军中潜藏的高手击杀。 “光是守着粮草的武林高手就至少有三个。”廖东来抚着箭疮忍痛说道。 如此一来,桃园寨中只能更加谨慎,将一应暗器机关都启动了,坚守不出。夏小乔还趁着晚上偷偷出去,在东西两面各设了些防护阵法,加了灵符镇压,防止敌人偷袭。 外面屈昀虽然被烧了粮草,损失不小,却并没出兵攻打桃园寨,想是在等屈政亮的消息,但第二天开始,他就安排了人伐木除草,填补砂石,开始铺起路来。 有人觉得这是屈政亮接受邀请的讯号,他起不得身,必得坐车,路不铺好,车怎么上得来?周霜却想得更深,冷然道:“路铺好了,不只马车牛车,连战车都上得来了。” 众人顿时哑然,周霜又提起让能走的人突围出去的话,却没人肯临战脱逃,几位老人家也都要与梅元化共进退,就连谢荣国都跑出来说要效力,给他兄长报仇。 如此吵闹了几日,谁也没走成,外面却射了一封信进来,说屈政亮已到山下,就在豁然客栈等着梅元化。 第162章 屈政亮来了,当然不会是轻车简从的来求医,他还又带了一万大军,将进出桃园寨的交通要道牢牢掌控起来。 这些是宣谋出去确认过的,他还劝周霜等人,“其实这也不算是坏消息,对你们来说,一万人还是两万人并没有差别。” 其实周霜等人到了这个地步,并没有什么可畏惧的,反而多数人都恨不得冲出去与敌人拼个你死我活,正所谓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就赚了,江湖人士从来都是这样快意恩仇,死了怕什么,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可是偏偏不行,因为在他们身后还有无辜寨民。那些寨民中有白发苍苍的老人,也有活泼可爱的孩童,还有勤劳朴实的汉子和心灵手巧的妇人。 他们一起在桃园寨生活了好几年,彼此已经相处的如同亲人一般,像汤子锐这些常在寨子里的,几乎知道每一户姓什么、家里有几口人,他们甚至吃过人家做的饭,穿过人家做的衣裳,也带着孩子们上过山下过河……。 “老宣说得对。”周霜沉默片刻后,开口对大家说,“不管一万人还是两万人,我们小小一个桃园寨都抵挡不住。为今之计,只能尽量拖延,若是天不亡我,能让我们拖到鲁王举事或是屈政亮身死,屈昀自顾不暇,那此围自然可解,若是拖延不得,那也是天意,我等问心无愧就是了。” 生就同生,死则共死,倒也爽快。大家都没有异议,汤子锐自带着人进去内寨,与寨民明言如今形势,周霜则和夏小乔一起去给梅元化送信——老人家自那日之后也搬到了外寨来住,连葛中和琴痴都一起搬了出来。棋痴公输覃则去了南外寨,他是鲁班后人,精通机关之术,正好帮周霜守着南面。 梅元化接了信看过,提笔回信,说自己年迈、胆子也小,见不得刀兵,请屈丞相上山来,就在桃园寨正门外看诊。写完也绑在箭上射了出去。 信送出约一个时辰之后,外面包围的大军忽然整军,向着桃园寨逼近了约一里地后,齐声大喝:“杀!” 夏小乔听到动静就纵身上了角楼,亲眼见到外面军容齐整、铠甲鲜明,虽是千万人,却整齐划一,再有那声震四野的杀声,真是容不得人不战栗胆怯。屈政亮麾下号称百战之兵、悍勇无敌,当不是虚言,只可惜用错了地方。 她正皱眉暗叹,东门外的军阵之中,一员将领纵马上前,遥遥喝道:“里面的人听着,丞相说了,他没空看你们玩那些小花招,姓梅的要么现在下山去,要么就等着一个时辰后攻破匪寨、束手就擒。” 寨子里的人听见这句齐齐大怒,林跃飞就在夏小乔身后,气的当时就弯弓搭箭向着那将领射了一箭出去。他本就擅长暗器,又有内功辅助,这一箭可比寻常弓箭手射的势大力沉,那将领听见声音不对,后退不及,只能向旁栽倒翻下了马去。 角楼上看见的人纷纷叫好,这时梅元化的话也传了出来,林跃飞就领着人一起喊道:“对面的狗官兵听好了,咱们梅爷爷不知什么狗屁丞相,要看病就自己来求医,他老人家活了一百多岁,还怕死吗?大不了大家同归于尽!” 之后两边僵持了一个时辰,官兵就当真开始进攻起桃园寨来,他们还真的推了投石车上来,往墙内投掷大石块,好在外寨的人都是练家子,没什么伤亡,只有两处屋子被砸破了屋顶。 官军投了会儿石头,桃园寨居高临下回敬了几拨箭,两边就停了下来,官军就地驻扎,桃园寨里严密戒备,一时又对峙起来。 这一日直到天色全黑,官军都再没有动静,周霜安排了得力人手值夜,严防敌方夜袭,“按理说,他们不该跟我们比耐性,屈政亮的日子是有数的,难保这会儿不是在想什么阴谋诡计,大家都警醒着些。” 夏小乔看她都安排好了,就说:“我要进去看看叔父他们,晚点再出来。” “妹妹只管忙你的去,要是晚了,直接在大院休息便是,不用出来了。” 夏小乔拉一拉周霜的手:“姐姐也要多休息,如今你是寨中主心骨,可得撑住,大家都指望你呢。” 这几天周霜虽然并没表现出明显的悲痛消沉来,但她短短几日就消瘦憔悴的不像样子,连鬓边都多了银丝。夏小乔知道她必定因关慕羽之死深受打击,只苦于担着桃园寨的重担,不能痛哭不能抒发,只把一切郁结在心里,夏小乔真怕她撑不住。 周霜轻轻叹了一声:“我知道,放心吧。我去南寨看看棋师父,你也进去吧。” 夏小乔也不敢多说,便与周霜分开,自己进了内寨。 官兵包围寨子已超半月,内寨再不复从前的热闹景象,这时天刚黑下来,外面路上就已没人走动,有些人家甚至连灯光都没有,也不知是早早就睡了,还是出于恐惧根本没点灯。就算是亮着灯的人家,说话声也轻得很,以夏小乔的耳力,若不是用心去听都听不到,那些淘气爱撒野的孩子似乎一夕之间都懂事起来,只安安生生陪在父母身边,再不敢吵闹了。 此情此景,再温柔的晚风也不能化解夏小乔心中的郁郁,她快步去了谢家人的居所,问候过听闻长子身死而病倒的谢夫人,便与谢子澄去了院中单独说话。 “谢二哥在外寨排班值夜呢,我们都劝他回来,他却怎么也不肯。” 谢子澄这几日苍老了许多,连腰板都有些佝偻了,闻言只说:“让他去吧,这种时候,叫他躲在屋子里他也不能安枕。” 夏小乔道:“只是如今寨中也非安稳之地,我想送叔父和婶婶出去,先找个清净地方躲一躲。” “屈政亮大军一到,哪里还有清净地方?”谢子澄连连摆手,“他正巴不得你们往外送人呢!这等危急时刻,送又不能送的远,送得近了,他很快就能查到,把人一抓,现成的人质。就留在这里吧,生死有命,我早看得开了。” “可是我答应过谢大哥,叔父就算不为自己想,也为婶婶和二哥想想。我带着你们翻山出去到南阳,再送你们到襄阳坐上船,应就无事了。” 谢子澄问:“那你呢?” “我得回来。”夏小乔简单却坚定的说。 谢子澄叹道:“小乔,你在叔父心里,与大郎二郎是一样的,你在哪里,我们一家就在哪里。要是真的有倾覆之祸,咱们死在一处,能一同去见你父母,那也很好。” 夏小乔张了张嘴,本来还想再劝的,但她转念一想,竟释然一笑:“好吧,叔父一家留在这里,侄女就更得想个万全之法来保住桃园寨了。” 谢子澄有些诧异:“你有法子?” “还没想好。总之先拖着外面那些官兵吧。叔父不要担心这些,只管好生保养自己,照顾好婶婶,忙不过来就叫花京来帮忙,我交代过他了。” 这几天花京确实常过来帮忙,谢子澄喜他心地纯良,就点头说:“我知道,你放心,我们这里再没什么事的。你也要好好保重自个。” 夏小乔又嘱咐了他几句,就告辞去了后面大院,看了看贺酩和花京,师无言和宣谋正在竹楼里喝茶说话,听见她来了,就跑出来叫她过去坐。 “你们两个倒会躲清闲。”夏小乔进门就说。 师无言笑道:“不然呢?都在前面耗着有什么用?眼下又没开打,也用不上我们呐!” “就你们俩在这?无语姐姐呢?怎么一直没见到她?” 师无言答道:“师姐早回去了。我是跟大师兄一起陪师父他们回来的。” “是么?那你大师兄也在寨子中么?”夏小乔还没见过师无弦呢。 “他把我们送回来就走了,大概是去联络江湖中的朋友去了。二师兄的伤还没好,一直留在蜀中养着,现在楼里可不就我一个,幸亏还有老宣陪我。” “徐老也没回来?” 师无言摇头:“咱们是有事回来的,又不与徐老相干,他大约去吴越之地了。” 没回来也好,现在寨子中这些人,已经够让夏小乔觉得负担沉重了,徐老自有去处,实在是件好事。 她没再说话,师无言也把话说完了,室内一时就安静下来,还是宣谋把茶喝尽,咂咂嘴说:“怪没滋味的,小师去贺老头儿那偷点酒来喝。” 师无言失笑:“喝酒还用偷?”起身出去,不一会儿就托了三小坛子酒回来,一人分了一坛,也没有下酒菜,三个人就这么闲谈干喝酒。 “哎呀,这时候真想念襄阳城中那间酒肆做的麻香肚丝呀!要是还有命再去,我出钱请你们吃。”师无言喝了一口酒,无限向往的说。 想想那时候他们三人在襄阳吃喝玩乐,还真是夏小乔回到下界以后最自由快活的时光,所以她也不由笑了起来:“好啊,这一顿让你先欠着。” “不过我穷得很,去之前,还是得靠你先去赌坊拿钱。哎,你说你赌运这么好,这一次跟屈政亮赌命,咱们能不能赢?” 夏小乔被他问得一怔,还没等想出话来答,师无言已经笑着摆手:“逗你玩呢!依我说,输赢也无所谓,反正我活了二十多年,少有不顺心的时候,已是够本。又孤身一人毫无牵挂,晚死就多享受几年,早死那也是老天爷的意思,来,喝酒喝酒。” 夏小乔举起酒坛子跟他碰了碰,慢慢喝了一口,之后问道:“你真的没有牵挂?那你那时候去凉州……” “是去寻访仇人的。”当初不愿提及的事,这会儿师无言倒毫无遮掩的说了,“父母之仇已经报了,我又没娶妻,当然毫无牵挂啦!倒是小夏你,如花似玉的年纪,也不是没有人倾慕,陪我们死在这多可惜啊!老宣你说是不是?” 宣谋点头:“是可惜。” 师无言见他答的爽快,反倒稀奇起来:“咦?你也这样觉得?你不是……”他话说一半,看看夏小乔,再看看宣谋,“我说,都到如今这个时候了,咱们也没啥不能说的了,你两个,对彼此到底有没有意啊?若是有意就快说,趁着还没开打,赶快把喜事办了,别像大当家和二当家似的……哎,你干嘛?” 夏小乔丢了个茶杯过去砸师无言,杯子师无言接到了,剩的那点茶水却没浪费,洒了他满衣襟,夏小乔还威胁他:“再这样胡说,我可就扔坛子了!” “我这是胡说么?我这是好心给你们提个醒,真是的!老宣你倒是说句话啊!”师无言一边擦身上的水,一边推了推宣谋。 “你说大当家和二当家,是有私情?”宣谋说话是说了,却问的是旁人。 师无言道:“是啊!你看不出来吗?他两个真是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给耽搁了,唉,现在阴阳两隔,真是追悔莫及,所以我说你俩……”话说一半,看夏小乔瞪眼睛,他又憋了回去。 “你别瞎寻思了,我跟老宣没那回事。” 宣谋脑子还在寻思关慕羽和周霜的事,点着头说:“原来如此。”然后像是才听到师无言和夏小乔的一问一答,接道,“我怎会看得上她这样的黄毛丫头?长得还这么一般。” 夏小乔就不乐意听了,谁黄毛?谁长得一般?她本来相貌就好,在修真界又养的气质出尘,回来这一年多,越发长得开了,就算她不以美貌自傲,也是知道自己长得很好的,怎么到了他嘴里就成一般了? 幸好还有师无言主持公道:“小夏还一般?那你眼里长得好看的得什么样?天上仙女吗?”说完了还安慰夏小乔,“我看天上仙女也没你长得好看!” 这还差不多,夏小乔重重点头:“还是你有眼光,不像有些人,瞎!” 师无言嘻嘻哈哈笑了起来,跟夏小乔合起伙来挤兑宣谋,他终于在斗嘴上扳回一城、胜了宣谋,直乐得手舞足蹈,差点没从凳子上掉下去。 夏小乔被他的快活劲感染,心中郁结也一扫而空,从前对琴痴师徒的那点芥蒂更是烟消云散,遂拎起酒坛子豪爽的喝了一大口,然后敲着坛子开始吟唱:“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师无言捧场的击掌相和,待她唱完,他又接了一曲《将进酒》,最后唱到“与尔同销万古愁”,三人各自仰头将坛中酒饮尽,兴尽而散。 夏小乔回了她常住的房间,沾枕即眠,却不料这一觉还没睡到天亮,就被一阵地动山摇惊醒了。 第163章 周霜所料不错,屈昀虽然未必知道他们在崖底有石洞可藏人,却动了从北崖偷袭的心思,他军中也有武林高手,便安排了四五个高手连同一千精兵,想从北崖攀上去偷袭内寨。幸好周霜早有安排,留守在崖底的人发觉有人夜袭,立刻引爆火药,将来偷袭的人炸得粉身碎骨。 底下一炸,地动山摇,寨子里的人纷纷惊醒,周霜很快就得了回报,先叫汤子锐去安抚寨民,接着派了两个人到崖底去查探。 夏小乔和宣谋、师无言赶到东外寨时,外面官军也有了异动,议事厅中灯火通明,周霜正居中而坐,见他们来了,还笑了笑,说:“没什么大事,估计他们以为北面得手了,想两面夹攻,派了几个轻功不错的翻墙潜入,正中机关,已经都拿下了。” “姐姐料敌机先,真是厉害。”夏小乔赞道。 周霜浅笑:“也是歪打正着。屈政亮果然没什么耐性,今夜奇袭不成,估计明日就会上山来了。否则强攻之下,谁能幸免,就不是他能做了主的。” 是啊,屈政亮也怕梅元化有失呢!梅元化现在可是他的救命稻草,他是不会冒险的。 “都回去休息吧,他们一击不中,必定不会再有动作,以后还有得熬呢!”周霜最后说。 夏小乔从善如流,回去又睡了一觉,到天亮起来吃早饭时,果然屈政亮派了使者来,同意上山见梅神医,并且放了几句狠话,叫桃园寨别想着耍花招,他屈政亮来了,但有万一,两万大军必会将桃园寨屠个鸡犬不留。 在场听到这话的人难免憋气,梅元化却不在意,说好了巳时正出桃园寨去屈政亮帐中,就打发走了来人。 屈政亮那边在两军阵前搭了一座营帐,琴痴亲自上到角楼观望了一阵,下来跟梅元化说:“我跟无言陪你去。” “去不去都行。”梅元化整理着自己的药箱,“他不会杀我,我们也没必要这时杀他。” 话是这么说,琴痴不去却是不能放心,葛中也认为有这魔头跟着去放心一些,梅元化知道大家的心思,便由着他们商量,到了时间就让师无言背着药箱跟在他和琴痴后面,一同出寨子去给屈政亮看诊。 夏小乔也想跟着去,梅元化也同意了,四人在周霜等人目送中出了桃园寨。那座营帐距离桃园寨大门约一里地,背靠大军中军,左右两翼拱卫,营帐前还有大内侍卫排班守卫,便是御驾亲至,也不过如此了。 他们一行四人到了营帐前表明身份,大内侍卫并没有多做盘查,也许是放过狠话的缘故,官军这边显然有恃无恐,直接就请他们几个进去了。 那营帐足有一间屋子大小,进去后也分了内外,外间等着他们的人一身戎装,与屈政亮长得有几分相像,却健壮得多,见了他们一拱手:“这位就是梅神医么?在下屈昀,丞相在里面等候。” 梅元化答道:“老朽梅元化。” 屈昀态度很客气,却看着琴痴几人对梅元化说:“里间狭窄,这几位不如在外面等吧?”说着示意手下去接药箱。 “也好。”梅元化很好说话,转过头对琴痴说,“你们就留在这里等吧。” 屈昀令人设了座,请琴痴三人去坐着喝茶,琴痴却指了指夏小乔:“我们坐着等可以,让小乔陪你进去吧。”又对屈昀说,“小乔跟你们丞相熟悉得很,想来他不会介意再见一见她。” 屈昀有点意外的看了看夏小乔:“原来这位就是夏姑娘,失敬,请吧。” 夏小乔就陪着梅元化一起进了里间。营帐到底不比家中家具齐全,又是在山上,运输不便,所以屈政亮此刻是半坐在一张竹榻上,时气已到初夏,他身上还披着披风,腿上也盖着被子,显然很怕冷。 他身边陪着的仍是那位通医术的老者,余外还另有四个护卫分左右而立,都是内家高手,却并没有那日见过的剑客。 夏小乔没有与屈政亮寒暄的心思,所以一直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倒是屈政亮看见她来了,还笑了笑。 屈昀就为双方作了介绍,还提到那位老者:“这位是苗岭仙医薛岳薛老先生。” 梅元化一怔,继而叹道:“既有薛圣手在此,屈丞相又何必大动干戈,非得逼老朽出山?于医术医道,老朽所知,并不比薛圣手多什么。” “老前辈太自谦了。”薛岳向梅元化拱拱手,让开位置,“末学后进,如何敢与您并肩。请为丞相诊治。” 梅元化只得走上前,在榻边椅子上坐下,先给屈政亮诊了脉,又仔细看了屈政亮的面色、瞳孔、舌苔,还嗅了味道,最后才向薛岳问起诊治驱毒经过,当得知薛岳连金针驱毒都做过以后,不由一叹。 “要不是有这孩子那颗解毒丸,想来屈丞相坚持不到上山来。”梅元化接着就直言不讳的说。 屈政亮看一眼夏小乔,点头道:“崇山兄也是这么说。”崇山自然是薛岳的字。 薛岳则问道:“老前辈可有什么好法子?” 梅元化蹙眉沉思片刻,说:“我得回去仔细想想。” “既然来了,何妨留在帐中想?”屈政亮开口阻止,“梅神医想问什么也方便。” 梅元化道:“已经没什么好问的了。薛圣手可带了逼出来的毒血?我要拿回去研究。” 薛岳就看向屈政亮,屈政亮盯着梅元化看了一会儿,问:“梅神医要想多久?” “屈丞相放心,你现今的情形,至少十日之内都不会毒发身亡,我至多三四日就会再来。” 屈政亮没有立即答应,又看向夏小乔:“那解毒丸,夏姑娘可还有么?” 夏小乔冷冷反问:“关大当家安在?” “姑娘也许不信,关慕羽之死,我一样很遗憾。”屈政亮叹了一声,叫屈昀,“把关慕羽的遗体给夏姑娘带回去吧。” 屈昀应了一声告退出去,屈政亮又叫薛岳把收集的毒血样本给梅元化,然后说:“之前种种,到此一笔勾销。我活着,桃园寨安然无恙,反之,结果你们也知道,崇山替我送客吧。” 这会儿口舌之争已经没有意义,夏小乔默然无语的跟梅元化出去,与琴痴师徒又一同出了营帐,果然看到屈昀带着人从后面抬了一具棺材过来。 等他们来到近前,师无言上前验过,见棺材里冷气森森,关慕羽安然躺着,喉间伤口深而长,血迹却已清理干净,身上衣服也是新的,四周还放置了许多冰块,保尸体不腐坏。 他回身向夏小乔等人点头,夏小乔怕屈昀捣鬼,先回到桃园寨套了一辆自己的车,才过来迎了关慕羽的棺木回去。 周霜没有想到自己还能看到关慕羽的尸首,若不是众人拦着,就要亲自去迎,寨中其余人等如汤子锐也是又悲愤又欣慰,不管怎样,大哥总算是能回来安葬,也算落叶归根,与他们在一处了。 马车拉着棺材进了寨子大门那一刻,桃园寨中的子弟无论老幼均是眼中含泪,周霜更是第一时间奔到了车边,先哀哀叫了一声“大哥”。 汤子锐倒还撑得住,看着下属关了寨门才过来,这时马车已经赶到了议事厅之前,师无言打开棺盖,给周霜看了一眼,周霜立刻痛哭失声。 没人劝她节哀,因为大家的悲痛是一样的。夏小乔抱着周霜的腰,让她倚着自己痛哭,自己低声跟汤子锐商量:“要不要立个灵堂?” 汤子锐抹一把眼泪,转头立刻吩咐人去办,其实这些东西早就有所准备,寨中得了关慕羽的死讯,很多人已经自发戴了孝,这会儿布置灵堂也快得很。 只是外寨到底不方便,灵堂还是设在了内寨,就在几位老人住的大院正房里。马车拉着棺材进去停灵时,寨民们得到消息,纷纷自家中出来,一路哭声震天的跟在后面送去灵堂。 梅元化去关慕羽灵前烧了一炷香就回去了,夏小乔有心问问老人家有什么打算,可周霜的状况又实在让人担心,只能先陪着她在灵堂哭灵烧纸,直到周霜受不住昏倒,把她送回去休息,夏小乔才能去找梅元化。 梅元化其实也没有什么打算,毒他验过了,是无解的奇毒,便是有解,其实现在也晚了,“他脏腑之中都已败坏,我虽是医者,却并不是真有回春之力,只能尽量帮他拖延时日罢了。” “能拖多久?”夏小乔问。 “至多一月。” 夏小乔一叹:“屈昀在这里领兵,就算我们能拖到京城危急,恐怕他也不会撤军,他是屈政亮的侄子,看重屈政亮的生死胜过一切。” 正说着,宣谋扶着廖东来从外面走了进来,廖东来之前受了箭伤,一直卧床休养,今日恐怕是为了去灵堂祭拜关慕羽才起来的,夏小乔忙起身让座,又问候了廖东来两句。 “我不要紧,就是挂心梅神医这边,那老贼到底怎样了?他把大当家送回来,是什么意思?” 夏小乔把刚刚梅元化的话说了一遍,然后解释:“他说此前一切一笔勾销,如今只看梅爷爷这里,他能活,我们就能活,他要是死了,就叫我们给他陪葬。” 廖东来免不了骂几句屈政亮的祖宗,夏小乔等他骂完,问:“廖前辈与屈昀打过交道吗?” “我从蜀中回来时,他正在寨子里,不过我这人不好交际,与他没什么往来。姑娘若想问他的事,李旺应该知道的比较清楚。”李旺是“四大天王”之一,也是寨中元老,他武功一般,就没有跟着去京城,现在“四大天王”死了张大海和刘坚,只余他与郭秀清还在寨中。 夏小乔知道李旺,他一贯负责瞭望警戒之事,这时候必定还在忙着,就自己出去找人,果然在正门门廊下找到了他,并向他打听了一些有关屈昀的事,然后失望的返身回去。 宣谋刚好把廖东来送回去休息,看见她这样,就问:“怎么了?” “屈昀是个死心眼。” 宣谋明白了,“你莫非还幻想着策反他?他在桃园寨藏身几个月,得到大家的信任、与不少人结下了情义,都能毫不犹豫带兵包围寨子,还派人从北崖偷袭,你居然指望他违抗屈政亮的命令?” “我知道这不太可行,只是想确认一下而已,万一屈政亮死了,他一时没主意,听了我们的劝,带兵回去呢?”夏小乔说着在门前石阶上坐了下来,“可惜他对屈政亮奉若神明,绝不会违抗屈政亮之意。唉,其实我连屈政亮那个传说中的儿子的主意都打了,可是当初我们在丞相府就没发现有孩子在那里生活的痕迹,据说屈昀也从来没提过这个堂弟,我还问过谢家叔父,他说他从没见过那个孩子。屈政亮原配妻子早死,后来也不曾续弦,他是不是真的有个儿子,叔父都不确定。” “死心吧,你谁都救不了。”宣谋无情的下了论断。 夏小乔偏要跟他较真:“要是我救得了呢?”看宣谋还是一副不屑的样子,她就举起了右掌,“要不要打赌?万一我能救下桃园寨,你就得答应我一个条件,如何?” “我为什么跟你赌?你输了就会跟他们一起去死,又没有赌注赔我!” “嗯,你跟我来!”夏小乔突然想起她青囊里还有些宝贝,就硬拉着宣谋去了她在外寨住的房间,然后偷偷摸摸取出了她在龙宫拿的几件宝贝,“这些你先收着,就当赌注!万一我输了,我和桃园寨一起覆灭,这些你拿去,也可以换不少好酒好菜了。” 宣谋看着她手上那一包东西,什么珊瑚珠串、玳瑁镯子、粉色珍珠、红蓝宝石,眼角不由跳了一跳。 “你可不要不识货,这些东西可值钱了。” 宣谋似乎很无语的扶了扶额头,问:“那你赢了有什么条件?” “帮我把这些东西送给谢家叔父。” “你为什么自己不给?” “你管我呢!反正这就是我的条件,你赌不赌?” 宣谋伸手接过了小包袱,与她击掌为誓,“赌就赌!你有拯救桃园寨的法子?” 夏小乔一笑:“你等着看吧。” 宣谋等了,却实在想不到这个傻了吧唧的小丫头,打的竟然是这样一个主意! 第164章 梅元化的拖延疗法只持续了十天。 关慕羽停灵三日、入土为安后,梅元化就开始每日去外面营帐给屈政亮看诊。他给屈政亮开了个很麻烦的药浴方子,要求每日早晚各泡半个时辰,水温得高,需要的药材也很古怪稀有,但屈政亮早有准备,身边又有杏林圣手,带的药材就极为齐全,很快就配齐了。 除了药浴,他还每天给屈政亮一丸药,薛岳验过之后,屈政亮每日按时服用。如此坚持了三天,屈政亮觉得身上轻松许多,也能睡得着吃得下了,然而这种好光景只持续了两日,他就又开始发烧吐血,痛到无法入睡。 梅元化换了药浴方子,丸药也增加了半粒,让他晚上服用,屈政亮试了两日不见好转,且吃什么吐什么,连水都喝不下了。偏偏这时战报送来,商都守军叛乱,投向起兵勤王的鲁王,鲁王得此助力,一路向西势如破竹,已经兵临东京城下,屈政亮闻讯就呕了一大口血出来,之后终于暴怒。 “你就是想拖着我死在这里是不是?” 梅元化淡淡答道:“丞相应该对自己的身体有数,你非得要我治,我也尽力了,结果如何,只能看天命。” 这话刺激的屈政亮更加愤怒:“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老朽从不畏死,丞相却每每以死恫吓,这又何必?”梅元化仍是那副淡然神气。 陪在旁边的夏小乔却紧张起来,她能清晰的听见屈政亮心脏无序而狂乱的跳动,还有他那像是锯木一般刺耳的呼吸声,甚至他呼出的气味都带着浓重的腐朽之气,这一切都让她觉得屈政亮是真的要死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夏小乔立刻将全副注意力都放在了屈政亮四个护卫身上,生怕他们突然动手,自己相救不及——自从梅元化每日都来给屈政亮诊治之后,就只有她一个人次次陪同了。 屈政亮被梅元化气的呛咳起来,又吐了两口黑血,旁边的薛岳倒并不惊慌,只帮他抚着后心传送真气进去,让屈政亮好受一点。 他痛苦的咳了一会儿,平息下来时,反而平静了,“你第一次来时,说有那颗解毒丸打底,十日之内不会有事,然而今日也不过是第十日,你治了这几天,是白治?” “当然不是白治,至少丞相过了两天舒服日子。而且丞相虽然这会儿觉得痛苦难捱,却并不会就此丧命。动怒没有好处,丞相还是安心休息吧。” 梅元化说完就站起来要走,屈政亮立刻喝道:“站住!”梅元化停住动作,眼神平静的望过去,屈政亮却似乎在那双饱经沧桑仍显澄澈的眼睛里看到了嘲讽,“你是故意为之吧?叫我痛苦煎熬、苟延残喘的做一个只能喘气的废人……” “这不就是丞相所求么?”梅元化反问。 屈政亮恶狠狠的说:“我要的不只是活着!我要好起来,要能主事,能宁定天下!” 梅元化无情而直接的说:“别把自己看的太重了,天下少了谁都一样。少了你们这些权欲熏心的人,百姓的日子反而好过。” 屈政亮撑着薛岳的手坐直了身体,紧盯着梅元化:“我最后问你一句:你究竟有没有法子让我好起来?” 夏小乔悄悄上前一步,站到了梅元化身边,正听见他直截了当的答:“没有。” 屈政亮不死心,追问道:“那你们几个是怎么活过百岁的?”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因为我们各自有道,除了追寻自己心中的道,我们无欲无求,更不会为了一己之私,置千百人的性命于不顾。屈丞相,你走错了路。” 梅元化语气平淡的说完这话,与屈政亮充满愤怒焦虑绝望憎恨的眼睛对视了一刻,就对夏小乔说:“我们走吧。” 夏小乔立刻伸手紧紧拉住梅元化的胳膊,却还没等抬脚往外走,就听到屈政亮下令:“拿下他们!” 四个护卫齐齐扑上前来,薛岳也身子一错,挡在了榻前,以防夏小乔急切之下,冲过去抓住屈政亮为人质。 夏小乔却根本没这个打算,她紧紧挎住梅元化的手,在那四人接近之时,突地自青囊中召唤出了小炎。小炎一现身就绕着夏小乔和梅元化头顶飞了一圈,宽大的翅膀如铁扇一般直接将那四人扇飞,夏小乔趁此时机,托着梅元化就飘身后退。 外间帐中另有护卫,听见动静都来围堵,夏小乔一手挎着梅元化,一手挥舞着柳叶刀将门口挡着的人逼开,小炎也飞旋过来,冲着外面几人就吐了一篷火焰出去。 夏小乔跟在它后头,飞速闯出了营帐,小炎把帐外围过来的人先扇了个人仰马翻,接着回头冲营帐接连吐了几次火,那营帐立刻就着起了大火。 “小炎,你先把梅爷爷送回寨子里去再来接我!”夏小乔说着把梅爷爷送到小炎背上,小炎听令高飞,向着桃园寨稳稳飞去。 回到桃园寨这些天,夏小乔没少在夜里偷偷训练小炎,让它带着自己飞行,小炎虽然还尚幼小、力量有限,但经过锻炼,从营帐这边把一个成年人驮回桃园寨去,还是没有问题的。 小炎带着梅元化飞走,夏小乔就没有了后顾之忧,到此图穷匕见的时刻,她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干脆以心念驱动荔藤簪,将远处要放箭的弓箭手齐齐抽翻,又在中军之中左冲右突,将几个将领所住的营帐全点着了。 屈政亮被薛岳自烈火中抱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奇异景象,他一边咳嗽一边说:“我就知道这小丫头也非常人。”立刻传话下去,叫侍卫们活捉夏小乔,同时命屈昀整军强攻桃园寨。 这命令一下,三面包围桃园寨的兵士齐齐动了起来。东面中军之中很快推出投石车、冲车等战车向着桃园寨大门疾奔而去;左翼支援南面,飞快在山涧之上铺了一排新伐的滚木作为桥梁,接着一队队兵士就扛着云梯冲过了深涧。 夏小乔看不到西面,但也可以想见那边的情形。她无心再和这些大内侍卫纠缠,全力施展轻功往桃园寨的方向奔,可是此时除了桃园寨之中,可以说漫山遍野都是官兵,饶是有荔藤簪帮她扫清障碍,夏小乔还是觉得举步维艰,平常一瞬即回的路程,硬是耽搁得官兵都已到了城下,她也才堪堪接近。 桃园寨中自然不会坐以待毙,这时也在放箭投石,夏小乔若是冲到近前,必是两面受敌,幸而小炎此时已经从寨中飞出来到了她身边。她翻身上了小炎背上,小炎带着她冲天而起,附近的官兵纷纷放箭,都被夏小乔驱动荔藤簪拨开。 此时倒不必急着回桃园寨了。她伏在小炎背上居高临下盯准屈昀所在,就吩咐小炎飞过去,想把屈昀掳为人质,却不料小炎刚降低高度,屈昀身边就有轻功高明的飞身而起,想把夏小乔从上面拉下去,要不是荔藤簪发射藤蔓无声无息、神鬼莫测,将那人直接抽飞,她几乎真要掉下地去。 便是这样,底下也是暗器齐飞,全往小炎身上招呼,夏小乔只得让小炎再飞高,在天上盘旋着寻找机会。 她本以为桃园寨占据地利,怎么也能守上至少一日,却着实没想到在她看起来坚固的城池,到了屈昀手下竟是如此不堪一击。她这里刚寻机刺杀了两名将领,就听见身后巨响声接连不断传来,回头看时,先是南外寨有火药爆炸,炸伤了许多攻城官兵,接着是东外寨大门被冲车上的巨木连番撞击后,终于破了个大洞。 虽然有武功高强的人守住大门,拦住了要破门而入的官兵,但这许多官兵如何杀得完?看来上一次官军根本没动真格,只是想吓吓他们而已。 夏小乔心中焦急,小炎也渐渐体力不支越飞越低,她赶忙取出灵石来放到小炎背上,叫它飞回桃园寨上空。夏小乔位置高看得远,眼见着西边围墙也被虎狼一般的官兵推倒,铁骑践踏了麦草青青的田垄,也踩过了关慕羽的新坟,很快就与守在那里的汤子锐、师无言等人接战。 至于东边,大内侍卫已经掩杀而至,夏小乔就往西边瞭望这么个功夫,李旺已经胸口中剑倒下,在他旁边不远处,鱼信正被两人前后夹攻,谢荣国被人逼到墙角,眼看要命丧刀下,本该养伤的廖东来及时出手,将敌人一掌打死,硬把谢荣国拖到了后方……。 南面形势稍好,至少外墙还没被攻破,但也撑不了多久了。 夏小乔直接把她和唐池翰初见时挖到的那一长条灵石拿出来横在膝上,接着就在鸟背上五心向天、双目微合,运转起本门心法《先天元气功》,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将灵气吸入经脉转为灵力,并将灵力均匀布开,想在桃园寨上方罩下一个防护结界。 这件事她早已深思熟虑过,以她现在的功力和下界的限制,这个结界就算布成也很脆弱、不堪一击,所以她早早就在桃园寨外各处布下了阵法,此时以灵力驱动阵法,就能将结界锁住,形成一个非常简易微型的护山阵法。 而这种布阵手法,正是当初在修真界,二师姐告诉她的四极宫护山大阵的最基本也是最小一单元的变化,在此之前,夏小乔从来没有实地试过,能否成功,她自己也不知道。而且这阵法要在下界启动,必定会触发天道制约和惩罚,也只有到了真正生死存亡之时,她才敢冒险一试。 果然,她这里刚将结界与东面阵法相联结,天空中就隐隐传来雷霆之声,夏小乔同时觉得身上一冷,似乎有什么正在警告着她。 原来下界的天道惩罚也是雷劫吗?是了,小炎出壳之时就是九道天雷,看来她也一样。确定了是雷劫,夏小乔反而放下心来,不就是被雷劈吗?她也不是第一次了,而且师尊不是说她运道极佳吗?慕元廷突破时那样可怕的雷劫她都没什么事,下界的雷劫,应该也奈何不了她才是。 夏小乔凝定心神,继续转化灵力将结界一点点向西南方扩大,东面的结界已经发挥作用,结界外的敌人一片哗然,似乎已找不到桃园寨的门,她只要坚持下去,将整个桃园寨罩起来就大功告成了。 轰隆!一道滚雷毫无预兆的突然落下,直接劈在那半边结界上,夏小乔只觉一股巨力直冲进来,将她四肢百骸撞击的生疼无比,当下就气血翻涌,一口血箭喷了出来。 底下东外寨里本来正在打斗的人都惊愕的抬头观望,那些涌进来的大内侍卫这才发现身后没有援兵再进来,且他们明明能看到外面的人,却怎么叫唤,那些人都不理,像是根本看不到他们一样,不由大骇。 夏小乔喷血出来,赶忙默运心法,平定内息,却又见天边电光闪烁、雷云层叠,似乎正对她虎视眈眈。 她暗叹一声,低头看了一眼正在呼唤自己的周霜,见她满面忧急,就冲她笑了笑,让她安心。接着把目光转向周霜旁边的宣谋,他居然也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惊愕之色,看着她的目光犹如在看一个怪物,夏小乔干脆笑出了声,“老宣,不要忘了我们的赌约!” 嚷出这句话,她拍拍小炎的背,“走吧,小炎,我们出去,到南面去。我这次可能要连累你了……” 小炎尖唳一声,带着她飞到南面深涧之上,夏小乔见那条灵石已经消耗殆尽,索性把青囊里所有的灵石都搬出来抛到脚下地上,然后全力运转心法,以更快的速度将那小半边结界圆满起来。 她行功快,闪电霹雳来得更快,夏小乔刚刚将结界与南面阵法联结,三道惊雷就已经接连而至,幸亏小炎敏捷,带着夏小乔左突右闪,总算没有被天雷直接击中。但滚雷就在他们身边落下,还是让夏小乔感觉到了久违的浑身战栗、头皮发麻,这次的雷劫与小炎出壳那日完全不是一回事! 雷劫厉害,好的一面是,她和小炎一直在官军上方盘旋,天雷落下时又一视同仁,自然就误伤了不少官兵,官兵再身经百战也是凡人,见此异象不由惧怕,纷纷转身而逃,连将官都退得飞快,一时不敢上前。 坏的一面,则是夏小乔经脉之中隐隐作痛,似乎承受不住如此剧烈的真气波动,再想到她在修真界两次被迫突破时的经历,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夏小乔深吸口气,从青囊里取了两粒丹药吃下,然后继续强行运功,很快就将西面阵法与结界联结起来,在又与两道天雷擦肩而过之后,夏小乔再次呕了一口鲜血,强忍着经脉中的剧痛继续运功,将岔走的真气也梳理出来一道释放为灵力,继续编织结界。 也不知是不是雷劫的作用,夏小乔觉着天地间的灵气似乎充盈了一些,且正与灵石提供的灵气一同向她飞速涌来,让她再次体会到了丹田膨胀的剧痛。 当此时,真的是外有天雷罩顶,内有灵力乱窜,内外交困的夏小乔已然无法再端坐,脸上也涨得紫红,却仍苦苦支撑,终于将最后一点结界布下,与北面的阵法联结,融合成一个护山大阵。 夏小乔做完这一切,心中一松,整个人无力的软倒在小炎背上,体内灵力却并未全部输出,仍在她经脉和丹田之中左冲右突,同时天也已全黑下来,闪电一道接着一道,雷云越来越低,无限逼近了天地间那一人一鸟。 “小炎,”夏小乔虚弱的叫了一声,“去东面,找那个丞相。”困在结界内的大内侍卫和官军,周霜他们一定能料理,自己最后要做的一件事,就是带着屈政亮一起去死。 小炎立刻带着她向东飞去,于一片黑暗中准确的找到了屈政亮新换的营帐——他似乎为了观战,特意敞开了帘帷——精疲力竭的鸟儿直接落在了营帐顶上,帐中人觉察不对,正要带着屈政亮逃出去,三道酝酿多时、足可开山断河的霹雳惊雷就准确无比的打在了营帐顶上。 夏小乔恍惚之中,感觉自己好像一个水晶容器一样被铁锤用力砸碎,一瞬的剧痛之后竟觉解脱。 她浑身轻飘飘的,像是要飞起来,眼前飞快闪过了她这短短一生中或欢乐或悲痛的重要时刻:小时候爹娘给她过生日穿新衣吃糖果、哥哥偷偷带她去看戏、父母亲人突然惨死、四极宫拜师、大师兄无微不至的关怀教导、他送的礼物、十二岁那年的出行、师尊逼迫她与慕元廷结道侣、东海龙宫之内她做出了抉择……,最后一切定格在了她与宣谋的赌约。 老宣,我死之后,求你好好照应谢叔父一家——这一次可真的是我临死时的要求了,你应该会答应吧? 夏小乔并没有听到任何回答,因为她已陷入一片漆黑深渊,什么都看不到也什么都听不到了。 第165章 奇松雪山位在修真界极北之地,常年积雪,罕有人迹,除了山脚下的摩云山庄之外,只有东麓琼英谷秘境出现时,才会吸引大批修士来此。 今春秘境忽然出现,摩云山庄确定了开启日期后就将消息散发出去,一时吸引了无数修士前来探索,这会儿奇松雪山东麓虽说不上人满为患,却也将原本在东麓修行的灵兽灵禽惊跑了不少。 一只白毛狰好不容易躲过几拨修士的围捕跑到了雪山东南端,刚想找个山洞好好疗伤休息,就听见北面传来叱喝之声,似乎有人争斗着接近这里,赶忙往松树林中雪堆里一钻,将自己隐藏起来。 “田娇娇,你先走吧!不用管我们了!” 随着人声渐近,三道人影也闪现在了松林外的雪地上,白毛狰虽然全身都埋在雪中,却有一条尾巴梢露在外面,它尾巴梢上生有眼睛,清楚的看到来人是两男一女——不对,走在前面的女子明显是个妖修,这骚气,是个狐妖吧? “少罗嗦!到管不了的时候我自然不会管!快点!” 后面那个女修像是受了伤,被男修架着仍旧走不快,还是那妖修用妖风裹挟着才能飞快掠过白毛狰前面。眼看那两人一妖就要消失在视线里,白毛狰刚松了口气,来路上就又闪出一个人影,没等白毛狰看清楚,那人影已经拦在了两人一妖前面。 “明知道逃不了的,何必白费力气?”来人声音之阴冷,让白毛狰都吓得不敢伸长尾巴多看。 那妖修田娇娇胆子倒不小,拦在那人面前说:“你到底想怎样?咱们早都说了,不知道夏小乔的下落,她已失踪一年有余,你与她的恩怨找她算去,非得追着我们做甚?” 那人穿一身铁灰袍子,浑身散发着阴冷邪气,说话时语气更是阴森:“找不到她,就只好让她来找我了,把你们几个抓回去,不怕她不上门。” 这话说完,两边立刻动起手来,此人以一敌三犹占上风,不过几个回合就先将受了伤的女修打倒在地动弹不得,接着又下重手将男修打伤。田娇娇见势不妙,扭头就跑,却没跑多远就被那人用一张奇怪的网兜了个正着,那人接着又在她身上打了道符,美貌娇娘转眼变成一只赤狐。 “怎么样?可有话说?”那人颇为得意,低头踢了踢躺在雪地上的男修和女修,“没话说,我可就要取了这妖修的妖丹了。” 男修粗喘着骂了一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必废话!” “是么?原来你不在乎这妖修的命啊,我还以为她为了你们被我捉到,你们也会顾惜她呢,看来是我想的多了,修士果然到什么时候都看不起妖修。那我就先取了她的妖丹享用,你们多躺一会儿。” 那人说着就走向赤狐,女修按捺不住,叫道:“你想听什么?” “不是我想听什么,是你知道什么。那个叫夏小乔的是什么来头,她可能会去哪,有没有其他亲朋故旧。” 话音一落,立刻有个温和有礼的声音接话:“有啊,我是她师兄,请问阁下有何事找我师妹?” 在场诸人加上那只白毛狰都是一惊,齐齐往声音传来之处看去,只见一位身穿白衣、俊雅出众的修士就站在被网住的赤狐旁边,却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更不敢想象他是怎么无声无息接近的。 先前张狂自得的灰衣人见来人修为深不可测,又自称是夏小乔的师兄,知道讨不得好去,当机立断飘身后退。 白衣修士哪容得他就这么跑了,右手轻轻一挥,几道灵符接连打出,灰衣人或挡或避,灵符尽数落空,灰衣人却也没能第一时间逃脱,而是再次被白衣修士拦住。他们两个交手却比刚刚灰衣人制服田娇娇等人更快,仅只两个回合,灰衣人就被白衣修士封印功法、丢在了地上。 白衣修士制服了灰衣人后,先过去给一男一女两个修士看伤,还微笑着问男修:“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姓范,叫范明野,是吧?” 被灰衣人打得重伤的男修正是夏小乔离开四极宫在外游荡时结识的好友范明野,他也认出这个救了他们的白衣修士就是夏小乔的大师兄,曾经在浔州城第肆阁门外给了他三粒还魂丹,自称姓许,当时伤重的闻樱因此得救,他也因为有这番因缘,才在仙桃镇出手救了被魔修挟持的夏小乔。 “正是,多谢许真人相救。”范明野忙道谢。 许元卿分别给了他和闻樱一颗丹药,然后给他们输了真气助药力催化,又把妖修田娇娇从网中解救出来,解了符咒,让她化为人形。 “这是怎么回事?这人是小乔的仇家?”许元卿见田娇娇没什么大碍,就先指着地上的灰衣人问道。 田娇娇对上许元卿这样的金丹真人不敢造次,老老实实答道:“也不算什么仇家,这人当初在左辉城密林里藏了个什么白龙鱼鳔,收集灵气为了以后突破用,当时密林开放,他自己又没在那里守着,小乔误打误撞被那白龙鱼鳔吸了进去,就把鱼鳔里的灵气用光,然后破开鱼鳔出来了。他知道此事以后,一直追杀小乔,当初在来鹤城就险些被他追到,是我带着小乔先跑了。这次范明野和闻樱来闯秘境,又被他撞见了,他追杀他们想逼问小乔下落,我也是凑巧碰上。” 她说完话,范明野也调息的差不多,就缓缓坐起来说:“来鹤城之后我们就一直没见过夏姑娘,许真人,夏姑娘是不是回到贵派了?” 许元卿摇摇头,皱眉问:“你们都不知道小乔的下落吗?” 田娇娇道:“我带她逃出来鹤城之后,她突然要回宁涛城去,我把她送到宁涛城附近就走了,之后再没听说她的消息。我一介妖修,也不敢进宁涛城。” “几个月前晚辈和同伴倒是去过一次宁涛城,夏姑娘给我们留了口信,说是见到了师兄,有事要办,所以不能赴五湖城之约,叫我们不要挂念。晚辈就以为她已经回了贵派、闭门修炼了。”当初夏小乔和田娇娇先行逃脱之后,范明野、闻樱二人曾经通过妖修给夏小乔传递消息,约她一月之后在五湖城见,但夏小乔并没有出现。 许元卿有些惊讶:“她回了宁涛城?还留口讯说与师兄办事去了?” 范明野肯定的点头:“客店伙计是这样说的,我们去过她原本住的院子,那里已经租约到期,另租给了别人,主人说上一任房客没留下什么东西。” 这一年半来,许元卿其实也不止一次去过宁涛城,但他不但找不到夏小乔,连慕元廷都消失不见,唯一打听到的线索,就是慕元廷曾经在农卫城采买过出海所需物品。原本许元卿想不通慕元廷买这些东西干什么,但现在听了范明野和田娇娇所说,知道夏小乔曾经回去过宁涛城,他立刻就想到,莫非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竟然拿着蛟珠出海找龙宫去了? 想到这里,他又跟田娇娇确认了一下夏小乔回宁涛城的时间,再细细一算,眉头不由皱得更紧。这两人一去一年多毫无消息,东海那边也没有任何异动,两派魔修争斗更加激烈,原魔尊曲文轩的手下明显居于下风,这一切都表明并没有人打开过龙宫,那这两个孩子是跑哪里去了? 以小乔的气运来说,应该不会有什么致命的意外,但加上一个慕元廷就不太好说了……。 “真人也不必过于担忧,虽然不知道小乔在哪,但她应该平安无事。”田娇娇看许元卿面色凝重,便出言安慰,“真人知道通灵法印吧?当初我们之间有些误会,曾是敌对关系,小乔情急之下把那法印用在了我身上,是以她若是遇到险境、有性命之忧,我必能感应。” 许元卿非常惊讶:“小乔能结通灵法印?” 田娇娇说起这事,自然是有目的的,“能是能,但她用完了不会解,所以到现在……许真人知道怎么解吗?能不能替我把这法印解了?”她满脸堆笑,力图让自己看起来特别良善,“其实我和小乔后来已经是好朋友了,但她一直不会解这个……” 她本来还想叫范明野和闻樱给她作证,然而话还没说完,田娇娇就感觉到一阵极深的恐惧,这种恐惧以往只在她面对雷劫时才有,她当时就僵硬着说不出话来,接着心口一痛、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许元卿三人见她停住话头,还以为她想起了什么,接着见她眸中闪过惊惧之极的神色,然后猛然倒地现出原形,口鼻中都流出鲜血来,顿时都是一惊。许元卿赶忙过去弯腰查看,却发现这妖修竟已没有了气息,连心都不跳动了,当下转头看了一眼被他制住的灰衣人。 灰衣人无知无觉的躺在雪地上,并没有什么动静,旁边闻樱声音微颤:“不会是……不会是小乔出什么事了吧?” 许元卿心下一沉,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性,刚要说话,就觉脚下土地猛地晃动起来,同时自地底深处还传来一阵沉闷却可怕的巨响。 他们身处雪山边缘,此时地底剧烈震动,山体也自然跟着晃动起来,山上覆盖的厚厚积雪陡然断裂,大片雪层开始向下飞速滑动坠落。 许元卿听见动静,抬头四顾,眼见四周山坡上的雪层都呼啸着向下汇聚而来,所经之处,丈许高的雪松都瞬时消失不见,暗叫一声“不好”,立即祭出飞行法器,先把范、闻两人送上去,再提起赤狐时,崩落的雪堆已经声势惊人的滚到面前,转瞬之间就把灰衣人彻底掩盖。 他顾不得许多,提气飞上法器,先离开这里一路向南,想找个安全的地方再落下去。 然而因着地动的缘故,雪山之外也并不安生,有一道一尺多宽、深不见底的裂缝自山脚一路向南延伸开去,地缝中浊气升腾而起,灵气被挤压的向两边收缩,许元卿探头查看时,发现有许多魑魅魍魉正挣扎着要一涌而出,赶忙沿途打下无数灵符将它们封印起来。 这道裂缝足有五里多长,全部封印完毕时,许元卿都有点疲惫之意,好在这时地动已停,只是前方一条大河因地动改道,将一大片平原都变成了汪洋泽国,他只能驱动飞行法器继续向前,绕到一处山岭上才停下来休息。 范明野和闻樱都没有事,变为赤狐的田娇娇仍僵硬着,许元卿设了结界叫他们休息,自己出去先给四极宫中的师尊慕白羽发了一道传讯符,将此间地动、雪山雪崩的事情告诉师尊,又问南部可有感应,师尊知不知道这地动是因何而起。 他并不觉得这是自然之力,且越往南行,越觉得气息诡异,就有意想再往南去探察,但在去之前,许元卿还是得先通知师尊,奇松雪山正是秘境开启之时,他们所在的东南边缘都有雪崩,琼英谷中四面环山,更难幸免。若是秘境受到影响,发生崩塌关闭之事,那些进去的修士们可就出不来了。 半个时辰后,慕白羽发了传讯符回来,说天姥山系也地动了,虽不剧烈,却也引起了他和宫主段白鹿的注意,他们推衍过,此事绝非自然之力,定是有人逆天而行,命许元卿速去查探。至于琼英谷秘境,段白鹿的弟子周元敏如今就在摩云山庄,段白鹿已经发了传讯符,命周元敏带人前去查探。 许元卿得了吩咐,本来打算留范明野二人在此地疗伤,自己去办自己的事,但那二人伤的不轻,虽然有他给的丹药,一时也难恢复如常,这四周又因地动,许多灵兽妖修都被惊了出来,留他们在此,实在不够安全。 救人不救彻底,不是许元卿的作为,何况这两人又与小师妹是朋友,许元卿略一犹豫,还是决定带着他们,并把自己奉了师命的事说了。 “晚辈二人倒是无所谓去哪,只是担心拖累真人。”范明野很实在的说了自己的顾虑。 许元卿道:“谈不上拖累,我也只是去看看异象从何而来。现在奇松雪山雪崩,秘境肯定是不能再进去了,你们两个又受了伤,不如回去南边休养。若是没什么大事,我还打算往东海那边去找小乔,倒与你们顺路。” 范明野和闻樱自是求之不得,于是便再次上了法器出发,闻樱把田娇娇的真身抱在怀里,问许元卿:“许真人,小乔会去东海吗?她不会出什么事吧?” “我也只是这样猜测,希望没事。”虽然那妖修变成了这副模样,许元卿心里还是认为夏小乔不会有事,以她的气运,再大的劫数也应当能避过才是。 他实在不愿去想万一夏小乔有事会如何,便将心思放在外面,一路细细探查,收了几个趁乱作怪的妖修和发狂的灵兽,却越往东南走,越觉得魔气激荡,让人极为不适。 范明野和闻樱修为低,已有些禁受不住,“难道这次地动是魔修作乱?最近魔修越发猖狂了。” 许元卿这大半年一直在外面,也撞见几次魔修争斗,但那些魔修显然都没有这个本事引起这么大的震荡,他心中另有担忧:难道那前魔尊曲文轩真的没死,又重新出山了? 他给两人分了丹药吃下对抗魔气侵袭,然后循着魔气一路追寻,两日后魔气渐渐消散,他们也到了大夏国和极东之国东北方的交界处东灵山脚下。 “咦?这、这是东灵山?”范明野从法器里出来,仰头看着面前的高山,不由诧异。 许元卿没来过这里,闻言问道:“怎么?有什么不对么?” 范明野满脸困惑:“东灵山并非什么高山,三年前我来这里采过灵药,最高处也没有现在这山峰一半高,这是……” 闻樱上次是跟范明野一起来的,自然也记得,“是啊,你们看,这山像是被一只大手推挤得高起来的,半山腰下面的草木明显与上面不同……呀!” 她惊呼一声,原本在看山的许元卿和范明野一起看向闻樱,闻樱则低头注视着怀中的赤狐,“田娇娇!田娇娇?你醒了吗?觉得怎样?”又抬头叫许元卿,“许真人,她刚刚动了,现在还有了心跳,也不僵硬了。” “放下她,我看看。”许元卿走过去,让闻樱把赤狐放到地上,他伸手将掌心按在赤狐头上,缓缓注入一缕精纯灵力,赤狐随即发出几声叫声,许元卿收回手,赤狐缓缓睁开了眼。 “醒了!”闻樱欣喜不已,“田娇娇,你怎样?认不认得我?” 赤狐动了动爪子,发出娇软人声:“我认得你干嘛?你又不是美少年。我这是怎么了?痛得浑身无力。” 许元卿道:“我也看不出缘故。也许,真的与小乔有关。” “这个害人精……”赤狐低声嘀咕,“真人啊,你们到底是哪一派的?她这样祸害我,您是不是该给我些好处啊?” 许元卿见她还知道要好处,想来不太要紧,就微笑道:“我们是四极宫紫霞峰门下,等你找到她,自己要吧。” “四极宫”三个字一出,范、闻、田两人一狐全都惊呆,谁也没想到夏小乔竟是四极宫出来的,田娇娇更是立刻转了口风:“我只是开个玩笑,怎么会问朋友要好处呢,呵呵。” 许元卿也不多说,转头对闻樱说:“看来还得劳你抱着她,咱们上山去看看。” 闻樱依言抱起田娇娇,嘲讽她:“这会儿是没有美少年抱你了,你要是不乐意让我抱着,我就给你在脖子上栓根绳子拖着你走,如何?” 田娇娇浑身无力,好狐狸不吃眼前亏,心里虽然恼怒,却全当没听见,并不回答,反而问范明野,他们现在在哪,要做什么。 许元卿并没留心听他们说什么,此地虽然魔气消散,但他仍然发觉这里正是魔气最初散发之地,所以一路看似轻松,实则全神戒备的踏进了山中。 法器落下的地方是在东灵山西北方的乱石堆附近,许元卿带头绕过乱石堆,又经过一个小湖,就看到了峻拔险峭的山体。这一面山体几乎没有可攀登落脚之处,许元卿停下来查看,发现西南方的山势更平缓一些,就带着范明野等人穿过一人高的荒草地,又穿过一片柞树林绕到了西南方。 “那片云,是雷云么?”闻樱仰头看着前面天上一朵小小黑云,“不像呢,还隐隐透着金光?” 许元卿跟着抬头看过去,果然见到一朵浓黑雷云飘在前面空中,奇怪的是,那片云非常小,底下倒是真的隐隐透着金光,但云中毫无雷电之声,此地又没有修士,怎么会……等等! “你们先退后。”许元卿拦住范明野等人,自己飞身而起,绕着雷云四周转了一圈后,回到原地落下,微笑道:“有意思。你们在这里等一等,我过去看看。” 他说完直直向前走去,在撞上一道预料中的结界后,伸出手掌,运起本门心法,结界立刻向他敞开,一个小小城寨现于许元卿面前。 城寨墙体有明显的受损痕迹,墙上地下都布满血迹,大门也破了大洞,有两个凡人正在修补,看见他闯进来,都大吃一惊,喝问道:“什么人?” 许元卿笑着拱拱手:“在下许元卿,求见此间主人。” 第166章 此间主人周霜、汤子锐正在探病。 被探的“病人”夏小乔还有点蒙,正处于不知道都发生了什么的阶段,“所以老宣最后把我救了下来?”这怎么可能呢?她难以置信的看向抱着双臂坐在桌旁凳子上的宣谋,“你怎么救的我?” 那可是天雷啊!宣谋要是能从天雷之下把她救活,在下界就相当于有了神明之力,按理说治好屈政亮中的毒、不、就算是在万军中保下桃园寨也不成问题啊! 宣谋除了脸色比较苍白、眼睛格外明亮之外,与平时并没什么两样,听了夏小乔的问话,他眉梢一挑:“怎么?我救了你,你还不乐意了?” 夏小乔刚要说话,师无言从外面蹿了进来:“两位当家,外面有人求见。” 周霜、汤子锐、夏小乔,包括宣谋都很惊讶,“有人求见?这怎么可能?”夏小乔先开口,她明明把结界布成了,没人能从外面看见桃园寨,更别提求见了! “外面的兄弟也觉得奇怪,告诉了我,我就跑去看了看。你别说,还真来了个人,看着就不同凡俗,自称叫许元卿,要求见此间主人……” 夏小乔差点没从床上掉下去,“你再说一遍,来人叫什么?” 师无言听她嗓音都尖了,忙重复了一遍:“叫许元卿,他说他是什么四极宫的弟子,见咱们外面的阵法结界似乎出于同源,这才冒昧求见……” 夏小乔用比刚才还难以置信的目光再次看向宣谋,结结巴巴的问:“你……你做了什么?你到底是谁?” 周霜等人不明所以,怕他们二人有什么误会,忙说:“小乔妹妹别急,你刚醒来,还是好好休息,我去看看。” “等一下!”夏小乔赶忙拦住,“有镜子吗?给我照一下,我现在是不是跟鬼一样?”然后手一抖,床上顿时铺满了各色衣裳。 周霜目瞪口呆,她本来就坐在床边,那些衣服一瞬间涌出来,有些甚至铺到了她腿上,她却根本没看清这些衣服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而始作俑者夏小乔已经开始挑起衣服来,“周姐姐,你看哪套好一些?哎,我这一年好像又长高了,这衣服也不知道还合不合身!”回下界以后她就没好好做过衣裳,顶多是需要的时候去成衣铺子买几件来穿,可那些衣服怎么能穿着去见大师兄呢? 她有多久没见过大师兄了?还是当初从西域回来吧?第二天大师兄就闭关了,直到她被魔修从四极宫掳走,四处游荡,就再也没见过大师兄。这样一算,已有将近七年没有见过大师兄了!大师兄应该没什么变化,可她……,夏小乔从周霜递过来的镜子里,看到自己面色惨白、头发焦黄——这是被雷劈得焦黄的吗? 夏小乔正患得患失的照镜子挑衣服,一直没出声的宣谋忽然冷笑一声:“何必那么麻烦,你以为你下得了地走得了路吗?小师,把人带到这来。二当家三当家自去忙吧,我陪小夏见见就行了。” 周霜自从那日之后,就已经知道夏小乔和宣谋不是凡人,桃园寨又全靠他们二人之力才能保全下来,是以这几日都对宣谋言听计从,当下就与汤子锐告辞出去。 夏小乔不及阻拦,只能挑了件桃红披风穿上——大师兄喜欢看她穿这样鲜嫩的颜色,把其余衣物收起来,又赶忙把头发梳顺了,用巾帼包住,不让大师兄看见她焦黄的发丝。至于毫无血色的脸,就实在没有时间涂抹点胭脂什么的了,因为她已经听到师无言走到了门外。 此时日头高升,几缕阳光透过开着门的照进屋子里,夏小乔所住的房间没分什么内外,床就在房门东边,她倚在床头,眼看着两条人影一前一后映在门内地上,一时竟只盯着影子,不敢看来人。 直到熟悉的温和嗓音在房内响起,“四极宫紫霞峰白羽真君门下弟子许元卿,不知道友……” 声音戛然而止,夏小乔以为出了什么事,立刻抬头,却正与许元卿望过来的疑惑目光撞在了一起。 “你……你是……小乔?” 许元卿进门时,首先看到的就是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的宣谋。他以为宣谋才是正主,便拱手为礼向他自我介绍,话说一半发现此人正神色奇异的望着旁边床上,许元卿跟着望过去,见床上一个女子侧身半坐,身上还搭着被子。 他察觉那女子气息略有紊乱,像是卧病在床,正欲收回目光以免唐突,却又觉得次女侧脸异常熟悉,连她身上那件披风都眼熟极了,口中言语便停了下来,此时女子终于抬脸看向了他,许元卿也终于确定这就是他找了近两年的小师妹夏小乔! 夏小乔听了许元卿这句问话,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接着满含哭腔的叫了一声:“大师兄……” 许元卿几步就奔到了床前,见小师妹眼中含泪,面色惨白如纸,想起田娇娇突然僵死当场,忙拉了她手腕,一边把脉一边问:“你怎么会在这里?出了什么事?” 夏小乔刚刚经历一场生死劫难,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这会儿刚醒过来没多久就见到了她两界之内最亲近依赖的大师兄,眼泪一时汹涌而出,根本止不住,便只顾流泪说不出话来。 许元卿探了小师妹的脉,发觉她脉相与从前大不相同,且经脉之中隐隐跳动着一股奇异真气,他输入灵力试探,立刻就被挡了出来,虽然觉得诡异,但许元卿倒放下心来,至少小师妹现在平安无事。 他松开夏小乔的手,在床边坐下来,顺手递给她一方手帕,又伸手在她头上摸了摸,笑道:“有什么委屈,只管跟大师兄说。” 带人进来的师无言旁观到这里,实在忍不住戳了戳宣谋,冲他又是撇嘴又是挤眼的,样子十分滑稽。 宣谋看了看师无言,却并没有开口的意思,反而将手肘架到桌子上,整个人斜倚着桌面,摆出一副看戏姿态。 那边夏小乔得了大师兄安慰,眼泪掉的更凶,她拿着手帕一遍遍擦去眼泪,好一会儿才能开口问:“大师兄怎么找到这里的?”问完又忍不住看向许元卿身后的宣谋。 “你先跟大师兄说说你怎么会在这里的吧。”许元卿循着她的目光也看了看宣谋,“这位是?” 夏小乔这会儿也不确定宣谋到底是谁了,只能先从她离开四极宫之后说起,“我那时怕师尊逼迫我,发完传讯符就跟朋友去做赏金任务……”她没有讲细节,只大致说了他们怎么去杀蛇妖,蛇妖却有七绝居士撑腰,七绝居士又派了许多妖修来追杀他们,说到这儿,她突然想起,“大师兄,我听慕师兄说那七绝居士是被你和二师姐铲除的……” 许元卿微微一笑:“是的。你果然见过元廷了,他去了哪里?” “唔,他应该还在海底龙宫里修炼吧。”夏小乔接着说道,“我后来听说魔修到处争斗,还提起什么龙宫的钥匙,一下子想到魔修追着我要的手串,我当时把手串藏在了宁涛城,就赶紧回去了。没想到慕师兄等在那里,他说服我跟他出海去找龙宫,我们运气不错,当真找到了,可是龙宫里已经没有了我们要的东西,反而,反而,” 她说着忍不住又看了宣谋一眼,宣谋却没看她,正自顾自倒茶喝,夏小乔收回目光,看着许元卿说:“反而在那里见到了前魔尊曲文轩。” 许元卿大为惊讶,面色也立刻凝重起来,他沉思片刻,看了看带他进来的师无言,对夏小乔说:“我差点忘了,我这一路是跟你那两个散修朋友范明野、闻樱一道来的,他们还在外面等着呢,不如把他们也请进来休息休息?” 夏小乔听说范明野和闻樱也来了,自然大喜,但她跟着看向师无言以后,却有点为难:“他是凡人,出不去的。” “这里的结界阵法是你布下的吧?”许元卿一边问一边拿了一枚符咒出来,“我在外面一看便知。拿这个就可以自由来去了。” 夏小乔就把花笺做的符咒接过来,叫师无言:“小师,烦你去把我那两个朋友请进来,先找个地方让他们休息,等我和大师兄说完话再见他们。” 师无言根本不想走,虽然夏小乔和许元卿说的话,有很多他不太懂,但是太奇妙太有意思了,尤其宣谋现在的脸色虽然表面看起来与平常无异,但那份不悦阴沉简直不能更明显了啊!可是夏小乔这个要求他又不能拒绝,只得不情愿的出去接人。 等他走了,许元卿这才接着问:“你们怎知那是曲文轩?之后呢?” “我也不知道,我看到他在那里,虽然没什么动作,却散发出极为可怕的威能,一下子就猜到他是曲文轩了。后来想想,可能是因为倾向于曲文轩的魔修一直在找我要蛟珠吧,他们肯定是想把曲文轩从龙宫里叫醒。之后他问明白我们为何去了龙宫,愿意答应我们一人一个要求,慕师兄想摆脱天劫,曲文轩就许他留在龙宫修炼,说那里是天劫难以到达之地。至于我……我选择回下界。” 许元卿再次大惊:“你回了下界?” 夏小乔点点头,把自己回到下界以后做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一直说到桃园寨被两万大军围困,危急时刻,她逆天而行,依托阵法建立结界保护桃园寨,自己却被天雷劈中、几乎死去。 “其实大师兄来之前,我也才刚刚醒过来,只知道是他救了我,具体怎么救的,我们又是怎么从下界到修真界的……” 她一路说着下界经历之时,眼睛都是落在许元卿脸上,直到最后这一句,才有些迟疑的望向宣谋,却见宣谋先还是宣谋的样子,在她看过来之后,整个人缓慢变化,先是五官陡然英俊立体起来,接着头发变得乌黑发亮、散落一地,最后是身上衣服,从平平无奇的灰色布衣,变为织有神秘纹饰的幽蓝长袍。 她不由叹了一声:“果然是你。”声音低微,几不可闻。 许元卿在夏小乔停下话语、眼中露出些许讶异和了然之色时,也转过了头,眼见桌旁男子就在眼前幻化为另一个与先前有些相似、气质却截然不同之人后,就听到了夏小乔这一句,正待询问,那男子身上陡然散发一阵极为强烈、让人难以忍受的魔气。 就在许元卿忍不住运功相抗时,那男子忽地轻笑一声:“是我又如何?”魔气同时消散无踪,“你这位大师兄,恐怕就是循着魔气找来的吧?” 许元卿不是蠢人,将事情前后一联想,顿时明白了,“原来尊驾就是前任魔尊曲老前辈,晚辈不识,失礼,失敬。” 曲老前辈……,本来心情复杂的夏小乔听到大师兄这个称呼,一个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 曲文轩仍旧维持着先头“宣谋”的姿势,歪坐在凳子上,见夏小乔偷笑也不理会,只说:“你是四极宫的弟子,对我失礼失敬有什么稀奇?她是我救的。下界有天道制约,无法全力施为,我索性就开了界门,打通了修真界与下界,现下桃园寨就是两界界门,这里可以说是修真界,也可以说是下界。还有什么要问的?” 他说的轻描淡写,许元卿和夏小乔师兄妹两个却都是目瞪口呆。 “你、你、你就这么把桃园寨……”夏小乔结巴着说不出话,好一会儿才想到该问什么,“不会有什么恶果吧?” “现在已经有了。”