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动心指数7》 楔子 从诚品出来,向右转,约莫三十步,有一条说大不大、说小也还好的巷子。 许多人甫到巷口,便被一阵刚出炉的蛋糕香吸引,再走近一点,面包香、咖啡香将持续吸引你的嗅觉。 倘若你有严重鼻炎,闻不到香味的话,先转进去吧! 数数你的步伐,一、二、三、四、五,抬头,你会看见一块小小的锻铁招牌,上面写着“长春藤の下午”,那是个很欧风的咖啡店,长长的藤蔓爬满整栋楼,紫色的小花缀满墙面,风吹过,你仿佛闻到阵阵花香。 它营业时间不长,从下午一点到五点,有时候更早打烊,准备的东西卖光,老板们不会再添新品。 “长春藤の下午”供应蛋糕、面包、小甜点和咖啡。没有menu,老板做什么,客人吃什么,没得商量,反正一颗人头两百块,今天出炉的食物都会出现在你的餐桌上。 整体而言,这里最坏的是服务品质——餐点没人送到你面前,柜台人员不找钱,你在进门前,请记得先备妥零钱。 看来,“长春藤の下午”不是家有魅力的店,也许你预测,了不起开个三五个月就准备倒店。 但是,大错特错!从开张至今,天天客满。 怎会这样呢?听说这里的面包甜点好吃得教人回味、这里的咖啡浓郁香甜、这里的老板会下符咒似的,让客人来过一次,就忍不住再来第二、第三回。 推开“长春藤の下午”的玻璃门,先看到一个不像女人的女人坐在柜台。 别曲解我的意思,我不是说她像男人或鬼,而是说她像仙女。她的头发很黑很长,像电视上卖洗发精的广告,轻轻一甩,甩得人心荡漾。 她的五官清灵,干净剔透,皮肤白皙得像棉花,大部分时间,她半垂眼帘,状似在看膝上的杂志,可是看半天,她都不翻页。 碰到这种状况,不要怀疑,她、百分之百、正在、睡觉。 假设不恰巧地,你刚好用完餐,刚好要离开,偏碰上仙女和周公相见欢,请闭气噤声,自动把两百块钱摆到柜台上。 什么?不摆钱,直接离开?可以啊,但摄影机会说话,如果你下次不想再进门,没问题的啦! 她叫做萧默婳,家人同事连同常上门的老顾客都喊她默默,下次见到她,你也可以这样叫她。 若是看到默默就惊为天人,那么接下来的几个女孩肯定会让你流口水。 “长春藤の下午”里负责煮咖啡的小慧,手长脚长,身高将近一百七十公分。她浓眉大眼、鼻梁挺秀、嘴唇红滟、身段窈窕、气质高贵……怎么看都像混血儿,从高中开始,同学师长就鼓吹她出来选美,但她丝毫不感兴趣。 她对什么比较感兴趣?嗯,大概是发呆! 常常,咖啡煮到一半,她就傻掉了,杯子举在半空中,动作停顿,陷入发呆情境,最惨的是,她分不清幻想或实境。 这严重影响她的交友状况,尤其是和男人交往,所以她美则美矣,却缺乏异性缘。 店里负责蛋糕制作的叫小也,她比蛋糕诱人,qq脸、圆圆眼、厚厚红唇、和一不小心就飙泪的灵活双眼,可爱到不行的小也和她可爱的性格一样讨人喜欢,她什么都不会做,独独对蛋糕情有独钟,她去法国学蛋糕制作,拿过金牌,听说在法国期间,高傲的法国人对她猛烈追求。 她的笑比枫糖更甜,回眸一笑百媚生,男人纷纷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最爱的是看电视,不管多洒狗血的八点档,她都乐当忠实观众。 还有人说,“长春藤の下午”生意那么优,她居功厥伟。 假设你喜欢店里口味特殊的花草糕点或面包,你一定对那个端着烤盘从厨房跑出来,嘴里不断喊着“全世界最好吃的面包出炉了”的女孩印象深刻。 严格说,她的身材和现今流行的骨感美女有差距,说胖嘛也不至于,但全身有肉是事实。 她是四个女孩当中五官最漂亮的,不管是眉眼鼻唇,完美得挑不出缺点,若说默默是仙女,她就是洁净无瑕,让人想抱在胸口疼惜的天使。 她的名字叫点点,最大的嗜好是吃,默默恐吓她,说她再吃下去会变成猪,她不愠不火,淡淡回一句:“我宁愿当活生生的猪,也不要变成你这种咸鱼干。” 她最讨厌瘦巴巴美女,更厌恶口口声声喊减肥的女人,这社会大家都跑去减肥,她们糕点要送到谁的肚子里? 好啦,介绍完四个美女老板,不知道有没有勾起你对“长春藤の下午”的兴趣?有的话,请自备两百元跟我走,由我这个熟客带你进去。 第一章 不想回家的,若非阿姨在电话那头又哭又叫,她才不劳驾双腿走一趟。 阿姨是默默的继母,父母亲在默默念国小三年级时离婚,不久,两人各自婚嫁,默默没变成可怜人球,反而是两个幼稚夫妻的抢夺对象。 从此,她在爸爸家住一个月、妈妈家住一个月,他们最常问女儿的话是:“默默,你比较爱爸爸还是爱妈妈”、“你喜欢爸爸买的衣服还是妈妈买的”、“妈妈送的玩具好玩还是爸爸送的”。 她痛恨这种比较性问题! 本以为,等他们各自再生下小孩之后,情况将逐渐好转。 可天算不如人算,不晓得是风水不对,或者体质无法配对,总之两对新的、恩爱的夫妻,居然生不出半个小孩。 默默仍是唯一继承人,“前夫妻”的女儿争夺战更加白热化,明里暗里,他们想尽办法把女儿留在身边。 十八岁的默默,再也受不了父母亲的无聊战争,决定搬出去独居。 话甫出口,他们先是尖叫哭闹,想尽办法要女儿打消念头,但这招对女儿没用,他们退而求其次,各自替她买下离自己最近的房子,要女儿选择想住进哪一栋屋。 杵在中间的默默,眼看两个四十几岁的男女你一句、我一句,闹得不可开交,冷冷抛下话:“你们继续吵吧,我明天申请南非的大学,搬去和黑人同居。” 语毕,她打呵欠,把烂摊子丢给父母亲,迳自上楼睡觉去。 南非?不行,万一默默嫁给黑人,会生出一群巧克力,万一嫁给钻石大亨,他们的家族企业要叫谁来经营? 分析过厉害关系,前夫妻化敌为友,决定在两家中间点买下一层豪华公寓,让女儿搬进去。 