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爱》 幕启之前的碎碎念 你现在正在看的这篇东西……好像、应该、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序」吧! (汗)这是小翼的第一本书。既然是初次见面,不论就理论上或礼貌上似乎都应该要先来个自我介绍才对,不过呢,敝人对于自我介绍向来不擅长,所以,就让我豁免一下吧!(合掌) 虽然说一直以来都很喜欢写文章、写小说,偶尔也会在网路之类的地方发表,但小翼从来也没想过自己会有出书的一天。当初之所以会动笔写这个故事,一方面是因为我自己本身对于写作的兴趣,另一方面其实也是为了实践和朋友之间的赌约。至于投稿之举更是在某人鼓吹下的无心插柳,投完后连自己都差点忘了有这回事,因此接到过稿通知时还真的是忍不住扎扎实实的吓了一跳。(笑)啊啊,虽然我的口气听起来好像有点小小怨念,不过在这里还是要感谢一下我那亲爱的挚友。 紫月啊!这本书算是献给你的,不知道这样的故事你是否满意?如果不是当初跟你打了那个赌,如果不是你夙夜匪懈、一心一德、贯彻始终的盯着我写,也许我这个「脑袋里故事很多但写出来全是坑」的家伙也不会走上这条不归路…… (喂喂,你确定这是感谢辞吗?) 除了感谢这篇故事的幕后推手之外,当然更要谢谢劳苦功高的出版社,以及此刻正在耗费宝贵的光阴与视力阅读这篇「美其名说是序但本质上其实是莫名其妙的碎碎念」的东西的各位读者罗!那我就不多废话了,大家看故事先吧! 最后只有一句话想说——希望大家会喜欢这个故事,也相信无论如何,希望与梦想都会在世上延续,永不止息。 p.s.如果有感想或意见或其他杂七杂八的话想对小翼说,欢迎写信到(飞象)给我。 第一章 台北—— 位于市郊的高级别墅区,平时一向充满高雅清幽的气息,此刻却弥漫了一股山雨欲来的不安与紧张。 一幢别致典雅的别墅前停了几辆警车以及检察官和法院人员的座车,一小群人正聚集在别墅门前的庭院中严肃地低声交谈着。大批媒体记者手持麦克风与摄影器材守候一旁,希望能捕捉到所谓的独家报导。社区中的其他住户有的视若无睹,生怕惹祸上身,有的却好奇地在附近探头探脑,顺便打听一点小道消息,作为茶余饭后闲磕牙的佐料。总而言之,每个人都想知道这则震惊社会的头条新闻,会有怎样的后续发展。 也难怪大家会对这件事抱持着如此浓厚的兴趣了。全国首屈一指的鼎华企业恶性倒闭的案子,可说是近来财经新闻中最为轰动的一条。消息传出后,不仅国内的企业结构和股市受到很大的影响,就连国外的经济局势也跟着震荡。众所皆知的鼎华企业是台湾近十余年来迅速崛起的新兴企业,董事长韩致远二十出头便白手起家,由于他独到的眼光和出色的才干,在历经了十多年的经营后,鼎华早已由当初仅有不到十名员工的小公司发展到如今的庞大规模,甚至跻身亚洲十大企业的前五名,堪称国内科技产业的新龙头。而韩致远与夫人丁羽彤之间才子佳人伉俪情深的一段佳话,更在商场上传为美谈。 然而向来信誉良好的鼎华企业却在不久之前惊爆非法吸金的事件,许多银行和公司行号都受到了波及,受害金额累计超过上百亿台币,其中甚至包括国外财团的资金。 消息一出,各方皆震动不已,检调人员于是着手调查案情,企业负责人韩致远则在被提起公诉之后不久就被收押,所有的财产也几乎都被法院查封。扬名十余年的鼎华企业,竟在一夕之间面临了风雨飘榣的窘境。这幢被贴上封条的别墅,便是韩致远一家人原本的住所。 忽然别墅门口附近掀起了一阵骚动,记者立刻一窝蜂地涌上前去,将目标团团围住。 「拜托你们不要这样……请你们不要拍照好吗?这样会吓到孩子,孩子是无辜的……」媒体镜头的焦点是一名容貌清丽的少妇以及她身旁的一个小男孩。那名少妇一面推拒着麦克风与闪光灯,一面用纤弱的身躯护住怀里的小男孩,想避免他暴露在镜头和众人窥伺的目光之下,但显然是徒劳无功。她只好低下头,轻轻地附在小男孩耳边柔声安慰着:「别怕啊,小霁,妈妈在这儿,不会有事的……」 那个小男孩却似乎不像少妇那样害怕人墙及镁光灯。他依偎在母亲怀里,探出了小脑袋定定地凝视着身畔的人群,一张小脸苍白若雪,刻划着精致的五官,两只眼睛明亮有神,澄澈的目光中隐隐透着对人们的敌意,以及一闪即逝的彷徨。 这位少妇和那个小男孩,便是韩致远的妻子丁羽彤,以及他们年仅八岁的独生爱子——韩霁。 在这件全国瞩目的大案子调查审理期间,社会上也弥漫着许多的传言,指出鼎华企业之所以会有今日的惨况,都是受韩致远最信赖的合伙人高文甫所陷害,否则韩致远向来以诚待人,绝不会做出如此不顾商场道义的事。更何况高文甫在鼎华出事前便大举收购鼎华的股票,想并吞鼎华的野心不言而喻。 不过,传言终究只是传言,检方始终没有找到高文甫涉案的证据,韩致远也从未出言为自己辩白。然而谁也想不到的是,韩致远在被判刑确定后没几天,便在看守所中自缢身亡,鼎华企业就此宣告终结。韩致远死后,夫人丁羽彤也在翌日清晨服药自尽,留下了幼子韩霁孤伶伶活在世上。 在没有亲友出面收养的情况下,韩霁暂时被社会局安置在育幼院里。但仅仅过了一个多月,韩霁便打伤院中的一名员工,逃离育幼院,从此失去音讯,没有人知道他究竟身在何方,是死是活。 不久之后,高文甫所领导的飞鹏企业由于持有鼎华超过半数的股份,顺利的并购了鼎华。在经过数年的整合之后,再度成为国内企业界的霸主,声势较鼎华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十几手来,在飞鹏称霸商场的同时,远在世界另一角的义大利出现了一位弹无虚发的冷酷杀手。没有人知道他确实的外貌,只传说他是个代号「帕洛玛」的东方少年,有着一双冷冽深沉的黑色眼睛…… *** 正午时分,西西里岛的气候和往常一样晴朗。 一辆银色的alfa-romeo疾驰而至,在市中心最高的大楼前停了下来。车上走出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踏着有力的步伐走进了这栋全市最醒目的建筑物。 男子有着一头夜色一般的黑发,一身黑衣衬出了他肤色的白皙。合身剪裁的gi外衣及皮裤勾勒出他紧瘦纤长但充满弹性和力度的身形,脸上的墨镜则助长了他身上散发出的冰冷特质,使他的背影看起来更加不可亲近。 虽然他身处于人来人往的大楼门厅内,但他的周身却围绕着一股奇特的氛围,将他与其他人隔绝开来,仿佛他存在于另一个时空似的。他旁若无人的穿过大厅,搭乘电梯抵达十三楼。步出电梯后,他走进角落里一个看似储藏室的小房间,关上了门,对着隐藏在橱柜后的一具机器插入一张密码卡。只见储藏室的墙壁倏地掀起,墙内竟出现了另一部秘密电梯。 没错。这并不是一栋普通的商业大楼,而是全世界最大的黑道组织——黑手党位于西西里的总部。 电梯无声而迅速的升到顶楼,男子走了出来,来到一面看似平凡无奇的白墙边。他飞快的在一架外型和公共电话没两样的机器上输入长串的密码,嘟的一声,墙壁就像旋转门一般打了开来,墙后则是一间偌大的高级会议室。他走进此刻空无一人的会议室,迳行走到会议室的另一端,拉起一方布帘。布帘后是一幅油画,美丽的维纳斯巧立于贝壳之上,乘着海浪翩翩而来——这是义大利著名画家波提伽利最为世人所称颂的名作——维纳斯的诞生。恐怕没有人想得到,珍藏在乌菲兹美术馆中,每年都有无数游客驻足观赏赞叹的那幅名画,其实只是赝品。大师的真迹,早在多年前就被人暗中掉包,作为献给黑手党数父的五十岁生日贺礼。 名画旁有一部叫不出名堂的机器。男子在那部机器前接受了指纹、声纹及眼球血管纹路等身分监定,确定无误后,踏着海浪的维纳斯翻转了过来,墙后出现另一间密室。 男子走进密室,名画在他身后自动恢复原状。他一手除下墨镜,顺便撩开额前略长的浏海,右手轻轻地按在左胸口,朝屋内的一角低下了头,恭敬地开口。「我来了,教父。」 出人意料之外的,墨镜底下所掩藏的,是一张俊美得令人过目难忘的东方脸孔。但那张清秀的容颜却让人感受不到一丝温度,仿佛是用大理石雕成的塑像一般,不带有任何生物感情。 角落里的一张皮制大躺椅转了过来,上面坐着一个鬓发飞白、红光满面的老人。看他一脸圣诞老人般的慈蔼神色,有谁会相信他就是统驭黑手党无数成员的最高领袖。 是的,这位深藏不露的老人,便是黑手党现任的教父——路易吉·巴罗切里。整个义大利乃至全世界,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巴罗切里家族的大名。这个姓氏领导黑手党已超过半世纪之久,而在路易吉·巴罗切里接掌教父之位后,更是大力整合帮内几股分歧的势力,使黑手党的实力更加茁壮。他所培育的九位义子义女,被人称为「icavalierid''oro」,意思是「黄金骑士」。这九人不仅是精锐中的精锐,也是教父路易吉最亲信的心腹。 「我知道你来了。」路易吉对东方男子和悦地一笑,挥手示意他不用多礼,「任务进行得如何,帕洛玛?」 帕洛玛斟了一小杯白兰地,在路易吉面前的沙发上坐下来,淡淡地开口:「圆满达成。」 「帕洛玛」是鸽子的意思,然而这个冷冰冰的男子给人的感觉却与鸽子这种温和的动物相差甚远。他们所谈论的「任务」是指半天前发生的市议员枪击命案。那名议员靠着经营非法色情行业的暴利入主议会,不仅利用职权包庇自己的酒店,并暗中和人蛇集团勾结,用毒品控制无知的少女出卖灵肉,甚至意图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而向黑手党呛声。如此白目的作为,让他一枪毙命,还算便宜他了。 即使谈论着命案,帕洛玛脸上依然没有表情。当然,帕洛玛并非他的本名,而是他的代号。他真正的名字,自从八岁那年起就再也没人叫唤过了,尽管如此,世上能当面喊他帕洛玛的人也是屈指可数。他的身分对大多数的人来说是个谜,就算是知道他身分的人,在他面前通常也只能恭敬的称呼他「signordue」——他在九位黄金骑士中名列第二,仅次于路易吉的亲生儿子。 路易吉吸了一口雪茄,微笑地说:「我明白,这个任务对你而言,实在是杀鸡用牛刀。」帕洛玛是他一手培植的,他对他的本事自然再清楚不过。 「您今天找我来,应该不只是要向我询问早在您意料之中的任务成果吧!」帕洛玛打断了他的话,「上礼拜我已经满二十五岁了,我希望您并没有忘记当初对我的承诺。」 路易吉叹了一口气。「你还是想回台湾报仇?」 「没错。」虽然只是轻描淡写的两个字,却包含了铁石般的决心,不容许任何动摇。 「那艾尔吉诺那小子怎么办?」路易吉半开玩笑地说,「那小子烦了我好几次,要我阻止你到台湾去。」 艾尔吉诺是路易吉的独子,也是最被看好的黑手党教父接班人。 「艾尔吉诺怎么想和我无关,我不想管也管不着。但我绝不会打消回台湾的念头。」帕洛玛的口气仍没有任何缓冲的余地,「况且,您和我有约在先,不论艾尔吉诺怎么求您,您也不会答应他的,不是吗?」 路易吉苦笑一下,站起来,从一旁的保险柜里拿出一个纸袋递给帕洛玛,「我早知道一定拦不住你,怎么会答应他?你要的东西我都准备好了,这是你的护照、签证和各种必要的身分证明,当然罗,用的都是假身分。」 帕洛玛取出袋内的文件翻阅着。 路易吉继续说道:「你的新身分名叫李俊伟,哥伦比亚大学毕业,主修企管,刚取得硕士学位。目前飞鹏企业正在征求斩的总经理特助,我已经要人将你的资料和履历送了过去。我想,这个职务对你的行动应该相当有利才对。不过,能不能击败其他的竞争者取得这份工作,就看你的能耐了。」 「我明白。」帕洛玛点点头。路易吉已经为他铺好了复仇之路,接下来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倘若他无法得到这份工作,就代表他实力不足,又有什么资格谈复仇呢? 「一切都已经就绪了,你随时可以动身。」路易吉微笑地拍拍帕洛玛的肩膀。虽然他没说什么,但他对帕洛玛可说是信心满满。帕洛玛之所以能成为黑手党的signordue,不只因为他是个出色的杀手而已,他隐身幕后,协助巴罗切里家族处理帮中大小事务的出色能力,更令身为数父的路易吉十分激赏。 帕洛玛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倾身在路易吉脸上轻轻一吻,低声道:「谢谢您,教父。」虽然他和路易吉表面上看来并不亲近,但在内心深处,他对教父的尊敬几乎不亚于对亲生父母。毕竟,若没有教父,他恐怕早已不存在于人世间了。自从他八岁那年发生「那件事」以后,是路易吉给了他一个安身之所,还有艾尔吉诺对他一直都很好…… 他拿起资料,手按左胸向路易吉行了个礼,悄悄地退出去。路易吉看着帕洛玛离去的身影,不禁叹口气。 惯战江湖的他早已看尽人间百态,但此刻他却有丝预感,帕洛玛的这趟复仇之旅,恐怕不会像大家所预料的那么简单。或许帕洛玛能了却心愿回到这里,也或许…… 也或许,他将永远失去这位义子。 *** 中山高速公路上,一辆银蓝色的fiat轿车正平稳而迅速的自机场往台北行驶着。这辆fiat的外型虽然并不招摇,但却是台湾极少见的车款。 驾驶者是一个散发着冷冽气质的年轻男子,尽管有着俊美的容颜,但那张不带任何表情的脸孔却显得缺乏生气。微凉的秋风由未关紧的窗口灌入,吹起了他前额的浏海,露出光洁的额头,却吹不散他眼中冰冷而不可侵犯的严肃。 副驾驶座上坐了一个英挺出色的外国男子,铁灰色的头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梳,在阳光下泛着银光,两道浓眉使他看起来既阴沉又傲气逼人。一双鹰隼似的灰眸是冷酷与热情的综合体,正毫不保留地投注在身边的人儿身上。这个男子,正是教父的独生子艾尔吉诺·巴罗切里。他是黑手党一人之下、万人上的天之骄子,也在黄金骑士中理所当然的排行首位,代号李奥——万兽之王。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爸爸居然会给你三个月的时间在台湾晃!这件事真有那么困难吗?」艾尔吉诺看着帕洛玛,心中有些不悦,「我明白你想要复仇的心情,但你的仇人到底是何方神圣,非得要你这个signordue耗上三个月才能解决?」 「我不是以黑手党signordue的身分回台湾的,艾尔吉诺。」帕洛玛双眼直视前方路况,淡淡地说,「此刻的我,只不过是个十七年来心心念念地想证明父母的清白,并为他们报仇雪恨的孤儿罢了。」 名动江湖的黑手党杀手帕洛玛,正是失踪多年的韩家遗孤——韩霁。 「可是,以你的身手,要刺杀你的仇人简直比喝水还要容易,何必要花三个月的时间待在台湾,还得大费周章的弄个假身分到对方的地盘去卧底?如果换作是我,只要一颗子弹——」艾尔吉诺做了一个射击的手势,「就送他们下地狱去!这不是省事得多吗?」 「我要的不只是血债血还,还有真相。唯有使当年的事情水落石出,才能还给我父母亲一个公道。」韩霁嘴边泛出了一丝冷笑,「何况,十七年前他们害我家破人亡,如今我又怎能让他们简简单单死在一颗子弹下?我要让他们在死前,也尝尝身败名裂的痛苦!」 艾尔吉诺看着韩霁因为冷笑而益发线条分明的侧脸,不由得倒抽了口气。如此没心没肝的笑容,却散发着一股淡漠但又令人难以抗拒的魅力。 打从艾尔吉诺十五岁那年第一次见到他起,便一直被这股魅力吸引着。那年,艾尔吉诺和教父在一次拦截走私军火的行动中,从军火贩子的船上救起了一个年仅八岁的小男孩。当时的他骨瘦如柴、奄奄一息,但艾尔吉诺无法忘记当他从昏迷中睁开眼睛时,那双黑眸中所承载的冷漠、怨恨及痛楚。从那时候起,他的全副心思,便牢牢地牵系在这个孤绝的东方小男孩身上了。 时光飞逝,多年的杀手训练及卖命生涯,使小男孩成了义大利乃至全世界黑白两道政商名流所深深惧怕的冷面杀手帕洛玛。他就像是一阵风来无影、去无踪,却又像影子般无时无刻不存在。尽管他距离目标上千公尺之远,也能在短短数秒内,以一颗子弹准确无误的将对方送离这个世界。 但尽管艾尔吉诺多年来一直没有隐藏对韩霁的爱慕,韩霁对他的态度却始终一成不变。他把艾尔吉诺当成可似付出性命的伙伴,却也同时在他们之间画下了一道看不见的鸿沟。事实上,对待任何人,韩霁都是一样不近人情。他一直居住在用仇恨所搭建的堡垒中,永远对其他人保持距离,同时也拒绝别人所给予的温暖。 正因为如此,艾尔吉诺才会极力阻止韩霁回台湾。毕竟台湾这块土地隐藏了太多他所不知道的,属于「韩霁」而非「帕洛玛」的过去。他生怕一旦韩霁再度踏上这块记忆中的故上,尘封的往事会更加大他们之间的距离。 艾尔吉诺压下烦闷的情绪,伸出手想触摸韩霁的脸颊。「帕洛玛,我……」 韩霁一手扶住了方向盘,一手抓起放在仪表板上的香烟,看也不看的塞进艾尔吉诺向他伸来的手中,两眼仍是直视前方,「如果你想抽烟的话,自个儿动手吧!打火机在置物柜里,我可没空帮你点烟。」 艾尔吉诺握着手上的烟苦笑了一下,对韩霁的刻意回避感到相当无奈,但他也只能悻悻然地从抽屉中取出打火机点了根烟,赌气似的用力吸了一口,「说好了,这三个月内,我在台湾和你一起行动。」 韩霁断然摇头,「你只会妨碍我而已。」 艾尔吉诺不肯让步,「我绝不会干涉你——我保证。」 韩霁冷冷地说:「如果你这么有空的话,应该回义大利去,我相信教父一定能找到不少事让你打发时间的。」 「有我的帮忙,也许不到一个月,你就能完成你的目的。」艾尔吉诺仍不放弃。 「这是我的事情,我会自己解决。换作是其他任务,你想怎样随你,但是这件事任何人都没有插手的余地。」韩霁斩钉截铁地说着,面色一沉,「你想跟我翻脸吗?」 「我……」艾尔吉诺还想说话,气势却明显弱下来。终于他叹了口气,举起双手妥协似的说:「好吧!这三个月,我不会来找你,也不会打扰你,但我还是要留在台湾,答应我,随时跟我保持联络,这总行了吧?」 韩霁沉默不语。他并不希望艾尔吉诺留在台湾,但就算他反对,艾尔吉诺恐怕也不会轻易打退堂鼓,只会横生枝节罢了。 艾尔吉诺见他不说话,就当他是让步了。他微微一笑,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三个月后,等你报完了仇,我们一起回义大利去见爸爸,一起庆祝你复仇成功。」到时候,我希望你能答应我,永远和我在一起。 韩霁依旧无言。此刻的他并无心去想复仇以后的事。报仇一直是他生命中唯一的牵挂,等到他了却家门仇恨,心中的最后一丝情感也将随之消灭。届时,他将完全成为一个冷血杀手,对于人世,也将不再有任何眷恋及感情。无爱,也无恨。 第二章 向来紧凑忙碌的办公大楼里,今天却似乎飘送着一股不大一样的气氛。一种仿佛刚出炉的草莓蛋糕般粉红色的甜蜜气息,悄悄地在一票女职员中蔓延着。 「你看到他了吗?」 「你是说今天新来的总经理特助?有啊有啊,真的是个超级美男子耶!不晓得有没有女朋友……」 「你觉得李特助帅,还是总经理帅啊?」 「不知道!两个都很帅呀!哎哟,他们两个根本是不同的类型,怎么比啊?」 「你们小声一点啦!小心被李特助听到,很丢脸欵!」 脸上带着一副斯文黑框眼镜的韩霁面不改色地坐在办公室里工作着,看似对外面的小骚动浑然无所觉,仿佛完全不知道自己就是造成骚动的主因。其实以他训练有素的敏锐直觉,老早就发现那些窥探的视线了,但他仍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甚至也没打算起身将办公室的门关上。反正就算关上门也没用,墙上的那一大面玻璃还是能让人一眼从外面看见里面的情形。 在经过了履历筛选、笔试与面试等层层关卡后,韩霁顺利的从众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成为飞鹏企业的总经理特助。由于董事长高文甫近年来已经将公司的实际经营权交给身为总经理的儿子高奕杰,因此总经理特助这个职务可说是最接近飞鹏营运核心的工作,不仅能让韩霁有绝佳的机会接近他的目标,就近观察对方的一举一动,同时也让他能确实掌握飞鹏内部的运作状况,进一步追查当年的真相。 韩霁虽然是个杀手,但这份工作倒还难不倒他。黑手党发展至今,早已不只是个单纯逞凶斗狠的黑帮组织而已。除了在道上拥有惊人的势力之外,黑手党还有许多或明或暗的庞大资产要管理,整个组织也迈向系统化经营。和打理世界第一大帮派相比,飞鹏的事务倒显得单纯多了。 正当他埋首于工作中时,忽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一个女职员微红着脸探进头来,「李特助,那个……总经理有事找你……」「知道了,我马上过去。」韩霁点了点头,无视于女职员变得比刚才更红的脸,走出自己的办公室。他走向隔壁的总经理办公室,敲了敲门,还没开口,里面就传出了回应。「进来吧!」 声音有些低沉,声线却是飞扬的。说话的应该是个很有活力但不失稳重的人。韩霁推开门走进去。和自己的办公室相比,总经理办公室的格局当然要大得多了,但却也没有太过奢华或雕琢的感觉,呈现出简约俐落的设计感。宽敞的黑檀木桌面上散放着几份报表和下一季的财测报告,以及几本最新一期的经济期刊。 坐在办公桌旁的人见到他走进来,便放下手中正在看的文件抬起头,对韩霁露出了一个笑容。那是个神情俊朗的男子,浓密的剑眉有棱有角,但眼中蕴涵的温和笑意却中和了这种太过尖锐刚强的气质,飞扬的神采使他整个人散发出一股勃发的英气。撇开私人恩怨不提,韩霁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位男子的确是十分出色的人。这个人,就是飞鹏的总经理,也是韩霁的儿时玩伴,更是韩霁此行首要的目标之一——高奕杰。 「环境都还适应吧!工作都交接好了吗?」笑容使高奕杰英俊的面孔更加光彩焕发。 「是的,早上人事部的同仁已经把工作都交接给我了。」韩霁面无表情地说着。 尽管今天开始上班以来他已经和自己的「上司」接触了好几次,但韩霁在面对高奕杰时心里仍不免有些许的波动。他并不想承认这点,但比平日微微加快的心跳让他难以否认自己的失常。造成这不寻常反应的原因,不知该说是因为与仇人相见所产生的怨忿,还是与多年不见的童年玩伴重逢所带来的激动,抑或是其他的什么原因,韩霁自己也说不清。但他确定的是,高奕杰太过强烈的存在感让他有种唯恐自己无法将一切纳入掌控中的心烦。他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 倘若高奕杰知道自己真正的身分,知道自己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是为了想要取他和他父亲的性命,他脸上还能带着这样从容明朗的笑容吗? 虽然心中隐约泛着波澜,但韩霁外表看起来却依然是不变的镇定与冷漠。他继续扮演一个称职的特助,简洁明确地向高奕杰报告明天的行程。 高奕杰饶富兴味地看着他的新特助,一面在心中赞赏他对新环境的适应力以及他出色的工作表现,一面也不禁对他感到深深的好奇。不知怎么地,他的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斯文俊秀的年轻男子绝对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他手下有不少来自各地的菁英,但没有一个拥有如此特别的气质,一种令他感到极度熟悉却又极度陌生的气质。 感受到高奕杰深感兴趣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梭巡着,韩霁心中的暗潮不禁又汹涌了起来,手心微微沁出一丝冷汗——为什么高奕杰会一直用若有所思的神情看着他?那是他面对新进员工的习惯,还是别有用意?难道他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吗?发现自己并不是「李俊伟」? 莫非高奕杰认出了他?不,不可能!韩霁立刻在心中否决了这个可能性。黑手党的假身分和证件都伪造得天衣无缝,不可能轻易被拆穿的。而且他失踪了这么久,他们应该早就以为他已经死了,何况经过这么多年,他和当年那个小男孩在外貌上已经有了很大的差别。他暗自斥责自己的疑神疑鬼,力持镇定地结束报告,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候高奕杰的指示。 高奕杰皱眉沉思了一会儿,这才下达命令:「明天晚上和郭总经理的餐叙,你先帮我取消吧!还有,下午的工厂视察,你和我一起去,没问题吧?」 「是,总经理。」韩霁颔首答道。 「你不要这么严肃嘛!呃,你叫什么?俊伟是吧!」高奕杰一扬眉,「对不起,你的名字我叫不大顺口……我是说,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李俊伟。」 韩霁的心咚一声跳到了喉咙口,半晌才呐呐地问:「什……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随便说说,你不要介意。」高奕杰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一般说来,一个人的名字和他的形象多少会有点关系吧!但我总觉得像你这样的人,居然会取这种平凡的菜市场名,实在太不搭轧了。」 韩霁觉得脸上冒出了三条斜线,同时松了口气——这家伙讲话还真是没道理。不过,这也勾起了他的兴趣,他勾起嘴角挑了挑眉,「您这么说,对其他成千上百的那些和我同名的人们,难道不会太失礼了吗?