许元卿沉声接话,“曲老前辈强行连接两界,下界我不知道,修真界从南到北一起地动,奇松雪山因而发生雪崩,现下在琼英谷秘境里探索的修士们还不知生死,我一路过来,有因河流改道而发洪水的,也有地缝开裂,涌出无数邪祟之物的……” 话还没说完,曲文轩已经截断:“那又如何?要怪也怪你师妹,不是为了救她,何至于此?” 夏小乔张口结舌:“你、你、你……” 曲文轩接道:“我什么?我哪里说的不对?” 夏小乔接不上话,本想说“我又没让你救我”,但立刻觉得这未免太不识好歹,便咽了回去。 倒是许元卿接话道:“也罢,不管怎样,如今你平安无事,就是好事。”他收起凝重神色,微笑着看向夏小乔,“一转眼我们小乔都长成大姑娘了,师兄刚刚进来时,还真不敢认。” 听了这话,夏小乔有点不好意思:“是啊,上次见大师兄,还是你闭关之前,我那时才那么高。”她伸手在床边比量了一下。 许元卿又习惯性的摸了摸她头顶,问:“怎么还包起头巾了?脸色也太难看了些,你还是躺下好好休息吧,也说了这么半日的话了,哦,对了,”他习惯性的啰嗦了几句,才转过头问曲文轩,“曲老前辈,我刚刚给小乔把了脉,发觉她脉相奇特,不知是什么缘故?她伤势似乎没有大碍,但如何养伤、需要什么丹药,不知曲老前辈能否见告?” “不能。”曲文轩答得干脆利落,“她的伤,你管不了。不过有一点你说得对,她得休息了,你既然打探清楚了,就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魔道不两立,你可不要忘了。” 许元卿笑容温和:“曲老前辈所言有理,但毕竟您对我师妹有救命之恩,晚辈也不好立即划清界限。说来您去了下界,恐怕还不知道如今修真界的形势,您麾下亲信这一年多来与新魔尊冯未宇的手下多番交战,听说死伤惨重,还祸及我大陆修士,老前辈此番回归,必有大事要忙,我师妹这里,不敢再劳您多费心。” 道魔当然不两立,以前小乔不知道此人身份还罢了,现在既已知道,他当然不能再让小乔与这魔头混在一起,只是以魔尊之能,许元卿也不敢态度强硬,只能旁敲侧击,希望以别的事引走曲文轩,他再带小乔去东海找到慕元廷,三人一同回去四极宫。 曲文轩听了他这番话却不为所动,只问夏小乔:“你师兄这么说,你的意思呢?也不用我管了?” 夏小乔可不敢这么说,他既然说了自己的伤,大师兄管不了,那就必不是虚言,何况师兄还说她脉相奇特,不问清楚,她怎么敢轻易得罪宣谋、不、曲文轩呢?更不用说人家确实刚刚救了她的命……。 她只能赔笑道:“我觉得我现在精神挺好的,还不用休息,不过老宣、呃,那个曲老前辈估计也累了,不如你先去休息,我跟我大师兄还有些话要说……,我也还有些话要问你,我们过后再谈吧。” 曲文轩眯起眼睛盯了她一眼,接着冷笑一声,站起身来,整个人就凭空消失了。 夏小乔不由松了口气,对许元卿说:“我是真没有想到他竟然会是曲文轩。” “以他的本事,想不让你察觉,你自然看不出来的。” 夏小乔不愿再多谈曲文轩,点点头之后,就问起她离开修真界这一年多,都发生了什么事,“师尊可好?二师姐、三师兄,还有两位师侄都好吗?” “都好。不过四极宫中,因为齐元宏的事情,还是起了一阵风波。” 齐元宏就是当初夏小乔被魔修掳走、在仙桃镇逃脱时来接她的那个同门师兄,后来经过几方查证,此人很有可能是魔修埋在四极宫的钉子,但齐元宏回到四极宫被查问时,趁人不备,自爆元神死了。 他的家族在四极宫已经传了六辈,于各峰、尤其是外八峰中亲眷甚多,当时又没有真凭实据,齐元宏死无对证,外八峰因为此事极为不满,尤其对慕白羽颇为不满,指责他处事不公。当初夏小乔和慕元廷一同出海时,也大概听慕元廷说过这件事。 “段师伯为了表示公正无私,先是将青华峰峰主传给了祝师兄,然后在内四峰峰主的支持下,严查内部奸细。这样一查,还真查出来不少人,最近这一年多魔修蠢蠢欲动,段师伯自然不肯姑息,悉皆从严处置。外八峰更为不满,段师伯索性将外八峰份例都提了起来,与内四峰一致,又针对证实清白的各世系弟子举行门内竞技,择优选入内四峰峰主门下,第三轮比试就在明日,下月还要进行最后一轮,会选出一名优胜者给予其本人和家族奖励。” 果然像她和慕元廷想的那样,段师伯身为四极宫宫主,总是有法子料理这些事情的,夏小乔松了口气,又问许元卿为何这等时刻不在紫霞峰中。 “这个说来话长,以后慢慢再说也不迟。”许元卿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将右手藏到身后,“你猜,我带了什么给你?” 夏小乔有点惊讶,但随即笑着猜道:“不会是桃子或者七星莓汁吧?” 许元卿也愉悦的笑起来:“那些也有,不过不是特意带来给你的。” 他说完话,身后立时传来两声“喵呜”,夏小乔眼睛一亮,侧头看时,就见许元卿手上托着一只肥嘟嘟的黑猫送到她面前,“还认得它吗?” “小黛!”夏小乔欢喜的接过来,将小黛抱了满怀,“大师兄居然随身带着它!还把它养的这么胖!啊呀,好久不见,小黛你还认得我吗?” 肥嘟嘟的黑猫在她怀里不停的喵喵叫,还使劲往她胳膊与身体的缝隙里钻,想要挣扎出去,夏小乔就把手伸到黑猫鼻端,“你先闻一闻,看我是谁?” 许元卿笑着从青囊里取了些肉干递到夏小乔手上,让她喂给小黛吃,拉近一下关系。 师无言把两人一狐带到会客厅等,兴致勃勃冲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师兄师妹其乐融融喂猫之场景,而另一位中心人物宣谋却已不知所踪。 第167章 见到师无言回来,夏小乔才终于想起范明野等人也来了,忙请师无言把两人带过来相见。 “其实不止是他们二人,还有你的一位妖修朋友也来了。”许元卿等师无言再次出去后,对夏小乔说道。 夏小乔惊喜:“是田娇娇吗?” 许元卿微笑点头:“听说你还给她用了通灵法印?我在奇松雪山见到他们不久,那妖修忽然僵死过去,显出原形还口鼻流血,想来就是你受雷劫那时,她在法印联结下也同受重创。刚好我们到了东灵山下,她就醒了,正与你清醒的时候差不多。” “还有这事?那可是我连累她了!”夏小乔说到这儿,一下子想起小炎来,不由“哎呦”一声,“娇娇都这样了,那小炎……” 许元卿不解:“谁是小炎?” “就是我小时候三师兄帮我捡回来那颗炎鸱蛋,我在下界的时候,那蛋终于孵出来一只鸟,多亏有它帮忙,我才能将结界布成,并且把雷劫引到外面……”她越说越担心,等师无言带着人回来,跟范、闻、田打过招呼后,就立即问小炎的情况。 “你终于想起来那只鸟了。”师无言笑眯眯的说,“已经吃啦,被雷电一劈,外焦里嫩,老宣闻着味儿哪里忍得住,当然是大家分着吃了。” 夏小乔大怒:“你们敢把小炎吃掉?”她本来怒火中烧,是想吼出来的,但她重伤之后,还未复原,吼起来也有气无力的,还因为动怒,牵扯得肺腑之间一阵疼痛,脸色顿时又惨白一分。 师无言一见她真的恼了,脸色还一瞬间变得奇差,赶忙说:“逗你呢逗你呢,你怎么还当真了?那鸟伤的比你轻,老宣已经给它治了,就放在他房里养着呢!你你你,你还是躺下歇歇吧,我这就叫老宣去!”说着夺门而逃。 许元卿见小师妹激动,赶忙伸手绕到她后背,想给她输一点灵力过去平复伤痛,却不料输出的灵力再次被反弹回来。 夏小乔也感觉到了,便扶住许元卿的手臂,说:“大师兄,我没事,就是被他气得,没想到他会拿这事跟我开玩笑。” 许元卿面上没什么异样,心里却想起刚刚曲文轩说过的话,隐隐有些担忧,“那你也该休息了,说了这么半日的话。明野和闻樱他们都受了伤,也得休息,既然见到了面,有什么话过后再说也来得及。” “范大哥和闻樱姐受伤了吗?”夏小乔赶忙问道。 闻樱笑道:“小伤,不要紧。不过你脸色确实不好,还是先休息吧,我们晚点再来看你。” 她刚说完,曲文轩就走了进来,许元卿站起身,向曲文轩微微点头:“有劳前辈照看小乔。” 曲文轩没理会他,自顾走到夏小乔床边坐下,伸手搭住夏小乔脉搏,夏小乔则对门口小心翼翼探头探脑的师无言说:“别鬼鬼祟祟的了,你带我师兄去见二当家,请她安排房间给我师兄和这几位朋友休息。” 许元卿却没打算走,插嘴道:“我不要紧,让明野他们去吧。” 夏小乔看了一眼身边的曲文轩,说道:“大师兄也去跟寨子的主人打个招呼吧,我这里不要紧的。” 许元卿见她有和曲文轩单独交谈的意思,便点点头:“那我过会儿再来看你,小黛就留在这里吧。” 夏小乔转头看看已经趴在床脚打瞌睡的黑猫,笑着点头:“好。” 等所有人都走了,她看向曲文轩,刚要开口问,他就说:“放心吧,死不了。把这个吃了睡一觉就好了。” 他说着塞到夏小乔手里一个透明琉璃瓶,瓶中飘着一丸白色药丸,夏小乔蹙眉问:“这是什么?” “毒/药!爱吃不吃。”曲文轩丢下这么几个字,起身就摔门走了。 夏小乔握着玻璃瓶发了会儿呆,还是把药丸吃了下去,然后果然很快就睡着了。等醒来时,房间里已经一片黑暗,她床边多了把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个人,似乎正在打坐练功。 她的目力仍旧很好,能在没有点灯的黑暗房间里将那人英俊文雅的五官看得清清楚楚。这些年大师兄果然没有任何变化,好像在他身上并不是过了七年,而是只过了七天,他仍然像自己记忆中的那样温和体贴,对自己呵护备至……。 “醒了?觉得怎样?”许元卿忽然睁开眼睛,对上夏小乔看他的目光,先是一笑,接着手一挥,将桌上的蜡烛点燃。 柔和的烛光亮了起来,夏小乔眨眨眼,动了动手脚,笑道:“好多了。”白天醒来时,四肢百骸内都有隐隐痛感,经脉中也觉得空空如也,整个人都没什么力气,这会儿她是真觉得好多了,痛感消失了,身上也有了力气,且有一种彻底休息后的舒畅感。 “那就好。”许元卿从椅子上起来,走到她面前低头端详了一会儿,笑道,“脸色也好些了。” 话刚说完,两声猫叫就从床脚传出来,两人一起看过去,见小黛正懒洋洋打着呵欠,像是也刚睡醒。 “怪不得我觉得脚底暖暖的,原来是它呀。”夏小乔笑着坐起来,“小黛过来!” 小黛用琉璃珠一样圆滚滚的大眼睛瞟了她一眼,然后弓着腰站起来抻了抻,就摇头摆尾的踩着夏小乔的腿走到许元卿身边,在他身上蹭了两下,讨好的喵了几声。 从头到尾被无视的真·主人夏小乔无奈苦笑:“它现在是把大师兄认作主人了。不过大师兄怎么出门还带着它?不碍事么?” 许元卿拿了肉干给夏小乔喂猫,“那一次我们没能找到你,回去以后,我看离云洞中没人,就干脆把小黛带去了我那里养,想着等你回来,看见它好好的,必然高兴。这次出来不知多久能回去,索性也就带着它了,它倒省事,也能给我做个伴。” 真难得大师兄会说这话。他是一心向道的修士,连道侣都没打算找一个,竟会带着猫为伴,这太不像大师兄了。想到他也许是因为记挂自己才待小黛格外不同,夏小乔不由低头看着小黛偷笑,心里还甜丝丝的。 “光顾着小黛了,你也睡了这么久了,饿不饿?这寨子的二当家还给你留了吃的在炉子上温着,我去拿给你吃。” 他这么一说,夏小乔立刻觉得肚子里空空的难受,就点头:“有劳大师兄。” 许元卿一笑:“怎么几年不见,跟大师兄还客气起来了。”他再次伸手摸了摸夏小乔的头,然后转身出去,不一会儿就端了一托盘食物回来,身后还跟着周霜。 周霜问候了夏小乔几句,坐到一旁看着她吃了东西,然后说起正事:“早上没来得及同你说,那日你引来天雷,屈政亮被劈了个正着,老宣去救你时,还顺手把他身边没死的都补了一刀,之后大军就溃败而逃。被关在咱们寨子里的人也都处置干净了。” “那就好。”夏小乔也确实很想知道后面的事情怎样了,“老宣跟你们说了没有,我们如今……总之不需要再顾虑他们了,就是有一点,寨子里的粮食还有多少?能吃多久?” 周霜回道:“老宣提了一句,也是问粮食,现在寨中所余,吃上三五个月不成问题,田地里的禾苗虽然被毁去了一些,但补种也还来得及,应该能撑到秋收。老宣说不必太俭省,等你醒来,会想办法的。” 夏小乔无语:“……他倒推得干净。” 周霜笑了起来:“他这人就是这样,嘴上从来一句亲近点儿的话都没有,还非要左嫌弃右不屑的,但真遇上事,他却每次都挺身而出,从未只顾自己。” 那是因为他本事大、没人伤得了他!夏小乔心里偷偷嘀咕一句,却因不知道曲文轩的意思,并没明说出来,只道:“好吧,我知道了,等我跟老宣商量一下。大伙都还好吗?伤亡怎样?” “有十几个兄弟不幸身死,已经安葬在了大哥墓地旁边;棋师父受了点轻伤,没有大碍,有梅爷爷守着呢;再就是廖前辈伤得不轻,但也没有性命之忧。你就放心吧,谢老爷一家也很好,午间谢老爷和夫人还来看过你一回,见你睡着,他们坐了坐就回去了。” “那就好。” 周霜笑道:“其实属你伤的最重,你只要把自己身体养好了,别的都不用担心。哦,对了,你那只鸟儿在老宣那里养着呢,它羽毛烧焦了,一边翅膀也被雷劈中,飞不起来,不过老宣说它不是凡鸟,养养就好了,你只管放心。小师是看你醒来、平安无事,一时欢喜才跟你开的玩笑,后来琴爷爷知道他嘴欠闯祸,还教训了他一顿,罚他跟着葛爷爷修补城墙和房屋门窗去了。” 夏小乔听师无言挨罚就高兴起来:“活该!就该让他多做点事,省的嘴欠。”高兴完了,就让周霜也回去休息,说自己好得多了,没什么事。 周霜也没多留,对许元卿点了点头,就带着碗盘走了。 许元卿在夏小乔睡着的这大半天里,已经大致将寨子里的情况了解清楚,等周霜走了,跟夏小乔说:“我到如今才明白你为何那么同情修真界的凡人。” 夏小乔一愣,就听大师兄继续说道:“原来你们下界的凡人竟能这样自给自足、安居乐业,城寨是为了庇护他们才建立,而非奴役压榨。” “是啊。”夏小乔这样说着,却叹了一声,“古人说,‘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非只一城一寨,就连天下一统之国,只要不是暴君在位,都不敢一味残虐百姓、奴役压榨,总还要想着与民休息。说白了,在下界是有民才有国,光顾着敲骨吸髓,将百姓逼得流离失所、家破人亡,那这国离灭亡也就不远了。修真界却不同。” 修士与凡人,力量之悬殊,就如凡人对上蚁虫,蚁虫就算百倍于人,也不可能消灭人类,凡人对修士也是如此。所以修士们有恃无恐。 许元卿若有所思,“也没什么不同,翼宿派不是覆灭了么?极东之国也早改换了传承。说起来,我在去奇松雪山之前,还到北冥山走了一趟,那里仍是一片死地。” “可是几千年才出了一个曲文轩而已。”夏小乔说着有些沮丧,“大师兄,我很难过。你知道吗?这次率大军围困桃园寨的屈丞相,原本是我和这寨子的大当家以为的能平定天下、免除百姓流离之苦的人,可他却因事业未成,不甘心就此死去,就带着两万大军围困山寨,叫我们交出一位活了百多岁的老人,因为他怀疑那老人有什么灵药。” 她越说越难过,“大当家为此殒身,屈丞相也把大好局面葬送,现在下界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乱局……。要知道我们本来都是支持他的,还帮过他不少忙,他竟然就……” 许元卿听着听着就伸出手按住夏小乔放在膝头的双手,并轻轻拍抚表示安慰,“人心险恶之处,原不分凡人还是修士。到了生死关头,除非无能为力或者无可留恋的,其余任何人都可能会因那百分之一乃至千分之一的希望而奋力一搏,在这种时候,能清醒理智如平时的,本就极少,至于能分辨善恶是非、将别人放在自己前面的更是凤毛麟角。我尚且希望我们小师妹不是这样的人,少受些伤,何况是别人?” 其实这些道理夏小乔也能想到,宣谋更是早就提醒过她不要把屈政亮想的太好太简单,但想明白这些反而更让她难过,因为她记起自己曾经对曲文轩说过大话,振振有词的说下界是有公理的,还说过什么人心向善、官民守法各安其份之类的。 屈政亮如此作为,不只让夏小乔怀疑自己一直以来的信念,更让她觉得自己是当着曲文轩的面,被屈政亮狠狠打了一记耳光,又疼又屈辱。而曲文轩之所以会变成宣谋到下界去,恐怕就是因她说的那番话,去一探究竟的。 这会儿这些道理从大师兄口中说出,夏小乔却觉得心中一暖,尤其他最后一句话,似乎是说自己就是那种能在生死关头还坚持信念、不以己身为念的人,她顿觉得到了最高褒奖,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其实我那时候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想着不能让我关心的人就这么枉死。” “这正是你的好处。”许元卿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揉了揉小师妹头顶,将她裹着的巾帼都揉歪了,“所以你不必难过,道不同不相为谋,那人既然与你背道而驰,又已经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不是挺好的么?再者,天道自有平衡之术,他逆天而为,失去天意民心,自然会有另外的人来收拾残局、重整河山,你期待的天下平定,一定会出现的。” 夏小乔听得精神一振:“对啊!还是大师兄看得明白!为了这样一个人就怀疑自己的信念,我真是太傻了!” 许元卿看小师妹眼睛亮晶晶的,头上巾帼却歪着,露出略有些凌乱的焦黄发丝来,既可怜又可爱,不由伸手把巾帼取了下来,替她理了理头发,并说道:“你也不是看不明白,只是一看到我,就觉得找到了依靠,想跟我撒娇而已。我看你跟周二当家说话时清楚明白得很,还很有主见,可见这两年你在外面,长进了不少。” 是这样么?夏小乔更不好意思了,低着头任大师兄帮自己整理,小声回道:“再长进也赶不上大师兄啊。我在下界受人看重,说话有人听,其实还是因为跟大师兄学了那些年的本事,没有大师兄教导我,我哪里有今天?” “这话跟我说说也就罢了,回去紫霞峰可千万不要说,还有师尊在呢。”许元卿说到这,顿了一顿,又接着说,“其实师尊待你,与其他弟子也没有什么不同……” 夏小乔最不想提的就是这件事,她立刻抬头打断:“大师兄,我都明白,我从来不敢怨恨师尊。只是……,总之,不管怎样,我永远都对四极宫和师尊心存感怀之心,若有需要,我也愿为四极宫和师尊赴汤蹈火。” 她脸上都是坚定之色,许元卿怔了怔,缓缓收回手,问:“小乔,师兄一直没机会问你,你,可怨过大师兄?” 两人之间不过一臂之距,许元卿问出这话,亲眼见到小师妹眼神闪躲了一下,正想解释,夏小乔先开口了:“最开始,我是有点怨大师兄不告诉我真相的——我不是说慕师兄的事,而是我的资质。但我后来又想明白了,不要说当时师尊不叫你说,就是后来,你心里一定也是希望我能心无旁骛好好修炼的,大师兄也是个自负的人呐,准是想着资质差有什么要紧?只要小师妹需要,再珍稀的宝物,你也能找来,就不信不能帮着小师妹筑基。”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诙谐,把许元卿逗的忍不住笑,偏她说完还要歪头问:“我猜的没错吧?” 许元卿难得爽朗的笑出声音:“没错!所以你也不要再有顾虑了,等你伤好了,跟我一起去东海找到元廷,咱们一同回四极宫去。这一年多来,外八峰包括紫霞峰内都对师尊多有非议,你亲自回去把齐元宏的事情说清楚了也好。师尊自不好再怪你不听话,元廷的天劫难题也有了法子解决,正是皆大欢喜。” 夏小乔没有直接答应,而是问道:“段师伯不是已经处置过了么?怎么他们还对师尊不满?” “师尊本是青华峰弟子,因故接任紫霞峰峰主,紫霞峰中颇多不平之辈,这些旧事你也知道的,偏偏这次出事的齐元宏也是我们紫霞峰弟子,外八峰和紫霞峰中都有些质疑师尊处事不公。还有人说师尊只顾自己侄儿,更借题发挥,想叫师尊退位让贤……” 夏小乔惊奇:“紫霞峰峰主,除了师尊,如今还有旁人堪任吗?”问完见许元卿面露苦笑,她顿时福至心灵,“他们、他们不会是推举大师兄你吧?” 许元卿叹道:“你也知道,我生父是狮头峰弟子,他们大约觉得我与外八峰有香火情,我又替师尊管着峰内日常事务、有些资历,再往险恶里说,我是师尊大弟子,若因此事,师尊与我师徒失和,他们更能看笑话了。” “可是,可是大家都是四极宫弟子,何至于此?紫霞峰若是有什么不好,他们能有什么好处?”夏小乔觉得匪夷所思。 许元卿脸上也有些抑郁之色:“也许他们觉着,紫霞峰就算好了,他们也没好处,那不如不好,他们还能幸灾乐祸一番。你也读过《修真界大事记》的,应当记得,有些传承日久、门徒众多的大派,到了后来难免会出一些心术不正的不肖子弟,将一个好好的门派搅得七零八落,从此烟消云散,这不是什么奇事。” 读过是读过,但那时不过是当史书读的,就像她幼年在下界读书,也听父亲讲过历朝兴衰,可谁也不愿相信自己所处的时代是那个衰落动荡的时代啊! 许元卿看她显出焦急之色,便又安抚道:“不要担心,我是说有这种事不稀奇,但只要掌门人能稳得住,及时去芜存菁,对门派反而有益无害。我看段师伯是心中有数的,莫师叔和袁师伯也都支持段师伯,此事不至于酿成大祸。但毕竟刚刚有了魔修内应之事,段师伯也不好这时操之过急,咱们先回去解释清楚,他们无话可说,慢慢也就消停了,之后段师伯自然能从容料理。” 他说话一向有理有据,夏小乔从来信服,又想到大师兄一直在外奔走,恐怕一是为了找她和慕元廷,二就是为了避嫌了。不然他留在紫霞峰安心修炼多好?就算不用闭关,四极宫中既有弟子竞技的大事,他也可以留在天姥山多留心,选一两个合心意的弟子嘛! 想到这里,她终于下定决心:“我听大师兄的,等伤好些了,就跟你一起回去。” 话音方落,门边一个人影缓缓现身:“回哪去?四极宫?那里你恐怕是回不去了。” 第168章 能不惊动许元卿而突然在这间房里现身的,也只有曲文轩了。他仍然穿着那身蓝袍,头发披散在背后,现身后也不走过来,只倚在门上,远远看着姿态亲密的师兄师妹两人。 夏小乔对他这身魔尊扮相非常不习惯,忍不住嘀咕道:“大半夜披头散发的突然出现在人面前……”然后又提高声音问,“我为何不能回去?” 曲文轩幻化回真身之后,说话的声调也略有变化,虽然听着仍像是“宣谋”在说话,音色却好听得多了,“你自己难道没有察觉?” “察觉什么?” 曲文轩脸上浮现一抹奇异笑容:“这个好消息我本来是想等你自己发觉的,不过你既然问了,我来告诉你也好。你在下界逆天而为,被天雷击中,本该经脉俱废、根骨皆损而丧命,但我懒得替你照顾什么谢家人,既然赶上了,也就做做好事,替你重塑经脉、渡你个几百年功力使使,省得你没本事又强出头,还拉我当垫背。” 夏小乔大惊失色,恍惚间以为自己听错了或是理解有误,但她发现大师兄的脸色也不比自己好多少时,整颗心如同瞬间掉进了冰窟窿里,凉的透透的。 “你是说真的?”她听见自己声音很小的问。 曲文轩笑的更愉悦了:“当然是真的,恭喜你,你现在的修为,大体与你大师兄相当了。虽然是魔功,总好过你原本连筑基都不成。” 夏小乔呆怔了一会儿,就于一片茫然失措中冷静了下来。她虽只活了十九年,经历的事情却比一般人多得多,父母亲人一天之间被人杀害、收她为徒的师尊竟是为了她的气运……,更不用提她刚刚亲身经历过生死一线,现在的她比自己能想象的还要坚强很多。 “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的事,一起告诉我吧。” 曲文轩似乎也有点惊讶她能这么快就冷静下来,挑了挑眉说:“别的么,你算是死而复生,所以你原本天生的极佳气运已经消散了,现在你的气运与常人无异。”说完他还颇为遗憾的叹了口气,“以后再也不能带你去赌坊骗钱了。” “如果曲老前辈说的是真的,那为何我师妹身上没有魔气?”许元卿忽然插嘴问。 曲文轩轻蔑的一笑:“她又没运功,凭你自然察觉不了,我就站在这里,你察觉得到我身上的魔气么?但你们四极宫的护山大阵是王颜素手创的,她想若无其事的混进去,绝不可能,所以我说她回不去。” 原来他说的自己的伤,师兄管不了,也是这个缘故!原来大师兄想给她输送灵力平息内伤却被弹回来,也是这个缘故! 夏小乔一瞬间有点愤怒:“你怎么可以问都不问我一声就这样做?” “我怎么问你?你那时十成已经死了九成九了!”曲文轩也没什么好声气,“你要是不愿意,死都不想做魔修,你现在可以自杀啊。我绝不拦着你。” 夏小乔好悬没让他噎个好歹,气的双眼通红,但就是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又不可能真的那么傻挥刀自杀,只能气鼓鼓的瞪着曲文轩。 “你先别急。”许元卿拍了拍小师妹的手,柔声安慰,“这事未必没有转机,你又不是自甘堕落入了魔道的,等我问问师尊……” 曲文轩不等他说完就冷笑一声:“问你师尊?你师尊把她当过人么?不过是拿她当一个有寿命的平安符而已!” 许元卿被他说的脸色难看,要不是顾忌曲文轩是魔尊,几乎忍不住动手,曲文轩却根本不在乎许元卿的脸色,他继续说道:“你当初既然有骨气不肯被人摆布,现在又为什么要回去?天大地大,哪里去不得?” 他说了这几句,夏小乔也缓了过来,她长出口气,往后靠了靠,低声答道:“我并不是想回师尊门下,只是想回去解释一些事情。啊!”她忽然精神了起来,“当初把我从四极宫带走的,是你的人吧?那这些事情你应该清楚啊!齐元宏是不是你埋在四极宫的?” “齐元宏是谁?”曲文轩反问。 唔,他在龙宫睡了一千年,确实不可能知道齐元宏,夏小乔换个方向问:“你有没有往四极宫门下派过人?祖祖辈辈潜藏在里面的那种。” 曲文轩站直身体,走到桌旁坐下,还给自己倒了杯茶,一边喝一边说:“这些细务我早就不管了,也许他们有做过,我不知道。” 许元卿觉得现在的形势诡异极了,坐在他身边的本来是他小师妹,对面那个是他们所有正道修士的大敌。可现在小师妹被这个魔头重塑了经脉、渡入了魔功,从某种层面上说,小师妹也成了正道修士的敌人,而小师妹与这个魔头之间还似乎有不浅的交情……,然后他们就当着他的面谈起了魔域往四极宫安插内奸的事! 夏小乔看大师兄眉头紧皱,不由伸手拉了拉他袖子,“大师兄不用烦恼,我现在的境况虽然有些尴尬,但事情经过都有人证,我想段师伯他们会相信我的。虽然我应该不能再回到师尊门下了,但在我心里,大师兄永远是我师兄,二师姐和三师兄也一样。” “你要解释的事情,跟我魔域有关?”曲文轩插嘴问道,“那就有意思了,你现在跟我扯上关系,还敢笃定四极宫那群人能相信你?” 夏小乔瞪了他一眼,怒气又升腾而起,沉默片刻后,忽然说:“都怪慕师兄!非得要去找什么龙宫!” 曲文轩嗤的一声笑了出来:“你还不如后悔不该逆天而为,建那个法阵结界。” 夏小乔听了这话更生气了:“你还好意思说!你明明有本事保住桃园寨,为什么就那样看着?要是你打定主意什么都不管,干嘛又要救我?” 她这话冲口而出,许元卿却被她惊了一惊,怕曲文轩因恼怒而动手,习惯性的拦在了小师妹前面。 哪知曲文轩只撇撇嘴,说:“我爱做什么做什么,你见过哪个魔修凡事讲道理的?总之该告诉你的我都告诉你了,你现在也是魔修了,想做什么做什么去,方是我魔修修炼之道。我有事去办,寨子就交给你了,你的伤,一月之内不能贸然运功,但不妨碍寻常琐事,多休息就好。” “你等一下!”夏小乔看他好像心情突然好起来了似的,直觉他是因为自己生气才高兴,便更咬牙切齿,“我想去龙宫,怎么去?” 曲文轩随手一抛,夏小乔接到手里时,却发现是自己跟他打赌时给他的那包珊瑚串、玳瑁珍珠等珍奇宝贝,现在想想他看到这包东西时的表情,估计是在气愤自己拿他当初在龙宫给她的东西糊弄他吧? “戴着那珊瑚手串去,就能找到上次我们出来那道门,记住,只能你自己进去。” 夏小乔看他说完又要走,第二次喊了“等一下”,问:“你跟二当家他们解释过现在的情形没有?你的身份,还有修真界,都提了吗?” “没有,你跟他们讲吧。” “你说这里是界门,那要去下界怎么走?” “现在界门关闭了,等过段时间我有空再打开。” 夏小乔狐疑:“为什么过段时间?”她盯着曲文轩看了几眼,有些迟疑的问,“你是不是,也受伤了?” 曲文轩没回答,直接原地消失了。 她又问许元卿:“魔尊也会受伤的吧?”从天雷下救出她、打通修真界和下界、把桃园寨设为界门所在之地,又给她重塑经脉、渡了功力给她,听起来就很耗损功力啊! 许元卿也若有所思:“你之前说他在龙宫里睡了一千年,也许那时候他就是在养伤吧?冯未宇从他手中夺了魔尊之位,那一战必定非同小可。” 夏小乔仍是满脸困惑:“我真是搞不懂这人,有时候我以为我弄懂了,可很快就会被他莫名其妙的作为证明我还是没懂。” “不管怎样,他对你似乎并没有恶意。”许元卿这话说的真心实意,他还有一句话没说,就是曲文轩跟他耳闻的前魔尊完全不同,这个魔头确实喜怒无常,也确实深不可测,但他好像并没有传言中那般可怕。 夏小乔却摇头:“这还不算恶意?师兄没发现吗?他本来是有些生气的,虽然我不知道他在气什么,但他之前确实是在生气,可他刚刚把整件事都告诉我,发现我们大受打击以后,他就高兴起来了!” 许元卿想起夏小乔经脉道法已毁,如今已是魔修之身的事实,一时也无法可想,他实在没有处置这种事的经验,只能建议小师妹:“要不,我发个传讯符问问师尊?”其实他私心里也知道,现在小乔那绝佳气运已经消散,师尊必定再不会将小乔看在眼中,她变成魔修也好,死于天劫也好,师尊都不在意,但这事又绕不过师尊去。 好在夏小乔也明白,“是该禀告师尊。”她毕竟还没有正式脱离师门,“师兄不用担心,我都明白,现在这种情形,师尊必得将我逐出门下才不辱没四极宫的清名。我也不会去做什么魔修,不修炼就是了,等下界打通,我还和寨子里的人回下界生活。” 她越是这样,许元卿心里越是难受,偏偏她说的都是正理,让他无可反驳,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其实我已经很知足了,死里逃生,还能再见大师兄一面,能跟大师兄说说别后诸事,能向大师兄诉苦撒娇……”夏小乔本来是想宽慰许元卿,可她说着说着,自己竟不由眼眶湿润,又不想让许元卿此时看到她流泪,干脆向前倾身,把头埋在了许元卿胸口,声音闷闷的说,“我今天真的很高兴。” 许元卿心下一暖,抬手扶住小师妹单薄的肩膀,轻轻拍拍她后背,回道:“师兄今天也很高兴,我们小师妹长大了,还这么有担当、明事理,有自己的原则和坚持,比许多人活了几百年都要明白,再也不用师兄瞎操心了。” 来自于大师兄的夸奖总是让夏小乔格外高兴,她很快调整好了情绪,从许元卿胸前抬起头来,“师兄去发传讯符吧。” 许元卿点点头,又给她理了理头发,说:“之前地动,魔气又散发出去,难保不引来旁人,你这阵法结界在下界犹可,放在修真界就太简单了,我一会儿出去顺便给你加固一下,增添几种变化,明日再将其中变化讲给你听。你先休息吧。” 夏小乔目送大师兄关门出去,自己躺下来,却并没有睡意。这一天发生了太多她想象不到的事情,有惊有喜,也有难以接受的烦恼困扰。 她真的变成魔修了吗?会不会是曲文轩骗她的?还叫她一月之内不要运功,以他的性情,难保他不是故意骗她叫她烦恼。想到这里,夏小乔试着气沉丹田,经脉中却仍旧空荡荡的,而气海中也同样毫无真气。她不敢再妄动,烦躁的翻了个身,却不小心压到了旁边睡着的小黛。 猫儿立刻不满的叫了两声,夏小乔伸出手去揉搓了几下猫儿光滑的毛皮,小黛终于发出舒服的呼噜声,然后扭了扭身子,又继续睡了。 夏小乔戳了戳猫儿的小鼻子,悄悄叹了一声,自己望着它发了会儿呆,不知不觉也睡了过去。 这一觉没再睡的那么沉,到天亮,外面有人走动说话时,她也就醒了。夏小乔不想再躺在床上,自己起身整理了一下,换了身衣服,又坐到镜子前梳头,发觉头发已不似昨日那么焦黄,稍微黑了一点,就偷偷把发尾修剪了一下,然后挽了起来,并特意戴上了早年大师兄亲自画了图纸、叫倚梅山庄匠人打造的美人簪。 这支美人簪上雕刻的美人是以她为原型刻画的,上面镶嵌的碧光珠也是大师兄所赠,她一直当宝贝一样保存着,轻易不舍得拿出来戴,如今与大师兄久别重逢,倒正适合戴上了给大师兄看看。 梳好头发,镜子里的人虽然脸色仍有些苍白,却比昨日看起来好得多了,夏小乔满意的走出去打开房门,自己去打了水来洗了脸,许元卿就来看她了。 “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夏小乔笑道:“睡醒了就起来了,大概这两日睡得太多了。” 许元卿打量她几眼,看她气色好了许多,也觉放心,就笑着问:“这簪子你还留着?” 夏小乔摸了摸簪子上的碧光珠,笑道:“其实我都一直没舍得戴。啊,对了,我还有东西送给大师兄呢!”她说着把当初给大师兄打的寒玉簪拿了出来,“这是当初我们在左辉城密林一处深潭里得的寒玉,我给大师兄、三师兄还有两位师侄一人打了一支簪子,当时我正迁怒慕师兄,就没有他的份,但我后来遇见他时,一时嘴快说出去了,只能把辛师侄的簪子给了他……” 她像小时候那样,嘀嘀咕咕跟许元卿说了一堆杂七杂八的小事,许元卿居然也听得津津有味,并且让夏小乔帮忙,用她给的寒玉簪替换了他原本簪在头上的簪子。 周霜端着饭食送来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她一时有些尴尬,许元卿却早已发现了她,夏小乔也赶忙请周霜进来,见她端来的东西不少,就笑着说:“姐姐下次只拿我自己吃的就行,我师兄早就辟谷不食了。” 其实昨日许元卿也说过他不吃的,周霜不知缘故,总觉得那样不够好客,所以今早还是准备了许元卿这一份,现在听夏小乔这样说,难免惊讶。 “周姐姐吃过了吗?要是没有,就跟我一起,我正好跟你解释一下这些事。” 周霜心里的疑惑可憋了不少,昨晚是当着许元卿不好细问,也不想打扰他们师兄妹说话,这会儿夏小乔有意解释了,她就说:“我已经吃过了,你先吃饭吧,吃完了,我把老三也叫来,还有梅爷爷他们,大家一起听听。” “那你叫大伙去议事厅等吧。”等周霜走了,夏小乔就问许元卿给慕白羽发传讯符可有回音。 许元卿道:“是段师伯回的信,大约师尊一时也没有拿定主意,且事关重大,就禀告了段师伯。段师伯请了莫师叔来接你,莫师叔御剑飞行,比一般法器来的快,大约三日可到。” 夏小乔点点头:“也好。承影峰莫师叔两边中立,又无人敢质疑他,他来倒是最合适。” “是啊,等莫师叔到了,问过他的意思,咱们再去东海找元廷。毕竟去龙宫还是他的主意。” “就是!说来他才是罪魁祸首。”夏小乔气哼哼的说,“也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龙宫是不是真能把天劫都挡在外面。” 她一边和许元卿说着话,一边很快把饭吃完,还顺便喂了小黛一点肉末吃,然后就要去议事厅,“我总得把现在的情形讲给他们听。” 许元卿笑道:“去吧,我去看看明野他们的伤势怎样了。” “好,昨日也没来得及与他们多说,大师兄替我说一声,说我晚点就去找他们。”她跟许元卿一起往外走,特意说了些自己在外面时多承范明野、闻樱二人照顾的事,一直到议事厅外才与许元卿分别。 等她进去议事厅时,里面周霜、汤子锐,包括琴棋书画四老都在,连师无言都硬赖在琴痴旁边,哪怕站着也不肯出去。 夏小乔一进去,除了周霜之外的人,难免都先问候她的伤势,她就笑着答道:“已经没有大碍了,只是一时不能运功。”然后就直接说起目下的形势,“我知道大伙心里都有很多疑惑,只是这事得从头说起。” 她就把自己当初家破人亡时,聂家先祖派人来接聂桐,自己也顺便被师尊收入门下,来到修真界的事情说了。 “所以这里并不是我们原本所在的世界,这里的人可以修炼功法以达长生的目的,但也有资质不足不能修炼的凡人,凡人与我们一样,至多百年寿命,修真者却根据境界不同,寿元也不同。我所在的门派叫四极宫,是修真界第一大派,玄门正宗,与我们下界的道家颇有渊源,我表弟的祖宗也在我们那一派,不过他是专心修剑道的。” 夏小乔大致讲了一下四极宫的传承,然后说回自己身上,“我本身资质其实很差,师尊收我入门,为的是我气运极佳,希望我能与门中一位师兄结为道侣,也就是我们下界的夫妻,这样可以共□□炼,我的气运也能帮助那位师兄。但我和师兄……”她说到这里发现师无言神色诡异,立刻解释,“这个师兄不是我大师兄,是我师伯门下的。” 师无言露出恍然大悟之色,却不敢出声,示意夏小乔继续说。 “我和那位师兄都不愿意,后来他就想了个办法,带我去东海寻找海底龙宫的宝贝,我们找到龙宫,却没找到宝贝,反而找到了老宣。” 在场之人,除了师无言都是一惊,夏小乔尽量用下界之人能理解的话来解释,“老宣本名叫曲文轩,在修真界是魔修,大概与下界的邪魔外道类似,他是魔修的头子,他们管他叫魔尊,当然这是以前了,一千年前他就已经被新魔尊打败了……” 师无言终于忍不住插嘴:“你等等,什么?一千年前?” 夏小乔看他这样,忍不住乐了,“是啊,一千年前,据我推测,老宣至少活了四千年了。” 议事厅中所有人都露出一副“你骗鬼”的神情。 “我说真的,不信等他回来你们问他!”夏小乔就差举手发誓了,“他坐上魔尊之位的时候,还没有我们四极宫呢!” “那你师父和师兄都多大年纪?”师无言还是不太相信,想从别的地方找到佐证。 “我师尊三百多岁了,大师兄也二百多岁了。” 师无言、周霜想到许元卿的样子,脸上神情已经变成了活见鬼。 夏小乔见到大家的神情,心中抑郁一扫而空,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然后一边笑一边讲了她是怎么回到下界,以及她在危急之时怎么设的结界,为何引来天雷,又大致讲了曲文轩是怎么救了她,并把整个桃园寨都弄到了修真界的事。 讲完之后,议事厅中鸦雀无声,所有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是一副被震住的模样。夏小乔这会儿竟然有点明白了宣谋、不、是曲文轩昨晚突然高兴起来的缘故,因为看见别人被震惊的一句话都说不出的样子,还真是……蛮有趣的。 她知道大家一时半刻不能反应,也不多解释,只说了大家暂时都出不去,先安心住在寨子里,然后就去看范明野等人,与他们一叙别情去了。 之后大家回过味来,自然又有许多问题问夏小乔,她除了有关曲文轩的,都一一耐心解答,还抽空跟谢子澄也把整件事解释清楚了。 这样到了三天后,四极宫承影峰峰主莫如白到来的时候,周霜等人已经基本都接受了现状。 第169章 莫如白跟许元卿来的时候一样,招呼也没打,自己就摸进了桃园寨。 不过许元卿在结界被触动的那一刻就知觉了,先带着夏小乔迎到了寨子门口,“莫师叔一路辛苦,这就是小乔,师叔还记得吧?”又与莫如白身后跟着的人打招呼,“归师弟也来了。” 莫如白并不是自己来的,还带了他唯一的弟子归元。 夏小乔先向师叔和师兄行了礼,才抬头打量——这位莫师叔一向专心修炼,除了出门挑战别的修士,没有大事不会出承影峰,所以她也没怎么见过莫如白,对他的印象,还是小时候那模糊的青影。 四极宫里的人对衣服颜色似乎都有偏爱,像紫霞峰慕白羽独爱穿白,所以峰中上下就都效仿,哪怕穿白的不好看,也会选一些相近颜色;宫主段白鹿喜欢穿藏蓝衣服,夏小乔每次见他,他的衣服颜色都一样,只纹路会小有变化,于是青华峰中自祝元和往下,就是深深浅浅的蓝。 到莫如白这里,则就是一身青衣,这青色还比较浅,显得极为朴素。他的弟子归元并没有像其他脉系弟子那样追随师尊的喜好,而是穿了一件极为与众不同、可以媲美红霞艳色的红衣,也亏他压得住这颜色。不过师徒两个的衣袍样式倒是一样的窄袖修身袍,干净利落,颇有武者风范。 与衣着统一,莫如白也不喜欢披头散发,头发都整整齐齐的绾成髻,用一枚鱼肠剑形制的银簪簪住。他样貌不是不英俊,也不是不出众,但夏小乔一见了他,先感觉一阵极锐利的剑气扑面而来,下意识就移开目光不敢多看,等反应过来、想再看一眼时,莫如白已经飘到了她身侧,并一把扣住了她手腕。 夏小乔下意识想挣脱,自是没有成功,但莫如白也很快就松开了手,许元卿立刻问:“莫师叔,如何?” 莫如白摇摇头:“确是魔功。” 夏小乔和许元卿都是面色一沉,莫如白又问:“曲文轩呢?” 许元卿看他师叔这架势,竟像是想找曲文轩晦气似的,不由庆幸曲文轩并不在这里,“他说有事要办,走了。” “哦,还会回来?” “应该会吧。”许元卿看了小师妹一眼,却见她怔怔的,似乎还没从莫如白确认她身负魔功之中缓过神来。 莫如白对许元卿说:“你说这里还有当初的证人在,我就叫归元一同过来,先带证人走。我们直接去东海。” 许元卿点头,交代夏小乔:“你去打声招呼,叫明野出来,然后咱们就走吧。” 夏小乔依言进去跟周霜打了招呼。范明野那里,事先已经说好了,齐元宏当初去接夏小乔就是在范明野的住处,他自然要去做个人证,至于闻樱,她伤的比较重,作证这种事有一个人也就够了,夏小乔就叫她安心留在这里养伤,等她和范明野回来,田娇娇也是一样留了下来。 等夏小乔和范明野一同出去到寨子大门口时,却只剩许元卿和归元在那里等。 “莫师叔呢?”她问。 许元卿道:“师叔要四处看看,应该马上就回来。我们先出去,我正想看看你现在出结界会怎样。” 夏小乔不明其意,跟着他走出去,什么也没发生,许元卿仰头看看,说:“我本来担心你现在功法不同,结界会对你排斥,不过还好,也许是你一手创立的结界,所以并不排斥你。对了,小乔,结界上方那朵雷云是怎么回事?从我来那日就有了,一直徘徊不去。” 几个人一起仰头,果然看到结界上方飘着一朵小小雷云,云朵上还隐隐镀了层金边,夏小乔仰着脖子说:“不知道呀,我自从醒了之后,还一直没出来过呢!” 正说着,就见那朵雷云居然向着他们飘了过来,夏小乔瞪大眼:“不会是冲着我来的吧?怎么在下界没劈死我,还追着我到修真界来了?” 许元卿失笑,叫归元和范明野往外面走远一点等,然后拉着小师妹转身进结界站了一会儿再出来,见那雷云并没有跟着归元他们走,就拉着夏小乔往另一个方向走了一段,结果那朵雷云竟也跟了过来。他又把小师妹推回去,自己换个方向,那雷云也不理他,如此试了几回,他们就确认那雷云果然是跟着夏小乔的。 “不会吧?我就算气运消了,也不至于跟慕师兄一样啊!”夏小乔难以置信。 此时莫如白也终于走了出来,听见他们说话,抬头看一眼那小小雷云,说道:“无妨,打不出雷来。” 许元卿赶忙叫范明野过来,介绍给莫如白,莫如白盯着范明野看了一眼,也不多问,只交代徒弟带着他先行御剑离去,然后叫许元卿祭出飞行法器来。 他一路御剑而来,灵力有所消耗,便不想再辛辛苦苦带两个人一同飞去东海,反正许元卿肯定有飞行法器。 许元卿赶忙祭出法器,请莫如白先上,然后带着夏小乔也飞了上去,驱动法器离开时,那朵小小雷云已经飘到了结界边缘,却并没跟出来,像是也被结界关在内了一样。 “真是奇怪……”他不由呢喃了一句。 夏小乔也满心不解,但既然雷云没跟着,暂时没有雷劫的烦恼,她又想不明白此事,也就很快放下了。再有莫如白时不时问了她几个问题,她就更没空想这些了。 许元卿旁观了半日,到底没忍住,问莫如白:“小乔的事,段师伯和师尊是什么意思?” 莫如白简单答道:“见到人了再说。” “师叔已经见到小乔了,师叔怎么看?”许元卿不甘心的追问。 莫如白看他一眼,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若是我的弟子,我自然要保的。” 这就是说要看慕白羽的意思了。许元卿比任何人都知道师尊的脾气,心知师尊绝不会为了小乔担这么大的干系,尤其师尊本就正处于漩涡之中,他是一定会将小乔逐出门下、断绝关系的。那时小乔身负魔功,又是四极宫弃徒,在修真界怎么立足?难道真的眼看着她入魔道? 不,以小师妹的性情,她绝不肯入魔道修炼魔功,也不会与魔修为伍,她又与曲文轩有这么层关系,说不得冯未宇还会派人对她赶尽杀绝,而正道修士更不会对她客气……。 许元卿越想脸色越难看,夏小乔见他这样,虽不知道大师兄已经想到她死状凄惨了,却还是伸出手拉拉他的衣袖,低声唤道:“大师兄?” “嗯?”许元卿回神,缓和了神色,“怎么?” 夏小乔一笑:“我不是说过了么?没什么好担心的,就算我不能再留在紫霞峰,在心里也依旧是大师兄的小师妹。我回下界之后,虽然不能相见,但知道大师兄、二师姐、三师兄都好好的修炼,在修真大道上前行,大家各自安好,也很满足啊!” 许元卿也笑了:“师兄不担心,也不至于就说到回下界了,若是师尊真的做了决定也不怕,你忘了么?还有倚梅山庄呢!” 倚梅山庄是修真界有名的世家,正是许元卿母亲和舅舅家里,夏小乔也去过的,还在那里突破了练气期——虽然是被迫而痛苦的突破的。但师兄提起倚梅山庄是什么意思?倚梅山庄也是正道修士啊! 夏小乔立刻摇头:“我可不能连累程家。” “我自有打算,你就不要管了。”许元卿反过来拍了拍小师妹的手,心里却已经做了决定。 他说到做到,之后再没谈及此事,专心驱使法器飞行到东海之滨,沿着海岸线向南飞。五天之后,夏小乔还没找到那个入口,许元卿却发现有很多海中妖精仓惶的逃上岸来,似乎海中发生了什么变故。 他跟莫如白商量了,降下法器,三人下去行走,特意拦住几只海龟精打听。那几只海龟精七嘴八舌的,说是这几日海中本就风大浪急,今天又忽然聚集起了雷云,海上更是狂风四起,实在没办法安身,只得先逃上岸避避再说。 一说到雷云,夏小乔跟许元卿不由对视一眼,问明白雷云聚集之处还在更东南方向,他们赶忙又上了法器,继续向南飞了一段距离,这次他们终于看到了让海妖们惊惧而逃的罪魁祸首。 大片的浓黑雷云低低悬在海面上,狂暴的海风将海水高高抛起,再重重丢下,本来蔚蓝的海水已经变得深青,且浊不见底,不停翻涌着,似乎要将一切都吞噬殆尽。 “不会是慕师兄又要突破了吧……”夏小乔看到这幅景象,也不由心惊,“龙宫那个门好像就在这附近。可是,曲文轩说天劫到达不了龙宫的呀!” 许元卿站在她身旁,闻言说道:“不管怎样,我们等等看,雷霆风暴也总有停歇的时候。” 也只能这样了,总不能冒这么大的险下海去找那门进龙宫,夏小乔刚被雷劈过,实在不想这么快就再来一次。 许元卿就将法器定在半空,三人眼看着海面风暴越来越剧烈,到傍晚时,第一道闪电终于直劈向了海面,接着海上狂风呼啸旋转,就在他们面前上演了龙吸水的壮观景象。 海水被狂风席卷着飞上天,形成一股极其可怕的涡流,这涡流不断旋转着终于撞上厚厚的雷云,接着一阵怒雷响过,暴雨如同倾泻一般落了下来,重重砸向海面。 狂风暴雨飞速向四周波及,很快视线所及之处便都是一片黑暗,只有那慑人的闪电次第亮起,能让人看清远处海面之上的怒涛翻滚。既有闪电,雷霆自也不甘寂寞,随之一同砸落下来,震得人心惊胆战,几乎忍不住要转身逃跑。 “这可比我那时候的雷劫厉害多了……”夏小乔喃喃出声,却因与震耳欲聋的雷声同步,连她自己都听不见自己说的话。 电闪雷鸣就这么持续了一整夜,估计整个东海这一晚都被折腾的不轻,到第二天早上日出东方,风浪渐渐止息,那雷云也终于随之散去,露出晴朗的蓝天来。只海水仍旧浑浊不堪,上面还漂浮着许多鱼虾的尸体,也不知是不是被雷电击中的。 想来那些海妖如果没跑,也差不多是这么个下场。 “难道真的是慕师兄突破引来的?”夏小乔想到这儿,仍觉不可思议,“他怎么……这么招雷劈啊?” “如果是他突破,确实很有可能。”许元卿望着海面,神色略有些复杂,“他再突破就是融合期了,可他今年才只二十五岁。” 一直没什么动静的莫如白接话:“确实天纵奇才。” 融合期……,当初她离开紫霞峰的时候,二师姐也才融合期圆满,迟迟未能结成金丹。慕元廷才二十五岁就突破融合期了?这也太……,难怪雷劫这么可怕。 夏小乔心中嘀咕了一会儿,看着外面确实风平浪静了,就跟许元卿商量,降下法器,她将那串珊瑚手串拿出来戴上,一路踩着沙石走到海岸边,不一会儿海面上果然显出一道门来。她回头跟许元卿说了一声,就踏进门中消失不见。 第170章 慕元廷见到夏小乔忽然走进来,很是吃惊:“你怎么回来了?” 夏小乔见到慕元廷,上下一打量,口中啧啧两声:“你果然突破了。你知不知道你连累了多少鱼虾鳖蟹?” 慕元廷跟她离开龙宫时的样子没什么分别,就是刚突破,整个人格外有精气神,显得气色不错,身上脸上也没有伤,看来这个龙宫还真的庇护住他了。 “什么?”慕元廷没听明白夏小乔的话。 夏小乔指指头顶浑浊的海水,“外面动静闹的那么大,你就一点都没有察觉?” 慕元廷仰头看看透明结界之外的海水,“好像浪比较大?” “岂止是大。”夏小乔摇头叹息,“刚刚龙卷风都把海水吸上天去了!不然我昨天就进来找你了。走吧,莫师叔和大师兄还在外面等着呢。” 慕元廷疑惑:“莫师叔?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不是回下界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还跟他们在一起?” “我是回下界了,不过出了点事情,又回来了,详情出去再说吧。”夏小乔拉着他就去宝座那里找开关。 慕元廷还在疑惑:“这么快就回来了?”随后不等夏小乔回答,又自己接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莫师叔倒是来的正好,我正有些问题想请教他,你怎么不叫他进来?” 夏小乔扳动开关,回头斜了他一眼:“莫师叔进不来,那魔头只许我进来。要请教问题也不急,回去四极宫,你有的是时候可以请教。” 慕元廷听了这话便不肯跟她走了,“回四极宫做什么?你怎么忽然想回四极宫?” 夏小乔拉了他一下没拉动,只得略去下界之事,简单说了一下回四极宫的原因,“这些事你也知道的,既然到现在还没了结,总还是回去说清楚的好。另一个,这找龙宫的主意是你出的,把那魔头放出来的过错,自然也得咱们俩一起担才行。” “曲文轩出去以后,做什么坏事了么?”慕元廷还是不走,追问道。 “应该没有吧……他偷偷跟着我去了下界看热闹。”夏小乔只得如实说道。 “既然他什么都没做,放他出来又怎么了?”慕元廷自有其道理,“我不想回去,这里很适宜修炼,回四极宫太耽搁时间了。” 夏小乔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不到两年就又突破一次,还嫌耽搁修炼?你让我们这些人怎么活?” 慕元廷再次偏离主题:“已经过了两年了吗?” “……你不知道过去多久了吗?等下,我们走了之后,你不会一直没出去过吧?”夏小乔惊奇的问。 慕元廷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我把辟谷丹吃了,还出去做什么?” 行吧……,这位就是一直醉心于修炼,不过,“这次你必须得回去,不然我一个人回去说那些话,没人相信啊!而且我师尊被人质疑,多半也是因为你,你就当为了他吧。” 慕元廷还是摇头:“我不回去,你也别回去。师叔要是连这点事都压服不了,还做什么峰主?趁早退位让贤才好。” “……你说得简单,现在这事不是也影响到大师兄了吗?我主要是担心他们之间因此生嫌隙……” 慕元廷听到这里,用他那双灰蒙蒙的眼珠在夏小乔身上一扫:“他在你心中已经如此不堪了么?” 夏小乔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师尊慕白羽,她立刻张嘴想解释,但嘴张开了,话却没跟着涌出来,好一会儿才结巴着说:“不是你、你想的那样。哎呀,其实我还有别的事必须得回去。”到底把她在下界逆天而为、经脉全毁,被曲文轩易筋伐髓、渡入魔功的事说了。 这件事就严重得多了,四极宫是修真界正道第一门派,断然容不得门下有人修炼魔功的,慕元廷听了也沉默片刻,才说:“可是你这样回去,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我知道,将我驱逐出门墙也好,废去功力也好——最好是能废去,不管怎样,总是要对师门有个交代的。” 慕元廷终于跟着夏小乔走进那扇门,“魔功怎么废去?除非再次毁了你的经脉,或者杀了你。” 话说完,他们也出现在了外面沙滩上,许元卿立刻迎了上来,先问慕元廷觉得怎样,还仔细打量了他一回。 之后慕元廷过去给莫如白行了礼,他们就再次上了法器,一路回四极宫。慕元廷一点时间都不浪费,在法器上先把他近来练剑的困惑向莫如白请教了一番,又问了许元卿几个功法上的问题,然后就入定练功去了,让憋了一肚子问题的许元卿只能继续憋着。 莫如白倒是什么都没问,等到了四极宫外降下法器来,他拿出几缕晶白细丝在夏小乔身上一抖,她就立刻变成了被茧困住的蚕,整个拢在了丝网里面。 “这样就不怕阵法示警了。”莫如白说完扶住夏小乔的手臂,带着她先从北渚峰外进去,走石拱桥到停鹤台,然后乘鹤飞至青华峰,去了段白鹿所居的木楼。 夏小乔从决定回下界起,就再也没有想过重回四极宫的情景,此时此刻,当她真的站在太乙殿旁边的木楼之前,心里竟然出奇的平静,并没有赶路时想象的那些复杂情绪。该来的总是会来,她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莫如白先进去见了段白鹿,片刻之后,就有侍僮请夏小乔、许元卿、慕元廷三人也进去。里面除了段白鹿和莫如白,只有归元在,倒是没见着范明野,三人给宫主行了礼,段白鹿先把夏小乔叫到跟前去,伸手在她脉上搭了片刻,然后输了一股灵力进去,这次灵力虽然也受阻,却并没直接被弹回去。 段白鹿将灵力又向夏小乔经脉中推行了一段,夏小乔便觉得全身经脉开始隐隐作痛,虽忍着没说,眉头却皱了起来,段白鹿一直看着她的脸,见她如此,立刻就收了手。 “也不知是你们的造化,还是孽缘,竟然真的碰上了那魔头。”段白鹿轻叹一声,“我本以为他早死了的。” 夏小乔几人都没说话,莫如白却道:“我倒真想会会他。” 段白鹿少有的板起脸孔训诫师弟:“不可!那是与祖师齐名的魔头,你不要练了几天剑就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当年玄谌老祖已将心剑练得圆转自如,也不过与曲文轩麾下护法边缃战个平手,你才到什么境界?” 玄谌老祖是莫如白的师祖,近几代承影峰峰主里,唯一练至人剑合一境界之人,也是四极宫下一位最有可能飞升的修士。段白鹿拿玄谌老祖举例,莫如白再傲气也得服气,便低头说:“师兄教训的是。” 段白鹿又转向夏小乔和慕元廷,说道:“我已经召集各峰峰主,一会儿都到太乙殿去,将事情分说清楚就好。如白带着他们先去偏殿等,元卿留下。” 莫如白起身带着夏小乔等人告退,夏小乔猜测段师伯留大师兄是为了询问有关曲文轩之事,便没有多说,跟着莫如白去了太乙殿最西侧的偏殿。他们在偏殿坐了一会儿,各峰峰主陆续到达,莫如白先去入座,之后段白鹿的二弟子孙元秋就来叫夏小乔过去。 太乙殿正殿若非极重要的大事是不开的,所以今日聚会之所是在东偏殿。夏小乔一进去,见段白鹿居中而坐,自他往下,左右各六把交椅,每个椅子上都坐着人。师尊慕白羽就坐在青华峰峰主祝元和下首——四极宫的座次从来都是按脉系排列,青华峰第一,承影峰第二,紫霞峰、赤泽峰次之,之后才是外八峰,所以尽管祝元和的辈分最低,他还是坐在了宫主西首第一位上。 夏小乔恭恭敬敬给各位峰主行了礼,段白鹿就说:“小乔,你把当日被魔修掳走的经过讲一讲吧。” 她就将当时的事情细细讲了出来。夏小乔一向记性超群,各处细节到现在也没忘记,很快就把齐元宏怎么找到她,后又遭遇魔修,她怎么被神行符送走,到了荒郊野地的事说了。之后的事,与四极宫无关的她就简略一说,像唐池翰以及诛杀蛇妖这些她就一带而过。最后讲到从妖修那边听说魔修内讧,有一方在找龙宫钥匙,还提到四极宫,她想起那串手串就留在宁涛城,便赶了回去,遇见了等在那里的慕元廷。 她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推卸责任,如实说了她与慕元廷的争执,还极力避免提及师尊慕白羽强迫他们结为道侣的事,就这样一直讲到他们找到了龙宫和里面的曲文轩。 段白鹿听到这里,抬了抬手:“先说到这。元秋,去把那位散修小友请来。” 夏小乔退到一旁站着,孙元秋很快就把范明野带了来,段白鹿自己没有问话,而是叫掌管门内戒律的莫如白出面询问。 莫如白叫范明野把他搭救夏小乔的经过也说一遍,等范明野说完,问他:“你还记得那个叫齐元宏的弟子长什么样么?” “只记得他穿白衣,略有些富态,看起来很和气。自称是夏姑娘的‘元宏师兄’,还当着我的面发了一枚传讯符出去,走的时候留了一袋灵石做谢礼。” 莫如白又问范明野记不记得那人发传讯符的手法,范明野记得也不是很清楚,只能大概一说,但他一说完,外八峰的几位峰主就互相交换了个眼色。 之后莫如白再问了些宁涛城的事,和夏小乔所说互为印证后,就叫人带范明野出去,给他安排地方休息。然后才把慕元廷叫进来。 慕元廷一进来,十一位峰主都是一惊,只碍于段白鹿没开口,便都强忍着没问他怎么这么快就突破了。 段白鹿还是让莫如白问话,于是慕元廷也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他单独留在宁涛城之后的事情,一直讲到莫如白带许元卿二人去接他为止。 “事情经过,大家也都听完了,谁有什么要问的只管问。”段白鹿终于发话。 外八峰峰主虽然各有心思,这会儿却都不想做那出头鸟,一时都没说话,倒是赤泽峰峰主袁白徵先说道:“我当有什么大事呢!不过还是那点子事,当初就查出来是齐元宏说谎,他畏罪自尽,其余该处置的也处置了,怎么还没完了?” 他当然不是指责段白鹿,“没完了”三个字说的毫无疑问是借题发挥的外八峰。赤泽峰供应丹药,袁白徵脾气也火爆,平时外八峰没一个敢得罪他,但今日不同,外八峰不满于低人一等的地位已久,这次有机会,当然要站出来堂堂正正表明态度。 于是面相看起来温和可亲的西渔峰峰主鲁白芥就接话了,“我倒觉得,事关魔修,怎么谨慎都不为过。外通魔域可不是小罪名,段师兄的处置自然都是应当的,但毕竟当时只有侧面证言,比不上当事人站在这里更有说服力,下面弟子们也才能心服嘛。” “鲁师弟说的很是。”南台峰峰主何白惕接过话,又叫夏小乔上前来,“你是慕师弟门下的对吧?” 夏小乔应道:“是。” “依你说,当日元宏找到你,言行举止都并无不妥之处,而且若不是他给你用了神行符,你也无法从魔修手中逃脱出去。那你为何传讯给你师尊,说元宏是魔修内应?” 第171章 这话音不对,夏小乔忙解释:“师伯也许有所误会,弟子发传讯符给师尊,只将弟子的遭遇如实讲述,并没有说过谁是内应。” 袁白徵再次抢话:“白惕师弟这话说的,就跟你不知道前情一样。当初夏小乔发了传讯符回来,白羽就找了门下弟子来问齐元宏的踪迹,齐元宏明明回来过,却只字未提他找到小师妹还遭遇魔修之事,那个当着外人的面发回来的传讯符,更是没人收到过。之后段师兄也派元敏等人去查察过,证实夏小乔所言不虚,魔修确实在仙桃镇出现,还与一个叫范明野的散修交了手。如今夏小乔和散修都在,事情也说得清楚明白,你怎么装起糊涂来了?” 慕白羽此时也终于开口,证明说:“小乔在传讯符里确实没有怀疑过齐元宏。齐元宏的嫌疑,是多方验证后才确认的。当初把他叫回来,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想把事情问清楚,段师兄还想把诸位都请来的,谁想到齐元宏做贼心虚,先自爆元神死了,还险些伤了青华峰的弟子。只没想到,过后这倒成了一桩罪名,诸位师兄弟不信我,想是我平时修行不够,我自当躬省己身,可当时并不是我一人处置的此事,段师兄、莫师弟、袁师兄都在场,若是这样诸位以及下面弟子们还不能心服……” 他把话一口气说到这里,忽然就停住了,只摇头叹息,未尽之意引人联想。 “非是我装糊涂。”何白惕丝毫不为所动,泰然自若的说,“原是我一直就没弄明白,我以为是这个小弟子指认的元宏呢,原来竟不是。我自然是相信宫主处事公正的,慕师弟也别多心,我也从来没有疑过你,只是元宏和这小弟子都是紫霞峰的,你自然也要担些嫌疑。” 慕白羽并不应声,其他人也没说话,殿内一时就静了静。 东卢峰峰主曹白萱是唯二女峰主中的一个,处事一向八面玲珑,便笑着打圆场:“现在事情都说清楚了,哪里还存在什么嫌疑?事涉魔修,从严从速处置,方是正理,我峰中上下是绝无二话的。不过,我也有点疑问,小乔,你发了传讯符,为何不在原处等着师兄们去接你,反而自己到处乱跑?还有那蛟珠的事情,为何不禀明师长?” 她态度好得多,问的话却不好答,不过夏小乔是有备而来,她后面要面对的可比这些问题更艰难的多,所以她也不矫饰,就那么如实说了。 “一是因为弟子当时不知师尊会不会信,齐师兄、齐元宏告诉弟子说,师尊为弟子失踪之事大为恼怒,以为弟子是偷跑出来的;二是因为师尊有意让弟子与慕师兄结为道侣,弟子与慕师兄都……不太愿意,是以弟子当时有意逃避。” 其实这事在四极宫内也有所流传,曹白萱早就听过,却仍是假作诧异:“还有这事?”并看了一眼慕白羽,“他二人才多大,慕师兄怎么想起这一茬了?” 这件事其实本不必当众细说的,夏小乔赶忙接回话来:“至于蛟珠,弟子本不知道魔修为何要那手串,也怕四极宫内确实有魔修内应,是以并不敢在传讯符中提及手串的下落。” 