十八岁的默默开始独居,二十二岁的默默从大学毕业,打死不进父母亲的企业,略尽棉薄之力。 两对夫妻时时聚会讨论,企图找出办法逼女儿工作,可惜,勤奋父母生出懒惰女,默默除了睡觉,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妥协又妥协,逼女儿相亲成了他们的最后选项,他们得找个勤奋女婿接手赚钱机器,为自己的退休生活铺路。所以,每隔一段时间,默默就接到阿姨的哀号电话,他们又找到“优秀男士”,要她出门吃大餐。 阿姨苦着脸,勾住默默的手臂,半哽咽说:“默默,这回你一定要帮帮把拔的忙,把拔公司快倒了,他的经理卷款潜逃到大陆,公司营运遭受前所未有的困难。 下游公司追着把拔还货款,不然不肯出货;国外订货的公司说我们再不出货,要控告我们违约,到时把拔做一辈子苦工,也赔不了那么多钱。” 讲那么复杂?她编故事的技巧有待加强。 默默冷淡说:“缺多少?我打电话叫妈送过来。” 突然间,阿姨脸部潮红,被包子哽住喉咙似的,半晌发不出声音。 “呃、呃……你妈妈……她、她、她也缺钱。”她支支吾吾的。 谎言被戳破? 这女人,连说谎都笨,不过,老爸不就是看上她的笨?爸被妈的精明吓坏,觉得女人还是笨点好。 默默望着她,一语不发。 “那个、那个你妈妈的总经理卷款潜逃……”她编不出另一个缺钱原因。 “台湾很流行卷款潜逃?”默默冷笑。 默默接话后,她立即串出一大段:“是啊、是啊,你都不知道,现在真的好流行哦,你有没看那个力霸、那个中华银行、那个辜家少爷,我都有看电视ㄋㄟ,股票变成壁纸,好可怜哦,他儿子还在电视上哭,要是你不帮把拔的忙,你也要跑到电视上去哭。” 她态度诚恳认真,仿佛认真度够,默默会相信这蠢谎言。 唉……默默叹气:“阿姨,不要演戏了。” “默默,你知道我在演戏?”半张嘴,她瞠眼盯住继女。 好聪明哦,不愧是聪明老公的优秀女儿,要是让她来生,肯定生不出这种资质。 “你是不及格演员。” 默默伸懒腰,再继续这类没营养话题,她要马上入睡。 “默默,你是全台湾最厉害的女生耶,对啦对啦,经理没有卷款潜逃,我们家没有欠债叫政府帮忙还,也没有赚大钱的内线交易……” 默默截断她的话,忍气问:“爸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像以前一样啊,你去餐厅吃饭,跟男生要名片回来,你看看男生,也让男生看看你,然后……” 相亲是吧,这把戏要玩几百次? 她早说不嫁人,早说当人家老婆太累,她只想安安分分当千金大小姐,每天九点上床,睡到隔日中午十二点,难道这点微薄愿望都不给? 幸好,像继母说的,她是全台湾最厉害的女生,她在短时间内,练就一身相亲失败法。 “这次的对象是谁?”她准备好浪费一个晚上。 “你有没有听过复升企业?” “有。”红到不行的企业,专门进口名牌、创造名牌,榨光女人财产的恶劣企业。 “它们新接棒的董事长……” “房慕晚。” 不只听过,他们在各大社交场合见过几面,那男人不论走到哪里都背着一台冰箱,脸上写着生人勿近,看来爸妈的口袋名单用罄,才会考虑他。 “对对对,房先生虽然有点严肃,但他品格很好。” 品格很好?他用毛笔沾墨水写在脸上了?鬼晓得他的品格如何,不过那种市侩男,要是品格可以标价,他铁定二话不说,挂牌出售。 默默不语,阿姨慌心,她半咬唇,用中年妇女的楚楚可怜哀求:“默默,要是你不答应,把拔回来肯定会骂我……默默……”叫老公把拔,也只有这女人做得到。 “默默,把拔很老了,再不栽培接班人,他会比王永庆更苦命。”继母唉两声,为丈夫的命运乖舛哀伤。 “不爱当王永庆,当王又曾也不坏,没事娶四个老婆,还可以到上海抱女人。”装可怜,默默不甩,等爸去路边卖玉兰花时,她就会同情他。 默默引发继母大恐慌,她猛摇头,瘪了嘴,连声道:“不要啦、不要啦,把拔对我很好,他不会去乱抱女人。” 天,阿姨居然顺着她的话接?再和她扯下去没完没了,她会累死、会血糖过低,直接昏倒在客厅。 “什么时候相亲?”默默认命。 “晚上七点。” 已经约好?先斩后奏?老爸笃定她过不了继母这关? 默默无可奈何说:“我先上楼睡觉,六点再叫我起床。” “好好,没问题,你好好睡哦,我不吵你。” 对着默默的背影挥手,阿姨忍不住大笑。 好棒哦,默默答应了耶,她真是最幸福的女人,嫁给一个体贴的把拔,附送一个懂事听话的女儿,哪里找得到比她更幸运的女人? 偌大的会议室里,十几个经理低头不吭声,房慕晚的眼光扫到谁身上,谁的背脊就泛起阵阵凉意。怎有这么阴森的眼光? 不懂,房老董是亲切温和的老先生,怎生出这种体温和正常人不同的怪儿子?一时间,人人怀念起年初退休的老董事长。 没有形容得过分,他的眼光真的很吓人。 有人猜新董卡到阴,背上附了个聂小倩,好心的员工甚至偷偷在董事长办公室里贴符咒,企图解救可怜的新主人。 可是,不知道是符咒法力不足,或是聂小倩新练了乾坤大挪移,功力更胜从前,总之,房慕晚依然冷上加冷,好像他是专为解救地球温室效应而出生的超人。 哦,说到超人,他真的是超人。一天工作十六个小时,丝毫不觉得累,没有娱乐、没有休闲、没有女友闹闹花边新闻,他是个无可救药的工作狂。 跟在工作狂身边,最可怜的地方是什么? 就是你若没本事把自己变成工作狂,请早早填好离职单,声明自己的无能,离开前,房慕晚将露出难得的、温煦的笑容,祝福你事业有成。 现在、大概、也许有人……已备妥离职单,等房董事长宣判鸡头转向何方。 右眼抖两下,企划经理战战兢兢举高右手。 “请说。”房慕晚嘴里含了两坨千年瓦上霜,口气吐出,室温降十度。 “我想……是企划部做的案子无法吸引消费大众,以至达不到预期业绩,针对这点,我自请处分。” 