况且名字是父母给的,也不是我自己可以做主的吧!」 「你怎么连开个玩笑都那么认真啊?」高奕杰笑着摇摇头,「其实我只是想说,我觉得你是个很特别的人,能力强,而且非常具有自己的主见。」长得也很漂亮——高奕杰默默地在心里补上一句。 「您过奖了。我们才相处这么短的时间您就把我定型,好像太早了点吧!」 韩霁有些不以为然。「第一印象也是很重要的。我看人可是很准的喔!」 高奕杰粲然一笑,仿佛不在乎他的冷淡,「总之,我相信你一定能成为我工作上得力的助手。在我手下工作可是很辛苦的啊,你可要有心理准备。」 「我会努力不让您失望的。」韩霁淡淡地说着,准备离开高奕杰的办公室。 「等一下。」高奕杰忽然叫住他,接着他站起身来走向他。韩霁有些疑惑地望着他,正猜测他是否有事情要交代,高奕杰却伸手抚上了他的脸颊。「你应该要多笑。」高奕杰用两根手指轻轻点着「李俊伟」的嘴角,凑到他耳边道:「多多微笑不但有益身心健康,对人际关系和工作也都有帮助喔!」 韩霁被高奕杰出人意表的动作吓了一跳,脑袋就像忽然被雷轰了一下似的呈现空白状态,脸部的温度也骤然开始上升。他望着眼前那张带着莫名笑意的俊脸呆了几秒,才终于回过神来,猛然一把推开高奕杰,匆匆跑出办公室。 *** 结束了与德国分公司的电话,高奕杰站在办公室的大落地窗前,俯瞰着入夜后依然忙碌喧嚣的台北街头。近年来他致力于拓展飞鹏在海外的版图,大陆的几间分公司都已经步入了正轨,美国的子企业也年年持续稳定成长,现在他进一步将触角伸往欧洲市场。成立德国分公司,便是他进军欧洲的第一步。 他望着脚下的夜景,嘴角浮现了一抹自信而从容的微笑。尽管经商并不是他的兴趣,但既然已身在其中,就要全力以赴。凡事要做就要做到最好,这是他对自己所许下的目标。 此刻早已超过下班的时间,大楼内除了少数员工外都已经离开了。高奕杰步出办公室,却发现自己隔壁的助理办公室依然灯火通明。他并没有要求特助留下来和他一起加班,但看来这位刚刚走马上任的新人似乎也自动延长了工作时间。高奕杰忍不住走上前去,果不其然看到了全神贯注埋首于一叠叠文件中的「李俊伟」。虽然说以一个老板的立场,他非常乐见员工努力工作,但李俊伟的认真可说是他前所未见。就算第一天上班想给老板好印象也不是这种认真法,莫非他是拼命三郎转世不成? 「怎么每次看到你,你都是这么忙?」高奕杰笑着扫视他桌上有如小山一般的文件堆,打趣地说。 「难道总经理希望我很清闲?」韩霁没好气地说。不忙的话要他来作啥?难道他的特助一向都是来吃闲饭的吗? 韩霁直到此刻还是一肚子气。一方面是气对方刚才轻佻的举动,一方面则是气自己的反应。自己那时为什么没有沉住气冷静应对,反而面红耳赤地落荒而逃?这样的反应等于是在向对方示弱,让他心里气恼不已。但纵然他现在恨不得往高奕杰那张欠扁的笑脸上开几枪泄愤,外表却依然维持着平淡,藉以掩饰自己之前的失态。 高奕杰听到李俊伟的冷淡答覆,只能无奈的摇头笑道:「我是需要一个认真的特助没错,但我也希望我的特助在工作之余能更……呃,平易近人一点。」经过一整天的从旁观察,高奕杰发现这个李俊伟实在是不苟言笑到不行,不管何时何地面对任何人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扑克脸,除了工作上必要的发言之外,其他的对话几乎都用单字解决。但得知这一点竟令他意外的心情还不错,至少证明自己不是唯一一个被他冷眼相对的人,何况自己还看过他脸红的有趣模样呢! 想到这儿,高奕杰脸上不禁又露出一抹笑容。 高奕杰有点诡异的笑脸看在韩霁眼中,真是出奇的不爽。他忍不住拉下了脸,「您觉得我太高姿态了吗?那么对不起,我天生不善交际,况且我和公司的同仁们也还不是很熟。」也没必要和他们套交情,反正不久之后自己就要离开了,何必花费心思和一堆人打交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高奕杰被韩霁一阵抢白,不禁大呼冤枉,「我只是觉得你无时无刻看起来都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让人想和你亲近也不得其门而入。我想,如果你不要那么严肃的话,一定会很受大家欢迎的。而且,你也没有必要把每件事情都揽在身上,不是还有两位助理秘书吗?」 「不用了,这点工作我还应付得来——我不希望您怀疑我的能力。再说,我也希望能尽快掌握整个工作的环境。」韩霁毫不领情,冷冷的说。韩霁手上会有这么庞大的工作量不是没有原因的。除了自己分内的工作外,他还向公司的档案室调阅大量的旧资料,希望能从中厘清十七年前那件事的来龙去脉,并进一步证明父亲的清白。这也是他身为总经理特助的好处之一——能够随心所欲地调用公司的各项档案与资源。 「我可从来没有怀疑你的能力喔!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可是很看好你的。」高奕杰笑道,「算了,不提这些,都已经下班了,聊这些多没意思。」 「既然这样,那请总经理您早点儿回去休息吧!我还有事要忙。」韩霁淡淡地下了一个还算客气的逐客令,他可不想继续和高奕杰聊什么没营养的天。 「你别这么冷淡嘛!你不觉得如果我们两个感情好一点的话,以后工作一定会更有默契、更有效率吗?」高奕杰不仅没有识相地离开,反而又露出让人想揍人的笑容,「你好像真的很不喜欢讲话,是吗?」 「也要看对象是谁。」韩霁面无表情地说,「君子之词寡,小人之词躁,我虽然在国外待了好一阵子,古圣先贤的教诲倒是没有忘。」 「那你是说我是个小人罗!」高奕杰嘴上这么说着,表情却似乎挺开心。 「我没这么说,不过,身为您的特助,我当然是以您的意见为意见。」韩霁淡淡地回敬一句,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居然不知不觉和高奕杰斗起嘴来了。 高奕杰听了这句话忍不住笑出来,不过,显然当事人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好笑的,只是用杀人的目光瞪着他,一脸不悦。「我说错什么了吗?」没事可不可以不要一直笑啊!烦死人了! 「没有,什么事也没有。」高奕杰闲适地倚在门边,「对了,你有没有什么绰号啊?」 韩霁皱了皱眉,「您问这个干什么?」 高奕杰耸耸肩,「没什么,只是因为我喊不惯你的名字,所以我想,也许喊绰号会比较顺口吧!」 韩霁努力地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他实在是不想聊名字的话题——天晓得高奕杰竟然会对他的假名这么有意见,令他不由得有点不安。「对不起,我没有绰号。」 「真的?难道你从小到大都没有小名或昵称吗?比方说家人或亲近的朋友,他们是怎么称呼你的?」高奕杰兴致勃勃的问。「您是我上司,没必要叫得那么亲热吧!」 韩霁有些无奈的转过头。 「说嘛!我很好奇。而且我实在无法顺口的喊你的名字……实在太别扭了。」高奕杰不死心的继续追问。 「哪会,我的名字很正常啊!」这个人真是莫名其妙。 「问题就出在它太正常了,不配你。」高奕杰说出了个不成理由的理由。韩霁心里又是突地一跳,但脸上仍是一派淡然,只微微一笑。「我就叫这个名字,您不喜欢我也没办法,难道非得要我去改个优雅高贵、不食人间烟火的名字您才满意吗?」 「也不是啦!」高奕杰耸耸肩,笑道:「我只是很想知道,你身边的人怎么喊你。」 韩霁愣了一下。他身边的人怎么喊他?黑手党的signordue,这个不能说吧!帕洛玛?这更不能让别人知道。至于他真正的名字,在最后一刻之前,他绝不会揭晓。总之,他的名字没有一个能告诉眼前的这个男人。 「我真的没有绰号。很抱歉,我不知道我的菜市场名居然会给您带来这么大的困扰。」 「既然这样,那也没办法,看来我得自己帮你想一个绰号才行。」高奕杰说着,无视于韩霁的臭脸大剌剌一笑,伸手揽住了他,「待会儿一起去吃饭吧!算是今天加班的补偿。你很久没回国了,应该很想念道地的家乡菜吧?」 韩霁正要开口推托,高奕杰却先发制人—— 「不许拒绝喔!这是上司的命令!」 韩霁不禁又是一呆,拒绝的话瞬间哽在喉头,半晌才终于点点头。也好,就陪他吃顿饭吧!当作是自己和这位「童年玩伴」最后的共餐,说不定能从他身上得到一些有利的消息也说不定。没错,就陪陪他吧!反正,这家伙也只剩下没多久可活了…… 韩霁怀着极度复杂的心情和高奕杰吃完了这顿饭。想到在经过这么漫长的岁月之后,自己居然还能活着回到台湾,并且还能和昔日故人面对面的吃饭,真有点恍如隔世之感。 阔别十多年,自己不论外表或内心都早已面目全非,高奕杰也已经成为独当一面的一方霸主了。不过,他爽朗爱闹的个性倒是没有变。想到这儿,韩霁忍不住微微一笑,但当他转念想到十七年前发生的惨剧以及他此行的目的时,唇角的一丝笑意便迅速饮去,恢复一脸肃杀。 高奕杰觉得自己真的是彻底败给这个李俊伟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惜字如金的人啊!尽管自己一直找话题和他聊,但他每次开口不会超过十个字,自己讲笑话会挨他白眼,谈到一些比较私人的话题更会被他投以杀人的目光。不过,对方再怎么冷若冰霜毕竟也是个美人,能和美人一起吃饭,高奕杰的心情自然还是相当不错。吃完饭,两人一起往餐厅的停车场走去。 「谢谢你今天陪我吃饭。回去要好好休息啊!我可不希望你才刚上班没多久就累垮了。明天见!」高奕杰愉快地说着。 「嗯。」韩霁只是点了点头略表回应,便转身往自己的车走去。然而刚走出两步,他的眼角便瞄到一旁高奕杰的bmw座车边似乎有奇怪的人影鬼鬼祟祟地闪过。韩霁心中立刻拉起了警报,转头对高奕杰喊道:「小心,有人——」 韩霁才刚开口,方才藏在高奕杰车边的几个人影便一起跃了出来,朝两人逼近,眼看就要动起手来。韩霁立刻奔上前想为高奕杰解围,却反而被高奕杰一把拉住,将他护在自己身后。韩霁被他这么猝不及防地一拉,虽然绝佳的平衡感让他没有跌倒之虞,但他的眼镜却在这一拉之下滑落在地。然而接下来高奕杰的表现却让他瞪大了眼,压根儿忘了自己的眼镜。 尽管对方有六个人,但高奕杰却完全没有畏惧的意思,沉着镇定地周旋在对方的包围之中,看准对方的弱点,再从容地予以反击。韩霁凝神观察着高奕杰的动作,发现他出手十分敏捷俐落,身法融合了空手道和柔道的招式,显然曾受过相当严格的训练,几次漂亮的攻击连身为专家的韩霁都忍不住暗自叫好。看来,即使他不出手,高奕杰也应该不会吃亏才对。就在这时,其中一个打手被高奕杰一记回旋踢结结实世踢中下颌,立刻发出了杀猪似的哀号,重重地摔在地上,狼狈的模样令韩霁不禁露出轻蔑的冷笑。但那人接着却趴在地上趁高奕杰不备偷偷地由腰间掏出一样东西。 韩霁双眼一眯,顿时变了脸色。 那是一把由玩具枪改造而成的手枪,威力不算强,但在这样的距离内要置人于死地,却也绰绰有余。对方是玩真的?韩霁脑中飞快地转着各种念头,一面迅速地由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枝笔,不着痕迹却又快又狠地往那人持枪的右手掷去。只听见那人又是一声惨叫,手枪立刻脱手。 这时有一批路人往停车场走来。为首的歹徒低声咒骂一句,做了个手势,一群人便匆匆忙忙地退离停车场。 高奕杰见对方落荒而逃,也不打算追,只是拍拍身上的灰尘,稍微整理方才在打斗中弄乱的衣襟,转身对李俊伟关心的问:「你没受伤吧?」看李俊伟一副文文弱弱的模样,要是吃了一拳那还得了! 韩霁摇了摇头,「我没想到您的身手这么好。」 高奕杰笑笑,「没什么,刚好以前练过一点防身术。」 「刚才那些人,您知道是什么来历吗?」韩霁并未因为危机解除便松懈下来。高奕杰耸耸肩,「谁知道,也许是想找凯子要钱的流氓吧!可惜本事实在太差了点儿。」 韩霁不禁蹙着眉低下了头。不对。如果对方的目的是抢劫,一开始一定会表明目的出言恐吓,而不是像这样二话不说就上前动手。对方这种行径,倒像是冲着高奕杰而来似的。韩霁正沉思着,忽然有一只手伸过来抬起了他的下巴。他由思考中猛然回过神,便看到高奕杰放大版的笑脸就在距离自己鼻尖不到三公分的地方。「你不戴眼镜比较好看。」高奕杰笑着赞叹。虽然说戴眼镜也是个美人,但见到没戴眼镜的李俊伟竟让他有种惊艳的感觉。 「啊?」感受到高奕杰的呼吸轻轻的喷在自己的脸上,韩霁不禁反射性的屏住气息,脑袋瞬间停止运转,半晌才有些慌乱地侧头甩开高奕杰的手,俯身捡起掉落的眼镜戴回鼻梁上。 他其实并没有近视,戴眼镜只是伪装,同时也确保自己没有被认出来的可能。 高奕杰有点惋惜地看着迅速挂上眼镜并恢复镇定的李俊伟,「你没事就好。要我送你回家吗?」 韩霁立刻摇头拒绝,「不必了。我自己有车,您送我只是多添麻烦而已。」而且要是被艾尔吉诺知道高奕杰送他回家的话,高奕杰恐怕就真的马上会有生命危险了。 「那好吧!明天见。」高奕杰目送韩霁的银蓝色fiat驶离自己的视线,脑中却仍不由自主地浮现方才他没戴眼镜的面孔。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张脸有些熟悉。应该是自己想太多了吧!但尽管如此,他却仍忍不住在心里又一次回想刚才韩霁因为自己的靠近而略显慌张失措的模样,那瞪大眼睛、屏息严阵以待的可爱表情,以及那即使在夜色中仍看得出带着绯红的清丽面容…… 那一瞬间的李俊伟,竟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令他差点失神。而且,自己居然会对一个男人感到惊艳,这可真是……太糟糕了。高奕杰不禁叹口气露出一抹苦笑——看来今天晚上,自己恐怕会失眠吧! 第三章 「不!妈妈!不要——」韩霁倏地由梦中惊醒,冷汗涔涔地由额角流下。 他坐起身来伸手探向床头边的水杯,将水一饮而尽,舒了一口气。天空已经微微泛白,他索性放弃继续睡的念头,起身冲了杯espresso,抱着膝盖坐在床上,一面啜着咖啡,一面把玩着枕边的手枪。那是一把点二二的贝瑞塔手枪,枪身比手掌还要小巧,也只能装七发子弹,但尽管轻巧,杀伤力却不容置疑。这把枪是他多年来惯用的贴身武器,即使入睡时也不曾离身,因此就算说这把枪是他生活中最亲近的物品也不为过。他轻抚着枪身,将子弹拆下、装上,拆下、再装上,仿佛想藉着这样无意识的重复动作排遣刚刚的梦境所带给他的不安。 十七年来,他常常做同一个梦,梦见得知爸爸死讯后的妈妈紧紧搂住自己哭得肝肠寸断,梦见自己第二天早上发现妈妈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地上滚落了安眠药瓶,不管他怎么哭喊,妈妈都不肯张开眼睛看他一眼…… 虽然只是个梦,但这梦境却是如此的真实,一次又一次将他带回了八岁那年的那段日子。在那之前,韩霁可说是人人眼中的心肝宝贝,过着完全不知忧愁痛苦的生活。但自从鼎华出事后,父亲因为被收押而无法留在家人身边,母亲则终日奔走、愁眉不展,守候在家门前的记者和旁人异样的眼光令年幼的他感到无所适从。不久,父亲在看守所中过世,母亲也接着自杀,他的世界在一夕之间彻底地崩毁。那时他只有八岁,虽然年幼,但早已不再是懵懂无知的年纪。藉由媒体的报导,以及来参加父母葬礼的几位叔叔伯伯气愤的私语中,他明白父母之所以会走上绝路,极有可能是受到父亲最好的朋友高文甫陷害所致。以前,单纯善良的他不相信世界上有坏人,但在那之后,世界在他眼中从此变得丑恶不堪——连和爸爸一样疼爱他的高伯伯都会出手将他们推落地狱,世界上还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 从那时起,他失去了一般八岁孩童应有的天真与活泼,取而代之的是早熟的沉默与冷酷。他和家人所曾承受的不幸与痛苦,他一定会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韩霁手握着手枪,在心底再次的立下誓言。 *** 「喂,老哥,听说你和你的新特助处得很不错,真的吗?」总经理办公室内,一个浓眉大眼的男子乱没形象的歪躺在沙发上,一脸兴致勃勃。 「是啊!」高奕杰随口回应。虽然这样的相处模式距离他自己认为的「不错」还有一段差距,但比起其他人,他和「李特助」之间的关系的确算是相当的不错了。 这个胆敢在高奕杰办公室里对他没大没小的男人,就是飞鹏的副总经理,也就是他的堂弟——高奕豪。他们不仅是工作上的好伙伴,彼此间也有着亲兄弟一般的感情。「啊?那你请他吃饭的传言也是真的喽?」高奕豪忍不住眨眼。虽然高奕杰对属下向来很不错,但却很少会和员工单独私下聚会。 「对啊,他第一天上班就忙到快九点,慰劳他一下也没什么吧!」高奕杰轻描淡写地说着。 「哦,是吗?」高奕豪不怀好意地一笑,「那个李俊伟现在可真是公司里的当红偶像呢!我只不过去美国出差半个月,回来就听到上上下下的女职员都在谈李特肋。再这样下去,你这个飞鹏第一美男子的头街可要拱手让贤罗!」他揶揄地笑道。 「你干嘛在意这么无聊的话题啊?」高奕杰白了他一眼,「而且,他长得真的很漂亮啊!」 「嗄?」高奕豪呆了一下。听到一个男人夸另一个男人长得漂亮还夸得如此自然,他不禁觉得有点怪怪的。 「何况,撇开他的长相不说,他的能力也真的很不错。」高奕杰说,「前天开会的时候,他一口气指出好几个报表上不合理的地方,把几个为了升迁而虚报业绩的主管吓得屁滚尿流,到现在还不敢正眼看他呢!」 看来高奕杰对自己的特助可是满意得不得了。「哦?看来人事部这回倒真的帮我们挖到一块宝罗!」高奕豪说着饶富兴味地瞄了高奕杰一眼,心中对这位让堂哥赞不绝口的新同仁好奇不已。但更令他感兴趣的是高奕杰的反应。看他毫不保留的将这个李俊伟从能力一路夸到长相,脸上还带着一抹毫无自觉的愉悦笑意,这……还真不是普通的诡异。 高奕豪忍不住贼贼地露出一个等着看好戏的笑容。看来,不久之后,应该会发生不少有意思的事情吧!呵呵…… *** 进入飞鹏已经一个多礼拜了,韩霁每天除了特助的工作外,还花上许多精神埋首于过去的旧资料中,但尽管他翻遍档案试图抽丝剥茧,依然找不到当年高文甫侵占鼎华企业的任何具体证据,顶多只能证明高文甫的确曾在短短三个月内收购了鼎华超过半数的股份,而这些股份,很明显的当然是来自于自己的父亲,也就是鼎华企业的董事长——韩致远。然而究竟高文甫是用什么手段让父亲居然会如此不正常的释出手中的持股,对韩霁而言,依然是个解不开的谜。 自己投注了这么大的心力却迟迟没有进展,韩霁不免有些丧气,但他始终没有放弃的念头。他相信,只要自己锲而不舍的追查下去,一定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除了胶着的调查进度外,还有一件事令他烦心不已,就是高奕杰对他的态度。这一个礼拜以来,高奕杰几乎不管去哪儿都会带着他,不论是视察也好、开会也好,有时甚至连应酬的场合,他也会要韩霁跟在一旁。虽然说自己是他的特助,陪同他参加一些场合是应该的,但韩霁仍不免感到有些怪异,尤其是高奕杰很喜欢开些无聊的玩笑或对他动手动脚;若只是一般的勾肩搭背,那他还勉强可以忍受,但有时高奕杰又会整个人冷不防凑过来几乎贴在他身上,捏捏他的脸、摸摸他的头发,甚至故意凑近他的耳朵说话,把他弄得全身神经紧绷。 韩霁是个非常不喜欢和别人有肢体接触的人,但他对高奕杰的行为与其说是厌恶,倒不如说是感到无所适从,好几次差点按捺不住想出手把高奕杰打个七荤八素。可是一想到自己还需要借重总经理特肋的身分进行调查,韩霁也只能忍住想把高奕杰痛殴一顿的冲动,暗自在心里气得发抖。到底为什么高奕杰那么喜欢开他玩笑?自己又为什么会那么在意高奕杰对他的行为?这些问题对韩霁来说完全无解。他只知道,每当高奕杰和他太过靠近时,自己向来维持得完美无缺的冷静就会一点一滴的崩解,这种情况令他极为不安。 他甩了甩头,压下心中对高奕杰的不爽,开始动手处理桌上堆积如山的信件。身为飞鹏企业的总经理,高奕杰每天都会收到无数五花八门的信件,因此帮高奕杰过滤邮件也就成了韩霁重要的工作之一。他迅速而仔细地看过一封又一封的邮件,如果内容不是太重要,就由他先行处理再向高奕杰报告,只有真正重要的信件,才会送到高奕杰的手上。 处理完几封信之后,韩霁的注意力转移到一旁的一只包裹上。那个包裹比牛津大辞典略大一点,用牛皮纸包着,外表看起来十分普通,上面写着飞鹏的地址和高奕杰的名字,但却没有寄件人的地址或任何资料,甚至也没有贴上邮资和印上邮戳。很显然,这个包裹是有人直接送到公司里来的。韩霁沉下了脸。过去所受的训练让他一眼就看出这个包裹一定有问题。他皱着眉小心地将包裹平放在桌上,凑上耳朵,便听到里面传来了微弱的滴答声。是炸弹! 看这包裹的形式,应该具有双重引爆装置。拆开包裹会引发爆炸,但若是一直没有人拆它,只要时间一到,里面的计时器依然会引爆炸弹。也就是说,随时都有爆炸的可能。韩霁立刻冲出办公室,抓住迎面而来的助理秘书,火速地下达指令:「我办公室里有一枚炸弹,现在马上广播要大楼里所有人员紧急疏散到外面去,并立刻通知警方派人处理!」 女秘书被韩霁的一番话吓得花容失色,一时愣在当场反应不过来。高奕杰这时正好走过,忍不住开口询问:「发生什么事了?」「有人寄了一枚炸弹给你。」韩霁没好气的说着,转向吓呆了的女秘书大暍一声:「还不快去啊!」 女秘书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跑去进行方才韩霁交代的事,整栋大楼顿时便陷入兵荒马乱之中。不久警方防爆小组赶到,如临大敌的将那个包裹用防爆毯包好,放入防爆桶内,移到空旷的室外引爆。果然,防爆桶中传来了一声有点闷但仍旧令人胆战心惊的爆炸声。虽然那只是用黄色炸药和饮料罐制成的土制炸弹,但爆炸的威力还是足以将拆开包裹的人当场炸得血肉馍糊。韩霁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心中疑惑骤起。好端端的,为什么会有人送炸弹到公司来指名要给高奕杰呢? 脑中怱然灵光一现,前几天和高奕杰用餐后在餐厅停车场遇袭的画面跃上眼前。他当时就感到那起攻击事件绝不是单纯的劫财未遂,如今这个炸弹包裹更证实了他的猜测—— 除了自己以外,还有人想对高奕杰不利!韩霁眯起眼,眸中闪现出一丝冷冽而危险的光芒。他倒想看看,黑手党signordue看上的猎物,还有谁敢跟他抢? 经过一场骚乱,一切总算恢复了平静。韩霁身为炸弹的发现者,免不了被警方请去问了一大堆问题。韩霁毫不隐瞒的向警方叙述了自己发现炸弹的经过,并特别强调这份包裹并非邮寄品。然而他并不指望警方能从他的证词中找到什么进一步的线索。连他自己都还没有头绪,警方应该也是一筹莫展才对。 问话结束后,韩霁缓缓踱回自己的办公室,望着因为堆满尚未整理完的信件而有些凌乱的桌面,沉思了起来。绝对不会有人无缘无故把一枚威力足以致人于死的炸弹送到公司里,对方很显然是真的想要高奕杰的命,而想摸清对方的身分,就必须先找到他的动机。是为了利益冲突?还是感情纠葛?韩霁皱着眉头思索着。根据他在高奕杰身边这几天来的观察,高奕杰虽然很受女人欢迎,但他在感情方面的形象似乎还算不错,私生活也尚称检点,应该不至于会惹上什么让人恨之欲其死的桃色纠纷才对。这么说来,主因应该还是来自商场上的斗争吧! 但是像飞鹏这样庞大的企业,与他们有生意往来的对象不计其数,究竟是哪桩生意招惹了什么人,居然会让对方挺而走险想除掉高奕杰? 他一面思索着,一面顺手整理桌上散放的信件。忽然有张纸条从一叠信中飘落到地上,他俯身捡起纸条看了一眼,向来淡漠的面容却因瞬间涌上的惊愕而脸色大变。那张纸条和明信片差不多大小,上面只有几个字,而且全部都是用报纸上剪下来的铅字拼凑而成的—— 我知道你是谁。短短的六个字,却对韩霁造成了莫大的震撼。这张纸条虽然混在一堆给高奕杰的邮件中,但显然是冲着自己来的。为什么会有人知道他的身分,而且还蓄意留言给他?难不成是高奕杰发现了他的底细? 不!韩霁立刻在心里推翻了这个假设。依照他和高奕杰的相处判断,高奕杰虽然对他很感兴趣,但应该并未认出自己就是当年的那个小男孩,他并不认为高奕杰有足以骗过他的演技。那么会是谁呢?这个人和十七年前的事有没有关系?又是否涉及了今天的爆炸案?对方现在身在何处?难道也在这间公司里? 一连串的问号涌进韩霁脑中,他紧紧捏住那张纸条,俊秀的双眉打了好几个结,陷入重重沉思中。这张纸条和炸弹是在同一天送进公司的,这应该不是纯粹的巧合。那么是否也代表着,知道他身分的那个人,同时也是想对高奕杰下手的人? 眼前只有这条线索,也许他应该直接去问问高奕杰知不知道有谁想对他不利,这么一来,藉着追查爆炸案的凶手,说不定也有机会摸清楚留给他这张字条的人的真面目。韩霁打定了主意,便立刻往高奕杰的办公室走去。尽管天色已暗,但高奕杰看来也还没打算下班,韩霁走上前轻轻敲了敲办公室的门,里面立刻就传来了高奕杰的声音。「请进。」 韩霁一打开门,就闻到一阵咖啡香扑鼻而来。高奕杰正优闲地靠在椅子上一面喝咖啡,一面阅读一本国际知名的科技期刊,明明不久前才遭遇炸弹的威胁,但高奕杰此刻却依旧十分闲适自得,仿佛根本没把今天的惊险放在眼里。见韩霁走进来,高奕杰露出了笑容,「要不要喝杯咖啡?」 韩霁不禁一愣,连忙摇头,「不用了,不必麻烦。」「欸,不用跟我客气。」