曹白萱听完就笑了:“你这孩子有意思,不敢在传讯符中提及,倒敢带着蛟珠去找龙宫。龙宫在传说里屡有提及,却没人知道真假,你们两个小的,怎么有胆子结伴去寻?就不怕命丧大海?” 鸢鸣峰峰主王白钺冷着脸接话:“他们两个不只胆大,还干成了魔修都没做到的事,把曲文轩放了出来。齐家子弟世代在我们四极宫潜藏,什么事都没做成就死了,倒是不如你们两个。” 这话这样说出来,夏小乔和慕元廷就不用提了,就是段白鹿和慕白羽脸上都不好看,但这偏偏是事实。 夏小乔非常利落的跪下认罪:“都是弟子年幼无知,没想到魔尊竟会藏在龙族龙宫里,只以为里面有什么宝贝,一时异想天开,闯下大祸,请宫主、师尊责罚。” 这时候不用“年幼无知”这个借口的就是傻瓜!慕元廷虽然不擅与人交际,平常也不爱讲话,却并不傻,他跟着夏小乔跪下,也说了一句:“弟子愚钝无知,听了些传言,只当龙宫中有绝世珍宝,可解弟子气运断绝,才哄着夏师妹一起去找龙宫。要是早知道曲文轩就在龙宫之中,给弟子一百个胆子,弟子也不敢冒此奇险。” 王白钺却没那么好打发,追问道:“那之后呢?你们一直留在龙宫?是怎么从龙宫脱身的?曲文轩现在在哪?为何没有对你们不利?” 夏小乔不知道该不该在众人面前把后面的事全说出来,就有些迟疑,幸好段白鹿及时出声:“这个过后再说。齐元宏一事,可还有异议?若有,今日就当场提出来,若不提,过后叫我再听见哪一脉系的弟子胡乱议论,一律发去万剑云台做剑僮。” 万剑云台在承影峰,一面是峰内弟子比剑竞技之所,另一面是淬炼仙剑之地。四极宫中犯了大错,但又不至于驱逐出门的,便会被发配去万剑云台做剑僮守剑炉。剑僮的差事极为艰苦,夏小乔曾经听说有个弟子去了那里,不到一个月就完全看不出该人的本来面貌,有些吃不了苦的,两三年就生生熬死了,而只要发配到万剑云台,期限就绝不会少于十年。 所以此刻段白鹿冷着脸说了这话,众人心中都是一凛,都知道宫主的底线已经到了,再不敢这时候送上门去让宫主开刀,便都一齐表示都清楚了,没什么要问。 “曲文轩虽然出了龙宫,却并没对我等修士不利,道魔两界这数千年的相安无事,说来还多赖祖师与曲文轩的罢战和谈。反倒是新任魔尊冯未宇野心勃勃,曲文轩出来,魔域自相残杀,于我正道来说,反是好事。不过即算如此,慕元廷、夏小乔二人自作主张,仍旧有错。” 段白鹿一口气说到这里,先看了一眼下面跪着的慕元廷、夏小乔,说道:“元廷是我的弟子,我自会管教;慕师弟更是一共就四个弟子,管教小乔也不在话下。”然后依次看向其他各位峰主,“各位师弟师妹应当没什么兴致要替我们管教弟子吧?” 他都这么说了,谁还能说什么?曹白萱立刻笑道:“宫主这是笑话我等么?我们自己的弟子都没管好,哪里敢说替两位师兄管教弟子。” 她本是想说句客套话缓和一下气氛,没想到一向宽和的宫主段白鹿竟然接道:“白萱能说出这话,可见是知道自省的。”他说完这一句,似乎觉得当着小辈的面说这些不好,就交代,“元廷、小乔出去等吧。” 等殿中只剩他与十二位峰主之后,段白鹿神色更严肃了一些,“这一年多来,因着魔修在我门中埋下奸细之事,上下内外乱成一潭浑水,我没多管束,是不是你们都以为我是有心无力了?” 段白鹿是四极宫宫主,这一辈里入门最久也是成就最高的,他性情疏淡,花在修炼和种养珍奇灵药上的时间,比见各峰峰主、管束弟子等事务上多得多,又因一直兼任青华峰峰主,对各峰内的事务基本都是放手不管状态,所以久而久之,各峰峰主还真的就松了那根弦,关起门来各自为王了。 但如今大家坐在一起,他突然说起这话,谁又敢接?谁又敢承认? 莫如白直接站起身拱手道:“如白不敢,承影峰是四极宫其中一脉,从来奉宫主号令,绝无背弃之心!” 慕白羽紧跟着也站起来抱拳为礼:“祖师早有训诫,四极宫虽四峰并立,却须世代以青华峰为尊,奉宫主号令,白羽谨记在心,未有一刻或忘,怎敢生此狂妄之心?” 袁白徵瞥了已全站起身的外八峰峰主一眼,站起来理理袖子,说:“宫主知道我的,一向只专心炼丹炼器,但若是宫主有命,与我四极宫切身相关,白徵绝不推脱,唯宫主之命是从。” 祝元和是段白鹿的弟子,这时候自不用他表态,于是外八峰的峰主也都赶紧澄清,表明自己绝无此意。 “我知道,你们都还没有自立门户的野心,也不至于要从四极宫分裂出去,或者取我而代之。只是个个心中都有不平,这才想从此事中捞些好处,让自己这一脉系获益。”段白鹿听完大家的话,脸色仍旧十分严肃,也不叫大家坐回去,就这么训起话来,“但你们有没有想过,多少名门大派,都是从这样的内斗中一日日消耗下去,终至四分五裂的?” 他冷凝而有如实质的目光从右首最末的鲁白芥看起,一直看到了左首最末的曹白萱,“我四极宫屹立三千余载而不倒,反日益兴盛扩大,是因为什么?是因为我们占据了天下最大的灵脉吗?是因为我四极宫祖师的传承从未断绝吗?是因为我们齐聚了资质最佳的修士吗?要真是仅有这几样即可,那翼宿派又怎会遭遇灭门之祸?” 外八峰各峰主也都是修真界成名人物,在自己峰内都是说一不二的,此刻在宫主面前受训,却个个被段白鹿看得微微低头,姿态恭敬的听他训诫。 “一个门派要想长盛不衰、代代传承下去,最首要的一点,就是上下一心。一心是什么心,是道心!一个一心向道,严于律己的修士,一个脉系之主,将道心放在一旁,将管教弟子上进放在一旁,不说以身作则,反而浑水摸鱼、推波助澜,只为了些许利益之事,得之则喜,失之则怨,这样的人,你们觉着能有什么前途?修真大道,是不是已经看得见尽头了?” 这话说出来,就不只是外八峰峰主脸上发热、心里难堪了,连慕白羽、袁白徵都觉得有些扎心,却没想到扎心的还在后头。 “你们不妨自己算算,上一次突破是什么时候?过了多少年了?可还记得突破时那喜悦的滋味?初入道时的那份心气,现在还在不在了?”段白鹿一字一句,振聋发聩,“在这一点上,你们每一个,都该学一学莫师弟!” 这会儿殿中站着的十二人里,还真的只有莫如白是抬着头的,也只有他是真的问心无愧。 段白鹿训诫完了,手一摆:“好了,都坐吧。我也有错,一向顾虑大家颜面,有些事不愿明言,只一味包容,这才纵容出这些不良习气,从今日起,一切还是照着规矩来。我知道外八峰一向有些不平之声,但外八峰与内四峰的分别,新入门的弟子不知道,难道你们峰主也不知道?” 外八峰峰主这会儿是真的有些后悔了,很想打断宫主,别叫他再提陈年旧事,可是段白鹿既然开了头,又怎么会不说下去? “我四极宫创立之时,就只有四峰,由祖师座下四大弟子各领一峰。外八峰是到了第五代宇字辈,因各峰收录弟子不知节制,资质参差不齐,不利管教引导,这才从第六代里选了无缘接任峰主的八人去另开脉系,将四峰之内资质差一等的弟子分拨出去,内四峰中只留杰出之才,也因此,数千年来,外八峰的供给份例始终差了内四峰一等。这些,你们都没忘了吧?” 第172章 夏小乔和慕元廷在殿外等了许久,殿门才终于打开,段白鹿带着十二峰主鱼贯而出。各峰峰主都神情严肃,离开时依次向宫主段白鹿告退,态度之恭敬,与刚刚在殿中时判若两人。 “跟我回去。”慕白羽走到夏小乔身边时停都没停,只少有的冷着脸丢下这么一句话。 夏小乔赶忙跟上,心里不停猜测里面刚刚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最后提都没提一句她功法已毁、变为魔修的事,难道是段师伯不想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所以叫师尊私下处置? 她心里七上八下的跟着慕白羽乘鹤飞回紫霞峰,此时也没有心情感概什么“她竟然还能有回来的一天”这种事了,只垂头敛目,亦步亦趋的跟着慕白羽。 许元卿已经先他们一步回来,就等在乾辰洞外,慕白羽见到大弟子,交代一句:“叫元静、一徒、程均都过来。”然后大步进了洞府。 夏小乔跟着进去,见师尊在主座上坐下,就找了个不远不近的地方,踏踏实实跪下了下去,师尊没发话,她便也不出声,只跪着认错的模样。 慕白羽也不理她,就这么晾着夏小乔,直到许元卿把他门下直系的弟子都叫了过来,才开口说:“今日宫主召集各峰峰主,要各峰整肃风气,严加管教弟子,还出了新规,以后每十年会考评一次各人修为,每人可择选一项自己最擅长的参与考评。下月的门内竞技结束后,就将开始第一次考评。” 许元卿等人听了这话都有些惊讶,其实四极宫早先也有门内大比,不过针对的都是外门弟子,像他们这种内四峰的亲传弟子从来都是在师尊栽培下专心修炼,可没听说过还要考评的。 “届时宫主会安排考官到各峰考评,考官自会根据个人不同的修为设置各项考试,考评结果分三等,一等为合格,二等稍差,门中各项供应份例从此减半,三等降为外门弟子。” 此言一出,许元卿等人已不只是惊讶了,慕白羽看见他们的样子,反而笑了笑,说:“刚刚师兄说出此言的时候,各峰峰主的神情与你们差不多。但这还只是开始,以后各人收弟子之前也要考评,没能通过考评的不许收入门下。你们几个我都不担心,在你们自身这个修为上,各项法门都是出类拔萃的,剩下那些,也是该好好管管了。” “剩下那些”指的显然是原本紫霞峰脉系的弟子们。以前夏小乔就听大师兄说过那些人不争气,这次还趁乱想把慕白羽拱下去,慕白羽自然乐见他们被考评卡住,跌一个大跟头,从此抬不起头来。 段白鹿真不愧为一派之主,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掐住了各人命脉,有这个考评等着,各峰再没闲工夫明争暗斗,肯定都一股脑的去想怎么让弟子通过考评,不要被减了份例了——份例里其他的东西还罢了,丹药和灵石这两样,谁都不嫌少,哪怕一时用不着,也可以拿到外面去换法宝。 更不用提最后还有个降为外门弟子兜底,若真个降为外门弟子,还有什么脸面再留在四极宫?这比杀了他们还让人难受呢! “元卿带人去通知一下吧,叫大家也知道知道,早作准备。元坤这次闭关赶不上,可以下次再考评,就不用惊动他了。” 许元卿应了“是”,忍不住看了一眼一直跪着的夏小乔,想说什么,慕白羽却没给他机会,“一徒和程均都跟着你们师尊去帮忙。” 两个徒弟都答应了,许元卿没办法,只得看了师妹林元静一眼,带着两个徒弟告退出去。 林元静等人在外面就听许元卿说了夏小乔已经回来之事,但进来时,碍于师尊面色并不好看,又直接说起了正事,根本没有机会跟夏小乔打招呼,又见夏小乔一直跪着,师尊看也不看她一眼,就知道师尊心里恐怕不高兴,更不敢多言。 这会儿大师兄冲她使了眼色,林元静等他们走了,就试探着说:“小师妹几时回来的?” 夏小乔先看了慕白羽一眼,见他没什么表示,低声答道:“跟大师兄一同回来的。” “元静去外面等着。”慕白羽等夏小乔回了这一句,终于开口。 林元静看师尊面色,应该不至于大发雷霆,也就听话的退了出去。 “没想到我慕白羽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慕白羽等洞府门关上,厅中只剩他与跪着的夏小乔时,忽然冷笑道,“说说吧,从你和元廷进了龙宫一直到今日,都有什么该跟我说的,细细讲来。” 夏小乔只得把已经说过好几次的话又重新讲了一遍,最后说道:“弟子知道已铸成大错、无法挽回,愿听凭师尊发落。” 慕白羽问:“你段师伯给你看过了?” “是。” “他怎么说?” 夏小乔就把段白鹿的话重复了一遍:“段师伯说,‘也不知是你们的造化,还是孽缘,竟然真的碰上了那魔头’。” 慕白羽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虽然气运已变,但终究还是比旁人运气好些。既然师兄无意大动干戈,你就先去穷究阁思过,过得一两年,我说你资质不堪为我的入室弟子,将你逐出门下,也就顺理成章了。” 原来段白鹿今日的举措竟是一举两得!夏小乔听了慕白羽的话才明白过来,段白鹿应是不欲给人知道四极宫的弟子与魔修有关联,所以将此事掩下,叫慕白羽私下处置,正好又有严格限制收徒之举,倒是可以顺理成章、不露痕迹的将此事解决。 夏小乔深知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便低头叩首,说:“师伯和师尊大恩,小乔没齿难忘。” “曲文轩去了哪里?他可还会回去那个凡人寨子?”慕白羽没有应夏小乔的话,另问道。 “弟子不知,他只说有事去办。” 慕白羽又问:“你看他功力如何?” “弟子见识浅薄,在龙宫时只觉得曲文轩威能赫赫,他又有打通两界之力,将下界地方设为界门,想来功力是极为可怕的。” 慕白羽点点头,又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起了一件不太相干的事,“你大师兄跟你说过没有,他本来是在奇松雪山附近的,那里有一个秘境正巧开放,曲文轩打通两界之时,修真界地动,引得雪山内雪崩,秘境入口就此被封住。你段师伯的弟子恰好在摩云山庄,他们赶去救援,想打开秘境入口,却在那附近发现了很多被雪崩埋起来的魔修。” 夏小乔很是惊讶,“魔修也可以进秘境么?” “以前也有不少魔修混入秘境的。”慕白羽答道,“但他们这一回出现在那里,却并不是为了进秘境寻宝探秘,而是想趁火打劫,等修士们进去秘境以后,将秘境损毁,叫所有修士都死在里面。冯未宇处心积虑给修真界下的战帖,就这么被曲文轩无心之中给毁了,还折损了人手,定然不肯善罢甘休。” 原来里面还有这样的内情,夏小乔听得惊奇不已,却并不明白慕白羽为什么跟她说这些,慕白羽显然已经不把她当成弟子看待,那他还花功夫跟自己说这些做什么? 慕白羽并没卖关子,很快就说道:“我与你师徒一场,总算有些缘法,我虽然不满意你屡次不遵师命,却也不愿看你离开四极宫,堕入魔道。改弦更张确实不易,魔功更很难废除,但很难不代表没有办法,只要你能为正道修士立下大功,我就有理由替你去求门中各位老祖。” 他说着手中突然出现一个小小的四方盒子,并把这盒子推出去,稳稳飞向夏小乔,“来日你离开四极宫后,若能想办法促成曲文轩与冯未宇决战,在他们斗得难分难解之时,把这盒子打开,就可为我正道修士立下奇功。那时你想回紫霞峰,自是名正言顺、众望所归。” 夏小乔接到盒子,又听了慕白羽这番话,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脸上自然带出了怔愣之色。 “你的品性我是知道的,绝不会自甘堕落去修炼魔功,所以我相信你不是自愿的,既然不是自愿,难道你不想回到紫霞峰?不想与你师兄师姐们一□□炼道法?你失踪这一年多,元卿、元静乃至一徒程均,没有一个不在心中挂念你,你大师兄为了找你,更是常常几个月不在峰中,修炼都荒废了不少。” 说到这里,慕白羽忽然叹了口气:“罢了,你是个有主见的孩子,自己去想吧。左右至少有一年的时间给你慢慢思量。那盒子不到我说的时候,绝对不要打开,记住了吗?” 夏小乔点头:“弟子记住了。” “好了,去吧,叫你师姐陪你去穷究阁。放心,如今紫霞峰不会再有人去穷究阁将你掳走了。” 夏小乔将盒子收了,起身告退,出去跟林元静打了招呼,两人就一同往峰顶穷究阁去。 林元静一向寡言,见夏小乔心事重重的样子,倒是少有的主动开口:“既然师尊罚你去穷究阁思过,就说明此事过去了,不要担心。” “我知道,谢谢师姐。”夏小乔不便多说,就冲着林元静勉强扯出一丝笑意来,“师姐这段时日好么?” “很好。大家都很好。” 夏小乔喃喃道:“那就好。”说完两人沉默着走了一段距离,她逐渐宁定了思绪,抬头看看前路,终于恢复如常,“紫霞峰也没什么变化。” 林元静点点头,夏小乔又说:“可惜没见到三师兄。” “他一直闭关,不到突破,估计不会出来。” “二师姐也快结丹了吧?” 林元静达融合期圆满之境也有些年头了,但结金丹到底与前面几阶不同,除了勤修苦练,还要看时机和缘法,有的人融合期圆满上百年都未必能结金丹,所以林元静只淡淡的说:“还差得远。” 然后夏小乔就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姐妹两个就这么上了峰顶,进了穷究阁,随便找了一间静室坐下。夏小乔忽然想起自己本来是给林元静准备了礼物的,但是那礼物后来让她送给了田娇娇,便干脆拿了一方寒玉出来给林元静。 “师姐,这是我在外面游历时得的宝物,灵气很足,据说对修炼很有好处,我本来想打些东西给你的,后来总是有事情,没来得及,索性给你这个,你自己看着喜欢什么做什么吧。” 林元静也没推辞,接过来道谢:“好,多谢你。那你就在这里先休息吧,我回去也好告诉大师兄一声,免他担忧。” 夏小乔起身相送,还请师姐帮忙提醒大师兄,替她向范明野道一声辛苦,并把他送回去。 等林元静走了,空荡荡的房间里安静无比,夏小乔从青囊里取出她最后剩的一床被子铺好,躺下来反复思索慕白羽跟她说的那些话。这一次静室中并没有出现祖师神识,所以她想着想着就累了,还真的睡了一觉。 之后几天,除了辛一徒奉师命来探了她一次,告诉她说归元已经送了范明野回去,还转达了表弟聂桐的问候之外,夏小乔一直独自呆在静室里——托曲文轩那几百年功力的福,她现在可以不用吃饭了。 正当她以为她真的能这么安安静静在这里呆上至少一年的时候,许元卿就沉着脸带来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曲文轩派了人来接你。” 第173章 许元卿说派人来接,其实已经是委婉的说法,准确一点说,那自称是曲文轩属下的魔修是上门来要人的,并且声称夏小乔是他们尊主新近宠爱的美人,四极宫敢扣着不放,他们尊主就要亲自上门了。 夏小乔把事情问清楚以后,气得大骂:“胡说八道!他肯定不是曲文轩的属下!老宣才不会做这种事情!” 许元卿皱眉道:“我虽然只见了那魔头两面,也觉得他应当不会如此,特意去跟段师伯和师尊都解释过,但这些魔修唯恐天下不乱,已经将消息散播出去……”他其实不只去跟段白鹿和慕白羽解释过,还亲自出山去把来的那伙魔修打跑了。 动手之时,许元卿就看出来人修为都不高,定是小喽啰来生事的。果不其然,他刚把魔修打跑,掌剑门和紫竹山派就给段白鹿送了信,问他四极宫是不是真的有弟子去引诱曲文轩,进而进了龙宫。 接着四极宫各峰峰主在外面结交的好友也纷纷来信,提醒他们说,如今外面有很多有关四极宫的传闻,有说四极宫管教不严、纵容弟子与魔修结交的,也有说四极宫别有目的、为的是藏了上万年的龙宫珍宝的,但不管什么说法,中心人物都只有一个:夏小乔。 许元卿本来不想把这些都说给小师妹听,但夏小乔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不知世事、需要师兄们庇护在身后的小女孩了,她连番追问,很快就把这些都问了出来。 “是冯未宇干的。”听完之后,夏小乔非常肯定的说,“一则以此挑拨四极宫与曲文轩争斗,二则以龙宫珍宝搅动天下修士的心,他再趁火打劫,实现他反攻修真界大陆的野心。可是他为什么有这样的野心呢?我记得大师兄说过,他们不能长时间离开三山岛的。” 许元卿回道:“他应当是想通过反攻修真界、壮大魔修声势来给自己建立绝对的威信,毕竟曲文轩是一个很难超越的魔尊。最重要的是,他没能杀死曲文轩,曲文轩不但活着,威能还一如既往的强大,身边亦有不少追随者,冯未宇当然不甘心。” 夏小乔听了,不由失笑:“这样说来,他跟下界那些帝王还挺像的,以攻伐别国、建立武功来换万民景仰。”说完这句,她又为自己叹息,“师尊还说我运气不错,现在看来,我的好运气是真的不在了,让他们这么一闹,恐怕师伯和师尊没办法再如先前计议的那样悄悄处置此事了吧?” “嗯,我过来就是先跟你说一声,让你心里有数,这件事既然闹出去了,肯定就不能再大事化小。而且,”许元卿停顿了一瞬,“鹤栖峰官师伯发现你身上罩了冰晶丝,他虽然没有当众问及此事,私下却问了段师伯,段师伯不好再隐瞒……” 看来此事绝难善了,夏小乔干脆直接问道:“那段师伯现今是什么意思?” 许元卿叹道:“段师伯的打算,我暂且不知,师尊的意思,却是索性当众将你逐出门去。” 要是现在小乔被逐出四极宫,许元卿要担心的可比回来路上还多得多。首先一条,这一切要真是冯未宇策划的,他一定会派人躲在暗处,等夏小乔出了四极宫就把她掳走,以她为筹码对付曲文轩。其次龙宫宝藏之说一传出去,整个修真界都为之震动,这使得夏小乔成了名人,再也不是那个无人识得的四极宫小弟子,修士之中,想得到她、以便找到龙宫的人也不计其数。 许元卿之前倒是真的给舅舅倚梅山庄庄主传了讯,但现在这个消息传出去,他也没法勉强舅舅在这时候站出来庇护夏小乔,毕竟,这会让人怀疑倚梅山庄别有所图。 所以他思来想去,最后竟然忍不住问:“你没有办法联系曲文轩吗?” 夏小乔一愣:“没有啊,师兄你……” “左右现在洗也洗不清了,如果他能亲自来接你回去桃园寨,我倒是可以放心……”许元卿今日过来,脸一直是阴沉沉的,与他平时形象大不相符,但他说到这里,也知道此事难办,就又舒展了眉头,安抚小师妹,“不过就算联系不到他,你也不用怕,大师兄一定想办法把你安全送回去。” 夏小乔是早就做好了面对最坏情况的准备的,她有一种很光棍的心理,觉得她现在这条命反正是捡回来的,多活一天算一天,所以尽管现在情势变得难以控制,她成了众矢之的,夏小乔也并没有像许元卿心情那样坏。 可是她心性豁达了,却不代表她不会为大师兄这番心意感动,所以夏小乔听许元卿说完,反而笑了:“我不怕,大师兄也不要着急,车到山前必有路嘛。这件事无论师尊怎么决定都是正理,大师兄不要再为我说话,惹师尊不悦了,如果师尊要逐我出门,大师兄也不要相送……” “这件事我自有主张……”许元卿想打断小师妹,却只说了半句,又被夏小乔抢回了话头。 “大师兄先听我说,道魔不两立,师兄当年怎么教我的?大是大非的事情不能含糊,我算是捡回一条命,总不好嫌弃曲文轩给的魔功,但是大师兄却不同。” 夏小乔眸光清澈明亮,定定落在许元卿脸上,“大师兄无论资质还是心性,在四极宫都出类拔萃,又是紫霞峰大弟子,将来成就不可限量。我自幼受大师兄教导,没能报答大师兄一星半点儿就算了,怎么还能拖累大师兄坠入深渊?” 这件事难就难在,夏小乔如果被当众逐出师门,许元卿再想保护她,就会被视为背叛师门,也将染上通魔的污点。夏小乔怎么肯让大师兄为她做出如此牺牲? 可要许元卿不管,他心里又无论如何过不了这个坎。之前他闭关躲过了师尊强逼小乔与慕元廷结道侣的事就不说了,后来夏小乔被魔修带走,四处流落,与散修一同挣扎求生,还被区区妖修追杀,许元卿知道以后,想到小师妹被自己护着长大,一点苦都没吃过,已经心疼懊悔。 及至两人终于再见,又听说她在下界吃了更大的苦头,险些香消玉殒,就更想把小师妹带回来好好照顾,从此不叫她受风吹雨打。 他知道自己这是生了执念,也觉得自己对小师妹的关心超出了师兄对师妹,反而更类似于父亲对女儿的无法割舍,但法修一道,从来讲求顺乎自然,决不可逆天而行,对执念视而不见,否则心境上出了问题,修炼更难得寸进不说,还很有可能会退步。 所以许元卿无论如何都要把小师妹安全送回那寨子里去,“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还坠入深渊。”打定主意的许元卿反而缓和了神情,“你放心,大师兄不会冲动,会另想办法的。” 他说完就起身离去,夏小乔胡思乱想的又过了两天,许元卿才再次出现,“我们去乾辰洞,师伯同意了师尊的决定。” 夏小乔整了整衣服,跟许元卿一同出了穷究阁,两人表情都很平静安然,也没有多说话,就这么不紧不慢的从峰顶下来,到了乾辰洞。 乾辰洞大门敞开,从里到外站满了人,夏小乔还是第一次知道他们紫霞峰有这么多弟子。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进洞府,到慕白羽面前跪下:“不肖弟子夏小乔,拜见师尊。” 慕白羽也没有多说废话,直接道:“夏小乔,你违抗门规师命,结交邪魔,犯下不可饶恕的大错,为师今日将你逐出门去,从今往后,你夏小乔与我四极宫再无瓜葛,终身不得踏进天姥山一步!” 夏小乔在地上叩首四次,应了一声:“是!”接着把慕白羽给她的柳叶刀等物全都交了回去。 她功法已毁,倒也省去了废去功力那一步,慕白羽身边的侍童接回东西,他亲手毁了柳叶刀,旁观的弟子们见夏小乔本命法器毁了,人却什么事都没有,更坐实了流言,不由互相以眼神示意。慕白羽只作不见,命许元卿将夏小乔“逐”出天姥山范围,并收回可掩藏魔气的冰晶丝。 许元卿带着夏小乔从西渔峰的出口出去,一路不停又向西行了许远,直到前面出现一个灰袍修士拦路,才停了下来。 “这是聂师叔祖。”许元卿飞快介绍,“他老人家会送你回去,我还得再替你引一引追兵,就不多留了。”他说完就把冰晶丝收回去,也不等夏小乔说话,转头就向北去了。 夏小乔目瞪口呆,刚问了那灰袍修士一句:“您、您就是聂桐的祖宗……” 那修士已经祭出飞剑、将她拉了上去,夏小乔刚听耳边响了一声“是”,就觉狂风刮面,身边景物扭曲着向后飞驰而去,她晕头转向,心里唯一想的居然是:我终于也有机会御剑飞行了! 这一飞也不知飞了多远,夏小乔刚有点适应,不那么头晕了,狂风里就带来一串狞笑声:“哈哈哈,险些被你们的把戏骗了!小美人儿,别跑了,我们发现你了,你跑不掉的!快跟我回去见尊主!尊主他老人家可想你得很,把身边美人都遣散了,就为了等你呢!” 第174章 笑声未绝,夏小乔已收到聂家老祖宗的传音提醒:“不要出声!”接着就感觉飞的更快了一些。 追过来的魔修并不放松,且很快就有一个女声加入进来,嘻嘻哈哈的叫她停下来,想看看她是不是真的美貌。 聂凭虚一概不予理会,只御剑疾飞。他上次闭关终于练出本命仙剑,虽然还只有拇指那么大小一个,境界上却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依他本意,是很想停下来,拿这些魔修松松筋骨的,但是他此次出山受了三方面的托付,除了许元卿和理所当然会去求他的聂桐外,承影峰峰主莫如白也为夏小乔说了话。 “那孩子是弟子接回来的,弟子此时却不便出面送她回去,只能劳烦师叔辛苦一回,把她平安送回东灵山去。” 这还是莫如白第一次开口求聂凭虚,而且夏小乔既不是他的弟子,与他也不是故旧,反而聂凭虚看在后代面上,是应当照拂这小姑娘一二的。聂凭虚本人原是个嫉恶如仇的,不然也不会放着太平日子不过,喜好做游侠,虽然自从来到四极宫后,他一心练剑,少管外事,但从许元卿和聂桐那里听说了夏小乔的经历之后,他还真觉得这孩子很有侠义之风,是同道中人。 所以他就应下了此事,亲自出山护送夏小乔回东灵山——既然是护送,自然要把孩子安全送回去,他才好跟这些不安分的魔修算账。 以聂凭虚的修为,只要他不停下来,后面那些魔修是怎么也追不上的,但冯未宇的手下也不蠢,早就在前面安排了人拦截——虽然第一道卡根本都没看清飞剑的虹光,聂凭虚就已经带着夏小乔飞了过去……。 但第二道卡守着的人,是冯未宇手下四大护法中排名第二的朱去邪,隔着很远他就已经听见飞剑的嗡鸣声,知道来者不善,并立刻布下浓稠黑雾阻挡来人。 聂凭虚看见黑雾并没闪避,手上擎出另一柄巨剑来,照着黑雾就劈了下去。锋锐剑意随之四散开来,夏小乔虽然不是正面对着剑意,却也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感觉寒意透体,似乎那剑意已经四散着钻入她身体里,让她既难受又惧怕。 聂凭虚察觉到夏小乔的颤抖,左手在身前虚虚一划,将剑意隔绝在外面,夏小乔顿时觉得好受多了。 下面被剑意笼罩的朱去邪也不好受,但他魔力高超,很快就飞上半空还击。 恢复如常的夏小乔见来者□□骑了一个马身鱼头长翅膀的怪物,手上举着一根黑漆漆的棍子就向他们扫了过来。那棍子初看不过四五尺长,挥出来以后却能随意伸展,两边相隔足有五六丈远,那根棍子却瞬间就扫到了夏小乔身边! 长棍来得快,聂凭虚的飞剑比长棍还快,一瞬间就升高了好几尺,将棍子让到了脚底,同时舞动长剑去削长棍,朱去邪见状立刻缩回棍子,并朝着已经升高的二人挥出了第二棒。 他这棍子能如意伸缩,也能随形势弯曲变化,有时无声无息,有时力挟万钧,再辅之以各种毒雾迷障,一时还真把聂凭虚给拖慢了前行速度。 但也只是拖慢了一些而已,聂凭虚一力降十会,不管朱去邪怎么变化,他都是一剑劈下去,那漫天剑意立刻就能化解朱去邪的各种攻击。要不是夏小乔也经受不住,聂凭虚早就出尽全力,将朱去邪就地诛杀了。 于是两边一边力有不逮,另一边则有所顾忌,就这么纠缠着又往东北方向行了一百多里,朱去邪的帮手终于来了。这次来的人不少,有第三护法柳叹,还带了两个长老,之下的魔修功法也都至少相当于金丹修士的水平。 夏小乔伤还没全好,曲文轩叫她一月之内不可运功,所以只能躲在聂家老祖宗身后,看他以寡敌众。 魔修那边倒是不急着动手,将他们包围起来之后,一个身穿绿裙、淡雅秀气、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魔修的女子越众而出,笑吟吟的说:“还真是个美人呐!只是怎么才从四极宫出来,就又傍上个剑修?” 听这说话语调果然还是魔修无疑,夏小乔不能动手,嘴却闲着呢,就也笑吟吟的答道:“客气,还是你看起来比较美。不知美人怎么称呼啊?” “万兰兰。”绿裙女子大大方方回话,“我们尊主有请夏姑娘往魔域做客,还请姑娘不要客气,这就走吧。” 夏小乔明知故问:“尊主?哪个尊主?我认识吗?” 万兰兰收了笑容,正色道:“魔域从来只有一主。夏姑娘如今在修真界寸步难行,且已是我辈中人,何不前往魔域,请尊主庇护?” 话音方落,一道石破天惊般的大喝声就插/了进来:“放屁!” 两边人一起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却只见一片滚滚黄烟席卷而来,根本看不到人,朱去邪、万兰兰等人却如临大敌。万兰兰脸色变幻,忍不住还口:“尚文悦你这个丧家之犬,还敢露面!” 黄烟之中立刻爆发出一阵狂妄笑声:“圣主出世,我为什么不敢露面?你等渣宰真是不知尊主手段,这时候还敢出来现眼,我老尚好心,这就来送你们一程。” “程”字说出来时,黄烟已经卷进了魔修丛中,朱去邪立刻大声示警:“当心!不是只有尚文悦一个!”话还没说完,一个魔修已经惨呼一声倒地,夏小乔居高临下,看到他胸腹之间破了一个大洞,肠子都已经流了出来,差点没当场吐出来。 正在这时,一个身穿黑袍的男子挡住了夏小乔的视线,并向她微微低头行礼:“夏姑娘先走,前面道路已经扫清,尊主在东灵山相候。” 这男子看起来有三十多岁,跟曲文轩一样披着长发,两鬓边还各有一缕银白,看起来特别怪异,他抬头时见夏小乔打量自己,又自我介绍:“在下卓仪,曲尊主座下长老。” 夏小乔将信将疑,因为曲文轩没告诉过她,手下还有哪些人是忠于他的,不过此人叫他们先走,夏小乔也不客气,冲卓仪点点头,就跟聂凭虚说:“老祖宗,咱们走吧。” 聂凭虚更不废话,心念一动,他们二人踏着飞剑化作一缕虹光,瞬息之间就消失在了远方。 这一路果然再没有遇到任何堵截,非常顺利的就到了东灵山。夏小乔本以为会有不怀好意的人守在东灵山外等她,却没想到等她的人有是有,却并不是不怀好意的那些,而是一位故人。 “唐池翰!你怎么在这里?”夏小乔刚下了飞剑,走路还有点晃晃悠悠的,见到等在外面那个少年模样的人,还是差一点跳了起来。 唐池翰见到她平安回来,脸上立刻漾出愉快笑意:“没想到我在这里吧?是我自己跟尊主讨的差使,天天就蹲在这里等你。路上还顺利吗?” “尊主?”夏小乔重复了一遍,“你果然去了魔域!” 唐池翰点点头:“说来还得多谢你,若不是你替我求了尊主,我也许早就死在魔域了。” 夏小乔大为吃惊,正想细问,唐池翰就抱拳向聂凭虚行礼:“多谢这位真君送她回来。” 聂凭虚正望着被生生拔高了的东灵山半山腰,也不理会唐池翰,只问夏小乔:“这山是被曲文轩弄成这样的?” 夏小乔不知道东灵山原本是什么样,也没听许元卿和范明野他们提起,所以满脸茫然:“什么?” 聂凭虚转过头看了她一眼:“走吧,带我去会会那位魔尊。” 夏小乔:“……您不会也与莫师叔、如白真君一样,想跟曲文轩打一架吧?” “如白?他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夏小乔听的很想流汗,她记得莫如白根本没比聂凭虚小几十岁,怎么到了这位老祖宗口里,莫如白就成了初生牛犊了?谁家牛犊子活这么久? 腹诽归腹诽,夏小乔还是前面带路,往山脚下的桃园寨走,唐池翰跟在她另一边,夏小乔想起田娇娇本来就在寨子里,便问他见过了没有。 “见了一面。”唐池翰简短答道。 “咦?只见了一面?”夏小乔很疑惑。 唐池翰点头:“我们在结界外另建了居处,她留在寨子里养伤,并不出来。” “她伤还没好吗?都是受我的连累。哎呀,我忘了问通灵法印的事!”夏小乔拍拍额头,转头问聂凭虚,“老祖宗,您会解通灵法印吗?” 聂凭虚道:“不会。” “……剑修不学这个?” “不学。” 真是言简意赅,“桐表弟真是一点儿也不像您。”夏小乔由衷说道。 聂凭虚道:“至少传了十代了,像才奇怪。” 夏小乔再次无言以对,好在他们穿过一片低矮灌木之后,也终于到了结界外面,并看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建筑。 “这,这是你们刚造起来的?”夏小乔指着东北方湖上吊楼、西北方乱石砌成的几间大屋、以及正西方齐齐整整的粉墙黛瓦五进四重院落,简直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她才走了二十天吧?怎么这里就大变样了? 唐池翰笑道:“是在你们寨子棋画两位老爷子的帮忙下赶造的。老爷子不是很满意,嫌那石屋粗糙难看,还打算粉刷了画画呢。” 呃,还有葛爷爷和棋爷爷的功劳?“可是你们哪里来的材料?”除了就地取材的石头木料,泥灰瓦片窗棂梁柱,这些东西这里可没有。 “大家伙采买来的。”唐池翰边说边把他们送到结界外,“我就不进去了,尊主在里面。” 夏小乔点点头:“好,等闲了再找你说话。”告别唐池翰,进结界之前,她抬头看了看顶上,那朵镶金边的雷云还在,不由奇道,“这玩意怎么还在?咦,它又冲着我来了!” 唐池翰也很诧异:“我们在外面驻扎十天了,没见这云动过啊?” 夏小乔赶忙说:“不管怎样,我们还是先进去。”刚要回头叫聂凭虚,却发现人家早不在原地,便赶忙也跟了进去。 里面寨子门墙都已修好,看起来也清洗过了,血迹都消失不见。也许是知道有结界挡着,外人进不来,大门就那么开着,连个守门人都没有。 夏小乔紧走几步跟上聂凭虚,生怕他真的要去挑战曲文轩,只在旁说客气话:“老祖宗也累了吧?我找个地方给您休息?” 这时里面终于有人听见动静走了出来,“小乔!你可回来了!”闻樱喜悦的快步迎上前,“你没事吧?你师门有没有难为你?” 夏小乔握住她的手,也很高兴:“没有,我很好。这是四极宫凭虚真君,是我表弟的祖宗。” 闻樱本来并没看出聂凭虚有什么出奇,剑修练到心中有剑,都会返璞归真、锐气内敛,不到动手之时,一般看不出他的修为,现在的聂凭虚就是这样。但闻樱对四极宫也大概有了解,知道虚字辈比现今的四极宫宫主还高一辈,忙恭恭敬敬行了礼,又有点后悔自己出言冒失。 聂凭虚倒并不在意,只四处打量,对夏小乔说:“你带我四处看看。” 夏小乔只得带着他在东外寨转了转,然后又进内寨,聂凭虚进到内寨,陡然见到下界民居和凡人,一时颇有些触动,问夏小乔:“这里能通往下界?” “暂时还不能。” “为何?” “我也不知,曲文轩说得等一阵子。” “通了告诉我一声。”聂凭虚说着丢给夏小乔一枚传讯符,“我先回去了,你有话要传吗?” 说走就走啊!夏小乔一愣,接着踌躇一瞬,才说:“您替我跟大、跟元卿真人说……” “大师兄就大师兄,什么真人?”聂凭虚突然打断。 夏小乔只得说道:“是,跟大师兄说,我会保重自己,请大师兄不要以我为念。还有聂桐,叫他好好修炼,不要想着来看我,我很好。有劳老祖宗辛苦这一趟,小乔拜谢。”她说着就拜了下去。 聂凭虚却不耐烦,转身就飞快走了。 跟在旁边的闻樱忙伸手扶起夏小乔,说:“高人就是比较古怪。” 夏小乔一笑:“范大哥呢?他回来了吧?” 闻樱忙道:“回来了,还是那位归真人送回来的。师无言缠着他切磋,他们两个去南外寨了。” 正说着,远远有人打招呼:“小乔回来啦!” 两人一同转头,正是周霜和田娇娇两个结伴而来。寒暄过后,大家都很担心夏小乔这一去二十天的经历,便拉着她去了她原本住的房间细细询问。等夏小乔把这一行的情况大致讲清之后,周霜回头想看看时辰,才发觉曲文轩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口。 “啊呀!光顾着说话了,小乔一路辛苦,饿了吧?我去交代人做几个好菜,如今大家都没事了,正该坐下来好好喝一杯!”周霜说着就站起身,还给田娇娇和闻樱使了个眼色。 田娇娇对这事儿门清,拉着闻樱跟上,笑嘻嘻的走了,房里顿时只剩下夏小乔、曲文轩二人。 第175章 夏小乔坐在凳子上,曲文轩仍旧站在门边,她就指指空下来的凳子说:“坐啊。”曲文轩这才走过来坐下。 屋子里久不住人,自然也没有备着茶水,夏小乔想起辛一徒去穷究阁看她时,曾经给她带了不少七星莓汁,就取出两瓶来,跟曲文轩一人一瓶,一边喝一边说话。 “那个叫卓仪的,真的是你派去的?”夏小乔先问。 曲文轩不答,喝了几口七星莓汁,说:“论起七星莓,还是天姥山里长得最好啊。” 夏小乔翻了个白眼:“除了吃,你能有点别的事吗?”说完看了几眼换回宣谋形貌的魔头,“我早该想到是你的,毕竟我们第一次在龙宫见面,你就打劫了我所有的食物。” “说起来你也挺奇怪的。”曲文轩懒洋洋的往桌上一趴,“怎么会在青囊里带那么多食物?不只有吃的,还有喝的,还有零食,你是去找龙宫,还是出门游玩?” 夏小乔辩解道:“那是因为我还没辟谷啊!慕元廷又是个什么都不管的,总不能让我们两个都饿死在海上吧?而且我大师兄也习惯性往青囊里放些吃的喝的,我就学来了,以备不时之需嘛。” “唔,谁送你回来的?”曲文轩终于问到正事上。 “凭虚真君,我表弟的祖宗。应该是大师兄和我表弟去求他老人家出山的。他辈分高,又是不声不响的办了这事,四极宫里也没人能说什么。” 曲文轩点点头,又问:“跟四极宫了结干净了?” 夏小乔叹了口气:“是啊,多承您老惠赐,我师尊把我逐出门下,从此我就是四极宫的弃徒、修士中的叛逆了。”她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事,把慕白羽给她的那个盒子拿了出来,“这个给你。是我师尊、白羽真君给我的,叫我在你和冯未宇斗法的时候打开这个盒子,为修真界立下奇功。” 曲文轩接过来就要打开,夏小乔赶忙制止:“你干什么?你想死也别拉着我啊!” “怎么?不能打开?” “废话!他特意嘱咐我不要随便打开,要挑你们斗法的时候,显然这是一个很可怕的东西!” 曲文轩露出恍然大悟之色:“所以你就把这个直接给我了。看来你还不傻,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最先死的那一个肯定是你,什么奇功都没命消受。” 夏小乔叹气:“不管怎样,我这也算是还报了你的救命之恩了,咱们从此两清。” 曲文轩冷笑一声:“你放心,我不是你那个不怀好意的师尊。” 正说着,外面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鸟叫,接着小炎就从门口直冲了进来,夏小乔正觉惊喜,曲文轩一挥袖子,刚进来的鸟儿惨叫一声,又滚了出去,只留下一地羽毛。 “你……”夏小乔不由瞪起了眼睛,待看到小炎委屈的在外面鸣叫,却并不似有大碍的时候,才说,“你干嘛拿它撒气?” “我还有话说。”曲文轩收起了那个神秘盒子,看也没看门外的小炎一眼,“后面你有什么打算?” 夏小乔被他问得一愣,寻思片刻后,先反问:“你干嘛叫人在外面建房子?不会是想把你那些魔修下属都搬过来吧?” 曲文轩直起腰板,眯着眼看了夏小乔一会儿,然后突然变回了他本来面貌,“是又怎么样?他们妨碍你了?” 夏小乔看他这样,忍不住笑了:“行啦,我知道,那些事我管不着,你不用变回这个魔尊的样子来吓唬我。我的打算嘛,先躲一躲,等外面的流言平息。以及,你什么时候能打开通往下界的门。” “你还想回下界去?” “嗯。”夏小乔没有否认,“难道你不想知道后面怎么样了吗?两万大军溃逃下山之后去了哪里?鲁王起事结果如何?屈政亮之死有什么后果?天下是再次大乱,还是另有人收拾残局,重整山河?” 曲文轩摇头:“不想。”接着直接拆穿夏小乔,“就算知道了能怎样?你能力挽狂澜么?能真的担负起拯救一界凡人命运的责任么?你连一个桃园寨都护不住,拼了性命、借天道之力,也不过是灭亡了一个屈政亮,给桃园寨套了个维系不了多久的罩子,你再回去又能怎么样?还有几条命能赔进去?你不过是觉得在修真界没有出路,想找个借口逃避罢了!” 夏小乔被他说的恼羞成怒:“我不管做到了什么,总归是做了,比你强得多!你倒是本事大,能力挽狂澜,可是你什么都不做,只会看热闹,你还好意思说我?” “我做过的事情多了,要一件一件给你讲清楚么?”曲文轩不紧不慢的回道。 前任魔尊的种种光辉事迹一下子就涌进了夏小乔脑海,她被噎得难受,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说:“那你倒是给我指一条明路。我被逐出师门,为正道和魔修两方所不容,天下间几乎找不到容身之处,又是拜谁所赐?” “你的意思是,我就不该救你,看着你死透了就好了,是不是?那简单啊,我现在杀了你。”曲文轩说着就隔了桌子伸出手,虚虚笼罩在夏小乔头顶。 夏小乔干脆把头往前伸了伸,额头几乎挨到了他有些凉的手心上,“好啊,杀吧,这样一了百了,更好。” 曲文轩掌心用力,直接把她的头按了回去:“要死自己死去,别碍旁人的眼。你怎么没有容身之处?这里容不得你?再说我给了你几百年功力是假的么?你怕什么?动不动就回下界,明明已经长大成人了,打不过同龄人,就回去欺负小孩子,你也好意思?” 他说话语气缓和了些,夏小乔就也不跟他对着来了,只嘀咕一句:“你给的不是魔功么?” “魔功怎么了?法无恶法。强分道魔,不过是那些所谓正道修士的无知之见!” “你是魔尊,你当然这么说了。”夏小乔自小所受的教育根深蒂固,立刻跟曲文轩辩论起来,“你们修魔的要修贪嗔痴三毒,贪得无厌、损人利己。修士讲求的是道法自然、殊途同归与天地同寿,你们魔修却要毁天灭地,这怎么能一样呢?” “哦?那你听说过哪个魔修毁天灭地了吗?” “那是你们功力不够,没修成!” 曲文轩嗤笑一声:“没修成,就等于没做过,没做过为何要接受修士给定的罪名?修士视魔修为异类,不过是因为修魔进阶更快,修士修两百年而金丹已算杰出,魔修有很多法门却只须一百年就能达到相当于金丹期修士的修为,修士怎会不忌惮魔修?既然忌惮,就要齐心合力将魔修赶出修真界,抹黑他们,再破坏上古时期传下来的魔修功法,让后来者练着练着就狂性大发、杀人如麻,久而久之,魔修在大陆之上自然无法立足,只能远赴海外。” 夏小乔听得一愣一愣的,“你说的都是真的?可是既然魔修法门这么厉害,为什么修士不干脆修炼这种进阶快的,还是你们魔修法门存在缺陷!” “这就是修士抹黑魔功最常用的说辞了。有些魔功确实会到了一定阶段反噬修炼者,但反噬的也只是修炼者,与旁人无干,且这种反噬是能想办法化解的。” 夏小乔忽然想到当年大师兄所说,插嘴问道:“要用别的生灵来化解?” 她这么一问,曲文轩就再次冷笑起来:“别的生灵?说的好像你们法修没有残害过别的生灵似的,若真是如此,你们那些丹药法宝灵宠是怎么来的?说什么魔修贪嗔痴,道家各法门,就真的做到不贪不嗔不痴了吗?我敢跟你打赌,贪得无厌的修士一定比同样贪得无厌的魔修多得多!至于说什么道法自然,与天地同寿,你们说这大话,天地答应吗?” 他一个接一个问题抛出来,直直砸到夏小乔面上,每一个又都非常难以回答,直问的夏小乔瞠目结舌,一句话都答不上来。 曲文轩便又冷哼一声:“修士一样是夺天地灵气为己用,逆天而行、冀求长生,天地要是真的答应,还会有雷劫吗?” ……好像真的……有些道理呢……,有点蒙的夏小乔如此想道。 “说白了,你们就是无知。”曲文轩非常直接的说,“因为魔功强大而惧怕,因惧怕而嫉妒抹黑,其实说到底魔功和道法有什么不同?我还是那句话,法无恶法。就好比屈政亮带来围剿桃园寨的两万精兵,在他手里,你觉得那是可怕的力量,毫无正义可言,但若是这两万精兵听你调遣呢?功法和权力一样,并无善恶之分,能分出善恶的,是使用它们的人。” 这会儿夏小乔就不只是蒙了,还恍惚听见什么东西正轰然倒塌,她眼前似乎布满尘土,但在尘土渐渐落地之后,却有更清晰壮阔的美景在徐徐展现。 “当初在下界,你既然关心时局,又想保全桃园寨,又不希望天下百姓受苦,就该听我的,劝服关慕羽壮大势力,与鲁王等势力结盟,谋取天下。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真正实现你的期望。把一切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那个人又不受你控制,会有后来的恶果,又有什么稀奇?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曲文轩说到这里,把瓶子里剩下的七星莓汁一饮而尽,站起身就往外走,“我言尽于此,你自己想吧。” 他一走,小炎就迫不及待的冲进了屋子,在夏小乔身旁挨挨擦擦,亲热的不得了。可是夏小乔正在出神,只随便摸了摸它背上的羽毛,态度极其敷衍,小炎不满的叫了两声,见主人还是不理它,也只能在主人脚边蹲下来趴着,等主人回神。 这一等就等到了落日余晖洒向窗棂,门外还传来脚步声,小炎立刻站起来,满含戒备的看向门口,却见一个非常熟悉的男子走了进来,就趴了回去。 “发什么呆呢?酒宴都设好了,快来吧!” 夏小乔回神,见来人是师无言,先问了一句:“什么酒宴?” “欢迎你这个大功臣回来的酒宴呗!快走,就在前面偏厅里,大家都等着你呢。” 夏小乔应了一声,随手从青囊里拿出镜子照了照,又拢了拢头发,叫小炎留在房里等她,才跟师无言一起出去,问他都有谁在。 “二当家、三当家、老宣,还有你那三个朋友。老人家们不肯凑这个热闹,正好我们年轻人聚聚。” “年轻人……”夏小乔想起曲文轩,不由嘀咕一句,“那你先去吧,我去外面再请一个朋友进来。” 师无言问:“请谁?” “唐池翰,你认得吗?” “唔,见过两次。你跟他也熟啊?” “当然熟,共过患难。总之你先去吧。”她把师无言推走,自己出了结界去找唐池翰。 外面几处建筑,她也不知道唐池翰住哪,就远远的喊他名字,唐池翰倒是很快就从石屋里跑了出来,“怎么了?可是尊主有事?” “不是,里面要开宴,我就来叫你一起,大家久别重逢,坐下来好好聊聊。”说着就拉着唐池翰要走。 唐池翰忙说:“你等等,我先回去打声招呼。” 话音刚落,石屋里就走出来一个穿黑袍的人,那人长发披背,鬓边两缕银丝在夕阳映照下隐隐泛着红光,细长的眼睛望向夏小乔二人,“小唐去吧,正好替我跟尊主回禀一声,说我们都回来了。”正是之前带人去接应夏小乔二人的卓仪。 夏小乔见是他,不免问候几句,又给他们道谢道辛苦。 “不敢当姑娘的谢,我等都是奉尊主之命。”卓仪态度客气,“而且我等能毫发无伤的回来,也多亏了姑娘那位剑修同伴,他回程之时,将朱去邪等人杀的大败而逃。”不然他们还真不能回来的这么快,毕竟朱去邪等人也不是易于之辈,少不得要有所伤亡才能脱身。 果然,聂家老祖宗还是没忍住……。 夏小乔带着唐池翰回了结界寨子里,到偏厅见到曲文轩,唐池翰上前行了礼,就把卓仪等人已经回来了的事说了一遍,当然最后也顺带提了聂凭虚一句。 曲文轩问:“是么?他这么快就迎上了卓仪他们?” 唐池翰回道:“卓长老和尚长老一时脱身不得,与朱去邪他们纠缠着到了八百里外的来鹤城附近,那位剑修前辈就在那里杀了丘农。”丘农是与万兰兰同去的另一位长老,朱去邪、柳叹见势不妙都跑得飞快,万兰兰更是不敢上前,所以先死的就是丘农了。 曲文轩听完点点头,说:“倒有几分真本事。自王颜素和她的弟子程永苍之后,我还没有见过一个像样的剑修。” 他们两人说着话,其他人都已经入席,夏小乔被让到主位上,就坐在曲文轩旁边。她本来不肯坐,周霜就在她旁边硬按着她坐下了,夏小乔没办法,忙叫大家也坐,“唐池翰也坐吧,你挨着范大哥。” 看唐池翰还在看曲文轩的眼色,就插话说:“我还没有见过颜素上仙的画像就被逐出了门墙,你是亲眼见过颜素上仙的,她是不是像传闻中那么美?” “不记得了。”曲文轩随口回答夏小乔,然后冲唐池翰点了一下头,唐池翰这才入席,在范明野和师无言之间坐下。 田娇娇坐在周霜和闻樱之间,闻樱另一边就是范明野,她就隔了这两个人去瞄唐池翰,一时间根本没注意夏小乔说了什么,也没想到这小丫头正在给她挖坑。 曲文轩也没当回事,还叫师无言:“小师去给大家斟酒。” 夏小乔此时却已经想起当初田娇娇提过的有关魔尊和四极宫祖师之间的风流轶事,就笑嘻嘻的问曲文轩:“怎么会不记得?我听说你跟颜素上仙当年有……有些交情的。”她差点就把田娇娇的原话“有一腿”说了出来。 曲文轩眉毛一挑,侧头看向夏小乔,还没说话,师无言就眼冒精光的问:“是吗?都是怎么说的?” “唔,就说他们两个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打完架顺便……谈了三天三夜,道魔两界就和平共处了嘛。” 师无言在这方面领会极快,拉长声调说:“哦,三天三夜啊!” 唐池翰听夏小乔说到“三天三夜”也把这茬想了起来,立刻给田娇娇使了个眼色,田娇娇却根本没听夏小乔说话,就会错了意,还冲唐池翰嫣然一笑。唐池翰非常无奈,板着脸看了夏小乔一眼。 田娇娇这才往夏小乔那里看,却见她正贼兮兮的笑着看曲文轩,正不明所以,就听那位魔尊语调平淡的问:“听谁说的?” 然后夏小乔眼波一转,从田娇娇这里扫了过去,“都这么说啊!是不是真的?颜素上仙是不是真的容貌极美,仰慕者甚众,其中也包括你?” 田娇娇这才知道他们刚才在说什么,当时就吓的脸上一白,此时曲文轩恰好也把目光定到了她身上,那一刻,恍如身处危机四伏的荒山野岭,狐狸的本能让田娇娇几乎当场夺门而逃,要不是已经腿软,她打赌自己早就窜到了结界外面! 幸好曲文轩很快就把眼神转回了夏小乔脸上,略带讽意的说:“至少比你强吧。” “这么说,你跟那个什么上仙真的有一腿?是为了她才化干戈为玉帛的!”师无言这时已倒完酒回到座位上,闻言立刻兴奋的追问。 曲文轩把目光从夏小乔脸上移到了师无言那边,阴森森的笑了笑:“有一腿?我看你是想断腿。” 师无言:“……明明是小夏先说的!” 夏小乔立刻否认:“我可没说过什么‘有一腿’,我说的是‘有些交情’!你自己乱想怪得了谁?”说到这,她又故意压低声音,“别怪我没提醒你啊,他可是魔尊,杀人不眨眼。” 师无言很配合的抱紧自己:“是吗?我好怕啊!我现在跑来得及吗?” 曲文轩根本不理会他们两个一唱一和,自己举起杯来,冲着神色各异的其他人说:“别理他们,喝酒吧。” 众人:“……” 第176章 此时范明野和闻樱心中想的差不多:原来传说中的曲魔尊并不多么可怕,他对朋友还是挺有人性的,小乔运气当真不错。 唐池翰想的则是:尊主果然对夏姑娘青眼有加,以后和夏姑娘来往,要更注意分寸。 田娇娇只有一个想法:夏小乔你是想害死我吗? 周霜和汤子锐却是比较习惯宣谋、夏小乔和师无言三人之间的相处模式,一起举杯,周霜还说了几句祝酒辞,缓和一下气氛,大家这才心思各异的饮下第一杯酒。 夏小乔其实只是想挤兑曲文轩几句,谁叫他白天不留情面的教训自己了?但她心中到底对那位颜素上仙充满崇敬之情,看曲文轩的意思,他们之间也没有田娇娇胡说的那些事,当初乱传闲话的田娇娇还一直瑟瑟发抖,就也不再提起这桩风流轶事,转头问起周霜,她走的这二十天寨子里有没有事。 “没什么事,都好得很。田里已经补种了黍米,毁坏的房屋也都修好了,寨民都安抚过,粮食至少还能撑五个月,到那时田里的米麦也就收了。” “那就好。”夏小乔放下心来,“其他日常所需的东西,都可以打发人出去采买,倒不用担忧。” 周霜笑道:“寨子里不能自产的东西,老宣都已经叫他的兄弟给买了一批回来了,尽够用的。说起这个,我打算明日召集大伙在议事厅议事,大哥既已去了,寨子也该重新选个领头人。” 夏小乔诧异:“重新选?为何?大当家遗言是请姐姐你接任的,可是有人不服?”不会呀,她看大家都很服周霜,而且桃园寨都走到今天这步了,还有什么好不服的? 周霜立刻说:“并不是。而且大哥当日留下那话,也只是权宜之计,我自己的本事自己知道,经营个小客栈还磕磕绊绊,更不用提偌大一个寨子了。我和子锐商量过,想推举小乔你来接任大当家。”她说着看了对面汤子锐一眼。 汤子锐便接道:“是啊,我老汤只懂下田种地,其他一窍不通,如今寨子更到了这地界,以后的路要怎么走,就全指望夏姑娘你领着了。” 这两人口风一致,显然事先已经商量过,夏小乔不由看了师无言一眼,却见他正拉着唐池翰和范明野喝酒说话,再看曲文轩时,他抱着一只鸡腿吃的正香。 “……我年轻识浅,哪里当得起这样的重任。”夏小乔把矛头一转,指向了曲文轩,“要我赶鸭子上架,还不如叫老宣来做大当家呢!” 曲文轩立刻回了一句:“我没空。” 周霜也说:“咱们一个小小寨子,哪敢请堂堂魔尊来做寨主啊?小乔,你也不是外人,寨子里的情形你清楚,如今咱们实是缺一个领头人,你为了保全寨子出生入死,上上下下都清楚,你来做这个寨主,再没有人会不服气!而且你本事比我们都大,无论是在这修真界,还是回下界,我们都非你不可。” 另一边曲文轩已经把鸡腿吃的干干净净,他拎着块湿布擦了擦手,自己举杯喝了一口酒,然后叹了一声:“这鸡还是差点滋味,要是徐老头在就好了。” 夏小乔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曲文轩看见她的眼色,就说:“你瞪我干嘛?这又不是我的主意!你不愿意可以拒绝。” “要不还是周姐姐做大当家,我就在寨子里,姐姐有什么事繁难未决,大家一起商量就好。”夏小乔再次瞪了曲文轩一眼,回头想了个折中方案。 周霜却说:“名不正则言不顺。有一句话,我也只在这里说,经过这一场生死存亡的大战,若我牵头说要做什么大事,大家恐怕都要在心里思量几回,不肯轻易做决定,但要是小乔你做了寨主再说话,定是无有不从。” 她越这么说,夏小乔越觉得担子重,不肯轻易答应,“我再想想吧。” 周霜也没有非要她现在就答应,当下便笑道:“好,那等你想好了再说也来得及。来吧,小乔,老宣,我替大哥敬你们二位一杯,多谢你们临危不惧、挺身而出保下了桃园寨,我先干为敬。”她说到“替大哥”时,眼圈一红,便赶紧仰脖喝净了杯中酒。 夏小乔也跟着喝了自己那杯,却无话可安慰她,只伸出手去,拍了拍周霜的膝盖。 刚跟周霜聊过,田娇娇就把夏小乔拉了过去,先冲她横眉立眼的使了番眼色,夏小乔就冲她笑了笑,说:“没事的。”然后又偷偷问,“你怎么还没对唐池翰死了那份贼心?” “什么叫贼心?”田娇娇一双狐狸眼都快瞪圆了,“这叫爱美之心!你发现没有,小唐去魔域呆了两年,更俊美了些。” 夏小乔就真的往唐池翰脸上看了看,“没什么变化呀!哦,好像眼窝深了一点,鼻梁挺了一点……” “行了,谁让你看那么细了?”田娇娇一听夏小乔描述,又吃起醋来,不许她再看。 “你真是,随身带着醋坛子。不是我说,咱们分别这一年半,你也没少祸害美少年吧?怎么别人多看唐池翰两眼,你都不乐意?” 田娇娇哼了一声:“不当着我也还罢了,只要我看见,就不许!” 她这话说的声音大了些,把位子让给夏小乔的闻樱都听见了,“啧啧,你这是女霸王呀!不过你现在再霸道也没用,人家是魔域的人了。” 一听“魔域”两个字,田娇娇立刻老实了,悄悄拉着夏小乔问:“你跟魔尊到底什么关系呀?” 夏小乔看她贼眉鼠眼的,就知道她没往正经地方想,遂伸手一戳她脑门,“我和唐池翰什么关系,和老宣就是什么关系。” 田娇娇撇撇嘴,并不相信,“不说算了。我问你,你什么时候给我解了那通灵法印?整天让我担惊受怕的,我可还没活够呢!” 夏小乔想了想,抬头叫曲文轩:“我功法都毁了,那通灵法印应该也解了吧?” “我怎知道?你念咒语试试呗。” 对啊,夏小乔立刻就念了一遍咒语,田娇娇果然没有任何感觉,当下大喜,举起杯要敬曲文轩一杯酒。 夏小乔:“……不敬我吗?” “就是你害的我,我还敬你?要不是尊主把你救活了,我早跟着你一起死了,所以尊主对我也有救命之恩呢!”田娇娇振振有词。 曲文轩没有拒绝喝酒,话却说的冷淡:“你又不是魔域中人,叫什么‘尊主’?” 夏小乔知道田娇娇惧怕曲文轩,就笑道:“瞧瞧,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吧?”又给田娇娇挟了块鸡肉吃,“快吃肉把嘴堵上吧。” 田娇娇果真埋头吃肉,不敢多话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宴席也就该散了。夏小乔本来说要送唐池翰出去,她想起来还有件事没问清楚,结果曲文轩说他也出去住,顺便就带唐池翰走了,不用夏小乔管,她也只得罢了。 “你要是一时没有睡意,我正好想跟你说几句私房话。”周霜适时走上前,拉住夏小乔的手,“去你房里吧?” 夏小乔看曲文轩已经带着唐池翰走远,便点点头,和周霜一起回自己房间。进房之前,小炎忽然从房顶飞了下来,夏小乔终于有空仔细打量了一回爱宠,确定它完全没事,就打发它自己出去玩。反正在修真界,灵气充裕的很,也不用自己养活它了。 看着小炎飞走,周霜一边进屋一边笑道:“光看这神鸟,就能知道老宣那人的性情。他对神鸟,看着多不耐烦啊?动不动就收拾一顿,但神鸟当初伤的那么重,这才多久,你看,活蹦乱跳的,还胖了一些。” 这一点夏小乔也发觉了,她点上灯,去把床铺好,请周霜一起歪到床上说话,“是啊,我摸着小炎身上也肥了。你说老宣别是想着把小炎养肥了吃肉吧?” 周霜失笑:“也不是没有可能。你不知道,他回来以后,没有一天不念叨着要把徐老也弄来的。” “是么?这么说来,现在开启下界,他确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夏小乔本来就猜测曲文轩也受了伤,这会儿没有别人,就问周霜,“周姐姐,你看老宣当日是不是也受了伤?” “那我倒看不出,他身上一丝儿血迹没有,就是当时为了救你,好像挺吃力的,那两日他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又青又白的。我看他那样,真担心你醒不过来。” 夏小乔有点糊涂:“怎么?” 晚上大家都喝了不少酒,虽然她们两人并没到酒醉的程度,但至少已经微醺,周霜看夏小乔眼里都是迷惘之色,便轻轻一叹:“老宣这人说话总是爱挑刺,让听的人不舒坦,但真入了他眼的人,他还是很在意的。那日你骑着神鸟飞在半空,布下那可以挡住外敌和刀箭的结界,我们都惊呆了,只顾看着你,不知如何是好。直到我听见老宣在旁边骂了一句‘这个疯子’,我才回神……” 周霜一开始不知道夏小乔做这些会伤害自身,她一瞬间只以为是神明显灵,但是曲文轩恼怒起来之后,电闪雷鸣齐至,周霜便也知道不对劲了。她一直叫夏小乔的名字,希望她能回来,可却眼睁睁看着她在神鸟的背负下越来越远,被响彻天地的雷霆怒吼吞入其间。 “我吓坏了,转头想问老宣怎么办,却见他正怒形于色——我认识老宣那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他那样恼怒,脖子上青筋毕露,似乎连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所以我就怔住了没有开口。他却没看我,忽然腾空而起,就那么穿出结界,几个起落就奔到了你身边。过后我一直在想,如果当日你没能救活,他会做什么?” 夏小乔还是没听出周霜的言外之意,她想了想,笑道:“他可能会说‘活该’吧?” 周霜也被她逗笑了:“你呀!”说了这两个字,她停顿半晌,似乎有些什么话不好说,夏小乔觉得奇怪,便追问起来。 “其实我是怕你不高兴我多问。”周霜脸上的笑容还是有些小心翼翼,“当日你刚醒过来,你大师兄就来了,我还是第一次见你那么在意外表衣着,你和你这位大师兄……” 这一次夏小乔立时就明白过来:“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当然仰慕大师兄,但又不止是仰慕,也不单纯是女子对男子的仰慕。我大师兄,是我在两界之内遇到的,除我父母兄长之外,对我最好的人。