五十岁的老头,被三十岁的年轻男子吓得双脚发抖,人生阅历在房慕晚眼前,全成了屁。 房慕晚不语,眼光继续在众人身上搜寻。 意思是,代罪羔羊只有一只……太少? 聂小倩啊聂小倩,求你行行好,请帮大家过这关,大伙儿会早晚三炷乌沉香,外加陈年普洱茶、高级进口水果,把你供起来。 “会不会是研发组设计出来的产品,并不符合新女性期待,要不要我们再做改善之后……” “意思是,你并不确定是不是这个原因?”房慕晚问。 该死,说错话了,每次推出新案子,老板要求的是笃定、笃定,再笃定,他怎能用“会不会”做开场白。 “董事长对不起,我是说,新产品不符合新女性期待,请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保证会做出更完美的产品。”研发经理吓得双脚颤抖,满头大汗。 天,怎地又冷又出汗,莫非他被吓得得到伤寒? 老板不说话,他的眼光再度呈现三百六十度旋转,低头,没人晓得他正瞅着谁。 在无辜羔羊心跳速率超过一百五十时,他开口了:“看来,没人知道这次失败的原因在哪里。” 失败?说得好严重,这次的精华液哪有失败,它一推出就造成话题,许多女影星甚至主动接洽,愿意为产品代言,从百货公司传回来的讯息都很正面啊,他们不过没达到预估的销售业绩。 “先把辞呈收起来别丢掉,三天之后,我要看见完整的检讨报告,到时若做不出正确报告,今天写的辞呈就派得上用场。” 语毕,他合上资料夹,走出会议室。 他前脚走,身后的十几个人马上呈瘫痪状态,瘫软在椅子上。 房慕晚进办公室前,秘书先行报告:“房夫人在里面等您。” 点头,开门。 见到他,母亲扑上来,像刚熬过饥饿三十的大老虎看见五星级饭店厨房烤出来的香脆乳猪。母亲望着他,笑容灿烂。 “阿慕,我交到新朋友,你知不知道是谁?” 他对母爱一向不捧场,回办公桌,入座、打开电脑,他还有很多事待做。 房母趴到他的大桌子上,不管儿子听不听,她都要把这次跟团旅游的经验拿出来分享。 “儿子,我跟你说,非洲大草原的狮子好勇猛哦,鬃毛又粗又亮,我们一面吃饭,栅栏外面还有几只大狮子在徘徊耶,最教人难忘的是,躺在帐篷里,可以隐隐约约听见远方动物的吼叫声。” 无聊对吧?没事花大钱去非洲草原睡帐篷,不过那是爸妈的退休生活,他没意见。 儿子没搭话,完全影响不了母亲的演说兴致。 “这趟非洲之旅让我体认了生命本质,儿子,你知道生命本质是什么吗?” 赚钱!他心里想,但不打算回答。 深怕一回话,母亲立即多了借口往下说,他忙得很,没时间听长颈鹿与非洲狮演出的心灵鸡汤。 “你不知道对不对?当然啰,这不是你的错,没体验过那种生活的人,根本无法体认生命本质。 若不是你那么忙,我真想帮你报名非洲之旅,让你和默默独自在非洲大草原上生活一段日子,你们绝对会爱上对方,在彼此身上证明生命本质。” 末末?莫莫?默默?她在讲什么? 算了,不重要,他只要持续闭嘴,等母亲自觉无聊,乖乖离开,这招百试不爽。 “你对默默是谁感到好奇,对吗?”支起下巴,她眼里装满期望。 不,他不好奇,他对这季研发部开发出的新产品比较好奇。 “默默的全名叫做萧默婳,她的父亲是楷达电子的董事长,她的母亲是新台银行的总裁,我看过她的照片,她长相之漂亮,真是此美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慕晚没听进母亲的话,因她母亲得过“审美偏差症”,每个和他相过亲的女人都长得“此美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所以呢,别太认真。 “这回,我们的非洲行和默默母亲同团,一路上,我和她妈妈聊得很契合,我们在想啊……” 相亲?有什么难的,吃顿饭、拒绝女人,是他的拿手本领,光他吓人的严肃表情,就会让女人知难而退,相形之下,父母亲的唠叨啰嗦,还更难应付些。 “妈,你知道我的条件。”慕晚说。 他开出的条件苛刻,目的在于阻挡百分之九十五、过不了关的众数,至于剩下的百分之五,好办得很。 “条件?是啦,你提过,可是我忘记了……”她抱歉地看看儿子。 “身高一百七十五。”台湾要找出一百七十五公分高的女人不容易,除非到外国去挑,但他相信,父母亲对于“和番”这种事,存有极大成见。 “一百七十五公分哦?” 糟糕,默默好像连一百六十公分都有困难,没关系,矮子乐穿上去,头发梳十公分高髻,凑一凑,总能凑出一百七十五公分高。 “有有有,她有一百七十五。”母亲睁眼说瞎话,反正儿子又没指明要“净高”,她给“毛高”不算过分吧。 “她念长春藤名校?”有头脑、有身高、有家世背景的女性,他不信母亲办得到。 “长春藤……啊,有有有。” 她和朋友合开了家“长春藤の下午”咖啡店,她们肯定是长春藤的高材生,不然怎会取这种名字。 唉,这算是大大的误会了。 默默、小慧、点点和小也是懒得念书的富家女,勉强混了个烂大学毕业,本来想待在家里混吃等死,若非点点家里逼她在工作和嫁人中间择其一,她们怎会辛辛苦苦去开店,至于店名,更冤枉了,“长春藤の下午”是小也看偶像剧抄来的。 “她做哪行?” “她从事餐饮业,经营得很成功哦,据说是餐饮业的龙头老大。”这些话,“彭风”成分居多。 “什么时候见面?” “晚上七点好不好,哦哦,当然还是以你的时间为主,你忙嘛!如果不行的话……” 典型的先斩后奏,和默默家的笨蛋继母同款,人家说,三个女人可以演出红楼梦,她们三个,想演三国志都不成问题。 慕晚不想计较,他的时间宝贵。“就晚上七点。妈,不介意的话,请你先离开,如果晚上要准时出现,我现在必须专心工作。” “没问题、没问题,你人到就行,其他的我来处理。” 