高奕杰说着丢下手中的杂志,走向一旁的台子开始泡起咖啡,「因为打杂的工读生已经下班了,所以我这里只有即溶咖啡,你就将就点吧!」高奕杰说着走向韩霁,将正冒着热气的咖啡杯递给他。韩霁迟疑一下,终于还是接过杯子,「谢谢。」 「坐吧!站着喝咖啡未免太没情调了。」高奕杰笑道,「找我有事?」没事的话找你干嘛?专程来喝咖啡不成?韩霁白了他一眼,依言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来,「我想请问,您对今天所发生的爆炸案有什么看法?」「那个啊!我只有一个感想——莫名其妙。」高奕杰老实地一摊手,「还好没有真的出事,否则后果就真的不堪设想了。」 「这次没出事,不代表下一次也能平安无事。」韩霁冷冷地说,「今天这枚炸弹虽然炸不垮大楼,但要炸死人可不是问题。您前几天不也曾遇到流氓攻击吗?现在再加上这起炸弹攻击事件,可以看得出来的确有人想对您不利,事情并不像您想像的那么单纯。」 「这点我当然明白。但我现在又没有头绪,整天穷紧张也不是办法吧!」高奕杰微微一笑,「我真的很庆幸,你今天没有拆了那个包裹。如果你就这样成了我的替死鬼,那我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高奕杰说这句话时,眼中闪烁着的某种光芒令韩霁忍不住心口一窒。他连忙定下神,随口胡诌:「自从九一一之后,美国的各大企业及学校都加强了人员在这方面的应变能力,您大可不必为我担心,还是先关心您自己吧!请您仔细地想想,究竟有什么人会这么痛恨您,恨到居然不惜出此下策想置您于死地的程度?」除了自己之外,竟然还有其他人想要这家伙的命,这个高奕杰平日究竟招惹了多少牛鬼蛇神啊? 不管怎样,他绝不容许高奕杰死在别人手上。想和他抢?门儿都没有!高奕杰的命,注定该是他的。 「我哪知道啊!我要是知道对方的底细,早就交给警方处理了,还用得着我们在这儿伤脑筋吗?」高奕杰倒是一脸无辜。「至少你也得想一想,你曾经得罪过哪些人,或者和谁有利益冲突,会让对方想对你不利的?」生气之余忘了礼貌,韩霁觉得自己快要被这个吊儿郎当的家伙搞疯了。 「不知道。我踏入商场这些年来,行事向来问心无愧,飞鹏的每一桩生意都是光明正大的。因此如果要说有人因为我身败名裂、家破人亡,以致愤而行凶,我想应该是不太可能的事。」他说着望向李俊伟,笑了笑,「不过呢,我承认由于本人磊落的作风,的确是挡过不少人的财路,也许不小心得罪了一些人……这些对我有小小怨恨的人,再加上其他羡慕我、嫉妒我、眼红我的人,如果都算有嫌疑的话,那嫌犯名单简直可以排到月球上去啦!」 「你认真一点好不好,对方可是想要你的命耶!」韩霁也搞不清楚自己干嘛生那么大的气,气到忍不住想往那家伙鼻子上揍一拳。 「我还是那句话,我高奕杰行得直、坐得正,没什么好怕的。有谁想对我不利就来吧!反正不过烂命一条,我对我的生命其实没有你们想像的在乎。」高奕杰微微一笑,「如果你要我的命的话,我也会给你的,连眉头也不会皱一下。你要吗?」 韩霁的心就像是在半空中悬了一下似的,半晌才呐呐地开口:「别……别开玩笑了,哪有人随随便便就说要把命给别人的?你以为你的命是假钞还是冥纸,可以到处乱撒啊!」 「哈哈,放心吧!我也没那么逊,不会随便让人给解决掉的。」高奕杰说着忽然凑近韩霁,一手勾起他的下巴,露出一个有点痞痞的笑容,「其实你还是舍不得我死的吧!怎样,刚刚有没有被我感动到的感觉?我都说要跟你性命相许了呢!如果你觉得很感动的话,可以献个吻给我,我会很高兴的接受。当然你要以身相许的话我也不反对啦!」 韩霁顿时清楚的感到自己额际的青筋暴起,理智线瞬间断裂。十秒钟后,就连远在一楼的保全人员都听到了一声意味不明的怒吼—— 「高奕杰!你去死吧!」 办公桌旁的椅子被掀得四脚朝天,桌上的咖啡杯打翻在一旁,成叠的文件散落在地,看起来简直就像狂风过境一般。高奕杰姿势狼狈的倒在桌边角落的地上,一手捣着眼窝。而韩霁正杀气腾腾地揪住他的领子,似乎随时准备再补一拳。 「痛痛痛痛痛……」高奕杰没形象的呻吟着,埋怨道:「真是的,开个玩笑而已嘛!何必那么认真……看不出来你文文弱剥的,出手却这么重……」 韩霁的脑袋这时才渐渐的从愤恨状态中清醒过来,连忙松开抓住高奕杰衣领的手,「对不起,我太冲动了……您没受伤吧!」都是这家伙没事开什么恶心的玩笑,害自己一时气过头才会出手,一拳把他给打倒在地上。再怎么说,高奕杰现在名义上总是他的上司,自己这么做,的确是有点太超过了。 韩霁摇摇头暗自责怪自己,一面伸手想检查高奕杰是否受伤。然而他的手才刚伸出去,就被抓住了。 「掉了。」高奕杰握住他的手腕,露出一个看来十分愉快的笑容。 「掉了?什么掉了?」韩霁一头雾水。啧,他该不会把人家的脑袋打坏了吧! 「终于掉了——你的面具。」高奕杰笑着,用空着的手轻抚了一下他的脸颊,仿佛一点也不担心再次挨揍,「平常你总是戴着一张冷冰冰的面具,不哭不笑也不生气,所有的表情都是淡淡的,简直不像个人……我一直很想看看你真正的脸,想知道你的脸上如果加上喜怒哀乐会是什么模样……」 韩霁完全呆住,忘了要把被握住的手抽开,甚至连高奕杰抚着他的脸都毫无所觉。他抬起头,正好对上高奕杰温暖的微笑,他的眼睛也正深深的望着他。「你的脸有了表情之后,真的很好看。这样才像活着啊!」高奕杰说着,把手中纤细的手腕握得更紧了些。 「对不起,我……」韩霁感到前所未有的慌张。十多年的杀手生涯并未教会他怎么处理眼前的情况,他只好决定先起身逃离再说。 「钦,别动,现在这姿势挺不错的。」不良的坏笑再度回到高奕杰脸上,察觉到对方想要抽身的意图,他紧紧拉住他,另一手则悄悄溜到了他的颈后。 韩霁闻言原本一脸茫然,但在看了一眼两人的相对位置后,白皙的俏脸立刻刷地一片通红。高奕杰正仰躺在地上,而自己则跨骑在他的腰上——这的确是很容易引起不当联想的暧昧姿势。 「你……你这个低级的变……」韩霁正打算跳起身来顺便再赏这个爱开下流玩笑的无聊人士一顿好打,高奕杰的动作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摆在韩霁颈后的那只手忽然一施力,握住他手腕的手同时用力一扯,韩霁整个人便猝不及防地往前倒在高奕杰的胸口上,下一秒,还没来得及出口的骂人词句便消失在对方的双唇之间。 有生以来第一次,韩霁发现自己处于前所未有的劣势。他瞪大了眼,半晌才回过神来开始挣扎。然而尽管他的身手要比高奕杰好得多,在身材和力道上却处于下风,让他一时无法挣脱对方的掌握。高奕杰的吻带有强烈的挑逗性,舌头就像一条小蛇般趁他不注意时溜进了他口中,探索他口中的每一个角落,攫住他的舌,辗转缠绵地吸吮。 意大利是个对性爱十分开放的地方,生长在那样的环境下,韩霁对于男欢女爱的事早已不陌生,但或许是因为东方人保守的天性,加上他总是用冷淡的态度和身边的人们保持距离,因此几乎从未和人有什么亲密的接触。乍然面对高奕杰如此热烈的攻势,他竟然不知该如何招架。 高奕杰也有些讶异自己居然吻了李俊伟。他的确很喜欢逗弄他,但他一直认为自己只是想激发那张漂亮的脸出现更多的表情而已。可是当他看到李俊伟涨红着脸气鼓鼓地坐在他身上时,不知为何居然很想亲吻那红润的唇瓣,并不假思索地就将心里的念头付诸实行了。李俊伟尝起来远比他想像的还要甜美,甜美得让他完全不打算结束这个吻。他将一只手滑向李俊伟的腰间紧紧圈住,接着一个翻身将他压在自己身下,一面更深入地撷取他口中的蜜汁。 韩霁的思绪陷入一片混沌。这个正拥抱着自己的男人,就是当年总是宠着他的奕杰哥哥吗?不知不觉间,他的抗拒开始变得薄弱,意识也有些飘远。一股奇异的热流从下腹升起,让他不禁有些四肢虚软。高奕杰结实的身体紧贴着他,若有似无地磨蹭着,带来更多奇妙的感觉。他觉得不仅身体,连脑袋似乎也像是要着火了一样,完全无法思考。 不够!还不够……高奕杰发现自己并不能满足于这样的热吻。他一手探进韩霁的衬衫下摆,才刚碰到韩霁的肌肤,那柔韧的触感便立刻让他无法罢手。他着迷地将手往上轻抚韩霁的胸膛,立刻感到身下的人儿发出一声轻喘,同时瞬间点燃了自己的欲望,让他忍不住将自己的身体更紧密地抵向身下纤细又富有弹性的身躯。 「唔……」韩霁发出了一声无可忍耐的低吟,感到自己的身体起了微妙的变化,但抵在自己下腹的硬挺让他的理智瞬间清醒。他在做什么? 他猛然回过神来,伸手一拳狠狠地打向高奕杰的腹部。高奕杰忍不住痛呼一声,松开了对韩霁的禁锢。韩霁乘机翻身跃起,用惊慌的双眸看了高奕杰一眼,便头也不回地冲出办公室。 第四章 「九点半要进行专案会议,讨论下年度的合作厂商和赞助对象,这里是我看过觉得还不错的几个案子,应该有助于提升我们的国际知名度和形象……十一点是新产品的发表会,下午一点半广告公司的负责人会过来跟我们说明新的广告案,他们做了两个版本的广告,您看过了再作考虑……」总经理办公室里,韩霁正滔滔不绝的向上司报告今天的行程。 「暂停一下。」高奕杰揉了揉眉心,「那两个版本我都看过了,但是……呃,你觉得哪个好?」「我个人的意见是——两个都不怎么样,也许换一家设计公司会更好。」韩霁面不改色的继续道:「三点要和apllex签约,请您……」 「喂,老哥,差不多该开会啦!」高奕豪忽然从门外探进身来,打断了「李俊伟」的报告。 「我知道了。」高奕杰向李俊伟道:「其他的晚点儿再继续,先去开会吧!」他说着站起身来,朝韩霁走近一步,韩霁见状立刻反射性的朝反方向后退一步,始终与高奕杰保持两公尺以上的距离。高奕杰见状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韩霁则一挑眉,拿出一个文件夹。「这是新的业务绩效评估报告,请您过目。」说着他将文件夹递给高奕杰,又往后退了一步。 「喂喂,你们两个是怎样,一个进一个退的,跳舞啊?」高奕豪有些啼笑皆非,「讲话就讲话,有必要离得那么远吗?」「保持一定的距离是种礼貌,况且我不认为总经理或副总有什么听力上的问题,用不着靠得这么近吧?」韩霁冷冷地说着,还特意强调「保持距离」和「礼貌」等关键字,顺便瞪了某人一眼,「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办公室了,我还有些开会要用的资料要整理。」他说着向两人微微点了点头,便寒着一张脸走出去。 「我们这位了不起的新进同仁又怎么啦!吃错药了吗?怎么看起来一肚子火,而且疑似对你相当不爽的样子?」高奕豪望着李俊伟的背影,莫名其妙的问。「你才知道啊!他今天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绝对不肯让我走近他半径一公尺以内的范围,活像我是什么洪水猛兽还是致命病毒似的。」高奕杰做个鬼脸,看似无限委屈。 「这就怪了,你们前几天不是处得还算不错吗?怎么才没多久就翻脸啦!」高奕豪不解的问。忽然他露出个恍然大悟的怪笑,伸手往高奕杰身上一拍,挤眉弄眼地说:「我说老哥啊,你……你该不会对人家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吧!」「什么跟什么啊!」高奕杰伸手把高奕豪搁在他肩上的手拍掉,「不说这些了,开会去。」 高奕豪立刻摆出了「你不用说我都了解」的表情,一脸贼笑的走出去。看着他那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神色,高奕杰只能在心里埋怨他实在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更糟的是自己似乎完全没有辩解的余地。好吧!他承认,昨天晚上他确实是开玩笑开得太过火了点儿…… 不,不是开玩笑。他心里有个声音冒了出来,他的确是喜欢招惹李俊伟,但昨晚发生的一切并不只是开开玩笑这么简单。不到二十四小时之前,他就在这个房间里着魔似的吻着他的特助,至今他仍清楚记得李俊伟修长的身躯在他身下的柔韧触感,以及自己那瞬间忽然排山倒海涌出的——欲望。没错,欲望。他想要他。昨晚要不是李俊伟那一拳,他确定自己绝对会当场就要了他……老天,堂堂飞鹏企业的总经理居然差点在办公室里强暴一个男人,这种事要是传出去还得了! 回忆起昨天的情景,高奕杰忍不住又是一阵燥热袭上心头。他有点气恼的一甩头,大步走出这个令他想入非非的房间。 韩霁一整天看来仍是平静如常,但心中的暗潮汹涌已到了随时可能爆发的边缘。特别是每次看到高奕杰时,他总要暗自深呼吸,再一次的提醒自己时机未到不可冲动行事,以免自己一时气不过把那家伙给打得半死不活。他原本以为高奕杰应该只是闲着没事喜欢寻他开心,但没想到他竟然……太过分了! 有谁会知道,众人眼中的大好模范青年高总经理,居然会如此不检点?不,岂止不检点,根本就是低级下流寡廉鲜耻兼不要脸,混蛋加三级! 可是,自己居然没有挣扎。也许,这才是韩霁心里如此生气的真正原因。他知道,即使高奕杰的确在体魄上占了优势,但以自己的身手,绝对有能力在第一时间挣脱高奕杰的箝制并予以反击的。然而他并没有,不仅如此,他还呆呆的任他索求,沉迷于他火热的诱惑之中,作为一个杀手,还是黑手党中的顶尖人物,他简直是大大的失格。自己心中那抹异样的感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瞬间包围住他的,那股熟悉的、久违的温暖,让他完全忘了该要反抗,只想闭上眼睛就此徜徉…… 够了!韩霁,不要忘了你此行的目的!他在心中狠狠的警告自己。不要再让这些无谓的情感左右你,即使你和他之间真的曾经有过什么交情,那也只不过是孩童之间的幼稚情谊罢了。他早就不再是当年的奕杰哥哥…… 现在,维系着你和他之间的关系,是仇恨。 送走了广告公司的人,韩霁松了一口气。方才高奕杰和他所见略同地否决了他们所提出的两个广告案,看来那位毫无创意的创意总监应该受了不小的打击。他正想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却发现高奕杰也跟着走了过来。韩霁的神经立刻紧绷起来,扬眉看了高奕杰一眼,充满戒心地问:「您还有什么事吗?」「我……」高奕杰欲言又止,只是用复杂的目光盯着李俊伟。韩霁心中不禁警铃大作,连忙咳了一声,「如果您没有别的事情要交代的话,我先……」 「昨晚的事,好像吓到你了,是吧?」高奕杰忽然迸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打断了他的话。「啊?」韩霁觉得自己脸部的温度有些升高,不知是因为怒气还是因为其他的原因。这家伙干嘛提起这件事啊!故意找难堪吗? 「我想说的是,对于我昨晚卤莽的举动,我感到很抱歉,但请相信我的行为并没有恶意,更不是出于玩笑或侮辱,只是……」高奕杰忽然很想打烂自己这张嘴。搞什么?平日不是挺伶牙俐齿的吗?怎么这会儿说出来的尽是些辞不达意、让人听了摸不着头脑的鬼话? 「如果您是要向我道歉,直说就可以了,不用这么长篇大论、拐弯抹角的。」原本就不想再谈到这个话题的韩霁已经听不下去了,有点不耐烦的打断了高奕杰的忏侮。 「不。我会为我的行为负责,但我并不会道歉。」高奕杰顿了顿,无视于李俊伟挑高的眉毛和含怒的双眼,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再次开口:「我喜欢你。」「啊?」韩霁又是一愣,再度陷入有些失措的境地。高奕杰说什么?喜欢他?老天!他脑筋短路了是吧! 啊!说出来了!高奕杰总算松了口气。思考挣扎大半天后,自己居然还是冒着被揍扁的危险说出来了……好吧!既然都已经说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索性就豁出去吧! 「我喜欢你。其实我原本也弄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只知道自己很在意你,常会不自觉的看着你,就算没什么事也会想尽话题和你说话,也喜欢开你玩笑、寻你开心……但是昨晚我真的忽然很想吻你,那种渴望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想,也许我比想像中还要喜欢你吧!」「别开玩笑了!」韩霁气急败坏的大叫。这家伙喜欢开玩笑也该有个限度吧! 「我不是在开玩笑。」高奕杰的表情忽然变得很认真,「从第一眼看到你开始,我就认为你很特别,和你相处这几天下来更让我确定了这一点……我总觉得你身上散发着一股神秘的气质,就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但同时却又带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好像我们从很早以前就认识了似的……我说不清楚这是怎样的感觉,但我无法克制自己想更接近你、了解你的念头……」 韩霁不可置信的听着高奕杰的告白——他说的是真的吗?这才是他老爱招惹自己的真正原因?更令他讶异的是,高奕杰竟会对他有熟悉的感觉。他本以为,在历经十多年的风霜后,自己早该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人了……没来由的,韩霁觉得心底深处似乎悄悄松动了。他连忙甩了甩头,想摆脱心中那股莫名的骚动。 韩霁的反应很自然的被高奕杰解读为拒绝,他忍不住露出了苦笑。唉,果然和他料想的一样,不过他不接受也是正常的,毕竟他们都是男人,就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相识不久的同性动心,更不用说向来和他保持距离的李俊伟了。依照昨晚的经验,李俊伟没跳上来狠k他一拳,已经算很给他面子了吧! 「你不用担心,我只是想解释昨晚的失态,顺便让你知道我的想法。至于你接受不接受是你的自由,对你的工作完全不会有影响,请你千万不要因为这个原因而考虑辞职。我可不想在感情受挫的同时还失去一个能干的特助啊!」高奕杰故作潇洒的扮了一个鬼脸,「我保证不会再对你乱来了。你放心吧!虽然我称不上什么正人君子,但至少也不是霸王硬上弓的色狼,不会利用上司的职权逼你就范的。」 霸王硬上弓?开玩笑,他韩霁是何等角色,要是高奕杰真的敢对他怎样的话,他保证一定把他丢到外太空! 韩霁翻了个白眼,正想说些什么,却忽然瞄到高奕杰额上有一个闪烁着的奇怪红点。他心中一凛,还来不及思考便立刻反射性的像只猎豹般扑向高奕杰,将他扑倒在地,接着搂住他的腰顺势一翻身,两人便滚到办公桌后头。高奕杰完全没料到韩霁会忽然做出这样的举动,但他还来不及对韩霁的投怀送抱做出回应,一声巨大的玻璃碎裂声便夺去了他的注意力。一颗子弹咻的一声由窗外射入,将落地窗的玻璃打得粉碎,一瞬间玻璃碎片四处飞散,而子弹则不偏不倚的射入他们身后的墙上。 玻璃碎片还在零零散散的往下落着,韩霁就已经俐落地从地上弹了起来。他眯起眼望向窗外,脸色沉了下来。「是b栋大楼!马上下令封锁所有的出口,并隔绝两栋大楼间的通道!」他转头对高奕杰抛出一句话,接着便像一阵风似的奔出去。飞鹏所在的大楼分为a、b两栋,是双子星式的建筑,两栋楼是对称的,彼此相通。韩霁一口气奔向通往b栋大楼的回廊,冲进电梯直奔顶楼。遇袭的办公室位于a栋的三十楼,依照他的判断,子弹应该是由b栋三十楼以上的地方射出的。根据弹道以及隐匿性的考量,他几乎可以肯定凶手开枪的地点就在顶楼。能混入飞鹏的地盘对飞鹏的总经理开枪——看来,这个杀手和他们之间的距离,比想像中要近得多啊! 他谨慎地打开通往顶楼的铁门,一只手不知何时已将随身的点二二贝瑞塔掌心雷握在手中。他迅速地巡视整个顶楼,却没有发现任何人影,只在面向a栋的角落里发现了几根刚抽完没多久的烟蒂,证明刚才的确有人在这里出没。 逃得这么快?韩霁心里不禁有些意外。他接着改由安全梯一层一层的走下楼逐一搜索,但楼梯间也没发现有任何可疑人士躲藏的迹象。他回到b栋一楼,便看到高奕杰和高奕豪两人站在门厅内,一旁还站着一个头发微秃、诚惶诚恐的老人。 高奕杰看到韩霁走了下来,紧张的神色才终于放松。「你怎么一个人就跑过来了?太危险了!对方可是有枪的杀手。」高奕杰走向他,关心地责问。 「我没事。」这可是他的本行呢,「人已经跑了,我搜过,顶楼和楼梯间走没有人,躲在大楼其他地方的可能性恐怕也不大。」 「我已经交代保全注意各出入口状况,发现什么可疑份子的话,马上就会有人回报的。」高奕豪平日笑嘻嘻的脸现在写满担忧,「待会儿警察一到,就可以逐层开始搜索了。我想时间那么短,凶手应该还不至于有机会落跑才对。刚才应该没有什么人离开大楼吧,王叔?」高奕豪转头问旁边的老人,也就是大楼的保全主任。王叔摇了摇头,「没有,没有,其实出现在b栋大楼的人里面,举止最奇怪的就是李特助了,看到你忽然一声不响的猛冲进来一个人溜上顶楼,我一开始还怕你是想不开想跳楼呢!」 这实在是一个相当不高明的笑话,一行人中只有高奕豪捧场的勉强笑了两声。韩霁依旧眉头深锁。不对,杀手一定知道在开枪后几分钟内马上就会有大批警力到场,他不认为对方会选择躲在大楼内。但若说杀手已经逃走了,却又未免快得不可思议。而且要在完全不被警卫们发现的状况下逃逸,似乎也不太可能。难道有人内神通外鬼?抑或,凶手根本就是自己人…… 高奕杰也皱着眉。但他皱眉倒不是因为刚才险些遭到暗杀,而是因为李俊伟。方才李俊伟扑向他,抱住他找掩护的动作,没有一丝犹豫,而且俐落得就像在拍动作片,仿佛曾受过十分严格的训练,那飞掠而出时的姿态就像是离弦的弓箭,瞬间的爆发力简直可以媲美顶尖的运动员。由此可见,李俊伟绝对不会如他当初以为的,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难道…… 不久警方人员赶到,立刻封锁现场进行地毯式的搜查,但正如韩霁所预料,他们把整个b栋大楼翻了个人仰马翻,也找不到杀手的藏匿之处,甚至连作案用的枪械也没有找到。警方也在顶楼以及各个凶手可能会经过的地方进行指纹采集等搜证,希望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但依旧是徒劳无功。 韩霁一言不发地看着警方像无头苍蝇一样忙进忙出却毫无所获,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推测。杀手能够躲过保全的耳目混进大楼,并在行凶后从容遁逃,甚至对大楼内各监视器的位置及死角都一清二楚而不留下任何形迹,如果没有内应的话,是绝对不可能办到的。 尽管没什么实际的发现,警方仍尽力的搜索了整个b栋大楼,就连另一头的a栋大楼也不放过,并且分别对高奕杰等人和公司的员工及保全做了笔录。等到一切总算暂时告一段落时,天老早已经黑了。 高奕杰好不容易从冗长的问话和接不完的关切电话中解脱。天啊,平常就算工作一整天,也没有今天这么累人,他简直都快虚脱了。他松了口气,稍微打点一下,准备离开公司。刚走出办公室,他就意外地看到他的特助站在门口,看样子应该是在等他。同样是经过一番折腾,韩霁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疲态,只是多了一分肃然。 「你还没走?已经这么晚了,难道警方还有事要你配合?」高奕杰讶异地问。韩霁摇摇头,冷着脸吐出一句话:「我送您回家。」高奕杰愣了五秒钟,随即哑然失笑,「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别那么紧张嘛!连你都这么大惊小怪的,我会不习惯。」 「大惊小怪?」韩霁杏眼一瞪,语气中透出了压抑的怒气,「你应该没有忘记,几个小时之前还有人拿着一把ak-47对着你的脑袋!更别提你之前已经受到两次的暗算了。可是刚刚警方要加派人手保护你时你拒绝了,我说要送你回家你又说不用!对方很明显是非得置你于死地不可,你却还不当一回事的一个人在外头晃!你是真要有人在你身上开个窟窿才开心是吧?」这家伙到底是神经大条还是不知死活啊!真是气死他了。 「身边有一群人跟进跟出的,我不习惯。」高奕杰耸耸肩,一派理直气壮。拜托,要是他身边真的围绕着一群人对他严加保护,连上厕所都要跟的话,那恐怕凶手还没抓到,他就已经先抓狂了,「何况,你跟在我身边,不怕有危险吗?」「你身边有人待着的话,也许他们下手会比较有顾忌。」韩霁满心不快,出道以来第一次被看得这么扁。 「随你罗,如果是你的话,你爱怎么跟就怎么跟,我没意见。」高奕杰轻轻一笑,「不过你没有必要在意我的安全的,你是我的特助,保护我并不在你的职责范围内,你不用勉强。」「你很罗唆耶。」韩霁带着不以为然的表情咕哝了一声。 「我知道,你一定觉得我有性命之忧还这么悠哉,很不正常。但是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我对我的生命其实并没有大家想像中的那么在乎。」高奕杰转头望向窗外,淡淡地说:「也许,我已经有点厌倦总是活在别人期待的模式中了吧!」 韩霁望着他,无言的挑了挑眉,有些不解。 「你不明白我为什么这样说对吧?」高奕杰露出一个感触良多的苦笑,「按照一般人的标准来看,我少年得志、事业有成,好像不该对我的人生有什么不满,但我现在的人生尽管令人欣羡,却没有一件事是我自己真心想要、想去追求的,我只是没有选择余地的走上别人为我安排的道路罢了……我父亲自从合并飞鹏和鼎华后,对我就变得十分的严厉,有时我甚至觉得他并不是把我当作是他的儿子,而是单纯的把我当作是飞鹏的接班人。