他教我习练功法,教我为人处世,还照顾我的生活起居,关心我的喜怒哀乐,可以说是无微不至。” 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格外温柔,眸光里也全是怀念之色,“在我心里,他就跟我的亲人一样。但其实,在我十二岁的那年,他就闭关练功,直到上次我们才再见面,所以我心中对他一直是那种带一点孺慕之思的仰慕。” 如果那五年大师兄没有闭关,他们还是跟以前一样朝夕相处,那么也许,到她十七岁的时候,她对大师兄的感情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纯粹。但现在的夏小乔反而觉得庆幸,庆幸自己没有来得及对大师兄生出男女之情,不然师尊逼她与慕元廷结道侣时,她还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更不知道到自己现在这个年龄,还有没有脸再见大师兄。 “我大师兄也不是那种心中有儿女私情的人,他一心向道,志向远大,对我一向是类似长辈那种关爱照顾。” “可是,我那天进来时,明明看到你在给他插戴玉簪……”周霜迟疑着说,她当初亲眼见到那一幕时是很惊异的,毕竟这种行为实在太过亲密,她跟关慕羽之间情投意合,都从没那样亲密过。 夏小乔笑道:“修真界没那些男女大防。那是我送他的礼物,我头上这支碧光美人簪也是大师兄送的。”她说着把头上的簪子拿下来给周霜看。 周霜拿过簪子仔细看了几眼,称赞几句,还给夏小乔,“原来是我多想了。不过你们心底无私,却怕旁人看了误会。小乔,你知道大哥去了之后,我最后悔的是什么吗?” 她忽然提起伤心事,夏小乔不由认真起来,端端正正看着周霜,等她继续说。 “我最后悔以前不该跟他使小性子,该多顺着他,早日成婚,哪怕能有那么一日快活时光也好……”周霜说到这里,再忍不住泪水,声音也哽咽起来。 夏小乔忙伸手扶住她脊背,却并不出声,只轻轻拍抚,表示安慰。 周霜索性倚着她哭了一会儿,直到感觉畅快些了,才擦了脸,继续说:“我说这些,是希望你不要重蹈我的覆辙。有什么话,都跟对方说开了,没什么好扭捏不自在的,更不是谁先低头谁就输了。虽然你们活得久些,但人有旦夕祸福,很多事都难以预料,小乔,惜取眼前人。” 到这会儿夏小乔终于听出不对劲来了,她惊讶的看着周霜:“周姐姐,你,你说的眼前人,不会,不会是老宣吧?” 周霜见她这样,反而笑了:“是啊,不是他还有谁?” “可是,可是我跟他清白的很啊!完全不是你想的那样啊!”夏小乔音量都提高了,“他这个人,我说一句他是我的朋友,都觉得略有勉强,你这是想到哪里去了?” 周霜更惊奇:“怎么?你对他也没有情意?那你是另有意中人?” 夏小乔把头摇得飞快:“没有没有。你想想,我是跟着我大师兄长大的,能入我眼里的男子,怎么也得有十分之六七及得上我大师兄才行啊!” 周霜愣了一会儿,才说:“可是,老宣他……他对你……” “他对我就更不可能了!”夏小乔说的斩钉截铁,“周姐姐可别忘了,他是活了四千年的老魔头了……”刚说到这里,她就听见头顶有隐约的闷笑声传来,当即喝道,“谁?” 就听屋顶上一阵声响,接着有人落地,然后嘻嘻哈哈笑着跑走了。 “是小师。”周霜也有点忍笑的样子,“他什么时候躲屋顶上去的?” 现在还不到一个月,夏小乔不能运功,也就懒得出去找师无言揍他了,只说:“大概是跟小炎一起躲在上面,我们回来时才没察觉,这个混蛋!” 周霜想起自己之前说的话,也有些羞恼,暗恨道:“明日我请琴爷爷收拾他!” 这下两人再没有了谈心的气氛,夏小乔留周霜一起睡,临睡前还跟她说:“姐姐不要再多想了,无论是我对老宣,还是老宣对我,都不是那个意思。大家只是朋友,就算朋友吧。” 周霜一叹:“可惜了。” 夏小乔没问什么可惜了,她听完这句就睡了过去,直到第二日周霜叫她起来吃饭才醒。 周霜吃过饭之后,果然请琴痴教训了师无言一顿,还一再嘱咐师无言,不许把她们昨晚谈的话泄露出去。 夏小乔则没管这些,她去探望了谢子澄一家,说了说聂桐那边的事情。又去大院看了花京,陪梅爷爷几个人说了会儿话,给他们讲了讲上次没讲到的一些修真界的情况,还把自己青囊里幼时背过的书拿出来分给几个老人家看。 桃园寨里果然是没什么事的,闲下来时,她难免要想想那日跟曲文轩谈的事情,以及周霜希望她接任寨主一事,自己到底该不该答应,谁知她这里还没想出个所以然,范明野和闻樱就来找她谈了。 范明野是个直爽的人,坐下来开口就问夏小乔以后的打算。 “我还没想好。倒是范大哥和闻樱姐,以后怎样打算?依我说,你们以前四处奔走,也是辛苦,这里灵气虽比不上四极宫那样的名门大派,倒也比一般地方好得多,你们不如就留下来修炼。”夏小乔自己还没想好去处,先操心别人。 范明野与闻樱对视一眼,直接说道:“我们也有这个打算。左右我们两个是散修,去哪里都一样。” “对了,一直没机会问你们,我和田娇娇离开之后,你们还跟那个汪明渠平计一起去了五湖城么?” 范明野点头:“去是去了,不过他们到那里之后,多与世家公子哥来往,我们不喜欢,又惦记你,也没呆几天,就与他们分手告别了。” 汪明渠和平计都是狄姜城的官家公子,到五湖城与官家公子来往也是常理,但夏小乔还记得那个平计喜欢闻樱,就试探着问:“那个平计公子也没挽留?” 闻樱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有什么好挽留的。”她不愿多提那些,直接说道,“我们两个想留下来,所以更想问问你的打算,你要是答应了做寨主,我们留下来也更名正言顺。而且外面都是魔修,也就是得你在这里,我们才敢放心定居。” 夏小乔还是有些踌躇,闻樱索性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你现在被师门驱逐,魔道两边都容不得你,何不以桃园寨为基自立门户?我们也好跟着你摇旗呐喊,做个门中元老啊!” 第177章 跟范、闻两位谈过之后,夏小乔又躲在自己房里思索了几日,才溜达出结界去找曲文轩。 这时她在寨子里已经憋了七八天了,所以一出来就发现外面又有变化。粉墙黛瓦大院落南面多了两座庐帐,一座是紫绛色篷布,一座浅草绿,帐门上还别了一把野花,夏小乔正打量那花,帐门一掀,里面走出一个娉婷袅娜的美人来。 那美人一身娇嫩黄裙,外面罩了件樱桃红薄纱质地的披风,隐隐透出里衫上的绮丽花纹,看起来非常美丽夺目。 夏小乔不由得多看两眼,正与美人看过来的目光撞个正着,她有点不好意思,就笑了笑表示友善之意。那美人见她笑了,反而露出惊诧之色,迟疑片刻后,向她这里走了过来。 “你就是,那位夏姑娘?”美人走到距离夏小乔一丈远之外,驻足问道。 什么叫“那位夏姑娘”?夏小乔听着很别扭,便抽抽嘴角,说:“我是夏小乔,请问,曲文轩住哪里?” 曲魔头自从那日接风宴之后就没进过结界,夏小乔也没出来过,外面屋子这么多,她真不知道这魔头住在哪里。 那美人听她直呼魔尊大名,皱了皱眉,说:“我带你去吧。”她前面带路,一直走到湖上吊楼那里,上了楼梯,冲里面的人说,“夏姑娘求见尊主。” 里面有人应了一声,片刻之后,才出来一个陌生男子请夏小乔上去。 夏小乔见到曲文轩之后,忍不住讽刺了他一句:“曲魔尊好大的排场,现在想求见您,都得过好几道关卡了。” 曲文轩今日总算没再穿他那件幽蓝袍子,而是换了一身玄青暗纹袍,款式是一样的宽宽大大飘逸潇洒,他歪在窗边榻上,手搭着膝盖,袖子都几乎垂到了地上。 “不是你自己找不到路么?”曲文轩伸手指指窗外,“以为我没看见?” 夏小乔走过去看了一眼,果然他那扇窗子正对着她刚刚出来的地方,“你看见了,你不招呼我一声?” “我怎么知道你是出来找我?” 真是……每次跟他说不了两句话就要吵,夏小乔想着自己是有正事来问他的,便暂且忍耐下来,自己到墙边椅子上坐下,刚要提起来意,刚刚那个引她上楼来见曲文轩的男魔修就送了茶过来。 她随意打量了两眼,却发觉那魔修一直躲着她的目光,似乎有意回避与自己对视,可是看这魔修的样貌,她又确实不认识,等等,难道? “你……你是不是那个……”夏小乔等魔修把茶放下,立刻指着他问。 那魔修比她想的还心虚,二话不说就跪下了,“夏姑娘勿恼,我真不是有意陷害姑娘,当日实在是迫于无奈,想不到别的办法,才把蛟珠暂时寄放在姑娘那里的!” 夏小乔惊诧的瞪大眼,又转头去看曲文轩,却见那魔头正以手扶额,似乎对这位有点蠢的属下不忍直视。 “原来是你!”夏小乔这下子终于确认了,“你就是那个假装受伤客商、跟我讨水喝的魔修!这所有一切事端的罪魁祸首!我还以为你是那个把我从四极宫外掳走的家伙呢!” 跪在地上跟夏小乔道歉的魔修,正是当日在西陵国王庭做厨子、顺手就把人家公主给拐带走的王路。当然,王路并非他的真名,他本叫路高至,早先就是曲文轩的贴身侍从,冯未宇发难之前,他正好被曲文轩派出去办事,因而幸免于难。 但是冯未宇虽然登上魔尊之位,却没人亲眼见到曲文轩被杀,所以对曲文轩忠心不二的那些魔修就一直认为曲文轩还活着,尤其是路高至。他知道魔尊所居玉晶宫中有暗门直通海底龙宫,尊主迟迟没有露面,很大可能是正在龙宫中养伤,路高至就花了力气,辗转探听到西陵国藏有可从外面开启龙宫的蛟珠,遂化名王路,到西陵王庭做了御厨,并成功将蛟珠弄到了手。 夏小乔听路高至简单讲了事情经过,忍不住插嘴问:“那时候你既然拿到了蛟珠,为什么不立刻跑掉,自己想办法去找龙宫,反而送给我了?” “因为,因为当时公主被他们抓了回去,蛟珠非同小可,我怕公主因此被处死,就……”路高至讲起这些的时候,面上竟还露出羞涩之色,“我当时没有别的选择,知道姑娘你是四极宫的弟子,有名有姓,就,就把蛟珠先寄放在你那里……” 他说的理所当然,夏小乔却听的大怒:“什么寄放?你这叫寄放吗?我根本不知道你给我的是什么,却因此接连遭遇横祸,要不是你,我今天会有如此下场吗?” 路高至讷讷不能言,曲文轩却不高兴了,插嘴反问:“你有什么下场?四肢健全、中气十足的在我这里骂我的人,你这叫‘接连遭遇横祸’?” 夏小乔立刻怒瞪回去,曲文轩见她这样,不高兴直接演化成了生气,干脆坐直了戳她伤疤:“你且得感激这些‘横祸’呢,要不是有这些横祸,你现在还在四极宫里给你那个倒霉蛋师兄做护身符!你连人都不是!” 这话当面砸过来,夏小乔本来只有七分怒气也成了十分了,当下站起身回道:“这么说来,我还得感谢你曲魔尊让我有机会做人了?哈哈,滑天下之大稽,你以为你与慕白羽有什么不同吗?”她双眼泛红,却用力瞪着,不甘示弱,“没有!你们都是一样的!” 咬牙切齿说完,她掉头就走,脚步重重的下了楼,然后头也不回的进了结界。 进寨子时,师无言正跟范明野在门边切磋,看她红着眼气呼呼的回来,都吃了一惊,师无言更是追上来问:“怎么了这是?” 夏小乔不理他,师无言就自己猜:“又跟老宣吵架了?他这人……”话没说完,夏小乔已经快步进了房间,把门板用力摔上了。 师无言摸摸自己险些被门板拍中的鼻子,转身去找周霜,把这事跟她说了,自己又溜出寨子去找曲文轩。 周霜有意等了小半个时辰才去敲门,里面却没人应声,她有点担心,又叫夏小乔的名字:“小乔,有什么话说出来好不好?” 等了好一会儿,里面才应:“姐姐回去吧,我不想谈。” 周霜无奈,只能先回去,刚走到外面院中,师无言回来了,忙问他:“怎么回事?” 师无言摇摇头:“不知道,老宣黑着脸不说话,我探头看了一眼,就被他属下劝出来了。小夏呢?” “不肯见我。”周霜也摇头,“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吧?” 师无言却从没看见过夏小乔那么生气的样子,只是不想周霜担心,就也忍了没说。 夏小乔把自己关在房里,到晚上也没出来。她和衣躺倒在床上,眼睛盯着帐顶发呆,跟曲文轩吵完回来,最开始的怒气散去后,她心里就只剩了空茫的悲哀,一种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哀,这种悲哀不会让人想哭,却让人觉得像是沉浸在幽暗的湖水之中,冰冷刺骨。 外面天一点一点的黑了,直至伸手不见五指,又从漆黑之中,一点一点隐约露出亮色来。日升月落,月落日升,似乎亘古不变,在日月的眼里,大概没有什么是过不去大不了的事吧? 夏小乔叹了口气,坐起身来,随便找了套衣服换上,轻手轻脚的出了门,进内寨去了老爷爷们居住的大院。 此时朝阳初升,起来活动的人不多,但路上总会遇见几个,夏小乔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大家都认识了她,见面还会客客气气叫一声:“夏姑娘。” 她不好不回话,就也报以一笑,这么一路笑过去,到大院门口时,她竟觉着心里松快多了,笑容也真诚了,还对着院子里正抚琴的琴痴打了声招呼:“琴爷爷早啊!这么早就起来练琴啊!” 她一边说一边走进去,琴痴自顾抚琴不答话,葛中却从小楼里走出来,不耐烦的说:“他是一大早就扰人清梦!你这丫头,这么早跑这里来做什么?” “我想偷点酒去喝,没想到来晚了,你们都起来了。”夏小乔笑嘻嘻的说。 葛中一指大屋:“贺酩那里有的是,还用得着偷?不过你一大早喝什么酒?” “学贺爷爷借酒浇愁啊!” “你们小孩子有什么愁的?” “小孩子才愁呢,到了您这岁数,也许就不愁了。” 一老一小两个你来我往的说得热闹,就把梅元化也引了出来,还叫夏小乔进去坐,“大早上就别喝酒了,不是养生之道,花京做饭呢,一会儿喝点杂粮粥,吃点小菜吧。” 夏小乔笑着应了,问两个爷爷:“上次那些书都看完了吗?” “差不多看完了,光看书没什么意思,什么时候能出去看看就好了。”葛中说道。 夏小乔想了想:“也不是不行,不过得等一等。” 梅元化就说:“这个不急。你这些天身子养的怎样了?”梅元化早给夏小乔把过脉,却对她的伤说不出所以然,更帮不上忙,只能间或问一问。 “我没什么感觉。”夏小乔实话实说,“应该好了吧,也差不多一个月了。” 梅元化问:“宣谋怎么说的?” 夏小乔不愿意提他,就含含糊糊说:“我没问。他在外面忙着呢。” 梅元化就与葛中对视一眼,沉吟片刻后,问夏小乔:“看了那些书,我也还是没闹懂这修真界魔与道的分别,不过你是不是一直不高兴宣谋把你变成跟他一样的魔修?” 夏小乔在老人家面前,不必遮遮掩掩,就撅着嘴承认:“嗯。”理智上她知道曲文轩是救了自己的命,但情感上,她到现在也还难以接受自己已经有了魔功,毕竟她从小在玄门正宗学艺,被师尊师兄耳提面命,从来当魔修阴险邪恶的。 “那他给你的这功法,会把你变成一个恶人吗?” 夏小乔一怔,下意识答:“应当不会吧……”就是曲文轩自己,也说不上是个恶人。 果然梅元化下一句就接:“我觉得也不会,毕竟宣谋自己也不是个恶人。”他没有继续往深了说,反而换了个角度,“你不高兴的,恐怕还有他没问你一句,就给了你这所谓的魔功吧?” 夏小乔没有否认,梅元化就笑了笑,“我也不是替宣谋说话,那一日,你的情形实在不好,我是束手无策的,便是宣谋,也犹豫了一瞬才叫我们避出去。我当时虽然帮不上忙,却坚持留了下来,他也许真有通天彻地之能,但我亲眼所见,他那时候还是很吃力的,有那么一刻,嘴边还流了鲜血出来。我想,他当时也别无选择,不然也不会一直生闷气。” 葛中在旁边嘿嘿笑了两声:“活该,他要是肯早出手,何至于此。不瞒你说,我见他脸色不好,还当面刺了他一句。”老爷子说着又得意的笑了几声。 他那副老小孩儿的样子,把夏小乔也逗笑了,“原来是这样啊。”他生气是觉得得不偿失吧?最有趣的是,周霜居然会误以为宣谋是为了自己几乎死掉才生气,还以为他们两个有什么情意,真是……,夏小乔越想越好笑,到后来也跟着笑出了声。 梅元化望着这一老一小无奈摇头,院子里已经传来花京的声音:“爷爷们,吃饭啦!” 夏小乔心情大好的陪着老人们一起吃了顿饭,回去就找周霜:“我决定了,就听姐姐的,暂时接过大当家的重任,以后若是有更合适的人,我再退位让贤。” 周霜大喜,想不到她昨日生了一次气,今日就想通了,忙召集寨子里仅剩的几个管事的过来,一起拜见新大当家,然后将人一一介绍夏小乔认识,把各人职司也说的清清楚楚,最后还问:“大当家,要不要办个就任典礼?” “办什么就任典礼啊?”夏小乔失笑,“跟大家伙打个招呼就行了,大家该做什么还做什么,姐姐以前安排的很是妥当,我没有什么意见。” 第178章 “那也该摆桌酒席庆贺庆贺。”汤子锐接道。 其余像仅剩的四大天王之一郭秀清也同意,廖东来几个前辈都说好,夏小乔就说:“那我明日先去祭一祭关大哥和死去的兄弟们,回来咱们再聚。” 她要上任,先祭奠故去的大当家合情合理,桃园寨元老都觉得心下一暖,纷纷应是,还都要跟她一起去。汤子锐怕周霜难过,就把安排祭品等事宜接了过来,准备宴席则是交给周霜。 等大家从议事厅散了,周霜就跟着夏小乔,问她宴席都请谁来,最主要的是,要不要请曲文轩。 夏小乔顾左右而言他:“这个再说。姐姐,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你看,如今桃园寨已经成了界门,那么不管什么时候门会开,我们都等于有两条路可以走,我想请你跟寨子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去谈一谈,看大家是什么意愿,想回去下界的多,还是留在修真界的多。留在修真界的话,有没有人想学修真之术。” 这是正事,也是大事,了解清楚了大家的想法,夏小乔也好做决策,周霜就答应了下来,还说:“据我这些天暗地里观察,寨民多还是想念故土的,那些江湖上混过的,倒都跃跃欲试,想出去瞧瞧。” “暂时还不行,外面不太平,这里可比下界还没王法。”夏小乔摇头,“幸好他们也出不了结界。” 周霜回道:“我也跟他们说了,大家都知道轻重,大当家只管放心。就是小师,因有许真人给的那符,没事就跑出去找老宣。” 她又把话扯到了曲文轩,夏小乔却仍是不接,只笑着说:“就咱们两个,你还叫什么大当家,我怪不习惯的。” 周霜笑道:“慢慢就习惯了。”正待先绕过曲文轩,安排明日宴席座次,师无言就从外面跑进来说,“小、大当家,有人求见。” 这下夏小乔和周霜都笑出了声,“什么叫小大当家?” 师无言哼道:“一时不习惯嘛。有个西陵国公主要求见你。” 夏小乔一听“西陵国公主”,笑容立刻收敛了,“我不认识什么公主,求见我做什么?” “咦?你这刚坐上大当家的位子,就开始摆谱了,连公主都不见了?”师无言见她这样,反而笑嘻嘻的调侃夏小乔。 周霜不明所以:“西陵国?就是那个,西域深处的国家?怎么跑这里来了?” 夏小乔却知道,这八成就是那个厨子魔修拐出来的公主,后来还被大师兄和三师兄给捉了回去,也不知道那厨子是怎么把她救回来的。她沉吟片刻,还是说:“请到偏厅见吧。” 师无言回身去请,夏小乔就让周霜先去忙,自己去了偏厅等,师无言很快带了客人进来。 西陵公主容色娇艳,粉衫白裙,头上首饰不多,以精致见长,通身虽没有公主的富贵凌人气派,却能看出她生活得舒心畅意,仍像一个受父母宠爱的二八少女一般。 “夏姑娘,你好,我叫苏苒。不请自来,还请您不要见怪。” 她一进来就行了一礼,与中土的人不同,西陵国女子见客,一般双手交叠伏在小腹之上,然后微微低头向客人行礼。夏小乔曾经去过赫庐城,是见过这种礼节的,她不好意思受别人的礼,便微微侧身,点头应道:“不敢,公主驾临,蓬荜生辉,请坐吧。” 苏苒依言坐下,笑着回道:“我已经不是公主了,我现在是路高至的妻子。” “是么?那要恭喜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夏小乔想起昨日的事,心里难免还有些芥蒂,便随意客套了一句。 苏苒却是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有情人终成眷属?” 夏小乔这才想起来,修真界好像没人这么说,就解释了一句:“眷属就是夫妻,就是道侣,虽然道侣也有两个男的或者两个女的……总之是差不多的意思。” 苏苒听得展颜一笑:“夏姑娘说话真有趣。不过我倒觉得,道侣是道侣,夫妻是夫妻。我和路高至是夫妻,跟那些道侣可不一样,我们相亲相爱、不离不弃,我不在乎他是魔修,他也不在乎我不爱修炼,愿意陪我过凡人的小日子。” 呃,这位公主怎么说起这个来了,莫名其妙的夏小乔只能附和一句:“是吗?那可真好。” “是啊,我也觉得很好。”苏苒一脸满足,“本来我知道他竟是魔修,是为了蛟珠才潜入王庭的,心中很是伤心,可他为了救我不顾一切,几次都差点死了,我才明白,魔修又怎么样?他对我是真心真意,待我比世上所有的人都好,为我出生入死,愿意达成我一切的哪怕很无聊很可笑的愿望,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夏小乔听到这里更懵了,所以她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已经想不到能回她什么话了呀! 幸好这时师无言送了茶进来,等师无言放下茶出去,夏小乔终于有机会把话题转回正轨:“不知你找我,是为了何事?”公主不能叫,干脆就称你我算了。 苏苒有点不好意思:“瞧我,说着说着又夸起他来了。是这样,昨日他去侍奉魔尊,回来的时候哭丧着脸,连孩子找他抱,他都唉声叹气的……” “你们都有孩子了?”这次是夏小乔没忍住打岔。 苏苒满脸喜悦:“是啊!已经三岁了,是个女孩,长得可好看了,我本来今天想带她来见夏姑娘的,又怕她太吵,我们没法说话,就请姚左使帮着看一会儿。” “姚左使?” “对,就是住在绿庐里的那位姚左使,夏姑娘见过她了吗?她长得可真美,我女儿特别喜欢她。” 原来是那个美人,夏小乔点点头:“见过一次,却不知是谁。” 苏苒就介绍说:“姚左使单名一个婷字,听说以前在玉晶宫是专门管辖那些侍女的,我们家路高至是右使,专管魔尊的男侍从。我们就住在姚左使隔壁的紫庐里。” 原来那座绛紫色庐帐是他们家的,夏小乔再次点头,又好奇的问:“原来魔尊身边还有很多侍女的吗?” “当然有啊,听说整座玉晶宫,至少得有八百侍女,不过也不算多,我父王宫中好像有两千多宫女呢……” 两个女子就这么离题万里的聊起了侍女,苏苒像是好久没和人聊天了,拉着夏小乔滔滔不绝,从她父王的宫女妃子又说回了魔域和现任魔尊冯未宇,“听说那个冯未宇极为好色,现在宫中美女已经不止一千之数了。” 夏小乔听得咋舌:“一千?他睡的过来吗?” 苏苒拍手道:“他活得久呀!住进玉晶宫也有一千年了呢,一年睡一个,算起来还是少的,不过肯定不止这些,这些年还不知道死了多少呢。还是咱们魔尊原先在位的时候好,我们家路高至说,尊主不好女色,身边美貌侍女虽多,倒没见他多看过哪一个。你说尊主会不会喜欢的是少年啊?还好我家路高至长得丑。” 夏小乔听到这里再忍不住,直接拍桌大笑起来,“苏苒你真是个妙人,我要是早认识你就好了。” 苏苒没明白她为什么乐的这么夸张,却也高兴对方喜欢她,就笑眯眯的说:“现在认识也不晚,我就住在外面,你有空去找我说话啊!路高至天天都得去侍奉魔尊……啊呀!我又把正事给忘了!” “噗……”夏小乔笑够了,刚拿起茶碗喝了一口,就听苏苒这懊恼的一声,顿时把口中的茶水喷了出来。 苏苒有点不好意思:“这几年我和路高至一直东躲西藏的,也不敢跟别人多来往,我真是好久都没和人这么畅快的说话了,这一说就把正事给忘了。” 夏小乔拿帕子擦擦嘴,也不难为她,直接说道:“我知道你为什么来的,昨天的事,”说到这里,她还是叹了一声,“我虽然不能释怀,但也怪不着你家路高至,怪只怪我自己笨。” “呃,也不是的,其实当时路高至一是没有法子,没地方藏那蛟珠,给你带走,以后倒可以叫同伴想办法去偷去抢。第二么,你应该也记得,当初我是被你两个师兄捉回去的……”苏苒想起这事还有些生气,“那个叫赵元坤的,我现在都记得他可恶的样子!” 夏小乔明白了:“原来我是受了三师兄的池鱼之殃。” “他是你三师兄啊,那,那我看在你的面子上,就不记恨他了。反正现在我和路高至在一起,有尊主在,也没人敢欺负我们,我们还生了孩子……”苏苒说着又满足起来,还劝夏小乔,“你也别跟尊主生气了,昨天可把我们家路高至吓坏了,他说他活了一千两百年,还没见过有人敢那样跟尊主说话呢!” 夏小乔撇撇嘴,没有应声。 苏苒以为她不相信,强调道:“真的!路高至从来不骗我。而且尊主真的生气了,你走后他把桌子椅子全砸烂了,路高至等尊主消气了,才换的新的,回来还跟我说,要是换了别人,估计砸烂的就是人了。” 夏小乔:“……” “他还说,昨天尊主一时气愤,差点要去杀一个叫慕白羽的人,也是四极宫的好像,要不是顾忌什么护山大阵,尊主就去了。” 夏小乔再次无语,还冲房顶翻了个白眼。那老魔头一向看不上慕白羽,估计是生气自己竟然拿他跟他看不上眼的人比,这才如此生气。 苏苒看她一点害怕的样子都没有,倒佩服起来,“夏姑娘你真厉害,你这样厉害,要不就让让尊主,去给他赔个礼,让他下了台阶好了。” “……你劝人都这么生硬么?” 苏苒就站起身走到夏小乔跟前,伸手戳戳她的手臂,“去吧去吧,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夏小乔狠狠心,拂开苏苒柔软的手,“我没什么好赔礼道歉的。不过我愿意跟你交朋友,你下次可以带女儿一起来玩。” 苏苒有点沮丧:“也不用正式的赔礼道歉,你上门去说几句话,以尊主和你的交情,肯定会就着台阶下来了。他那样的人物,总是有器量的。” “呵呵,就是说呢,你说曲文轩堂堂魔域尊主,活了四千年的老魔头了,怎么器量就那么小?昨天要不是他护短、主动挑衅,我说几句路高至出出气,事情也就过去了。”夏小乔现在想起来还觉得窝火,又说,“就以他那臭脾气,我要是自己上门,他肯定还得骂我一顿,我才不去!” 任凭苏苒怎么劝,夏小乔就是不肯,最后苏苒只能无功而返,并把夏小乔的原话告诉了丈夫。路高至听说夏小乔说他们尊主是“活了四千年的老魔头”,当时的脸色真是好看极了。 夏小乔送走苏苒以后,就去找范明野和闻樱,跟他们说了自己已经接任桃园寨大当家的事。 “闻樱姐说的自立门户,其实我也很心动。我过后想了许多,以前我们常常被人欺负被人追的到处躲藏,也会在别人遇到劫难时,想帮一把却无能为力,这种感觉真是太糟糕了。而名门大派明明有能力却只独善其身,这样情势只会越来越坏,毫无转好的可能。” 这些感慨夏小乔早已有之,如今她简单带过,只是为了说下面的话:“其实以前我就异想天开过,要是能把所有有心帮助别人的人集结在一起就好了,人多力量大嘛。所以樱姐一说,我就起了这个念头,想创建一个以行侠仗义为道的门派,不惧因果,不惧强权,尽力而为救助庇护一切向我们求救的人,不管是修士凡人,还是妖修,哪怕精怪,都一视同仁。若真能做成此事,那才是建功立业、不枉此生。” 这番话说出来慷慨激昂、掷地有声,夏小乔后面却接着然而,“然而我毕竟年轻,见识也少,更毫无积累,在这样的情形下,就算创立了门派,谁会相信我们?谁肯加入我们?更不会有人向我们求救,因为我们没有实力。”她昨日去找曲文轩,本来就是想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建议的,却没想到,还没开口,两人就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闻樱也不是热血天真的少女了,就劝解道:“实力可以慢慢积累,创立门派这样的大事,当然不是朝夕之间即可办到的,咱们现在先有这个愿望,慢慢努力去实现就好了。” 范明野也说:“正是,我看不如先把桃园寨里这些习武之人纠集起来,一起习练道法,先踏踏实实,一步一步走。” 夏小乔点头:“我也有这个意思,已经请周霜姐姐去询问大家的意思了。只是没有入门功法也是枉然,四极宫的入门心法,是肯定不能拿出来教给大家的,幸好我还有些宝物可以拿出去变卖,我不方便出去,只能劳烦你们出去走一趟,换些入门功法和兵器法宝来。” 她青囊里的灵石在布结界时用光了,但除了灵石,她还有些上好的灵药和丹药、以及剩下的一大块上古寒玉可以拿去换钱,对了,她还有些别人送的礼物,可以整理一下,没用的都拿去换钱。 第179章 夏小乔正盘算自己的家底,范明野却摆手说:“暂时用不着。我和小樱这里都有几本入门心法,虽然不及四极宫的精妙,至少可用,让大伙挑着去练吧。修真入门,总得先练气有成,才能再谈其他。” “那就太好了,多谢范大哥。”第一步有了眉目,夏小乔顿时长出口气。 范明野难得露出一丝笑意:“都是自己人,不必客气。不过有一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小师其实已经开始修习功法了。” “是吗?你教他的?”怪不得总看见他们两个在一起切磋。 谁知道范明野居然摇头:“不是我,是曲魔尊给了他一部心法。” 夏小乔微微皱眉,却只说:“曲文轩愿意指点他,也很好。”接着就转移话题,说起明日要摆酒宴,“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跟大伙说一下你们的决定。对了,田娇娇呢?” “可能溜出去找小唐了吧。”闻樱一脸无奈,“她真是本性难移,不过小唐好像并不理会她,她多半是兴致勃勃的去,垂头丧气的回。” 夏小乔又问:“她没说她以后想怎样?” “我们去找你之前,倒是问过她,她像是没拿定主意,又舍不得走,只说住这里不方便,要自己出去找个洞府安身。” 田娇娇自由自在惯了,且心中没什么是非观念,一向喜怒随心,自己推崇的道义,她却并不放在心上,想到这里,夏小乔就说:“也罢,随她吧。等她回来,樱姐跟她说说我的想法,她若是有意,就叫她去找我,若无意,也不勉强。至于找洞府,叫她别急于一时,最近来探东灵山的人不少,别闹出什么事。” 闻樱答应下来,夏小乔就告辞回去,先整理自己青囊里的东西。虽然一时不至于要去变卖,总还是先知道个底才好。 她这里整理的差不多,天也晚了,田娇娇一直没来,挂心着宴客名单的周霜来了。 夏小乔先不提曲文轩,把闻樱和范明野会留在山寨,并且愿意贡献出他们手中入门功法的事说了,周霜自是大喜过望。她本来就觉得跟夏小乔这几个朋友很对脾气,如今人家又肯帮助他们,心里便觉更亲近一层。 “那娇娇呢?”周霜和田娇娇也很有话说,且从外表上看,她们两个年纪相近,此刻听夏小乔只提了闻樱、范明野二人,难免问及田娇娇。 夏小乔就把她跟闻樱的对话说了,又说了下田娇娇的过往,以及她和唐池翰那点事,“要我说,她这事儿做的一点也不地道,你把他们两个对调一下,若是一个男子答应了一个女子,说你跟了我,我就帮你报仇,结果他便宜占了,事却不办,人家不甘心,自己出走要去想办法报仇,他还不依不饶的。你说这个男子可不可恨?” 周霜听的惊愕不已:“居然有这事?” 夏小乔一叹:“我也说过她不止一次了,她总不肯听,亏得唐池翰是个厚道人,总是念着一点旧情,这才没闹到反目成仇。由此及彼,你也就知道娇娇是个什么性情的人了。交朋友求同存异,有些事可以包容则包容,但一同做事业却又不同,且她自己不愿,就算了,免得将来不愉快,反倒不美。” “你说的很是。”周霜听了夏小乔一番话,见她事事想的清楚明白,且极为冷静,自是信服,只是说完了田娇娇,免不了又说到曲文轩身上,“明日既是庆祝新寨主上任,不好不请老宣,还有唐池翰也是你的朋友,要请就都得请,不然就失礼了。” 夏小乔想了想,说:“既如此,就以咱们寨子的名义下个帖子,请魔尊及麾下首领赴宴。我们比邻而居,也该有邻居的样子。” 这做法无可挑剔,周霜就去找汤子锐一起写了帖子,然后趁着天还没黑,叫师无言陪着汤子锐去送帖子。两人去得约有一刻钟,带着唐池翰一起回来见夏小乔。 “尊主说,他明日有要紧事,恐不能亲来贺新寨主,特命小人送来贺礼。”唐池翰说的一本正经,然后捧了一个匣子给夏小乔。 夏小乔也不客气,接过匣子来打开,一道光耀夺目的宝光立刻照亮了屋顶,夏小乔侧头躲了躲,才看清那是一颗巨大的足有手掌大小的宝珠,宝珠表面莹润亮泽,里面有七彩霞光不停流转,美的动人心魄。 “这是?”夏小乔有点疑惑的看向唐池翰。 唐池翰答道:“这是落虹珠,传闻是彩虹落入海面凝结而成,除了灿烂无比,还有定风波之效。” 夏小乔听了下意识抬头一看,然后指指房顶,“你的意思是,它能加固结界。” 唐池翰进来后一直严肃的脸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小人不懂这些,寨主可以试试。” 试试?怎么试?她现在道法已毁,这结界她还能操纵么?再说这大珠子怎么用,曲文轩也没说啊!这人也真是的,摆什么谱,有好意就不能好好说吗?夏小乔盯着珠子暗自嘀咕几句,然后把盖子合上,对唐池翰说:“我知道了,多谢你。他有事不来,你没事吧?” 唐池翰公事办完,也放松了一些,却并不直接回答,“尊主倒没说不让我来。” 憋了半天话的师无言终于忍不住说:“你俩烦不烦?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非要这么别扭来别扭去的……三当家你拉我干嘛?” 三当家不只拉他,还直接把他拉了出去,唐池翰看着被拖走的师无言,有点想笑,又忍了回去,回头对夏小乔说:“其实小师说的也没错。我刚刚那番话都是尊主叫我说的,我说的时候,心里都觉得别扭。” “哼,你不说我也知道,我连他为什么选这个时候送这颗珠子都知道,还不是因为那蛟珠?”昨天为了蛟珠吵架,今天曲文轩就借题发挥送了个大珠子来了,还不是故意刺她? 夏小乔想到这里,也不甘示弱:“你回去替我谢谢曲尊主,就说桃园寨感君盛情、铭记在心,只可惜无以为报,定给他造个长生牌位,日日供奉!” 唐池翰一脸难色:“我要真的回去这么回报,只怕你接着就得给我造个牌位祭奠了。” 夏小乔:“……算了,你坐吧,我一直想找机会跟你聊聊,正好你来了,又没别人在,你那时离开丽光镇,真的直接去了魔域?” “是的。”唐池翰点点头,“你记得我从田娇娇那里拿了一根龙骨走吧,我用龙骨结交了一个魔修,说自己也想入魔,他便把我带去了三山岛。但三山岛与一般门派不同,那里没什么秩序,也不讲传承,是纯然的弱肉强食,我给那魔修呼来喝去,他也只给我看了两页功法,还连接不上。苦熬了几个月,差点连性命都交代在那里时,卓长老出现救了我。” “卓仪?” “是的。当时他没说是因为什么救了我,直到尊主返回修真界,找到我们,我才知道当初是因为你一句话,尊主交代了卓长老,卓长老才救了我的。”唐池翰说到这里,脸上有些感愧之色,“大恩不言谢,待来日我救出妹妹,自当……” 夏小乔赶忙打断了他:“哪里有这么夸张?其实我根本没想到他还会帮你的,因为我提起的时候,他当场拒绝了,要我二选一……”她说到这里就没再说,并不想在唐池翰面前表什么功,毕竟曲文轩虽然拿送她回下界和帮唐池翰二选一来为难她,到底曲文轩也是两件事都做了,她也没什么损失。 但其实唐池翰早已经知道此事,当日曲文轩见到他,并听了卓仪的介绍后,就说了一句:“就是你啊,宁肯不回下界,也要帮你。”还用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等唐池翰知道前因后果之后,对夏小乔的感激之情真的是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他经历坎坷、命运多舛,见识过的人心丑恶难以尽述,只有一个夏小乔真的让他看到了人性的光明之处。 他很想报答夏小乔,也觉得曲文轩对自己有恩,于是就说:“尊主其实是嘴硬心软。他又一直身居高位,不习惯俯就旁人,我觉着,这次你要是稍微软化一下,比如,叫小师跟我回去再请一请尊主,他明日肯定就来赴宴了。这对桃园寨也有好处。” 夏小乔不肯答应,含糊道:“我再想想吧。”又转移话题,“那你功法修炼的怎样了?什么时候能去救你妹妹?” 唐池翰本来就因她不肯答应而烦恼,又听她提起妹妹来,神色里更见阴郁,“恐怕一时半刻还不行。你也知道,我之前是以妖法入道的,卓长老说,魔功和妖法不能两存,我那时伤痛缠身,他也不敢贸然给我废去妖法,就拖了这一年多,直到前些日子,尊主才帮我废了妖法,给了我一部功法叫我自己修炼。可那功法,我半懂半不懂的,不敢去搅扰尊主,只能趁卓长老有空时问问他……” “他只丢给你一本功法就不管了么?” 唐池翰答道:“魔域都是如此,全靠自己参悟。”他说到这里,忽然眼睛一亮,“你原本在四极宫学艺,那什么奇经八脉、十二经脉的,你都懂吧?” “这个简单啊,有经脉穴位图的,你没学过吗?我给你一张图。”夏小乔说着就从青囊找了一张出来。 唐池翰却摇头:“不是的,认穴我跟田娇娇学过了,只是这功法生发行走,还有些奇怪说法,我始终不太懂,要不你帮我看看?” 夏小乔迟疑:“这合适么?” “没什么不合适的,尊主说了,功法自传有缘人,魔域不禁这个。”唐池翰说着就拿出一卷绢书,翻出一页来给夏小乔看,“你瞧,它一会儿说经脉,一会儿又说经别,还有经络,我真是糊涂得紧。这到底该怎么运功啊?” 夏小乔也没多想,接过书来仔细翻阅了一遍,倒都能理解,就给唐池翰讲了一遍,唐池翰听得很认真,也说自己是豁然开朗,但他试了一回,却怎么也无法按照书中说的那样,从手少阴心经中生出功法来。 “这功法与道法或者妖法的根本不同,就在于不吸收天地灵气,而是从自身而生。必得要先入魔才能练功,入魔即贪嗔痴至少要生出一种,或是贪五欲,或是恼恨憎恶,或是执迷不悟,抱持着其中一种,强烈到在胸臆之间生出魔气来,魔气入手少阴心经,继而转到手太阳小肠经、足太阳膀胱经等十二经脉中循环一周,便成了第一步了。” 她口中解释着,自己经脉中也不由自主的跟着演练,等她说完“循环一周”时,才发觉自己体内竟已有一股奇怪的力量在按照这个顺序循环往复,不由吓了一跳,将绢书都推开了。 唐池翰不解:“怎么了?” 夏小乔也有点蒙,经脉之内那股力量却没有停息,在十二经脉循环一个周天后,又进入奇经八脉,并最后返回到手少阴心经,其运行速度之快,带来的感觉之奇异,都让夏小乔一时说不出话来。 唐池翰看她呆呆的,脸色却未见异常,便没慌张,只静静等着。 好一会儿,直到体内那股力量安静下来,夏小乔才回神,“你跟我来。”她叫上唐池翰出了屋子,在外寨绕了一圈,没找到合适下手的东西——主要都是自己家的,心疼。最后只能进去内寨,一直走到空旷的田地那边,找准了一棵双手合抱粗的大树,就那么隔着十来丈远的距离,暗自运功,然后聚集到掌心拍出去。 没有动静……,夏小乔看看自己的手,明明感觉刚刚那股力量很强大的呀,正疑惑着,大树那边忽然传来轻微的几声“咔咔咔”,接着树身忽地碎成粉末,树冠直直落下,掉在树桩之上,远远看去,倒像是一棵极矮却长得极茂盛的大树丛。 夏小乔跟唐池翰一起傻眼,两人跑过去仔细查看,发现树干都已经碎成木屑,四周还弥漫着一股树皮汁液和木屑的清香味。 “事实证明,这功法是管用的。”夏小乔清咳一声,正正经经说道,“也许你还是魔气积聚的不够,也许需要把心中的恨都激发出来重新回味,让自己更痛苦,食不下咽寝不安席。”说到这里,她若有所悟,“怪不得有一念成魔的说法。” 唐池翰也若有所思,呆站片刻后,说:“我懂了,回去试试。” “嗯,不懂的地方还是得多问,别自己乱琢磨,万一走岔了经脉就不好了。”夏小乔怕他心急,赶忙多嘱咐一句。 唐池翰不但当场应了,以后还果真每隔两三天就来向她讨教,夏小乔一开始尽心尽力帮他解答,时候长了,才终于渐渐品出不对劲来。 当然,在她品出不对劲之前,寨子里还发生了很多事。首先是在她带人祭奠了关慕羽和死难的兄弟之后,庆祝夏小乔就任桃园寨新任寨主的宴会顺利举行了,让夏小乔觉得奇怪的是,大家不约而同选择叫她“寨主”,而不是“大当家”,也许是觉得“大当家”这个称呼太粗豪了? 不过无所谓,反正是个称呼而已。既然正式接了重担,她就没有悠闲的日子过了,尤其她能在十余丈之外就把大树碎成粉末,显然连伤都好利索了,根本没有躲懒的理由。 这时周霜也把夏小乔交代的事情办好了,还交了一份愿意修真的名单给她,名单上甚至把每个人的年龄、武功深浅、使什么兵器、懂不懂暗器用毒五行八卦等等都写的清清楚楚。 夏小乔拿在手中,不由赞了一句:“姐姐办事真是细致妥帖。”又逐个看下去,嘀嘀咕咕的跟周霜说,“基本上都可以从法修入道的,唔,可惜体修的功法难找,不然这几个都可以往体修的路子上走,不知道摩云山庄的弟子是怎么修炼的……” 她说了一长串,周霜却不大懂,就建议道:“不如我把明野和闻樱叫来,大家一起商议。”范明野和闻樱论年纪其实比周霜大,但他们外表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周霜便都直呼其名了。 “好。” 周霜出去以后,夏小乔自己拿着名单正思索,师无言忽然蹿了进来:“你还在这里端坐着呢,老宣送了我师父他们几个老爷子一屋子书,大伙都去看热闹了,你不去?” 夏小乔一怔:“曲文轩来了?” “没有,他不是亲自来的,是打发小唐送过来的。我被叫去打扫了一番大屋,现在书已经装满了三间屋子了。你是不知道,那书都是装在书架上的,唐池翰就那么一架子一架子拿出来,亏得他那青囊装得下,我说寨主,你什么时候也给我弄一个青囊?” 夏小乔给了他一个白眼:“你找老宣要去啊!他不是连功法都传你了吗?你们也算有半师之谊了吧!” 师无言耍赖:“什么半师,我们那是朋友有通财之义。现在你是寨主,青囊,我当然问你要了。” 夏小乔不理他,正好周霜也带着范明野、闻樱来了,就要赶师无言出去,大家说正事,师无言赶紧说:“我也是正事啊!是梅老爷子叫我来找你们的,说让寨主过去瞧瞧那些书,哪些能给大家传阅,哪些要先封起来,等时机合适的时候再拿出来。都等你给个话呢!” “那你不早说!”夏小乔没好气的说了师无言一句,却也只得叫周霜他们一起过去看看。 到内寨大院时,那里倒没像夏小乔以为的有很多人围观,除了大院里的人,也只有谢子澄的小儿子谢荣国在那里帮忙收拾屋子。 唐池翰一看夏小乔来了,也是松一口气,说:“其实这些书已经分过类别了,我这里有个清单。”他说着就把清单塞到了夏小乔手里,“你看看怎么分派怎么摆放?” 第180章 夏小乔捏着单子盯了他两眼,才低头扫了一遍清单,又进去挨个书架看过,然后叫范明野和闻樱跟着,一边走一边随手抽出书来分给二人拿着,这么走过四架书架,她就说:“这四个架子上剩下的这些,封存起来。乙一乙二两个书架上的书,大家可以随意借阅传抄,只不要损坏就好了,看完再还回来,葛爷爷,劳您做个看书人,将借阅记录登记造册。” “剩下那四个也先封存在西面两间屋子里,没有我的话,不得进去翻看。”说完她又特意转头看向师无言,“你们可能不知道,我这人就一个长处,过目不忘,别以为这么多书,少了一本两本我不知道,我只要看过一遍清单,就全记着呢!” 师无言立刻嚷道:“你看着我干嘛?我又没想去偷看!” 旁边琴痴冷哼一声,师无言立刻缩了缩脖子,不敢出声了。 夏小乔见此,反倒缓和脸色,笑了笑,说:“乙一乙二主要是讲修真界的风土人情的,比我之前给梅爷爷的书还详尽一些,我有个想法,这些书,不如由梅爷爷先看过了,再慢慢教给大伙,以后也定时开个课,比大家胡乱翻看却不得要领要好得多。” 梅元化本来就是医者,之前就看过夏小乔给的《灵药图鉴》,夏小乔还从青囊里找了些从前采集回来的灵药样本给他研究,梅元化正打算试着种植培育一些常用灵药,夏小乔看老人家一通百通,就想请他再次做教书先生。 “也好。”梅元化没有推辞,“等我研读过之后,再跟你商量具体事宜。” 夏小乔笑道:“辛苦梅爷爷、葛爷爷了。”把清单给了葛中去誊抄,又从闻樱那里拿了一部功法递给琴痴,“琴爷爷,这是一本以音律入道的功法,我不懂音律,您要不要研习一番?” 琴痴毫不客气的接了过来,一旁棋痴忍不住问:“没有以弈棋入道的法门吗?” 夏小乔还没说话,葛中已经嗤笑道:“你下棋下的那么烂,就算有也没用!” 棋痴气的怒发冲冠,转头拂袖回房,发奋钻研棋谱去了。 贺酩仍是醉醺醺的状态,指着摆满书架的屋子问:“那我睡哪里?” 五间大屋,书占了三间,只有东面两间没有占用,棋痴住东次间,最东面那间是花京在住,花京一听老人家问,赶忙说:“您跟我住一间吧。” 贺酩也不嫌弃,让花京搬着他的铺盖卷,就去补觉了。 这里安排下来,夏小乔把清单给葛中誊抄,就带着周霜、范、闻二人要走,临走之前还嘱咐唐池翰,“你午饭留下来吃吧,我亲自下厨。” 师无言一听见这句,忙说:“算我一份!” “你先帮着葛爷爷干活去吧。”夏小乔交代完,一行人就回去外寨,到议事厅把挑出来的书放好,她看着那两摞书,心情略有点复杂,“我刚刚还跟周姐姐说,体修的功法不好找,这里就找到一份。” 周霜就试探着说:“老宣给的这份人情可不小。” 夏小乔点头,然后笑道:“不过他是给梅爷爷他们的,让梅爷爷他们还好了。” 她这摆明了是耍赖,但谁让曲文轩自己也别扭呢?周霜暗自摇头叹气之余,反而觉得这两人这么闹,竟似有了点别的苗头。 夏小乔倒没想那么多,跟范、闻两位一起研读了几本入门功法,挑出比较好的讨论之后,交给他们两个去传授给适合法修入道的人。至于体修,要从锻体开始,夏小乔看了也不太懂,就把适合这一道的两个人找来,叫他们一起参详着去练。 安排完这一切,她心情舒畅,果真下厨做了几个菜,还分别给大院和谢家各送去一盘。又在偏厅摆了一桌,将唐池翰、师无言都叫过来,与周、范、闻三人一起吃,这些人大都没吃过她做的菜,更没想到她竟有这份手艺,纷纷赞不绝口,尤其盛赞那道糖醋鱼。 夏小乔就笑道:“这还是去蜀中那一年跟徐老学的。” 师无言倒是吃过她做的菜,但糖醋鱼还是第一遭吃,他吃完觉得很不错,看唐池翰要留下来问夏小乔事情,就自己得瑟着出去找曲文轩,跟他炫耀:“今日小唐送去那些书,小夏看了很高兴,还亲自下厨做菜给我们吃。你吃过她做的糖醋鱼吗?真是一绝,啧啧,我看虽然比不上徐老,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说你别扭什么,自己去送多好,不就也吃到了?” 曲文轩听完一句话没说,随便抽了根绳子把师无言双脚捆住,挂在吊楼外面楼梯上,就把他上半身全倒吊进了湖里。 夏小乔给唐池翰解完功法送他出来时,看见这一幕,还以为师无言是在学什么新法门,稀奇了一阵之后,就转身回去了。 于是师无言就这么被吊了一夜,第二天面色青白哆哆嗦嗦的回去寨子里找周霜哭诉,周霜听的哭笑不得,但看师无言也不像有事的模样,就说他:“谁让你嘴欠了!明知道老宣嘴馋,他吃不到的东西,你不给他带一些去就算了,还敢去他面前炫耀!”说归说,到底还是叫人煮了一碗姜汤给师无言喝,又让师无言带她去见曲文轩。 “你去干嘛?我可不想见那个老魔头!” 周霜道:“我有正事,你不用见,带个路就行。” 师无言不甘不愿的带着周霜出去,到了吊楼那里求见。曲文轩其实什么事都没有,正闲着呢,也早看见他们出来了,所以周霜很快就见到了他。 “怎么?来替小师伸张正义来了?”曲文轩问。 周霜失笑:“他又不是小孩子,我也不是护短的父母。为了他,还不至于跑这一趟,我是为了小乔。” 曲文轩挑挑眉:“你们新寨主不是挺好的么?听说每天热火朝天的忙着。” 周霜听了笑的更愉悦了些:“是挺好,也挺忙的。但你们两个整天王不见王的,我们下面这些人,还是挺别扭。” 曲文轩哼了一声,没答话。 “其实你们两个都是一心为了大家伙好,明明是心往一处想、力往一处使,偏偏闹这个隔阂,我真不知道是为什么。要依我说,你是男人,又比小乔大那么多,是吧,你年岁的零头应该都比她大了,怎么还和小孩子置气?”周霜有意这么说,还特意观察了曲文轩的面色。 曲文轩脸上肌肉动了动,似乎在暗暗咬牙,“你的意思是,我应该直接把她拉过来打一顿?” 周霜再次失笑:“我可没这么说!我是想说,你有什么话,好好的跟她说,准保比现在这样强。其实小乔的脾气再明白不过,她有个那样的前师尊,定是最恨别人不问过她就自作主张、还一副为了她好、要她感激涕零的样子,其实不单是她,性情稍微刚强点的人,都一样。” 曲文轩听见这个就有点心烦:“你以为我没跟她说吗?她自己死心眼,一副我害了她的样子,我还得哄她?你当我是谁?” “你看你看,你这是跟我说都急了,更不用想对她了。还我当你是谁,我当然当你是宣谋,才有胆子来跟你说这些话了!你这么疾言厉色、耳提面命的,我跟小乔又不是你手下那些魔修,早先在下界与你更是朋友相交,你陡然这样,谁受得了啊?”周霜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一件事,“对了,你说,她是不是不太适应你从宣谋变成魔尊曲文轩啊?” “有什么分别?” “分别可大了!哎呀,这个一时说不清楚……”周霜沉吟片刻,“算了,暂且不提这个。我来找你,是想以旧友的身份,劝你软和一些,不要像对你那些属下一样待她,除非你真拿她当一个下属!有好心好意,就好好的讲,居高临下、颐指气使,除非她是一个曲意逢迎的人,否则只会换来恶感。” 曲文轩恼怒:“我什么时候居高临下、颐指气使了?” 周霜一笑:“我只是打个比方,你们吵架时我又不在场,我哪里知道呢?不过我倒是听说过一句话,叫‘士为知己者死’,那些闯江湖的汉子们常把这话挂在嘴边上,然后为了某个一时相交的朋友就去与人拼命。但是我大哥却说这句话后面还有一句,叫‘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待之’,我读书不多,倒觉得这话用在你和小乔身上很合适。你想要小乔怎么待你,就应当怎么待她,你看呢?” 曲文轩听完,不由重复了一遍“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待之”。 周霜见他思索,便低头喝茶,曲文轩却很快就回神,问她:“你还有事?” 周霜放下茶,站起身看一眼窗外:“我是没什么事了,不过你其实有很多事可以找小乔聊聊。比如你外面的这些布置,你刚送去的那些书,你这些天叫人采买回来的东西……。你并不是把寨子搬过来就不管了,也没有把小乔放到风口浪尖不顾,要不是为了保护寨子和她,你何必把你那些魔修属下明晃晃的摆在外面,自己也住下来?” 窗子啪地关上,曲文轩扬声喝道:“路高至,送客!” 第181章 周霜见他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忍着笑告辞出门,和师无言一起回去。可她在寨子里又等了十来天,师无言和唐池翰时常进进出出,曲文轩那里却没什么动静,周霜不由纳闷:难道曲文轩真的已经成了一块千年老石头,油盐不进了? 这一日她跟夏小乔刚从西面农田巡视回来,唐池翰就又来了,周霜早已习惯,打声招呼就走了。 夏小乔叫唐池翰进去坐,她这时已经体会出唐池翰总跟她请教功法的那点意思了,因为她教了唐池翰还不到一个月,唐池翰练得怎么样她不知道,曲文轩给她的那几百年功力,夏小乔却已经基本上融会贯通的使用了。 所以她今日就故意问唐池翰:“你不是把功法都学通了,只剩苦练了吗?又来做什么?” 唐池翰道:“尊主给了我几样兵刃,让我自己选着用,我想请你帮忙拿个主意。”说着就从青囊里依次取出一把刀、一柄长剑和一支玉笛来。 夏小乔一见到那把刀就是一愣,因为那刀长度厚度弧度都与她毁了的柳叶刀十分相似,她不由自主伸手拿起来时,发觉连重量都差不多,再挥舞几下,这刀竟也刚柔并济,虽然样子比柳叶刀丑陋些,使起来却更趁手。 “咦?这刀你用着倒合适,不如你留着吧!”唐池翰表情十分惊奇,语调却毫不迟疑、肯定无比,就像事先练过了一样。 夏小乔提着刀斜他一眼:“说实话。” 唐池翰感觉到一阵凌厉的刀气扑面而来,立刻收了略显浮夸的表情,老老实实答道:“尊主叫我这样说的。他叫我拿来给你看,要是用着顺手,就把刀送给你。他还说,不是什么好东西,凑合用的。” 夏小乔把刀放下,转身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跟唐池翰说:“那我就不客气,收下了。一事不烦二主,劳驾,去跟你们尊主说,为表谢意,我请他今晚来赴宴。”后面还不忘加了一句,“我亲自下厨,以飨贵客。” 她坐上寨主之位后,虽没有刻意树立威信,一言一行却都谨慎起来,再与往日不同。尤其说正事的时候,总是气度端凝,语调沉稳果断,加上她在修真界的时间比别人都长、见识也多,又过目不忘,无人能蒙骗了她,威望便与日俱增,如今在桃园寨中已是说一不二的领头人。 这会儿夏小乔正色说话,便是唐池翰也立时觉得矮了一头,再不会觉得她还是当初那个天真不知事的小姑娘,当下郑重应了一声,兵器也没收,扭头就跑回去找他们尊主。 曲文轩没想到唐池翰这么快就去而复返,见到人之后,就问:“怎么了?” 唐池翰先回禀:“尊主,夏寨主说,那把刀她收下了,为表谢意,今晚要设宴宴请您,还特意说她‘亲自下厨,以飨贵客’。” “是么?你跟她说那刀是我特意送她的?”曲文轩也有点意外,但随即就猜测是不是唐池翰说了什么。 唐池翰立刻答道:“属下不敢,属下按照尊主的吩咐,将三样兵刃都拿出来,请夏寨主帮忙挑选,她却一眼就看出那刀是为她准备的。”说完又小声加了一句,“夏寨主手中拿着刀,气势迫人,属下这才说了实话。” 曲文轩当然知道夏小乔会猜到刀就是给她的,但他以为她会像前几次那样毫不客气的收下,然后故意装傻,并不领他的情——虽然他本来也不需要她领什么情。这一次,她怎么就突然肯低头了? 还要亲自下厨,宴请他……,曲文轩琢磨片刻,叫唐池翰去回话,说他酉时初会准时赴宴。 管那么多做什么?先吃了再说!老魔头想想糖醋鱼,想想酸萝卜老鸭汤,想想炸酥肉鲜菇炖鸡青菜豆腐羹竹笋烧肉……,真是的,干嘛要拖到晚上请客,中午请不就好了?! 心急嘴馋的曲文轩把路高至叫来,点了好几个菜叫他去做,但不同人做的菜,味道自然大不一样,吃了却不满足,更叫人难受。曲文轩就这么难受了大半天,总算熬到时间差不多了,起身要走时,忠心不二的侍从路高至却小心翼翼问他:“尊主,您不换件衣裳么?” 曲文轩看看身上穿的玄青衣裳,“这件怎么了?” “这件,您已经穿了一个多月了……”虽然尊主法力高深,不可能存在衣裳脏污、有气味这种事情,但是从他们家公主来推测小姑娘的心思,路高至还是觉得,“出门做客,您换件新的穿吧,左使不是给您做了好多新衣裳送来么?” 曲文轩在这上面不太留意,就随便找了一件新做好的深紫袍子穿上,然后拢袖下楼,自己去了桃园寨。 一个多月没来,寨子里倒没什么变化,大门旁边的门房里有人看见他进来,忙迎出来说:“曲尊主来了,这边请。”说着就把他引到议事厅后面一间屋子外,那屋子开着门,引路人就走到门边回禀,“寨主,曲尊主到了。” 夏小乔很快走到门外相迎,她一身朴素的蓝布衣裙,头上也只用那支碧光美人簪挽了发髻,却气色极好,肌肤白中透粉,眸光清澈如水,看见立在面前的曲文轩,先一拱手:“曲尊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快请进。”又示意那个下属可以走了。 曲文轩听了她这句话,不由冷哼一声,自己大踏步进了屋子。 夏小乔做了寨主,自然就没有再住从前那间简陋客房,而是搬到了议事厅后面的空屋。这间屋子隔了里外间,里间是卧房,外间可以待客起居,离议事厅又近,比从前方便得多。她今日请曲文轩吃饭,就把饭桌安在了外间。 桌上酒菜已经齐备,曲文轩一进门就被酒菜吸引,根本没去打量屋子陈设。夏小乔知道他的脾气,也不多说,与他分宾主坐下后,先给他倒了杯酒,然后举杯相敬:“今日请曲尊主过来,一是为感激曲尊主连番送礼的盛情,二是为我之前不懂事、冲撞了尊主而道歉,我任性妄为、不知好歹,在尊主面前大放厥词,真是无礼之至,还好尊主大人有大量没有计较……” “我大人有大量?”曲文轩本来筷子都拿在手了,没想到夏小乔竟然说了这么一番话,心里当时就有气,“我不是一个气量狭小活了四千年的老魔头吗?” 夏小乔端着酒杯的手顿时僵住,两个人四目相对,曲文轩等着她答话,她心里责怪苏苒的话可以说上一长篇,要答曲文轩的还真是想不出来!憋了一会儿之后,夏小乔忽然有点莫名想笑,然后她就真的笑了,“他们还真敢把这话学给你听啊……” 曲文轩恶狠狠的瞪她一眼,转头就把桌子中间的糖醋鱼端到了自己面前,并且风马牛不相及的说,“听说你记性绝佳?你还欠我三顿糖醋鱼呢,你记得吧?” “……不对啊,我不是给你做过一次了吗?”夏小乔放下酒杯,认真计算起来。 曲文轩一边吃鱼一边回:“那次花老头忽然死了,牡丹花忽然成精,鱼都凉了,我怎么吃?” “那也怪我啊?” “难道怪我?” “好吧好吧,”夏小乔息事宁人,“三顿就三顿,你这……” 曲文轩知道她要说什么,立刻打断:“这顿不算,这是你请我的,之前那是你欠我的!” 夏小乔没好气的翻个白眼:“锱铢必较!” 两人拌了几句嘴,似乎找回了往日相处的模式,气氛终于自在些了,夏小乔就又举起酒杯说:“呐,这一杯敬你,多谢,然后,以前有对不住的地方,请你担待。” 曲文轩跟她碰了杯,把酒喝干,才说:“要是我不担待呢?毕竟我是个气量狭小的老魔头。” 夏小乔本来在给他倒酒,这一下笑得手直抖,酒也洒出了一些,她赶忙放下酒壶,扶着桌面尽情笑了个够,才说:“我也不算说错吧?你是活了四千多年啊!” “我哪里老?”曲文轩筷子一放,认真理论起来。 夏小乔惊奇:“你还计较这个?果然气量狭小。” 曲文轩一拍桌子,右手捞住跳起来的筷子,继续吃鱼去了。 夏小乔心里乐不可支,面上却不敢再挑衅,就把最近寨子里的一些事讲给他听,“你那些书送来,我挑了一遍,功法拿去给大家练了,不过时间还短,也看不出进益。田娇娇给了我一块遴仙石,让我拿去给大家先测测资质,但我不想像别人一样以天资定等级,所以没拿出来用。” 曲文轩听完不置可否,只说:“你猜我天资如何?” 夏小乔把遴仙石拿出来,“你要试试吗?” “这玩意对我没用。我小时候测过,据说得运气极好、家里全力供养,才至多能突破融合期,结金丹是没指望的,但我现在已经是个活了四千年的老魔头。” 夏小乔再一次被他逗笑,“你至于这么耿耿于怀吗?” “至于,我气量狭小。” “好好好,我错了,我不该说你器量小,更不该说你是‘活了四千年的老魔头’。”夏小乔说着又敬了他一杯酒,“这酒喝了,就不许再说了啊!” 又接着说先前的话题,“修真界的历史、各门各派传承、各方势力分布,以及风土人情、药草花卉、飞禽走兽等等,梅爷爷已经都通盘了解了,后天就开课。我看过老爷子准备要讲的东西,很有趣,也适合给寨子里的人听。” 曲文轩只听不说话,夏小乔慢慢就说到自己身上,“你把唐池翰指使过来,是为了叫我也学着练功吧?” “你练的怎样了?”曲文轩没有否认。 “大概能运用了,但是没地方施展,我也不知道具体怎样。”夏小乔实话实说,“不过还是以运用你给的功力为主,我自己是生不出魔气的。” 曲文轩道:“你先把现在的功力运用圆熟了再说。” “哦。”夏小乔应了,自己慢吞吞喝一口酒,看曲文轩已经吃光了糖醋鱼,开始吃鸡,突然出其不意的问道,“你的伤好了吗?” 第182章 “什么伤?”曲文轩头都没抬。 夏小乔见他根本没上当,就直说道:“梅爷爷说,那天你强行将桃园寨设为界门时,口角出血,像是受了伤。” 曲文轩专心致志的啃完一只鸡翅膀,才说:“那是我咬破了舌头。” 夏小乔:“……” “看什么?”曲文轩斜了一眼瞪着他看、满脸不信的夏小乔,“当时两界齐齐生出反噬之力,大半都互相消解了,但下界的反噬更强,我只好咬破舌尖施了法咒。” 夏小乔还是不大相信:“真的?那你为何迟迟不打开通往下界的门?” “急着打开它做什么?这才过了两个月,下界的乱局还不知道平息没有,而且我将两界打通,把界门设在了这里,总归对两界平衡都有影响,若是不看时机贸然打开,真的毁天灭地了,算你的还是算我的?” 夏小乔:“……当然算你的,你是魔尊啊!” 曲文轩摇头:“我已经不是了。” 说到这个,夏小乔又好奇起来:“对啊,你说你回来这么久了,还明目张胆的在东灵山落脚,又把这么多魔修聚集在这里,怎么冯未宇都没来找你麻烦?不但他没来,正道各大门派也没来呢?” 曲文轩道:“我是冯未宇我也不来,没有必胜的把握,他来就是自取其辱。至于所谓正道各大派,他们应该也等着冯未宇先动手呢。” “倒也是,大家都想看你们自相残杀。”夏小乔看曲文轩把酒喝干了,又给他倒了一杯,接着问,“那你们在外围,这些天有没有遇见来潜伏打探的?” “这些都是卓仪在管,我懒得过问,你想知道,可以把他叫来。” 夏小乔想了想,说:“我觉得还是通一下消息比较好,如果你打算一直在外面定居、不反攻魔域的话。哎,对了,龙宫既然通着玉晶宫,你岂不是随时都可以偷潜回去?” “我为什么要反攻?好不容易有个野心家练成了,取代了我,我干嘛要回去?”曲文轩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丝奇异的笑,“也不知道那些人是真蠢,还是别的什么,居然都认定我会去跟冯未宇决一死战,我为什么要去?