儿子答应了,没必要继续穷磨菇,更何况,她得快点打电话给两个亲家母,真好,和女强人当亲家,她突然觉得自己也变强了。 默默低头看表,还剩两个小时,她要在一百二十分钟内上床,换言之,扣掉车程,她得在六十分到九十分钟之内,解决冰人。 有困难吗?不,她对自己信心满满,谁都不能拖延她的睡眠时间。 进饭店,她一眼就看见活动型冰箱。 他高大得像史前巨猿,跟这号男人交往太危险,光用身高体重,他能轻松将人压成重残,更何况,她有过敏体质,过敏的人最重视保暖问题,她都不吃冰了,怎么可以跟冰箱走在一起? 默默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走近房慕晚眼前,正准备打招呼的同时,房慕晚打量起她。 她是萧默婳?不可能,他今天的相亲对象是白雪公主,不是小矮人,要说她毕业于长春藤,他宁愿相信她从中华艺专毕业。 为什么?因为她不像精明聪慧的女强人,反而像电视广告名星,要是她愿意,她那头长发,很适合为公司下一档产品入镜。 很显然,他不记得她,尽管他们曾经由第三者介绍过两次。 合理,他的眼睛只看得见仰角处,她要是不爬上桌子,他的视线无法和她交会。 默默拉开椅子,在慕晚对面坐下,心想,今天也许可以更早回家。 “这个位子有人坐。”慕晚冷淡说。 “了解。”默默点头。 小也老批评她没血没泪、缺心少肚,这个男的心肠肯定比她更铁石,因他连基础的情绪感觉都没有,严格说,他只能算是会走路的木乃伊。 “很好,请你离开,马上。” “谢谢,我也想离开,请给我,马上。”她模仿他的断句法。 默默手伸到桌面,掌心朝上,等他名片递过来,她保证,跑得比他所能想象的更快。 他审视她的手,须臾,打开皮夹,掏出千元大钞,摆在她手心。能用钱解决的事,他不劳动口舌,和陌生女子打交道是种浪费行为。 给钞票很屌吗?他该出门探听探听,将来她要继承的银行,什么都不多,独独钞票多到无处藏。 她拿起千元钞,东折西折,折出一条小小鱼,笑着对房慕晚说:“虽然我的歌喉不怎样,可是我很乐意为你献唱一曲。” 语毕,朱唇微启,默默开始唱歌。 “鱼儿鱼儿水中游,游来游去乐悠悠,倦了卧水草,饿了觅小虫,乐悠悠、乐悠悠,水中世界,任自由。” 歌唱完,她把钱鱼收进包包里,伸手招来侍者,要一杯咖啡。 她是奇怪女人,虽然歌声优美,比偶像歌手更甚。房慕晚心想。 “你在等我唱别首吗?不行,一千块只能听儿歌,想听流行歌曲的话,至少要三千块钱,这是行情价。” 忍不住地,她想捉弄他。许是好奇心作祟吧,她竟然想打开冰箱,翻翻里面有多少过期食物和黑心商品。 他吸气,没人敢在他面前浪费他的时间和精神,这女人真是够了。 “走开,我等人。”他的基本礼貌不见。 “我知道,亲爱的,你在等我,很抱歉让你久等。”默默刻意不说明身份,因为她想观赏“冰箱爆炸走火”的情节,她相信一定惊险万分。 他用冷脸冰她,没用,她有点热,正需要冰袋降温。他用寒目扫她,一样没用,她笑得温暖热切,仿佛她是不畏强势的热血青年。 他火大,看一眼手表,萧默婳迟到七分钟,他有权离开。 倏地,房慕晚起身。 要走了?不好玩,还以为电线走火会引发火灾,哪里晓得,他的灭火器随身带。 算了,默默拉住他的袖子,无奈地说:“房先生,坐下吧,你母亲、我母亲和我继母正坐在五号桌,盯着我们的最新发展,倘使现在走人,我保证明天你得花很多的时间听她们叨叨絮絮。” 默默的话留住他,他回头,浓眉上扬。 “我是萧默婳,之前我们见过,你大概没印象了。”她耸耸肩。 正确,他是不记得了。 “我猜,你和我一样,对相亲宴感到无可奈何,只不过身为子女,这是我们应尽的棉薄之力。”默默端起咖啡,轻啜一口,比小慧煮的差多了。 慕晚很高兴对方和自己有相同心情,僵尸脸缓和下来,多了两分人性。 “我想,这次相亲,我们的父母亲有相当大期待,才会连袂扮演征信社人员。”以前,这种情形不多见,通常她只要乖乖带回一张名片,任务便算完成。 他同意,松开纠结眉头,端起瓷杯,没尝过小慧煮的极品,他不觉得咖啡多差劲。 “不介意的话,请和我聊天、交换名片,五分钟之后,我挽着你的手走出餐厅,坐上你的车,请送我一段路,摆脱监视。”默默要求。 “好。”终于,他说话。 “很好,倒数计时五分钟,开始聊天吧,不要只是我说、你听,我懒得演单簧。” 聊天?无聊行为的代名词,但他同意萧默婳的作法,反正今夜浪费定了,回去后,他不想再给母亲机会浪费他的宝贵时间。 “我听说你有一百七十五公分高。”慕晚随口找来话题,没考虑这个话题的礼貌性。 “可能吧,下辈子等我找到优良基因,肯定能长到一七五。”她对自己的身高没意见,没想过男人会在意。 “你念长春藤系列名校?”他老爱问人痛处,真搞不懂,这种人怎交得到女朋友。 “能捞到大学念,我够满意了,怎能在乎它是长春藤系列,还是山茶花系统。” 看吧,他观察人的眼光奇准,她这种漂亮女生,光谈恋爱就忙得很,哪有时间充实脑细胞。 “你经营餐饮业?” “餐饮业?大概吧,我和几个朋友合开一间专卖下午茶的咖啡厅,有空的话,你可以来捧场。” 说着,她自然而然掏出名片,探身靠近他,轻声暗示:“通常这时候,你也会拿出名片做交换。” 慕晚慢条斯理地把名片递出。 说实话,他依旧认为这种聊天乏善可陈,仍然相信聊天纯为浪费生命,可……他竟不想就这样结束相亲宴,奇怪。 “很好,我们离开吧!” 默默推开椅子,好得很,难得碰到合作上道的男生,要是每个相亲男士都像他,她保证,不会每次都推三阻四。 她勾住他的手,面带笑容,坐上他的车,太棒了,今夜,她立下目标,八点入眠。 慕晚不只送一小段,而是直接送默默回居处,她不像以往的相亲对象,对他抛足媚眼,更没试着用肢体接触,勾动他的男性欲望。 