我之所以努力取得今天的成绩,只是为了不让他失望,并不是因为我想要。所有在我身边的人都一样,他们看到的都不是真正的我,只是透过我看到一个头衔、一个位置……我真的很希望能够出现一个不把我冠上任何头街的人,能够出现一个把我视为独一无二、特别存在的人……」 韩霁怔怔的听着他的话,心里没来由的抽痛了一下,一种感同身受的酸楚涌出。和高奕杰一样,他也是一个几乎快忘了「自己」的存在的人,命运推着他走上一条他从未想像过的道路,虽然身边并非完全没有关爱他的人,但他们给的都不是他真正想要的,他们所看到的也不是真正的他…… 还来不及思考,一只手便已经伸出去,安慰似的由身后按住了高奕杰的肩膀。高奕杰有些讶异于李俊伟的举动,但他并没有浪费机会,立刻拉住他的手,转向他微笑着说:「你愿意留下来陪我,我很高兴,不过你的理由如果不是为了要保护我的话,我会更开心。」 韩霁又有些不自在起来。他抽出被高奕杰握住的手,别开脸,「我们该走了。」 掌中温润的触感消失了。高奕杰压下心头涌现的失落感,恢复大刺刺的笑脸,「好啊!既然你不介意陪我的话,那我们就先去吃饭吧!被他们折腾这么久,我都快饿扁啦!」还不等他说完,韩霁便面无表情的丢下他走到一旁去按电梯。高奕杰也不在意他的冷淡,笑着追了上去。这样就很好了,他想。即使李俊伟看起来并没有接受他的感情,但至少他似乎很关心他的安危,甚至愿意待在他身边,这说明自己在他心目中还是有些分量的。尽管他外表看上去依旧冷淡,但高奕杰已经可以感受到他的在乎。或许有一天,自己真的能成为他心里独一无二的特别存在…… 第五章 吃完了饭,两人回到车上。由于韩霁认为高奕杰的车很容易成为对方下手的目标,因此他们开的是韩霁的车。高奕杰也不反对,十分自得其乐的坐在副驾驶座上,一面对开车的韩霁指示方向,一面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韩霁虽然开着车,但心思却还停留在今天的枪击案上,对高奕杰的话题也只是敷衍似的虚应着,直到有次因为红灯停下车时他才发现,他们早已驶离了市区。 「您到底打算要去哪里?这里应该不是往您府上的方向吧!」发现了这点的韩霁转头问高奕杰,口气明显有些不善。他明明记得高奕杰应该是住在信义计画区的不是吗? 「嗯,我想说现在时间还不算太晚,干脆在回家前顺便去一个地方,不会花很多时间的。」高奕杰一脸人畜无害的笑。你少给我装无辜!韩霁在心里怒斥一句,但表面上他只是微微皱眉,「我可不认为现在时间还算很早,如果您的目的地是夜总会之类的场所的话,那我奉劝您今晚还是别去的好,目前实在不是玩乐的好时机。」高奕杰摆出一副深受委屈的表情,「你在说什么啊!我是那么爱玩的人吗?」韩霁扔过来一个白眼,脸上清清楚楚写着:你明明就是! 「我是真的有正经事要去拜访人家,本来约好了下午要去,没想到却出了事,又不想拖太久,只好现在去了。」高奕杰无奈地解释,顺便补上一句:「如果你不想陪我去也没关系,我自己去就可以了,你不用担心。」 韩霁觉得自己的火气又上来了。这家伙分明就是看准自己现在绝对不会丢下他一个人,所以就得寸进尺、吃定他了!如果待会儿发现高奕杰是要上夜店或酒吧的话,他以黑手党signordue的名义发誓,一定会让他死得很难看! 为什么?为什么和这家伙在一起的时候,自己会那么容易生气呢?不对!应该说,为什么这家伙老是要惹他生气?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心里虽然不满,但韩霁的确不想放任毫无危机意识的高奕杰一个人在外面乱晃,他只好忍着怒气开着车,继续朝高奕杰指示的方向前进。高奕杰好整以暇的倚在座位上瞄着李俊伟,心情十分愉快。他没料到李俊伟居然会因为担心而寸步不离的跟着自己,尽管被人暗算的滋味并不美妙,但他却也因此多了许多和李俊伟单独相处的时间,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他早就清楚李俊伟严谨得近乎一丝不苟的个性,却也因此更喜欢招惹他,虽然李俊伟就算生起气来通常也不会有太激烈的表情,但他已经懂得从他脸部的细微变化来判断他的情绪。比方说现在李俊伟正紧紧握着方向盘,仿佛方向盘跟他有仇似的,眼睛故意死也不向他瞥一眼,微微蹙起的眉、微微鼓起的脸颊和紧抿的嘴唇说明了他心中的不爽。但高奕杰却觉得,这样的李俊伟真是可爱到不行。 愈往前开,韩霁心中的疑问便愈是扩大。此刻他们已经来到市郊,但高奕杰依然没有告诉他他们的目的地究竟是哪里。不知怎么地,韩霁感到自己心中隐约升起了一丝不安。 「嗯,就在前面。」高奕杰说着指了指前方,「走左边这条岔路,进去后右转就到了。」韩霁依照指示拐进岔路再右转,顿时一幢建筑物出现在他面前。在看到眼前景象的那一瞬间,韩霁忽然身子一僵,反射性的一踩煞车,车子硬生生地由高速行驶中紧急停了下来。高奕杰冷不防吓了一跳,差点一头撞上前面的挡风玻璃。他疑惑地望向李俊伟,「怎么了啊,你——」 韩霁的脸凝成一片死白,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般,原本红润的双唇也失去血色,微微地颤抖着,双眼瞪得大大的,失神地望着前方,方向盘上的双手紧握得连指节都发白了,纤细的身躯此刻就像寒风中的落叶一般抖个不停。 「你怎么啦?不舒服吗?」高奕杰一时心里大乱,他伸出手想探探李俊伟有什么不对劲,李俊伟却侧头避开。 「我……我没事……」韩霁强自镇定地说着,但发抖的语调透露了他心中的震惊与惶恐。他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地将视线从前方的景物上栘开。那是一幢梢嫌老旧的三层楼建筑,瓷砖和油漆都已经有些斑驳了,庭院中的草木在夜幕的掩映下看起来有点阴森。大门边竖立了醒目的告示牌,标示着五个大大的白底红字。这里是仁光育幼院。 「真的没事?你看起来很不舒服。」高奕杰忍不住关心地又问一次。没事才怪!脸色都这么差了还嘴硬。「如果真的觉得不舒服的话,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不……我真的没事。」韩霁又一个深呼吸,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眼前这栋建筑物,正是他度过一生中最悲惨岁月的地方。怱然闾,一阵危机意识闪入韩霁的脑中——高奕杰为什么要带他来这里?难道是自己的身分曝光了?还是…… 「我不明白,这么晚了,您特地到育幼院来有什么引呢?」他故作镇定,不动声色的问。 「这里曾收容过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和我家颇有渊源,也是我的一个……儿时朋友。」没料到他会问,高奕杰迟疑一下还是回答了,伴随着一个有些伤感的笑容。 韩霁的心跳得更快了,他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所以,您在这种时候大老远的跑来这里……缅怀故友?」 高奕杰从李俊伟身上感到了奇怪的不安,但他并没有多问,「他只在这里待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就失踪了,至今依然下落不明。我父亲以前几乎每隔一、两个月就会到这里来,一开始是为了打听那个孩子的消息,后来就养成了常常到这儿来看看孩子们的习惯。近来我父亲的身体状况比较不好,没办法常来,但他还是交代我到院里来看看。」高奕杰说着笑了笑,「久而久之,这也变成我的习惯了。」 「想不到您居然这么有爱心,真是出乎我的意料。」韩霁皮笑肉不笑的丢出一句不大动听的恭维。哼,他才不相信高家父子真的这么好心,他们恐怕是为了逃避良心的谴责,才会跑到这里来装出一副大善人的样子吧! 「你这句话到底是褒还是贬啊?」高奕杰露出埋怨的表情,「好歹你也该安慰我一下吧!我朋友可是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耶!」 「只是一个童年玩伴,用得着这么在意吗?我看您自己也不像是很伤心的样子啊!」韩霁忍不住寒着脸反唇相稽。 「或许你说得对。我和他虽然是一起长大的玩伴,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就算他还活着,多半也已经忘了我了吧!」高奕杰苦笑着叹了口气,目光忽然飘远,「但我却很怀念他,也真的很希望他还好好的、平安的活在世界上某个角落,就算忘了我也没有关系……」 「你……」韩霁忽然喉头一紧,异样的感觉再度在心中蔓延开来。这样的高奕杰和平常不太一样,让他顿时有些无所适从。 「而且,他还是我的初恋。」良久,高奕杰闷闷的补上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啥?」韩霁呆了两秒,血色马上冲上脸颊,「你,你说什么啊?」连这么小的时候的事他也能拿来开玩笑,他就知道,高奕杰怎么可能是认真的嘛! 「你不要激动嘛!」高奕杰转过头来,笑吟吟地看着他,「难不成你吃醋?」「吃……吃你的头啦!不要老开这么没营养的玩笑好不好?」而且我绝不承认我是你的初恋!韩霁感到自己额头上出现了明显的青筋,差点连义大利国骂都脱口而出了。 「呵,你脸红得真可爱。」高奕杰不知死活的再加上一句。这句话听在韩霁的耳里无疑是火上加油。但当他忍不住想用拳头好好照顾一下那张欠扁的笑脸时,高奕杰却打开了车门。「我有事要进去一下,你要和我一起去,还是在这里等我?」 韩霁闻言,方才稍微舒缓下来的情绪又再度紧绷了起来。在毫无心理准备的状况下重回这个曾经带给他莫大伤害的地方,对他的心情造成很大的冲击。如果可以的话,他巴不得能马上离开这里,愈快愈好。但他不愿意让高奕杰怀疑自己的异常,因此他终究还是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跟着高奕杰进入了育幼院。 阔别十多年,这里的改变却没有韩霁想像中的大。似曾相识的景物勾起他心底那些自以为早该忘得差不多的黑暗回忆——他被关禁闭的地方、他被一群大孩子欺负的地方、他被当众甩耳光的地方、他提着水桶罚站的地方,还有那些永远擦不完的玻璃,永远做不完的手工……悲伤和愤恨的情绪在韩霁心中流窜着,不安和恐惧就像海底的暗潮一样侵蚀着他,仿佛随时会将他吞没。 两人才刚踏入育幼院大门,院方就有人急急忙忙跑出来迎接。「哎呀,高总,今天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我还以为您不会来了呢!」一个瘦长马脸戴着珠链眼镜的中年妇女堆着一脸热诚过头的媚笑迎上来,「我看到新闻报导真是可怕!歹徒未免太无法无天了,光天化日的也敢为扑什歹,幸奵您没受伤。」 「我没事,谢谢您的关心,院长。媒体向来喜欢夸大其词。」高奕杰似乎不是很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韩霁一看到那个女人,脚步便不觉一滞——是黄老师!当年最喜欢指使他做东做西的黄老师,常常不由分说便抓起他痛打一顿的黄老师,动不动就把他关在漆黑的房间里不让他吃饭的黄老师,开口闭口「败类的孩子也是败类」的黄老师! 多年不见,她竟已升格当了院长,想必是过得还不错吧! 不知不觉中,韩霁握紧双手,咬住嘴唇,眼神逐渐阴沉了下来。 「最近还好吧?不好意思,我最近比较忙,一直没时间过来看看孩子们。」高奕杰温和的说。 「您千万别这么说,只要您心里还惦着孩子们,就是我们的荣幸了。托您的福,一切还算顺利,只是最近物价上涨,我们想挪点预算帮孩子们买新桌椅,正在伤脑筋呢!」院长叹了口气,状似苦恼万分。 韩霁不由得在心底冷笑一声。帮孩子们买新桌椅?他该不会是听错了吧!应该是为了怎么不着痕迹的从预算里抽点甜头中饱私囊而伤脑筋才对。 「不管怎样,您既然来了,就先到院长室里暍杯茶再走吧!」院长仍然不遗余力的讨好大驾光临的财神爷。「不用麻烦。反正孩子们也差不多该睡了,我就不久留—— 高奕杰的话说到一半,楼上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叫,伴随着重物的撞击声响,听来令人有些胆战心惊。韩霁心里忍不住揪了一下,连忙抬头往楼上看。不久一阵摔门声响起,一个高大的人影火冒三丈的出现在楼梯口。「妈的,该死的小鬼,脾气这么倔,看老子不……」那人正说着却看到楼下站着的一行人,马上打住话头,原本凶狠的脸也堆上了笑容,「啊?高总?您……您怎么来啦?」院长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小陈啊,上面是怎么回事?孩子们不是都该睡了吗?」那个叫小陈的男人搔了搔头,「上礼拜新来的那个小志,老是不肯安分,要他乖乖上床睡觉也不听,刚刚还在床上打打闹闹,结果就从上铺摔下来了。好在他没受什么伤,现在已经没事了,不用担心。」 韩霁看见那个理着平头的粗壮男人走下楼梯,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几乎无法呼吸。他抬头看到男人额际一道暗色的伤疤,大脑立刻就像被打了一拳似的嗡嗡作响,可怕的回忆瞬间像溃堤的洪水般涌上心头。是他!就是这个男人!那人在一个黑暗的小房间,就是这个男人一身酒气的提着酒瓶逼近年幼的自己,不分青红皂白地殴打他,还将毫无还手之力的他压制在地上,撕扯着他的衣服…… 当时的情景如梦魇般袭来,韩霁整个人就像是浸入冰水般无法遏止的颤抖起来,不由自主的退到墙边。高奕杰注意到李俊伟怪异的举动。此刻的李俊伟看起来比刚才在车上时还要糟糕得多,就像是遭受了极大的精神刺激,眼神空洞而惊恐,半倚在墙边的身子尽管极力压抑,但仍看得出正微微的打颤,仿佛一碰就会倒下似的。高奕杰心中的不解与不安一下飚到最高点。平日的李俊伟虽然外表看起来文弱了点,但他的行事作风却向来十分强硬。他用好强和淡漠在自己周围筑起屏障,整个人散发出一股傲气,从不肯轻易示弱妥协。但现在他给人的感觉就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脆弱得让人忍不住心疼。 「现在时间已经不早,我就不多打扰了。」高奕杰心想,还是赶紧和李俊伟离开育幼院比较好。虽然方才李俊伟逞强的不承认,但高奕杰几乎可以肯定,这个地方就是造成李俊伟失常的主因。他从口袋里掏出支票簿,填上一笔为数不小的金额,「这些钱请你们先拿去买新桌椅吧!就当作是我送给孩子们的礼物。如果有什么需要,再跟我说一声,千万别跟我客气。」 院长立刻眉开眼笑的走上前来,口中一叠声的向高奕杰道谢。但当她正要伸手接过支票时,一只手却冷不防从后面伸过来,一把从高奕杰手中夺过支票。「我不允许你捐钱给他们!我宁可你把这笔钱挥霍在夜店,也绝不会让这群表面上牺牲奉献骗取社会大众的同情,背地里却只会满足私利欺凌弱小的人渣们拿到半毛钱!」 韩霁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着,森冷的口气和脸上的怨毒令人不寒而栗。他说着一扬手,便将高奕杰刚刚开出的支票撕得粉碎。高奕杰从没看过他这个样子,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只能任由韩霁将支票的碎片往院长的脸上一撒,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高奕杰被韩霁一连串莫名其妙的激动行为弄得一头雾水。他转头对院长抛下个略带歉意的目光,便快步追出去,留下手还僵在半空中的院长面色铁青,尴尬无比的呆在原地。 韩霁就像是逃命似的奔出了那栋对他而言像地狱一般的建筑。他奔向车边,脑中一片紊乱,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甚至连高亦杰都顾不得了,仓皇地打开车门,正要钻进车内,手臂却忽然被拉住。他不禁愤怒的转过头怒斥一句:「放开我!」 见到他的剧烈反抗,高奕杰也是一愣,但他并没有放手,只是用探询的目光看着韩霁。韩霁依旧怒目瞪视着他,平时的淡定和冷静荡然无存。两个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地对峙了好一会儿,终于高奕杰叹了口气,伸手取过韩霁手中的车钥匙。「你现在情绪很不稳,不适合开车,还是我来吧!」 韩霁闻言终于梢微清醒过来。他本以为高奕杰会问他到底怎么了,或是责怪他为什么要撕毁支票,但高奕杰却什么也没问,反而让他有点错愕。他无言地任由高奕杰拿走他手中的车钥匙,自己转身往另一边的车门走去。高奕杰发动了车子。韩霁本来就不多话,而向来喜欢没话找话讲的高奕杰也只是安分的开着车,不再要嘴皮子,两人于是陷入异常的沉默中。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终于停下来。高奕杰一面伸手解安全带,一面转头看着李俊伟,微微一笑,「要不要下车走走?」不知不觉问,高奕杰已经将车开到了山上。从他们所在的地方往下看,整个台北市的夜景一览无遗。「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很喜欢到这里来。这里的视野很辽阔,往下能俯瞰万家瞪火,往上能仰望满天繁星。在这里待上一会儿,可以让人想通许多事情,就连心境好像也会随着视野宽广许多。」 韩霁默默地下了车。高奕杰说的没错,这里的夜景真的很漂亮,市区的灯光交织成一片灿烂,就像是个遥远而华丽的梦境。他仰头望向苍穹,山上的天空少了光害,明亮的星斗在夜幕中闪耀着简单而平静的光彩。 「心情好多了吧?」高奕杰走向他,含笑地问。韩霁不语,表情却在不知不觉问缓和下来。「你没事我就放心了,你刚才的样子可真把我吓得半死呢!对不起,我不该没跟你说一声就把你带到那里去的。」高奕杰诚恳的道着歉。虽然他十分好奇为什么育幼院会让李俊伟如此失常,但此刻他聪明的选择不去碰触这个问题。 韩霁连忙摇摇头,为自己找了一个藉口。「我真的没事……我以前在美国有一个很要好的同学,他告诉我他小时候在育幼院受到虐待的事,所以我对这一类的地方一直反感。」 「原来是这样。」高奕杰恍然大悟,「怪不得你会对育幼院……算了,不提这些。刚刚看到你不由分说的就把支票给撕烂,院长他们一定也被你吓到了。不过没关系,改天我再把捐款汇过去就好了,你不用过意不去……」 「不可以!」韩霁闻言又激动起来,「我不是说过,绝不允许你把钱捐给那些人吗?」 「你不要闹了好不好?」高奕杰也不禁皱起了眉,「就算你的朋友以前曾经在这类的机构有过什么悲惨的遭遇,你也不该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啊!你这样说,让那些致力于慈善事业的人们情何以堪?」为什么李俊伟会忽然变得这么不讲道理、无理取闹啊?吃错药了吗? 「我没有一杆子打翻一船人!我知道社会上有很多真正热心公益的人,但绝不会是他们!」韩霁咬牙切齿地说,「你认为我以偏概全,那你呢?你又明白他们的真面目吗?你怎么能确定他们真的把你的捐款用在孩子们的身上而不是中饱私囊?你怎么知道他们平常背地里是怎么对待孩子们的?你没听到刚才有孩子在哭吗?伪君子!全都是一群伪君子!就连你也是!你们装出一副伪善的脸孔,其实只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或掩饰自己的不安与愧疚罢了!」韩霁愈说愈是咄咄逼人,眼中燃烧着悲伤与愤怒的火焰,灼灼地瞪向高奕杰。 高奕杰被他骂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李俊伟会激动得失去理智,但他却从李俊伟的脸上看到他努力压抑着的痛苦,以及难以弥补的凄凉。他心里忍不住有些不舍,只好先搁下准备反驳他的话,好声好气的说:「对不起,你说得对,我的确是没有过问过他们对于捐款的处理细节。我会去弄清楚的,你不要生气了,好吗?」 韩霁扭过头不去看他,但眼泪却不争气的在眼眶里开始汇聚。不许哭!他在心里狠狠地斥责着自己。不许掉眼泪!你可是黑手党顶尖的杀手,流血不流泪的杀手,只卖性命没有感情的杀手!你早该忘记眼泪的滋味了,不是吗? 可是为什么,这时候的高奕杰感觉起来竟是如此该死的温柔呢? 高奕杰见李俊伟别开脸,以为他还在生气,正要好言相劝时,却意外地在李俊伟眼中看到了闪动的泪光。他忍不住伸手揽住李俊伟的肩膀将他带往自己的怀里。韩霁一惊,想也没想便喝斥一声,同时一记肘击狠狠的往高奕杰的腹部重击过去,「别碰我!」 高奕杰冷不防挨了这一击,立刻便捣住腹部弯下腰呛咳起来。韩霁这时才发现自己下手实在太重了,连忙扶住高奕杰。过了好半晌,被打的人终于龇牙咧嘴地抬起头来,喘了一大口气。韩霁望着高奕杰痛得有些扭曲的俊脸,不禁有一点点愧疚。「咳!咳!你、你气消了吗?」高奕杰好不容易站直了身体,关切地问。 见高奕杰似乎没有任何生气的征兆,韩霁也不禁傻眼。高弈杰对他的包容再度出乎他的意料,也让他心中的一股气刹那间消了下去。他怔怔地看着高奕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高奕杰看着李俊伟有些茫然的表情,星星般的眼眸依旧微带着水光,微启的双唇像是想说些什么但却欲言又止。高奕杰就像着魔似的凝视着他,终于他忍不住伸出手抬起李俊伟的脸,轻轻的覆上了自己的双唇。 韩霁的双眼倏地睁大,身体也紧绷起来,但他随即放弃挣扎,紧握的拳头也放松下来。高奕杰的体味混着古龙水的香气,闻起来竟奇异地让他产生一种安心的感觉,平复了他今晚深受冲击的情绪——也好,就让自己放纵一次吧!今夜,他的确需要一点刺激,来让自己从多年前的梦魇中解脱…… 原本只是单纯的四唇相触,但见到李俊伟并未如预期中的反抗,高奕杰的吻也变得大胆起来。他轻轻地吮吻着李俊伟薄而柔软的唇瓣,舌尖灵巧地舔过他洁白的贝齿,并趁他没有防备时撬开他的牙关,将舌探入他的口中,开始疯狂的吸取他口中的甜蜜。 韩霁的力量好像逐渐流失似的,脚上就像踩着棉花一般不踏实。高奕杰的舌头在他的口中四处游走,品尝他口腔内的每个角落,并捕捉住他的舌吸吮、交缠。他不禁开始试着回应,结果引来高奕杰更加热情的深吻,仿佛存心要抽干他体内的空气似的,令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一阵轻微的骚乱正逐渐沿着身体向上窜烧着,他忍不住自唇边逸出一声呻吟。 高奕杰直到两个人都快缺氧而死时才不太情愿的松开韩霁的唇。在经过方才的热吻后,韩霁平日锐利的双眸变得有些迷蒙,原本白皙的脸不知是因为缺氧还是情潮而染上淡淡的红晕,被吻得红肿的唇上还泛着湿润的水光…… 高奕杰看着,胸口不禁一窒。「你这样真的好吗?」他贴近李俊伟耳边,用比平常要来得低沉的嗓音轻声说着,「明明知道我对你意图不轨却还是乖乖的让我吻……男人的自制力,可是很薄弱的喔!」湿热的气息喷在耳际,韩霁的身体忍不住一阵战栗,心跳也瞬间快了一拍。高奕杰像是察觉到他的反应似的轻笑一声,接着张口吮住了他的耳垂。「啊……」一股电流倏地窜过脊髓,韩霁不禁呻吟起来。他实在不敢相信他居然会发出这种连自己听了都会脸红的声音,连忙侧过头去,试图避开高亦杰对他耳朵的攻击。但高奕杰却不给他闪躲的空间,反而进一步的舔舐、轻咬他莹白精致却也十分敏感的耳廓,令他不由得又是一阵压抑的轻喘。高奕杰接着将目标缓缓下栘,轻轻啃啮着韩霁修长的颈项,一只手也不安分的采到他身前,开始解他的衬衫钮扣。「不……」韩霁的理智总算有点回笼了。他冒出一声略嫌薄弱的拒绝,但高奕杰的手已经探入他的衣内,抚上他胸前的肌肤。身体的温度正在急剧的向上攀升,韩霁只能闭上眼,希望能阻绝这种陌生的感觉。 不知不觉间,韩霁上半身的衣物已经全部滑落在地,露出了他均匀美好的身段。韩霁的骨架不大,也没有太过健美的肌肉,但由于长年的锻炼,因此十分柔韧结实,手感非常好。但更令高奕杰讶异的是那些零星分布在韩霁白皙身躯上的、触目惊心的伤痕。「这……是怎么回事?」高奕杰轻轻画过一条宽如手指长逾二十公分的伤疤,低声问着。 高奕杰的抚触带来了一阵微微的酥麻,韩霁忍不住扭动了一下。「那是……很久以前在育幼院时……思……留下来的……」他在高奕杰的抚弄下只能断断续续的说着,「刚才我说的那个朋友,其实就是……就是我……」韩霁并没有说实话。他身上的伤痕尽管有些真的来自于育幼院,但还有更多是他在黑手党接受训练或出任务时留下的纪念品,其中有些明显不是一般刀械所伤的,而是枪伤,甚至是炸弹的碎片所造成的。虽然近年来他已经不再像以前那么容易受伤,但身上那些旧伤林林总总加起来,也已经够吓人了。比方说高奕杰方才抚摸的那条疤痕,是他在十六岁那年和美国布鲁克林区的角头老大对决时,被垂死的对方用蓝波刀砍伤的。对方打的是同归于尽的算盘,而那一刀也的确差点害他送命。 