魔尊的位子要是对我有吸引力,他冯未宇能成事?” 唔,原来他不想做魔尊了么?“可是,如果你连魔尊的位子都不留恋,那就说明,你已经超脱了啊!你还有贪嗔痴么?” 曲文轩说话的功夫已经把鸡肉都吃了,只剩一堆鸡骨头,他给自己盛了碗汤,端着向夏小乔示意:“有啊,这不就是?” 夏小乔一愣,继而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口腹之欲也是贪的一种,我早怎么没想到?” “等你活过第一个千年,不用我说,你也会想到了。刻骨仇恨、无尽野心是最容易入魔的两种情形,我和小唐都是前者,冯未宇大约就是后者。” 但是报仇总有成功之日,到那时,这刻骨恨意也就消了。 才二十岁不到的夏小乔想象不出一个人真的得到近乎永生的寿命之后,会怎么样,但看曲文轩,他似乎已经在漫长的时光里丧失了绝大部分*,只剩下吃。想想也真是,生命有限的时候,好像什么都想要,因为总怕一死就万事皆空,但没有死亡的威胁了,很多东西就自然失去了价值。 锦衣华服总有看够穿够的一天,雕梁画栋住上一千年、不、只要一百年,估计也住够了。至于建功立业,在修真界,能建的功能立的业,都被这位魔尊建立完了,只要想想四极宫祖师颜素上仙之所以在修真界如此被人仰望,只是因为跟曲文轩打了个平手,最后大家讲和而已,就能知道他的分量了。 等等,总还有别的呀!“不该只有口腹之欲吧,还有声色呢?或者你像几位爷爷一样,琴棋书画诗酒花,总能找到什么痴迷一下,不然活着多没意思。” “除了喝酒,别的都没兴趣。而且我这样绝顶聪明的人,学什么都容易得紧,没意思。” 曲文轩说这话的脸真是欠揍啊,不过夏小乔还有理智,所以她只动口,不动手,“这样说来,你应该去学厨艺啊!自给自足,多好!” 曲文轩终于露出被噎住的表情,他又盛了一碗汤喝了,才说:“我请得起厨子。” 夏小乔笑起来,跟老魔头对饮一杯,又说:“但你这样吃了上顿等下顿,其他时候也挺没意思的吧?你又懒得管事情,什么都交给卓长老,寨子里你更是甩手不管,连唐池翰都丢给我……” “你可以收他为徒。” 夏小乔说一半被他打断,又听是这么一句话,不由一愣:“你说什么?” “我说,你可以收小唐为徒。既然你们打着开山立派的主意,你早晚是要收徒的,你对小唐恩深似海,他又是个还算重情义的,必定不会轻易背叛,有这个大弟子不是很好么?” “可是他比我还大呢!而且我才多大呀,就收徒弟?我自己都没本事,收了徒弟不是误人子弟吗?” “你不是已经教了他一个月了?”曲文轩理所当然的说,“达者为师,没什么不行的。不过我就随便一说,你要不愿意就算了。” 夏小乔还处在震惊状态:“我那就是纯粹帮忙而已,而且他是你们魔域的人,你怎么能丢给我,自己不管呢?” “谁们魔域?我现在又不在魔域。”曲文轩也开始耍赖,“退一步说,就算是魔域,谁有脸叫我去教小孩子练功?你爱教不教,反正他成不成才、能不能尽快把妹妹救出来,我也不在乎。” 夏小乔:“……你这个人!”她愤愤的嘀咕一句,却也知道他这个人,只要他自己不愿意,你说什么都没用,便只当没听过他的建议,反击道,“我事情已经够多了,没空收什么弟子!倒是你,整天闲得很,有件事我特别奇怪,听说冯未宇在玉晶宫养了不少美人,且色/欲/情/欲产生的魔气应该更厉害吧?为什么你不试一试呢?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 此时曲文轩已经把一桌子菜吃的七七八八了,他很满足的轻抚胃部,把杯子里的酒喝干,然后非常随便的回了一句:“跟谁试?跟你吗?” 他说这话本意是反讽,想表明他曲文轩眼界极高,不是冯未宇那种荤素不忌、不管什么样都能拉上床的粗俗之辈,但话一出口,他才反应过来对面说话的是夏小乔,这样跟一个小姑娘说话很有调戏之嫌,而且夏小乔是他的朋友,朋友之间这样说话明显不合适。 周霜那日说的话,曲文轩还是听进去了的。别的不说,单说应当与朋友平等相交,他心里也是认同的,虽然他从不觉得自己“居高临下颐指气使”,但今天这样的话,到底不该随意出口。 眼见夏小乔瞪起眼睛,曲文轩立刻坐直了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话没说完,目光与她横过来的眼波一撞,心里不由莫名一动,下面的话便没有说出口。 夏小乔正斜眼看他,脸上还带着哂笑:“行啦,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不就是说您老人家英雄杰出,这世上没有人入得了您老人家法眼吗?” 她这副模样,总觉得比平时可爱些,曲文轩不由笑了笑,双手一按桌面站了起来,问:“你想不想去玉晶宫瞧瞧?” “啊?”夏小乔被他出人意表的问题弄糊涂了。 “你不是好奇龙宫通往玉晶宫的暗门么?左右无事,我带你去瞧瞧。” 夏小乔有点吃惊:“这样行吗?冯未宇不会发现?他应该也猜到玉晶宫能通往龙宫了吧?” “猜到有什么用?就像很多人都知道有界门,却不知道怎么开、在哪开一样,他知道了这事,除了疑神疑鬼、自己不好过之外,毫无用处。” “你这么自信?万一人家有本事找到那门,正等着你自投罗网呢?”夏小乔觉得这个可能性非常之大。 曲文轩不耐烦,绕过桌子,一把拉住夏小乔的胳膊,下一刻,两人已经从房中凭空消失。 夏小乔再次感受了一回眼花缭乱、头晕脑胀的感觉,幸好没多久他们就停了下来,她宁定心神后,发现果然已经到了东海之滨,但这里好像并不是之前那个出入口啊! 曲文轩看她目光清明了,就拉着她往海里走,海面在他们走近时,像是被什么逼着向两边分开,接着一个漩涡就出现了,曲文轩带着夏小乔纵身进去,落地时,已经到了龙宫金碧辉煌的大厅。 “你换了出入口啊?”她终于有机会问。 “嗯,那边有冯未宇的人盯着,懒得跟他们动手。” “这么说,上次他们就是看到我去了龙宫,才猜到我与你认识的?” 曲文轩道:“那个小倒霉蛋突破弄了那么大动静,冯未宇本身又盯着龙宫,看到你们出入有什么稀奇的?”说到这儿,他想起前情,又有点不爽,“我早叫你不要回去,你自己非得回去,才惹出这些事来,回过头来倒要怪我,还振振有词的跟我吵,你就不觉得羞愧吗?” “谁要跟你吵了?不是,你凭良心说,你那个属下路高至当初把蛟珠给我,是安了什么好心吗?难道我骂他骂的不对?他当日给我赔礼道歉,是因为怕了我是后悔了吗?都不是!他是知道我跟你认识,他是怕你,才在你面前给我跪下道歉!你为了救我,给了我魔功,我不能怪你还得感激你,那我就连路高至都不能责怪了?”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声音也提高了,曲文轩见她话语中有了火气,便缓和了语气说:“你急什么?你可以怪他,但他做这一切终归是为了我,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你当着我的面那么说话,我要是不出头,岂不寒了他的心?” 夏小乔哼一声:“我知道,亲疏有别。我现在想明白了,我也不敢责怪了,这不都摆下宴席给你赔礼道歉了吗?谁让你又翻旧账?”她说着四处看了看,见除了金龙宝座外没有座位,就干脆走过去坐下了。 她这番话说的曲文轩微微皱眉,想说点什么,又觉得说了也没趣,干脆走到夏小乔身边坐下,右手搭住她的腰,左手在虚空结了个印,然后白光一闪,宝座上顿时空空如也。 第183章 夏小乔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人已经像掉入悬崖一般全身腾空,四周一片黑暗无处可借力,她不由自主伸手抓住曲文轩的衣服,刚要问时,脚就已经踏到实地,同时一只略有些凉的手掩住了她的嘴,示意她不要出声。 曲文轩揽着夏小乔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确定周围没有异状后,才放开她,将暗门打开。 一缕柔光照进黑暗,夏小乔眯了眯眼睛,跟在曲文轩后面缓步走出去,进了一个类似于酒窖一样的地方。 这里没有窗,气息流动也不畅,四处充斥着淡淡的酒香,大大小小的酒坛子整齐排列摆放,除此之外,只有几颗碧光莹莹的夜明珠挂在四壁照明,再无其余装饰或物品。 曲文轩进了酒窖,直奔一个角落,将上面摆放的酒坛子挪开,打开一个暗格。夏小乔还以为是什么宝贝,走过去一看,竟然也是酒坛子,再看曲文轩竟然小心翼翼珍而重之的把那两坛酒收了起来,不由冲天翻了个白眼。 “这还是我当初藏下的酒,你不屑,到时候你别喝。”曲文轩不用回头都知道夏小乔是什么表情。 他突然出声,吓了夏小乔一跳:“可以说话呀?” “附近没人。”曲文轩收好酒,把暗格关好,将上面的酒坛子也恢复原样,这才往出口去。 夏小乔跟在他后面,出了酒窖的门,沿着一条幽暗弯曲的长廊走了一段,前面就出现几节通向上面的阶梯。曲文轩拾阶而上,顶板随即自动打开,一阵若有似无的丝竹声就传了进来。 曲文轩就那么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夏小乔虽然心里嘀咕,有点担心,但此刻跟着他显然是最佳选择,就也跟了上去。让她意外的是,上面一层也不是地面,仍然是存放各种物品的库房,她跟着曲文轩又沿着曲折走廊走了一段,曲文轩忽地站住,拉着她进了旁边一扇门。 “有人来了。”他附在她耳边传音。 夏小乔:“……都传音了你还离这么近做什么?” 曲文轩往后退了退,没好气的斜了夏小乔一眼,这时夏小乔也听见有人声脚步声接近了,就凝神细听外面的动静。 “……就会在尊主面前装那天真无邪,勾着尊主心疼她宠她,当谁不知道她那些机心?” “嘻嘻,这也是人家的本事,要不你也去学一学?” “我才不学这等贱招!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哼,等陶护法回来,我看她还作不作!” “行啦,你也知道她蹦跶不了几天,不用等陶护法,就咱们尊主这脾气,能在天魔殿留她到第三日,都算她有本事。少说几句,这时候让她告你一状,冤不冤?” 两个年轻女声说着话就走到了他们躲着的这间库房门边,夏小乔有点紧张,看曲文轩时,他却没什么反应,接着旁边屋子门一响,两个女子走了进去。 她们似乎是奉命去取什么器皿的,找了一会儿才找到带走,两个人一路嘀嘀咕咕,不是说这个不要脸,就是那个太风骚,数来数去,好像都是冯未宇的情人。 等这两人走了,夏小乔就偷笑道:“他做个魔尊,都比得上下界那些荒淫无道的皇帝了。” 曲文轩打开门,跟夏小乔出去往外走,回道:“不然他为什么要做魔尊?”享受至高无上的权力带来的一切,这就是野心家们的追求。 “可是冯未宇既然在,咱们还出去做什么?” “来都来了,不看一眼,你不觉得亏?” 夏小乔很无所谓,但是有曲文轩在,她也不怎么害怕,所以两人很快就溜出了库房。库房在玉晶宫东北角,出来以后,能看到前面灯火辉煌的宫殿和四下里的守卫侍从,丝竹之声也更清晰了。曲文轩并不往那边走,而是带着夏小乔向西行了七八丈远,上了一个没点灯的冷清小楼。 这小楼不知用什么材质建成的,夏小乔仔细看了好一会儿,也没弄清到底是土石还是木料,总之看起来旧旧的,上面还有各种斑驳痕迹。曲文轩一路带着她上了小楼第二层的露台,倚着栏杆指点前面的玉晶宫,“你看,那月亮像不像是挂在玉晶宫屋檐上?” 夏小乔站在他旁边,抬头看时,只见一轮银盆般的满月挂在幽蓝天幕上,从他们这里看过去,满月正好依着玉晶宫飞翘的檐角,真的很像是被人挂在了上面一样。 “已经到月中了么?我都忙糊涂了。”她看着满月感叹。 曲文轩却说:“是不是月中我不知道,但这里的月亮永远都是满月。” “啊?”夏小乔惊诧,转头问,“真的吗?” “嗯,而且它永远都在那个位置上不动,就算你看上一千年,它也不会动的。” 夏小乔先是觉得不可思议,接着才听出他语气中似有寥落孤寂之意,她盯着前魔尊的脸看了一会儿,又回头看看身后冷清漆黑的小楼,突发奇想:“你以前也常在这里看月亮吗?” 曲文轩一怔,转过头时,正撞上她似带着了然的目光,他不知为何有一些些不自在,就移开了目光,继续看月亮,轻描淡写的回道:“嗯,有一段时间,我就住在这里。” “为什么?”夏小乔指指前面那比四极宫太乙殿还要宽阔精美奢华的重重殿宇,“那里住着不舒服吗?” “要说舒服,在哪都可以住的很舒服。” 这倒也是,她随身带着被子用具,就算在蓬莱县城一个简陋的小客栈,也能睡得香甜。这样广阔的宫殿,要她去住,就算是至高无上的魔尊,应该也会觉得孤独冷清吧?她还是喜欢身边有至交好友,想到这里,夏小乔转头拉一拉曲文轩的袖子,“我们回去吧。这里没什么好玩的。” 曲文轩点点头:“是没什么好玩的。” 两人原路回去,将玉晶宫里的乐舞喧哗关在身后,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夜游了一次魔域玉晶宫。 回到龙宫时,夏小乔忍不住笑着说:“冯未宇要是知道咱们今晚去他家里看了一回月色,他不得气死?” “你早说啊,我就给他留个字条了。” 夏小乔大笑起来:“下次下次。” 两个人去玉晶宫转了一圈,之前在龙宫里那两句争论惹的闲气也不知不觉消散,曲文轩说要进去拿点东西,夏小乔本来想在外面等,曲文轩却直接把她也拎了进去。 “这里面存了很多衣料,你看看你现在穿的都是什么?还一寨之主呢!自己去选点喜欢的,等回去我叫姚婷安排人给你做时新花样。” 夏小乔扯扯身上的蓝布裙,“我穿的怎么了?这不挺好的么?再说了,姚左使是你的属下,又不是我的属下,我哪好意思让人家帮我做衣服?” 曲文轩道:“这事不用你管,我会叫她带人去找你。你也可以给周大娘她们挑一些,反正放着也是放着。” 也对,这龙宫里的东西白放着也没人用,还不如挑些好看的拿回去给周霜、闻樱和田娇娇她们都做几身好看衣服。于是她就跟着曲文轩去挑了两箱子衣料,龙宫里的东西果然特别,有好多衣料不用拿起来,都能看到光华流转、色泽变幻,这要是做成衣裳,还不真跟仙女似的? 除了料子,曲文轩还叫她拿了一箱珠宝,说:“不戴也可以拿去换钱。” 两个人在龙宫宝库里转悠了很久,夏小乔忽然想起当初她和慕元廷来的时候,以及她拿走的那些珊瑚珠串,就笑道:“那时候在下界,我把那包东西给你的时候,你一定很郁郁吧,拿你给的东西糊弄你。” 曲文轩哼了一声:“你想得倒美,自己舍身取义了,把照顾别人这样烦的事情交给我。” 夏小乔回头看他,却见他正低头检视箱子里的东西,一头如墨长发几乎连他整个人都掩住了,就忍不住说:“你总这样披头散发的,不嫌碍事么?” “有什么办法?也没人送我玉簪、帮我绾发。”曲文轩动也不动的说。 夏小乔:“……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也还罢了,当着别人你可不要这样讲话,容易被人误会。” 曲文轩终于抬起头来看她:“误会什么?” “哪有一个男子随便叫女子给绾发的?周姐姐本来就……这话要是让她听见,岂不更以为……” 她话都只说了一半,曲文轩一脸莫名其妙:“她本来怎样?以为什么?你不是还给许元卿绾发插簪了吗?他就能行,我就不行?” 夏小乔道:“那怎么一样?大师兄于我如兄如父。你跟他怎么一样?周姐姐本来就误会你对我有意思才拼命救我的……” “我?拼命救你?”曲文轩忍不住打断了夏小乔的话,脸上露出几分好笑神气,“怪不得呢……”周大娘跟他说的那些废话,竟是这么个意思。 夏小乔绷着脸说:“我当然知道对你来说那不叫拼命,我也跟周姐姐解释过了,所以你更不能再胡说那些话,叫人误会!” 曲文轩站那里寻思一会儿,忽然笑了:“误会就误会,我反正无所谓。” 夏小乔没好气的瞪他一眼:“玉簪我是没有了,玉倒是还有,你要是不嫌弃,我请棋爷爷帮忙打个簪子给你,你把头发梳起来吧,这样实在是……”碍眼啊! “我嫌弃。”曲文轩又低头翻找出一个盒子拿在手里,之后抬眼看向夏小乔,难得认真的说,“你那把刀,可是我亲自盯着人回炉重造的。” 第184章 夏小乔回到桃园寨时,天已经很晚了,门房里的人早已经睡得直打呼,她心情有点奇妙的往自己房间走,刚转过议事厅,就看到一人一鸟蹲在她开着的房门前。 “小师?这么晚了,你不睡觉,蹲在这里做什么?” 师无言本来已经打瞌睡了,一听见夏小乔的声音,当即跳起来质问:“快说!大半夜的,你们两个吃着饭去哪了?” 听起来这么像捉那啥的呢?夏小乔很无语:“你小点声!大家都睡了!”说着拍了拍来蹭她的小炎,跟爱宠亲热了一会儿,猜走进房中,重新点起蜡烛来,“吃饭时聊起魔域玉晶宫,老宣一时兴起,带我去了一趟。” 师无言毕竟不是此间人,听说“玉晶宫”先愣了一愣,才说:“玉晶宫?那不是魔尊住的地方吗?你们……你们太过分了!去玩都不带着我!” “……你还是小孩子么?怎么就知道玩?”夏小乔忍不住说他。 师无言反问:“你们不是去玩?那你们是去做什么正事?” 夏小乔一噎,幸好她是背对着师无言,不然真就被他看出来了,她板起脸来转身说:“我还没找你算账呢!那天你偷听我和周姐姐说话,过后你是不是跟琴爷爷和周姐姐都保证过绝不泄露出去?” 师无言有点心虚,往门边退了两步:“我没有泄露啊!” “你别装蒜了,曲文轩都跟我说了!”夏小乔说着右手轻轻一扬,系霞纱脱手飞出,将夺门而逃的师无言捆了个正着,她笑眯眯的走过去,弯腰对师无言说,“这是捆仙绳,别说是你,就是我三师兄,当年也被我一捆一个正着!啊,对了,我在下界还用它捆过老宣。” 师无言已经发现越挣扎捆得越紧了,想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立刻低头认错:“寨主大人,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而且我其实没告诉老宣什么,就说了你师兄把你小时候养的猫都带来了,还有你送你师兄玉簪帮他戴起来的事,别的我都没说啊!” 今天曲文轩说起玉簪绾发的事,夏小乔当时没多想,过后却觉得奇怪,因为她把玉簪拿出来给大师兄,是曲文轩走了之后的事了。没人告诉他,他是不可能知道的,而知道这件事的,除了亲眼看见的周霜,也就只有偷听她们夜谈的师无言了。 上次他偷听,夏小乔还没找他算账,这会儿见他承认泄露,夏小乔不给师无言立点规矩,还能当个有威信的寨主了么? “你还想说别的?”夏小乔狞笑着拎起师无言,纵身出了屋子,直接往大院去。 师无言不敢喊叫,只能小声解释:“不是,你听我说!我那天就是听他们说什么‘活了四千年的老魔头’,就多了一句嘴,说‘原来你们都知道了啊,那她们还不让我说’,被老宣堵住了,他那副死样活气的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被逼不过,就说了那几句。” 这个他真没撒谎,师无言并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其实那天偷听也不是他本意,他当时就是喝的有点多,然后也想私下和夏小乔聊几句,就先去了她住处等,去了看到小炎在屋顶,他就也上去坐了一会儿,到后面周霜和夏小乔结伴回来,他以为周霜只是送夏小乔,没想到她们两个就聊起来了,还开口就是说老宣。 其实师无言心里一直觉着老宣对小夏挺有意思的,要不然哪个男人没事儿总跟在一个小姑娘后面跑?而且老宣那么个臭脾气,又是个魔尊,从来不让人的,还不是常常对小夏心软? 所以这两个人吵架谁也不见谁之后,他一直有心调解。恰好那天在曲文轩那里,师无言听见路高至哆哆嗦嗦的回话,说“活了四千年的老魔头”实则是夏小乔原话,他就一时口快,说了那么一句。曲文轩本来就很不爽,自然要追问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师无言当时衡量了一下利弊,把夏小乔和她师兄之间的事说了出来。他想的很简单,大家都是男人,谁不知道谁?你现在端得住,那是你不知道她跟她师兄有多要好!于是他就把自己亲眼见到的师兄妹温馨逗猫日常和从周霜那里听来的赠玉簪还亲手绾发的事给说了。 他说完这些,还给曲文轩出主意:“你看看人家多会哄小姑娘,千里迢迢带着猫来,你也学学,送个小猫小狗的给小夏,她看了喜欢,一准就不和你生气了。” 谁知那个异于常人的老魔头竟然说:“养猫养狗?哼,果然是拿她当孩子哄呢。要养就养人,养猫养狗有什么意思?” 师无言现在想起曲文轩的话还觉得难以理解,他飞快把前因后果讲完,又重复了一遍曲文轩的话,夏小乔听了这句,脚步不由一顿,手上一松,将师无言扔在了地上。 养人?是啊,现在可不是在养人么?寨子里光普通寨民就千余口,她每天和周霜忙来忙去,不也是为了养着这些人么?也只有把人养好了,才能发展壮大,吸引更多同道中人。细细一想,无论是一军一国,似乎都是这样养起来的吧? 想到这里,她抬脚踢了踢老老实实躺在地上的师无言:“今天就饶了你。我告诉你,你以后要是再胳膊肘往外拐,向着老宣说话,有你好看!”她说着收了系霞纱,转身回去休息了。 第二日姚婷果然奉命求见,还带了两个侍女,说她们都擅长针线刺绣,受尊主指派,专门来给夏寨主做衣裳。 夏小乔总觉得姚婷看自己的目光很奇怪,不过她并不在意,左右她也没什么事需要跟这个左使打交道,道谢之后,就把周霜等人都叫来,挑了衣料和花样,又量了尺寸,就交给她们去做。 周霜很是推辞了一番,说她有很多衣裳穿,夏小乔却猜到她大约是因着关慕羽故去不久,不想裁新衣。这些日子,周霜虽没有明着穿孝,但始终只穿些毫无纹饰的粗布衣裙,等闲连首饰都不戴。夏小乔明白她的心思,便给她挑了两种素面料子,请那两个侍女只做简单的衫裙,刺绣镶襕边什么的,一概不要。 田娇娇和闻樱倒是都欢欢喜喜的挑选了,田娇娇还说:“没想到跟着你还有这好处!” “好处多着呢!”夏小乔一笑,送走了姚婷等人,就问田娇娇,“你这些日子又忙什么呢?在外面乱跑,没碰见闯进来的外人吧?” 田娇娇摆手:“没有!有卓长老在,哪个外人摸得进来?我连洞府都找好了,就在东灵山主峰上,离你们不远不近,等我收拾好了,收几个小妖服侍,就请你们去吃酒、庆祝乔迁之喜啊!” 闻樱在旁哼了一声:“寨主你不知道,她啊,又移情别恋看上人家卓长老了。” 田娇娇横眉立眼:“你嘴巴怎么那么快?” 夏小乔大为吃惊:“是吗?可是田娇娇你不是一向只喜欢美少年吗?” “咳咳,少年有少年的好,老男人也有老男人的好嘛!你不是也跟曲魔尊打得火热?”田娇娇脸皮极厚,根本不在乎这些。 夏小乔却被她气得瞪眼:“你少胡说!卓长老不跟你计较,曲文轩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你当心他剥了你的狐狸皮做脚垫!” 田娇娇确实害怕曲文轩,只得讨饶:“我就是开个玩笑,你堂堂寨主,怎么还认真了?嘻嘻,那什么,你要没事,我就先走了,还得去收拾洞府呢!” “去吧去吧,对了,你……,算了,我还是自己去吧。”夏小乔本来想让田娇娇给卓仪或者唐池翰带个话,她想跟卓仪见一面谈谈,但考虑到田娇娇这个妖太风流,怕她耽误了自己的正事,夏小乔就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打发走了田娇娇,夏小乔交代周霜和闻樱几句,就自己出了结界去找卓仪。 卓仪住在大石屋里,石屋外墙现在已经粉刷过了,葛爷爷之前有空的时候,还在墙面上给他们画了松鹤图,如今看着倒很美观。 她一路走过去也没见着个人,耳朵里倒是听着有人在石屋里说话,还是一男一女,女的似乎在抱怨什么,“伺候她一个还不够,还得伺候着她身边的凡人、散修、妖修!卓长老,尊主还是不提反攻魔域的事吗?” 咦?这是姚婷吗?夏小乔不由站住了脚。 “姚左使,你我不是外人,有话我就直说了。我乔装改扮、隐姓埋名也不肯服侍冯未宇,只耐心等尊主回来,并不是为着尊主带我们重返魔域剿灭冯未宇好重享什么荣光,我只是想继续服侍尊主,报答他的大恩而已。尊主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其余该不该问的,我都不问。至于你刚刚说的事,你若是不愿意,尽可对尊主禀明,背地里与我说,是毫无用处的。” 此时夏小乔离着大石屋还有四五丈远,大概听明白前因后果的她,觉得自己还是回去比较好,谁知她刚转身,就有人远远叫她:“夏寨主,尊主有请。” 这一声出来,夏小乔和石屋里的人都惊着了。姚婷赶忙到门边查看,发现夏小乔站得不近,略略松了口气,又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见路高至就站在吊楼阶梯旁,正恭恭敬敬的等着夏小乔,不由微微皱眉。 夏小乔无奈,只得走过去上楼见曲文轩,并开门见山的说:“我是出来找卓长老的。” 曲文轩问:“那你站在那里迟疑什么?” 看来他没听到,夏小乔随便找了个理由:“我没看见外面有人,觉得自己进去不好,就想等唐池翰来找我时再说。” “哪来那么多客套。路高至,去把卓仪叫来。” 路高至飞快的把卓仪带到了楼上,曲文轩就指指夏小乔,说:“夏寨主想问问你,最近有没有人来打探情形,都是什么来头,有没有要特别在意的?” 卓仪分别给曲文轩和夏小乔行了礼,然后就那么站着回答:“真敢到东灵山来打探的人其实很少,属下等按尊主之命散出魔气,知道尊主在这里,基本上没有什么人敢来。唯一值得一提的是,有彩凤门的人来给夏寨主送了一封信,但是这人在小唐手里,信,属下也没看到。” 第185章 彩凤门在夏小乔的记忆里, 是一个与魔修差不多邪恶的门派——当然是她以前了解到的魔修。十二岁那年, 她第一次走出四极宫,第一次真正知道修真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就是因为彩凤门对唐池翰兄妹的迫害。 彩凤门中只有女子, 门主叫廖梅,是个金丹期女修,与夏国皇室和官员关系密切。她立足夏国南京五湖城, 门下聚集了数千人众,号称要庇护天下苦命女子, 不让她们再被父母兄弟和其余男子侵害, 话说的非常冠冕堂皇, 做的事却背道而驰, 什么强抢民女、夺人财物、逼人致死的事都做过。 夏小乔听说彩凤门竟然派人来给她送信, 不由皱眉:“给我送什么信?我又不认得她们!对了,卓长老, 唐池翰和彩凤门的恩怨,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与你说过吗?” “他不是你的旧交么?你不知道?”曲文轩插嘴问。 夏小乔摇头:“他没有说过,我也不好多问。” 卓仪接道:“小唐倒是跟属下提过一些,说早年他母亲病重, 家贫无力医治,他就去城中一家酒楼打杂,有一日不小心冲撞了城主的外甥女,那女修非常霸道, 本来要打死他的,后来见他长得眉清目秀的,就要带回去做药奴……” 听到这里,夏小乔一下子想了起来,当初彩凤门的人把唐池翰的妹妹带走以后,确实有一个女子出现,说要唐池翰给她做药奴,“什么是药奴?” “官宦人家或是世家传承久了,子弟不上进,常走旁门左道,有炼丹药的,还有炼药人的,药奴介于这两者之间,有些丹药药性过于霸道,对人体有害,这些人就会网罗药奴去试药,并通过采补来吸收药性,这样更安全稳妥。”卓仪答道。 夏小乔恍然大悟,怪不得那时唐池翰宁死不肯,她眉头紧紧皱起来,问:“后来呢?” “他不肯,那女修当时就放下话来,说定要叫他自己求着去,然后没多久,彩凤门的人就突然出现,把他妹妹抢走了。那女修适时出现,说只要他肯去做药奴,她就想办法去把小唐的妹妹救回来。小唐当时就明白了彩凤门的人突然出现、与他们兄妹为难,必是这个女修指使的,正要答应之时,田娇娇忽然横插一脚,把他掳走了。” 夏小乔:“……”下界总有人说红颜祸水红颜亡国,唐池翰的经历竟也有点这个意思,真是无妄之灾。她皱眉寻思了片刻,又问,“彩凤门派人来是什么时候的事?唐池翰现在在哪?” “有三四天了。夏寨主若是要见小唐,我这就去找他来。” 曲文轩道:“叫他把人和信都带来。” 卓仪应了出去,屋子里只剩夏小乔和曲文轩,她迟疑一瞬,低声说道:“其实唐池翰的妹妹被人抢走时,我正好赶上。” 曲文轩看着她没有接话,等她继续说。这件事压在夏小乔心里很久了,自从在野地里救了唐池翰之后,当初那种见死不救、无能为力的感觉就时常袭上心头,她恨自己没本事,也对唐池翰觉得惭愧抱歉,最煎熬的是,这份惭愧抱歉她说不出口。直到今日提起前因,面对的又是曲文轩,她才能简单的把事情经过讲出来。 “你就是因为这个,当初才肯拿自己回下界作交换,要我帮他?”曲文轩听完之后,并没有评价,反而问了另一个问题。 夏小乔想了想:“也有一些这个原因。” 这句话说完,路高至就上来禀报,说卓长老带着唐池翰来了,曲文轩把人叫进来,见唐池翰绷着脸,眼中似乎有些忐忑紧张之意,但更多的还是倔强。 夏小乔也看出唐池翰的不安,又见曲文轩一直盯着他,便先开口问:“可打听出你妹妹的下落了?” 唐池翰略略松弛了一些,低声答道:“没有,来人并不认得舍妹。” “那你把她关起来这么久,是做什么?”曲文轩问。 “问了问知微岛内的地形路径,还有彩凤门如今都有哪些要紧人物。” 曲文轩接着问:“都问清楚了?” “问清楚了。” “信呢?” 唐池翰缓缓取出一封信,曲文轩侧头示意:“谁的信给谁。”唐池翰就走到夏小乔跟前,双手呈上了信。 曲文轩等夏小乔接了信,又叫唐池翰到他跟前去,“跪下。”等他依言跪下,才问,“知错了么?” “属下知错,听凭尊主发落。” 夏小乔手里拿着信不忙打开,见此情状,忙说:“等一下。” 曲文轩看她一眼:“我管教我的人也不行?” “不是……”夏小乔看了卓仪一眼,却见那位长老一旁低头垂手站着,跟柱子一样毫无存在感,别说出面求情,连挺身而出、一起担责的意思都没有!这事儿他这长老明明是知道的啊,他没有主动报给曲文轩,难道他不该一起站出来请罪吗? 曲文轩道:“你自己不肯收他为徒,还不让我管教,出了事情怎么办?” 唐池翰惊讶的抬头看向曲文轩,又转头看了一眼正冲曲文轩瞪眼睛的夏小乔,似乎也没想到曲文轩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哪有教徒弟的本事!”这个老魔头真是的,怎么又把话歪到那里去了,夏小乔赶忙拉回来,“今天这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彩凤门这样的门派,无论是你还是我,都不会想跟她们扯上关系,今天不过是随口一问,也不至于就要罚谁。” “我觉得至于。但他若是你门下之人,那我自然管不着。小唐,夏寨主教了你也有一个月了,你觉得,她教的怎么样?” 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干嘛非得把唐池翰塞给她做徒弟?夏小乔侧头朝天翻了个白眼,就听唐池翰答道:“属下跟夏寨主修习功法一月,受益匪浅,若寨主不弃,唐池翰自然愿意投入寨主门下。只是属下资质鄙陋,又走过许多错路,若忝列寨主门下,恐有伤门楣光彩……” 得了,现在又加一个唐池翰,夏小乔坐不住了,直接站起来说:“什么门楣不门楣,唐池翰你别听他胡说,我们是患难之交,我不过是侥幸帮得上你一点小忙,哪里就配做你的师父了?再说那功法还都是他给的,你要拜师也该拜他。” 唐池翰在最初的惊讶过去后,已经觉得尊主的主意极好,他不知道前情,只觉得自己欠夏小乔的实在太多,说是当牛做马还报,可她身边有尊主护着,也不需要自己去赴汤蹈火——他早已察觉尊主对夏小乔的态度不同,要不是去找她求教是尊主指点的,他还真不敢常常过去。 但现下若是能定下师徒名分,那又不同,毕竟做弟子的,怎么孝敬师尊都不为过。所以他就那么跪着转了个身,面向夏小乔说:“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弟子不敢奢求列入门墙,就做个外门弟子也是好的,师尊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夏小乔:“……” 唐池翰不等她反应过来,已经砰砰砰砰磕了四个头,曲文轩还在旁边起哄:“弟子收了,也该给个见面礼吧?” 夏小乔呆站了一会儿,转念一想,也就认了,“行吧,不过我也不会做什么师尊,你以前怎么样还怎么样,就是搭救你妹妹的事,不先跟我说明白,不许擅自行动。” 师尊第一条命令,唐池翰不敢不应,夏小乔这才满意,又说:“你也知道,我一穷二白,没什么宝物能给你,我记得你不懂符术,明天开始,我教你一些常用的符术好了。” 唐池翰欣喜的又磕了一个头才站起来,曲文轩也不说罚他了,问信中写了什么。 夏小乔打开信一目十行看了过去,撇嘴道:“没什么,说是同情我的遭遇,彩凤门愿意收留我,请我去五湖城一见。这倒是个机会……” “你想去探一探彩凤门?”曲文轩问。 夏小乔点头:“她们既然请我去了,为何不顺水推舟?” 曲文轩想了想,说:“也好,我与你一起。” “啊?我还想请你留下来坐镇呢!”夏小乔指指窗外,“这里里外外的,我们都走了,能行吗?” 曲文轩看了一眼卓仪:“夏寨主不信你的能力。” 卓仪这才上前两步,拱手对夏小乔说:“请夏寨主放心,卓仪一定替桃园寨守好门户。” “你别听他胡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位夏寨主今天已是第二次当着卓仪的面说了他们尊主胡说,但尊主显然没有任何不悦的意思,已经转头问唐池翰要不要一起去。 唐池翰早就憋着要自告奋勇了,只是不敢插嘴,现在尊主下问,立刻说:“师尊出门,弟子自然要跟着服侍!” 夏小乔也没反对,叫唐池翰把他问出来的有关彩凤门的详情说了一遍,又问那个来送信的人怎样了。 “她还好,我给她吃了点药,她现在神智并不清楚,解了药性之后,她就不记得这几天的事了。” 很好,夏小乔就与曲文轩简单商议了一下,她下楼先回去,这边唐池翰给那送信人吃了解药,把信还给她,然后带着她去桃园寨见夏小乔。 夏小乔对送信人和颜悦色,拿了信妆模作样的看过,说要考虑考虑,叫周霜给送信人安排了住所,然后与周霜等人交代了一番,打算第二日就带着两名“随从”与送信人出发去五湖城知微岛彩凤门。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被大姨妈强势击倒,趴了一天,感觉荒废了很多大事啊(并没有! 第186章 夏小乔要出远门, 其实还真不怎么担心桃园寨, 因为桃园寨外有结界,内部又上下一心, 各自忙各自的事情不出来。周霜和汤子锐处理日常事务, 本来就不需要她操心,范明野和闻樱指导大家入门练功,也渐渐摸到了门道, 又有琴棋书画几位老人家坐镇,可以说是稳如磐石。 她担心的反倒是外面那些魔修。姚婷身为曲文轩的亲近侍从, 心中都有怨言, 别人就更不用想了, 卓仪虽然位高, 但他的个性不像是担得起大局的, 万一曲文轩一走,他管束不住下面的人, 生了什么乱子,殃及桃园寨就不好了。 所以左思右想之后, 夏小乔在出门之前的晚上,就带着小炎出来溜达,顺便把曲文轩叫了出来。 曲文轩这人懒得很, 本来怎么也不肯下楼的,还是夏小乔说要请教他功法、许诺了要亲手给他打造一支独一无二的玉簪,他才勉勉强强肯出来。 两个人带着越发凶恶丑陋的小炎往东灵山主峰下边走,绕了小半圈, 终于找到一个比较空旷的山谷,夏小乔就当真把刀取出来跟曲文轩过了几百招。 她之前用柳叶刀,学的是《断水裁叶刀法》,刚柔相济、繁简结合,与《先天元气功》相辅相成,非常适合她。但现在她功法已废,再使断水裁叶刀法,就怎么都不是那么回事了。 曲文轩一边跟她过招,一边指点她:“兵刃或者法器都是为人所用,应当如臂使指、随心所欲,若是拘泥于成法,难免被人所破。你原来练的那刀法,练气期用用还成,到如今实在不堪用,你只管拣顺手的、能伤敌的招式使出来。” 夏小乔一开始毫无头绪,东一刀西一刀的,毫无威胁性,直到曲文轩突然还手,长长的衣袖激荡着魔气直袭面前,她才力贯刀尖斜劈过去,同时脚下快捷无伦的向后闪避。 她快,曲文轩更不可能慢,长袖与刀尖正面相撞发出闷响后,他第二下就随之而来。 夏小乔连扛了十二下,终于若有所悟,她感觉到自己跟手中的刀建立了一种联系,这种联系让她对这把刀的每一寸都了如指掌,进而将功法随心所欲的传达到刀上,而刀也能时时刻刻回馈她讯息,让她知道哪里该增一分哪里减一分。 她渐渐就忘记了招式法度,待功法与手中刀融为一体后,还将符术也运用起来,一时刀气纵横间又夹杂着各式灵符飞扬呼啸,曲文轩赞了声“好”,支撑了一阵后,不得不加了一成功力才能继续胜夏小乔一筹。 夏小乔全力而为,仍是没能破了曲文轩一双衣袖,却并没有觉得气馁,她横刀平平推出一波灵符后,落回地面,看着曲文轩自灵符包围中完美脱身而出,收刀向他一拱手,微笑道:“多谢曲尊主指点。” 曲文轩理理袖子:“倒没浪费我那几百年功力。” “这是夸我么?”夏小乔故意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来,“要不然我也拜你做个师尊,这样以后就再也没人敢欺负我了。” 曲文轩哼道:“我要是有心收徒,哪里轮得到你?”哼完抬头看看满天繁星,说,“彩凤门不过是个不入流的门派,这次去,若是机会合适,你不妨趁此扬名立万。” “你的意思是,直接把彩凤门拆了,救出唐池翰的妹妹?” “嗯,然后把桃园寨的名头打出去,让人知道你不再是四极宫弃徒,也不是什么前魔尊的新宠,而是一派之主。” 其实夏小乔也想过直接搞一把大事情,但她没有曲文轩想的这么多,只是想把自己压抑多年的一口恶气出了,替自己虽然不情愿但也收了的徒弟出头救出家人,顺便解救其他那些被彩凤门威逼挟持去知微岛为奴为婢的苦命女孩子们。 此刻听了曲文轩这番话,“四极宫弃徒”什么的还好,“前魔尊的新宠”这种话,他自己说出来都不觉得别扭吗?夏小乔决定忽略这句话,说正事:“可是桃园寨在修士眼里,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就算我把名头散播出去,他们也不会放在眼里的。” “桃园寨实力如何,外人又不知。只要你显示出足够的威慑,比如灭了彩凤门,自然无人敢小觑。” 夏小乔一时拿不定主意:“等去了看看实际情形再说吧。”说到这个,她就想起自己原本的目的了,“你既然有意让桃园寨的名头打响,是准备把你那些手下迁走了吗?” “我几时这样说了?怎么,东灵山你住得,我们住不得?” “那你说什么……”不是前魔尊的新宠而是一派之主,你又不走,我光出去扬名有什么用?别人还不是以为你给我撑腰? 夏小乔到底没有曲文轩脸皮厚,这话心里嘀咕一遍,也没说出口。 曲文轩看见她悻悻的神色,大概也明白了她想说什么,难得耐心解释:“你先去闯出名堂,外人来探却找不到你们,更能增添神秘莫测的印象,又有我的人在外面,自然就无人敢贸然来试深浅,过个几十年,也就真正立住脚了。” “所以你是打算就此长住东灵山了?”夏小乔把话拉了回去。 曲文轩却听得很不得劲:“怎么?不行?” “不是,我又不是此地之主,我哪敢说不行?”夏小乔斟酌了一下用词,“你的想法我知道,你早就不稀罕做什么魔尊,玉晶宫那样的地方,大概你也住够了,可你手下人的想法,你知道吗?他们是不是希望你能重返魔域?” 曲文轩稀奇道:“我管他们想什么干什么?谁想重返魔域就回去,我又没拦着。认我为主就听我的,不听我的就走,我管他们希望什么?” 好吧……,“但是你的这个意思跟他们说过么?”夏小乔想起姚婷的怨言,还是又追问了一句。 曲文轩盯着她看了几眼,反问:“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事?”毕竟是活了四千年的老魔头,洞悉人心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你白日里站在那儿迟疑,是听见卓仪跟姚婷说什么了?” 夏小乔没办法,只得掩去前言,将姚婷还希望他能反攻魔域的事说了,“卓长老倒是说只要能服侍你就好,根本不在乎回不回魔域。我之所以今天跟你说这些,也是担心我们一走,留下的人会生事,我看卓长老,并不像是个能全盘掌握局面的人。” “嗯,你如今也有些眼力了。”曲文轩说了这么一句就转身往回走,夏小乔招呼小炎跟上去,也没有再说话。 两人很快就回到小湖边,夏小乔并没有追问曲文轩会怎么处置,只说:“那我先回去了。” “小师要是闹着去,就叫他来找我。”曲文轩交代了这么一句,转身往吊楼那里走,同时运气叫了一声,“卓仪。” 夏小乔也回身往结界里走,看到卓仪上了楼,知道曲文轩必然会有安排,就也放心了。回房时,师无言果然在她门外等着,想跟她一起出门,她把曲文轩的话说了,就自己回房运气练功,顺便回味刚刚跟曲文轩的交手过程。 等她把今夜所得融会贯通时,天也亮了,夏小乔收拾好自己,换上她现在穿着合身、质地最好的一套衣裙,去跟周霜吃了早饭,嘱咐了她几句,又去见过范明野和闻樱,曲文轩就带着唐池翰和姚婷过来了。 他今天变回了宣谋的样子,衣着朴素、样貌也不出奇,一般人都猜不到他是魔尊。唐池翰跟他穿的差不多,脸上还简单易容过,要不是进来就叫师尊、给她行礼,夏小乔还没认出来呢。 “时候不早了,走吧。”曲文轩说完指指姚婷,“我想了想,你还是带个侍女服侍比较像样。” 夏小乔诧异的看向姚婷,见她也换了朴素衣裙,还冲着自己行了一礼,说:“拜见寨主。” “姚左使无须如此。”她赶忙说,“我们这么多人一起去,不合适吧?”她是想提醒曲文轩注意一下手下动向,可没想把人带在身边啊!尤其是知道这位姚左使对自己有莫名敌意的情况下。 曲文轩却说:“没什么不合适的,如果到时她们宴请你,你带着我和小唐就不合适,姚婷去了正好,你也不要叫她什么‘左使’了,直接叫姚婷吧。” 姚婷的态度明显比昨日恭敬得多,站在曲文轩身后低头垂手一句话也不说,夏小乔仍是微微皱眉,“你们先出去,我跟曲尊主说几句话。” 唐池翰立刻退了出去,姚婷还是看了一眼曲文轩才走,夏小乔等厅里就剩他们两个了,才问:“你打的什么主意?” “我刚刚不是都说了吗?” 夏小乔不满意这个回答:“我们这次要去做什么,你很清楚,所以我就一句话:我绝不会带一个我不信任的人一起去。” 曲文轩似乎有点诧异,他定定注视着夏小乔的眼睛,见她眼神坚定,就沉吟了一下,说:“那就算了。”他昨晚回去把卓仪叫来问清楚了来龙去脉,有心把姚婷打发走,又觉得这样未免显得夏小乔是背后向他告密,反而影响她和卓仪等人的关系,毕竟她本来已经跟路高至闹得不愉快了。 他虽然不在乎手下人想什么,因为他知道这些人都对他忠心不二,否则早投靠冯未宇了,何必吃这些年的苦?也正是因为知道手下人的忠心,他才没有对他们弃之不顾,而是将大家都安置在桃园寨外,方便一起照顾。既然安置在了一起,他心里当然是想两边关系紧密一些,哪怕不能亲如一家,至少不要闹出大矛盾。 所以他最后非常不合本性的按捺下来,到今日早上才把姚婷叫去,说了他和夏小乔要出门的事,并叫姚婷跟着,要求她听夏小乔号令。曲文轩想借由此行看看姚婷能不能听话,如果她能对夏小乔转变看法和态度,那将她派给夏小乔使是个不错的选择,毕竟从功力上来说,她比周霜、闻樱、还有那个不靠谱的狐妖都强得多。 却没想到坚决反对的是夏小乔,而且只用一句话就说服了他。 曲文轩答应了就出门叫姚婷回去,姚婷非常诧异,似乎也有些委屈,但曲文轩并不在意,还交代了她一件差事:“上次我交给卓仪一些功法残本,你去接过来整理誊抄,等我回来要看的。” 姚婷领命离去,夏小乔这才叫人把彩凤门那个送信人叫来,与她一起出东灵山,一路向西南方五湖城去。 第187章 五湖城距离东灵山不到四千里, 那送信人来的时候是靠一双腿千里奔波来的, 这次回去,曲文轩拿出一个不太起眼的飞行法器, 四个人一起乘法器赶了十天路, 才终于接近五湖城。 知微岛在五湖城东,送信人看着快到了,就先向夏小乔告辞, 说要去安排船只接他们上岛,并通报给岛内的人知晓, 夏小乔叫唐池翰送了她走, 三个人也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商量了。 彩凤门门主廖梅以下, 还有五个坞主, 分守知微岛五个方位。五个坞主里, 有三个是廖梅延揽来的女修,修为最高的在融合中期, 其余两个不过是筑基期圆满。另外两个坞主是廖梅的弟子,都刚筑基不久。除了这两位大弟子外, 廖梅门下还有六个弟子,修为有深有浅,但都还没筑基, 其中最有天分的,是她七弟子阎吉韵——拜入师门方才五年,已经突破练气中期,深得廖梅看重。 这次向夏小乔发出邀请的人, 是知微岛金坞坞主刘芳,刘芳跟随廖梅最久,因此在坞主之中排行第一,她修为虽然没有水坞坞主董秋高,却很富智谋,廖梅最听她的话。她邀请夏小乔加入彩凤门,显然不似她信中说的只是想给夏小乔一个安身之所那么简单。 “师尊原是四极宫紫霞峰峰主的弟子,又与尊主相交,知道龙宫所在,彩凤门这时候想在您身上投机,再正常不过。”唐池翰说道。 夏小乔还不习惯他叫自己“师尊”,只能暂时忽略过去,说:“她这里好应付,就是彩凤门这么多人,你妹妹恐怕不好找。” 唐池翰皱着眉:“她是凡人,不能修炼,多半就在木坞做苦工,我自去找,师尊不必以此为念。” 夏小乔想叫他别轻举妄动,还没出口就被曲文轩抢了先:“你是不是该取个别号?” “啊?”夏小乔没明白。 “既然是要扬名,就该把名号传扬出去,你名字是有,可惜叫起来不够气派响亮,不如取个别号。” “我名字怎么了?”夏小乔不服气,“喬,从夭,从高,取高大生长之意,这是我父母的期许!” 曲文轩点点头:“很好,但是你不是已经长大了吗?难道你希望谁见了你都叫一声‘小乔掌门’?” 倒也是,“小乔”两个字听着就很小家碧玉,夏小乔想了想,问:“那你说取个什么样的别号好些?” “叫‘世英’怎么样?‘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也算配得起你。” 夏小乔一怔:“你怎么知道这句诗的?” “你忘了我们在锦城,去杜甫草堂时,有人高声唱过这首《侠客行》,你还跟着唱了起来。”曲文轩说着就露出嫌弃的神情来。 他现在是宣谋的样子,夏小乔看着比曲魔尊的样子顺眼,也就不跟他计较了,想起当时的情形,还忍不住笑了笑:“你记性还挺好的,行吧,就叫这个好了。”反正她也没有更好的别号能提出来,单看她给小黛小炎取名就知道她取名有多随便了,不过她突然有点好奇,“那你化名‘宣谋’是什么意思?” “我叫什么?”曲文轩反问。 “曲文轩?” “倒过来。” “轩……宣某?”夏小乔瞪大了眼,“你这也太敷衍了吧?” 曲文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左右只是化名。”说完他把话题转回正事,“明面上你只管随便应付,我带着小唐会潜进去四处探察的,等我们有了眉目,再商议细节。” 三人计议已定,很快就到了码头边停下,送信人也已安排好船只,但是却有一个要求,“知微岛不招待男客,还请两位留在这里等候。” 唐池翰立刻说:“那怎么行?我们寨主身边不能离人。” 送信人表示歉意,但坚持不让他们两个随行,夏小乔一开始没出声,看唐池翰与她争了几句,才说:“那这样吧,我带人先进城去,劳你回去传话给刘坞主,就说我在城中等她相见。” 刚到了地头就给下马威,夏小乔又不是真要投靠她们,当然不肯让步,说完也不顾送信人的挽留,带着曲文轩和唐池翰转头就走。 她耳力灵敏,走远之后,就听那送信人跟船上的人商议怎么办,船上的人说:“进城就进城吧,正好门主带着几位师姐正在太守府贺寿,你先跟上去,我回去跟坞主禀报、请坞主示下,若是坞主同意,你带着他们先去见见哪位师姐也好。” 夏小乔听得清清楚楚,曲文轩自然也不会错过,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等那送信人赶上来,她也依旧不冷不热的,送信人好说歹说,才算把他们请到彩凤门开的一家客栈去落脚。 进了客栈之后,夏小乔三人闭门不出,送信人一边盯着他们一边等消息,直等到天快黑了,才有刘芳身边的得力弟子赶来求见夏小乔。 夏小乔自己关在房里没事做,正拿着块木料练习雕刻,听见外面敲门求见的声音也不急,等隔壁唐池翰出来应门传话,才叫外面的人进来。 “彩凤门金坞坞主座下弟子武云拜见夏寨主,寨主远道而来,一路辛苦,若有怠慢之处,还请海涵。”来人一身彩衣,面貌娇媚,看着是个练气期弟子,说话倒是慢条斯理、不卑不亢的。 夏小乔坐着不动:“你客气,没什么怠慢不怠慢的,反正我走投无路,摆谱也是空架子,你们彩凤门肯收留我,我已经该感激涕零了,是不是?” 武云略微一愣,立刻回道:“寨主这么说,可真是让我等无地自容了。坞主绝没有这个意思,兴许是下面的人不知深浅,说了什么让您误会的话,您千万别放在心上。今日已晚,上岛多有不便,明日我陪着您上船,坞主亲自等候,还请寨主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与底下的人一般见识。” “那我的随从呢?” “寨主的随从可以跟着上船,只是彩凤门中确实有规矩,男子不得上岛,到时,请他们在船上等候寨主就是了。”武云又说了几句好话哄夏小乔,最后道,“弊门土坞坞主赵吉星就在城中,听说您进城了,要在龙凤楼设宴为寨主接风。” 夏小乔这才稍微缓和了神色:“听说赵坞主是贵门门主的大弟子?” 武云笑道:“正是。过两日是太守大人寿辰,寨主进城时应该也看到城中布置的美轮美奂,我们门主正带着几位弟子在太守府中贺寿,也就是您来了,赵坞主才肯抽身出来。” “那可耽误你们坞主的大事了。”廖梅和太守牛成刚那点事,她早就知道了,听见武云拿太守说事,心中难免不屑。 武云只当这个被四极宫赶出来的小姑娘是因郁愤而敏感,来的时候又得了刘芳的嘱咐,并不针锋相对,只笑道:“时候也不早了,寨主准备一下,我陪您去赴宴如何?” 夏小乔便也没说什么,点点头,让唐池翰送她们出去,自己换了一套颜色鲜艳些的衣服,戴了那套金镶寒玉的首饰,然后出门随武云去了龙凤楼。 这龙凤楼夏小乔也来过,她当初随大师兄出山行径五湖城时,就在这里吃过饭,也是在这间酒楼门外,她看到了唐池翰兄妹。想到这里,她不由侧头看了一眼唐池翰,却见他一如往常,似乎并没想起这个地方来,夏小乔暗叹一声,抬步进了酒楼。 赵吉星定了三楼包厢,所以武云直接引着他们上了楼。龙凤楼内客人不少,也许是赶上太守寿辰的缘故,堂中有很多低阶修士,笑语喧哗、热闹得紧。加上这一路走来四处都张灯结彩,真可谓一片繁华盛世景象,可夏小乔越看着这些,越想知道那些在黑漆漆没有灯光的地方生活的凡人是怎么样的。 忍耐,暂且忍耐。她跟着武云到了三楼包厢,赵吉星却还没到,夏小乔进去坐下,武云叫人上了清香灵茶,她慢悠悠喝了一杯后,赵吉星才姗姗来迟。 赵吉星身量高挑,足足比武云高一个头,夏小乔估计自己只到她眉间。这位廖梅的大弟子长相平平,身材也平平,手长脚长、骨节粗大,若不是一身女装,险些让人错认成男子。 “让夏寨主久等了,真是不好意思,临出门前,有点事耽搁了。”赵吉星态度还算客气,“快请坐。” 夏小乔一笑:“无妨,坐着看看街景也好。” 赵吉星留下武云作陪,就把其余人都遣了出去,武云还看着唐池翰说:“寨主这位随从也去用些酒菜吧?” 夏小乔冲唐池翰点点头,唐池翰就也出去了,这边赵吉星寒暄几句,酒菜很快上来,武云执壶给她们满了酒,赵吉星举杯道:“夏寨主肯应邀而来,彩凤门上下足感盛情,我代家师欢迎寨主。” 夏小乔也举杯致意:“赵坞主客气了,我如今飘零之人,能得贵门看重,不胜荣幸。” 两人对饮了一杯,赵吉星就开始打听她在东灵山的生活,“听说那里驻扎了很多魔修,不知……” “是有一些。”夏小乔淡淡答道,“不过都是魔域容不下、被赶出来的,与我也算同命相怜。” “那前魔尊……” “前魔尊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也许久没见过他了。”夏小乔眼都不眨一下的说谎。 没想到赵吉星居然接着说:“这样也好,托庇于男子羽翼之下总归非长久之事。天下男子都是一样见异思迁、始乱终弃,何况前魔尊那样的……”她不知道是不好斟酌词汇,还是到底不敢多说那位几千年前就纵横修真界还一直不死的魔头,就这么点到为止的继续了下去,“说到底,还得是要我们女子互相扶持,团结在一处,才能活下去。” 其实早前刘芳的信里就透出了这般意思,夏小乔早有心理准备,便也不计较她怎么想,淡淡答道:“我冒险走这一趟,原也是为了交朋友的。” 赵吉星正待细说她们彩凤门的好处,门外忽然有人敲门:“坞主,七师姐和汪公子来了,听说您在这里,想过来打个招呼。” 赵吉星微微蹙眉,先对夏小乔解释:“是我师妹。”然后才对武云说道,“去请他们进来。” 武云出去,很快带了一男一女进来,女子白衫彩裙、十分貌美,夏小乔却只看了一眼,目光就被那一同进来的男子吸引了。男子中等身材,面色润白,一双眼睛如琥珀般莹然生光,正是曾经与她和范明野闻樱等人一同去过密林历险的汪明渠。 作者有话要说:  特别喜欢李白这首《侠客行》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 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救赵挥金锤,邯郸先震惊。 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第188章 汪明渠并没有认出夏小乔来, 因为他们以前见面的时候, 夏小乔都有易容,且化名为夏至, 但他仍然在尽量不失礼的情况下, 非常仔细的打量着夏小乔,眼中还露出几许惊艳之色来。 他没想到那位在修真界掀起轩然大波的四极宫小弟子会这么美貌——没错,汪明渠和阎吉韵突然过来敲门, 并不是因为听说赵吉星在这里,过来打个招呼这么简单, 而是阎吉韵告诉他说, 她大师姐今天在这里宴请夏小乔, 所以他们才特意赶过来瞧瞧这位四极宫弃徒、前魔尊曲文轩的小情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阎吉韵一进门就笑眯眯的对赵吉星说:“师姐, 我和汪公子临时起意过来吃饭, 没想到龙凤楼客满,听说你在这里宴客, 我就想着不难为掌柜,干脆蹭个饭好了。”说完还笑着对夏小乔点点头, “不知道会不会唐突贵客?” 赵吉星心里有点不高兴这位师妹的任性,面上却并未表露,只为双方介绍:“夏寨主, 这位是狄姜城太守府的汪公子,这位是我七师妹阎吉韵。”又向汪明渠和阎吉韵介绍说,“这位便是东灵山桃园寨的夏寨主。” 桃园寨之名是送信的人带回来的,赵吉星还没来得及跟夏小乔打听清楚, 这两位不速之客就来了,所以她也只能这么简单说一句。 汪明渠冲着夏小乔拱手为礼:“在下汪明渠,见过夏寨主。”他趁着正面说话,又仔细看了一眼夏小乔头上饰物,总觉得特别眼熟,没想到夏小乔一开口,那种熟悉的感觉愈发强烈了。 “‘贵客’二字不敢当,夏小乔初来乍到,还请汪公子、阎姑娘多关照。” 阎吉韵嫣然一笑:“夏寨主太客气了,若早知道大师姐是请您吃饭,我早就跟来了,您果然与传闻中一样美若天仙。” 居然连这种传闻都有?夏小乔心中颇感无语,面上却只淡淡一笑:“比不过阎姑娘。” 赵吉星看阎吉韵赖着不走,又碍于汪明渠不好赶人,只得叫人添了两副碗筷,请他们坐下。 这边夏小乔与阎吉韵客气几句,汪明渠眼中的疑惑之色就越来越浓,夏小乔却并不在意,该怎么说话怎么说话,时不时的还看他一眼,汪明渠难免惊疑不定,但到底也没将疑问当着大家的面问出来。 有他这个外人在,有些话,赵吉星也不好多说了,除了她们彩凤门一些可以在外面说的事情之外,只能说些闲话,说闲话就很难不说起牛太守过寿来。 “……这次太守大人寿辰,之所以如此盛大,贺客云集,其实还有一方面原因,是牛太守要与汪太守结亲家,这是大夏国一大盛事,咱们彩凤门又是近邻,自然是要早来几日帮忙庆贺的。” 夏小乔露出了然之色:“那恭喜汪公子了。” 汪明渠忙说:“夏寨主误会了,此次是在下堂姐与牛太守之孙订婚。” “那也该恭喜汪公子,家有喜事么。” 汪明渠只得笑道:“夏寨主说的是,多谢夏寨主好意。” 阎吉韵插嘴道:“后日就是定亲吉日,夏寨主既然赶上了,不如一同去道贺,也沾沾喜气。”她说完看大师姐皱眉,又加了一句,“夏寨主不用多所顾虑,无论是太守府还是我们彩凤门,都不怕四极宫,也不怕魔修,你既然来了这里,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夏小乔非常意外的看了她几眼,发现这位最受廖梅看重的小弟子,竟然是非常认真的说了这番话,再看赵吉星却面有尴尬之色,不由笑道:“多谢阎姑娘美意,只是我不愿现身人前,只好辜负你了。” 赵吉星忙说:“是她不知天高地厚,让夏寨主见笑了。”又说她师妹,“你有什么本事就说这大话?还不怕四极宫!看我回去告诉师尊教训你!” 被师姐教训,阎吉韵虽然觉得有点没面子,倒也没生气,只说:“那我回去问过师尊再来请夏寨主。” 赵吉星怕这个师妹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来,很快就草草结束了这次接风宴,然后甩开阎吉韵和汪明渠,自己亲自送夏小乔回去,到她房间终于有机会说了几句该说的话。 等送走赵吉星,夏小乔关门回身,屋子里已经凭空多出一个人来,她略有些惊讶,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曲文轩随手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喝干。 夏小乔“哎”了一声想阻止,却已经晚了,只能冲天翻个白眼。 “怎么?我奔波一回,喝一口茶都不行?”曲文轩不悦。 夏小乔没好气的说:“谁说不行了?但你用的是我用过的杯子!” 曲文轩看了一眼手中茶杯:“无所谓,我没有洁癖。” 这是洁癖不洁癖的事儿吗?!夏小乔再次翻个白眼,决定忽略此事,不跟他计较,问正事:“知微岛是什么情形?” 今日到了客栈以后,曲文轩就暗自出去,追上了去知微岛的船,偷偷潜进了知微岛,先探查情况。 “知微岛啊,很有意思……”他刚说了这四个字,忽然就住嘴不说,侧耳倾听起来。 夏小乔也跟着静心倾听,果然听见有人靠近她这间屋子,曲文轩放下茶杯,悄无声息的起身,飘进了屏风后的内室。 夏小乔静静听着门外的动静,那人脚步很轻的走到她房门前,隔窗看到的影子很高大,显然是个男子,她正猜测是谁,来人就敲门了。 “夏姑娘,汪明渠求见。” 夏小乔挑挑眉,没想到他这么沉不住气,但还是很快起身过去打开门,很客气的问:“这么晚了,汪公子有事么?” 汪明渠深深看了她一眼:“其实,在下是想跟姑娘打听一位旧友,她也姓夏,叫夏至,不知道姑娘认识么?” 夏小乔一笑,侧身让他进来,又关好门,指着凳子说:“汪公子请坐。”自己也走过去,拿了两个干净的杯子,给自己和对方分别倒了一杯茶,然后说道,“没想到汪公子还记得她。” “怎会不记得?左辉城外密林历险,多承她人情,却还未来得及还报就突生变故,夏姑娘一失踪就是差不多两年,我们这些朋友都惦记得紧。” 夏小乔笑道:“她很好,多谢你。” 她只说了这几个字,汪明渠看着她美丽却陌生的容颜,一时似有千言万语要说,话到嘴边,却全忘了。两人相对沉默片刻,他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才终于想起要说的话:“夏姑娘此来,是有意加入彩凤门吗?” “彩凤门有意延揽我,我不知底细,过来看看。”夏小乔实话实说。 汪明渠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以我个人愚见,姑娘还是早些离开此地为好。彩凤门,并非合适的立足之地。”他说完又犹豫了一下,接着说,“若是东灵山不宜居住,姑娘……有没有想过往北去?” “北?” 汪明渠盯着那双有些熟悉的双眸,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点头说道:“是的,往北。如今国中各地多不太平,除了魔修正虎视眈眈,地动之后,又露出许多大小灵脉矿藏,各门派各家闻风而动,纷争四起,实在没有什么清净之地。便是此间,也因着湖中一岛沉没,露出一座不大不小的灵石矿藏,才引来了如此之多的贺客登门。” 夏小乔一怔:“你是说,牛太守过寿,大家来此不单是为了道贺,还为了……” “正是,便是我家与牛家联姻,也是因为牛成刚自己独吞不下那矿藏,不得已将我们家拉进来的。” “但是治地发现矿藏,难道不该上供给皇帝?” 汪明渠道:“朝中是少不得要孝敬的,但孝敬多少就看手段了。