从走出餐厅开始,她连表演说话都省下来,一上车,她就等着下车,她对他摆明了不感兴趣,这点,房慕晚很确定。 也许是她的蛮不在乎太特殊,也许是她对他的漠视引人注目,总之,她得到他的注意与些许欣赏,成功地让他记住她——萧默婳。 第二章 生活一如平常,她睡到中午十二点,一点准时到“长春藤的下午”上班,五点半回到家,六点吃晚餐,九点上床睡觉,睡眠占据她人生过半。 她一星期买一盆蔷薇花摆窗台的习惯没改,在短短十天内把花养死的习惯没变,她仍是对生活提不起兴致的默默。 只是偶尔,她想起两个月前那夜,她在餐厅里唱儿歌。 “在餐厅唱儿歌”不算突兀,突兀的是萧默嬗又唱歌了,本以为这辈子再不会开口唱歌,却为了陌生男子破例。 苦笑,她拿梳子把头发梳得又直又亮,走到窗台前,看着枯萎蔷薇,两个星期过去,是该干枯了。 默默把花办一片片拔下,洒在水晶盘里,今夜风扬起,会将它们高高刮向天际,带着它们飞往另一个世界里,他……会细心收拾吧…… 电话响起,她走到床边。 “默默,快点出发哦,阿姨约张先生七点钟见面。” 是天真无邪、浪漫到教人发狂的阿姨打来。 “我会到。”默默冷回应。 “张先生是把拔最得力的助手,要是你也喜欢他,把拔的公司就不怕没人接管了,这件事,你妈妈不同意,默默,千万别让妈妈知道,好不好?” “好。” “我看过张先生两次,他长得很帅、很阳光,唯一缺点是头发少了点,但人斯文又和气,公司上下都喜欢他,把拔打算大力栽培,要是你们能够互相欣赏就更棒了。”她的媒人嘴越来越棒。 “我再不出门,会迟到。”她阻止继母的碎碎念。 “对哦,我忘记啰。对不起,你快出门哦。拜拜、拜拜,默默,爱你哦!” 四十岁女人的可爱浪漫,全在继母身上落脚。 挂上电话,默默有心理准备,这位张先生,绝对不是好打发的男人。为什么呢?很简单,他是从中部乡下北上奋斗的穷小子,刻苦耐劳,凭着自己的努力考上一流学府,大学毕业后,进入父亲公司上班,汲汲营营、锲而不舍往上爬,爬到今天这个地位,这种人企图心强,有不达目的绝不放弃的自励精神。 他知道董事长只有一个掌上明珠,更知道将来明珠是唯一继承人。 默默相信,即便公主眼歪嘴斜、坐轮椅、得阿兹海默症,他会视而不见,因为她身后带着庞大家产,而他太了解贫穷的滋味。 一个小时后,她坐在男人对面,无奈表情彰显。该死,她演足神经质女人,可惜仍吓不倒对方,怎么办? “张先生,我奉劝你一句,亏心事千万别做。”她凑近她,口气神经兮兮。 “我、我从不做亏心事啊!”他笑出几分尴尬。 “是吗?你后面跟很多个女鬼,尤其穿黑色衣服、长发中分那位,面目特别狰狞,你有没有对不起过她?” 女鬼……他吞下口水,勉强说:“小姐,你在开玩笑吗?” 听清楚没?他说的是小姐,不是萧小姐,换言之,他的确肖想乌鸦攀凤凰。 张玉扁,玉扁、阿扁,哦哦,他乐于当陈水扁,她还不爱当吴淑珍呢!没办法,她有轮椅过敏症,不喜欢百万珠宝,至于发票……她习惯随手乱丢,不习惯收集。 虽然他五官不错,身高不坏,勤奋上进,努力有为,体贴温柔,处处顺从,但——她不要他! 打进门起,她问他是不是同性恋,他斯文回应;她问他交往过几个女生,他给的答案可以拿到一百分;她想尽办法让他难堪,但他诚挚热忱,积极摆明——我就是要追到你。 “我从小研究密宗,开过天眼,不管阳间阴间,我都看得见。”语毕,她指指他头顶上方,眯眼。 “知道为什么你的头发稀疏?因为有个很像章子怡的女鬼坐在你肩上猛拔你头发;你平常觉得腰酸背痛吗?没办法,她一直压在那里,你当然不舒服。” 坐办公桌的,十个有久个会腰酸背痛,很正常。但默默的话吓到他了,他紧张地猛灌饮料,考虑回家后要不要找个通灵人士替自己驱鬼。 “小姐,你、你的特殊才艺,真的很、很了不起。” 特殊才艺?她举双手投降。 “张先生喜欢吃鱼子酱?”她瞄一眼餐盘。 “对,鱼子酱是风行在世上最久的奢华美食,尤以白鲟鱼和闪光鲟两种最出名,全世界产量非常稀少,现在剩下黑海、里海和法国的吉隆德河有,光一口就要十块钱美金呢!”他滔滔不绝地展现自己对鱼子酱的了解,为跻身上流社会,他在品味时尚里费了不少精神。 说着,张玉扁用瓷匙优雅地挖一口黑金放进嘴巴。 “张先生听过婴灵吗?”默默支起下巴问。 “婴、婴灵?”不是在讨论鱼子酱吗?话题怎会转到风马牛不相及的婴灵上面?他张口结舌。 “为了取最新鲜的鱼子酱,不能杀死鲟鱼,只能把它敲昏,然后剖腹取出鱼子,过筛、清洗、沥干,几千几万颗的鱼子代表了几千几万个小生命,这些生命未成形,就让你一口吞到肚子里,唉,你知道十块美金让多少婴灵黏在你身后吗?” 呃呃……他突然不晓得该把嘴里的“婴灵”吞进去或是吐出来好。 喝口红酒,他端起笑脸。“谢谢小姐开导,以后我再也不吃鱼子酱。有小姐在身旁,我可以学到不少新奇的见解。” 新奇见解!?噢,她没把他弄疯之前,她会先疯。 揉揉眉心,她预估起父亲的反应。嗯,他会派阿姨来当说客,用疲劳轰炸法解说张玉扁的十大好处,然后电话将每半小时响一次,因为阿姨对父亲交代的任务绝对卯足全力,不达目的誓不甘休。可怜的默默、可怜的黑眼圈将爬上她的脸。 “我想,今天到此为止吧。” 第一回合,他赢她输。 默默猜,她还得出席第二回合,可是面对张玉扁,真的很烦,再来第二次、第三次,她宁愿直接搬进杜鹃窝。 “时间还早,小姐,我们是不是去看场电影?我知道最近有几部片子不错。”张玉扁建议。 看电影?诡丝、咒怨或鬼娃新娘?默默无可奈何。 就在这时候,救世主降临!她看见他了——对她毫无兴趣的房慕晚。 他是黑衣拔发鬼联络来的,还婴灵显圣帮忙?不管,他是她的浮板,怎么说,都先过了这关再谈。 堆起假笑,她说:“好啊,我先到化妆室补个妆,再去看电影。” “是。”他恭谨地起身送她。 