「老天,所以你才会对育幼院……对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高奕杰忽然感到一阵尖锐的心疼。他俯下身无限怜惜的轻吻李俊伟的伤痕,仿佛希望能藉此抚平他所曾遭受的痛苦。「啊……」高奕杰的唇在他身上游移着,并在所到之处撒下火种,韩霁觉得自己好像就要烧起来了。 第六章 激情过后,高奕杰依然紧紧的拥着韩霁。韩霁疲惫地倒在他怀里,抬起眼无力的瞪了方才还紧紧嵌在自己体内的男人一眼,接着就像连抬眼皮的力气也消失了似的坠入了梦乡。 高奕杰爱怜的看着累得沉沉睡去的韩霁,忍不住将他拥得更紧一点。他拾起自己的外套将韩霁仔细裹住,温柔的为他拭去汗水。今天他也真是受够了吧!先是枪击案,再来是育幼院的刺激,还有接下来的激烈情事……看来,他的特助这回恐怕是真的被他给「累坏」了。 他微笑着在韩霁唇上轻轻的印下一吻,在他耳边悄悄说出了方才一直没有说出口的那三个字—— 「我爱你……」 *** 翠绿的草地上,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男孩正蹲在地上,揉着眼睛不知所措地啜泣着。「小霁?小霁你怎么了?为什么在哭啊?」一个稍微年长一点的男孩跑来,关心地问着,「不小心跌倒了吗?还是有人欺负你?」 小霁抬起可爱的小脸,眨眨早已哭红的双眼,抽抽噎噎地说着:「我、我的风筝……飞到树上去了……那是爸爸帮我做的风筝……」 另一个男孩抬头望了望挂在树梢上的风筝,安慰的摸摸小男孩的头。「没关系,奕杰哥哥帮你拿下来,你不要哭了喔!」 「可是,很高很危险耶……」小霁话还没说完,奕杰已经抓住树枝开始往树上爬了。小霁心惊胆战地看着玩伴愈爬愈高,终于顺利取下风筝,平安的回到地面,小霁这才松了一口气破涕为笑。 「给你。」才从树上下来的奕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便将手中的风筝放进小男孩的手里,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谢谢!谢谢奕杰哥哥!」小霄喜孜孜的抱住风筝,眼角却瞥到玩伴的手肘上有块伤口,正冒出殷红的血液。「你受伤了!」 「没事啦!刚刚爬树的时候不小心擦破皮而已,一下子就好了。」奕杰看着自己的伤口,不以为意的笑笑。 「可是,流血了耶……」万一奕杰哥哥的血这样一直流一直流,会不会死掉啊?想到这里,小霄小嘴一扁,才刚刚停下来没多久的水龙头又要开始泛滥了。 「你不要哭啦!再哭眼睛会变成像兔宝宝一样,就没有人喜欢你了喔!」奕杰调侃的眨眨眼睛,「我真的没事啦!只要小霁答应以后会嫁给我,我马上就不痛了喔!」 「真的?」小霁吸吸鼻子,睁着泪汪汪的大眼睛,完全不疑有他。「那我答应你,以后长大我要嫁给奕杰哥哥!」 「你说的喔!来,我们打勾勾。」奕杰说着伸出手拉住他,然而在下一瞬间,奕杰的脸却迅速的在他面前放大,身材也快速的抽长,长成了一个高大俊朗的男子,而那个男子正用力的搂住他的腰,在他耳边用低沉湿热的语调一遍又一遍轻喊着他的名字。「小霁……」 韩霁倏地由梦中惊醒。阳光从半掩着的窗帘缝隙之间洒进房中,天色早就已经大亮。居然会做那种梦……都已经是八百年前的陈年往事了,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记得这么清楚。当年的自己还真不是普通的蠢啊! 韩霁摇了摇头,自嘲地笑笑。他抬起手探向床头,摸索着水杯,不料却摸了个空,他这才骤然惊觉这里并不是他所住的地方,而是一间全然陌生的房间。他在哪里?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韩霁立刻由床上坐起身来,然而腰间却传来一阵剧烈的酸疼,令他不禁皱起眉闷哼出声。一瞬间,昨夜与高奕杰发生的点滴情事就像幻灯片一般闪过他的脑海。血液瞬间全都逆流回到头部—— 自己昨晚居然,居然和高奕杰……这也就算了,自己竟然就这样在他面前闭上眼睡着,而且还在不是自己地盘的地方睡得不省人事!他的警觉性都到哪儿去了?要是这样在道上混,恐怕他有几条命都不够死。 事实上,这几乎也是韩霁这十多年来睡得最沉最香的一晚。昨晚在激烈的欢爱过后,他几乎连思考的精神都没有,就这样坠入梦乡,梦中充满着甜美的平静。是因为高奕杰的关系吗?所以他才会做那种莫名其妙的梦?所以他才会全然卸下防备,睡得像个死人? 韩霁摇摇头,想甩掉自己心中的想法。床边的矮柜上放着一张纸条,上面是他这些天来看得再熟悉不过的、高奕杰的字迹。他拿起纸条,上面只有短短数语—— 今天不用上班了,我帮你请了t天假,你好好休息吧! 韩霁将纸条放回原处,走下了床,他的衣物就放在床边。他迅速而仔细地检查自己的随身物品,一切都没有被动过的迹象,点二二手枪也还好好的在暗袋里。他不禁松了一口气,看来高奕杰并没有翻过他的东西。他忍着身子的不适,穿好了衣服。虽然高奕杰要他好好休息一天,但他可不是有闲情逸致放假的人。他的任务还没有结束。他轻巧地将房门打开一个缝,窥视着外头的动静,门外没什么声音,然而就在他打算悄悄的由窗户离开时,房子的另一头却传来了说话声和脚步声。「你说奕杰昨晚有朋友来过夜,客人呢?」这个声音听起来虽然苍老,却十分有威严。韩霁心中一凛——是高奕杰的父亲,高文甫! 「大概还在睡吧!我也没见到人。少爷出门前有交代过,要我们别去打扰。」「哦!」高文甫意味不明地从嘴里丢出一个单音,接着若有所思地往韩霁所在的房间瞥了一眼。韩霁立刻机警地闪进门后的阴影中。「奕杰还真是没礼貌!哪有这样招呼客人的?刘嫂,和我过去问候客人。」佣人答应了一声,接着便听到渐渐逼近的脚步声。 韩霁关上门回到房中坐好,忽然不打算离开了。他改变了他的计画——反正迟早也得摊牌,就让他先来会会昔日亲爱的…同伯伯」吧! 不久,房门上响起了一阵敲门声。「请进。」韩霁不慌不忙的应着,嘴角闪现一抹等待猎物上门的冷笑。门打开了,两个人一前一后的步入房内。先走进房间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神情严峻的老人。韩霁对着他扬起下巴,轻轻一笑。「您好,董事长。」 那个老人听了韩霁的问候,忍不住一愣,但在他看清韩霁的面孔后,表情立刻由原本的微讶转换为极度的震惊,接着他忽然按住心脏大口的喘着气,仿佛受了很大的打击似的,颤巍巍地就要倒下。「老爷……」佣人惊慌的伸手去搀扶高文甫,但却被他给推开了。高文甫一连喘了好几口气,两手扶住拐杖稳住自己,对佣人说:「我没事,你先下去,我……我有事想和少爷的朋友聊聊。」 韩霁挑起眉,饶富兴味的打量着高文甫。怎么?该不会是发现自己的宝贝儿子居然搞上男人,因此大受刺激吧!要是这样把他给气挂,那不是太便宜他了吗? 高文甫原本只是想来看看儿子到底是哪根筋不对,居然会在他眼皮子底下带情人回家过夜,因此想在高奕杰还没做出什么更败坏家声的事以前先给个下马威,不料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他完全没想到会见到的人。他向韩霁走近几步,仔细地审视他几眼,终于缓缓的开了口:「你……你是韩致远和丁羽彤的孩子,没错吧?」 「你认得我?」韩霁眯起了眼,心中有点意外。自己失踪时不过是个未满十岁的孩童,这么多年过去了,高文甫竟然还能认出他来,这点倒不在他的预期之中。 「我当然认得。」高文甫看着韩霁,伤感地一笑,「你长得很像你的母亲,根本就和二十几岁时的羽彤一模一样……我记得,你叫作小霁,对吧?我真没想到,你这孩子居然还活着……」 韩霁冷笑一声,「既然你知道我是谁,我也不用多费口舌了。我想,你一定也知道我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吧!」 高文甫的笑容立刻退去,语气中带着不解。「什么意思?你的目的?」 「抱歉,高伯伯,装傻的游戏并不好玩。」韩霁并不打算跟他蘑菇,他站起身来走向高文甫,「我是回来报仇的。至于你当年做过些什么好事,你自己心里应该很清楚才是。」 高文甫沉默半晌,终于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果然,连你也认为是我害了你们全家!」 「难道不是吗?」韩霁从鼻子里冷哼一声,眼中闪着怨恨的光芒,「我父亲绝对不是那种枉顾商场道义的人!如果不是你暗中动手脚,他怎么可能会背上恶名冤死狱中?鼎华又怎么会落入你的手里?今天我回来,就是要把十七年前的这笔帐,跟你好好算个清楚!」 「你会这么想也是正常的。身为你父母的好友,我却无法在最关键的时刻对他们伸出援手,如此看来,就算说你的不幸都是我造成的也不为过。」高文甫沉痛地看着韩霁,「但请你相信,对于发生在你父母身上的事,我也感到十分难过,这是我这辈子最痛苦的回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希望自己能够补偿些什么,所以我从来不曾停止寻找你的下落,也从来没有放弃过追查陷害你们的凶手……」 「放你的狗屁!」韩霁气得连粗话都出口了,他右手一晃,随身的掌心雷已经在他手中闪着冷光,枪口对准高文甫的心脏,「害得我家破人亡的凶手明明就是你!如果你不是早有预谋的话,为什么要收购鼎华超过半数的股份?我父亲对你就像对待自己的亲兄弟一样,你却心狠手辣地陷他于不义!现在你又摆出一副猫哭耗子假慈悲的嘴脸,想装作什么事都与你无关吗?」 「我知道你很恨我,我对你父母的死也的确难辞其咎,但陷害你父亲的人,真的不是我。我宁可自己去替致远坐牢,也不愿他的名声蒙上任何污点!我知道你一定不会相信我,认为我是在为自己脱罪,但是我不能不说,因为我必须让你知道真相,这样我对致远和羽彤才算有了交代。」高文甫见韩霁拔枪对着他,却没有露出任何惊恐的表情,反而变得十分平静,「这样吧!你给我十分钟的时间,就当作是听个故事吧!如果你听完我说的话以后仍然认为我在说谎,那么你可以杀了我,我绝无怨言,反正我一个老头子了,也不可能从你面前溜走的,不是吗?」 韩霁听了犹豫半晌,终于放下枪。也好,反正他对十七年前那件事的细节部分也还存有许多不解,就听听高文甫要说些什么吧!也许能帮助他厘清心中的疑问。反正不管高文甫再怎么拖延时间,谅他也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让他多活十分钟,自己不算吃亏。他走向门边的沙发坐了下来,冷冷的抛出一句:「说吧!」 高文甫叹了口气,缓缓地开口:「我和你的父亲从大学时代就认识了,我们是比亲兄弟还亲的挚友,而你母亲羽彤是小我们两届的学妹,美丽又有才华的她和致远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们的恋情也一直都是我们津津乐道的佳话。踏出校门之后,我和致远一起创立了鼎华,从一无所有到最后能跻身全国十大企业,全是我们一点一滴努力累积起来的。那段日子虽苦,但现在回想起来,却是一段非常令人怀念的时光……事业有成之后,致远迎娶了一直默默的在背后支持他的羽彤,几年后生下了你。」 高文甫说到这儿,忍不住微微一笑,从没听过父母谈起这段往事的韩霁也有些出神了。 「后来,鼎华的事业愈做愈大,横跨的领域也愈来愈广,致远和我商量后,决定成立分公司,也就是飞鹏。但尽管我们各自掌管一个公司,我们的伙伴关系却一直都没有改变。我想,你也许不知道,鼎华在创立之初,还有另一个合伙人,这也是我们之所以将企业命名为『鼎华』的原因。第三位合伙人是致远的远房亲戚,叫作彭建铭,这人其实没什么生意头脑,做事缺乏长远眼光,投机取巧的歪主意倒有不少,也因此捅过几次楼子,给公司带来不少麻烦。但致远做人太厚道又太重感情,因此始终都没有让彭建铭离开鼎华。没想到他的好心,却为自己带来麻烦…… 「彭建铭用鼎华的名义向日本的财团调度了一笔庞大的资金,原本他打算瞒着我们用这笔钱自己大干一票,但他的投机生意风险太大,最后不但调来的资金血本无归,反倒累积了一笔可怕的负债,他走投无路之下只好向致远求救。致远知道情形后也明白他这回祸真的闯大了。其实他只要公开告诉大众彭建铭利用公司的名义诈取资金的事实,就可以不用淌这个浑水,但他还是不愿丢下彭建铭不管。问题是这笔资金实在太过庞大,即使是鼎华,一时也难以承担,于是致远才会决定先将公司的股票和存货脱手。我之所以会买下所有致远脱手的股份,只是想要帮他一把罢了,反正这些股份在我手里总比外流的好,本来我想等危机过后,致远就能再把股份买回去,没想到…… 「致远大费周章,终于帮彭建铭凑足了还债的资金,本以为风波应该就此解除,想不到彭建铭不但没有处理债务,反而卷款潜逃,至今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我动用了各种管道和关系去追查他的行踪,但还是没有任何进展。由于当初彭建铭是用公司的名义向日本的财团进行融资,后来日方自然是找鼎华讨债,由于数目太庞大又牵涉到国际企业,事情就这么爆发了,其他大大小小曾被彭建铭打着鼎华旗号招摇撞骗的企业也纷纷跳出来,这件案子就像滚雪球一样愈滚愈大,而彭建铭早已不知在何处了。如果这时致远他开口把彭建铭的罪行公诸于世的话,他还是可以为自己洗脱恶名的,可是他就是不肯说,宁可自己去承担不白之冤,有时想想,他还真不是普通的蠢啊!」高文甫说着笑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却是无比的哀伤。 原本一直静静地听着高文甫叙述往事的韩霁,这时终于忍不住跳了起来。「你说够了没?听你这么说,好像这件事你一点责任也没有,那证据呢?要怎么证明你说的是事实?而且如果事情真的像你所说的那样,那你为什么不把真相告诉大众?你不是很清楚内情吗?我父亲不肯说也就算了,你身为他的好友,难道就这样放任他背黑锅,甚至在冤狱里送了命?如果你认为拾出一个我不知道的人物随便编个故事就能骗过我的话,那你就错了,我没那么简单让你哄着玩!」 「你说得对。无法为致远洗刷冤屈的确是我的错,也是我多年来一直如此愧疚的原因。但尽管我知道内情,却没有什么确实的证据,因为这整件事都是致远亲自在处理的,我经手的顶多是股票和货物的买卖。除非致远肯公布他所掌握的事证,否则单凭我的指控,很难使真相大白,致远死后,这一切更是死无对证。」高文甫喟然长叹,「我手中能勉强称得上是证据的东西,只有一样而已。你跟我来吧!」 高文甫说着定出房间,韩霁警戒地跟在后面。不久他们进入一间书房,高文甫打开书桌抽屉,从一叠信件中抽出一个陈旧的信封,递给韩霁。「这是你父亲的笔迹,你应该认得吧?」 韩霁看着信封上多年不见却无比熟悉的字迹,不禁讶异地吸了口气。这的确是父亲的笔迹,他绝对不会认错!他连忙打开信封,里面有一张信纸,因为年代久远卑已有些砭黄,上面只有简短的几句话—— 文甫,我决定自己承担起这一切,也许我将会面对几年的牢狱之灾,但我坦然接受。请你不要公开你所知道的内情,建铭和我不一样,他一旦被定罪判刑,他的一生就毁了,但我不同,我还可以重新出发,只要你和羽彤知道我是清白的,这就够了。我不在的这段期间,请你帮我好好照顾羽形和小霁,他们是我此刻心上唯一的牵挂。还有,鼎华就拜托你了,很抱歉给你留下这么一个烂摊子,但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我也只能请你多费心了。 韩霁细细的读着这封信,拿着信纸的手忍不住颤抖着。这封信绝对是出自父亲之手,他几乎可以想像父亲说着这些话的语气。他这时已完全相信了高文甫。 高文甫继续说着:「这封信是你父亲在被收押禁见前的最后一晚交给我的,之后我就再也联系不上他了。我怎么也没想到,才过不了几天,他就……」高文甫说着忽然一阵哽咽,差点说不下去,「你父亲不可能会自杀的,他是清白的,为什么要畏罪自杀?看着他这封信我更不相信他会寻短……我怀疑有人买通看守所的人,致远才会遭到不测。我虽然知道凶手是谁,却拿不出任何证据……」高文甫说到这儿,再也说不下去了,韩霁心中也悲痛不已。良久,高文甫才从过去的伤痛中回过神来。 「我接到恶耗后,就立刻赶到你们家,想不到还是迟了一步,你母亲已经追随你父亲而去。我本来打算要收养你,但当时我自己也被列为案子的关系人,正在接受调查,因此才会让你暂时接受社会局的安置,想等到证明了我的清白后再办收养手续,不料过没多久,你就从育幼院里消失了,从此音讯全无……从那时起我便一直活在深深的自责之中。我不但无法帮助致远,就连羽彤和你,我也没有好好保护,致远对我的嘱托,我什么也没有完成。因此我便将所有的希望放在鼎华上。风波乎息之后,我将鼎华和飞鹏合并,全心全力地经营。由于这件案子让公司实力大损,我花了好几年才让飞鹏恢复元气。如果你看过公司历年的营运状况,就会知道那几年飞鹏真的是华路蓝缕走过来的。」 信纸上的笔迹变得愈来愈模糊,泪水不知何时已盈满韩霁的眼眶,顺着他白皙的脸颊缓缓下滑。他转头望向高文甫,哽咽地喊了一声:「高伯伯……」 「你愿意相信我了吗,小霁?」高文甫的双眸此刻闪现着泪光,「对不起,当年因为我的无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父母的惨剧发生,遗害你吃了这么多苦……你能原谅我吗?」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高伯伯。」韩霁激动地说,「这些年来我一直误会您,一心一意想找您报仇,刚刚也一直对您很不礼貌,甚至差点就对您开枪……」 「你并没有错,当年社会上很多的舆论都把矛头指向我,你那时年纪还小,会这么认为也是理所当然的。何况我知道你绝不会真的开枪,因为你是致远和羽彤的孩子,你父母都是那么心软又善良的人,你又怎么会做出伤害人的事情呢?」高文甫微微一笑,慈爱地拍了拍韩霁的肩膀。 韩霁忍不住低下头来,不知该如何让高文甫知道自己并没有他想的那么善良。这些年来他杀过多少人,连自己也数不清了。 「如果要说抱歉的话,也许是对奕杰那孩子吧!」高文甫并未注意到韩霁的惭愧,继续说着:「那孩子本来对继承飞鹏并没有兴趣,但在我的坚持下还是选择了从商,有时想想,也许我真的亏欠那孩子不少。为了完成我的心愿,他牺牲很多。」他说到这儿停下来,看着韩霁笑了笑,「不过,现在你终于平安回来了,能看到你和奕杰一起经营飞鹏,也了却我一桩心愿。哪天若我离开人世,也总算有脸去见你的父母了……」 韩霁听着高文甫的话,心中不禁浮现高奕杰的身影--他已经不再是自己的仇人了。一股微妙的思绪随着这个念头悄悄地涌现,就像一颗投入心湖的小石子,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柔柔的向外扩散出去…… *** 银蓝色fiat在台北街头以路况所能允许的最高速率行驶着。韩霁心不在焉地开着车,似乎还未完全从刚才激动的情绪中回复过来。真相所带来的震撼在他心里回荡着,却也同时令他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也许是因为在他潜意识中,一直不愿相信和父亲情同手足的高文甫会是背叛他们的罪魁祸首吧!知道这片土地上还有人一直关心着他、惦记着他,真的是种很温暖的感觉。 不知怎么地,他忽然很想见高奕杰。韩霁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想见他,或是自己见了他要做什么,但混乱的思绪让他没有心神多想,只是开着车往公司前进着。如果高奕杰知道其实「李俊伟」就是韩霁,他会有什么感觉呢?想到这儿,他不禁扬起嘴角,露出一个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美丽笑容。他一面揣测着高奕杰的反应,一面快步地走进公司,往高奕杰的办公室走去。 办公室的门关着,敲了好几次也没有回应,韩霁试探的转转门把,门开了,里面却空无一人。怪了,根据他的印象,高奕杰现在应该会在公司里才对啊!韩霁脑中回想着高奕杰今天的行程,皱起了眉。「咦?你怎么来了?你今天不是请假吗?」身后传来一声略带惊奇的询问,韩霁回头一看,原来是恰巧经过的高奕豪。「我忽然想起有点事,所以就回公司来了。总经理呢?」韩霁随口说着。 「他啊!出去了,现在不在公司。至于上哪儿去了我也不清楚。」高奕豪撇撇嘴,「刚刚有个一张冰块脸的外国人来找他,两个人在办公室里说了几句话,奕杰就跟着他走了,不晓得到底是什么严重的事。那个人应该不是公司的客户才对,因为就连我也不认识他。」 冰块脸的外国人?是艾尔吉诺!韩霁心里大惊。艾尔吉诺来这里干什么?他又为什么找上高奕杰?韩霁忽然感到事情恐怕有点儿不大妙,赶忙问高奕豪:「他们离开多久了?」 「不很久,差不多半个小时吧!怎么,你有什么要紧的事吗?喂,喂!你跑那么快干什么啊!」话还没说完,韩霁已经飞也似的奔下大楼,毫不理会被他扔在身后一头雾水的高奕豪。 *** 高奕杰打量着自己所在的豪华别墅,心中再度确定这个站在自己眼前,一脸肃杀的异国男人绝非泛泛之辈。但是对方自从带领他进门后就没有再搭理他,只是自顾自地走到酒柜边倒了杯威士忌喝了起来,完全没打算招呼他这个客人。高奕杰也不在意对方的无礼,随性的找张沙发坐下来,主动开了口。「你说你找我来,是想和我谈谈我的特助,是吗?」 艾尔吉诺猛然放下酒杯,发出一声巨响。他看也不看高奕杰,冷冷地说:「你想知道他的真实身分吗?」 「真实身分?我的特助还能有什么真实身分?难道他是其它公司派来的商业间谍吗?」高奕杰也不知道自己是真的不在乎还是在套话。 「他不是一个普通人,而是黑手党的杀手,专程来台湾取你性命的。」带着浓重口音但十分流利的英文,清清楚楚的传进高奕杰耳中。 「啊?」高奕杰张大了嘴。虽然他曾经怀疑过他的特助会不会有什么特殊身分,但这个答案实在太过夸张,他不禁怀疑眼前这个男人是不是电影看太多而有妄想症倾向了。「不可能吧!黑手党?我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要我的命也就算了,还要劳动黑手党弟兄的大驾,会不会太扯了?」高奕杰嘴上打着哈哈,心里却有些不安。莫非自己近来所遇到的偷袭事件都是「李俊伟」做的?不,绝对不可能!他不是这种人,何况昨天在自己差点被打烂脑袋的时候,是他救了自己的,不是吗?如果他真的想杀他,又何必救他? 「你会这样想,恐怕是因为你不知道他是谁。」艾尔吉诺冷哼一声,铁灰色的头发在艺术吊灯的光芒下闪着金属般的冰冷色泽,「他的名字并不是李俊伟,也不是什么哥伦比亚大学的企管硕士。他真正的名字,叫作韩霁。」 「韩霁?你是说,李俊伟其实就是韩霁?」高奕杰脸上闪过一抹不可置信的诧异,但接着便转换成惊喜万分的神色。 见高奕杰在得知这个消息后不但没有任何惊慌或恐惧的征兆,反而还显得相当高兴,艾尔吉诺心中不禁有些不解。他拧起眉,啜了一口威士忌,决定提醒一下高奕杰,「你别忘了,他回台湾是为了杀你。」 「杀我?他为什么要杀我?」高奕杰这下更是完全一头雾水。他正要向艾尔吉诺发问,别墅的大门却砰的一声被重重推开了。韩霁风驰电掣地闯进来,面色相当不善。「你在做什么,艾尔吉诺!」韩霁大步走向艾尔吉诺,劈头便是一句怒斥。 「小霁?你真的是小霁?」高奕杰一见到韩霁,忍不住立刻追问。然而韩霁都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另一个问题就又不合时宜的脱口而出:「你……不要紧吧?对不起,昨晚我……」 「现在不是提这些的时候!」韩霁脸一红,马上回头羞怒交加地对他大吼一句。这家伙是有病啊!干嘛在这种时候提这个问题?而且还当着艾尔吉诺的面!幸好他是用中文说的,要不然等一下恐怕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韩霁转过头,再度满脸怒容地把火力转向艾尔吉诺。「你为什么去找他?为什么把他带到这里来?你答应过我不干涉也不介入的!」 「你已经耽搁太多时间了,帕洛玛,我是在帮你解决问题。」艾尔吉诺别开脸,自顾自的喝酒。 「这是我的事!」韩霁怒目瞪着他,气急败坏的说:「你忘了我说过的话吗?这件事你不需要插手,也没有权力插手!」 「是吗?可是我看你现在似乎不怎么想要报仇了。」艾尔吉诺讽刺般的冷笑一声。 「之前我一直没有行动,是因为我还在追查当年所发生的事,但现在我的确不打算杀他了。」察觉到艾尔吉诺话中的酸意,韩霁的语气稍微放缓了一点。 「哦?」艾尔吉诺双眼一瞪,握着酒杯的手跟着一紧,力道几乎能将杯子捏碎,周遭的空气瞬间危险起来。 「我在不久之前已经得知了全部的真相,原来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搞错复仇的对象,这一切全都是误会。我真正的仇人另有其人,和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所以我不会杀他,也不会容许你伤害他们。」韩霁试着平心静气地跟艾尔吉诺解释,希望能让他的情绪冷静下来。 「是这样吗,帕洛玛?」艾尔吉诺冷笑的啐了一口,语气中满是嫉妒的怨毒,「我看该不会是因为你迷上这家伙,所以舍不得下手了吧!