上面并不缺这点灵石,所以牛太守不只把我家拉了进来,还将丞相亲信也拉拢进来,给了一股,这样有丞相兜底,他们就更肆无忌惮了。”说完这些,他轻叹口气,“现在就连彩凤门都想掺一脚,可惜牛成刚对廖梅早就厌了,若不是……” 夏小乔正听得起劲,见他忽然停住不说,便望住汪明渠,问:“若不是什么?”她见汪明渠迟疑,就说,“你既然想劝我,就该把实情都告诉我,这样我才好决定,不然我来都来了,无功而返,岂不没趣?” 汪明渠与她目光对视,发现年轻姑娘的眼神十分沉静,再不是他记忆中的一望即可见底,便整理了思绪,正面答道:“彩凤门的事迹,不知道你知道多少?早年廖梅能立足,其实多是凭借牛太守支持,那时他们二人打得火热,她在某些方面也能帮上牛太守,两边关系密不可分。” 但是牛成刚这样的人,身边怎么会缺美貌女子?自是很快就厌倦了廖梅,而廖梅自己的本事也就那么一丁点儿,不过空有个金丹修士的架子,大事做不成,小事有的是人去做,久而久之,她在牛成刚这里就说不上话了。而一个门派要存活,虽然是修真门派,也不是餐风饮露就能活着的,衣食住行、功法宝物,哪一样不要花钱? 没了牛成刚的支持,彩凤门又没什么实力,只能打劫些散修凡人,日子自然过得捉襟见肘、每况愈下。廖梅哪里甘心过这样的日子,牛成刚对她没兴趣了,她就又去勾搭了些其他有权或者有势的人,可惜转了一圈,大都是只吃不吐的,廖梅没办法,回过头,还得去讨好牛成刚。 “她收了八个弟子,除了前两个之外,都相貌出众,其中三弟子韩吉欣和你今日见过的阎吉韵尤其出类拔萃。牛成刚看中了韩吉欣,廖梅就顺水推舟……” 夏小乔明白过来的同时,心中怒意立刻喷薄而出,“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赵吉星她们知道吗?” 汪明渠答道:“大约就是这一两年吧,其他人不好说,但我看阎吉韵并不知道,她一派天真,对她师尊奉若神明、充满孺慕之意。只是彩凤门想分一股灵石,恐怕早晚要将她也舍出去。” 人性之恶让夏小乔感觉浑身冰冷,她没有急着开口,而是缓缓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我看她跟着你,还以为你们只是单纯的……”阎吉韵看汪明渠的目光确有几分思慕之意,两人也算男才女貌,所以夏小乔根本没多想,只当他们是纯粹的郎情妾意。 “姑娘误会了。”汪明渠立刻解释,“其实今日我与阎吉韵同行,也是因为听到一些内情,见她毫无所知、一派天真,心中不忍,想提醒她而已,没想到她先提起你在此地,拉着我去看,我就没来得及说。” “什么内情?” “我也是听我伯父提了一句,似乎是丞相那边的人,要在彩凤门选几个女子献给丞相,头一个看中的就是阎吉韵。”汪明渠猜到夏小乔不了解夏国官员,便接着解释,“丞相如今已逾四百岁,他结金丹不成,寿元将近,便越发荒唐起来,还谄媚皇上一起纵欲,尤其喜欢凌虐那些十几二十多岁的小姑娘,你……千万不要答应入彩凤门!” 作者有话要说:  看来这个月完结没有希望了,为什么我挖了这么大一个坑!!! 第189章 汪明渠告辞的时候, 夜已经很深, 夏小乔关好门设了禁制就吹熄了灯,曲文轩伸着懒腰飘出来, 说:“你在修真界也没呆几年, 认识的人还不少。” 刚刚听了很多内/幕的夏小乔心情沉重,并不想跟他说这些无关紧要之事,而是直接问起知微岛内的情况。 “等小唐来了一起说吧。”他刚刚从里间出来时, 已经叫过唐池翰。 唐池翰的房间就在隔壁,很快就来到门外, 夏小乔开了禁制放他进来, 一起听曲文轩讲知微岛见闻。 “知微岛并没有多大, 戒备也称不上森严, 你们两个去就可以一举捣破。”曲文轩一边说一边蘸了茶水在桌上大概画了一下地形图, 将彩凤门中五坞的分布还有门主居所,以及内湖布置都说了, “这个内湖是处置门内犯错徒众的地方,里面养了不少凶恶水怪, 到时把廖梅等人扔进去,倒是蛮有趣的。” 夏小乔却摇头:“我不想只用私刑,我要当众揭破她的画皮、拆穿她伪善的面具, 让她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这么说,你打算在太守府动手?”曲文轩问。 “我还没想好,最好是两边一起动手。你继续说知微岛。” 曲文轩就说:“知微岛实在是很有意思。岛上不能修炼的凡人大约有五六百,这五六百人大多已经认命, 麻木的伺候着那些能修炼的弟子,也因为她们听话,所以能做些比较轻松的活。剩下还有不到一百人心中仍存着恨意不平,时时刻刻都想逃出去,而这些人之中,现在出现了一个首领。” 以曲文轩的本事,潜入知微岛,自然是无人能察觉,而且想去哪里去哪里,想呆多久呆多久。因为想先找到唐池翰的妹妹,所以他就在这些做着最辛苦活计的凡人女子附近多留意了一阵,这么一留意,就让他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这些荆钗布裙、满面风霜的女子,竟隐隐以一个年轻女子为首。 那女子看样貌与其他人差别不大,身体瘦弱、皮肤粗糙,唯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她双眼仍旧明亮,彷佛蕴含着燃之不尽的火光。 “我听旁人叫她贺秋,她原本并不在这群人之中,似乎还曾在廖梅身边服侍过,不知道是犯了什么错才被罚去做苦工的。贺秋身边聚集了几个同样不甘心就这样做苦工直到累死为止的女子,其中有一个很像是小唐的妹妹,但我听别人叫她小羽。” 夏小乔也跟着看向唐池翰,他曾经说过他妹妹叫唐慧柔,没有一个字是“羽”,唐池翰却已经激动起来:“也许是进岛之后改了名字!” “我尚不能确定她是不是,只是看形貌有些像,但她既然七八年前就到了知微岛,也许样貌已经大变,像的反而不是了。”曲文轩并没有给唐池翰太多希望,“贺秋和这几个人正私下串联,想趁廖梅带着几个重要人物不在岛上的时机发难,逃出知微岛。” “可是她们都是凡人,能怎么发难?”夏小乔皱眉。 “这就是有趣的地方了,贺秋似乎藏了什么药物,能够让修士暂时运不得功,这样一来,她们就有机会了。” 夏小乔听得眼睛一亮:“真的?” 唐池翰迟疑:“我从未听说过有这种药物。” “我听说过,我还亲眼见过!”夏小乔语气激动,忍不住站起来走了一圈,将当初在来鹤城亲眼见证凡人女子蓝惜向金丹期真人报仇雪恨的事说了,“这个贺秋也许跟蓝惜有什么关系!” 曲文轩却说:“不管她的药是不是真的有效,我都会让这药有效的。既然你不想把精力放到知微岛,那就由我帮她们从内部反起来好了。” 夏小乔已经有了主意,所以情绪非常兴奋,她站到桌前,双手撑着桌面,低头对两个男人说:“我也是这样想,毕竟你灭门有经验。后日就是牛家和汪家的定亲典礼,小唐跟我去牛家道贺,我要堂堂正正的亮相。老宣你明日去知微岛,晚上就发难,把知微岛的留守关键人物都绑了,带到太守府去。咱们当堂控诉,让彩凤门这些龌龊事情大白于天下!” 唐池翰其实很想亲自去知微岛找妹妹,但师尊有命,且这样安排最合理,他也只能以大局为重,答应下来。 三个人又商议了一下细节才散了各自休息。第二日一早,武云来陪夏小乔吃早饭,之后邀请她出去走走,夏小乔拒绝了,“不知赵坞主今日有没有空?我还有些话想跟她说,若是赵坞主忙着,阎姑娘能来,或者我去拜访她也可。” 武云昨晚已经得了赵吉星的吩咐,叫她传话回岛上,不必叫刘芳来了,夏小乔这里她会安排。武云是刘芳属下,虽然觉得赵吉星这是在抢她们坞主的功劳,但赵吉星是门主大弟子,她也不敢多言,只能将原话传了回去。刚刚她来见夏小乔之前,岛上也回了话,刘芳确实脱不开身来不了,但要她留在这里陪着夏小乔,听门主安排。 她本来想多跟夏小乔相处,多了解一些夏小乔的底细,却没想到人家见了赵吉星之后,就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了,只想跟门主的弟子结交。武云心中不悦,却因为领教过夏小乔的脾气,并不敢多言,告辞出去,就自往太守府找人传话。 她去的也巧,赵吉星正跟着廖梅见客,阎吉韵偷溜出来见到武云,听说夏小乔要见她,就毫无架子的跑去客栈见夏小乔了。 “昨晚回来之后,我仔细想了想,觉得阎姑娘所言有理,我既然到了这里,却不去太守府道贺,到底失礼。”夏小乔见了阎吉韵也没多客套,就说起了正题,“只是我不知牛太守喜好,不知送什么贺礼才好,想请姑娘来参谋参谋。” 她上次从龙宫拿了一箱子珍宝,这会儿随便拿了几样出来给阎吉韵和武云看,就把两人震住了。 阎吉韵看着那一片珠光宝气,呆了好一会儿,才说:“太守的喜好我也不太知道,不过夏寨主这几样宝物都很珍贵,随便拿出两样做贺礼就够了。” 夏小乔就挑了一株珊瑚树、一顶宝石花冠装到了小箱子里,又对阎吉韵说:“还得劳烦姑娘回去与廖门主禀报一声,不然我贸然登门,恐怕不好。”她说着写了张帖子给阎吉韵,特意署名“东灵山桃园寨寨主夏世英”。 阎吉韵好奇:“夏世英?” “世英是我自取的别号,显得气派。”夏小乔笑道。 阎吉韵也笑:“原来如此,这样也好,免得那些不相干的人听了你的名字起了歹心。你不知道,外面好多人都惦记着你和龙宫宝藏,要不是找不到门径,只怕都要疯了。”说到龙宫宝藏,她又忍不住问,“你这两样宝物,是龙宫之物吗?” 这姑娘确实有些天真,她既然署名东灵山了,又怎会怕别人知道她是夏小乔?而且居然如此直白的问她宝物出自哪里,不过也好,她本来就有意叫彩凤门知道她身怀宝物,这样她才能见到廖梅,继而于明日站到太守府大堂里去。 所以这会儿她只笑而不答,让阎吉韵和武云自去联想,转而拿了一套八支珠钗给阎吉韵,说是谢礼。 阎吉韵很不好意思收,夏小乔就说:“姑娘千万别客气,我与你一见就觉得投缘,你又这样好看,我就更想与你交朋友了。听说姑娘的师姐师妹也多是美人,这珠钗我留着也戴不过来,不如你拿回去分给大家戴,也算是我的小小心意。” 既然人家说了是要送给师姐妹的,阎吉韵也就收了下来,她拿人手短,又与夏小乔谈了几句,问了问东灵山中的生活,就起身告辞:“师尊这会儿应该得闲了,我先回去禀报,夏寨主等我的好消息!” 夏小乔笑着送了她走,然后叫唐池翰过来,让他去想办法约汪明渠见一面。昨晚汪明渠临走之前,说了他在城中的住所,还说夏小乔若需要帮忙,尽管去找他,但夏小乔决定要做的事情牵扯不小,她不想连累汪明渠,就让唐池翰想办法避人耳目,最好别让人知道她与汪明渠有所来往。 唐池翰出去之后,大约过了一个时辰,阎吉韵回来了,还带了另一个很是貌美的女子,“夏寨主,这是我三师姐,师尊命我二人来陪你游览五湖城,顺便把请帖给你送来。” 三师姐?这就是那个被师尊送到牛成刚床上去的韩吉欣?夏小乔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却见这位美人与阎吉韵截然不同,她气质偏冷艳,看人的眼神也十分冷漠,但她又与夏小乔的二师姐林元静那种冰美人不同,林元静是高高在上、目下无尘,韩吉欣么,倒像是拿冷漠保护自己。 “是韩姑娘么?”夏小乔笑着打招呼,“果然廖门主门下都是美人呢。” 韩吉欣听了这话,眸光一闪,冷冷的刺向夏小乔,“我师姐妹之中,倒无一人能比得过夏寨主美貌。” 阎吉韵知道她三师姐的脾气,赶忙说:“都别客气了,都是美人!”说着把请帖塞给夏小乔,“明日叫武云陪寨主径去太守府即可。” “多谢阎姑娘了。”夏小乔收起请帖,阎吉韵就拉着她出门去游览五湖城,这次只有这师姐妹两个陪着,武云并没跟来。 三人出去在街面上转了转,随便买了些小东西,然后去一家小店吃了午饭,又去坐船游湖,一直到傍晚在船上吃了饭才上岸。在此期间,夏小乔一直试图跟韩吉欣搭话,可是韩吉欣始终冷冷淡淡,好像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似的,阎吉韵怕夏小乔不悦,几次插话缓和,送夏小乔回客栈后,还特意多留一步跟她解释了两句。 “我三师姐是个命苦的人,从小就养成了这副性子,便是在师尊跟前也少有笑脸的,夏寨主千万别介意。” 夏小乔露出点惊讶神色:“韩姑娘可是遇到过什么不幸之事?” 阎吉韵一叹:“何止是三师姐,我们姐妹八个,在入门之前就没谁是幸运儿,这些事,夏寨主以后就知道了。时候不早,我得回去了,咱们明日见。” 夏小乔送她到门口,看她走了才回房,还没等关门,唐池翰就从隔壁过来了,“师尊,汪公子在后面小院等您。” 夏小乔点点头,把门闩好,吹了外间的灯,却把里间灯点上,然后跟唐池翰翻后窗出去,一路避着人去了客栈最偏僻的小院。 汪明渠已经在此等了有一段时候了,他见到夏小乔先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我决定明日去太守府。”夏小乔简短说道,“找汪公子是想问问,知不知道廖梅打算什么时候跟阎吉韵摊牌?” 汪明渠摇头:“详情我并不知道,不过今日晚间,几方想插手灵矿开采的势力在太守府聚会宴饮,听说廖梅在场,我猜测,他们私下的交易已经达成了。” 夏小乔皱眉想了一想,忍不住拍了下手:“原来如此!今天我倒是给了廖梅一个好借口,她把韩吉欣和阎吉韵派来陪我,正好将她们从太守府支开,好方便她去做这龌龊勾当!” “你想帮阎吉韵?”汪明渠看她懊恼,便问。 夏小乔点头:“你不是也想帮她么?如果你去跟她说这事,她会不会相信?” 汪明渠叹道:“她十有**会去当面询问她师尊,然后廖梅就会顺势把她关起来,或者直接送到丞相那边去。”这也是他犹豫着一直没开口的原因。 “那么韩吉欣呢?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她知道这件事,肯不肯插手?” “我没跟她说过话,但听阎吉韵提起来,她这位三师姐其实是个外冷内热的人,不像她大师姐和二师姐那么爱端架子,对她和其他几个小一些的弟子还是比较照顾的。但韩吉欣就算想管此事,恐怕也有心无力。” 夏小乔想了想,觉得还是该赌一赌,就跟汪明渠说:“我想请汪公子去给韩吉欣传个话,就说我有办法救阎吉韵,但需要她帮忙,而且我不只能救阎吉韵,连她和其他将要被推入火坑的姑娘们都能救!” 作者有话要说:  每章都在爆字数…… ps:一直忘了问,用app的小伙伴看到的是防盗章还是正文?据说这个官方防盗有时候会抽……app看不到,就换手机浏览器看好了~ 第190章 夜深人静, 夏小乔躺在床上, 把明天的计划在心里过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疏漏之后就合目睡去。然而还没睡着多一会儿, 她就感觉有人突破她的禁制, 闯进了房中,夏小乔立刻睁眼,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还算警醒。” 是曲文轩!她坐起身来急急问道:“怎么样了?” “你都说我灭门有经验了, 怎好叫你失望。”曲文轩说着走到她床边,直接坐在了床头小几上, “已经得手了, 贺秋带了三四十个人, 正押着三个坞主还有她们的亲信乘船渡湖。不过贺秋她们不懂功法, 力气有限, 至少也得两个时辰才能到岸。剩下的人也在陆续上船,我先回来告诉你一声, 叫你放心,稍后我回去, 会先把人安置在城外,等你事情办完,再一起带回去。” 帮人就要帮到底, 夏小乔在知道彩凤门内有这些仍没被苦难打倒的姑娘之后,就已经下定决心,要把她们都带到东灵山去安置。所以她前晚先跟曲文轩确定了他有办法把上百人甚至更多,一起带走, 然后才定下了具体计策。 知微岛上一切顺利,夏小乔确实放了一半的心,她又把自己这边的安排跟曲文轩说了一遍,最后问:“到时,你是跟在贺秋她们后面,还是留在城外守着?” “城外不用守着,我设个结界,谁都进不去也出不来。贺秋她们进城去太守府,难免遇到阻碍,我会暗中跟着帮忙。” 夏小乔点头:“这样最好。对了,除了奉贺秋为首的这些人,还有没有别的人要跟着她们?” “大概有四五十人。其余没死的都想回家。”死的那些,是已经被坞主和其弟子们收服,日子过得比较舒服的凡人。 三个坞主和手下能修炼的弟子都被放倒之后,这些人就拦在前面,想保护坞主等人立功。本来凡人女子打架没有章法,死伤不会严重,但有曲文轩在,自是要快刀斩乱麻、先杀人立威,因此到了最后,贺秋这边没有折损,对面那些人却死了一多半。 见了血,大家难免眼红,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有些平常好欺辱凌虐人的弟子就被贺秋等人丢进了内湖喂水怪,本来没加入贺秋的那些人见到此景,想起往日欺辱她们的人,也都动了手,如此一来,事情进展的自是更为迅速。 “想回家,就给她们盘缠让她们走吧。”夏小乔早就想过这事,勉强没有意义,而且他们桃园寨现在也不过是勉强自给自足,还养不起这么多人。 曲文轩道:“贺秋给她们分了财物,这个就不用我们操心了。” 两人又商量了一番天亮之后如何行事,曲文轩就回去岸边接应,夏小乔无心入睡,索性把衣服和首饰先挑好,这一次她打算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就特意选了最亮眼的衣服和最珍贵的首饰。 因为不确定运功会不会有魔气散发出去——她现在自己已经不太能感受到魔气了——夏小乔这几天都没有练功,眼看天还没亮,她闲着无事就做了许多灵符,等唐池翰起来以后,分了一些给他,预备一会儿去了太守府用。 武云很快就来陪她用早饭,之后她换了衣服,重新梳头戴了首饰,就由武云陪着去太守府道贺。 此时天色还早,但太守府门前已经是贺客盈门,夏小乔有廖梅给的请帖,又有武云陪着,进了太守府之后,就被请到东面花厅就座。 花厅中客人不多,她坐了一小会儿,韩吉欣和阎吉韵联袂过来找她,“师尊听说夏寨主来了,命我等请夏寨主过去相见。”韩吉欣就是迎客,脸也是冷冷的,说完又看一眼武云,“你陪夏寨主的随从在这里等吧。” 夏小乔跟着韩吉欣二人出了花厅往府中走,她注意到阎吉韵脸色有异,眼神也有些呆滞,韩吉欣却容色如常,勾住她师妹的胳膊在旁引路。夏小乔跟着她们过了一道月亮门,又经过一座小花园,到了一处湖边,韩吉欣忽然停了下来。 “夏寨主请汪公子传的话,我们姐妹都知道了,但我想问一句,夏寨主凭什么有自信能帮我们?”韩吉欣说话非常干净利落,“这里所有的人都沆瀣一气,夏寨主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尚不可知,竟还有心帮我们姐妹?” 夏小乔看了一眼四周环境,这里视野极好,四处往来的人都看得见,以她的耳力也听得出附近没有人潜藏,便答道:“他们沆瀣一气不假,但他们并非不可分化。我相信,一旦有事,他们都会忙不迭的撒手不管,将廖梅弃之不顾。” 阎吉韵此时也回过神来,闻言立即质问道:“你只想对付我师尊?为何?我师尊哪里得罪过你?” “阎姑娘倒是纯孝之人。”夏小乔轻叹一声,“我也相信你对彩凤门做的那些恶事不知情,但请你仔细想一想,你们知微岛上那些被强抢去做苦工侍奉你们的凡人女子,她们犯了什么错要这样被你们奴役?你知不知道,你身上穿的这套精美衣裳,要多少凡人女子熬坏了眼睛才能做得?” 阎吉韵被她堵的说不出话,不由看向师姐韩吉欣,韩吉欣紧握住师妹的手,说:“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想听听夏寨主的计划。” “一会儿时机到了,韩姑娘自然就会明白我的计划,我唯一能跟你们说的,只是希望你们不要错过时机,勇敢的站出来。我确实不能凭一己之力帮助你们姐妹,但你们可以自救,除非你们甘心沦为旁人的玩物。”夏小乔见到阎吉韵刚刚的态度之后,自然不肯再多说自己的打算,也把话说得很重,希望能敲醒她们,“走吧,别让令师等急了。” 韩吉欣盯着夏小乔看了一会儿,才拉住阎吉韵转身往师尊住的地方走,她一路上思前想后,都没能拿定主意,只在进院之前,狠狠掐了阎吉韵一把,让她清醒一些,不要露出端倪。 夏小乔进到院子里,赵吉星就迎了出来,韩吉欣二人自然退后两步,跟在她们后面进去堂中。 堂中左首坐了一位红衣女子,她衣裳华丽,头上还簪了梅花,面容也称得上美艳,就是一双眼睛泛的冷光让人非常不喜。 “这就是家师。”赵吉星带夏小乔到堂中站定,介绍道,“师尊,这位就是桃园寨寨主夏小乔。” 夏小乔向廖梅抱拳行礼:“末学后辈夏世英拜见廖门主。” 廖梅自矜身份,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只笑着抬抬手:“夏寨主不必客气,请坐。”她留了赵吉星作陪,却打发韩吉欣二人出去,“一会儿客人就都来了,你们也去帮着招呼招呼客人,尤其是中京来的几位贵客,千万不要怠慢了。” 阎吉韵听见这话就是一僵,韩吉欣却只应一声,就拉了师妹告退出去。也不知道韩吉欣是怎么跟阎吉韵说的,她竟然能忍耐住,没去向她师尊求证,看来走韩吉欣这条路是对的。 廖梅先说了几句客套话,什么“招待不周多多包涵”之类的,然后就问起桃园寨的事情,以及夏小乔今后有何打算。 “我的事情,想必门主也听说过一些,桃园寨其实是我和几个好友建下的,只能算是一个落脚之地。自我被逐出师门,便已成了无根之萍,不过随波逐流罢了,哪还有什么打算。” 廖梅笑道:“不是还有曲魔尊么?” 夏小乔面不改色道:“虽然我说了也没有人信,但这话我还是不得不说,我与曲魔尊只是朋友,且早前往来之时,也并不知道他是魔尊。唉,现在想想,真是无妄之灾,若不是他,我也不至于被逐出师门。” “原来如此。外面都说曲魔尊为了你,甘愿将龙宫奉上,看来真是谣言了。” 夏小乔还要吊着她,便笑道:“确是谣言。我只随曲魔尊去过龙宫两次,他再大方,不过送些珍珠宝石而已,怎么可能将龙宫送人?” 她这么一说,廖梅立刻就觉得她前面是说谎,实则与曲文轩还是关系匪浅。只是男人么,喜新厌旧是常理,也许现在已经厌了,夏小乔这才应邀来到五湖城。 廖梅心中转了几个弯,笑道:“是啊,外面传言真是太过,连我都差点信了。不过夏寨主也不必因这些就垂头丧气,人生在世谁都会遇上些无妄之灾,只要站起来继续往下走就好了。我这人不喜自夸,等两日太守府的喜事过去,夏寨主随我上岛看看,若是满意就尽管留下来,若是觉得住着不合心意,就只当来我门中做客好了。” 夏小乔应的爽快,两人一时相谈甚欢,喝了两盏茶之后,就有弟子进来回禀,说牛太守派人请门主去堂中就座观礼。 廖梅带着夏小乔和几个弟子一起去了正堂。夏小乔是生面孔,又相貌出众、衣饰华丽,一进去就吸引了许多目光。 廖梅特意牵着她的手,将她带到牛成刚和汪明渠的伯父面前,引荐他们认识。牛成刚额头又高又宽,眼睛细长,再配上他那鹰钩鼻子,看起来就很凶恶,汪明渠的伯父气质则好得多。除了这两人,中京虞安城的“贵客”也跟夏小乔打了照面,还赞了她几句。 见过了“大人物”,夏小乔就被安排坐在了廖梅下首,这时也差不多到了吉时,两位定亲的正主被请了出来,互换了定亲信物,牛成刚又给了汪家一份礼单,是牛家下的聘礼。在场之人纷纷道贺,牛成刚满脸笑容,似乎十分高兴,正要请大家入席,有人脚步匆匆进来,到他耳边嘀咕两句,他立刻皱眉看了廖梅一眼。 廖梅不明所以,往外看了一眼,见武云站在堂外踮脚探头,就回头叫赵吉星出去看看。赵吉星快步出去,拉着武云刚问了一句:“怎么了?”外面就传来骚乱之声。 与骚乱声同时响起的,还有许多女子的齐声呐喊:“廖梅,出来!”喊声震天动地,堂中众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你这个恃强凌弱、口蜜腹剑、吃人肉喝人血、说一套做一套的毒妇人渣!出来受死!” 作者有话要说:  咦嘻嘻,下一章小乔就要大展神威了 第191章 堂中众人齐齐把目光投向了廖梅, 廖梅面色阴沉, 叫二弟子带人出去看看,韩吉欣意识到这就是夏小乔所说的时机, 立即悄悄拉住了最小的两位师妹, 不叫她们跟着去。 此时院中的武云也三言两语把自己看到的事情告诉了赵吉星,赵吉星急忙进去到廖梅耳边回禀:“好像是那些下贱女奴造反,将刘坞主她们绑了来……” 廖梅立刻斥道:“怎么可能?”她师徒两个传音密谈, 别人都没听见说什么,却看到她脸色极难看, 一时都好奇起来。 牛成刚不想毁了自己家的喜事, 出声道:“不知哪里来的贱民闹事, 让贵客见笑了。”叫了儿子出去料理, 自己继续招待客人, “别因这几个贱民扫兴,诸位, 我们入席吧。” 话音刚落,外面喊声又起:“廖梅!你滥杀无辜, 强取豪夺,逼良为娼,颠倒黑白, 罪不容诛!”一字一顿,虽都是女声,却气势惊人。这一串词翻来覆去喊了三遍才终于停下,似乎牛家的人和廖梅的弟子终于赶到制止了。 夏小乔看到唐池翰不知何时也到了外面院中, 心中有数,就面带好奇开口问:“廖门主,外面是什么人啊?” 她问出了众人心中都想知道的事,所以大家都当没听见牛成刚的话,没人去入席,都看着廖梅等她答话。 廖梅心中正惊疑不定,因为刚刚赵吉星悄悄告诉她,说武云亲眼见到了被绑的刘芳,她担心是岛上真出了事,当下却不能表露,只假装无事的说:“我也不知。这些年我彩凤门为了做好事,得罪的人也多。只是冤有头债有主,怎么也不该闹到太守府来,真是目中无人!诸位先去入席吧,我去看看。” 她说着站起身,夏小乔立刻跟着站起来:“我陪廖门主去,也看看到底是谁这样胆大包天。” “伯父,我也去看看吧。”汪明渠低声向长辈请示。 说是低声,可在这堂中,除非是聚气传音,不然再低的声音,大家也都能听得到。于是他一开口,自重身份的不便前往,其余小辈儿或亲信却都要跟着去瞧热闹。 廖梅不由看了牛成刚一眼。牛成刚心中非常不悦,根本不想理会廖梅,所以正自顾邀请汪家人和丞相的心腹去入席吃酒。外面的事他已经派了儿子去管,料想不至于闹出大事,廖梅要是连这点事都摆不平,那他何必管她死活? 廖梅跟着他年头不短,一看牛成刚的神色就知道他很不高兴,不敢再耽搁,立刻带头往前面去。她一走,后面呼呼啦啦跟了十来个人,可以说各方势力都有了。夏小乔落后一步,拉了韩吉欣一把,也跟着去了前面。 此时太守府前堂大院中正挤满了人,被围在最中间的是一群衣衫破旧的女子,这些女子皆是凡人,个个面容憔悴、皮肤粗糙,她们有的手里拿刀,有的执剑,但光看她们拿兵器的姿势就知道,这些人根本不曾习练过功法。 在这些女子之中,还有七八个身穿彩衣、被捆的结结实实的女修,廖梅走出门,一眼就看到她麾下三个坞主都被制住,而她派出来查探情况的几个弟子,竟未能突破包围进去救人,不由大怒。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犯上作乱、反出门墙,辰儿,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此等背主之人,杀无赦!” 廖梅一声怒喝,引得围观之人都扭过头来看她,她二弟子也回身奔过来,低声禀告道:“师尊,有些邪门,这些贱奴四周好像设了什么禁制,弟子无能,竟无法突破过去。”不光是她们,太守府的人也靠不到近前去,否则这些凡人早被拿下了。 夏小乔听到这里,不由暗自偷笑,她刚刚扫视一圈,已经在围观人群中看到了曲文轩,知道必是他做的手脚,两人对了个眼色,她就把目光投注在了那群女子的领头人贺秋身上。 贺秋身量不高,看起来比夏小乔要矮一些,身体非常瘦弱,但她挺直脊背望着廖梅冷笑时,气势却并不输给廖梅。 “廖梅,你终于有胆子出来了。”贺秋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字字清晰,“怎么?你的情夫们不肯护着你了?” 此言一出,赵吉星等人齐齐斥道:“大胆!区区贱奴,竟敢直呼门主姓名,还以下犯上污蔑门主……” 贺秋冷笑:“污蔑?我真佩服你们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她和牛成刚那些人的烂事,五湖城谁不知道?就你们还蒙着眼捂着耳朵假装不知道罢了!”她说着目带怜悯的看向了韩吉欣,“她自己下贱不算,还拿你们当礼物去讨好那些她口中的臭男人,难道你们就不怨恨?” 韩吉欣正一手牵着一个师妹,她下意识握紧了手,八师妹乐吉菲感觉到她的情绪,不由转头看了师姐一眼,却见她眼睛中忽然燃起了从未见过的炽热火焰,似乎要将面前的一切都焚烧殆尽,不由怯怯叫了一声:“三师姐……” “原来是你。”廖梅此时已经无心顾及小徒弟们的想法,她缓缓向前走了几步,一边施展功力试探禁制所在,一边目露寒光盯着贺秋,“贺秋,我待你不薄。你当初无处可去,差点被人强掳去做药奴,若非我好心搭救,你现在焉能在此地大放厥词?” 贺秋哼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人就是你派去的!你之所以搭救我,将我带回知微岛,不过是因为打听得知我是从来鹤城城主府出来的,想从我这里打探蓝惜的下落,进而拿到那种能让修士毫无抵抗之力的奇药!” 此言一出,围观众人顿时哗然,蓝惜一个凡人女子,因不堪受辱,在来鹤城现任城主蒋邵杰结金丹及接任城主大典上,将城主府上下和观礼来宾一同药倒,并当众虐杀了蒋邵杰之父蒋元武,这等神奇事迹自是早已传遍修真界。这两年来,无人不想找到蓝惜,弄到那药方,可是蓝惜跟情郎方进逃离来鹤城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好像凭空消失一般,这会儿陡然听见贺秋说起,自是无人不惊。 相比围观人等的惊讶,廖梅看到倒在地上无力反抗的几个属下,却又添了忌惮之意,她没有再往前走,反驳道:“我从没有那个意思。不过你竟然带着一群凡人贱奴将我岛中坞主都抓了,看来你果然跟蓝惜有些关系,你还有多少药?想把这太守府里的人怎么样?” 她有意引得所有人同仇敌忾,故意把事情往严重里说,果然众人听了齐齐变色,牛成刚的儿子还立刻派了人进去通报父亲。 “我要是有那么多药,何必还选在你不在的时候发难?早就连你抓了喂内湖王八!”贺秋语气愤懑,“你这个阴险恶毒的女人,从我身上拿不到好处,就想逼着我跟你三弟子四弟子一样去爬牛成刚的床,为你换好处,我不肯,你就随便编了个罪名罚我去做苦工,那时你可想到会有今日?” 贺秋几乎每一句话都能将围观众人的情绪引燃,这番话说出来,韩吉欣面色煞白不说,她四师妹也是勃然变色,实在忍耐不了,抬手就扔出了一把暗器去打贺秋。 色彩斑斓的暗器呼啸而去,却在距离贺秋面前一尺之处就撞到了无形的墙,还引发一阵让人听了耳鸣眩晕的声波,之后悉数落地,贺秋毫发无伤。 阎吉韵昨晚就已经知道真相,这会儿看到师姐们的脸色,却还心存幻想,希望师尊能够否认,就颤巍巍的问:“师尊,她说的,是真的吗?” “住嘴!”廖梅大怒转身,“这个贱奴污蔑于我,你不说替师尊分忧,竟还跟着质疑,我平日里白疼你了!” 阎吉韵似乎有些害怕,眼中都流出泪来,但她竟没退缩,反而上前一步,颤声问:“那么,将我和小师妹送去丞相府以换得一股灵矿,也不是真的,对吗?”她双眼被泪水洗过,明亮的闪着水光,那其中蕴含的浓浓期盼之色,每个看到的人都不忍让她失望。 乐吉菲听到师姐的话大惊失色,立刻看向师尊时,见她面露诧异,接着立即转为凶狠:“我叫你住嘴!欣儿,带你两个师妹回去,别在这里给我丢人!” 韩吉欣站着不动:“师尊,事无不可对人言,我们彩凤门既然行得正坐得直,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大家的面说?您当众否认此事,这个贱奴的话,自然就无人相信了。” 廖梅难以置信的看向韩吉欣:“你们今日都要造反是不是?”丞相府的人就在这里,她怎么能当众否认此事?万一人家以为她反悔了呢?而且她已经听见牛成刚等人都往这里走来,此时纠缠此事毫无益处,当下快刀斩乱麻,对大弟子说,“星儿,你去,把你这三个师妹送回去!” 赵吉星应声过去,夏小乔就在这时拦在了韩吉欣三人面前,“且慢!”她脸上微有怒意,目光冷冰冰的看向廖梅,“廖门主,你这样遮遮掩掩、顾左右而言他,可不是一门之主该有的作风。我这几日从你门人弟子口中听到的彩凤门是天下女子乐土,在门中人人平等、各得其所,你带领五位坞主,只想尽己所能庇护所有投入你门中的女子,不让他们被天下男子迫害,可是……” 她把目光转向贺秋,贺秋立刻大笑出声:“真是天下最大的笑话!人人平等?那我们又是什么?她们管我们叫‘贱奴’!而像我们这样的人,在知微岛有五六百。”她说着拉过身边一个纤细女子,“她叫小羽,本是凡人家庭的女儿,父母疼爱,姊妹和睦,不过不小心在街上碰了一下刘芳手下的女修,就被硬抓回去做了你们口中的‘贱奴’,哈哈哈哈,廖梅,你要脸吗?” 看来这个小羽并不是唐池翰的妹妹,夏小乔暂时放下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接话问道:“此言当真?”她不等廖梅回答,回头看了一眼默默流泪的阎吉韵,又追问,“那么用弟子换灵矿的事……” “什么灵矿?”一声断喝自身后响起,在场修为低一些的人无不头晕目眩,夏小乔却行若无事的回头,见牛成刚寒着脸走过来,“你们当我这太守府是什么地方?都给我滚出去!” 他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在声音上附着了功力,很多修为低的人受不了,不由自主贴墙逃跑,院中围观的人立时少了大半。但奇怪的是,声浪传到贺秋等人四周,仍是撞上了无形禁制,被反弹回来,又震跑了一拨人。 等声浪停下,牛成刚的几个儿子立刻带着人清场,夏小乔轻笑一声,再次扬声喝道:“且慢!”她带着韩吉欣姐妹三人往旁边让了让,让脸色极其难看的廖梅和同样脸色难看的牛成刚能正面相对,“今日的形势,真是让我不得不怀疑廖门主的用心!你邀我来,莫不是以为可以通过我拿到传说中的龙宫宝藏吧?” “龙宫宝藏”四个字一出,就算牛成刚的儿子真的动武,也赶不走看热闹的一众修士了,大家纷纷窃窃私语,猜测夏小乔的身份。 夏小乔环顾场中,微笑道:“没错,我就是那个四极宫弃徒、跟前魔尊曲文轩关系匪浅的夏小乔,如今在东灵山落脚,自立门户桃园寨,别号世英。诸位有暇、有兴趣,尽管往东灵山去做客。” 先礼走完,自有后兵,她接着转头看向廖梅:“廖门主,若是我拿不出宝藏来,你是不是也打着拿美色换东西的主意呢?韩姑娘,令师逼你去讨好牛成刚,是否真的确有其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韩吉欣身上,她微微有些颤抖,但仍坚定的扯开阎吉韵拉她的手,上前一步,脸色惨白的说:“是!” 本来有点乱的院子里,因她这一个字霎时变得鸦雀无声,廖梅按捺不住,飞扑而来:“你这个逆徒!” 夏小乔伸手将韩吉欣往身后一掩,将全身功力聚于掌上,不等廖梅靠近,就抬手一掌将她击飞。 “魔气!”有人惊呼。 “是魔气!她果然……” 夏小乔见所有人再次色变,还齐齐用恐惧的目光看向自己,反而盈盈一笑,傲然道:“没错,我已修成魔功。”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这一章写的真爽快呀~ 第192章 廖梅倒飞着撞上院墙, 整面墙瞬间坍塌, 她落地后滚了两圈,吐出一大口鲜血, 喃喃道:“这是阴谋, 魔修的阴谋……” 牛成刚也是勃然变色,立刻发出尖啸示警,召集府中好手前来支援。夏小乔并不理会他, 她先将韩吉欣姐妹三个带到贺秋那里,然后飞身过去将廖梅提在手中, 拎着她站到院子中间去, 低头问:“你认不认罪?” 廖梅求助的目光往牛成刚那边扫了一圈, 却发现牛成刚已经退到门边, 随时准备逃跑。其余人更是个个只顾自己, 一看夏小乔展露魔功,恨不得把所有护卫都叫到自己旁边围着, 谁还顾得上她?至于廖梅那些弟子,在听了韩吉欣和阎吉韵的话之后, 也都惊疑不定的聚在一起,呆呆看着,没人敢上前出头。 “我问你话, 你最好给我好好回答!”夏小乔说着往廖梅经脉里输了一道魔气,那股魔气钻进经脉之后,立刻跳跃作乱,疼的廖梅立时出了一身冷汗。 她本已结了金丹, 可是因不是自己修炼得来,之后也没有得到好的功法勤奋修炼,就一直根基不牢,这些年来光顾钻营旁门左道,功力毫无寸进,所以只一招就被夏小乔擒在了手中、反抗不得,如此不堪一击,连夏小乔都有些惊讶。 “说!强抢无辜凡人少女只为奴役驱使,自己享受;不分青红皂白就拆散和睦道侣,迫害无依无靠的散修,抢夺别人宝物;逼弟子委身权贵换取利益,这些事,是否属实?” 廖梅挺了一会儿实在挺不过去,她又不是什么有骨气的人,很快就承认了:“属实……” “高声点!还有那些权贵,都是谁?”夏小乔又弹了一股魔气进去。 “属实!”廖梅尖叫了一声,她痛的直流冷汗,心中开始恨起牛成刚等人来,就把手往那边一指,“我也不愿意的,我是真心喜欢我这几个弟子,都怪牛成刚那老贼,他看中了欣儿,说就喜欢她那冷冷的样子。彩凤门就在五湖城地头上,我能有什么办法?”一旦开了头,后面的很容易就和盘托出,她索性连丞相府都说了出来。 “天地可鉴,我真是当韵儿是亲女儿一样,可我也是迫于无奈,彩凤门上下千把人,总得吃饭……”廖梅说着痛哭起来,“我也只是个弱女子,被这些臭男人利用欺辱,你以为我甘心吗?我忍辱偷生,还不是为了护着她们?” 到这会儿她还说这些话为自己开脱,夏小乔心下不耻,直起身来,伸脚在廖梅背上一踩,截断了廖梅的经脉,让她晕死过去。 夏小乔把毫无知觉的廖梅扔给贺秋,然后冲牛成刚一笑,身形如鬼魅般一闪,已经到了牛成刚面前。围在牛成刚身边的护卫刚觉眼睛一花,让人毛骨悚然的魔气就侵袭而来,护卫们纷纷运功自卫,一时都忘了牛成刚,夏小乔随即祭出荔藤簪,将这些人抽飞出去。 牛成刚骇然,赶忙祭出法宝攻向敌人,夏小乔也抽出刀来,运功其上轻轻一划,森然刺骨的魔气登时侵入牛成刚身体,他只觉气海中一阵波动,法力顿时难以为继,险些支持不住法宝攻敌。 夏小乔第一刀荡开那碗状法宝,即飞身而起,手中刀向下斜劈,直袭牛成刚背后。牛成刚养尊处优骄奢淫逸惯了,几乎有上百年不曾与人对战,冷不丁对上如此强大的对手,竟十分仓皇,连步法都忘了,刚慌乱的抢出去两步,就觉后背一凉,火辣辣的痛楚随即传遍全身。 他吓得魂不附体,大叫出声,胡乱驱动法宝攻敌,又将自己能想得起来的暗器灵符悉数取来、抛洒出去。 夏小乔看准法宝来势,第三刀自下而上轻轻一撩,正对上碗状法器底部,众人只听嚓的一声,法器已碎成了无数片,那些碎片四溅开来,与牛成刚打出的暗器灵符相撞,劈啪作响、炸出一片异色烟雾。还留下围观的人生怕中毒,霎时又跑了一半,余下一半也都挤在门边,准备随时逃跑。 牛成刚法器一碎,已经损折自身,吐出一口血来,这会儿烟雾四起,他又呛入毒雾,更是运不得功。见他已无反抗之力,夏小乔上前一步,抛出系霞纱将牛成刚捆好,然后侧头问韩吉欣姐妹:“是你们自己动手报仇,还是我替你们?” 韩吉欣已经看傻了眼,她真没想到这小姑娘竟有如此法力和魄力。此时太守府还剩余不多的护卫虽然没逃,却也不敢接近,纷纷含着解毒丸围在夏小乔四周,不敢轻举妄动。至于其他人,丞相府来人早已不见踪影,汪家的人倒还剩下几个,却也都避到了倒塌的院墙处,似乎不想正面对上这女魔头,且随时准备逃走。 听见夏小乔问她,韩吉欣略镇定了一下心神,抬脚走了过去。 夏小乔远远看着,见有护卫蠢蠢欲动,想偷袭韩吉欣为人质,她冷笑一声,荔藤簪突地飞出藤条,将那几个人抽飞出去,还在躺倒的几人身上放了一把火,惨叫声立刻响彻云霄。其余人等见此情形,立即又退了好几步,几乎也退到了院墙边。 看了一整套热闹的曲文轩终于进到场中,将嚎叫打滚的护卫们一个个丢出去,那些人身在半空就没了动静,谁也不知道他动了什么手脚,心中顿时更多一层惧意。 牛成刚的儿子们本来还想援救父亲,此刻见那女魔头竟然还有同党,知道已无可能,都四散而逃,他们一跑,护卫们群龙无首,谁还肯拼命,自然也就都跑了。剩下围观的人也大多躲去了院墙后面,只有汪明渠,仍旧站在断墙豁口处旁观。 韩吉欣也终于一步一步走到了夏小乔面前,她蹲下去,瞪着趴在地上不停哼唧的牛成刚,眼中射/出怨毒的光,“还是我来吧,不要脏了寨主的手。” 夏小乔一笑,让开位置,走到曲文轩跟前,问:“小唐呢?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好像是往侧门去了。我看差不多了,咱们走吧?” 夏小乔点头,曲文轩就随手抛出飞行法器,法器飞在半空,入口处还垂下梯子来,夏小乔就叫贺秋:“你带着人上去吧。”又运功传声唤人,“小唐,该走了!” 曲文轩在旁看着大家爬上法器,夏小乔就走到阎吉韵和乐吉菲面前,问她们:“要不要跟我们走?” 阎吉韵呆呆望着正折磨牛成刚的三师姐和刚走过去帮忙的四师姐,没有出声,夏小乔就直接对乐吉菲说:“我带她们回东灵山,你们去不去?去的话,从此就不是彩凤门的弟子,跟她们这些人都是一样的,我不会奴役你们,也不会利用你们去换取东西,哪怕你们去了之后不喜欢,想走,我都不拦着。” 乐吉菲看了看失神的七师姐,又看了看远处不知所措的大师姐等人,咬牙道:“我去!”她一把拉住阎吉韵,先纵身将师姐送了上去,又去帮助那些从知微岛逃出来、不能飞纵的凡人女子,有她帮忙,大家上法器的速度一下子快了许多。 贺秋看着没剩几个人了,就走过来问夏小乔:“寨主,刘芳等人怎么处置?” “我对她们不了解,而且她们是你们抓的,你们看着处置吧。” 贺秋便转身回去,一刀一个尽皆割喉杀了,还毫不客气的取了这些人青囊里的东西。她这份狠劲儿,还真让夏小乔侧目。 看贺秋也上去了,夏小乔就去叫韩吉欣:“杀了他就走吧,咱们得快些赶路,不然怕路上不太平。” 韩吉欣抬起头,脸上深沉恨意染着鲜红的血迹,目光中却有些茫然:“你肯收留我们?” “嗯,我不是说了吗?我会帮助你们,帮到底。” “为什么?” “因为你们不是坏人,你们还有心气,不肯同流合污。”夏小乔正说着,听见有人接近这里,抬头看时,正是唐池翰拖着一个华服女子跑回来,“当然,我会来这里收拾廖梅和彩凤门,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的弟子唐池翰有个妹妹,也被你们彩凤门劫持回去欺辱了。” 韩吉欣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夏小乔的“随从”拖着的人很眼熟,“这不是太守府的表小姐么?” 原来如此,“这就是那个罪魁祸首?牛成刚的外甥女?”夏小乔问。 唐池翰一脸畅快的点头:“就是她!师尊,我要活剐了她!” 夏小乔皱眉:“先带回去吧。”又催韩吉欣动手。 韩吉欣看了一眼她四师妹,终于动手割下了牛成刚的头颅,用布包好,然后取了他的青囊,拉着四师妹,也上了飞行法器。 最后上去的是夏小乔和曲文轩。夏小乔与还没走的汪明渠对了个眼色,示意他也快走,然后才上去。曲文轩破了城中禁制,驱动法器升空后,随手往下面丢了点东西,太守府中轰然作响,接着几处火头便熊熊燃烧起来。 法器很快飞到城外,接了十几人上来后,基本就满了,曲文轩又拿出一个更大的法器,将剩下的人带上,与夏小乔各守一个,全力运功驱动着向东灵山飞去。 作者有话要说:  word天,终于把这段写完了! 以及,不知不觉居然快到200章了,我本来以为200章能完结的说…… 第193章 当初往五湖城来的时候, 顾虑到送信人, 夏小乔他们有意掩藏了实力,并没有全力赶路, 所以用了十天才到。现在是回程, 已经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且要防备有人半途拦截袭击,夏小乔就施展全力驱动法器, 不过三天就已经走了大半路程。 曲文轩迁就着夏小乔的速度,还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是以半路埋伏、想趁火打劫把夏小乔抓回去立一功的几个魔修, 还没等动手, 就被他察觉了藏身之处。曲文轩自己并没动手, 他传音告诉了夏小乔, 夏小乔假作不知,驱使法器飞到这些魔修上方, 在魔修现身伏击之时,出去好好松了回筋骨, 还抓了个俘虏回来。 夏小乔用刚绑过牛成刚的系霞纱把那位千娇百媚的女魔修捆了起来,丢在同样动弹不得的廖梅旁边,叫唐池翰好好盯着。 路上经过两天的多方询问, 唐池翰已经找到了妹妹唐慧柔——她并不在知微岛最底层这些苦工女子之中,而是因为胆小听话,被调去了木坞厨房做事。贺秋带人举事后,她是第一批加入进去帮忙的, 所以并没有受伤,事成之后,还跟着贺秋等人离开了知微岛,到城外等候。 由她这番经历也可以想见,唐慧柔并不像她的名字和表现出来的那样胆小柔顺,她只是为了活下来做了伪装。至于她没有在自由后选择回家,一是因为她知道母亲已经病死,哥哥也下落不明,二是害怕廖梅不死,在牛成刚的支持下,会报复她们这些人,所以她索性跟着贺秋她们走,先找一个地方安身,却没想到竟能因此见到亲哥哥。 时隔七八年,兄妹两个历经千辛万苦后再见,难免又哭又笑的叙说别后之事,说到咬牙切齿处,那个酿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牛成刚的外甥女,自是要被拉出来折磨一番。好在唐池翰知道分寸,并没有当着众人见血,也不叫她呻/吟出声,只慢慢折磨,其他只等回到东灵山再说。 兄妹相认之后,自也要来见过师尊夏小乔的。夏小乔回想起当初自己亲眼目睹他们受欺辱而有心无力,这会儿颇觉扬眉吐气,也庆幸唐慧柔没有死,让她这份耿耿于怀终于能抒发出来,从此解了这桩心事。 也因为有唐慧柔联通两边人,知微岛逃出来的人知道了前后因果,对夏小乔的防备之心也降低不少,唐池翰趁机把东灵山的大致情形给大伙讲了一下,特意提到他们寨子里就有很多凡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寨主的照拂下过得非常安稳。 贺秋等人见夏小乔和唐池翰虽然修炼的是魔功,为人却非常和善,都放下心来,倒是韩吉欣姐妹四人,一时难以改变既定看法,始终戒备的缩在角落,跟谁也不搭话,离廖梅更是远远的。 夏小乔不想节外生枝,所以路上始终让廖梅昏迷着,新捉回来这个女魔修又不一样,她叫唐池翰看着,想办法套些话出来,自己仍是专心驱动法器赶路。 两日后,他们终于回到东灵山,夏小乔和曲文轩绕到山峰西北方才降下法器。夏小乔当先下去,看到小湖之东已经盖起了一排排木屋,不由冲着来迎接的卓仪赞道:“卓长老真是能干,这才不过五六日,就把木屋都盖好了!” 卓仪抱拳回道:“卓仪不敢居功,接到尊主传令后,卓仪就去向师少侠求助,师少侠又找了周二当家,大伙齐心合力,才能这么快就把一切准备妥当。”正说着,看到曲文轩也过来了,他忙带着人一起向曲文轩行礼,口称“尊主”。 韩吉欣师姐妹以及贺秋等人这才知道那个貌不惊人的“随从”竟是堂堂前魔尊曲文轩!一时看夏小乔的目光都更加敬畏,须知凭美□□惑男子、甚至依赖强权都不难,但像这位夏寨主这样的,能将前魔尊当属下使的,她们还从没见过! 夏小乔倒没注意她们,她见周霜不在此地,师无言倒是混在人堆里看热闹,便叫他去把周霜和闻樱都请过来帮忙。 师无言飞跑回去,很快就把周、闻二人叫了过来,夏小乔让她们二人去与唐池翰、贺秋一起给大伙安排住处,这样就不用卓仪那些人插手了。 因时间仓促,为了安置这一百多人,周霜他们只能就地取材、伐木盖屋,让贺秋等人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住。至于屋子里面,有的垒了锅灶土炕,用的是之前魔修们盖房子时剩下的材料,材料用完,其余那些就只能先暂时搭个木床,简单家具是从桃园寨里匀出来的,铺盖不够,又出去采买了一些,总算是大致收拾的能住人。 但就算是这样,本来忐忑不安的凡人女子们还是觉得很满足,各自与相熟要好的姐妹住到一间屋子,很快就把这一百多人安置进去了。 周霜还怕大家饿肚子,来之前就让寨子里的寨民准备饭菜,说一会儿做好了就送来。她到了修真界以后,还是第一次见到此间凡人,见她们个个蒙受苦难,样子就跟下界遭了灾的百姓一样,自不由心酸,更想多尽一份心力。 夏小乔没有让韩吉欣她们也住进去,毕竟她们和贺秋等人之前不是一个阶层,也许之前还有矛盾,她把这四个人留在了身边。至于唐慧柔,自然是被唐池翰安排到他住处先去休息了。 “夏寨主。” 眼看着都安置完了,阎吉韵忽然怯怯开口叫夏小乔,她转回身,阎吉韵又怯怯的问:“你……你想把师尊怎么样?” 哎呀,差点把廖梅忘了,夏小乔叫过闻樱来,指指仍昏迷不醒的廖梅:“这个就是廖梅廖门主,你先把她带回去关起来。”又叫住已经往吊楼走的曲文轩,问他捉回来的女魔修怎么处置。 卓仪也已经看到了被扔在地上的女魔修,他低声向曲文轩回禀:“这是焦丽娘,是冯未宇手下八大长老之一,爬床上位的。” 曲文轩偏头看了一眼,回道:“你捉的人,你自己处置。” 夏小乔就叫卓仪:“不如卓长老带回去审问审问,我身边没人擅长这个,审问的时候,你可以带着小唐一起。” 卓仪看了曲文轩一眼,曲文轩摆摆手:“去吧去吧。”然后就什么也不管了,一路走一路跟路高至点了好些菜叫他去做。 夏小乔看没什么事了,叫周霜带着韩吉欣四人先回去,她自己把唐池翰和师无言都叫过来,带着他们在木屋四周设了阵法,这两人都不懂阵法,她正好教教他们,然后在阵法基础上又设了结界,先暂时顶着。 做完这一切,她才真正觉得松了口气,回身往寨子里走,唐池翰亦步亦趋的跟着,到结界外,夏小乔就说他:“跟着我干嘛?还不快去看看你妹妹!对了,她们这些人在知微岛都吃了不少苦,一会儿我请梅爷爷和闻樱姐去给大家把把脉,看看有没有需要治病调理的,趁早治起来,别落下病根。正好给小柔也好好看看。” 唐池翰也不说别的,双膝跪地咚咚咚给夏小乔磕了三个头,“师尊大恩,弟子来日必粉身以报!” 夏小乔忙伸手扶起他来,以玩笑口吻说:“我可没什么事要你粉身碎骨的。本来咱们就是患难之交,你非得拜入我门下,那就更是亲如一家了,还说这些干什么?” “就是就是,客气什么?”师无言在旁边背着手,“不过小唐你以后见了我是不是也得改口了?” 夏小乔横他一眼:“改什么口?各论各的!”又打发唐池翰回去,进了结界以后就问师无言,这些日子山中有没有事。 “能有什么事?”师无言百无聊赖的说,“风平浪静的,我闲的都快长毛了!” “既然你闲着,那你替我跑个腿,请梅爷爷过来,带着药箱啊!”她支使了师无言走,自己去议事厅,周霜和闻樱正陪着韩吉欣四姐妹坐着喝茶,见她进来,都一起站了起来。 周霜就笑道:“寨主这一趟可真是辛苦。” “还好。”夏小乔也笑,“出了一口恶气,救了这么多人,我心里高兴,根本不觉得辛苦。”又叫大家坐。 都坐下以后,她不等韩吉欣等人开口,自己先说:“既然到了这里,就不忙说别的,大家都先休息休息,周姐姐给她们四位安排两间房,先住下来。”又安抚韩吉欣等人,“不要怕,我虽然修炼的是魔功,却并不是那种令人闻之色变的魔修,就连外面那些也不是,相处长了,你们就知道了,他们和我们没什么不同。我们寨子里也有法修,闻樱姐就是,所以你们尽管先住下来,其他的慢慢再打算。” 阎吉韵还是关心师尊,又问夏小乔打算怎么处置。 “廖梅此人,用恶贯满盈来形容都不为过,阎姑娘一直问我怎么处置,是何用意?”夏小乔敛了笑意,正色问道。 韩吉欣拉了一把师妹,不叫她说,自己解释道:“小七平常与师尊、与廖梅最亲近,一时难以割舍,还请寨主勿怪。” 夏小乔没说话,韩吉欣又说:“还有一事,我们四姐妹商量过了,要脱离廖梅门下,将她赐的‘吉’字弃之不用,我从此改名韩欣。” 乐吉菲跟着就说她改回本名乐芳菲,排行第四的谢吉薇改叫谢薇,阎吉韵最后一个说话,“我本名叫阎云。” 夏小乔点点头:“这样也好。那就先回去休息吧,一会儿饭好了,我叫人送过去。” 周霜就起身带了人走,夏小乔这边把范明野、汤子锐等人都叫来,等周霜回来,跟大家把此行结果和收获都讲了,又大致说了自己后续的安置计划,包括分拨粮食、建造可长久居住的房屋等等,让周霜和汤子锐列一个采买清单出来,好派人出去采买。 商量完这些事,夏小乔吃过饭,就带着梅爷爷和闻樱去木屋给大家挨个把脉诊视,一直忙活到夜深,她索性不回桃园寨,就留在木屋这边休息了。 第二日早上她把廖梅提出来弄醒,带着桃园寨各首领管事、已开始修真的其他徒众、唐池翰兄妹和牛成刚的外甥女,连同韩欣四人,一起去了木屋那边,又将这边的一百余人都召集出来,当众再次数说了廖梅的罪行,问她可认罪。 廖梅还存着侥幸之心,很爽快的认了罪,没想到夏小乔竟然说:“你认罪就好,念你本也是苦命之人,又好歹修成金丹,我就不折磨你,许你体面离世,你是自己动手,还是要我帮你?” 廖梅哪里肯死,百般求饶,又叫她几个弟子帮忙求情。阎吉韵——阎云见到此景颇为不忍,她到底并没有真的承受师尊作恶的苦果,所以仍念着旧情,但她刚迈出一步,还不曾开口,就被韩欣、谢薇齐齐拉了回去,捂住嘴不叫她说话。 夏小乔只当没看到她们几个的动作,铁面无私的说:“你既然自己不肯动手,那就只好我来了。”她伸出玉白无瑕的右手,按在廖梅头顶,劲力一吐,廖梅只哼了一声就金丹碎裂而死。 “小唐。”夏小乔没有看死去的廖梅,转头叫唐池翰,“你也当着大伙说一说那人犯了什么罪行,然后我许你和小柔手刃仇人。” 唐池翰重重点头,拉着妹妹越众而出,将牛成刚的外甥女如何陷害他们、以及他们兄妹这些年的遭遇大略说了一遍,最后他跟唐慧柔一起持刀刺入仇人心口,终于报了大仇。 他们的经历与贺秋等人多有相似之处,看到这里,人人觉得解恨,只是难免有人觉得廖梅死的太快,便宜了她,不若留着她好好折磨,更能平复众人这些年心中郁积的愤恨。 “我知道你们心中所想,你们觉得仅只这样不够,但是留下她慢慢折磨,真的能让你们以后的日子过得好吗?你们拼死一搏,从知微岛逃出来,难道只是为了向廖梅复仇吗?”夏小乔适时站出来,扬声问道。 贺秋胆子最大,向前一步说:“夏寨主,我们只是凡人之资,这一生已经被她们迫害至此,以后再好又能如何?”青春耗尽,美貌不再,还不如百倍千倍的把当初受到的苦楚还回去,也算畅快一次,就这样让廖梅死了,她真不甘心! 当一个人走到绝境的时候,想法大概不外如是,夏小乔能理解,所以她并没有像那些人以为的会生气,反而向着贺秋一笑,说道:“我本身也不过凡人之资,但如今呢?我刚刚亲手杀了一个金丹女修!我知道你们心中还存有发泄不出的愤懑怨恨,也有很多人不甘心如此,梦想着成为强者,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们,这一切不是梦,机会就在你们面前!留着你们心中郁积的这些愤懑怨恨和不甘吧,把它们当宝藏一样珍藏,因为这些,迟早会让你们成为自己都想不到的强者!” 她们很快就会知道,将这些情绪只发泄在廖梅身上、把自己变成和她一样残酷恶毒的人不但没有益处,还很亏!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越改越爆字数!晕死了! 第194章 其实夏小乔早在路上就想好了, 要在这些凡人女子之中, 挑选体质合适的授予魔功。这些人大部分都有韧劲狠劲,心中多怀有愤懑不平之气, 怨恨这弱肉强食的世道, 有强烈的想变强的愿望,简直太适合修炼魔功了。 但在教授功法之前,她必须得先定下规矩。 夏小乔今日特意穿了一身红衣, 她姿态傲然的站在众人中间,如同浴火重生的凤凰一般耀眼夺目, “本来廖梅是我抓的, 我想怎么处置都由我, 不必与你们解释, 但你们既然跟我来了, 也愿意留在此地,我就要把我的规矩告诉你们。 “桃园寨之名, 取自我出生之地的一个故事,‘桃园’是三兄弟结义之地, 后来他们一同做下争霸天下的大事,彼此间却一直重情重义,终生不曾互相辜负。先寨主关君慕羽以此为寨名, 用心良苦,他自己也终身践侠义道,为一寨子兄弟姐妹慷慨赴死,为我之楷模。 “今日我决意在此开山立派, 但不更名,仍称‘桃园’。我桃园派第一条门规是凡我派弟子徒众须得终身践侠义道,以扶危济困、惩恶扬善为己任,以仗义助人、重诺守信为座右铭;第二条,凡我派弟子,当亲如一家、互帮互助,无论何种情形之下,都不抛弃同门。 “能做到这两条的,即可入我门中,我担保因材施教、一视同仁,即便是修炼不成的,也与其他弟子平等,可安居乐业、生活无忧。但若入我门中,便得守我门中戒律,一不得滥杀无辜,二不得恃强凌弱,三不得巧取豪夺,此三大戒律,如有违者,一律废除功法逐出门去。本门将设戒律堂,由我亲掌。” 这些细节都是她昨晚睡不着的时候逐条想出来的,事先并没有跟任何人打过招呼,但此刻说出来,无论是原桃园寨中人,还是闻樱范明野,都不会有异议。 贺秋等人却听着新鲜,彼此议论了一会儿,还是推她出来问:“敢问夏掌门,若是我等入门,是拜在您门下吗?修习什么样的功法?” 夏小乔直截了当:“魔功!能不能拜在我门下做入室弟子,看你们各人品性,我收弟子不看天分,不看功法高低,首要一点就看品性!但入派之后,我还是会酌情指点你们入门,这一点会与我的弟子相同。做我的弟子不容易,在门中也不会有特权,所以不要以此为念。” 贺秋眼中立刻射出渴望之光,她不管别人,当即屈膝跪倒:“贺秋愿投入桃园派!”她虽没有串联别人,但这些人都以她为首,一见她肯了,都觉得没什么不好,也纷纷跟着跪倒。 夏小乔暗自出一口气,缓和了语气神情,说道:“都起来吧,今天就到这里,你们先回去休息,一会儿梅神医会过来继续给你们诊视。大家先调养身体,日常所需物品会尽快送来,房屋也会陆续盖起来,保证在寒冬来临之前,都让你们住到好房子里去。” 把这一百多人安抚住了,她转过身,见韩欣欲言又止,便笑道:“你们几个的事,先不用急,去吧,跟周姐姐先回寨子去。” 打发了她们走,夏小乔弯腰取了廖梅和牛成刚外甥女的青囊,带着唐池翰和师无言去了吊楼见曲文轩。 曲文轩早隔着窗子看了全场,一见到夏小乔就拍掌说:“恭喜夏掌门,贺喜夏掌门!夏掌门今日好大的气势!” 夏小乔没好气的斜他一眼:“我有事跟你商量。上次你送到大院的那些书,我看其中就有好几本魔功入门,我打算因材施教,教给她们。” “你门中的事,跟我说做什么?”曲文轩已经恢复了本来面目,听见是说正事,立即懒洋洋的倚回榻上,说话也漫不经心起来。 “饮水思源,总得跟你说一声。”夏小乔想着他这次居功至伟,也很辛苦,就不计较他的态度,说话语气软和了许多,“还有,木屋后面的地除了盖房子,我还打算开垦出来,种粮种菜都使得,另外我还想在外围设桃林阵,想跟你借些人使,我也不白用他们,可以顺便教他们一些阵法符术。” 曲文轩道:“这事你吩咐卓仪就行了,他会安排。”说完又嗤笑,“还说什么白用不白用,你要是非得分得那么清楚,不如把他们也都收入你门下去,省得费这些话。” 夏小乔无语:“我怎么觉着,你在拉我当垫背,把你自己不想背的都丢给我了?” “我需要垫背?我不想管就直接丢开不管,谁还能勉强我不成?”曲文轩嗤之以鼻。 夏小乔看他这样子,反而笑了:“得了吧!你就嘴上说的无情,你在龙宫一住千年,这些人都没背弃你,我不信你能那么狠心毫不在意。不过他们忠心的是你,跟着你自由自在的多好,怎么肯加入我门中受管束。” 一直看热闹的师无言忽然插了一句:“除非你曲魔尊也加入我们桃园派,嘿嘿。” 最后这两声笑的,夏小乔都忍不住转头看他一眼,师无言憋不住乐:“我说真的,可以请曲魔尊来做个长老护法什么的嘛,嘿嘿。” “你别嘿嘿了!”夏小乔没好气的说他一句,又回头跟曲文轩说,“反正除了唐池翰,你那些魔修,你还是自己管着吧!” 曲文轩却摸了摸下巴,说:“小师说的,也不是不行。” 在场的夏小乔、师无言、唐池翰全都被他这句话吓呆了,看着他说不出话。 曲文轩看着呆若木鸡的三个人,忍不住拍掌大笑:“就看你们三个这样,也值了。这样吧,夏掌门,你给我想个好听又威风的头衔,我就加入你们桃园派。” “这世上还有比魔尊更威风的头衔么?”夏小乔面无表情的说,“而且加入我门中得管闲事,不停的多管闲事。”她着重强调。 曲文轩奇道:“难道我现在管的还少?” 倒也是……,夏小乔一时无话可答,曲文轩还又加了一句:“欠我的三顿糖醋鱼还没还,这次出去,怎么也得再加上十顿了吧?” 夏小乔彻底没了气势,转头给师无言使眼色,意思你惹的祸你给我平了,谁知师无言无耻之极,竟然拉着唐池翰起身就跑,还嘀咕什么“我们好像不该在这里啊总觉得哪里不对”,然后就跑得不见踪影了。 剩下两人相对无言,过了好一会儿,夏小乔总算整理好思绪,决定继续说正事,路高至却忽然走了上来,对夏小乔拱手说:“师公子命小的给夏掌门传话,说有个头衔极好听极威风,请夏掌门定夺。” “什么头衔?” 路高至根本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如实复述道:“掌门夫人。”说完就躬身走了。 