她起身,踩着高跟鞋,走到张玉扁背后,见他没回头,忙小跑步到房慕晚面前,趁他不注意,将房慕晚拉到女厕旁边,有点霸王硬上弓的意味。 房慕晚高大壮硕,甩开她,轻而易举。 然而,手半抬时,他认出她,终止甩手动作,由着默默带到旁边。说不出心情是好或坏,两个月不见,他惊觉,自己没把她丢出记忆区。 “你也来相亲吗?ok,我们说好,你帮我一次,我帮你一回。”默默急道,因张玉扁让她跳脚。 “帮什么?”他语气和印象中一样“清凉”。 默默早早习惯他说话态度,要是打开冰箱,发现里面吹出来的是暖气,她才会吓得跳开三尺远。 “不管用任何方法,你帮我拒绝外面的有为青年,让他不要心存幻想;同样地,如果你不喜欢今天的相亲对象,我帮你,让她对你失去兴趣。”她想,解决女人要比解决男人容易得多。 慕晚望她,半晌才道:“不管用任何方法?” “是,有本事让他落荒而逃,我会感念你的大恩大德。” 大恩大德?这么严重!?不爱笑的他,居然想笑。双手横胸,他问:“看来,你碰到难缠男人,他对你很满意?” 听见没?他正在和女人聊天,这情况要是让亲戚朋友撞见,恐怕马上有人热心着手替他筹办婚礼。 “他满意的是我的家世,和我身后代表的企业与上流社会。” 默默有自知之明,虽然她气质长相不坏,但美丽的外表早晚会年迈色衰,再怎么样都比不上金钱可爱。 “了解。”他有相同困扰。 “帮不帮?”默默问。 “帮!” “好,我先出去,请你随后到,我无法再多忍半分钟。” “好。” 朝他点点头,默默把包包甩在背后,挂上笑容,走回桌旁,果然,房慕晚相当合作,她椅子未坐稳,他已经出现在张玉扁后面。 “那么晚了,为什么单独跑出来!?”房慕晚口气恶劣,好像她归他管辖。 “你自己不也出来外面风流快活,为什么我不能出门约会!?他可是我老爸的首选!”她顺势演戏,张牙舞爪,百分之百的泼妇茶壶状。 “你不担心胎儿的健康吗?昨天产检,医生要你好好休息,你怎可以四处乱跑!?” 他压住她的肩膀,挡住张玉扁的视线。 这招够狠,默默对他微笑,扬扬眉,以示赞许。 “医生是老大吗?我干嘛听他的!”默默拍一声桌子,用力推开房慕晚,挺胸对他大吼大叫。 唉,慕晚叹气,像极新新好男人。 真是委屈他了,叫冰箱自我催眠,催眠自己是暖气机,难呵……默默满怀感恩。 “你又吸毒?怎么就是不听话?”说着,他弯腰打横抱起默默。 “放开我!”默默倒挂在他肩上,还在演戏。 张玉扁理所当然挺身站出,挡在慕晚面前。 开玩笑,他抱走的可是财神爷,他不介意当挂名爸爸、不介意老婆有没有染毒,只要萧默婳肯嫁他,让他减少两百年奋斗,他要吃香喝辣,睡金躺银,就算腿上绑了两串婴灵也不要紧。 “放下小姐,她不想跟你走。” 他以为自己很勇猛,然虚弱声调泄露他的怯懦。不怪他,任谁站到慕晚身前,都会被他的威势震慑。 “你喜欢阳光吗?”冷冷地,他问。 “这、这有什么关连?” “我的拳头有两百磅重,要是直接捶向你的鼻梁中央,你的颅骨将往内凹陷约十公分,十公分能压迫到你的视神经,让你一辈子见不到太阳。” 你看,谁不震慑?他把威胁讲得像在背古典文学,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有声有韵,有节奏。 张玉扁不自觉地退开五十公分,或者更远,背脊处凉意一寸寸往上攀升…… 至于默默,若不是自己的胃吊在别人肩膀上,她会很不淑女地大笑特笑。 明天的阳光,呵呵,明天的阳光……她一定要把这段拿回“长春藤的下午”,分享给咖啡女郎、蛋糕师傅和甜点小姐。 慕晚扛着默默走到电梯间,放她双足落地。和手机对话之后,房慕晚说:“现在,轮到你帮我。” “当然,你的相亲对象在哪里?你要不要先和对方谈谈,再决定需不需要我搞破坏,说不定,对方是个很不错的女生。” 他没答话,带她进入电梯。 她用仰角七十五度看他,短短二十秒钟,她觉得自己罹患颈椎僵直症。没事长那么高,想与天争锋? 不演戏的他,回复冷漠,清凉感从默默脚底往上窜,该多带一件外套的。 他瞪着电梯上方的楼层灯,凝肃的表情教人畏缩。 很生气吗?这次相亲让他非常不情愿? 唉,可怜女人,未见面先判出局。 到底是谁发明相亲?荼毒适婚却未婚的男女,要让她知道,她保证早晚三餐外加消夜,各诅咒他一遍,而且绝对比基督徒的饭前感恩更虔诚。 电梯爬升,不一会儿来到十二楼。 十二楼?没记错的话,这家饭店一到五楼是餐厅,六楼以上全是饭店,第一次见面就约在饭店房间?大胆小姐难怪被判出局。 默默满脑子剧情,一面解释他的严厉,一面编排即将上档的好戏。 当,电梯门开启,他率先走出去,默默合作地跟在他身后。房慕晚走得很快,她得加强双腿的交叉速率,才跟得上他的脚步。 他停下,一个不算矮,但在他跟前很像哈比人的西装头男子迎上。 “少爷,小姐在里面,她反锁门,我喊了老半天,她都不肯开门。”西装头先生急道。 慕晚指示他先下楼。 临行前,他看了默默一眼,怀疑她的身分,因他家少爷身边,从不让女人跟随。 慕晚敲敲门,“慕曦,开门。” 默默跟着走近,靠近门边,里面隐约传来哭声。 看来女主角也不是那么欣赏男主角,既然如此,何必浪费两人的时间? “不要理我啦,走开!” 砰地,不知名物品砸到门板,耳朵附在门上的默默吓一大跳,猛往后弹两步,慕晚及时拉住她,免得她摔个四脚朝天。 默默的狼狈,让慕晚二度想发笑,要不是慕曦还在搞飞机、要不是他的心情太坏,说不定,他真会笑出声。 “开门,是大哥。”他皱眉,用力敲两下门。 “大哥,你别管我。”女孩声音比刚才近,大约是走到门边。 大哥?默默耸耸肩,她刚编的剧情偏了方向。 “任性有用吗?你在这里哭,哲宇听不见。”慕晚说。 “不管不管,我才不管有没有用,我就是要哭,哭死我自己。”女孩负气。 