这几天下来你们朝夕相处,做出怎样的事也不奇怪,不是吗?我猜他已经把你拐上床了吧?怎么,他的技巧好到让你在他身下欲仙欲死,难以忘怀吗?所以你才下不了手杀他,想让他继续满足你的……」 啪的一声,一个清脆的巴掌打断了艾尔吉诺的话。韩霁睁大眼睛大受打击的看着他,刷白了脸,难以置信地说:「我真不敢相信你居然会说出这种话!侮辱我让你很开心吗?我们是伙伴啊!」 「谁希罕当你的伙伴!」艾尔吉诺大吼着。我想要的是你的爱! 韩霁闻言忍不住踉跄的后退一步,接着他咬着唇垂下了头,「很好,李奥,我现在才知道我有多么讨人厌。你放心,我会向教父报告,从今以后,我们不再是搭档。」 「你……」艾尔吉诺不禁气结。见到韩霁露出难过的表情让他心里有些过意不去,韩霁不再喊自己名字而改以代号称呼这点更令他大感受伤,但他向来高傲的个性让他无法轻易向对方道歉,何况他此刻已经完全被嫉妒冲昏了头。他清楚感觉到韩霁和高奕杰之间存在着某种特殊的关系和情感,这个认知让他失去理智。「你变得不像你了,帕洛玛。不久之前你还信誓旦旦要让这个男人痛不欲生,现在你却想保护他免于伤害。你的心变软了,这对一个杀手而言是很危险的。」艾尔吉诺阴沉地说着,眼中浮现杀机,「一切都是因为这个该死的男人,对吧!是他让你丢了你的脑袋。只要他消失,一切都会恢复正常了……」他说着手腕一翻,一把布朗宁手枪的枪口已经指向高奕杰。 第七章 高奕杰从方才就一直皱着眉听着韩霁和艾尔吉诺用他听不懂的语言争吵着,一点也搭不上话,接着又看到艾尔吉诺的枪口毫无预警地往自己指来,心里忍不住吓了一跳,但却也没有太过惊恐,只是扬起眉,打量着表情阴沉的艾尔吉诺。 反倒是韩霁一见艾尔吉诺现枪,顿时心神俱失。「住手!你干什么?艾尔吉诺!把枪放下!」一阵巨大的慌乱感瞬间涌进韩霁的心脏,像是要把他的心给撑破似的。他急得拔高语调向艾尔吉诺大喊,声音不由自主的颤抖着。「你冷静点,艾尔吉诺,我说过了,我还是要报仇,不杀他是因为他是无辜的,他是无辜的啊!你把枪放下,快点把枪放下来!」 如果韩霁是冷冷静静的要艾尔吉诺住手,他可能还会听从,但此刻韩霁的慌乱和失常都更加证实艾尔吉诺的推测--这个名叫高奕杰的男人在帕洛玛心中有特殊的地位,这对艾尔吉诺来说就足以判高奕杰死刑了。妒火焚上他的心头,灰眼中的杀意更加强烈。杀了他!只要一枪轰掉这个男人的脑袋,他就无法将帕洛玛带离我的身边,帕洛玛依然会属于我! 艾尔吉诺仰头发出一声有点疯狂的大笑,食指一扣,一颗子弹毫不留情的飞射出去。 肉体倒地的声音传来,艾尔吉诺冷酷地低头一看--眼前的景象却令他震惊不已。韩霁不知何时挡在高奕杰身前,此刻韩霁的胸前绽出了一朵红花,软软地倒在地上,那片骇人的红色正在迅速的扩散着。 高奕杰与艾尔吉诺一同发出了心胆俱裂的呼喊,奔向倒在地上的韩霁。距离较近的高奕杰正要抱起韩霁,却被赶上来的艾尔吉诺一把推开。 高奕杰忍不住暴怒的朝他大喊:「你干什么?」这家伙是疯子吗?要是韩霁有什么三长两短,不管他是何方神圣,他绝不善罢罢休! 「他伤得不轻,不要随便动他。」艾尔吉诺眼中的怨恨及杀意已经消失了,只剩下慌乱与懊悔。他脱下外衣盖在韩霁的伤口上,试图阻挡不断流出的鲜血。 高奕杰寒着脸,无言地压下一口气,掏出手机准备求救。但电话还没接通,就被尚有意识的韩霁无力地抬起手制止。 「不……不能送医院……」韩霁语气虚弱,面容因为失血过多而一片惨白,秀气的双唇因为疼痛而紧紧的抿着。「这是枪伤,会惹麻烦……」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这个!你不要命了吗?」高奕杰抓狂似的大吼。 「管不了这么多了,帕洛玛。这里的设备比不上总部,而且我们这次没带任何医生……我不能让你出事。就算真的闹出麻烦,我也能摆平的。」 「不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放心吧!我又不是没受过伤,没事的……」韩霁皱着眉头冷汗直流,却仍咬牙逞强着说。 「你那么想死是吧!很好,我陪你一起死!」不想再继续浪费时间,高奕杰一把夺过艾尔吉诺丢在一旁的手枪,抵在自己的太阳穴上,「你给我听着,你要是不肯乖乖上医院,我就朝自己头上开一枪,我说到做到,信不信?」 韩霁看着一脸认真、急切万分的高奕杰,不禁愣住了。终于他无力的叹了口气,顺从的垂下头。 *** 不晓得艾尔吉诺到底用了什么方法,只见他也不过就是神秘兮兮地打了几通电话,消息就被压下来了。不仅求新闻若渴的媒体没有报导这件事,就连警方也没有派人来做个笔录之类的,甚至还有不明人士送几个水果篮到医院来。高奕杰不禁在心里咕哝着,黑手党的势力到底有多大啊?就连台湾这个和意大利相隔十万八千里的弹丸小国都得买他们的帐。 更令他讶异的是,韩霁被送进医院后不到几小时,一架直升机便在这间全台湾规模最大的医学中心顶楼的停机坪降落下来--一架具有武装配备的直升机居然能堂而皇之地飞进中华民国的领空,高奕杰也不得不傻眼了。 两个人跃下直升机,由顶楼直奔韩霁所在的手术室外。「帕洛玛现在情况怎样?」首先开口询问的是一个有着白金色及肩长发,身形纤细修长的俊美男子。白皙过头的肤色散发出仿若冰雪般的无机质感,可以看出他极可能具有北欧血统。他问话的口气就像在问天气一般的平淡,但微蹙的眉头隐约透露了他的担忧。 「正在进行手术,我也不知道现在的情况到底怎么了,他……」艾尔吉诺见到这个男子就像见到救星一般,一直强撑着的情绪瞬间崩溃。 「我真不敢相信你居然会对自己的兄弟开枪,而且对方还是帕洛玛!你是有什么毛病啊,李奥!」另一个一头金褐色鬈发的精壮男子瞪着一双蓝绿色的眼睛,一脸不可置信,「接到消息时我还以为你在开玩笑,没想到你竟然真的……」 「我不是有意要伤他,我从来就没想要伤害他,我只是一时控制不了自己!」艾尔吉诺心乱如麻地扯着头发,平常总梳得一丝不苟的铁灰色头发此刻犹如乱草。 「好棒的理由啊!你以为这样就能解释一切吗?你今天不是打他一拳或踢他一脚,而是朝他开了一枪耶!你以为帕洛玛会因为你『一时控制不了自己』就笑笑的原谅你,当作那颗子弹只是蚊子咬吗?妈的,你到底是怎么了,被鬼附身了是吧!」金褐色卷发的男子气急败坏的数落着艾尔吉诺。 「对不起,路波,我……」艾尔吉诺把脸埋在手中,声音中充满悔恨与自责。 「跟我说对不起有什么鬼用?去跟帕洛玛说啦!如果他还肯见你的话。」被称作路波的金褐发男子依旧怒气腾腾,丝毫没有同情艾尔吉诺的意思。 「够了,路波。教父是叫我们来看看情况,不是叫我们来骂人。」一旁并不多话的长发男子开口制止路波继续炮轰艾尔吉诺。接着他转头看了看不远处倚墙而立,以若有所思的目光看着他们的高奕杰,用英文缓缓开口:「你就是帕洛玛这次打算要杀的人,是吗?」 被人这样问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高奕杰一脸尴尬,但还是点了点头,「我叫高奕杰。」 「我们是帕洛玛的伙伴。」男子淡淡地一语带过自己的身分,「听说帕洛玛中枪时,你也在场。」 「没错。」高奕杰用下巴指了指艾尔吉诺,「你们不要怪他了,他并不是有意要朝伙伴开枪的。他原本要杀的是我,没想到韩霁--你们叫他帕洛玛是吧?他跳出来保护我,为我挡子弹……」高奕杰说到这里,方才的画面又在眼前跳动着。他吸了口气,压下在眼眶里发热的泪水。 「我明白了。」男子看了看他再看看艾尔吉诺,脸上闪过一抹释然。他一眼扫过在场三人,俊美的脸上出现少见的魄力,「现在大家说什么也没用,我先进去看看帕洛玛的情况。放心,有我在这里,绝对不会让他出事的。你们几个要是没事的话,全都给我去捐血!不要在这里制造动乱惹人心烦。」 韩霁好不容易从麻醉中清醒过来,他睁开还有些模糊的双眼,艰难地转了转头,却看到一身白袍、正为自己检查着连接在他身上各项仪器的白金发男子,一时之间还以为自己回到了意大利的总部。他忍不住皱眉,露出一脸疑惑的表情。「索尼欧?你怎么会在这里?」莫非他麻醉还没退尽所以看到了幻觉?还是他根本就在作梦? 黑手党的九位黄金骑士虽然都知道伙伴的本名,但他们彼此间大多仍习惯以代号相称。而这个代号索尼欧--梦的男子,就是signorquattro,九人中的第四位成员。他不仅是一名杀手,同时也是一位医术精湛的医师,说他是黑手党的「御医」也不为过。而另一位金褐色卷发的男子在九人中列名第五,signorcinque,代号路波--狼。 「你醒啦?」索尼欧一面替韩霁调整点滴,一面转过头温和地一笑,轻描淡写地说:「我和路波刚好在日本出任务,所以顺道来看看。」 「是吗?」韩霁垂下眼。连其它的伙伴都来了,就代表教父已经知道他和艾尔吉诺之间的冲突。他并非对艾尔吉诺的心意一无所知,但他一直都采取回避的态度,希望不要让这件事浮上台面。因此他总是以冷淡的态度面对艾尔吉诺,希望能让他死心,之所以没有直接挑明了拒绝他,也许只是因为不愿伤害他们之间搭档的情谊罢了。但现在……终究到他必须面对这份感情并做个了断的时候了吗? 「你觉得怎样,帕洛玛?」索尼欧在他病床边坐下来,关心地看着他,「你这回伤得可不轻,子弹打入你的右胸,造成严重的出血和血胸的状况。我们帮你导出胸部的积血并做了vats胸腔镜手术,这种手术伤口比较小,复元速度也比较快。但是因为伤到肺部,所以即使外伤复元,还是得修养一段时间才能完全恢复,这期间你可能会有点咳嗽、气喘或呼吸窘迫的现象,自己要小心注意,知道吗?」 「嗯。」韩霁点了点头,心情稍微平缓了下来,「谢谢你,索尼欧。」 「没什么好谢的。」索尼欧一笑,「还好你没事,要不然我看外头那两个人也不用活了。路波刚才狠狠地把李奥修理一顿,真该让你看看李奥那可怜样的……」 「你们不要怪他,不是他的错……」韩霁幽幽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索尼欧低头沉吟了一会儿,才再度开口:「是因为那个叫高奕杰的人,对吧?」 「不,也不是他的错……」韩霁连忙分辩,生怕高奕杰又被误会而遭殃。 「我明白,不是他的错。这件事情,根本不能用对错来概括吧!」索尼欧说着,淡蓝色的眸子紧紧盯住韩霁,「你爱他吗,帕洛玛?」 「啊?」面对索尼欧突如其来的发问,韩霁垂下眼帘,试图阻隔那两道探询的目光。「我……我不知道。」 「你在逃避,帕洛玛。你从以前就不肯正视有关感情的问题,但你真的打算这样一直逃避下去吗?」索尼欧摇摇头。 韩霁说不出话来。他一直以为在经过这许多的创伤后,自己这一生再也不会爱上任何人,也不会再和任何人有什么感情上的纠葛了。但他怎么知道,在事隔多年与高奕杰重逢后,事情的发展竟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那么,我换个方式问好了。」索尼欧并不打算放弃追问,「你爱李奥吗?你愿意接受他对你的感情吗?」 韩霁抬起眼,缓慢却坚定的摇摇头。 「这不就很清楚了吗?」索尼欧笑起来,「你可以斩钉截铁的说你不爱李奥,但你却无法轻易否定你对那个人的感情,这说明了什么?何况,如果你真的不在乎他,又怎么会不顾自己的生命冲上去帮他挡子弹呢?」 「我……索尼欧,你别说了,我真的不知道……」索尼欧的话就像一记闷雷打在韩霁的心上。他忍不住别开脸去,心乱如麻。 「我不是在逼你,只是希望你能正视自己的感觉。就像有疾病或是伤口就该治疗一样,事情总是得解决的。」索尼欧淡蓝色的眼睛里闪着关怀的目光,「如果换成是其它的伙伴遇到和你一样的状况,我恐怕不会支持。我们的世界太残酷了,每分每秒都得踩在生与死的界在线,连自己的人生也不能掌控,又怎能去谈感情?更何况对方是个完全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但是你不同,如果你真的爱那个人的话,我是真心希望你能和他在一起,从此脱离这个世界……」 韩霁呆呆地听着索尼欧的话,心中充满了惊讶与不解。 「你和我们不一样,帕洛玛。我们之中有些人是天生就必须要在这个世界中生存的,比方说李奥;当然也有许多人,是因为自己本身的意志而走上这条路,比方说路波。然而还有更多的人,是因为命运的捉弄,只能没有退路的选择了这样的人生。」索尼欧幽幽地说着,淡淡一笑,「但是现在在你面前,出现一条崭新的道路,通往你原本所应该拥有的、美好平静的人生。这是你最后的机会,让你的人生回归到正常轨道,也让你回归真正的自己……这样的机会,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我现在心很乱……」纷涌的思潮一下子淹没韩霁的内心。他叹了口气,语气中充满疑惑与彷徨。 「你会明白的。趁着养伤的这段期间,好好想一想我说的话,仔细倾听你自己的心,我相信你会找出答案的。」索尼欧鼓励地笑笑,「你只要依循你真正的心意就好,其它的事你都不用管,李奥和教父那边有我,你不用顾虑太多。」 「嗯。」韩霁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索尼欧拍了拍韩霁的手臂,「不打扰你休息了,我再不出去,李奥不知道会被路波修理成什么德行。平常看李奥总是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难得见到他这么可怜兮兮的惨况呢!」他说着站起身往门口走去。 韩霁忍不住叫住他。「索尼欧……谢谢。」 索尼欧只是微微一笑,便打开门走出去。 「他怎么样了?」 索尼欧一踏出病房,就面临艾尔吉诺急躁的询问和高奕杰焦灼的目光。 「手术很成功,子弹也已经取出来了。他现在情况还算稳定,但是最好不要让他受太大的刺激。」索尼欧说着意有所指的朝艾尔吉诺瞟了一眼,接着他转向高奕杰,「他已经醒了,你要不要进去看看他?」 「嗯,谢谢你。」高奕杰对索尼欧投以一个感激的目光,便推开门走进病房。艾尔吉诺正想跟进去,却被索尼欧的视线制止。他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在病房外坐下来,伸手恨恨地往椅子上搥了一拳。 「别这样对待人家的椅子,它和你又没有仇。」路波丢给他一个白眼。 「好了,路波,先放过他吧!李奥心里也不好受。」索尼欧在艾尔吉诺旁边坐下来,用手指揉揉眉心,「去帮我弄杯咖啡好吗?我累坏了。」 路波做了一个鬼脸,悻悻然走了出去。「索尼欧,帕洛玛他……」 艾尔吉诺低垂着头,活像只斗败的公鸡。 「放心吧!他不会有事的,而且他也不怪你。」索尼欧看着他,「但你这次真的太过分了,幸好没有打中要害,要是子弹再偏一点,会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你想过吗?」 「我知道……我知道我错了,但那时我完全失去理智……路波说的对,也许我真的被魔鬼给附身了……」艾尔吉诺痛心疾首的忏悔着。 「附在你身上的不是魔鬼,而是嫉妒的女神朱诺吧!」索尼欧口气平淡,目光却十分犀利,「就算你被妒火给烧昏了头,也不该做出这种事啊!如果你以为杀了高奕杰就能留住帕洛玛,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那你要我怎样?眼睁睁看着帕洛玛投向那个人的怀抱?不行,我做不到!」艾尔吉诺握紧双拳,恼怒地说。这十多年来,他对帕洛玛的心意从来没有改变,即使帕洛玛不肯正视他的感情,但他依然自信帕洛玛迟早会和他在一起。如果帕洛玛始终没有爱上任何人那也罢了,但没想到他最后爱上的是仇人,居然不是多年来一直守候着他的自己,这个结果令艾尔吉诺无法接受。 「放手吧!李奥,你早该知道,帕洛玛永远也不可能属于你的。」索尼欧叹了口气,「我知道你难以接受帕洛玛最后竟选择了别人而不是你,但你如果再执著下去,带给他的只有伤害而已。这次发生这样的事,难道你还不能明白这一点?如果你还是不死心,执意要伤害他所爱的人的话,到最后受伤的依然会是帕洛玛……莫非你真的要逼他陷入这样的痛苦中才肯罢休?」 「我不甘心!为什么?我自认比任何人都还要爱他啊!为什么他就是不肯接受我呢?」艾尔吉诺激动地说。 「感情的事是没有办法解释的,何况高奕杰和帕洛玛之间的牵绊,远比我们所知道的还要紧密。他代表的是帕洛玛那段充满欢笑与幸福的过去……」索尼欧看着艾尔吉诺,委婉地说,「如果你真的爱帕洛玛,那就放手吧!让他回到原本属于他的世界……鸽子必须要飞翔在属于自己的天空中才能得到快乐,不是吗?」 索尼欧的话在艾尔吉诺脑中回荡,他一言不发地低下头,瞪着冰冷的地板。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顺便告诉你,如果你还是一意孤行的话--我会站在帕洛玛那边。」索尼欧说着站起身来,走向端着咖啡出现在电梯边的路波,留下艾尔吉诺独自陷入苦闷的沉思之中。 韩霁躺在病床上怔怔地望着天花板,索尼欧刚才说的话仍在他耳边回荡。这并不是韩霁第一次为人挡子弹。他还不满十五岁就曾奋不顾身地为教父挡下一次致命的伏击,好几颗子弹贴着他的身体呼啸而过,其中一颗打入他的大腿,还有一颗紧擦着他的头部划过,当场鲜血直流,险些让他送命,到现在翻开头发还是能隐约看到伤疤。对他来说,他这条命是教父救回来的,就算为教父牺牲也是理所当然。一命还一命,就这么简单。对艾尔吉诺也是如此,他可以为艾尔吉诺送命,但他能给的,也仅止于性命而已。那高奕杰呢?自己为什么会为他挡下这一枪?难道只因为他是无辜的吗?还是因为他们之间过往的情谊?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在看到艾尔吉诺的枪口对着高奕杰的那一剎那,自己忽然感到强烈的害怕,心脏就像被人捏住般透不过气来,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无法思考,下意识地就往高奕杰扑过去…… 为什么自己会不顾自身安危去保护高奕杰?为什么自己会害怕他受伤?因为他害怕会失去他吗?难道就像索尼欧说的,他在乎他?他……爱他? 正在韩霁心头一片纷乱之际,病房的门开了,高奕杰走进来。韩霁猛然转过头来,呆呆地看着高奕杰走到他的床边。高奕杰拉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来,轻轻握住韩霁的手,「你……没事吧?疼不疼?」 韩霁摇摇头,高奕杰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下次千万别再做这种傻事了,好吗?我的心都快被你吓得跳出来啦!」高奕杰轻声地说着,心中余悸犹存。 被高奕杰握住的手传来温暖的热度,韩霁反射性的想抽开,但高奕杰的掌握虽然温柔,却不易挣脱。 「你这次回台湾,真的是为了要杀我吗?为什么?」虽然不想打扰韩霁静养,但高奕杰依然忍不住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而且,你既然想杀我,又何必救我呢?」 「我一直以为鼎华的变故和我父母的死都是高伯伯造成的,所以我处心积虑地想找你们报仇,会成为你的特助也只是为了接近你好找机会下手。但现在我已经从高伯伯那里得到了真相,原来当年的事情和你们一点关系也没有。」韩霁带着歉意诚恳地说,「对不起,害你无缘无故被卷进我们的冲突中,还差点成了艾尔吉诺攻击的目标……」 「干嘛跟我道歉?我又没有受到伤害,倒是你……这次受的伤就不提了,这十多年来,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小霁?」高奕杰想起韩霁身上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心中不禁一紧。 「没什么,都过去了。」韩霁淡淡地说。这些年的风雨让他深刻地体会到自怨自艾的无用,他不想沉溺在过去的悲惨遭遇里,更不想因此让自己显得软弱。 「可以告诉我你的故事吗?这些年来我和爸爸一直在找你,有时我也忍不住会想,你现在是不是还活着,又是在什么地方过着怎么样的人生……你愿意告诉我吗?」高奕杰心里有太多的疑问。韩霁是怎么逃离育幼院的?又是如何离开台湾?还有,他怎么会和黑手党扯上关系呢?他希望韩霁能亲口告诉他这些年所经历的一切,并藉此填补他和韩霁之间这十几年的空白,更加了解他一点。 如果换作是别人问起他的过去,韩霁可能会勃然变色,但高奕杰真挚的态度却让他动摇了。他垂下头,缓缓地开口。「妈妈去世的第三天,我就被送进育幼院了。那是我这辈子至今最黑暗的恶梦。那里就像是社会所有阴暗面的缩影,我在那里第一次体会到被轻视、被排挤、被侮辱、被侵犯的感觉……那里的老师都很可怕,对待孩子们又打又骂不说,有时还会把孩子关在禁闭室里,一关就是一整天。只有在有外人来访时,他们才会和颜悦色地把我们打扮得好看一点,藉以骗取社会的爱心。他们还会指使孩子们做许多的杂务,也不管孩子们的体力是否能负荷这样的粗活。要不然就是要我们做一些能赚钱的手工,做不到一定数量就不准吃饭……」 「我的天哪!」高奕杰不敢置信的低语,暗自发誓改天一定要让这间黑心育幼院死得很难看。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我能忍。」韩霁说着,一抹悲伤的微笑像片雪花似的轻轻落在他的嘴角,又迅速的融化消失,「有一天晚上,我因为不小心打破碗,被罚关禁闭。我在黑房里待了好久,早就过了就寝时间,但仍没有人来放我出去,我觉得很累,忍不住靠着墙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酒醉后的胡言乱语,把我吵醒了。那是育幼院里的工友,就是你上次看到的那个人。他打开房间的门,我以为他要放我出去,但他却反而提着酒瓶一身酒气的走进来,不分青红皂白抓住我就打,不管我怎么哭喊,都没有人来救我,反而只是让他出手愈来愈狠。最后,他甚至一把把我推倒在地上,压住我开始撕掉我的衣服……」韩霁说到这里,声音早已颤抖得说不下去。他猛然吸一口气,闭上双眼。 「那个该死的混蛋!」高奕杰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想杀人的冲动。他伸出手温柔地轻抚着韩霁的脸颊,为他拭去悄悄滑落的泪水。 韩霁吸吸鼻子,半晌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吓坏了,不停的尖叫和挣扎,也许是爸爸妈妈在保护我吧!我在挣扎时摸到了他丢在一旁的空酒瓶,本能的抓住酒瓶用力的往他头上砸过去,他发出一声很恐怖的大吼,就倒在我身上一动也不动了。一股温热的液体滴到我的脸上,那是我一生中第一次碰到血……我害怕得全身发抖,以为他被我杀死了,所以我用房里的椅子打破窗户,头也不回地跑出了育幼院…… 「我拼命地跑到公路上,爬上一辆停在路边的货车,躲进一个大箱子里。不久车子发动了,我完全不知道这辆车会把我载往哪里,但我管不了这么多,我只想赶快逃离育幼院,愈远愈好。过了很久,车子终于停下来。但我还没来得及溜走,就有一群人上来把车上所有的东西都搬走。我一直等到外面完全没有动静时才敢爬出箱子,偷偷跑出自己所在的房间,但出现在我面前的景象却让我吓呆了--海!平静无波、漫无边际的海!原来我已经被送上了船,正不知航向何方…… 「更糟的是,那并不是一艘单纯的船,而是一艘偷渡的非法货船,里面装满走私的军火和毒品原料。但那时年幼无知的我并不知道自己卷进了怎样的风波里。我待在船上没多久就被发现了,差点被扔进海里灭口。所幸他们的头子认为交易还没谈好之前见血不吉利,因此我才得以逃过一劫。之后我就被关在一间狭窄的船舱里,每天只靠着一片面包和一点水维持生命,究竟过了多少日子我也记不清了…… 「终于,船在大海中停下来。我以为自己就要被杀了,因为船上那些人总是对我说,等他们停下船、谈完生意后就要丢我下海喂鲨鱼。但是船才停下来没多久,就传来了一声声比鞭炮还震耳的声响,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双方发生冲突所爆发的枪战……我被那些枪响吓得躲在墙角,这时门忽然被撞开,那伙人的头子血淋淋地冲进来,想要拿船舱里备用的迫击炮。但他还没来得及碰到武器,一颗子弹已经飞了过来,从他的半边脸穿过去。他立刻倒在地上,抽搐几下,就再也不动了。船舱门口站着一个少年,手上提着一把mp-5,枪口正对着我。奇怪的是,那时我却不想逃了,也不再感到害怕,反而觉得这样也不错,也许我死了以后,就能到天堂去和爸爸妈妈在一起了…… 「但那个少年并没有开枪,只是疑惑地看着我,接着便忽然走向我,把我扛了起来。我拼命反抗,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对他又踢、又打、又咬的,最后他一记手刀劈在我后脑上,我就失去了知觉,等我醒来时,人已经在意大利了。那个少年就是艾尔吉诺,严格说来,是他救了我。从此我就在黑手党安身立命,并接受组织的训练,成了一个杀手,甚至进一步成为组织中的核心人物,最后借助组织的力量,回到台湾打算报仇……」韩霁说着抬起头,将视线转回高奕杰身上,「之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高奕杰不敢置信地听着韩霁那段比电影情节还要曲折的遭遇。