夏小乔:“……” 说来奇怪,以前师无言也不是没拿他们两个开过玩笑,但夏小乔以前从不在意,这会儿听了这四个字,屋子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她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便站起身来,一边恨恨的说着“看我不打断他的腿”一边往外走,想脱离这尴尬的气氛。 谁知还没等她出去,曲文轩就开口了:“站住。” 夏小乔不自在的站住了:“啊?” “你正事说完了吗?” 啊,对!正事还没说完,她赶忙整整神色,说:“干活之前还得采买东西,派别人去,我也不放心,我想亲自去一趟。但我对这附近不熟悉,你能不能找个之前去采买过的,跟我一起去?” 曲文轩倒是没什么不自在的,态度一如平时:“你先去把清单列好,到时我与你同去。” 夏小乔犹豫了一下,到底也没推辞,就这样定了下来,她回去跟周霜、汤子锐碰头,列了一张长长的清单,当日下午就跟曲文轩一起出去了一趟,将需要的东西采买回来,然后她欠曲魔尊的糖醋鱼就变成了二十顿。 也许是消息还没传开,他们往返一次,在东灵山附近并没发现什么形迹可疑的人,夏小乔回去之后,就加紧大兴土木起来。 这时候桃园寨中农活正好不忙,汤子锐抽调了寨民中的壮劳力出来,在棋痴、葛中指导下,不过一个月就建起了可供百余人居住的规整宅院。 另一边夏小乔带着修炼了功法的寨中骨干和卓仪等魔修,在外围遍植桃树,以此为基础,设下了一重又一重阵法,阵法之中又布下许多灵符机关,将内部居所牢牢拱卫起来。 地面之外,东灵山上他们也好好探索了一回,将此地原有的妖修精怪交由田娇娇管辖,夏小乔还派了花京过去跟着学习,并特意警告田娇娇不许打花京的主意。之后她又在山上设了多处禁制,免得有人图谋不轨,从山上居高临下攻击。 至此,夏小乔终于把东灵山建设的初具规模,可以安心休养生息了。此时时间也已到了秋日,她看女弟子们身体调理的都差不多了,就亲自挑了十个人开始教授魔功,等她们入门以后,自己也有了更多经验心得,第二批就挑了二十人。 她在教授别人的同时,自己的功法也随之有所提升,她甚至还发现自己全身经脉发生了变化,似乎其中埋着一条浅金色的细线,夏小乔想不通,跑去问曲文轩,魔修会不会结金丹,被曲文轩直接赶了出来:“下次不带着糖醋鱼来,不许进门!” 她这么忙,哪有空下厨做鱼啊真是的!夏小乔腹诽着走了,把这事也就抛到了脑后。她最近刚刚确定韩欣等人是真的融入了桃园寨,四人都发自内心愿意留下来,夏小乔心中高兴,正要去翻翻有没有合适的功法给她们修炼呢。 转眼秋去冬来,所有人都迁入温暖舒适的新居,被苦难磨砺得苍老憔悴的女子们,渐渐养出了肉,养回了白皙的皮肤,也养出了欢笑声。头两批修习魔功的人也都修出了魔气,她们非常欣喜,更加刻苦修炼,每日但有寸进都不胜喜悦,后两批刚入门的,看着她们进步,更觉得有了榜样,纷纷勤奋用功起来。 贺秋仍是这些人里最出类拔萃的一个,她现在对夏小乔钦佩无比,还主动把她从知微岛得到的所有财物给了夏小乔。夏小乔推辞不过,到底取了一半财物,用于采买日常用品和一些养身滋补的东西给弟子们。其实她只看着大家现在都活得有了人样,心里已经是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满足,哪在乎那点儿财物。 东灵山里一片和谐,呈欣欣向荣之势,外面却已经闹得天翻地覆。夏小乔把自己的根基稳住了,就开始关心外面的情势,还派了人隔三差五出去打探,得知在自己灭彩凤门、杀牛成刚、烧太守府进而名扬天下之后,冯未宇不知怎么想的,也派出许多手下在夏国三大都城作乱,还杀了不少素有恶名的高官。 这样一来,不少不明真相的人都以为她和冯未宇是一伙的,还有人谣传前魔尊曲文轩一直没消息,是被她和冯未宇合谋杀了,也是让夏小乔颇为无语。 更让夏小乔感觉奇怪的是,焦丽娘在他们手上已经扣了几个月了,冯未宇就跟没这回事似的,也不来要人、找回场子。而且外面都已经闹成这样了,就算冯未宇忙着搞阴谋,怎么其他修真世家或门派也都没派人来东灵山找她的晦气呢? 她想不通,这日趁着无事,终于亲自下厨做菜,请了曲文轩来喝酒,席间提起此事来,她还开玩笑:“难道都是怕了你了?不敢来?” “管他呢!”曲文轩面前两盘糖醋鱼,吃的正高兴,哪在乎外面那些事,“不来最好。我明日去把界门打开,你想不想下去走走?”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终于可以好好写感情戏了!摩拳擦掌,掌门夫人呀,不要傲娇了,咦嘻嘻 第195章 当然想!算起来这都八个多月了, 鲁王也不知道做成事了没有, 还有屈政亮那些亲信,不知道下场如何, 夏小乔一想起这些就按捺不住, 催着曲文轩快吃,吃完就去把界门打开,不要等明日了。 曲文轩却不肯, 夏小乔好说歹说,又许了给他做多少菜, 又拿去找徐老诱惑他, 总算是让这魔头答应了一会儿吃完饭就去开界门。曲文轩看她心急, 故意支使她倒酒倒水, 夏小乔索性自己不吃了, 只殷勤备至的伺候他,眼巴巴的等着老魔头吃饱, 好去开界门。 好不容易等他把一桌菜都吃光了,她立刻问:“要不要叫着小师一起?” “叫他干嘛?我们先去开了界门, 出去看看再说。” 也好,夏小乔也没想太多,就跟着曲文轩去了寨子西边边界, 看他于空中施法。此时天上忽然下起雪来,结界并不隔绝雨雪,大雪飘飘洒洒落下,让夏小乔不由想起她初回下界时, 也是这样的寒冬,也是曲文轩带她找界门,她本人却已经脱胎换骨,再不是从前的夏小乔了。 等曲文轩将界门打开,两人并肩跨过去时,她想起当年,忽然好奇问道:“当时你把我推下去以后,自己去哪里了?” “去办我自己的事。” 唔,应该是去找卓仪他们了,大概就是那时吩咐卓仪找唐池翰的,“那你什么时候去的下界?” “不记得了。” “……”行吧,活了四千多年的人,记性不太好,也不能怪他,夏小乔心中嘀咕。 简单的两句话说完,他们头顶已经是另一片星空,纷纷洒洒的大雪像是一瞬间就停了,而他们二人已经身在桃园寨西墙之外。夏小乔颇觉奇妙,回头看看,桃园寨就在那里,转回身来,前面是白雪覆盖的莽莽山林。 “这样就行了?”她忍不住侧头问曲文轩,“以后可以自由出入么?” 曲文轩不像她呆站着不动,脚下轻点,已经上了远处一棵大树,“也不是谁都行的,看修为。” 夏小乔想起寨子里还有些寨民想回来的,正想问他怎么操作才行,突然就感觉到头皮发麻,接着连身上汗毛都竖了起来,心底也突然涌出似曾相识的战栗之感。她猛然想到什么,抬头看时,果然一朵闪着金边的雷云已经笼罩在头顶。 她震惊的瞪大眼,眼尾余光瞟见曲文轩正纵身飞来,似乎想赶来保护她,却为时已晚。惊天动地的霹雳声响彻天地,一道滚雷直直劈中夏小乔头顶,她瞬时就什么知觉都没有了。 再醒来时,入目是一片半旧青纱帐,视野里光线昏暗,耳边有蜡烛燃烧的哔啵之声,脖子下面枕着的东西不高不低不软不硬,还有热度——夏小乔疑惑的翻了个身,这才发觉她枕的竟然是一条人腿! “醒了?觉得怎样?”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只微凉的手同时探在她腕上,夏小乔转回身去,赫然看到曲文轩正俯身低头看着自己,两下相距极近,几乎呼吸相闻,而自己枕的那条腿竟然就是他的!她一惊之下,立刻坐了起来,谁知刚坐直了,就觉头顶剧痛,胸中烦恶、气血翻涌。 曲文轩看她晃了一晃,赶忙伸手扶住,紧锁眉头说道:“当心!急着坐起来做什么?你觉得怎样?” 夏小乔一手捂着头,一手抚着胸口,张嘴刚要说话,一口血箭就忽地喷了出来。 曲文轩本就面色凝重,见此情形更是面露惊容,忙让她靠在自己胸口,伸出右手与她绵软无力的右手掌心相贴,急运功力,想再渡给她几百年功力,可不知怎么的,从夏小乔被雷击中昏迷不醒起,他就无法探知她经脉内的情形,功力也无法输进去。眼见夏小乔又呕了一口血出来,血花溅在衣服上,竟不是鲜红之色,反而透着紫黑,他双眉皱得更紧,连声轻唤夏小乔的名字。 夏小乔吐出第二口血后,目光也迷离起来,她咳嗽了两声,虚弱的应道:“我好像……好像是……第一次听……你……叫我……全名……” “你别怕,没事的,相信我,我一定能救你。”曲文轩几次运功无果,又听她把简单一句话讲得断断续续,气息全都乱了,脸色也苍白如纸,心越来越沉,“告诉我,你现在觉得怎样?哪里难受?能不能试着运功?” 夏小乔似乎渐渐没了力气,她眼睛半合起来,声音极微弱的说:“头痛,胸口……像火烧……,”她急促的喘息了一会儿,才又继续说,“运不得功,经脉中,痛得很……” “经脉中痛吗?”曲文轩的神色更加凝重,瞳仁黑的不见底。 夏小乔尽力睁眼看了一眼他的神色,就又无力的垂下眼皮,狭窄的视野里,只有他披散的长发和绷紧的下巴,她低声问:“我是不是……是不是经脉……全毁了?” 曲文轩扶着她肩头的手不由收紧,口中却说:“没有,没事的,就算毁了,我能重塑一次,也能重塑第二次。” “可是……可是你刚刚……你也没办法了,是吧?”夏小乔虽然虚弱无力,神智却还清楚,“不要……为我……耗费功力……了,我……我能……多活……这几个月……已经心……心满意足……” 曲文轩没有说话,他自从亲眼见到夏小乔在他面前再次被雷劫劈中昏迷不醒后,已经预料到事情会不太妙。 他没有想到那朵一直悬在结界外的小小雷云,竟然真的是在等着要劈夏小乔,并且在他们回到下界后,会变得那样巨大,降下了真正的雷霆万钧。这样力量强大的雷劫,在他的见识里,至少也得是分神期修士才能引来的,而夏小乔如今的修为,甚至还不到修士的元婴期,就算是全力抵抗,也难免受重伤,何况她当时毫无防备。 “也许……这就是……我的命,那次……我逆天……而行,就……就该死的……”夏小乔仍在断断续续的说话。 曲文轩心里已经预料到了最坏的结果,却听不得她自己提这个“死”字,立刻斥道:“胡说!”他放开夏小乔的右手,放弃给她渡入功力重塑经脉的打算,转而轻抬她下巴,用袖子仔仔细细擦干净了她嘴边的血,他动作很轻,嘴上却恶狠狠的说,“我会救你的,你给我好好活着!” 夏小乔疑惑的睁大一些眼睛,却发现他低下头,脸越来越近,嘴也靠近了她的唇,竟似乎是要亲她!她满腔震惊,忍不住伸手用力推开曲文轩,然后身子一弹,跳到了地上。 曲文轩脸上的神色比她还震惊,他就那么僵在夏小乔推开他的姿势上,似乎不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 “你你你,你要干什么?”夏小乔抬手指着曲文轩,原地跳脚,“你怎么轻薄人?” “我只是想给你渡神魄……”曲文轩下意识解释了半句,却又忽地明白了眼前的形势,脸上立刻如罩寒霜,“你刚刚是假装的?” 夏小乔一噎,有点心虚的放下手,“呃,我,我也是顺水推舟,我看你好像吓了一跳,就想逗逗你玩……”她吐了一口血之后,见曲文轩眼中露出自己从没见过的惊慌神色,一时起了玩心,就假装自己要死,想吓吓他,哪想到他竟然要低头亲她、不对,是给她渡神魄,等等神魄? “你刚刚说,你要给我渡神魄?你修成了神魄?”她瞪大眼睛,满脸惊奇的问。 曲文轩却没有跟她开玩笑的心情,仍旧满面寒霜,反问道:“那道天雷是怎么回事?” 夏小乔见他好像真生气了,也不敢再闹,老实答道:“是渡我做散仙的。我被雷劈晕过去后,梦中见到一位神仙,他说我那日舍己救人,立下功德,死后可以为散仙,但最后一道金雷没落下,你就把我救走了。那金雷没完成差使,跟着我们去了修真界,可它不是修真界中之物,出不得结界,也劈不到我,所以才一直等到我们回下界……” 梦中那位神仙还说,她经脉之中的金色细线,就代表着她已有仙体,以后可以修炼仙法,神仙把仙法传给了她,还教她消化了曲文轩给的魔功——魔功仙法不能两存,但能将魔功化为仙法使用。夏小乔醒了之后吐那两口血,其实是化解出来的魔气,魔气缠在肺腑,与血液融合,只有将这两口血吐出来,才是真的完全化用了魔功。 她挨了雷劈,已成散仙,曲文轩自然就无法再探知她经脉中的情形,也不能给她渡入魔功了。 曲文轩听完以后,冷笑两声:“原来还是我耽误了你成仙,那可真是对不住得紧!” 他说着就飞身而起,落地时,人已经到了门边。夏小乔看出他此刻怒极,本来不敢拦他,但她又隐隐觉着,如果让他就这么走了,恐怕以后再难见着他的面,就赶忙飞扑过去拉住他胳膊,解释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曲文轩扯住她的手拉开,“拿你自己的生死来吓唬别人,好玩吗?” 夏小乔被推开,见他还是要走,干脆双手抱住了他左臂,“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再走行不行?” 曲文轩这次挣不开了,便只目光冰冷的看着她:“说什么?恭喜你成了散仙?也难怪你一直耿耿于怀,觉得是我害了你了,原来你是要成仙的。好!是我自不量力自以为是,我活该被你捉弄,我认错,我瞎了眼!左右你今日也戏耍过我了,就此扯平,你做你的仙,我成我的魔,从此再不相干!” 作者有话要说:  金雷:(敲门)夏掌门你好,您有一份内容为金手指的快递,请签收。 夏掌门:(揉脑门)你们就不能换一种配送方式吗?! 金雷:满意的话,请给五星好评哦~ 曲魔尊:滚! ---------------------- 3月最后一天,并没有完结……打个滚,明天停更一天,后天继续~ 第196章 他说着就要拂袖而去, 夏小乔险些给他抽出手去, 赶忙再次抱紧,曲文轩挣了几下胳膊, 始终没挣脱出来, 一不小心还会擦碰到不该碰的柔软之处,干脆将威能释放出来,想逼她放手。 然而这是在下界, 他威能受限,现在的夏小乔也再一次脱胎换骨了, 并没受多大影响。她在回想曲文轩刚刚那番让她无言以对的话。 他有一点还是说中了的, 夏小乔刚刚醒来时, 确实觉得自己挨这第二次雷劈、遭二遍罪, 曲文轩当居首功, 又兼她一直在曲文轩面前没占过上风,见他终于不再是万事尽在掌握的胸有成竹, 便想索性吓他一吓,就当大家扯平了, 没想到曲文轩竟会发此雷霆之怒,竟有些不好收场了。 她这会儿不敢看曲文轩的眼睛,便低头沉默思索了一瞬, 才说:“我在你给的书上看过,渡神魄可起死回生,但对渡让者有极大损害,功力折损大半都是轻的……” 曲文轩见威能没能镇住夏小乔, 心中那股怒气更盛,此时听她又突然说起神魄,便冷哼一声:“我堂堂魔尊,修炼四千余年,就算大半功力真的没了,一样横行修真界!” “你就是嘴硬。”夏小乔听了这话却忽然笑起来,也终于敢仰起脸来看他铁青的面色,“但你这样待我,可叫我怎么还得起呢?” 语调温柔似春水,是曲文轩从没听过的,他不由一怔,微微低头,正对上她那一双澄澈明亮的眸子。 两人目光相对,似乎最隐秘的心事都能在这样的对视中一目了然,夏小乔看着他的眼睛,缓缓松开了抱着他手臂的双手,然后向左踏前一步,将头轻轻倚在曲文轩前胸,并伸出右掌按在了他心口处。 曲文轩只觉心脏猛地跳跃了几下,顿时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起来,正要伸手推开,就听她声音闷闷的说:“以前你是宣谋的时候,我总觉得弄不懂你,觉得你是个怪人,还是个不讨人喜欢的怪人。后来我们朝夕相处,一同经历了许多事情,我渐渐明白了你一些,觉得你大约是外冷内热吧,或者天性冷漠一些,但心地却不坏,是值得结交的人。但你很快就变成了魔尊曲文轩。” 曲文轩的手僵在半空,低头看着夏小乔微微侧头,将耳朵贴在了自己胸口——这样她就不只手掌心能感觉到他的心在跳动,连耳朵里也能听见了,他一瞬间有些恍惚,觉得自己彷佛也听到了一阵擂鼓般的心跳声。 “魔尊曲文轩啊,那可是传说中冷血无情、心狠手辣的人物,他那些事迹,说上三天三夜恐怕都说不完。这种感觉实在太奇怪了,本来很亲近的知交好友,一下子变成了……一个高不可攀的老魔头。” 她说着自己就笑起来,曲文轩有点恼怒,僵着的手终于按到夏小乔肩上,想把她推开,夏小乔却立刻把垂在一边的左手环在了他腰上,防止真被他推出去。曲文轩的手再一次僵住,像中了毒一样动弹不得。 “其实是我的错。”夏小乔终于从他胸前抬起头来,她正视曲文轩漆黑亮泽的眼睛,脸上浅淡笑意慢慢收起,“也许是你太厉害了吧,又寿命如此之长,我就总觉得你和一般人不同,你不需要别人关怀,也不需要别人惦记。我轻易就会相信你说你救我时没有受伤的话,心里还隐隐觉得,你就算受点伤也不要紧,因为你是曲文轩,你不会有事的。” 曲文轩的眼睛里光芒闪动,却很难看清他在想什么。 夏小乔仰着头看他,掌心仍旧贴在他心口:“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想法,觉得你活了这么这么多年,沧海桑田都不知经历了几番,大概心肠早就坚硬无比,没有什么可以打动你,你去下界跟着我,把整个桃园寨搬到修真界,乃至于渡几百年功力为我重塑经脉、救我的命,大概都是你一时无聊做来玩的……” 曲文轩的神色又冷了下来:“所以你刚刚也想吓我玩一玩。” “对不起,我知道错了。”夏小乔郑重认错,“在我听说你要渡神魄给我时,我就知道我错的有多离谱了。” 她终于态度郑重的认错,曲文轩却并没有缓和的意思,神色中反而添了一丝恼怒,“你未免想太多了,渡神魄又怎么样?我说了这对我不算什么!” 夏小乔看出他这怒意与之前不同,倒更像是恼羞成怒,就笑道:“好,你说不算什么就不算什么。不过如果今日垂死的是小师,你也肯渡神魄救他吗?” 曲文轩皱眉想了想:“当然不行。”他说着露出嫌弃的表情,“下不去嘴。” 夏小乔笑的眼睛弯成了两弯月牙,“你就不用嘴硬唬我了,一个魔修要修成神魄,最少要勤修苦练一千年,还得机缘悟性足够。神魄修成,也不能放松修炼,不然就算是过一千年它也没有增长。而要达到能渡人起死回生的地步,至少要勤修三千年的神魄才有可能。这样看来,曲魔尊,你才活了四千年,还不太够呢!书上还说,只要神魄在,就可永生不死,你渡给我救命,你自己怎么办?” 曲文轩冷冷看着她不说话,夏小乔叹一口气:“所以我说我错了,你就算活了四千年,就算人人说你是魔头,你其实也还仍旧是个人。”她抬起手轻轻用指尖戳了戳他胸口,“你这里仍旧有一颗跳动的温热的心,而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我打动了。” 曲文轩终于一把推开了她,伸手打开门就要走,夏小乔笑嘻嘻的跳过去拦在前面:“你真的要走?我话可还没说完呢,你走了,我以后可就不说了。” “你说的已经够多了。”曲文轩没好气的回道。 他语气凶恶,人却站住了没走,夏小乔就回手关上门,扯着曲文轩袖子把他拉了回去。到这会儿她才有功夫打量四周,发觉这是一间很简陋的屋子,除了里面那张狭窄的木床,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坐,只能拉着曲文轩并肩坐到床边去。 两人坐下了,夏小乔却没有松开他那广袖,而是摊在膝上,低头一点点抚平褶皱。有些事情不想则已,一旦细想往事种种,追究背后深意,难免生出一种“我何德何能,竟得他倾心相待若此”的感觉。 夏小乔深吸一口气,尽量平复情绪,开口说道:“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却没什么能还报你,那就只好从以前亏欠你的地方着手了。我……我会试着……试着心疼你……” 她终究有些不好意思,说话声越来越小,脸上也越来越热,“还会多关心你,把你……放心上,就像整个桃园派一样,无时或忘。” “像整个桃园派一样?这么说,我连你那个除了拖后腿什么用都没有的桃园派都比不上?” 曲文轩不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夏小乔抬起头想要解释,却发现他的脸竟然离自己极近,这么一抬头间,几乎都要擦着脸颊了!她往后闪了闪,感觉耳根都热了起来,“什么拖后腿……”她小声嘀咕,“现在桃园派就如同一个新生婴儿一样,需要好好呵护。” “嗯,是啊,所以我一个活了四千年的老魔头就活该累死累活没人管了。” 夏小乔:“……”她有点无奈,“桃园派明明是我们共同的心血,你干嘛要跟它一较高低?” “这还不都是你自己说的?说什么把我放心上,却是跟一千多人一起挤,我不稀罕!” 曲文轩很不高兴,说完就拉回衣袖要起身,夏小乔赶忙伸手去拉他,这一拉不知怎么就那么正好,直接拉住了曲文轩的手。他的手仍是一贯的微凉,夏小乔温热的手指在他掌心一搭,觉得不对要松手时,却被他反握住了手指。 夏小乔看看手,看看他,“你不稀罕,干嘛不松手?” 曲文轩眼神凶恶,板着脸不说话,夏小乔就笑了:“你说你这样别不别扭?”她晃了晃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我说的是整个桃园派,不是哪一个人,也不是多少人,而且,你应该知道,在我心里,桃园派是比我自己的命更重要的。” 曲文轩终于有些动容,眼中的凶恶之色散去不少,却还是语气不善的说:“嗯,你的命就是那么轻贱如草芥。” “怎么会?你这是说你自己轻,还是说桃园派轻?”夏小乔明白他的意思,也猜到刚刚可能确实吓到他了,就鼓起勇气,轻轻向曲文轩那边倾斜身体,缓缓靠在他肩上,“我当然会保重自己、看重自己的命,没有命,不就一切皆空了么?而且,我可不想再看你不顾自己安危的救我了。” 曲文轩没有说话,只是展开手掌,将夏小乔的右手整个包在掌心,好一会儿,他才问:“你真的没有事了?没有哪里痛哪里不舒服?” “嗯,就是头还有些痛,这个什么神仙太不像话了,哪有直接劈头顶的?我痛死了!”夏小乔说着说着就不自觉带了点撒娇的口吻。 曲文轩侧过头正好看到她头顶,她头发被雷劈的有点焦,散乱的披着,看起来很难看,他不知怎地,忽然想起许元卿总是轻抚她头顶,一时有点不爽,就随意扒拉开夏小乔头顶的头发,说了句:“没有外伤。” 接着收回手,顿了顿,又说:“你别想太多,我没打算把神魄整个渡给你。” 夏小乔:“……”她直起身,后仰着头看向曲文轩,“你的意思是,我自作多情了,对吗?”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恭喜曲魔尊成功获得“不解风情”“注孤生”荣誉称号! 曲文轩:没谈过恋爱没经验不行啊??? _____ 忘了设发表时间了…… 以及,明天新文《全能外挂男友》开坑,欢迎捧场??(???????)?? 第197章 其实曲文轩自己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从夏小乔被雷劈倒开始, 每一件事都超出了他的意料, 每一件事都让他十足意外,曲文轩太不习惯这种不能自己做主, 却被别人牵着走的感觉了——虽然现在掌心里牵着的手又软又暖, 让人一握住就不想再松开——想到这里,他还收紧手指,捏了捏小姑娘嫩滑的手指尖。 夏小乔:“……” 看到夏小乔扬起眉毛来, 曲文轩就重重点头:“没错,是你自作多情。”然后在夏小乔恼怒之下要抽回手去时, 紧紧握住她的手不放, “不过, 若是你倾慕我的风采, 要以身相许, 我也不是不能考虑。” “哼,是么?”夏小乔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刚刚谁说各不相干的?你整天欺负我就可以,我不过吓你一吓, 你就大发脾气、甩手而去,活了四千多年了,耍这种小孩子脾气, 您可真有风采呀!” 曲文轩刚刚愉悦起来的心情又被她破坏了,“你能不能不每句话都带着‘四千多年’?” 他越这样在意,夏小乔越想提,于是她就笑眯眯的摇头:“不能!” 曲文轩直直瞪着夏小乔的眼睛, 夏小乔毫不退缩,也瞪大了眼睛跟他对视,两人这么互瞪了好一会儿,曲文轩见吓不住她,有点无可奈何,就转移话题说:“生死之事,不许拿来玩笑。” “咦?你居然还在意这个?你自己不是常常说什么活够了之类的话?” “我可以,你不行!”曲文轩顿了顿,哼道,“谁叫我活了四千多年,而你连二十年都还没活到呢?” 夏小乔无言以对。 曲文轩看她服软,脸色也就好看多了,他又揉了揉小姑娘的手指尖,然后在她腕上把了会脉,再次询问:“除了头痛,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经脉之中顺畅么?” “没有不舒服,那两口血呕出来,感觉身体都是一轻,经脉中也顺畅得很,我觉得自己的法力从来没有这么高强过。”夏小乔知道他还是担心,就认认真真的回答道。 曲文轩看她脸色好得多了,两颊白里透红、颜色娇艳,双眸之中也水润亮泽,清晰的映着自己的倒影,放心之余,心里又有点痒痒的。他不知不觉低下头去,夏小乔下意识要躲,曲文轩的手却不知何时已经伸到背后扣住了她纤细的腰。 她一时不知所措,微微低头,感觉曲文轩空着的那只手撩开了耳边乱发,接着眼前一暗,她不自觉的闭上眼睛,柔软而温暖的触感随即落在眼睑上。 曲文轩分别轻吻了夏小乔的两边眼睛,见她睫毛微颤,鼻息也开始有些乱,脸还越来越红,却并没有挣扎,心中突然涌动出一股自己都陌生至极的柔情和一阵难以遏制的冲动。魔修从来不会遏制自己的冲动,所以他毫不犹豫的顺从内心渴望,亲吻上了她那红润馨香的樱唇。 先前他只当情势危急,什么都没想,只怕来不及救她性命,所以心中毫无旖旎情愫。这会儿却又不同,将将二十岁的小姑娘都毫不扭捏,肯立即表明心意,他曲文轩,堂堂魔尊,横行修真界四千年的老魔头,还有什么好扭捏的? 虽然并不愿意当面承认,但是曲文轩自己心里清楚,自他修成神魄、可永生不死之后,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像夏小乔一样,让他毫不犹豫的就舍出神魄去救命——他当着夏小乔说的轻松,但渡神魄毕竟不像渡几百年功力那么简单,这个过程会发生什么意外,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那一刻是没有想过自己的生死的。 而且就连是冷静下来的现在,他回想起来也不觉得后悔,如果是和她同生共死,不,哪怕只是一起死,都比自己一个人继续那样活着要好得多。 缠绵的一吻过后,即便是仙魔也有些气息不稳,夏小乔觉得耳根发烧,伸手想推开曲文轩说说正事,哪知老魔头食髓知味,并不满足,还直接把她整个人都抱了起来置于膝头,再次深吻下去。 意乱情迷、耳鬓厮磨,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终于平静下来,夏小乔软软的侧坐在老魔头腿上,头倚着他胸口,说:“我们不是要回下界看看么?现在是在哪里?” “还在寨子里。”曲文轩不知从哪里找出一把梳子,慢条斯理的给夏小乔梳头发,“我怕惊吓到他们,随便找了间没人住的空屋子。” 寨子西面曾经被官军攻破过,有些房屋受损,他们就将寨民往东面移了过去,所以这边是有几间空屋子的,但屋子里的用具大都搬走了,毕竟人多要用。 “那我们现在出去吧?”夏小乔抬起头,“我们去看看到底谁当了皇帝,然后装神仙、不对,我现在在他们眼里就算是神仙了,你知道么?梦里那神仙还教了我怎么驾云,虽然现在飞不高飞不快,但唬人应是可以的了。” 曲文轩对此态度冷淡:“哦,随你吧。” 这小心眼的老魔头,夏小乔笑了笑,伸手戳戳他胸口:“怎么了?虽然下界的散仙不是什么正经神仙,但起码长生不老呀!可以陪着你一起老不死,还不好么?” “那教你功法的神仙,没嫌弃你和邪魔外道纠缠不清?” “没有啊!他只是叮嘱我要继续立功德,这样仙法才能有大的进境,否则就只能一直这样混个散仙。我跟他说,我平时不在这一界的,他说不论在哪一界,只要行正道立功德,法力就可以飞速提升,光只修炼的话,千年万年也还是散仙。” 曲文轩嗤笑:“这什么神仙还挺讲道理!那他为什么不敢露面?让我跟他切磋一下,看看他是真神仙,还是装神弄鬼。” 夏小乔无奈的翻个白眼,但她转念一想,又兴奋起来:“神仙走了,我可以跟你切磋啊!走,咱们出去试试!”说完就拉着曲文轩出了寨子,去了他们上次切磋的空地再次比试了一回。 这一次夏小乔果然法力高强了许多,且一招一式隐隐带着压迫人心的金光,让人不由自主涌上臣服之意。当然,这一切还是对曲魔尊无效,毕竟人家是修炼了四千年的老魔头嘛。 不过夏小乔还是很高兴,曲文轩也说,她现在的修为至少比得过元婴修士了,夏小乔察觉到老魔头那奇怪的酸溜溜的心理,就说:“这还多亏了你给的几百年功力。不然,这么高深的法力,我不知道得修炼多少年才行呢!”又给曲文轩演示怎么驾云,这么一番折腾,很快天就亮了。 两人干脆回去寨子交代了一声,师无言听说他们要回下界,死活都要跟着,曲文轩想了想,说:“行,你去可以,但是不把徐老头找到,就甭想回来了。” 师无言傻眼:“徐老不是去了江南么?我去找他,没有两三个月哪里回得来?” “两三个月就两三个月,回来了就到豁然客栈等,我会每隔一两日过去看看的。” 师无言转头看向夏小乔,希望他们掌门能替他说句话,哪知夏掌门居然说:“也好,你去问问琴爷爷,是不是要给师大哥和师姐姐报个平安,还有咱们寨子在蜀中和襄阳等地的兄弟,也得带个信过去,当时闹了那么大动静,估计大家都担心着呢。” 这倒是真的,周霜就跟汤子锐商量了一下,又找了两个人跟师无言一起,师无言也去禀告了师父,然后得了令出来,大家这才一起出了界门。 夏小乔两个人要北上,一路打探消息,师无言三人则基本要南下,于是到了伏牛山下,两拨人就分道扬镳、各自行事。 曲文轩又将形貌幻化回宣谋的样子,夏小乔也戴了面具易容,两人衣着朴素,先去了附近的县城,那里除了看起来很太平没有在打仗之外,没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他们继续向西北方赶路,直到到了商州城,才大致弄清这大半年下界发生了何事。 首先鲁王还不算无能,已经成功登上帝位,不过他们这一路也是走的磕磕绊绊,东京雒阳围了一月才攻下来,等到兵临京城,还有襄州刺史任玉栋的兵马帮忙合围,竟然足足用了三个月才攻破。估计鲁王因此很窝火,进城以后就把丞相府抄了,屈政亮门下的谋士、亲信官员、心腹将领,一概以谋逆罪砍头示众。 至于被雷劫吓的屁滚尿流从伏牛山溃逃下去的几万残兵,则是在惊魂未定之时就遭遇了任玉栋的伏击,并且很快就一败涂地。军中剩下的武林高手护着屈昀逃走,任玉栋俘虏了近一万人,整编之后一路向西北进军,与鲁王在京城外汇合,攻破京城,立下汗马功劳,鲁王上位后,就封了他做襄国公,世袭罔替,还赐了丹书铁券,命永镇襄阳。 外面人说起这些,都当是一桩佳话,夏小乔却只和曲文轩相视一笑,又问南阳如何了,那些人却并不知详情。 襄阳作为咽喉要塞,任何一个皇帝都不可能把此地封给哪个功臣,现在这个结果,很可能是当初任玉栋起兵响应鲁王时开的条件,鲁王刚刚当上皇帝,帝位不稳,任玉栋手中又有精兵,鲁王一时不能也无力反悔,只得捏着鼻子认了。 “蠢货。”曲文轩嗤笑一声,“真以为皇帝说了一句‘永镇襄阳’,他就能稳稳当当的永镇襄阳了?” 夏小乔拉着他从酒楼里出来,笑着回道:“可能当局者迷吧!鲁王连异姓王都不肯给,他居然还做梦裂土而封,真不如放弃襄阳,索性留在京城继续掌兵权,只要没有异心,鲁王也许就不会动他。” “那又有何不同?都是一样不能安枕,要退就退的干净,只享富贵,不然就一直往前走,取而代之。中间那条路,走不好就是不归路。” 夏小乔摇头:“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全放得下,只做个富贵闲人?”她说着话就想起了任玉栋那个亲戚任继业,“我要去杀了任继业,就是那个认出梅爷爷,然后到处散播梅爷爷有道家宝典的阉人!” 她后面一句说得咬牙切齿,曲文轩知道她的心情,就牵住她的手,说:“好,我陪你去。” 夏小乔侧头看了身边人一眼,心情平静了些,“还是先去京城看看,然后再找那个老阉贼做了断。” 曲文轩什么都听她的,于是两人出城赶路,当日就进了京城。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是纯发糖了!甜不甜?! 第198章 京城里比他们上次来时要正常得多, 没有戒严, 城门出入也很随便,除了正常收取城门税, 并不盘问别的。城中气氛也很安定, 虽然一路进去,看得到不少坊墙破损倒塌,但往来行人却大都有棉衣穿。他们分别去了东西两市转过, 里面商铺都如常开张,粮价也在正常水平, 看来京城内是稳定下来了。 “你成仙的消息, 这里的凡人比你还早知道。”曲文轩似笑非笑的调侃夏小乔, “听说有些人家已经在家里给你设神像祭祀了。” 夏小乔也听说了, 如今快到年节, 有很多出来采买香烛纸钱等物的,都在谈论一个叫“夏姑”的神仙, 她一开始不知道是说自己,也没在意, 后来听他们提到什么伏牛山,什么骑神鸟引天雷灭屈政亮,她才终于反应过来所谓“夏姑”竟然是说她! “你能不提神像的事么?”夏小乔双手捂脸, 对越传越离谱的无稽之谈很是无语,不过她很快就振作了精神,继续说道,“其实这样一来, 吓唬鲁王就比我预想中还容易了。似乎他和任玉栋后来都有打发人上山去找桃园寨,但是怎么都没能找到,一个寨子一千多人凭空消失,估计他们心里都发毛呢。” 本来他们已经在修真界开山立派,鲁王如何,并不需要再多费心,但是寨子里还有些寨民思念故土,是想回来的,夏小乔怕到时候送了这些人回来,引起官府的怀疑,或者逼迫他们带路去找桃园寨,不让这些人回家去踏实过日子,就打算亲自去找鲁王,假托神仙之说,叫他不敢对那些寨民怎么样,好好接纳安置他们。 曲文轩虽然觉得夏小乔操心太过,但抛开背后的因由,两人一起进皇宫去捣乱应该也挺好玩的,他就不反对了。 “鲁王看起来比屈政亮宽和一些,原先跟着他的人基本都有封赏,春阳子老道长果真封为了国师,据说还要用丞相府改建道观,明春就动工,他终于可以光大全真一脉了。连傅一平都封了神勇军指挥使,好像还有爵位。”夏小乔说着自己打听来的消息,“就是鲁王进城时,即将临盆的皇后神秘失踪了,也不知是不是傅一平搞的鬼。” 神勇军和之前谢荣民麾下的天武军一样,都属于禁军,天子亲率,能担任指挥使一职的,都是皇帝心腹。这个傅一平竟能得到鲁王如此信任,夏小乔还真佩服他这本事。 两人互通过消息,等夜黑人静就摸进了北苑,由曲文轩带路往皇帝居住的宫殿接近。现在曲文轩不用掩饰自己身份,行动起来无所顾忌,飞纵起来直如一阵青烟一般,在夜幕掩盖下,就算是武林高手也难以察觉他的踪迹。饶是如此,还是因有天道制约,不然以他的本事,从伏牛山瞬息之间便可到达皇宫大内,哪还用这么费力? 夏小乔是在下界以功德修成的散仙,已脱**凡胎,比曲文轩还没有顾忌,跟在他身边丝毫不费力气,是以两人很快就到了鲁王——也就是现在的皇帝的居所。 其时皇帝的长子——曾经的鲁王世子、现在的太子侯仞正从大殿告退出来,两人趁此时机潜了进去,就躲在了龙床帷帐里。 皇帝呼吸粗重,还时常咳嗽,似乎身体有恙,他并没有召妃子侍寝,且很快就上床休息了。 夏小乔二人掩藏在帷帐里面,皇帝丝毫没有察觉,等他躺下,曲文轩悄悄散了些酣甜散出去,很快外面守着的内监就都陷入梦乡,床上的皇帝也睡得香甜。 夏小乔特意穿了曲文轩当日让人给她做的华服,取出碧光美人簪插在头上,然后盘腿而坐,提气悬于半空,再将皇帝弄醒,笑眯眯的说:“恭喜你啊,鲁王殿下,荣登大宝、一偿夙愿,真是可喜可贺!不知皇帝陛下可还认得我?” 皇帝脑子里晕晕乎乎的,乍然看到一个女子悬空而坐,还笑吟吟的低头望着他,难免心中惊骇,立即就想叫人,然而他张了几次嘴,却都喊不出声,登时更害怕了一些。 “看来你是贵人多忘事,不记得我了。我姓夏,当初还曾经去鲁王府拜见过你的,伏牛山桃园寨一事,想必你也知道了吧?” 皇帝的脸明显比两年前苍老了许多,也瘦了一些,此刻头上冒出冷汗,呆呆望着夏小乔,好一会儿才说:“你,你是夏姑……”他认出人来时,本想伸手指过去,却发现身上一动不能动,冷汗顿时出的更厉害了。 “没错,是我。你不用害怕,我其实是天上神仙应劫下凡,当日舍身引天雷相救桃园寨,已经完劫回归仙班。此次贸然于皇上梦中造访,是有一事托付与你,桃园寨中百姓被我用仙法暂时与外隔绝,但他们多数仍想回归家园,我担心地方官为难他们,是以托梦与皇上,请你妥善照顾子民,也不枉我保他们一回。” 皇帝于一片昏暗中,只看到一个身上散发碧光的美貌仙子,她姿态优美的悬坐于空中,身上衣裙流光溢彩,看不到缝线,又回想起早前听说的有关屈政亮之死的传言,当时就相信了,并连声答应了夏小乔的要求。 夏小乔很满意,颔首一笑后,说:“我知道任氏如今为皇上的心腹之患,请你放心,多行不义必自毙,此等野心勃勃之徒,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皇帝听她此话大有深意,忙问究竟,夏小乔故作神秘,不肯再说,只说时辰到了,然后素手一扬,皇帝立刻昏睡了回去。 她落回床边,转头跟曲文轩说:“我闻他呼吸的气味,感觉他不是寻常病症,像是中了毒。” 曲文轩就伸手给皇帝把了把脉,点头道:“是中了一种慢性毒,我先帮他截住毒素蔓延,等人送回来,看他的作为,他要是信守诺言,就给他解了,不然就让他直接毒发算了。” 这主意很好,夏小乔竖起大拇指表示赞同,然后两人就大摇大摆出了皇帝寝殿,曲文轩临走散出解药,等他们到内宫湖边时,殿中的内监也就醒了。 皇宫之中都看着皇帝,皇帝早早歇了,各处宫苑便也都熄了灯就寝,各处道路更是杳无人迹,曲文轩见夜色下的湖面和花园别有一番景致,便站住了,没急着出去。 “怎么了?”夏小乔还以为他发现了什么,跟着停下来传声问。 曲文轩非常自然的回身拉住夏小乔的手,说:“没什么,突然想看看风景。你觉得,这里的风景,比玉晶宫如何?” 夏小乔四下环顾一圈,答道:“玉晶宫啊,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去的时候,明明歌舞升平,我却觉得到处都透着冷清孤寂,大概是因为你带我去了那栋无人小楼吧。这里,虽然现在没有人迹,湖面还结了冰,但人气却比玉晶宫足。而且我在玉晶宫似乎没有看到任何花草树木。” “那里不适合花草生长。”曲文轩淡淡答道,“那东灵山呢?” “东灵山当然好了!到明年春天,桃花一定开的漫山遍野,再到夏天就有桃子吃了!赶明我偷偷跟我师兄要些七星莓种子或者树苗,咱们也在寨子里种七星莓好不好?” 曲文轩听到“师兄”微微撇了撇嘴,直到她说“咱们”,才终于露出点笑意来,“花老头不在了,种树这事儿得请教三当家。” “是啊!哎呀,快走吧,去杀了任继业,咱们就回去,家里还一堆事情要忙呢!”夏小乔说着就拉了曲文轩走,“我还想和你商量,如今改了‘桃园派’是不是称呼也该改改,寨子里也就罢了,对外却不好再说什么当家。我看别的门派都是叫长老护法,你们魔域也是,但我们四极宫、不对,他们四极宫却没有这些的……” 曲文轩听着她一路嘀嘀咕咕跟自己商议事情,脸上笑意越来越明显,也肯给她好好出主意了:“你是掌门,自然以你为准,你觉得什么样的称呼合适,就改什么好了。” “可是我想不出来啊,你也知道我的,取名字都按小字辈。” 曲文轩只笑不回答,夏小乔等不到回音,回头看他时,见他竟然将一张脸都笑柔和了,颇有些惊奇:“你笑什么呢?” “没什么。回去以后,你搬到小楼来住吧。”曲文轩敛了敛笑意,若无其事的说道。 夏小乔疑惑:“为何?” “省得你寨子内外两边跑,小楼居中,很合适。我们商量事情也方便,”曲文轩说到这里,脸色忽然变得非常严肃,“你欠我那么多顿饭,是不是应该好好还了?去小楼住,每天做一顿,就这么定了!” 夏小乔:“……”什么就这么定了啊!“那怎么行!让大家怎么想?” “随便他们怎么想,管他们呢!” “……” “你顺便想想怎么把小楼里面布置起来,我一直懒怠管这些,之前都是路高至他们随便布置的,缺什么东西,我们再去龙宫取。” 夏小乔听着听着,竟恍惚有种他们要布置新房的感觉,她不由面红耳热,赶忙转移了话题:“等回去再说吧。我是打算杀了任继业,然后让任玉栋病倒,起不来床,省的他们生事。鲁王也能好好收拾山河,让百姓休养生息。” “随你。你喜欢花草,我们可以从花老头的花房里弄些盆景摆到小楼里,外面湖上也可以种些荷花……”曲文轩根本不听她说什么,又说起了怎么布置屋子。 夏小乔只得甩开他的手,向前飞纵,急速出了北苑。 曲文轩不紧不慢的在后跟着,一路往襄阳去时,又提出了许多收拾屋子新想法,夏小乔忍无可忍,只得使出杀手锏:“哪有没名没分就住到一起的?除非你答应做掌门夫人,不然别想我搬过去!” 曲文轩:“……”师无言! 他现在抓不着师无言,只得把一腔怒气发泄在任继业身上,折磨了那阉人一晚上才肯弄死,又给任玉栋下了点药,叫他快速虚弱下去,起不了床,却拖着不死。 将这些事办完,两人没在下界停留,直接回了桃园寨。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已经发了两章啦!大家快去看呀! 第199章 一出去好几天, 回到寨子里见到周霜, 自是有不少事忙,而且还得交代周霜去统计到底有多少户寨民想回去下界, 她好安排怎么送, 夏小乔干脆甩开曲文轩自己去忙,也省得他总叫她搬到小楼去住。 等到忙完寨子里的事,她又出去见了贺秋, 将已经入门的弟子们叫过来问了问修炼进度,然后带着唐池翰去外围各处巡视了一圈, 确定一切如常才放心。往回走时, 夏小乔想起当初聂凭虚曾经给她留了个传讯符, 说等界门开了, 叫她说一声——这位老祖宗估计是想回下界走一走, 既然想起来了,她就取出传讯符发了出去。 发完回去, 还没进桃园寨就被路高至拦住了,“夏掌门, 尊主有请。” 夏小乔根本不理,“有事让他来找我。”然后叫唐池翰回去,自己就进了结界。 她本以为自己不肯去, 曲文轩会来找她算账,谁知这老魔头竟然按兵不动,夏小乔秉持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也不去找他。这就搬到一起去住, 实在是太超出她能接受的程度了!要依着她,自然是以前怎样,现在还怎样,成不成家,在修真界也并不是很要紧,只是彼此间多一份情意罢了。 好在曲文轩也并没逼着她,一连三天都随她去忙,夏小乔这里刚松了口气,周霜就带着一脸奇异笑意过来找她。 “给小乔妹子道喜啦!”周霜面上神情称得上喜气洋洋,“有人托我向小乔妹子提亲呢!” 夏小乔一愣:“提亲?”不会吧? 周霜重重点头:“就是提亲!看来小乔妹子知道是谁了。” 夏小乔看她一脸调侃笑意,有点不好意思,“提什么亲啊?”她是说了没名没分不能住在一起,可也不是要他来提亲啊真是的! “提了亲,才好明媒正娶啊!”周霜颇觉欣慰,“我就知道你们俩会有这么一天,可真没想到会这么快!曲尊主说了,将整个龙宫都送给你做聘礼,一切仪式交给我,只管按着下界嫁娶的例去办,什么都不要你管,只要你点头就好了!” 夏小乔红着脸嘟哝:“哪有空闲办这个?现在千头万绪的,外面也乱得很,还是等等再说吧!” “外面乱不乱,又不关我们的事!”周霜不以为然,“何况咱们不缺人手,喜事办起来也快得很。从私心来说,你们两个真的成亲了,方是名正言顺,说出去你就是曲魔尊的夫人,外面对咱们桃园派才会更有忌惮之意,不敢轻易招惹。你不是也说么?要先闭门不出,好好调理弟子们,等大家小有所成,才好出去行走,锄强扶弱、扬名立万啊。” 夏小乔还是不肯就答应,只说:“你让我想想。啊,想回下界的人到底有多少,有准数了吗?” 周霜看她确实心意不定,也没逼她,顺着她说起了正事,“还没有。我看大家都有些摇摆不定,原先想回去的,过了这半年多安生日子,也都不想动了,我只叫他们再想想。左右今年丰收,粮食够吃。” “行啊,那就等等。” 周霜没得着准信,回头见到曲文轩时,就说:“我看小乔还是有些害羞,你也别心急,让她想想吧,放心,人跑不了。” 曲文轩当着她当然一点也不急,非常平淡的说:“我知道了,辛苦你。”等周霜告辞,他就自己起身去抓夏小乔。 夏小乔跟周霜说完话,就出去找了个清净地方练习驾云,小炎在她旁边飞来飞去的凑热闹,看她摇摇晃晃的踩着云朵,好像很稀奇,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你叫什么?是不是笑话我?”夏小乔几次差点从云朵上跌下去,就掐腰教训小炎,“我最近不怎么管你,你是不是皮紧了,欠拔毛?” 小炎大叫一声,围着她转了个圈,还吐了口火出去,像是很不满。 夏小乔就驾云往它那边靠近,想收拾它,小炎见势不妙,振翅飞出一段,回头却发现主人没追上,就故意屁股朝着她拉了一坨粪便,把夏小乔气的,跳下云朵就去收拾灵宠。曲文轩找到他们时,小炎尾巴上的毛已经被主人拔掉了好几根。 “玩的挺高兴啊!”曲魔尊双手环抱胸前,挑眉看着这自相残杀的一幕。 夏小乔看见他突然出现,手一松,就被小炎脱逃而出,她没再去追小炎,而是有点不自在的问曲文轩:“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四处找了一圈没找到,只好来这里碰碰运气。”曲文轩放下手,慢慢走近她,本来想伸手拉她,看她手里还攥着一根羽毛,又有点嫌弃,“真有出息,堂堂掌门,跟一只鸟躲在这里打架。” 夏小乔丢掉手里的羽毛,找了处溪水洗了洗手,并回道:“它胆大包天,嘲笑我驾云,就是看我最近太忙了,没空收拾它!” 曲文轩点头:“我也没见过你这样养灵宠的,好好一只炎鸱鸟,让你散养的跟只农家笨鸡差不多。也不教它法术,也不带它一起演练对敌,光放它出去疯玩。”他说着就频频摇头。 “我哪有空啊!教人还来不及呢!”夏小乔洗干净手站起身,看向曲文轩,突然眼睛一亮,“哎?你没事做,你教它吧!比起我,它还更怕你呢!” 曲文轩双手抄袖,一副事不关己样,“你的灵宠,我凭什么给你教?无名无分的。” ……他居然把这话还回来了!夏小乔想起周霜来提亲的事,虽然不想主动提及,还是觉得很奇怪:“你怎么会想到让周姐姐提亲?” 曲文轩道:“你不是讲名分么?我就去问她怎么样才叫有名分,她说要明媒正娶,我就请她做媒人了。谁想到你又不肯。” “这事不急。”夏小乔赶忙摆手,“你先帮我调/教小炎,要不然就帮我教导弟子们,两样你选一个。” “除非你答应搬到小楼去住。”曲文轩立刻讨价还价。 夏小乔只能拍着脑门转身往回走,曲文轩大步一跨,与她并肩前行,“不是你自己说要心疼我关心我么?你白日里忙着门派中大事小情,晚间又不与我在一处,所谓心疼关心,都是白说的?” 这倒也是,她一忙起来就顾不上曲文轩了,这三天就基本没跟他说上话,夏小乔放慢脚步,主动伸手拉住了他的手,低声说:“那也不用住在一起。以后我会记着的,忙完去找你说话,也下厨给你做菜,好不好?” 曲文轩扯着她的手站住,侧身低头亲了她嘴唇一下,说:“我现在比较喜欢吃这个……” 夏小乔怕人看见,伸手推他,却推不开,曲魔尊抱着美人好好吃了个够,才拉着她的手继续在山间散步。 两人暂时达成了一致,曲文轩虽然嘴上不肯答应,到底还是把调/教小炎的事接了过去,小炎的苦日子就此开始,东灵山上几乎时时有它的惨叫声,各处树林山谷也落了不少炎鸱鸟的羽毛。 夏小乔乐见其成,每日除了教导弟子,就是自己修炼仙法,这般过了几日,东灵山中忽然来了不速之客。 当时她正在指点唐池翰的功法,外面结界阵法忽然一阵波动,夏小乔立刻停住,说了一声:“有外人闯入,我去看看。”就奔了出去。 她一路向西南方飞纵,没多远就看见了来人,一前一后,都是灰袍修士,前面的年纪大些,后面的年纪小些,都是熟人,她便站住了笑道:“老祖宗来得好快!”又跟后面的人打招呼,“慕师兄,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聂凭虚和慕元廷。聂凭虚只向夏小乔点点头,就问:“界门还在里面?” “对,在寨子西面。” 后面慕元廷这才慢吞吞答话:“龙宫进不去了。” 哦,对!曲文轩把出入口给改了,夏小乔就笑着说:“宫主居然还肯放你去龙宫?” 慕元廷道:“总比留在青华峰好。” 夏小乔想了想他住在哪儿,哪儿就寸草不生的本事,也只有一笑,带着他们二人往里面走,刚转了个弯,曲文轩就迎了出来。 他不认识聂凭虚,却认识慕元廷,见是四极宫的人,神色缓了缓,问:“小慕怎么跑这来了?” 慕元廷见到曲文轩,难得周全客套的拱手行礼,还给聂凭虚介绍:“师叔祖,这位就是曲魔尊。” 聂凭虚一直在打量曲文轩,等这位前魔尊看过来时,就点了点头,说:“四极宫承影峰聂凭虚久仰大名。” 夏小乔也在给曲文轩介绍:“这位是我表弟聂桐的祖宗。”她已经不是四极宫弟子,自然要论亲戚了,“上次就是老祖宗送我回来的。” “哦,剑修?”曲文轩面对聂凭虚时的态度,与对慕元廷截然不同,他充满审视之意的盯住聂凭虚,威能忽地散发出去锁住对方,聂凭虚虽然神色微变,脸色也越来越苍白,做出防御姿态,却并不退缩,目光如刀锋般尖锐,与曲文轩对上。 夏小乔知道曲文轩有分寸,便没有出声,慕元廷也只在边上看着,片刻之后,曲文轩忽然淡淡一笑:“上次辛苦你了,多谢你送她回来。” 聂凭虚脸色仍旧有些苍白,语气却很平常:“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而已。” “老祖宗这次是想过界门去下界的。”夏小乔也出声解释。 曲文轩点点头,让开前路,站到夏小乔身边,大家继续往里走,他又问慕元廷来做什么,夏小乔说了,他就一笑:“何必去龙宫那么费事,你就留在这里好了,小乔虽然气运已消,却已是散仙之身,我看你已经突破融合期,金丹一时半会修不成,天劫应不至于……” 刚一听他直接称呼自己的名字,夏小乔还觉得有点异样,等听到后来就顾不得了,赶忙打断他:“你可别说这话!当初你还说他留在龙宫修炼,天劫找不到他呢,结果因为他,倒连累了不少海底精怪,还是让他去龙宫吧。我可不想再经历雷劫了。” 曲文轩想想她上次直接被雷劈倒,头顶痛了好几天,不由笑了出来,“好吧,等会儿我送你去龙宫。” 几个人说着话先进了桃园寨,带聂凭虚去了界门,聂凭虚没有废话,直接进去了。 慕元廷则转身给了夏小乔一叠信:“有许师兄的,也有聂桐的。”又凭空变出一只胖黑猫来,“许师兄叫带给你的,一路上烦死了。” 他一脸嫌弃的把猫丢出去,夏小乔赶忙接住抱紧,有点惊喜:“小黛!你又胖了呀!” 慕元廷接着又递过来一个巴掌大的布口袋:“传讯符,许师兄说,有急事可以发!” 夏小乔抱着猫手忙脚乱,还没等去接,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把布口袋直接劫走了。曲文轩掂掂轻飘飘的布口袋,又丢回给慕元廷:“你跟他说,用不着。还有,你替我给慕白羽传个信,就说他托小乔送的大礼,我心中感念,来日必有报答。” 他说这话时一脸冷笑,慕元廷这种不懂察言观色的,都发觉不对,不由看了夏小乔一眼,夏小乔知道是因为当初慕白羽交给她那个东西,便没出声。这种事,本就是慕白羽自己开的头,曲文轩懒得理会也就罢了,若是他气不平要计较,那也是理所应当。 “没事的话,就走吧。”曲文轩说完,就要带着慕元廷走。 夏小乔赶忙拦住:“等等!大师兄是大师兄,白羽真君是白羽真君,你干嘛把大师兄给的传讯符还回去?” 曲文轩冷脸问:“你能有什么急事要找他?” 有没有的,能通音讯总是好的啊!夏小乔不理他,转头还是跟慕元廷要了传讯符,然后就让他们俩走,自己抱着猫回房看信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明天就200章了!第一次写这么长的文,要不明天发红包庆祝吧~ 第200章 哔重要提示您购买的正版章节不够请过几小时再来 “三师叔!您出关了!”程均回过神,第一个冲过去“幸亏您来得及时!” 三师兄?这个不修边幅看不出年纪的人是三师兄赵元坤?犹自坐在树上的夏小乔惊讶万分。 “是程均啊我刚出来,正想放放风呢,就闻见这里味道不对哎,那小丫头还在树上呢!”赵元坤把硕大的蛋往程均手里一塞自己飞身而起到了树干上伸手拎起夏小乔的领子就把她拎了下来。 程均小心翼翼捧着蛋给两人介绍:“三师叔还不知道吧师祖新收了四师叔做弟子四师叔这位就是三师叔元坤真人。” 夏小乔忙行了一礼,说:“多谢三师兄救命之恩。” 赵元坤非常惊讶:“师尊又收徒了?”说着把挡在眼前的蓬乱头发撩起来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夏小乔,“还是个这么小一点儿的小丫头?奇怪。” 夏小乔很想问问哪里奇怪碍于初次见面,不好开口,只能忍着。 其余弟子此时也都纷纷上前来见礼赵元坤摆摆手:“好了好了,你们在这做什么?怎么惹了这只正孵卵的大鸭子?” 在场诸人的脸上都一起浮现出一种一言难尽的神情,只有夏小乔天真的纠正:“三师兄,那不是鸭子吧?我刚学过修真界禽兽图录那好像是一只炎鸱” 孰料立刻引来一通教训:“知道是炎鸱还不快跑?傻呆呆站在那,想给它填肚子啊?”赵元坤的手指都快戳到夏小乔额头上了,“别说你一个刚入门的小丫头,换两个筑基期的弟子在这里,也不过是给它加餐的,知不知道?” “我只是没看见它”夏小乔缩着脖子解释。 赵元坤还要再说,程均立刻上前解围,把那颗蛋送上前,问:“三师叔,这颗蛋?” “给她给她。”赵元坤冲着夏小乔摆手,“血都滴进去被里面的雏鸟吃了,还不趁机让它认个主?不然你们以为那大黑鸭子为什么这么生气?不过这玩意儿虽然长得丑,打起架来还蛮管用的,飞的也快。” 他说话语速极快,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已经拉着夏小乔那只受伤的手按在了蛋上,并且随手拿一把小刀在她已经止血的伤口上割了一刀,鲜血顿时再次涌出,在那颗硕大而其貌不扬的蛋上流成一道血线。 夏小乔忍着痛没出声,眉毛却已经皱在了一起,眼见着蛋壳上的血迹像被蛋壳吸收了一样渐渐消失,又不由惊诧。 “好了,每隔一个月放点血喂它,等它出壳后,你想怎么折腾它都行,收起来吧。”赵元坤松开手,随意在脏兮兮的黑袍上擦了擦,就摇摇晃晃的往外走。 夏小乔忙依言把蛋收到青囊里,程均手一空出,立刻拿出伤药给她,叫女弟子来帮忙给夏小乔处理伤口,并说道:“要不今天先回去吧?这里灵药长得不好。” 大伙都无异议,程均就在交代了一声后,快步去追赵元坤,夏小乔草草包好手掌,跟在后面,远远听见程均在大声说:“三师叔,师祖今日出关还问起你,你要不要” “不急不急,我先去洗个澡收拾一下,你先跟你师父说一声。”这一句话说完,赵元坤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位三师兄,还真是,特立独行。夏小乔默默想道。 一行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去,路上难免都垂头丧气,夏小乔觉得是自己牵累了大家,就有些不好意思,忙把自己挖到的灵药拿出来分给几个女弟子。 程均就劝她:“这也不是师叔的过错,谁知道那只炎鸱怎么傻乎乎的选了那样一个地方孵蛋?幸好三师叔及时出现,不然小师叔你有个什么损伤,弟子都不知怎么跟师尊交代。” 其余弟子也都说只是这次运气不好,怪不得谁,正纷纷说着,前面开路的男弟子秦敏忽然惊喜的叫道:“夏师叔、程师兄,快来看!这里有好多灵药!” 程均忙快步上前,见秦敏和刘鹏两个在前方一个岔路里面发现了许多灵药,忙招呼大家去挖,又问他们怎么找到的。 “呃,其实,”刘鹏挠挠头,“其实我们回来的时候有点心不在焉,走错了路,想从这个岔路口岔回去” 程均抬头四顾,这才发现走的不是来时的路,他不由失笑:“好吧,也算是因祸得福,快去采药吧!” 弟子们都忙着去采药,夏小乔手受了伤,不能动,就跟在弟子们身后辨认草药,程均则为防万一,四处走动巡视,免得弟子们遇到危险。 大半个时辰过后,这一片灵药能采的都采挖完毕,大家兴高采烈往回走,秦敏就喳喳呼呼说:“其实咱们出来挖灵药,空手而归都是寻常事,但弟子这两次同夏师叔出来,却都运气极好,上次还有位师姐采到了瑞草呢!” 弟子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来,夏小乔都没在意,只悄悄问程均:“三师兄一贯是这个样子吗?他今天说我奇怪,我哪里奇怪了?” “这个,弟子也不知。三师叔倒是一向我行我素,他有时候说话,弟子是听不大懂的。不过三师叔为人甚好,平素从无架子,只要有难处被他遇上,他总是肯伸手管一管。” 程均说完,看夏小乔似乎还有些在意似的,就又说道:“其实三师叔特别直爽,有些话不过是随口说的,小师叔完全不必放在心上。” 夏小乔也不好意思再让一个晚辈不停开解自己,就笑着点头:“你说得对,不过我可真没想到三师兄是这个样子,师尊师姐闭关出来,模样都一如往常,也没一个像是,像是三师兄这般” 说到这个,程均也忍不住笑:“是啊!三师叔就是符术法诀稀松平常,总是记不住怎么用,他又不喜欢有人服侍,整个坎明洞只住了他一人,所以他每次闭关出来后,都是这副样子。” 夏小乔想起集翠说过的话,想象一下万一三师叔想使个自清诀,用错成注水符,把自己弄成落汤鸡也挺可笑的,禁不住笑出了声。 于是程均就这么一路说着赵元坤的轶事,把夏小乔送回了离云洞,其余弟子则多在半途就与他们分手,各回各家了。 “程师侄你快回去吧,说不准大师兄要找你呢!”夏小乔到了洞府门口就催程均回去,程均应了刚要走,就觉身后突来一阵清风,接着一黑一白两个人影已经立在了身后。 “师尊,三师叔。”程均立刻对着两个人影行礼。 夏小乔此时也看清了来人,许元卿穿着早上那件象牙白织鹤影长袍,另一边则是个头发整齐绾起、样貌俊朗的青年,一身如墨长袍上毫无纹饰,要不是脸颊上胡茬青色痕迹明显,夏小乔还真难想象这就是刚才那个野人般的赵元坤。 她刚开口叫了一声:“大师兄”许元卿就已经快步走上前拉过她受伤的手低头检视,“怎样?伤的要不要紧?” 没等夏小乔回答,赵元坤就从后面吊儿郎当的说:“大师兄越来越像个老妈子了!不过是皮外伤,能怎么样?程均肯定给她上过药了,保准明天早上起来,一丝儿伤痕都看不出。” 他不说话还好,他一开口,许元卿立刻冷了脸回头斥责:“有你这样做师兄的吗?即算是要让那炎鸱蛋认主,也不用拿着刀在她伤口上再割一刀,起个主从契不就行了?” 赵元坤不自在的侧转身:“我这不是头一遭做师兄么?再说我要是记得那什么契怎么用的,还至于给她放血吗?” 夏小乔:“”感觉好像莫名被坑了呢?! “你就不学无术吧!”许元卿没好气的说完,转过头面对夏小乔时又立刻恢复了平日的温和,“走,进去师兄给你看看伤。” 夏小乔忙请两位师兄进去,又叫扫雾融霜上茶招待客人。 许元卿不叫她忙,按着她坐下,自己动手打开包扎着伤口的绷带,刚要仔细查看,一只通体乌黑、金瞳竖耳的小猫突然无声无息跳到了夏小乔膝上,并伸出舌头想去舔她的伤口。 许元卿立即伸手揪住小猫颈部皮毛把它丢了出去,接着手一动,拿出一个玉质小**子,从里面倒出些带着薄荷香气的液体来清洗夏小乔的伤口。 黑猫轻巧落地,发出一声恼怒的“喵喵”声,夏小乔忙说:“小黛不许闹!” 闲着的赵元坤看黑猫有趣,袖子一挥就把黑猫抄到了手里,并用力在猫身上揉搓了几下,说:“这是哪里来的小猫?紫霞峰还有这等没灵性的畜生?” 小猫挣扎着不停“喵喵”叫,扫雾就上前解释说:“这是师叔自己捡回来的,听说是山脚大榕洞一个弟子养的灵宠生的,可猫儿却无灵性,所以那弟子就把猫扔了。” “唔,它叫什么?小呆?” 夏小乔看小黛金色眼珠一直盯着自己,似乎希望自己去救它,就出声说:“是小黛,黛螺的黛,三师兄你放它去玩吧。” 许元卿这里给夏小乔清洗干净了伤口,重新上药包好,并摇头说:“那么大人了,还是招猫逗狗的。” 赵元坤这次松手放了小黛走,他自己却闲不住,起身在厅中转了一圈,就把目光定在了顶部的星宿图上,“师兄你最近观星了吗?” “这是每日功课,怎会不做?” “唔,那你应该也看出异常了吧?” 异常?夏小乔疑惑的望向许元卿,很想知道最近星象有什么异常。 慕白羽却不多说,牵着夏小乔的手进了自己洞府,叫其余人散去,只留了两个大弟子,然后命夏小乔正式跪下拜了师,就算是他紫霞峰峰主慕白羽的亲传弟子了。 “元静旁边的离云洞还空着吧?就把小乔安顿在那里,起居上,元静多照顾一些。我这次出去,心中忽有所感,要闭关推演,元卿,峰内诸事,还有小乔的课业,都交给你。” 慕白羽交代完,就让林元静带着夏小乔出去,自己留下许元卿交代了一些琐事后,即闭关不再见人。 夏小乔什么都听不懂,也不敢多问,牵着二师姐林元静的手出了慕白羽所居洞府,沿洞前石阶向下走。 林元静的手不像慕白羽的那样温热,反而有些微凉,夏小乔悄悄抬头看了她一眼,见这位师姐生的十分美丽,柳眉秀目,琼鼻樱唇,肤色白如美玉,还泛着莹润光泽,只是不苟言笑,好像一个玉雕作的人儿似的,没有活人气息。 自从到了这里,好像随便一个人都样貌出众、气度不凡,山川景物、衣食住行也都是夏小乔从所未见,她一个没出过远门的小丫头哪能不胆怯?又见林元静不好亲近,自是不敢开口,就这样随着林元静下了二十八级石阶,然后在一处平台向右一转,又下了十级台阶,穿过一片结满硕大水蜜桃的桃树林,到了一个岔路口。 作者有话要说:哎妈,这一章写得磕磕绊绊的,不知不觉都这个时间了,让大家久等了。 200章果然难产啊! 这一章留评论发红包,来吧,用评论砸晕我吧! 第201章 当清晨的第一缕曙光照进紫霞峰时坎明洞四周的灵气忽然开始异样波动正在巽生洞中行功的许元卿立刻知觉,他当即收功起身直接去了坎明洞外。 那里灵气波动更为剧烈很快林元静和其他几个师兄弟也赶了过来,大家都笑眯眯的打招呼,说:“元坤可算突破了不枉这十来年的苦修。” 许元卿脸上也有愉悦笑意:“是啊,他性子一向定不下来这次能闭关十余年我也没想到。” 几个辈分高修为高的师兄弟含笑交谈其余赶来的弟子们则趁着这里灵气份外浓郁纷纷坐下来运功参悟。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灵气波动终于平复坎明洞大门也终于打开,一个野人似的赵元坤懒洋洋走了出来冲大家伸个懒腰,说:“哎哟,都在啊?” 外面围着的人却纷纷作鸟兽散还有人埋怨:“元坤师兄你就不能把符术好好学学吗?臭死了!” 许元卿也摇摇头,往坎明洞里丢了个灵符,将里面清理干净,又往赵元坤身上丢了一个一注注清水立刻从天而降,稀里哗啦的冲刷着浑身酸臭气、刚刚突破至融合期圆满的元坤真人。 “我去见师尊。”林元静看赵元坤精神奕奕,也不肯留下来看他这副不修边幅的样子,“你快收拾一下,也去见师尊吧。” 她走后,其他道贺的人很快也走了,浑身的赵元坤就跟大师兄一起回了自己洞府。赵元坤先回内洞换了身衣服,然后出来,一边修剪胡子一边问许元卿:“师兄也突破了?恭喜啊!对了,怎么没见到小乔?你们不会这么久还没把她找回来吧?” 许元卿顿了顿,才说:“此事说来话长。小乔她,已经被师尊逐出门下了。”他不叫赵元坤多问,直接把这些年来发生的事情简略说过,“十年前她自己手创桃园派,聂师叔祖去过一次,说是还蛮有章法。这十年她一直闭门不出,外面也没有她的消息,直到前几日,桃园派广发请柬,邀请各大门派世家参加她与曲文轩的婚礼。” “婚礼?”赵元坤从许元卿说夏小乔被逐出师门起,就停下了刮胡子的手他怕一个手抖刮破脸!大师兄说的那些事都太让人意外了,没有一件是赵元坤能想得到的。要不是跟他讲这些的是许元卿,他都得以为对方是欺负他闭关十多年,故意骗他耍他玩的呢! 许元卿脸上的神情很复杂:“是啊,我也很意外。”他和夏小乔最后一次通信还是十年前,那时小乔在信中并没有提到曲文轩,他没想到十年后再听到小师妹的消息,竟然是她要跟曲文轩成婚。 赵元坤比起大师兄来,则只有纯然的愤怒,他拍案而起:“那个老魔头要不要脸?他都活了多久了?居然如此逼迫小乔!” 虽然也并不觉得那两人般配,但许元卿还是说了句公道话:“应当不是逼迫,以小乔的性情,没人逼迫得了她。何况,他们之间牵绊甚深,我虽然意外,也觉得在情理之中。” “是么?”赵元坤缓缓坐了回去,“师尊怎么说?” 许元卿道:“请柬是发给四极宫的,去不去人,都有段师伯做主。你先别操心这个,还有考评等着你呢!”他把段白鹿的考评要求跟师弟讲了一遍,“赶快把胡子修剪一下,我与你一同去见师尊。” 赵元坤只得匆匆修剪好胡子,又把头发梳开挽髻,就跟许元卿去见师尊慕白羽。 十年时光在修士脸上留不下任何痕迹,慕白羽仍跟从前一样气质出尘,见到弟子突破,脸上也有几分满意欣悦之色,“考评的事,你师兄跟你说了吧?好好准备,跟你师姐好好把符术阵法捡一捡,别丢我的脸!” 赵元坤乖乖应了“是”,然后就迫不及待的说:“等过了考评,弟子想下山游历一段时日。” “哦?想去哪里?”慕白羽语气微妙,还瞥了许元卿一眼,“现在魔修正跟夏国混战,你不许出去惹祸。” 这件事许元卿还没来得及说,所以赵元坤有些惊讶:“魔修和夏国混战?” 许元卿接话:“这事等有空我再跟你说。” 慕白羽顺势说道:“元卿好好看着他,不许他出去乱走,元静盯着他练功,该罚就罚。去吧。” 三人一起告退出去,赵元坤先跟林元静讨饶:“师姐,我先休息一天,明日去找你练功啊!”然后就拉着许元卿一路飞奔去了巽生洞。 许元卿却懒得跟师弟废话,他事情很忙,就把辛一徒叫来给赵元坤解惑。 辛一徒这十来年仍旧跟着慕白羽修炼,但许元卿对他一向与程均一样,毫无偏颇之处,所以师徒间的感情也比从前亲近了许多。他如今看起来沉稳不少,一双异色瞳仁仍旧引人注目,其中光芒内敛,看着修为也颇有进益。 “师叔想听魔修和夏国的那些破事啊,其实这十年的混战,最早还是源起于夏掌门。”辛一徒摆出说书人的口吻,将夏小乔杀牛成刚、灭彩凤门的英勇事迹讲了,“那个魔尊冯未宇也许是受到了夏掌门的启发,觉得这是一条很不错的路,既不会让各修真门派太敏感,也不至于让整个修真界同仇敌忾对付他们,于是他们专挑官员下手,先将五湖城及附近几个城池掌控在了手中。” 夏国皇室一开始反应迟缓,估计他们也没想到魔修怎么就找上了他们,以他们一打就怂的德性,魔修一贯是不屑于对他们下手的,直到他们派去五湖城接任的官员都被魔修杀掉示众,夏国朝廷才终于认清现实,并将皇室中法力高深的人请出来主持大局。 国师孔珌也在这时站了出来,主张与魔修谈判。占据五湖城的冯未宇手下第一护法狄正云十分狡猾,明面上跟朝廷谈,还提出了割地而治的条件,让夏国君臣以为魔修真的会跟他们谈,却没想到对方暗度陈仓,趁夏国毫无防备,强攻下了五湖城西面重镇洛溪城。 孔珌大失颜面,夏国皇帝对他也很不满,孔珌不得不带着族中高阶修士赶赴前线,与魔修正面接战。 “魔修神出鬼没,各种鬼蜮伎俩层出不穷,孔珌等人应付的很吃力,这十年死伤惨重当然魔修也没落着多少好处,他们打下了城池,却不懂治理,常常会从内里乱起来,甚至有两个长老都被刺死了。” 赵元坤听得大皱眉头:“那就让他们这么乱斗?都不管么?” 辛一徒道:“咱们与修真界三国都素无往来,他们的事情是从来不管的,至于魔修,师伯祖不愿轻启战端,其他各峰峰主也觉着不如让他们先打个两败俱伤再说。师祖还说,荧惑星不复前几年的异动,已经安稳下来,星辉黯淡,当不至于出什么大动乱。反倒是太微垣颇有异动,镇星入侵,咱们修真界又要出一位惊天动地的女宗师了。三师叔,你说这星象,会不会应在夏掌门身上?” 夏小乔已被逐出门去,辛一徒不好再称呼她师叔,但许元卿仍旧拿她当师妹看待,辛一徒也是知道的,他自己跟这位小师叔也有些情分,如今称呼起来便始终叫夏小乔“夏掌门”。 “我哪里知道?”赵元坤很不习惯这种称呼,“你这些年也没有出过山吗?” 辛一徒摇头:“弟子也闭关了几年,刚出关几个月。” “那那个谁呢?天煞孤星呢?还活着吗?” 辛一徒:“三师叔是说元廷师叔吗?” “除了他还有谁?”赵元坤没好气的说,“小乔都是叫他拖累了!” “元廷师叔应该是一直在龙宫修炼,也有十年没回过青华峰了。” 赵元坤哼道:“他倒是会找地方。你消息灵通,青华峰那边,到底会不会派人去观礼?” “大约是会的吧。大家都很好奇当年横扫修真界的前魔尊是何模样,就冲着曲文轩的大名,想来贺客也不会少。弟子听说,莫师叔就很想去会会曲文轩呢,还有聂桐是必要去的,他是夏掌门的表弟,正经八百的娘家人。怎么,师叔也想去?”辛一徒银色瞳仁中一点流光闪过,“带弟子一起呗?” 赵元坤一巴掌推开他:“没听你师祖说不许我出去吗?”他说完起身就走,往青华峰、承影峰、赤泽峰各处溜达了一圈,回来时天都黑了。 第二日赵元坤就开始跟林元静演练阵法符术,用功了七八天,就被叫去考评,顺利通过后,宫主段白鹿把他找去,当着慕白羽和莫如白的面交代:“我与你师尊商议过了,桃园派掌门与曲文轩的婚礼,由你带人去观礼。你想要谁同去,可以自己选。” 赵元坤看了一眼莫如白,果然宫主最后还是不同意这位师叔亲自去,但他仍有些意外宫主竟会以自己为正使看来他们四极宫并没有把桃园派放在心上。紫霞峰峰主亲传弟子的身份也就在外面还能唬人,这种场合,段白鹿既没有派自己的弟子,也没有派许元卿这样的峰主座下大弟子去,显然是想借此表明四极宫对桃园派的态度。 不过赵元坤倒是正中下怀,他领了命、接了贺礼,告退出去,然后点了聂桐、辛一徒二人同行,第二日就下山,一路兼程赶往东灵山。 作者有话要说:哇,你们真是,都比曲魔头还急着成亲呐! 那就满足你们,下章就成亲 第202章 此时的东灵山中已经来了不少客人即将嫁为人妇的桃园派掌门夏小乔正听总管周霜回报安置情况掌门座下左使唐慧柔就进来禀道:“掌门,四极宫来人了。” 夏小乔很是惊喜追问:“是谁来了?” 桃园派的弟子都知道掌门原本出身四极宫虽然被逐出师门了,却对四极宫毫无怨言,心里对同门师兄师姐也一向亲近唐慧柔就笑着递上帖子,答道:“正是掌门的师兄紫霞峰元坤真人。” “是三师兄吗?”夏小乔欢喜的打开帖子果然在上面看到了赵元坤的名讳而且后面还有辛一徒和聂桐更是喜出望外当即亲自迎了出去。 经过十年着意经营,东灵山早已不是当初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结成护山阵法的郁郁桃林正逢花期,一树树桃花开得云蒸霞蔚彷佛把半边天都映成了粉红色。夏小乔白衣红裙,姿态潇洒的从桃花深处飘然而出,好似仙女落入凡间赵元坤远远看见,一时竟不敢相认。 “三师兄!你终于出关啦!”夏小乔与赵元坤经年不见,乍然看到人颇是喜悦,平时作为掌门人的端庄自持都丢到了脑后几乎是跳到赵元坤面前的,“你这是突破了?恭喜啊!” 赵元坤也从初见的怔然中回过了神,把手往身后一背,很得意的说:“那当然了,不突破谁好意思出关?” 夏小乔扑哧一笑:“原来元坤真人一直闭关,是因为没突破,没脸出来见人呀!” 因为吉日临近,收到请柬的客人陆续来到,夏小乔也不好如以前一样穿的那么简单随便。她今天这一身衣服虽然纹饰简单,面料却极其珍贵,一举一动间,都似有华光顺着暗纹流动,打眼看去,倒好像是夏小乔本人自带柔光一般。她头上戴了一支黄澄澄的金凤簪,金凤振翅欲飞,口中还衔了一颗粉色宝珠,两耳间也各戴了粉色晶石坠子,腰间丝绦结了玉环,举手投足间,尽显一派掌门的气派。 赵元坤十几年不见这个小师妹,印象中的她还是那个有点小脾气但很可爱的少女,乍然见到这样一个气度高华、美丽端庄好似仙子一般的女子,难免觉得陌生而不好接近,但夏小乔一开口与他讲话,赵元坤立刻就觉得紫霞峰的小师妹回来了。 不单是他,辛一徒和聂桐也是一样,听了这两句对话,都觉得自己熟悉的那个夏小乔还在,便都笑着接话。 “原来如此!”辛一徒很捧场,故意一脸恍然大悟的说,“师尊还一直念叨三师叔这次怎么这么沉得住气,一直闭关不出,没想到竟是三师叔好面子,不突破不肯出关啊!” 聂桐则说:“元坤师叔你这次可亏本了,为了面子,这十年少看许多热闹呐!” 赵元坤回头一手拍开一个师侄,“去去去,都胳膊肘往外拐!” “哪里是外?”夏小乔笑眯眯的上前一步,将聂桐拉过去,“我们可是正经血脉亲人!”又跟辛一徒打招呼,“一徒真人你好哇,怎么你自己来的?程均呢?” 辛一徒作势抹汗:“我可不敢当夏掌门这样称呼,就算三师叔不修理我,回去给师尊知道,也得打断我的腿!就叫一徒便好。程师弟即将突破,出不得门,托我给夏掌门问好,还有贺礼送上,恭贺夏掌门新婚。” 夏小乔扑哧一笑:“总说什么打断腿,大师兄才没有那么凶恶。倒是辛苦你走一趟了,走吧,咱们进去说话。”她拉着聂桐与赵元坤并肩而行,先依次问候过段白鹿、慕白羽二人,接着就问,“大师兄近来好么?” “好。”赵元坤拉长声调说,“大师兄已经突破金丹中期了。他也有贺礼给你。” “大师兄突破了?那真是可喜可贺!”夏小乔是真的为许元卿高兴,“二师姐呢?还是足不出紫霞峰?” 辛一徒道:“二师叔又得了新阵法,正在专心钻研,还叫三师叔一起演练了呢。” 赵元坤不想提他被二师姐奴役的悲惨日子,摆摆手说:“都好都好,紫霞峰上数十年如一日,没什么不好的。倒是你,这些年过得可好?我听聂桐说,你跟那个曲文轩是真的有情意,他人呢?” 跟在夏小乔身后来迎接客人的唐慧柔听了这句话,险些没绊个跟头,这位元坤真人口气真大!不但直呼尊主的姓名,居然还口气不善的问“他人呢”!他是真把自己当成娘家人了吗? 她正腹诽,就听自家掌门回道:“他有他的事,等会儿再见吧。我们先说说话不好么?我这些年也很好,我们桃园派门下弟子,现在已经有一百七十六人,分属四堂,法修弟子分在弘法堂,魔修弟子为千魔堂,还有体修剑修等分在崇武堂,另有一个橘杏堂是专门研习医术和丹药的。余外还有一个百妖堂,收的都是妖修精怪,他们另居于山上洞府。” 说着话,一行人行至一处轩昂大殿前,大殿形制比四极宫太乙殿但也有面阔九间、进深五间。整座大殿色调朴素,黑瓦红墙,底下铺了三层汉白玉石阶,廊柱门窗都没有繁复的雕花,只用清漆漆过,窗纱倒是用了红霞色,大约是为了喜事换上的。除此之外,大殿正门前方还竖了一杆旗帜,上面用金漆描了“侠义当先”四个大字。 “这是聚义堂,到时会在正厅行婚礼。”夏小乔介绍之后,就带着他们进了偏厅去坐,“其他四堂以聚义堂为中心,各守一方。别的贺客我们都安排在了弘法堂和千魔堂之间的客院居住,你们不如住到寨子里去吧?” 聂桐知道得多,立刻问:“是那个下界的寨子?现在还能回下界去吗?” 夏小乔点头:“能啊,你们要是不急着走,婚礼之后我跟曲文轩会回去给家里人上香烧纸,表弟也一起吧!” 聂桐来了修真界二十一年,每日忙于修炼,下界的记忆已经渐渐淡了,但父母亲人无论如何不是那么容易忘记的,所以他立刻答应了一声:“好,表姐带我一起!” 赵元坤本来觉得心里有许多话想问小师妹,可到了此地见到人之后,许多疑问却不知不觉消散了。她已经从一个需要人照顾呵护的少女,变成了沉稳大气、谈笑自若的夏掌门,还有什么好问的呢? 于是四人干脆便只叙些别来情谊,赵元坤正说到许元卿叫他转告夏小乔的话:“他还拿你当小姑娘呢,叫我告诉你,有什么难处委屈,只管说出来,我来都来了,不帮你做些事情,岂不是白跑一趟?” 夏小乔心中一暖,正要说话,门口忽然有人插嘴:“有劳元卿真人惦记。不过元卿真人如此有心,为何不亲自来看一看?” 大家一齐看向门口,只见一个身穿紫袍的男子缓缓走了进来,他姿态潇洒、身形挺拔,如墨黑发被一支龙首簪绾在头顶,越发显得面容如玉、五官神秀。当然,比起外貌,更让人无法忽视的是他那唯我独尊的气势。 前魔尊曲文轩!此时此刻,这是赵元坤三人心中同时闪现的念头。 果然,夏小乔站起身来,向他们介绍:“呐,正主来了,他就是曲文轩。”又毫不避讳的拉住曲文轩的手,跟他说,“这就是我三师兄赵元坤,这是大师兄的弟子辛一徒和我表弟聂桐。” “表姐夫好!”聂桐这会儿脑筋特别灵,不等别人动作,先笑嘻嘻的打了声招呼,“表姐夫可有见面礼?” 曲文轩本来绷着的脸,被他一声“表姐夫”叫的立刻缓和下来,“怎会没有?你表姐天天念叨,说世上只你一个亲人了,就怕你来不了。我只得向她保证,说若是四极宫当真不许你来,我就亲自去一趟,接你过来。” 赵元坤三人听了这话,一时表情各异。赵元坤恼怒曲文轩语气中对四极宫的轻忽,忍不住怒目而视辛一徒则是眼角抽搐,也不知是尴尬,还是别的什么聂桐只有苦笑:“表姐夫说笑了。我一听说消息就去求了师尊,师尊也说了,这是我的私事,不论宫中派不派人来道贺,都许我自行前来的。” 夏小乔捏了曲文轩的手指一下,出声解围:“这不是都来了吗?还说那些做什么?快给聂桐见面礼!” 来者总归是客,曲文轩也知道夏小乔对师兄师姐还有亲近之意,便顺着她的意思,没有再话中带刺,先给了聂桐一样飞行法宝做见面礼,然后与夏小乔挨着坐了,听他们说话。 但他既然来了,对话就再也不可能如先前一般轻松自在,赵元坤索性问正事:“你们此番广发请柬,是不是有什么用意?” “是有。”夏小乔不拿他们当外人,而且这话早晚也要说的,就干脆和盘托出,“三师兄看见外面的旗子了吗?那是我们桃园派立身之本。我和曲文轩成婚,原本只是我们的私事,请些亲朋好友来聚聚,已是足够。但桃园派到如今初具规模,我们不可能一直闭门不出、与世隔绝,而外界对我们也有诸多猜测,所以我们就干脆借此机会,把大家都请来,让修真界知道桃园派到底是一个怎样的门派,以及我们将会怎样践行侠义当先这四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我从来没有一本像这文一样卡结局卡得如此 这章婚没结成,泪奔 顺便做个广告:新文全能外挂男友已经更了好几章啦,之前在本文贴过防盗的一个有关狐仙的梗也写在里面了哦! 第203章 赵元坤也是知道小师妹那些痴念的在他看来夏小乔在意所谓的公理正义本就虚无缥缈世上哪有什么纯粹的正义?人谁不是为自己而活?能做到独善其身、无愧于心已经足够了,像她一样非得把这些担在身上不是痴念是什么? 所以这会儿听了夏小乔一席话赵元坤忍不住皱眉问:“侠义当先,说起来容易。你想怎么做?” “定善恶、明是非,然后惩恶扬善!”夏小乔字字铿锵眼神也明亮无比。 赵元坤仍旧觉得是空话,只是碍于有外人也就是曲文轩在场并没有如以前一样直接说出来直到夏小乔和曲文轩婚礼前一天宾客齐聚的接风宴上他才知道夏小乔早有了全盘打算而且还是个石破天惊、惊天动地的打算!那日跟他们所说,竟只是客气委婉说法而已! “我知道在座各位都在想什么不知天高地厚,胡吹大气、口出狂言或者还有想得更多的,会觉得我野心勃勃,欲借此成就什么霸业对此,我只有一句话:咱们走着看。” 夏小乔今日头一遭在来客面前亮相,自是要盛装打扮,桃红大袖罗衫内搭玄底齐胸长裙长裙上一支灼灼桃花从裙角斜斜延伸到腰际,罗衫领口袖口皆以金线勾勒了云霞凤纹,双臂间虚虚挽着一条素白披帛,上面以米粒大小的粉色珍珠拼出了一朵朵小花。除了华丽的衣裳,她还把头发梳成飘逸的高髻,发上首饰不多,却恰到好处,让她整个人看起来美丽出尘又高不可攀。 “各位多来自名门世家,各门派世家也都有自己的规矩,我桃园派自不会管闲事管到各位门上。但也请各位回去转告贵派贵府掌门或掌家之人,烦请好好约束门下家中子弟,若有在外为非作歹、仗势欺人、乃至杀人夺宝之事,只要被我门下弟子遇见,少不得要替各位前辈大能管教一二。那时,可不要怪我夏世英无礼无情了。” 话音落地,自是满座哗然,大家都很不满夏小乔这番话,却因来的都不是各门派各家中紧要之人,一时都不敢贸然做那出头鸟,纷纷把目光投向了坐在首席的四极宫来人赵元坤。 赵元坤也觉得小乔这样说话,口气有点大,而且难免树敌,但看看她身后站着的曲文轩,昨天刚跟对方“切磋”过、像被猫捉到的老鼠一样毫无反抗之力的赵元坤就不吭气了。 夏小乔毫不在乎那些人难看的脸色,她继续说自己想说的话:“除此之外,桃园派愿扶危济困,广纳天下无家可归、无处可去、无人可依之人。只要不是穷凶极恶、恶贯满盈之徒,桃园派都能给你一条活路,不管是修士还是凡人,乃至魔修妖修精怪,桃园派都一视同仁。还有受到迫害、被强权欺辱的,只要来桃园派求助,查明属实,桃园派必伸出援手、惩奸除恶!” 席上的人们各自交换眼色,都没出声,夏小乔要说的话已经说完,就从身后唐慧柔的手中接了一杯酒过来,曲文轩跟着上前一步,也端了杯酒,与夏小乔一起举杯敬到场宾客。 “各位远道而来,我们夫妇感念在心,多谢捧场,他日江湖再见,也是情分。我们先干为敬。”他说着与夏小乔碰了碰杯,便一齐饮尽杯中酒。 首席上坐了修真界三大派的来宾,赵元坤三人举杯跟着喝了,掌剑门、紫竹山派派来的弟子都是谨慎周全之人,来的时候还得了掌门和师尊的嘱咐,不叫他们意气用事,只冷眼旁观就好,便都没说话,也喝了酒。他们都喝了,剩下的就算心中不忿,单看曲文轩也不敢出声,都跟着喝了这第一杯酒。 夏小乔满意的一笑,正要入席,左侧后方一桌忽然有人站了起来,“夏掌门说得好!”她闻声望去,见出声的是一个黄衣女子,女子面容略僵硬,像是戴了面具,说话声音却很动听。 “只不知做得如何?”那女子说着把手伸向耳际,接着微微侧头,果然撕下一张面具来,等她转回头面向大家时,在场一半的人都不由吸了口气。 好一个国色天香的美人! 夏小乔在惊艳之外还更多了些别的,“你,你不是” 那女子嫣然一笑,向着夏小乔右侧侍立的属下那边打了个招呼:“阿秋,可还记得我?” 夏小乔也转头看了一眼贺秋,贺秋与她一样惊诧,立即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回道:“是蓝惜。” 果然是她!那个不甘受辱、在来鹤城少城主结金丹及接任城主大典上撂倒了一众修士、并成功为自己复仇的凡人女子!她怎么混进来的? 夏小乔心念电转,刚要说话,蓝惜已经大大方方承认了:“我是蓝惜。想必很多人都还记得我,毕竟这么多年一直有人不肯放弃、执着的寻找着我,想要得到我的秘药。” 这一次几乎全场人都吸了口气,宾客们看看蓝惜,又看看夏小乔,不知道这些女子还想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来。 “竟然真是蓝姑娘!”夏小乔露出喜悦的笑容,脚步轻移,人瞬间就到了蓝惜身边,“姑娘可能不知道,当日你手刃仇人之时,我也曾是看客一名,当时就对姑娘甚是钦佩,恨不能与姑娘结交。今日姑娘亲自登门,未曾远迎,还请恕罪。” 蓝惜有些意外,也有点受宠若惊,欠身道:“不敢当。是我未见夏掌门之前,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其实蓝惜此来,正是来向夏掌门求救来了。” 旁边坐着的男子也站起身来,向夏小乔抱拳行礼:“临泉城城主府武潇然见过夏掌门。” 夏小乔点点头,看向蓝惜,等她继续说,蓝惜也不啰嗦,直言道:“蓝惜当日与方进侥幸得脱,辗转到了临泉城定居。这位武公子就是城主武敬源的次子。” 这么说来,拿到请柬的应该是武家人。邀请宾客的帖子是由范明野与卓仪等人商量后确定名单发出的,夏小乔并没有多参与,所以除了几个比较大的门派,其余她都不太知道,自有下面的人去招呼,尤其临泉城只是个小城,甚至不在夏小乔读过的修真世家兴衰更替与传承那本书里,她就更不了解了。 蓝惜也看出她不明白,刚要解释,就见一个绿衣女子走到夏小乔身边站定,低声向她解释:“掌门,临泉城在五湖城西偏南约千里处,城主自治,不归夏国朝廷管辖。但是冯未宇所部与朝廷接战,已经渐渐蔓延至临泉城附近。” 夏小乔明白了,她先给蓝惜介绍:“这是我门中橘杏堂堂主闻樱,那日在来鹤城,她也在场。” 蓝惜与闻樱彼此见礼,终于提起来意:“闻堂主说的没错,我与武公子一起来到桃园派,就是想求夏掌门出面,救下临泉城一城生灵。一月之前,孔家派人给临泉城送了封信,要求城主大人率众前去帮忙抵御魔修,城主大人仁义有德、爱惜子民,自然不愿卷入这两方之间。 “可战线越来越近,想独善其身已经很难,孔家又恼怒翻脸,硬是闯入城中,把魔修引去打斗,城主府勉力招架,还是有不少无辜修士凡人死于争斗。我听说夏掌门是个急公好义之人,曾一举清除彩凤门这个毒瘤,且将贺秋收入门下,正巧您的喜帖送到城主府,就自告奋勇陪武公子走这一趟,求夏掌门仗义援手、救人于水火!” 她说着就深深拜了下去,旁边的武潇然似乎有点不知所措,慢了一拍才跟着深深一揖,夏小乔赶忙扶起蓝惜,温声道:“蓝姑娘不必行此大礼。你们先坐,稍待片刻。”又叫贺秋过来作陪,然后就带着闻樱绕回前面。 夏小乔先传音问闻樱:“这个临泉城的底细,你可知道?” 闻樱神色略有些奇特,回答的却并不迟疑:“知道,我曾经在临泉城住过五年多。掌门应该还记得,我说过,我的生身父亲曾经在一个世家做清客,这家的少爷还救过我的命,那一家就是临泉城城主府,那个少爷叫做武浩然,正是刚刚那位公子的兄长。” “原来如此,那么,武潇然不认识你吗?” 闻樱答道:“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而且我一共也没见过二公子几次,他应当没有留意过我,所以不认得。武家与一般的世家不同,确实比较仁义,对城中的凡人也很爱惜,所以临泉城虽不大,人口却比别处稠密,也有兴盛之态。只是武家已经有两代没有出过天资高的子孙,城主也只是金丹修士,如果孔家真把战火烧过去,恐怕他们顶不了多久。” 夏小乔点点头,又问:“那么,此事该管?” 闻樱毫不迟疑:“该管!” 曲文轩立即插嘴:“我与你同去。” “不用,你去了,这里谁镇着?”夏小乔向他笑了笑,转头面向所有宾客,扬声道,“临泉城有难,刻不容缓,还请诸位贵客容我失陪片刻。蓝姑娘、武二公子也请放心宽坐,夏世英必不让二位失望。” 说完她转头点将,“崇武堂堂主师无言、千魔堂堂主卓仪、百妖堂堂主田娇娇、橘杏堂堂主闻樱,随我同往。”等众人应了,她又叫了唐池翰出来,“此乃我门下大弟子,就让他为大家执壶捧巾,请各位务必尽兴。” 夏小乔微微欠身致意后,扬手招来彩云,带着四位属下飞上云端,彩云随风而动,只一瞬,连人带云就都消失在空中。 满座宾客鸦雀无声,都被夏小乔这一手惊得目瞪口呆,就连赵元坤三人都不知道夏小乔竟有这等驾云的本事,一时你看我我看你,说不出话。 曲文轩轻声一笑,开口打破寂静:“小唐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给贵客们倒满酒?”他说着话也入了首席坐下,心情甚好的跟掌剑门和紫竹山派的弟子聊起了他们两派祖师,“幸亏他们两个生的晚,要不哪有你们两派?” 两派弟子:“” 参加接风宴的宾客们如坐针毡,临泉城中,正在城主府附近激战的魔修与夏国修士也不好受。 孔珌次子孔换驱动巨型木剑与冯未宇座下第二护法朱去邪斗法。他们两人已不是第一次对战,彼此都有点熟悉对方的套路了,所以打起来少了试探,都是大开大合。朱去邪一根黑漆千钧棒如灵蛇般缠上木剑,接着放出十几个魔人傀儡,带着一片毒瘴就冲向了孔换等修士。 孔换早有防备,随手取出一柄大芭蕉扇来,用力一挥,毒瘴瞬间被吹得四散,飞入城中各处,傀儡们也东倒西歪的慢下了脚步,孔换随即长声吟诵,声波荡漾开去,傀儡们脚步更乱。 匆匆赶来欲阻止两方斗法的武敬源、武浩然父子也大受影响,正头晕目眩之际,天上忽然传来一阵令人耳目一清的笛声,接着“嘭”地一声巨响,孔换与朱去邪同时惊呼倒地,父子俩抬头看时,一位腾云驾雾的仙子正带着人缓缓落地,不由都是一怔。 “朱护法,别来无恙啊!”仙子轻启朱唇,言笑晏晏。 武敬源惊疑不定,仔细看时,朱去邪和孔换都是口吐鲜血、面色惨白的动弹不得,而他们两方之间的空地上也多了一层木屑,莫非那一声巨响,是这仙子出手毁了两人本命法宝? 他正疑惑,身边的儿子突地出声叫道:“小樱?” 接着有一道女声答道:“是我。城主大人、大公子,好久不见。” 武敬源闻声望去,女子衣饰精美,却很陌生,他疑惑的回头看向儿子,武浩然便说:“父亲忘记了吗?这是小樱,护卫姜良材的女儿。” 另一边朱去邪看到来人,在她身后却并没有那位前尊主,便大了胆子恨恨答道:“是你!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毁我法器!看我不回报尊主,将你东灵山夷为平地!” 夏小乔嗤笑一声:“朱大护法口气很大嘛!可我东灵山就在那里,这都十年了,怎么你们始终没胆子去啊?” “你!是谁自己向尊主投诚,说不敢与魔域为敌的?尊主要不是看在你识时务的份上,早踏平东灵山了!” “啧啧啧,我不过是给你们尊主一个台阶下,你还当真了?”夏小乔笑眯眯的,随手一挥,一篷火焰喷将出来,将那十余个魔人傀儡卷入其中,不过片刻,就烧的只剩几缕黑烟。朱去邪的手下本来就不敢动,见到这一幕,更是齐齐躲到了朱去邪后头。 朱去邪精心炼制调理的傀儡,刚放出来就被悉数毁去,数十年心血毁于一旦,不由再次呕出一口血来,恨不得跳起来跟夏小乔拼命。 夏小乔知道他有心无力,且就算他没事,现在也不是自己对手,所以根本不把他看在眼里,反而扬起下巴,傲然道:“你给我听好了,将我的话一字一句都记清楚,回去好好学给你们尊主听。第一,我和曲文轩的婚礼,明明给他冯未宇发了请柬,他却置之不理,我们很不高兴,十年前的好意,我尽皆收回第二,你们怎么与夏国朝廷争斗,我不管,但不许殃及无辜修士凡人,否则谁造的孽,我就要谁拿命抵偿第三,当年我从天姥山出来,你半路伏击,这笔账,今天毁你法宝傀儡,就算是了结,其余人,丘农死了也还罢了,那个万兰兰,千万别叫我当面遇见,否则,呵呵。” 她说完就向魔修那边拍出一掌,一阵狂风立即将众魔修裹挟上天,夏小乔淡淡说了一句:“滚吧,不许再回来!”狂风随即将魔修们远远甩了出去。 她又转头叫卓仪:“你跟上去瞧瞧。”卓仪应声遁走,夏小乔转过身来,面向正打算悄悄走掉的孔换,“你姓孔?” 孔换听了夏小乔和朱去邪说话,已经知道她是谁,且他很识时务,知道自己不敌,就想溜走,溜走不成,就让人扶着他,虚弱的给夏小乔作揖行礼:“在下孔换,见过夏掌门,恭贺夏掌门新婚之喜。” “孔公子不必客气,我夏世英及桃园派从不与夏国朝廷往来,更与孔家堡没有交情,所以不曾给你们发请柬,也不会因此责怪你们。” 孔换还没等松口气,夏小乔接着就说:“但是你们祸水东引、伤害无辜,实在让我很不高兴。” 孔换刚要开口申辩几句,夏小乔已经转了头跟武家父子打招呼:“这位就是武城主么?” 已经跟武敬源父子说过事情经过的闻樱就为双方介绍:“城主大人,这是敝派夏掌门。掌门,这就是武城主和大公子。” 双方各自行礼见过,夏小乔微笑道:“令公子和蓝姑娘都好好在我门中做客,城主不必担心。这次城中损失如何?伤亡人数可有统计?房屋产业损毁严重吗?需要多少赔偿,还是趁着孔公子在这里就要吧,不然,怕他们不认账。” 武敬源明白过来,连连道谢,立刻叫属下去清查今日损失,又把夏小乔一行请去城主府就座,当然,孔换率领的朝廷一方修士也被迫跟着去了。 “孔公子只怕随身没带那么多灵石宝物,不如派个人去通报国师和皇帝,也好及时拿来钱财赔偿。我耐性实在不好,尤其你们也知道,明日是我与曲文轩成婚的吉日,耽搁不得,若是我今日不能回去,他赶来找人,那可就不好收拾了。”到城主府后,夏小乔又笑眯眯的吓唬孔换。 孔换这才明白她竟是当日赶来当日就要回去!须知临泉城距离东灵山怎么也有五千里,就算是御剑飞行也得三四天才到,这个妖女到底有什么本事,竟能当日来回?! 他惊呆了一时没说话,夏小乔只当他不肯,接着说道:“等城主算出了数字,我可就只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了,逾时给不出赔偿,我就只好请你们以命抵命。” 孔换赶忙派了个功力不差的属下离开此地,飞速往最近的朝廷所控城池去报讯。 过了大半个时辰,城主府统计的数字出来,果然孔换和属下交出所有能拿出来的灵石宝物还是不够,只能做好拼死一搏的准备。好在一个时辰的期限没到,孔换的堂弟就赶了来,补上了那部分缺口,还邀请夏小乔去中京虞安城,与国师孔珌一会,共商消灭冯未宇的大计。 “不敢叨扰。”夏小乔神色冷淡,“我说了,我们桃园派不与你们朝廷来往。我跟冯未宇的恩怨是我们之间的事,你们之间的事,你们自行解决。但我仍是那句话,你们怎么争斗都好,不许殃及无辜修士和凡人,否则给我知道了,你们和那些魔修一样下场!还有,叫你们的皇帝好好管束官员,若是再有残虐凡人、骄奢淫逸之辈,牛成刚就是榜样!都滚吧!” 这次她没亲自动手,是按捺不住的师无言和田娇娇把人都丢出城去的。 事情办完,夏小乔起身告辞:“我山中还有宾客等着,明日也有大事,就不打搅武城主了。若是这两方有人去而复返,城主就发这个传讯符给我,我立即带人回来。”她说着交给武敬源一枚传讯符,并告诉他怎么发出,“城主先去安抚城中居民,其他若有需要桃园派帮衬的,等我们办完婚礼再说。” 武敬源感激不已,一肚子话想说,却知道此时不合适啰嗦,只说:“仙子大恩,临泉城上下铭记在心,大恩不言谢,来日仙子若有事用得着武家,只管开口,我武氏子弟任凭驱驰、绝无二话。” “城主不必客气。城主的为人,我都听蓝姑娘和闻樱说了,修真界能有您这样的城主,真是难得,我们也算同道中人,就不必客气了。” 夏小乔说着就要走,武敬源赶忙把大儿子往前拉了拉,说道:“仙子若是不嫌累赘,可否带着犬子同路?在下脱不开身,却想叫犬子去东灵山观礼,也沾沾仙子的喜气。” 其实他二儿子就在桃园派,但长子的分量究竟与次子不同,夏小乔明白他的意思,又看在武浩然与闻樱是旧识的份上,同意带上武浩然,出府驾云赶回了东灵山。 作者有话要说:写了6000居然还是没成亲!我也服气自己啦! 不过下章肯定成亲啦,也应该是正文大结局啦开心 第204章 哔重要提示您购买的正版章节不够请过几小时再来在师尊的关怀和大师兄的悉心指导下,一个月以后夏小乔终于加快了吸纳灵气的速度丹田真气渐渐有冲出气海的势头来。 也是在这个时候,这一年的拜师大典到了。 拜师大典要在太乙殿举办,正式拜入师门的弟子要进殿拜开山立派祖师然后拜宫主拜师尊。像夏小乔这样还没入门的弟子,本来能远远围观盛况就算是师尊看重了但她是慕白羽的弟子辈分高太乙殿门外玉阶上就有了她的位置。 这一次成功筑基得以拜入师门纳入排行的弟子一共有二十一位除了辛燃之外紫霞峰并没有其他弟子,所以夏小乔也都不认识其他人。 四极宫一向不讲究那些繁琐礼仪就连这拜师大典也并没有特别规制说要在哪一年哪一天办,只由祝元和看着各峰报过来的人数差不多了就跟段白鹿请示一句,定个日子来办。 像上一次就是在一年半以前,慕元廷筑基的半年后。 “听说那次那小子刚拜了一拜祖师的画像就无风自动,卷了起来,好些人都说是祖师不愿收下这个祸根。”上次师兄弟姐妹在离云洞聚会,赵元坤曾如此说过。 夏小乔当时并不相信:“你听谁说的?你当时不是在闭关?” “赤泽峰的童师兄啊,你不认识,当时他有个弟子也筑基了,他就在殿内,这还有假?” 原来修真界这些活了百多年的修士们也这么爱嚼舌头啊,夏小乔暗暗想道。 不过说起来最爱嚼舌头的还是排在阶下准备进去拜师的辛师侄。听说师尊做主给辛燃取了道号叫一徒,夏小乔偷偷看看左右,大人物们还没来,大家都在闲聊,就悄悄问赵元坤:“一徒两个字,有什么涵义么?” “一个徒弟吧。”赵元坤说。 夏小乔:“你别唬我,哪有这么敷衍?” “不然呢?四极宫上上下下这么多弟子,都取一个字辈,还要不重复,还要涵义丰富,你想想难不难?你就惨了,入门这么晚,元字辈已经没有好字了,估计只剩下元草元虫什么的了。” 夏小乔气的偷偷踩了他一脚:“你的名字也没好到哪去!元坤,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女子!” “那也比元虫元花好!” “我一定告诉大师兄揍你!” “有本事你自己揍我啊?” “我还要告诉师姐去!” “你这就没意思了吧?你跟你那个表弟吵嘴,也去告诉父母吗?” 夏小乔瞪向比她高一个头还多的赵元坤:“你一百多岁的人了,好意思跟个十一岁的小孩比?” 赵元坤:“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一百多岁和十一岁也没差多少嘛。” 面对如此厚脸皮的师兄,到底怎么样才能一击即胜?!可恨大师兄是今日主角之一、二师姐又不爱凑热闹不肯来,只剩她一个面对这脸皮比城墙还厚的三师兄! 夏小乔说不出话,只能气鼓鼓瞪着赵元坤,赵元坤被她一瞪笑的更开心了,正想再说点什么,忽然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接着大殿正门打开,段白鹿身后带着一串人进了大殿。 没人说一句话,但上上下下立刻鸦雀无声,大家都肃然而立,齐齐望着正门之内。 祝元和在段白鹿等人入座之后,缓步走到门边,声音不高不低,如春风过耳一般说道:“每当此时,都是最让人欣慰喜悦之时,我四极宫人才济济,金丹真人数以百计,可就算是元婴真人、甚而往上至出窍分神合体,也无不都是自筑基而始。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能筑基也走不了修真大道,祝贺你们终于站稳这第一步,还望你们再接再厉、勤奋刻苦,不辜负宫主和你们师尊的期望。” 他说完就回头向里面微微欠身颔首,接着向引导弟子的侍童微一点头,就退回了段白鹿身边。 侍童立刻请第一排三个弟子进殿拜师。辛燃排在右首第一,他今日穿了一件纯白锦绣袍,头发高高束起,用玉簪挽住,一双异色瞳眸格外引人注意,以致于人们只顾看他的眼睛,忽略了他本算得上俊美的容颜。 从夏小乔的角度,能看到辛燃跨步进去,先跟其他弟子一起拜祖师颜素上仙,接着拜宫主段白鹿,然后才是各自分开去拜师尊。 她尽量维持身体平衡,脖子却极力伸出去,想看看殿内挂着的祖师画像,奈何她离正门有点远,角度也不合适,脖子都伸的酸了,也只隐约看见卷轴而已。 接着里面拜完,外面的弟子依次进入,最后二十一名弟子都拜过了,一起跪坐在地上听宫主教诲。 “四极宫宫规和各峰戒律,你们初入门的时候,想必都已由师父教导过了,我就也偷个懒不再啰嗦,只望你们都能听从师父教诲,道心坚定,勤勤恳恳修炼,哪怕他日不能渡劫飞升,也能为四极宫传承艺业、发扬光大我正派法门。” 出乎夏小乔意料的,段白鹿只说了这么短短几句话,就正式宣布了这二十一名弟子的道号,命人记入名牒,接着就叫散了。 铃声再响,二十一名弟子鱼贯退出,接着段白鹿等人离座而去,大殿正门复又关好,其余观礼弟子也在指引下各自散去。 许元卿带着辛燃辛一徒找到师弟师妹,说:“师尊去看慕师弟了,交代我们完事后过去。” 赵元坤不情不愿:“我先带着小师妹回去,你们去吧。” “师尊叫我们一起去。”许元卿无情宣告,“别磨蹭了,走吧。” 他像是识得路途,板着脸在前带路,赵元坤和夏小乔一左一右跟着,最后是刚刚有了字号的辛一徒。 夏小乔看赵元坤脸色也很难看,就偷偷冲他挤眉弄眼,表示幸灾乐祸,赵元坤抬起手,作势要打她头,许元卿立即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斥道:“元坤不许胡闹!这是青华峰。” 赵元坤缩回手,悻悻然说:“我跟小师妹开个玩笑也不行。” “你那是开玩笑?你就会欺负小师妹!” “当初你们也没少欺负我啊!好不容易有个小的了,还不许我欺负欺负?” 许元卿冷哼:“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平时少欺负一徒和程均了?” 夏小乔闻言回头看了一眼辛一徒,辛一徒本来没什么表情,看她看过来,立刻露出了点委屈,表示师尊说的是实情,自己确实被三师叔欺负了。 赵元坤倒是满不在乎:“那不一样嘛。大师兄你事情够多了,就别管这些小事了啊,太辛苦。” 夏小乔也说:“是啊,大师兄,你不用担心,三师兄再欺负我,我就去告诉师姐。” 赵元坤:“” 许元卿这次终于回头露出笑容:“做得好,以后就这样。” 大家愉快的聊着天,终于到了一处小小山谷。夏小乔很诧异,上次她见到慕元廷是在祝元和的住所,可大师兄把他们带到这里,难道这是慕元廷的住处?就这个寸草不生、树木衰枯的山谷?能住人吗? 可是许元卿已经停了下来,并中气十足的说:“师尊,弟子和元坤、小乔、一徒到了。” 里面随即传来慕白羽的声音,不高不低,就像在面前说话一样,“进来吧。” 四人应声进去,夏小乔却越走越是惊心,这里面怎么像是被火烧过一样?到处焦黑,一丝生机也看不到,放眼望去除了烧成黑炭的树木,就只有一地黑灰。 许元卿知道夏小乔功力未成,无法凌空虚渡,便长袖轻拂,地上黑灰立刻向两边散去,露出一条干净的石子路来,并随着他们前进的方向一直向前延伸。 然后夏小乔就看到了一个像是山野猎人暂居的石头垒成的屋子。那屋子其丑无比,方不方圆不圆,也没有抹泥加固,像是用石头胡乱堆砌的一样,有些地方长出了绿茸茸的草,显示出一点生机,有的地方还干脆漏着洞,透着野趣。 嗯,野趣。就是怎么也不像一个正常人或修士的长期居所。 可是夏小乔已经看到了安然坐在里面石床上的慕白羽,和那个外表仍旧显得非常狼狈、苍白如纸的慕元廷。 辛一徒依言给了她两个,有点好奇:“小师叔要这个做什么?” “找机会发一下我没用的善心。”夏小乔说着瞪了赵元坤一眼。 辛一徒偷笑,带着大伙去坐船远远欣赏了一下大夏皇帝的水上行宫。 “瞧着也就这么回事吧。”夏小乔评断,“比起太乙殿差远了。” “废话,修真界能跟太乙殿比的,恐怕只有魔尊居住的玉晶宫吧?”赵元坤接话。 夏小乔这会儿被零食收买,对三师兄的态度也好些了,就好奇的问起魔尊的事,却不想赵元坤还没回话,许元卿已经说:“你信他?说得他好像去过东海之外似的。” 赵元坤摇摇头不再说了,魔尊的事就没聊起来,他们绕着水上行宫转了一圈之后,就打算坐船从五湖城唯一的水门出城。这一路小桥流水、绿柳拂堤,还有民妇在水边洗衣浣纱,景致果然极有人间烟火的美感。 夏小乔在听完大夏国所谓的王法之后,受到强烈震动的心至此才终于完全平静下来。修真界自有其法则,众生也皆有自己的命运,她一个因受师尊垂青而从下界来的小姑娘,自己还得要人看顾,哪里管得了这些? 现在想想,大师兄之所以没有讲过这些,估计是因为他真的觉得无关紧要,因为这些是凡人,与他们修士有天壤之别,且这是大夏国的国民,与四极宫毫无瓜葛,他必是从不放在心上的而三师兄之所以语含讥诮,则可能是因为他在遇到师尊之前,也有过做“贱民”的时候,怨气仍在。 果然还是师尊说得对。有些事情不亲眼看到、亲身经历,她是没有办法了解的。就像修真界这残酷的一面,如果不出山,夏小乔恐怕永远也想象不到。 在她的顿悟中,船缓缓驶出了城门,一行人弃舟登岸,继续向北行,打算等离城池远一些了再用飞行法器。谁知他们还没走多远,前面就有人堵塞了道路。 十几个彩衣少女围成一圈,看不见内里情形,只看到外圈的人拍掌叫好,听得见里面有人大声讥笑:“还不放手?想断手断脚吗?你这点子力气,也就跟我们知微岛内湖里的王八差不多,不自量力,李师姐要真想下狠手,早把你打死了。” “就是说啊,不知好歹。这个小丫头也是的,我们是想解救你哎,你还要跟他回家,你被家里人苛刻成这样子,浑身没有二两肉,还不够吗?想等到他们把你卖了换钱的时候再后悔么?真是愚昧!” 这是怎么了?夏小乔看向大师兄,许元卿皱眉:“我们走。”他手一招,仙女螺立刻现身,彩衣少女们吓了一跳,转头看时,见是飞行法器,还有几个修为高深的修士,立刻都安静下来。 许元卿只当没看见这一幕,拉着夏小乔上了仙女螺,其余几人也都飞身而入,底下的少女们才又叽叽喳喳议论起来。 夏小乔还想看看怎么回事,许元卿将仙女螺缓缓升高,并催动法诀隐藏行迹,让底下的人看不到,然后才像上次一样,在底部开了个洞给夏小乔看,并解释说:“这是彩凤门的门人。” “彩凤门?好像哪本书里都没提过呀,是新兴起的门派么?”夏小乔一边问一边凝神往人群中间看,隐约看到有个人倒在地上,还有两个穿彩衣的女子牢牢捉住一个瘦小女孩的两边胳膊,“她们在干什么?” 赵元坤嗤笑:“彩凤门哪配记在你看的书里?一群怨妇疯子!” 这句说了跟没说差别不太大,夏小乔还是不懂,本来想追问,但底下人群中忽然发出一声尖叫:“哥哥!”看过去时,被捉住的女孩已经跪在地上大哭求饶,声嘶力竭的喊着:“我跟你们走,我跟你们走,求求你们,别打了,放过我哥哥吧!” “她们这是要强抢民女?”夏小乔终于明白了,“啊!这是先前在街上买饼的兄妹俩!大师兄!”她着急的望向许元卿,“你快救救他们!” 许元卿脸上神情严肃,没了平时的笑意,并没有像以往一样对夏小乔有求必应,而是冷淡的问:“救谁?你没有听她们说,她们是要解救这个小女孩么?” “她们这哪是解救?她们是强抢民女!小女孩根本不愿意跟他们去,她和哥哥很友爱的,兄妹俩饿了两天,哥哥买了一个饼,自己都不舍得吃,要给妹妹,怎么会苛待她?” “既然你明白前后因果,你去救吧。”赵元坤抱臂站在一旁接口,“我们没看到,这因果就与我们无干,我们是不好插手的。” 夏小乔急了:“什么因果不因果的?她们这就是仗着人多欺负人少,我们见死不救,岂不有违道义?” “道义?谁家的道义?我四极宫有这一条规矩么?我怎么不记得?” 夏小乔记性极好,立刻回忆起当初入门时大师兄教的四极宫三大戒律和紫霞峰规矩,果然从无一句说到须得锄强扶弱、行侠仗义,顿时哑然。 “一徒常在外行走,应该知道彩凤门的底细,给你师叔讲讲吧。”许元卿转身找了地方坐下,吩咐大弟子出面解释。 辛一徒应了一声,向前一步,从洞中往下看了看,解释道:“小师叔有所不知,彩凤门这样的下九流门派极其难缠,加之彩凤门内又都是女子,贸然出手,只会徒惹是非。” 接着给夏小乔从头介绍了这个门派的来历。原来彩凤门门主叫廖梅,原是一个小修真世家某位公子的姬妾,她不知道怎么哄得那个公子教了她修炼功法,并一直默默修行,还不小心修成筑基被人发现。 那个公子本来不过是教着她玩,哪是真想让她修炼有成啊?这一修到筑基,事情就不好办了,事情传扬开来,大家长就派人把廖梅带走,送给另一个大一些的世家一位掌事人做炉鼎。 “知道什么是炉鼎吗?”赵元坤插嘴问夏小乔。 夏小乔摇摇头,赵元坤回头看了一眼许元卿:“你也把孩子带的太单纯无知了。” 许元卿道:“她还小呢。”但话说到了这里,也不能再一语带过,就亲自解释,“有些修士不肯苦修,或者苦修难以精进,便走旁门左道,以求功力突飞猛进。养炉鼎就是其中一种,专门用于采阴补阳。” 夏小乔还是有些懵懂,许元卿却不肯再细说了,叫辛一徒继续讲。 “我记得那家似乎是姓杜,这个收了廖梅的人好像是叫杜明淳,他已经四百多岁了,还没结成金丹,差不多已到寿元极限。廖梅到了他手里,他一股脑给廖梅吃了许多丹药,然后就测算了个日子,要采阴补阳,想一举结成金丹。谁知事到临头,不知哪里出了差错,他没采补成,反倒被廖梅采补了。” 杜明淳被吸成人干,廖梅却一举从筑基修为升到了融合期圆满。有时候事情就是这般凑巧,杜明淳采补之时,特意选了一处人迹罕至、灵气充裕的山洞,外面守着的只有他两个奴仆,于是他不幸殒命之时,竟无一人能与廖梅抗衡。 廖梅杀了那两个奴仆,心中犹不解恨。她在杜明淳手下,吃丹药强行突破受的苦楚且先不说,杜明淳还让她泡在如刀割般让人疼痛的药水里,每天至少四个时辰。而且这一次若不是机缘巧合,成了人干死得极为难看的,就是她廖梅! 所以她当时直奔原主人家里,挥刀斩杀了那位带她入修炼之门的公子,也是在那一瞬间,她猛然顿悟,心思空明,竟由此突破,结成金丹。 “廖梅结丹之时,雷劫把那一家毁的七零八落,这廖梅也有点本事,扛过了雷劫之后就躲到了五湖城。杜家有些势力,自然是要追杀她的,但廖梅傍上了太守牛成刚,还在他的支持下,就在五湖上知微岛创立了彩凤门,号称要济困扶弱、为天下受苦受难的女子谋福祉,并通过牛成刚,得到了夏国公主的支持。” 杜家抓不到廖梅,她又背靠大树、迅速收了些穷苦女子为徒,为自己打出名声,并添油加醋大肆传播她当年被世家子弟残害的事迹。 碰巧夏朝皇室早就看不惯某些在夏国国土上,却不朝拜皇帝不纳贡的修真世家,便借着此事开始着力打压某些小的世家,廖梅因此成为官府扶持保护的典型,彩凤门也很快就成了五湖城方圆千里之内最大的门派。 “她们虽然人多,却只是乌合之众,彩凤门上下,也只有廖梅的修为能看,但她根基不牢,虽然结了金丹,功法符术却都稀松平常,便是我也能收拾她。可我却不能与她动手,你猜为何?”赵元坤问夏小乔。 “清楚。”夏小乔回道。 许元卿点点头,继续说:“二,凡我紫霞峰弟子,须得友爱同门、互帮互助,不得与别脉弟子争强斗狠,务必勤修自身,你可清楚?” 夏小乔再次清晰回道:“清楚。” 许元卿略微有些严肃的神色立刻被微笑取代:“好了,以上都是必得交代的师门规矩。你好好坐下吧。” 夏小乔依言坐下,许元卿继续说:“你本是凡间人,于修真界一无所知,师尊交代我要细细讲给你听,只可惜我要替师尊掌理峰内庶务,我们修真界又掌故甚多,一时难以尽数,所以给你列了一张书目小乔读过书吧?” “读过,我五岁时由爹爹亲自开蒙教导的。”夏小乔先是挺直腰板回了这句,又有些迟疑的问,“就是不知修真界的文字与我们的一不一样?” 许元卿道:“修真界与凡人界远古时也算一脉相承,因此日常读写也以汉字为主,我叫程均给你把书送过去,你看时若有不懂的可以问我。现下我先把修炼法门说与你听。修真界有句俗语,大道三千,殊途同归,皆可证得金仙,说的就是修真者有无数法门可入道修炼,且只要修成正果,自能成仙飞升。”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也许会有被和谐的词,看到框框,留言告诉我 继续去码真正的大结局 第205章 大结局 哔重要提示您购买的正版章节不够请过几小时再来慕白羽却不多说,牵着夏小乔的手进了自己洞府叫其余人散去只留了两个大弟子,然后命夏小乔正式跪下拜了师,就算是他紫霞峰峰主慕白羽的亲传弟子了。 “元静旁边的离云洞还空着吧?就把小乔安顿在那里起居上,元静多照顾一些。我这次出去心中忽有所感要闭关推演元卿峰内诸事还有小乔的课业,都交给你。” 慕白羽交代完就让林元静带着夏小乔出去,自己留下许元卿交代了一些琐事后即闭关不再见人。 夏小乔什么都听不懂,也不敢多问,牵着二师姐林元静的手出了慕白羽所居洞府沿洞前石阶向下走。 林元静的手不像慕白羽的那样温热,反而有些微凉,夏小乔悄悄抬头看了她一眼,见这位师姐生的十分美丽柳眉秀目,琼鼻樱唇,肤色白如美玉,还泛着莹润光泽,只是不苟言笑,好像一个玉雕作的人儿似的,没有活人气息。 自从到了这里,好像随便一个人都样貌出众、气度不凡,山川景物、衣食住行也都是夏小乔从所未见,她一个没出过远门的小丫头哪能不胆怯?又见林元静不好亲近,自是不敢开口,就这样随着林元静下了二十八级石阶,然后在一处平台向右一转,又下了十级台阶,穿过一片结满硕大水蜜桃的桃树林,到了一个岔路口。 “从这里过去就是我住的兑和洞。”林元静脚步不停,指着右手边那条石板路说,“有什么事可以遣人和我说,或者自己来找我。”话语声如敲击冰面,冷而脆。 夏小乔小声回道:“我记住了,多谢师姐。” 林元静没有回应,带着她沿左边曲折石子路向前走,期间路过一片梅林、一片芭蕉园,终于到了一处洞府前。 “这就是你以后居住和修炼的洞府。”林元静松开手,语气平平的说道。 夏小乔仰起头,见这洞府整体隐于山中,外面只留一个祥云形状的门,那门看起来似金非金似木非木,也不知是何材质,门上没有匾额,只在顶端镌刻了一个与大门形状相同的祥云图。 这扇门浑然一体,也没有门环,夏小乔正想着不知怎么打开,林元静就叫她站到门前去,把手掌印在门上,片刻之后,大门一分为二,向内打开。 夏小乔吓了一跳,不禁后退两步,无措的看向林元静。 “好了,你已经是这座洞府的主人,以后进出只要想着开门,门就会自己打开,别人是不能擅自出入的。等你学了禁制之术,再另设禁制好了。” 林元静说着走过来,与夏小乔一起走进洞中,陪她到处看了看。 这座洞府十分之大,看起来比夏小乔自家在镇上的三间正房打通都要宽敞。 一进门是一个圆形的大厅,厅中四壁辉煌,彩绘着各式仙女图,有散花的、有舞剑的、有嬉戏的,每一个都花容月貌、栩栩如生,一阵清风吹来,仙女所穿衣裙竟也似在随风飘动。 与四壁的辉煌明亮不同,大厅棚顶竟是一片宁静夜空图,夏小乔仰头细看,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竟觉间或有星子在闪烁。 更奇异的是,这洞内明明没有窗子,也没有点灯,内中竟丝毫不显昏暗,反而明亮的一如外面天光正盛之时。 出生在小富乡绅之家的小姑娘也算有些见识,却在这样奇特的洞府中看得瞪着大眼睛、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师叔,夏师叔,巽生洞弟子程均奉师命拜见。” 一个男声在门口响起,夏小乔终于回神,并立刻看向身后的师姐林元静。 “进来。”林元静应了一声,又对夏小乔解释,“巽生洞就是大师兄所居洞府,程均是大师兄的弟子。” 这话讲完,一个十四五岁的圆脸微胖少年就走了进来,他先恭恭敬敬的向林元静和夏小乔行了礼,然后对夏小乔说:“夏师叔,师尊吩咐弟子程均来听您吩咐,看您想怎么布置洞府,需要什么东西。师尊另外还挑了两个侍僮供您使唤。” 九岁的小姑娘哪里经过这等阵仗?夏小乔立刻无措的看向林元静,林元静就问:“人呢?” 程均回头向门口招了招手,很快两个跟他年纪差不多的梳双鬟的少女就走了进来,并分别向林元静和夏小乔行了礼。她们穿着和云针一样的灰袍,圆脸的叫扫雾,尖下巴的叫融霜。 “小乔年纪还刚入修真大道,只怕日常需要之物与凡人差不多,桌椅床具、铺的盖的、衣服鞋袜样样都要,你师尊既派你来,想必你一贯办事得力,就交给你吧。” 林元静把布置洞府的事交给了程均,就把夏小乔先带回自己那里,叫人照顾她吃了东西,又安排她睡了一觉。 这大半天来,夏小乔先是经历家破人亡,又偶遇得道高人,被带到一个陌生奇妙的地方,可说目不暇接,心中觉得如梦似幻,总是踏不到实地。这会儿放她一人躺下歇息,才觉真的疲累,几乎是头一沾枕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了许久,夏小乔迷蒙中似看到双亲和兄嫂隔着一条河远远望着她,都面带笑容,她发现自己站在河对岸,又慌又怕,想过河去找家人,河水却深不见底、流速湍急。 正焦急间,对岸的亲人渐渐隐去,只余一片朦胧白雾,夏小乔急得哭叫一声,从梦中醒了过来。 林元静听见声音过来时,看到的就是小女孩抱膝低低哭泣的画面,她微微蹙眉,越发搞不清师尊在想什么,但还是走上前坐到女孩身旁,不太自然的伸出手轻拍小女孩的后背。 夏小乔感觉到林元静的手,立刻抬起袖子擦干了脸,抽噎着忍住泪,向林元静解释:“让师姐见笑了,刚刚做了个梦,我、我家人今天都、都,”说到这她又要流泪,拼命忍了半天才忍住,满怀期盼的仰头问,“师姐,要是我真的能修炼成仙,可以救回我父母兄嫂的性命吗?” 林元静像是没看到她可怜巴巴的样子,面无表情回道:“我也不知道,等你修炼成仙再说吧。我又没有成仙。” 这话的,夏小乔听了,先是失望,转念一想,又觉得师姐很有道理,就握着小拳头说:“我一定要成仙!” 林元静不置可否,叫了侍僮来服侍夏小乔洗干净脸,将她送回了离云洞。 此时的离云洞已经焕然一新,大厅内铺了洁白的长毛地毯,冲着门的方向摆了一张雕花坐榻,上面铺着锦缎坐褥,两侧不远处还各有一个高几,几上各放了一支长颈玉**,**里插着凝露含苞的花儿。 在坐榻左侧墙边摆了一个半高不高的弧形博古架,架子上摆置了些夏小乔从没见过、也不知名称的玩物,还有许多玉质简牍累积放着。 博古架外面是一张矮足长几案,案上摆了文房四宝、算筹龟壳铜钱等物,案后则只放了个青色蒲团。 “夏师叔看着缺什么再告诉弟子,弟子即刻就办。”陪着的程均一点也不因夏小乔是个小孩子就敷衍塞责,态度恭谨而周到的说道。 夏小乔颇有些受宠若惊,小声道谢后,又跟着林元静进去里间。原本空旷无一物的里间卧房此时已经摆好了家具,床、衣柜、梳妆台等样样俱全,刺绣精美的纱帐、锦缎做的被褥,连衣物都已准备好,林元静拿起来在夏小乔身上一比,大小竟合适的很。 “唔,做的不错,可见是用心了。”林元静终于开口夸了一句。 程均脸上露出点笑意:“都是弟子该当做的。” 卧房和起居大厅收拾好了,已足够夏小乔使用,至于里面的修炼洞室,她一时半会儿用不着,且修炼闭关时本就不需浮华外物,自然无须布置。 到此,林元静觉得自己任务已经完成,嘱咐两个侍僮好好照顾夏小乔之后就离开了。程均多留了片刻,替他师尊转达了请夏小乔明早去巽生洞学艺的意思后,也告辞离去。 黑衣男子徐徐落地,手一挥,铁灰莲挺立的叶片立刻四散倒下,接着他弯腰低头,“咦”了一声后,从土中扒拉出一枚西瓜大小的长着斑纹的蛋来。 “三师叔!您出关了!”程均回过神,第一个冲过去,“幸亏您来得及时!” 三师兄?这个不修边幅看不出年纪的人是三师兄赵元坤?犹自坐在树上的夏小乔惊讶万分。 “是程均啊,我刚出来,正想放放风呢,就闻见这里味道不对,哎,那小丫头还在树上呢!”赵元坤把硕大的蛋往程均手里一塞,自己飞身而起到了树干上,伸手拎起夏小乔的领子就把她拎了下来。 程均小心翼翼捧着蛋给两人介绍:“三师叔还不知道吧,师祖新收了四师叔做弟子,四师叔,这位就是三师叔元坤真人。” 夏小乔忙行了一礼,说:“多谢三师兄救命之恩。” 赵元坤非常惊讶:“师尊又收徒了?”说着把挡在眼前的蓬乱头发撩起来,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夏小乔,“还是个这么小一点儿的小丫头?奇怪。” 夏小乔很想问问哪里奇怪,碍于初次见面,不好开口,只能忍着。 其余弟子此时也都纷纷上前来见礼,赵元坤摆摆手:“好了好了,你们在这做什么?怎么惹了这只正孵卵的大鸭子?” 在场诸人的脸上都一起浮现出一种一言难尽的神情,只有夏小乔天真的纠正:“三师兄,那不是鸭子吧?我刚学过修真界禽兽图录,那好像是一只炎鸱” 孰料立刻引来一通教训:“知道是炎鸱还不快跑?傻呆呆站在那,想给它填肚子啊?”赵元坤的手指都快戳到夏小乔额头上了,“别说你一个刚入门的小丫头,换两个筑基期的弟子在这里,也不过是给它加餐的,知不知道?” “我只是没看见它”夏小乔缩着脖子解释。 赵元坤还要再说,程均立刻上前解围,把那颗蛋送上前,问:“三师叔,这颗蛋?” “给她给她。”赵元坤冲着夏小乔摆手,“血都滴进去被里面的雏鸟吃了,还不趁机让它认个主?不然你们以为那大黑鸭子为什么这么生气?不过这玩意儿虽然长得丑,打起架来还蛮管用的,飞的也快。” 他说话语速极快,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已经拉着夏小乔那只受伤的手按在了蛋上,并且随手拿一把小刀在她已经止血的伤口上割了一刀,鲜血顿时再次涌出,在那颗硕大而其貌不扬的蛋上流成一道血线。 夏小乔忍着痛没出声,眉毛却已经皱在了一起,眼见着蛋壳上的血迹像被蛋壳吸收了一样渐渐消失,又不由惊诧。 “好了,每隔一个月放点血喂它,等它出壳后,你想怎么折腾它都行,收起来吧。”赵元坤松开手,随意在脏兮兮的黑袍上擦了擦,就摇摇晃晃的往外走。 夏小乔忙依言把蛋收到青囊里,程均手一空出,立刻拿出伤药给她,叫女弟子来帮忙给夏小乔处理伤口,并说道:“要不今天先回去吧?这里灵药长得不好。” 大伙都无异议,程均就在交代了一声后,快步去追赵元坤,夏小乔草草包好手掌,跟在后面,远远听见程均在大声说:“三师叔,师祖今日出关还问起你,你要不要” “不急不急,我先去洗个澡收拾一下,你先跟你师父说一声。”这一句话说完,赵元坤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位三师兄,还真是,特立独行。夏小乔默默想道。 一行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去,路上难免都垂头丧气,夏小乔觉得是自己牵累了大家,就有些不好意思,忙把自己挖到的灵药拿出来分给几个女弟子。 程均就劝她:“这也不是师叔的过错,谁知道那只炎鸱怎么傻乎乎的选了那样一个地方孵蛋?幸好三师叔及时出现,不然小师叔你有个什么损伤,弟子都不知怎么跟师尊交代。” 作者有话要说:是哒,完结啦!长出一口气,从来没有写过这么长的故事。 这个篇幅,一般是我两篇文的篇幅,写了九个多月,中间状态起起伏伏,也有写跑偏又生拉回来的时候,幸好从头到尾没有偏离初衷,小乔始终是那个小乔,老魔头也仍然是那个老魔头,嘻嘻 从开始打算写仙侠文起,我就打定主意,不要写那种只顾修炼变强,然后啪啪啪打别人脸的主角,在我看来,那样的一个世界是很不稳定的,是早晚要出大问题的,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很多书里才会有门派倾覆的桥段吧?nn哈哈 跟大家说个小秘密,这文男主一开始定的并不是曲魔头,当然也不是大师兄、慕元廷他们这俩人自始至终都属于志不在此的,大家可以猜猜是谁,第一个猜中的发红包,啦啦啦 最后还是要感谢一路坚持陪我到最后的亲爱的读者们,西风,,钢钢,半月,木木狐狸,不舍昼夜,虫子,n,画扇,还有所有不常留言,但一直在追文的小天使们,爱你们,么么哒! 新文全能外挂男友已经3万字啦,可以宰啦等你们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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