他将韩霁的手拉到唇边,印下一吻,「我真不敢想象,你身上竟然发生过这么多事……对不起,如果当时我们能早一点带你离开那间该死的育幼院,这些可怕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你也不用承受这些……」 「你很喜欢跟我说对不起呢!」韩霁微微一笑,「你并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而且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还好好的活着,即使受过很多伤,但伤口总有一天都会痊愈的。」 「小霁……」高奕杰忍不住有些心疼,韩霁的坚强令他不舍。他将手放在韩霁的胸口上,喃喃地问:「看得到的伤口总有一天会痊愈,但看不见的伤口呢?」 「啊?」韩霁抬起眼,疑惑地看着高奕杰。 「我是说,这里的伤口。」高奕杰轻轻抚上韩霁的心口,「你身上受过的伤,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甚至有一天连疤痕都会淡去。但我却感觉得到,那段岁月在你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悲伤……让我陪着你好吗?我想为你抚平那些创伤,让你能再度回忆起什么是幸福,什么是快乐……」 韩霁轻启双唇想要拒绝,想让高奕杰知道自己没那么软弱,但他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眶有点疼痛,原来是泪水已悄悄凝聚。 「就这么说定罗!」高奕杰不由分说的把他的反应当成同意,微微一笑,「对了,我想问你,之前你对我总是冷冰冰的,好像很讨厌我的样子。你是因为把我当成仇人才这样对我,还是真的很讨厌我啊?」 「我……」韩霁没料到他会这么问,一时竟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对高奕杰的冷淡有一部分的确是因为仇恨,但大部分的原因其实只是源自他的习惯吧!他一向惯于和其它人保持距离,即使是彼此信任的伙伴,他也绝少会在他们面前展露自己内心的情感。相较之下,他和高奕杰的相处模式,已经算是很「人性化」了。 「其实你不用回答,我也差不多能猜到答案。」高奕杰笑得有点莫测高深的欠扁,「如果你真的不喜欢我的话,就不会傻呼呼的舍命救我了吧!那个时候也不会乖乖让我抱……」 韩霁原本因为受伤而显得苍白的脸立刻冲上两朵红云,转开了头。 「我知道那时是我引诱你,但如果你真的不要的话,随时可以反抗的吧!以你的身手,我不可能得逞的……」高奕杰知道韩霁并不想提起这个话题,但他不想闪躲下去。他希望能弄清楚自己在韩霁心目中,究竟占有怎样的地位。 「我知道我不该趁你情绪不稳的时候占你便宜,但当时我真的停不下来……我说过,我喜欢你,而在知道你就是小霁之后,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总是会对你感到莫名的熟悉,也更加确信你就是我所认定的那个人。我想,虽然我没有在一开始得知你的身分,但我的心一定早就认出你了……那你呢?如果你不再把我当作仇人的话,那么我对你而言是怎样的存在?难道你只把我当成是一个多年不见的童年玩伴而已吗?」 「我……」韩霁不知所措地低下头来。他还没厘清高奕杰对自己的意义,也还没决定要用怎样的态度面对他。 高奕杰不禁有些泄气--果然,虽然他猜韩霁对自己应该也有好感,但要让他接受自己的感情,恐怕还是有很长一段路要走。然而接下来韩霁所说的话,却让他瞬间由失望的谷底再度回到希望的顶峰。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我想,只要你待在我身边,我总有一天会明白的吧!」韩霁的头低得不能再低,声音几不可闻。等他说完,一张脸已经羞到连后颈的肌肤都染上了一片绯红。 一阵狂喜涌上高奕杰心中,他兴奋地倾身搂住韩霁,抬起他羞红的俏脸印下一吻。韩霁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但并没有推拒,反而闭上眼感受着高奕杰的吻。倒是高奕杰不敢吻得太过火,趁着自己还没太忘我之前赶忙拉开两人的距离,关切地问:「对不起,我太高兴了,所以忍不住……没动到你的伤口吧?」 韩霁平复了一下因为吻而有些紊乱的呼吸,摇了摇头。「我还好……不过索尼欧说,因为我的肺部有些受伤的关系,所以最近可能会有一些气喘及咳嗽的后遗症。」 「这样啊!那就是说,我连偶尔偷个吻也不行罗!」高奕杰不由得有点扼腕。 韩霁看着高奕杰一副懊恼的样子,不禁笑出来。他伸出没有挂点滴的右手勾住高奕杰的脖子,在他唇上啄了一下,「我有点累了,想睡一下……能陪我到我睡着吗?」 没料到韩霁会主动吻他的高奕杰霎时呆住了。韩霁看着他呆若木鸡的表情,轻轻闭上双眼,一股暖流在心里缓缓漾了开来。「你好好睡吧!我会一直一直在这里陪着你……」高奕杰轻轻地说着,握住韩霁的手,脸上还兀自挂着因为韩霁的吻所带来的傻笑,眼神却无比温柔。就让我这样陪着你吧!直到生命的尽头…… 第八章 北部的滨海公路上,一辆黑色的积架跑车正沿着海岸线疯狂地奔驰着。艾尔吉诺疯了似的猛催油门,完全没有注意自己身在何处,或者即将前往何处。他只是一再的加快速度,希望耳边呼啸的狂风能带走他心中的怨恨与不甘。他想起自己不久之前在病房门口所见到的情景--高奕杰握着韩霁的手,带着满足的微笑专注地望着躺在病床上的人儿,而韩霁闭着双眼,看起来十分的平静,嘴角似乎还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 这样的帕洛玛,他从来没有看过。一瞬间一股剧烈的痛苦猛然在他心里爆发开来,他忍不住头也不回的冲出医院,发动车子开始漫无目的的狂飙。 艾尔吉诺身为教父的独子与首席接班人,一般而言,他身边总会带着几个手下,以免有人想对他不利,但此刻他什么人也不想见,那群可怜的手下们也只好眼睁睁的目送他驾车绝尘而去。反正以艾尔吉诺现在的心情看来,就算他真的遇上了什么想对他下手的人,倒霉的也绝对会是白目的对方。 不知在外头狂飙了多久,艾尔吉诺终于回头往自己这段时间在台湾暂居的别墅驶去。虽然他很关心帕洛玛的情况,但此刻他并不想回医院去看他不想看的画面。就在他即将抵达位于市郊的别墅时,路旁忽然有个人影窜出来,跑到路上拦住他的去路。「艾尔吉诺先生,请留步。」 「谁?」艾尔吉诺猛一煞车,脸色阴沉地开了口。他现在心情差到了极点,就算一不小心闹出人命,他也不会在乎。这家伙偏要挑这时候找上门来,运气也真是够背了。 「我是您的朋友。」对方似乎对他的不友善毫不意外,「我已经在这里恭候您很久了。」 「朋友?我在台湾没有朋友。」他冷冷地说。正确地说,台湾根本是他在世界上最讨厌的地方。 「我们会成为朋友的,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对方不死心的说。 「共同的敌人?你是指……」艾尔吉诺锐利地盯了他一眼,皱起了眉。 「没错,就是高奕杰。」虽然被艾尔吉诺的目光盯得有点发毛,那人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只要除掉高奕杰,我就能获得我想要的利益,当然,您也能得到您想要的。」 艾尔吉诺拧着眉,若有所思的看着对方,不久他灰色的双眼中闪现狠毒的神色。「要当我的朋友,你还差得远。」他从鼻子里冷哼一声,「不过,若是合作,倒可以谈谈。说吧!你的计划是什么?我倒要听听究竟有没有和你合作的价值。」 *** 「小霁,你真的不在医院里多待两天?你才刚动完手术耶……」高奕杰制止了韩霁正在收拾的动作,忧心忡忡地劝说。 「不用了,我现在状况还不错,况且有索尼欧在,不会有问题的。」韩霁身上的点滴及各项仪器都已经拆除了,现在他正脱掉病人用的睡衣,准备换上平常的衣服。 「可是你还没完全复元,待在医院比较能安心静养吧?」高奕杰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不要集中在韩霁更衣的动作上,继续苦口婆心的相劝。 韩霁却显得相当固执。「我不喜欢待在医院的病床上,那会让我觉得自己的情况很糟……再加上无事可做,我很容易会回想起一些事情,比方说以前受伤的情景,或是……」他像是不愿再提起似的停下话题,低下头。 高奕杰闻言又是一阵心痛。他走向韩霁,轻轻环住他的腰,将他圈在自己的怀里。韩霁的衬衫钮扣还没有扣上,让人可以清楚看见他胸膛上缠着的绷带,有些地方还约略渗出血渍。高奕杰低头将额头抵在韩霁额际,轻声地问:「还疼吗?」 两人贴近的距离让韩霁感到身体有些微的战栗。他摇了摇头,淡淡一笑,「不用担心我,这点儿伤对我而言不算什么的。」 「不要再说这种话了,好吗?」每次听到韩霁说自己不要紧,高奕杰就会不由自主地感到心痛。连这么严重的伤都不当一回事,可见他之前的伤病历史有多么惊人了。他轻抚着韩霁的脸颊,喃喃地说:「别再说这种话了。答应我,永远也不要再受伤了,好吗?」 隔着这么近的距离,韩霁可以清楚的看见高奕杰眼中真挚的怜惜与关心,让他心里涨得满满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高奕杰的呼吸一阵阵的喷洒在他的脸上,更让他的心忍不住开始骚动起来。 韩霁低垂的眼睫看起来充满一种无辜的诱惑,高奕杰知道要不是韩霁此刻重伤未愈,自己一定会压抑不住想把他压倒的念头。他不禁在心里再次鄙夷自己的自制力,一面低下头轻轻地啜吻起韩霁仍有些苍白但无比甜美的双唇。 「咳咳!」吻才持续不到十秒钟,就被一阵杀风景的咳嗽声打断了。路波站在病房门口,有些尴尬又百般无奈地说:「那个……出院手续我已经办好啦!你们不打算走吗?」 韩霁的脸瞬间红得像煮熟的龙虾,连忙从高奕杰怀里挣脱出来。 「看到你恢复得如此顺利我真的很高兴,不过可也别把我这个医生的话当耳边风啊!」索尼欧笑着摇了摇头,越过路波走进病房。 「就是嘛!要亲热也要看场合,现在不管就时间或地点而言,都不适合吧!」路波露出一脸受不了的表情。 「路波!」韩霁咬了咬嘴唇,双颊快喷出火来了。 「他脸皮薄,你们别开他玩笑了。何况我们真的什么也没做啊!我才没那么没分寸……」高奕杰见韩霁窘成那样,忍不住出言辩解,不料路波却反而笑得整个人趴在门边直不起腰来。 「行了,路波,饶了他们吧!」索尼欧忍住笑,转向高奕杰,「出院以后,帕洛玛就交给你照顾了。有什么问题一定要随时跟我联络,我也会定时去看看他复元的情况。记得不要给他吃刺激性的食物,烟酒更是绝对禁止,明白吗?」 「我知道。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他的。」经过这几天的相处,高奕杰对韩霁的这两位伙伴已经产生相当的信任和好感。 「对了,帕洛玛,好好思考我跟你说过的话,不要顾虑太多,知道吗?」索尼欧对韩霁意有所指的说着,鼓励似的一笑。 「嗯。」韩霁点了点头,便和高奕杰一起离开医院。 「上帝啊!那真的是帕洛玛?我们在一起混了也有十年了吧!我从没看过他这个样子呢!」路波目送着他俩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倚着门框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这样不是很好吗?」索尼欧整理着手中的病例,淡淡地笑道,「你不觉得这样的帕洛玛才像是真正的活着?」 「是没错啦!可是李奥怎么办?」路波不禁有点同情艾尔吉诺。虽然这几天的从旁观察使他不得不认同索尼欧的看法,但艾尔吉诺毕竟是自己的兄弟,看他这样失魂落魄的,路波心里总有些过意不去。 「放心吧!李奥会想通的。他没那么脆弱。」索尼欧说着忽然拾起头,若有所思地问:「对了,说到李奥,这几天怎么几乎都没看到他啊?」 「八成躲到哪儿去疗伤了吧!被帕洛玛拒绝就已经够可怜的了,如果还得三不五时看到心上人和情敌出双入对,你说以他的个性怎么受得了?」路波双手抱胸,「这样也好,就让他自己一个人冷静一下吧!也许他会觉得好过一点。我可不想再看到那把白朗宁的枪口对着自己人。」 「但愿如此……」索尼欧叹了口气,一抹不祥的预感悄悄袭上心头。 虽然索尼欧曾叮嘱高奕杰要好好照顾韩霁,但几天下来之后,韩霁对高奕杰的「照顾」已经有些吃不消了。首先,他在高奕杰家里住的不是客房,而是高奕杰的房间。高奕杰说他们住在一起,才能方便他就近照顾他,还要韩霁放心,他的睡相很好、床也够大,韩霁不用担心会被他踢下床的! 基本上韩霁完全不担心会不会被踢下床的问题,只是多年来他已经不习惯和别人睡在同一个房间里,更何况他和高奕杰还曾经有过肌肤之亲,这种近距离的相处也就分外的令他感到不自在。再来,高奕杰对他的保护也让他觉得未免太夸张了。有时他只不过想到阳台或院子里透透气,高奕杰也会紧张兮兮的又是搀、又是扶,上下楼梯更几乎都是由他抱着行动。虽然这样的照顾让向来不喜欢依靠别人的韩霁又窘又不习惯,但每当他想独立行动时,高奕杰都会振振有辞的驳回他的异议,继续进行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好吧!这他也就认了。可是,可是高奕杰竟然……竟然连「这种事」也想帮他代劳,这会不会太超过了点? 「你……真的不用麻烦了,我可以自己来。」韩霁微红着脸靠在高奕杰怀里,依旧不死心的希望高奕杰能打消念头。 「没关系,一点都不麻烦,你不用过意不去。」高奕杰一派自在地说着,抱着韩霁的手臂完全没有松开的打算,直到走进浴室,才将怀里的人放下来。 这不是过意得去、过意不去的问题!韩霁在心里大吼着。由于行动不便加上伤口不宜泡水的关系,这几天高奕杰一直坚持「伺候」韩霁沐浴。虽然说高奕杰没有乘机非礼他,只是很正经的帮他擦拭不宜碰水的上半身伤口,然后就会拉上浴帘,让他自己在里面清洗其他的部分,他则寸步不离地待在帘外以防韩霁有任何的突发状况,并在韩霁洗好后仔细地帮他擦干身体、穿上衣服,动作轻柔得几乎完全不牵动任何伤处。这样的照顾一般看护也会做,其实也没什么好害臊的,但韩霁向来十分独立,即使受伤也从不愿意麻烦别人。这与其说是因为他独立,倒不如说是因为他好强。 此外,高奕杰那小心翼翼、仿佛在保护易碎瓷器的态度,以及满溢在双眼中的怜惜与温柔,常会让韩霁感到没来由的一阵心悸,有时他待在浴帘里,想到仅仅一帘之隔的高奕杰,心都会无法自制地狂跳不已。 也许他害怕的并不是高奕杰的温柔,而是对他的温柔感到不知所措的自己。 「发什么呆?」高奕杰已经放好了水,转身见韩霁似乎有些失神,忍不住关心地问道。 韩霁回过神来,连忙说:「没什么……这几天我的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让我自己来吧!」 「怎么,到现在你还会害羞啊?」高奕杰看着韩霁发红的脸,打趣的说。 「不是!」韩霁闻言脸更红了。好啦,他承认他的确还是有点害羞,但这并不是主因,「我……我不大习惯这样的照顾,那会让我觉得自己很脆弱、很没用。」 高奕杰叹了口气。「没这回事,小霁,你很坚强,也许是我见过最坚强的人也说不定。」他走向韩霁,轻抚着他的头发,「但你的坚强,是来自你过去所曾受过的伤。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倒宁可你不要那么坚强,就像小时候那样,只要让我宠着就好了……」 「我可不再是以前那个动不动就掉眼泪,总是需要别人照顾的小孩了。」韩霁嘴里虽然这样说着,但并没有拒绝高奕杰的拥抱。事实上这些日子以来,他似乎愈来愈依恋高奕杰温暖可靠的怀抱了。他不禁有些惶恐——这样的自己回到意大利后该怎么办?他还有办法摒除心中的感情,继续在生死之间的灰色地带上讨生活吗? 「你可以在任何人面前展现自己坚强的一面,但请不要无视于我的照顾和关心,好吗?在我面前,你不需要害怕自己的脆弱。」高奕杰说着轻柔地解开了韩霁的浴袍,用温热的毛巾替他擦拭着胸口。他一直都知道韩霁对太过亲密的行为和照顾感到害臊,但他始终用笑脸和温柔来应对,执意拉近着彼此的距离。 韩霁感到那股奇异的骚动又出现了,好像有只蝴蝶轻轻地在体内拍着翅膀一般,让他心跳加速。为了压下心中的骚乱,他只好设法找些话题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对了,枪击案的调查……有什么后续发展吗?」 「还不就是老样子,这几天警方几乎把整个公司都翻过来了,还是连个鬼影也没找到,只是搞得公司上下鸡犬不宁罢了。」虽然案情陷入胶着,但高奕杰看来却似乎一点也不感到担心或焦虑。 韩霁忍不住皱眉陷入沉思。这几天高奕杰为了照顾他而大幅缩短上班时间,能带回家里的工作就在家里解决,就连开会也尽量经由视讯会议进行或干脆交给高奕豪主持。但不管怎样,还是有些事得要他亲自出面。每当高奕杰必须出门时,韩霁就不禁开始担心会不会有人对他不利。毕竟敌暗我明,如果自己能跟在他身边也就罢了,偏偏自己此刻的状况无法保护他,这个认知无形中更加深韩霁心中的焦躁。要是又有人送枚炸弹或躲在暗处伏击,高奕杰能躲得过吗? 「你放心吧!自从上次出事以后,奕豪和王叔整天都紧张得不得了,现在我在公司里进出都有成打的保全跟着,回家时也有保全人员送到家门口,不会有问题的。」高奕杰笑了笑。 「听起来还真是不怎么牢靠。」韩霁压根儿就信不过那批保全人员。上回居然让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在大楼里进进出出,这样的保全想让人放心也难。更令韩霁不放心的是高奕杰本人的态度,之前高奕杰在面对生命威胁时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这种不把自己的安全放在眼里的态度,最容易出事了。 「你不用担心。」高奕杰似乎看出韩霁心里的想法,「我不是说过要把我的命给你了吗?如果你不要我死的话,我绝不会轻易让自己挂点的。我会好好留着这条命,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 韩霁抬起眼凝视着高奕杰,想弄清楚他究竟是认真的,还是又在开玩笑。 「不要这样看着我,小霁。」高奕杰望着韩霁,把手中的毛巾放到一旁,轻轻环住了他的纤腰,「你这样看着我,我会忍不住想把你吃掉。」 「啊?」韩霁脸倏地一红,立刻低下头去。 高奕杰也没做什么越轨的动作,只是拾起一只手宠溺地揉揉韩霁的秀发,「放心吧!你身体还没复元,我不会对你怎样的啦!明天索尼欧会来,我可不想被他大卸八块……」 高奕杰话还没说完,韩霁忽然伸手回抱住他。高奕杰不禁有点意外地看着倚在自己怀中低垂着脑袋的韩霁,正想问他怎么了,韩霁却缓缓抬起头,绯红着脸小声吐出一句话。「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嗄?」高奕杰听了有些讶异,但韩霁的言外之意却让他的血液瞬间沸腾起来。他连忙按下心中蠢蠢欲动的渴望,笑着拍拍韩霁的脸,「你啊,不要那么爱逞强,还是好好养伤吧!」 「我说的是实话,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韩霁说着,不给高奕杰拒绝的机会,仰起脸将粉色的唇瓣贴上了高奕杰的唇。 虽然肺部的损伤还没完全恢复,但外伤几乎已经痊愈了。他明白高奕杰对他的爱意,也感到自己的心正一点一点的陷落着。但他更清楚的是,自己一旦伤势痊愈,就得回意大利。等自己回到意大利,恢复黑手党signordue身分后,和高奕杰就再也没有相见的可能了。脱离帮派并不是件简单的事,他不想把道上的恩怨情仇带给高奕杰一家。也许,斩断一切才是最好的作法。在这之前,他希望能顺从自己的心意回应高奕杰的拥抱——就当作是他最后的任性吧! 高奕杰惊讶地感受着韩霁略显生涩但却透着热情的吻,忍不住也开始投入其中。他反客为主地探入韩霁的口里,捕捉那香嫩的红舌辗转吸吮缠绵。韩霁下意识地模仿着他的动作,两人的唇舌立刻就陷入了火热的交缠,直到氧气几乎消耗殆尽才放开彼此…… 在韩霁虚软地坠人梦乡之前,高奕杰仿佛听到他的唇瓣中吐出了几个破碎的音节。他甚至不能确定那究竟是一句话,抑或只是无力的呻吟。 「addio,cuoremio……」 再见了,我的爱…… *** 「恢复得很不错呢!」索尼欧再次来到高家检查韩霁的伤势,「这几天停用止痛剂,会不会觉得不舒服?」 韩霁摇摇头,「还好,几乎已经不太疼了。」 「那好,止痛剂这种东西,用多了对你也不是好事。」索尼欧微微一笑,「伤口已经差不多痊愈了,肺部也没有发炎的迹象……我会渐渐减少类固醇和抗生素的剂量,再过不久,就可以完全康复了。」 「嗯。」韩霁理了理衣服,脸上还有些羞赧。刚才他褪下衣服给索尼欧检查时才想起自己身上还残留着昨夜的吻痕,一时之间尴尬得面红耳赤。不过索尼欧倒没有说什么,只是挑了挑眉,接着就当作什么也没看到似的。 诊察结束后,韩霁开始埋首于工作中。桌上堆满了养伤期间搁下的报表、企划案等文件,电脑也忙碌地运转着。索尼欧似乎并不急着离开,便留下来帮他整理国外厂商的订单。 「对了,路波呢?」韩霁忽然由文件中抬起头问。 「他想必正在台北某个角落和东方美女打得火热吧!」索尼欧笑道,「那家伙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每到一个国家学会的第一句当地语言既不是问候语也不是请、谢谢、对不起,而是『你的眼睛很漂亮』,这种话除了泡妞外还能干嘛?」 韩霁忍不住被逗笑了,但笑容一会儿就从他脸上隐没。他低下头,终于还是开了口,「那……艾尔吉诺呢?他还好吧?」 「你不用担心他,我相信他不会做傻事。给他点时间,他会想通的。」索尼欧说着把整理好的订单放到桌上,「休息一下吧!这些工作等到你伤好以后再做也不迟。」 韩霁摇头,「这样的工作量我还能负荷,我想在回意大利前把工作告一段落,这样也能省掉不少麻烦。」 「回意大利?何必这么赶?」索尼欧蹙起眉心,「也许你应该在台湾多留一段时间,不用急着回去,那边的事我会帮你交代的。」 「我想过了,索尼欧,但我还是决定要回意大利,而且……不会再回来了。」韩霁低下头,声音中听不出起伏。 「为什么?你不爱他?」索尼欧有些不解。他确信韩霁和高奕杰之间有着远比外表看起来还要强烈的感情。 「我爱他。」韩霁这回倒是出奇地坦白,「但我和他不属于同一个世界。」江湖,不是一个想来就来、想退出就退出的地方。即使已经下定决心引退,麻烦与杀机依然随时可能会找上门,最后往往连身边的人也一起赔进去。他过去为了组织少不了在道上与人结怨,更别提曾死在他手下的那些人了。即使他退出江湖,对方也不可能就此放下仇怨,若有仇家得知他的下落找上门来,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他不想让高奕杰一家承担这样的危险。 「你是害怕自己会为他们带来伤害,对吧?」索尼欧一语道破韩霁的心事,「但你就这样单方面决定放弃这份感情,对高奕杰而言不是很不公平吗?」 「但我更不愿等伤害造成了才后悔。」韩霁垂下眼睫,轻轻地说,「总有一天,他会明白的。」 「你总是顾虑太多,帕洛玛,特别是关于感情。」索尼欧温和地说,「因为你太珍惜,所以反而不敢轻易踏出一步,害怕你的决定会让日后的自己追悔莫及。但若你就此裹足不前,将来也一定会后悔的。」 「别说这个话题了吧!我想先把工作做完。」韩霁别开脸,想藉着工作忘却这个无比挣扎的问题。索尼欧说得对,他是顾虑太多,说明白点他根本就是胆怯。他已经过了十多年心如死灰的日子,几乎忘了爱人与被爱的滋味,如今幸福就在他身边唾手可得,他却因为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抓住这份幸福而不敢伸出手。 他心不在焉地翻着文件,忽然,一张纸条从其中一个文件夹中掉了出来。他伸手拾起,顿时脸色大变。这就是那张写着「我知道你是谁」的字条。他收到这张纸条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后来因为枪击案接踵而至,加上他和高奕杰之间关系的转变以及他的受伤,让他没有心思去思考这张纸条的目的和来历。他望着这张几乎快被他遗忘的纸条,思绪运转如飞,忽然间一道灵光闪过脑际,他忍不住轻呼一声。 「怎么啦?」索尼欧见他脸色有异,问道。 「我终于知道躲在幕后想对奕杰不利的人是谁了。」韩霁心里豁然开朗,他连忙拿起手机,拨通高奕杰的电话。 (小霁?找我有事?)没想到韩霁会主动打电话给自己,高奕杰的语气有点讶异。 「你现在在哪儿?」韩霁急急地问。 (在公司啊!正打算回家。怎么了?)高奕杰听出韩霁的声音有些不对劲,连忙问道。 「我已经知道想杀你的人是谁,还有他的动机是什么了。」韩霁肯定地说。 (什么?)高奕杰的声音透着惊讶。 「你记得吗?你第一次在餐厅遇袭的时候,我跟你在一起。第二次那枚炸弹虽然收件人是你,但实际经手的人是我。第三次的枪击案,我也刚好在你身边。」韩霁细数着之前的状况分析道,「我一直以为这是巧合,但仔细想想,也许并非这么回事。对方的目标也许不是你,而是我,或者说是我们两个。」韩霁接着告诉高奕杰自己曾接到那张纸条的事。 高奕杰沉默地听着,(照这么说,事情的确不寻常。对方到底是……) 「原本我一直想不透为什么会有人知道我的身分,因为我到台湾来的事,就连在黑手党中都是机密,根本不可能泄露出去的。但在见过高伯伯之后再度看到这张纸条,一切谜底都解开了。」韩霁微微一笑,「我见到高伯伯时,他第一眼就认出了我是谁。如果高伯伯一眼就能看出我是韩致远和丁羽彤的儿子,那么还有另一个人一定也能看出我的身分。」 (我明白了。)高奕杰立刻抓住了重点,(那个人见到你出现在公司,而且着手调查当年的事情,害怕他的所作所为会被挖掘出来,所以才会对你下手,想阻止你找到证据。会这么做的人,就只有『他』而已……)高奕杰话没说完,电话里忽然传来一阵撞击声。 韩霁一惊,连忙问:「怎么回事?你……喂?喂!」尽管韩霁急切地追问,电话另一头却没有任何回应,只传来空洞的嘟嘟声。 「出事了!」韩霁挂上手机:心中着急不已。 「出事?难道又是李奥……」索尼欧也皱起了眉。 「有可能,但我更担心不是李奥……」韩霁的心情真有如热锅上的蚂蚁。究竟出了什么事?高奕杰现在怎么了?他该不会…… 想到这儿,韩霁不由得全身冰冷,紧握的双拳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不!他不会有事的!他绝对不能出事!韩霁在心里不断地大喊,但却无法平抚心中的焦躁。 「你先冷静下来,帕洛玛。」见一向沉着的韩霁此刻方寸大乱,索尼欧只能先安抚他,「着急也没有用。这样吧!我们先去公司,看看情况再说。」 韩霁点点头,转身飞也似的奔出了门。到了飞鹏,韩霁顾不得停车便与索尼欧一起奔进大楼。 索尼欧用意大利语低声说:「没有警车,也许情况没有我们想的糟。」 没有警方人员到场,代表高奕杰至少没在办公室里当场遇害,而是遭到挟持的可能性较大,暂时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两人在高奕杰办公室门口找到脸色铁青的高奕豪。韩霁劈头就问:「发生了什么事?」 「老哥被人押到顶楼去了。」高奕豪对韩霁的身分就算不是百分之百清楚,至少也了解八成,因此对他毫不隐瞒,「他身边的其中一个保全是歹徒的人,其他的保全虽然试着阻止,但完全不是对方的对手……对方还威胁我们不准报警,只要看到警察,马上就会杀了他……」 韩霁听到这儿,立刻转身跑向电梯,高奕豪正想阻止,却被索尼欧拦下来。 「交给我们吧!放心,不会有事的。」索尼欧说着微微一笑,跟着韩霁飞奔而去。 第九章 韩霁一口气奔上通往顶楼的阶梯,一脚踢开铁门。门外一个穿着保全制服的人立刻举起枪来瞄准韩霁,但韩霁的动作更快,点二二手枪虽然小巧但毫不留情,一枪命中对方持枪的右手。 「这人交给我,你先去找高奕杰!」随后赶到的索尼欧对韩霁说着,拉住这名假保全的手臂同时一记肘击击向对方腹部,将对方打倒在地,接着抽出一卷银色的金属丝将那人紧紧捆住。 韩霁在顶楼搜寻着高奕杰的踪影,不久便在顶楼外侧一角发现了手脚被铐住并绑在椅子上动弹不得的高奕杰。 「你没事吧?」韩霁总算松了口气,正想上前替高奕杰松绑,却被高奕杰制止。 「别过来,小霁!这张椅子上绑了炸药,你靠近的话,恐怕会有危险。」尽管面临如此危急的状况,高奕杰的神色却依然十分沉稳,毫无惧色。 韩霁闻言不禁变了脸色,但尽管心急如焚,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索尼欧拿出手机。「我联络一下路波,他应该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路波是黑手党顶尖的爆破专家,这种炸弹对他而言应该只是小菜一碟。 忽然间,一阵语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你来得比我预料的快,帕洛玛,看来你真的很关心这家伙。」艾尔吉诺从顶楼另一侧的阴影中走来,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令人不寒而栗。 「是你做的,艾尔吉诺?」韩霁狐疑地望着艾尔吉诺,「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们之间的事和他无关,你快放了他!」 艾尔吉诺冷哼一声。「放了他?凭什么?」 「你不要再做傻事了,孪奥,我之前对你说了那么多,难道你完全没听进去吗?这样做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只会伤害帕洛玛而已!」索尼欧脚步坚定的走向艾尔吉诺,对他伸出一只手,「炸弹的引爆装置在你身上吧!把它给我,别再一意孤行了。」 艾尔吉诺沉默了几秒,接着他缓缓伸出手,抓住索尼欧的手腕,狠狠地一折。 「呜——」索尼欧皱眉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淡蓝色的双眸不可置信地望着艾尔吉诺。 「你最好别再多管闲事,索尼欧,否则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艾尔吉诺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微笑,接着一拳重重地打向索尼欧。 完全没料到他会对自己出手的索尼欧踉跄地倒在地上,嘴角渗出一丝血红。 「你疯了吗,艾尔吉诺?他是索尼欧啊!」韩霁瞪大了眼望着艾尔吉诺,「你怎么可以对索尼欧出手?你这么做,教父和其他伙伴会怎么想?你……你原本不该是这样的人啊!」 「对,我是疯了,都是因为你!」艾尔吉诺纵声大笑,「若是你肯乖乖爱我,事情根本不会走到这样的地步!」 韩霁心中一揪,开口道:「你别这样好吗?我爱不爱你跟我爱不爱他根本是两码子事,即使我不爱他,也不会……」 「够了,我不想听你说这些!」艾尔吉诺不耐烦地打断韩霁的话,接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附有按钮的装置,「你想要这个,对吧?」 韩霁连忙伸手想从艾尔吉诺手中夺过引爆装置,但艾尔吉诺却再度将它收入口袋中。 「别这样,把它给我,拜托你,艾尔……」韩霁一颗心悬在嗓子眼,生怕艾尔吉诺随时会按下引爆钮。 「看在你这么想救他的份上,我给你两个选择。」艾尔吉诺冷笑一声,「第一,乖乖跟我走;第二,继续拒绝我。如果你选择和我一起走,我就不会按下这个按钮,但你要是选了第二条路,那么会发生什么事,应该不用我多说了。」 「小霁,不要跟他谈条件,没有用的,千万不要答应他……」高奕杰高声疾呼,生怕韩霁会为了救自己而向艾尔吉诺屈服,完全忘了自己现在的处境有多危险。 韩霁一咬牙,用中文对高奕杰说:「对不起,杰,我知道这么做对你不公平,但我本来就已经决定要和艾尔吉诺一起回意大利……」 「为什么?你不想留在台湾?不想和我在一起?」高奕杰惊愕地听着韩霁的决定。他不相信韩霁真的对他无动于衷。 「这也是为了你和高伯伯好……我不能老是害你被卷进危险中。如果我留下来,以后说不定还会有更多麻烦找上门,总有一天,你一定会后悔把我留住的。」韩霁说着,眼底闪过一丝黯然。 「原来如此……你是因为怕我后悔爱上你,所以才决定趁早离开,是吗?」高奕杰嘴角泛出一抹苦涩的微笑,他总算知道韩霁的犹疑与不安从何而来了,「原来,我的爱在你眼里,竟然这么的靠不住啊!」 「不是的,我……」韩霁见到高奕杰眼中的伤痛,心中不禁酸疼不已。 「你们说够了没?」艾尔吉诺再也受不了两人无视于他的存在,用他听不懂的语言交谈。他将引爆器握在手中,狠狠地说:「我给你十秒的时间,帕洛玛。要选择哪一条路,你最好想清楚。」 「不用数了,艾尔吉诺,我跟你走。」韩霁戚然的叹口气,垂下了头,半晌才再度抬起脸,用清澄的目光看着艾尔吉诺,「你想怎样就怎样吧!但是,不要再伤害其他人了,好吗?」他的语声十分平静,脸上的神情仿佛即将赴死的殉道者。 「不可以,李奥,如果你真的爱帕洛玛,就不该用这种卑鄙的手段!」索尼欧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企图阻止,却只能无力的再度颓然倒地。 艾尔吉诺冷冷地瞥了索尼欧一眼,转向韩霁,「既然你决定跟我走,那我也会信守承诺,不按下引爆装置。」 韩霁闻言总算松了一口气,但接下来艾尔吉诺说的话却令他的心再度跌到谷底。 艾尔吉诺道:「不过,要杀他的人可不只有我。至于对方肯不肯放过他,我就不知道了。」 「你……你说什么?」韩霁全身的神经顿时紧绷了起来。 艾尔吉诺冷冷一笑,转头往一旁的角落抛出一句:「喂,都到了这时候,你也该出来了吧?」 角落暗处缓缓走出一个人影。稀疏的花白头发,不算高又顶着些微肚腩的身材——这人正是飞鹏的保全主任王叔。 韩霁见他走出来,立刻吸了口气,握紧双拳。他瞪着王叔,咬牙一字一顿地说:「我早知道,今天这件事并不是艾尔吉诺的主意,而是你教唆的吧!王叔——不,彭建铭!」 他闻言愣了一下,随即便露出一脸奸笑,「你这孩子还挺聪明的嘛!比你老爸当年机伶多了。」 韩霁冷笑一声。「除了你这个保全主任,还有谁能让杀手进出飞鹏如人无人之地?枪击案发生时我就开始怀疑你了,而你那张字条更让我确定你真正的身分其实就是彭建铭。刚刚那个假保全,也是你让他混进来的吧?」 「哈!说的一点也不错。」彭建铭得意地笑着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高文甫找我找了十几年,却万万想不到我就在他的公司里!只要有钱,要换张脸皮和身分,根本轻而易举。当然,我的日子能过得这么愉快,都得感谢你爸。」 「你这个禽兽!」韩霁忍不住气愤地怒吼,「当初若不是我父亲在紧要关头不顾一切的帮你,你早就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了!可是你居然反咬他一口,你还算是人吗?」 「这只能怪他太傻!谁教他要把这么一大笔钱毫无顾忌的交给我?面对这么一大笔财富,谁能不动心呢?」彭建铭看来毫无悔意。 「看来我错了,你不是禽兽,简直比禽兽都不如!」韩霁全身燃烧着熊熊的火焰,「你弄垮鼎华这件事,我也不想追究了,毕竟我父亲即使因为你而陷入冤狱,对你也没有怨言。但你竟然找人夺走他的性命,这点我绝对无法原谅!」 「连这件事你也知道?看来你应该从高文甫那儿得到不少消息嘛!」彭建铭露出狡猾的笑容,「你说的没错,是我教唆的。虽然你爸爸当时并没有把我抖出来,但万一他哪一天改变了主意,那我不就糟了吗?为了一劳永逸,只好请他永远封口了。」 「你……」韩霁恨得咬牙切齿,忍不住一跃上前想扑向彭建铭,但他的手还没碰到彭建铭的衣服,便被一旁面无表情的艾尔吉诺给拦了下来。 「放手,艾尔吉诺!他是我的杀父仇人哪!」韩霁恨恨的瞪着艾尔吉诺,心里又急又气。 「艾尔吉诺先生现在是我的合作伙伴,你想他可能会让你对我不利吗?」彭建铭笑得更猖狂了。 「你到底是怎么了,艾尔吉诺?你从来不会这样是非不分的,快放手!」韩霁努力地想唤回艾尔吉诺的理智。 但艾尔吉诺只是默默地不发一言,灰色的双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绪。 「没用的,小霁,他已经疯了。」高奕杰对韩霁摇摇头,「会和这种人渣合作,就表示他早已失去理性,你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的。」 韩霁看着悬在生死边缘的高奕杰,又看了一眼全然陌生的艾尔吉诺和倒在地上的索尼欧,心中涌上一抹绝望——连索尼欧都打得下手的艾尔吉诺,已经不是他所认识的伙伴了。难道自己真的无法保护高奕杰平安无事了吗? 「别再浪费时间了。」原本沉默的艾尔吉诺终于开了口。他掏出引爆装置,对彭建铭说:「我答应帕洛玛不会按下引爆装置,所以这家伙就交给你处置了。之后按照我们的约定,我会将帕洛玛带走,不会再让他插手当年的事。」 「艾尔吉诺先生果然言而有信。既然如此,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彭建铭一脸贼笑地接过引爆器,还不忘谄媚两句。 「艾尔吉诺,不能给他!」韩霁原本伸手想阻止彭建铭拿到引爆器,无奈行动受制于艾尔吉诺,只能着急地大喊。 「你似乎很在意这小子嘛!这也难怪,你们是青梅竹马啊!」彭建铭不怀好意地笑着,「这么一来,我更不能让你错过送他最后一程的机会?你就等着欣赏他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幕,顺便帮他收尸吧!」说着,他扬起手中的引爆器,按下了上面的红色按钮。 「不!」韩霁失声尖叫。一声巨响传来,高奕杰瞬间被一阵浓烟吞噬。韩霁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心似乎在刹那问碎成片片,泪水溢出了失去焦距的双眼。 十几秒后,浓烟终于渐渐散去。韩霁鼓起勇气颤抖地抬头望向爆炸的发生地,却见到了令他不敢置信的景象—— 高奕杰好端端地坐在原处,毫发无伤,脸上同样也是一副大惑不解的神色。原本一直非常嚣张得意的彭建铭见状不禁变了脸色,「这是怎么回事?艾尔吉诺先生?该不会是炸弹有问题吧!」 「有问题的不是炸弹,是你的脑子。」艾尔吉诺冷冷地说着,轻轻放开抓住韩霁的手。下一秒,白朗宁手枪已经抵住了彭建铭的太阳穴。彭建铭的脸色顿时吓得一片惨白。「艾尔吉诺先生,您……您是不是弄错了什么?我们不是合作伙伴吗?」 「伙伴?凭你也配当我的伙伴?」艾尔吉诺不屑地冷笑一声,扳下保险。「像你这种人,居然有胆找上黑手党的signordue谈合作,我只能说你真是太自不量力了。」 原本一直伏在地上的索尼欧这时优雅地站起身来,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 「索尼欧,你……你没事?」情势的转变让韩霁不禁一头雾水。 「我没事,就算我打不过李奥,也不至于被他一拳摆平吧!」索尼欧拍拍衣襟,修长的指尖画过嘴角拭去残留的一丝血红,笑了笑,「这是新研发的人工血浆,覆盆子口味,比以前的草莓口味好太多了,有机会你可以试试。」 「啊?」韩霁和高奕杰不由得傻了眼。难道索尼欧一开始就知道这一切,而且和艾尔吉诺联合起来演了这样一出戏? 「你们……你们是串通好的?」彭建铭脸色难看至极,连话都快说不出来了。 「很可惜,你发现得太晚了。不演出苦肉计给你看,你怎么会乖乖卸下心防出来耀武扬威,还将过去的恶行全盘托出呢?」索尼欧从口袋里拿出录音器晃了晃,脸上虽然挂着迷人的笑容,但说出来的话却让彭建铭面如土色。 「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跟你合作。」艾尔吉诺冷酷地补上一句。他是黑手党教父之子,玩弄权谋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但他绝不屑使用阴险的手段,也绝不会卑鄙到和彭建铭同流合污。这是他身为黑手党首席接班人的风范。即使输掉了韩霁的爱,也绝不能输掉自己的尊严。因此他佯装答应和彭建铭合作,藉以得知彭建铭所有的计画,并和索尼欧商量合演一出反目成仇的戏码。彭建铭果然自恃有艾尔吉诺撑腰就得意忘形起来,否则以他过去躲藏了十多年的作风看来,要揪出他并让他坦诚所有罪行,恐怕不太容易。 「对不起,帕洛玛,没有事先跟你商量这件事。」艾尔吉诺将一串钥匙放进韩霁手中,「拿去吧!手铐的钥匙。」 「艾尔……」韩霁望着艾尔吉诺,心里既感动又感激,连忙上前将高奕杰的手铐解开。 「你……你们不要高兴得太早!」彭建铭虽然吓得直发抖,却仍试图做困兽之斗,「我……我已经在这栋大楼里也装……装下炸弹……你们最好放了我,不然我们就一起……一起同归于尽!」 「请问,你说的炸弹,指的就是这种破铜烂铁吗?」一阵充满调侃的语声从顶楼门边传来,一脸不屑的路波走了出来,手上拎着一堆所谓「破铜烂铁」的残骸。彭建铭的脸色立刻变得比死人还难看。 「都解决了?」索尼欧看着伙伴,神情愉悦地问。 「那还用说?」路波比了个贝的手势,顺便转头对艾尔吉诺抱怨,「这种东西你也叫我来拆,简直就是侮辱我的专业嘛!」接着他对高奕杰翻了个白眼,「你们飞鹏的清洁工真不尽责,储藏室里都是灰尘,害我弄脏了我的armani了!」 众人顿时一片静默,无言以对。 「我想这家伙也变不出什么把戏了,你想怎么处置他,小霁?」高奕杰连忙把话题导回正途。 「这种脓包又没品的垃圾,当然是一枪毙了啊!」路波凉凉的说着,一派理所当然。 「你别起哄了,让帕洛玛自己决定吧!」索尼欧扬手制止路波继续发言。 高奕杰静静地望着韩霁,等待他下最后的决定。 「我……」韩霁看着匍匐在地一脸惊恐的彭建铭,一时之间百感交集,也分不清究竟是怨恨、愤怒、痛苦、抑或悲哀,众多复杂的情感彼此错乱交织,令他心头一片茫然。 「不要杀我……求求你们、不要杀我……」彭建铭早已连站着的力气也没了,只能跪在地上不断求饶着。他爬向前拉住韩霁的衣角苦苦哀求,「拜托你,饶了我吧!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要多少钱都没问题……」 「不要碰我!」韩霁一把扯出被彭建铭拉住的衣角,愤恨地大吼。 「你居然还有脸求他?你夺走了他最爱的亲人,也几乎毁了他的人生!要不是因为你不敢与黑手党为敌,你连他也会设法除掉的,对吧!你的卑劣行径带给他们一家多少伤害,而你现在居然还敢求他原谅你,简直是寡廉鲜耻到了极点!」高奕杰心中充满对彭建铭的怒火和鄙夷。他相信彭建铭为了保住自己一条贱命,就连自尊都可以抛弃,更不用说道德或良知了。 「我知道……我当年做错了很多事,但如果是致远的话,他一定会原谅我的!求求你,看在你父亲的份上,放我一条生路……」彭建铭颤抖地求饶着。 「你不配提我父亲的名字!」韩霁的怒焰瞬间被引爆,他拔出枪对准彭建铭的额头,「我父亲一生最大的错误,就是把你这种人当成朋友!当年你陷害他,甚至教唆人杀害他的时候,可曾想过我父亲是如何对待你的?」 平常用惯了的掌心雷此时出奇地沉重。只要一颗子弹,只要动动食指,他立刻就能结束这个坏蛋的生命,为父母报仇了!然而他心底却有另一股声音缓缓地透了出来,温柔地唤着他,让他迟迟扣不下扳机。 正在韩霁迟疑的时候,一只手伸了过来。他猛然回神,高奕杰已经轻轻地握住了他拿枪的手腕。「算了吧!小霁,不要杀他。」高奕杰凝视着韩霁的双眼,柔声地说。 「你开什么玩笑?这家伙是帕洛玛的杀父仇人耶!」路波瞪大眼睛大叫。 「这个人死有余辜,但是我不希望你的手再沾上鲜血。我相信你父母也一定是这么想的,小霁。」高奕杰真切地说,「为这种人弄脏双手,不值得。」 韩霁怔怔地望着高奕杰,眼前忽然浮现父母并肩而立温柔微笑的身影,他不禁眼眶一热,缓缓放下枪,泪水夺眶而出。 「你真的不杀他?」艾尔吉诺皱起眉,有些意外,「如果你不想弄脏手的话,我可以代劳。」 「算了!艾尔吉诺。杀了他,我的父母也无法活过来了啊!」韩霁拭去眼泪,终于开口,「我决定把他交给法律来制裁。这么一来,我父亲当年所受的不白之冤也能得到平反。我希望所有的人都能知道,我父亲一生中,从未做过任何有愧于良心和名誉的事。」 「既然你决定如此,那就这样吧!」艾尔吉诺淡淡地说,拿手铐铐住彭建铭。一行人正要将彭建铭押下楼,艾尔吉诺却忽然拉住韩霁的手臂。「我有话想对你说,帕洛玛。就我们两个,可以吗?」 「啊?」韩霁犹疑了一会儿,转头看了高奕杰一眼,终于还是点头答应。 高奕杰默默地凝视着韩霁,刚才韩霁说他依旧打算回意大利的那番话让他心中有些黯然,也使他明白韩霁尽管爱他,却始终没有下定决心要和他在一起。他不知道艾尔吉诺要说的话会带给韩霁怎样的影响,会不会使他更坚定要离开自己的心意,更担心会不会忽然又有一架直升机从天而降,将韩霁从此带离他的生命。但为了尊重韩霁的意愿,他也只能无奈地转身回避。 艾尔吉诺看着高奕杰走远后,抽出了一根烟点燃,「你真的变了,帕洛玛。如果是以前的你,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一枪杀了那个人。但尽管他是你恨之入骨的仇人,你却没有下手夺走他的性命,这和你以前的作风真是差太多了。」他顿了顿,微微勾起嘴角,「但也许,这才是真正的你吧!」 韩霁无言地听着艾尔吉诺的话,这才发现自己心境的转变。 艾尔吉诺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淡淡地说道:「我们明天早上就要回意大利了。」 「明天早上?这么快!我……」韩霁被这个消息惊得有些不知所措,但又不知该用什么理由多停留些时日。 「你就留下来吧!不要跟我们一起回去了。」艾尔吉诺转身眺望着台北的街景,「放心吧!爸爸一定会谅解你的。」 「不,我并不打算要……」 「你虽然没有打算留在这里,但其实你心里很希望能留下来的,对吧?你只是不敢而已,因为你已经习惯了江湖的惊涛骇浪,所以你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重新适应平静的生活,同时也担心自己会把外面的暴风雨也一起带回来,因此才会一直犹豫。」 艾尔吉诺的话恰好命中了韩霁的心结,他只能默默地低下头。 「那个高奕杰,虽然是个讨厌的家伙,但他的确是个不简单的人。他在被挟持的时候尽管知道自己有生命危险,却从没有表现出一丝退缩……其实,在看到他用枪抵着自己的脑袋逼你去医院的时候我就明白了,他是赌上了性命在爱你的。」艾尔吉诺继续说着,「像这样一个人,我想,不管你们将来会遭遇到怎样的风浪,那家伙应该都有能力和你一起撑下去才对。」 韩霁愣愣地听着:心中千头万绪。 「所以,你就放心的回到你原本的世界吧!」艾尔吉诺笑得苦涩,眼里却是真心的祝福。 「我……」韩霁忍不住红了眼眶,「谢谢你,艾尔……」 「你不用谢我。打在你身上的那枪让我明白了很多事,也许,是我亏欠你比较多吧!」艾尔吉诺丢下手中的半截香烟踩熄,「答应我,去找回本来属于你的人生和幸福,好吗?」 「嗯。」韩霁点点头,绽出一抹带着泪光的美丽微笑,「我会的,下次回西西里看大家时,我一定会幸福得让你们都嫉妒。」 艾尔吉诺也被他逗笑了,但他却摇摇头,「如果可以的话,我倒希望你永远不要回西西里……」 只有彻底远离这个世界,才能拥有真正的平静吧!艾尔吉诺的言外之意韩霁当然明白。这次分离,他和这群伙伴以后恐怕就再也没有相见之日了。一阵伤感涌上他的心头,他只能默默地望着艾尔吉诺。 「基于同样的理由,我也不会再来台湾。」艾尔吉诺说着忽然眯起眼望向前方某处,提高了音量,「除非我发现你不幸福。」 「那恐怕你不会有这个机会了。」伴随着爽朗的语声,高奕杰自不远处迈着轻快的步伐向他们走来。他并不打算偷听韩霁和艾尔吉诺的谈话,但艾尔吉诺似乎并不在意他是否会听到,否则他们大可用意大利语交谈而不是用英语。最后那几句话,艾尔吉诺甚至根本就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你是个可敬的情敌,艾尔吉诺。」高奕杰由衷地说,向艾尔吉诺伸出右手。 「我还没打算跟你做朋友。」艾尔吉诺并没有回应,态度依旧冷傲,却少了一丝暴戾和肃杀,「我关心的,只有帕洛玛而已。」 高奕杰对他的冷淡并不以为意。他收回手,握住韩霁的左手,微笑着说:「你放心,我会让他幸福的。」 「我会记住你说过的话。」艾尔淡淡地说着,转向了韩霁,眼中这才浮现一点温情,「再见了,帕洛玛。」 「再……再见……」韩霁骤然面对分离的场面,不禁有些失措。一想到这次告别后也许就永远没有再见的机会,他的心就不禁沉重起来。 艾尔吉诺朝他微微颔首,接着便昂起头,大步的离开。但愿不要再见吧!我曾经的爱。但愿我再也不要听到你任何的消息,那么我就能知道,你一直过得很好…… *** 宁静安详的墓园一角,两个颀长的身影并肩迎风而立。「爸,妈,我回来了……对不起,隔了这么久才来看你们,你们一定很担心我吧!」韩霁将一束白百合放在墓前,轻轻地说着。 「即使伯父伯母已经不在人世,但我相信他们并没有离开你,依然永远在你身边看着你。」高奕杰微笑着说。 韩霁望着两座互相依傍的墓碑,忍不住有些怔仲。历经了这么多的波折后,他居然还能回到这里,并且重新找回自己的人生,也许,父母亲真的一直在天上守护着他吧! 高奕杰含笑看着韩霁,轻轻地握住他的手,感到对方有些冰凉的手指在略微迟疑后回握住自己,两人的十指紧紧交扣着。他明白韩霁此刻对自己的新生活仍有些茫然,但从现在起,他会让韩霁重新感受到爱人与被爱的感觉,让他重新找回心中的情感,真真实实地活着。他相信总有一天,他能帮助韩霁找回真正的自我;总有一天,他们能一起创造出属于他们的幸福。无论怎样的风雨,都无法阻止他们共同的旅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