接下来,另一堆乒乒乓乓的吵杂声传出,受难者除了花瓶,还加上一些塑胶制品。 慕晚叹气,看默默一眼,说:“你帮我把她弄出来。” “先让我了解是什么状况。” 看来,他的情形复杂得多,不像她,三言两语,加上五分钟八点档连续剧情便能轻易解决。 “里面那个是我妹妹,她的男朋友要到美国念研究所,自从知道对方有意思申请国外研究所之后,这半年间,她又哭又闹,企图留下对方,可对方父母坚持,男孩也没办法。明天,他要上飞机了。” “你妹妹叫什么名字?” “房慕曦。” “她男朋友呢?” “文哲宇。” 默默双手合掌,低头思考三十秒钟,然后敲门。 “走开,大哥,我要静一静。”这回声音更近,慕曦整个人都贴到房门上。 “慕曦,你真的爱哲宇吗?或者你只是不甘心他离开,纯粹的占有欲作祟?”默默说。 “你是谁?”慕曦的口气不友善。 “比你可怜十倍的人。”默默靠在门边,隔着一道门,两个女生对话。 “乱说,谁比我可怜?我那么爱他,他都不肯为我留下,气死我了,我想甩他两巴掌!讨厌讨厌讨厌……”慕曦连声嚷嚷。 “如果你真的爱他,你该感激他还在,可以让你生气、让你怨,让你在寂静的夜里,有个能思念的人。” 也许是默默的句子太吸引人,总之,叫嚷的慕曦安静下来。 “假使他死了、不存在了,你想气他、怨他都做不来,只能无止无境的流泪,不断恨自己,为什么他活着的时候,不对他好一点、温柔一点?为什么不把所有奉献给他?” 你将在遗憾中度过每个缓慢的日子,唯一能做的是早早上床、晚晚起床,让自己留在梦里够久,让他有充裕的时间来入梦,这种生活,才叫可怜。”默默沉浸在自己的遗憾中,忘记她是来说服人的。 门打开一条缝隙,染满红丝的大眼睛,从门缝间望住默默。 “我不懂你的意思。”女孩哽咽地说,和着浓浓鼻音。 “我叫萧默婳,沉默的默,十六岁那年,我的身体不好,到乡下奶奶家养病,认识了一个男孩,叫卓陌丰,陌生人的陌,他老爱用刚变声的嗓音喊我默默,而我也叫他陌陌,这样,我们在喊自己的时候,同时也在喊对方。”默默、陌陌,两个有缘的男女生,偏偏无分。 门又开一点点,她看见慕曦整张脸了,但她没推开房门。 “然后呢?”慕曦问。 “陌陌是我的邻居,他和我一样不必上学,村子里,就我们两个年轻人最闲,我没问他怎么不上学,只暗暗高兴着,有人陪我聊天、陪我悠闲,生活不会无聊。 陌陌家有大院子,每次去找他,常见到他在松土、除草、浇水,可光秃秃的泥地里却找不到半株绿色植物,我问他想种什么,他说还没想到。” 门整个打开了,慕曦对故事有着期待。 “然后呢?” “我是都市人,他教我如何在溪里抓鱼、摸蚬,他带我去采水果、抓夏蝉,我则唱歌给他听、跳舞给他看。 他的爸爸妈妈告诉我,陌陌从没这样快乐过,他们说,我是老天爷送给陌陌最好的礼物,岂知,陌陌才是老天爷送给我,最美好的礼物。 有天,陌陌问我,我最喜欢什么花?我随口说是蔷薇,其实我根本分不清楚玫瑰和蔷薇有何不同。 隔天,我看见卖花的叔叔开着卡车到他家,搬下很多盆花。陌陌告诉我,我是他的蔷薇,他要在院子里种下满满的蔷薇,要我二十四小时陪着他。 那时,我没听懂他的话,误以为他担心分离,因为我的身体逐渐康复,爸妈想要我回台北念书,所以我回答他:‘要是不能把陌陌装在口袋里,默默哪里都不去。’那时,我笑得那么璀璨开心,他却泪流满面。” “他很伤心,为什么呢?”慕曦问。 “他病了、快死了,所以他不上学、不做事,他专心一意陪我过日子。 十六岁的我,很自我中心,观察力坏到让人恨之入骨,我看不见陌陌一天比一天消瘦、看不到他的嘴唇总是发紫,我只看得见他的笑脸,听得见他说的每个和天使有关的故事…… 慕曦,我真羡慕你,你和哲宇不过短暂别离,只要两颗心不变,有朝一日,圆圆的地球会把你们圆在一起,不像我们,再拚命,都回不到过去。” “陌陌真的死了?” “嗯,心脏病,医生预估他活不过十八岁。他死在我怀里,死前叮咛我,我是蔷薇,要一年比一年更茁壮茂盛。 但我知道不会了,陌陌一死,蔷薇失去容颜。我回到台北,每个星期买一盆蔷薇,不浇水、不照顾,静静等它凋谢,我收集干枯的花瓣摆在窗台边,等风来,把它们高高吹到陌陌身边,我要他知道,没有陌陌,蔷薇只能干枯凋萎。” 慕曦下语,她栖住默默,啜泣,为陌陌、为默默。 都是陈年旧事了,怎在今晚全数倾吐?是慕曦太像当年的自己,还是因为年轻时期的爱情最干净? 默默摇头,也许是冲动加上一点点感同身受吧!不知道,她就是说了故事,一个她最不愿提起的故事。 “别哭,快乐点、潇洒点,分离不是遗憾,永别才是弥补不起的缺憾。明天去送哲宇上飞机,告诉他,你不会变,不管时空变迁,你爱他,不改变。”默默浅笑,捧起慕曦的脸,为她拭去泪水。 “嗯。” “回家吧,早早上床,明天早起,为他写一封长长的信,在他还没到美国之前寄出去,那么他一到达目的地,就会收到你的爱情。” “嗯。”慕曦点头。 “走吧!”默默牵起慕曦,离开饭店。 慕晚在后跟随,他静静走着,不发一语,不明白是陌陌的故事感动了他,还是默默的哀恸撞上胸口,他不好受,比慕曦未开门前更不好受。 他们送慕曦回家后,慕晚开车送默默回去。 十一点半,早睡的默默累得不想说话,路上,听着收音机里传来的音乐,两人不发一语。 下车,她朝车窗挥挥手,回身往公寓方向走,五步,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回头,发现慕晚站在身后。 “有事?”她问。 “今晚,谢谢你。” “不客气,你有一个很可爱的妹妹。” 送慕曦途中,她对默默掏心挖肺,把自己和哲宇间的大小事全数说透,下车前,她靠在默默肩上说:“你要是我姊姊就奸了。” “我请你吃皈。”慕晚说。 “不必了,我们是互相帮助。”默默淡淡说。 “给我名片,下次需要帮助的话……” “我上次给过你。”默默提醒。 “上次……” “你丢了?”默默直说。 她不生气,反而了解,因她也没把他的名片存档,对彼此而言,他们只是相过亲的陌生人。 “对。”他实说。 “我身上没有名片。”她说谎,她是不想和男人有“后续关系”。 “告诉我电话住址。” “好。”她飞快把“长春藤的下午”的电话号码和住址念出来,不相信他记得住。 慕晚说:“我会找你。” 找她做什么?这时候,他没花心思解释自己的反射性的答话。 找她?默默摇头,她不期待他出现,就像不期待蔷薇成长。“你忙,不必特意。”软软拒绝,她表现出绝佳教养。 “我可以帮你做什么?” 她转转眼珠,敷衍道:“向你身边男性募集名片,让我好一段时间,不必相亲。” 他郑重点头,没想过她只是敷衍。“好,再见。” “拜拜。”她不要和任何男人“再见”。 她走十步,二度听见他的脚步声,默默叹气,不想回头再见他一面,不过慕晚习惯做主,不习惯接受他人意见。 “陌陌一定希望默默让自己开心点。”慕晚在她背后说完这句话,快步离开。 默默站在原地,怔忡。 第三章 “长春藤的下午”来了个不速客。 他进门时,默默正在“午休”。 她手支头,长长的头发垂在柜台上,优雅睡姿和睡美人有得较量。 慕晚不确定该不该叫醒默默,他很忙,只是路过,他想交给她一叠名片。 他帮她,一如她帮他,可是她在睡觉,睡得很熟,那份自在悠然,完全不照管客人的眼光。 站在柜台边,首度,他认真审视她的五官,她相当漂亮,秾纤合度的身材、清妍娇媚的五官,她睫毛又长又翘,在眼帘下方,刷出一道宽宽黑影。 这么美的女生,哪里需要相亲好把自己推销出去?她是不想要婚姻吧。 慕晚看一眼腕表,十五分钟后,他有场会议要开,不能待在这里太久。 突地,他想起她对慕曦说过的话—— 你能做的是早早上床、晚晚起床,让自己在梦里待长一点时间,期待他来入梦。 她在梦里等待陌陌吗?等待他为她带来一朵蔷薇,告诉她,要茁壮、要紧荣茂盛? 十六岁的爱情没道理刻骨铭心,那不成熟的年纪,不该承受生命中最痛苦的失去,可是她……她没哭。 对慕曦说故事时没哭,但她眼底明明白白写着哀恸;她没落泪,可说到无奈处,嘴角微微抽动。 他害怕空虚的女人,空虚的女人容易在男人身上投注非分期待,聪明的话,他应该快快走开,只是,他今天有点不对劲。 又看腕表,剩下五分钟,赶回去也迟到定了,但让干部们等十分钟,是所有老板们拥有的权利,虽然他从不做这种事,但偶尔破例……不要紧。 再次,默默的话钻进他脑海。 他们说,我是老天送给陌陌最好的礼物,哪里晓得,陌陌才是老天爷送给我,最美好的礼物。 有个女孩对他说过同样的话,她总在无依的时候找上他,仿佛他是专门替她解决麻烦的人物。于是,她感激地抱住他说:“晚,你是老天爷送给我最好的礼物。” 他本想问,既然他是老天爷送给她最好的礼物,为什么她不付出真情待他? 可他没问,为珍惜她的自尊。 往往,他替她着想,在每一个小细节中央。 论理说,他和默默同病相怜,差别在于,阻挠默默爱情的是上天,和破坏他爱情的人类比较起来,她比他更无奈。 悄悄地,他为她心疼。 再看手表,距离会议预定时间,已经过十几分钟了,现在连同车程,他的员工至少要等上半个小时。 我回到台北,每个星期买一盆蔷薇,不浇水、不照顾,静静等它凋谢,我收集干枯的花瓣摆在窗台边,等风来,把它们高高吹到陌陌身边,我要他知道,没有陌陌,蔷薇只能干枯凋萎。 慕晚又想起她的话了。是他的记忆太好,才会让默默的话在脑间深刻。 她是故意的吗?她要惩罚自己,让陌陌伤心,她怪他什么都不说,独自离去?她要蔷薇凋零,表彰自己再不碰触爱情?她不交男友、不愿相亲,她打算自我封闭,流连在一场场空幻的梦魇里? 开导她吧,教会她,爱情不是人生的重点,有人一辈子不识爱情,有夫妻同床异梦过一生,日子一样快活顺遂。告诉她,在感情中受伤的,不只她一个,打断手骨颠倒勇,这才积极人生观。 再看手表,真的停留太久了。他应让把搜集的名片随便交给店里任何一个人,站在咖啡机前面的冷漠女孩、笑得出糖汁的女孩、胖胖的端烤盘女生都行,她们没道理不替他转交。 说到名片,前天他下令要经理级以上人员交一张名片上来,这道乱七八糟的命令,引发办公室里议论纷纷,他们怀疑老板别有居心,还有人上网,重新为自己印制有特色、能为形象加分的名片。 要是晓得,他不过想帮一个女孩挡掉约会,不知道他们做何感想。 手机响,他背身接。 来电的是李秘书,他提醒慕晚要开会。 正常的房慕晚会看手表,估计自己在几分钟内到,但他没这么说,他说的是:“替我把今天下午、晚上的行程统统取消,我不进公司了。” 电话那头,李秘书当机,半晌没回应,他想,李秘书吓呆了。 很好,这下子,他不必频频看表了。 “先生,你站很久了,有事吗?”点点走近问。他看默默很久了呢。 “她……” “她在睡觉。”小也有靠过来。 “不是睡觉,她在打坐吗?”咖啡女孩,小慧冷冷说。 “她还要睡多久?”慕晚问。 “不晓得,这几天她失眠,每天都在店里补眠。”点点说。 “一天睡十五个钟头的女人,少睡两个小时,不算失眠。”小慧浇冷水。 “人家是问默默午睡会睡多久啦,她通常从一点睡到五点下班。”小也插话。 “我劝你不要一直看默默,不然她会生气。”点点说。 “她生气……会怎样?”慕晚好奇。 “会五天不上班,每天待在床上二十四小时。” 这种生气方式……很别致。 “她不上班,我们就惨了,没人收钱,很麻烦的。”小也说。 “她这样子能收钱?”这家店的经营方式,匪夷所思。 “当然可以,你没看见旁边的箱子?客人离开,会自动把钱投进去。” 这是良心收费桶?他是市侩,无法苟同。 交谈间,默默被吵醒,睁开惺忪睡眼,她一眼看见慕晚。他真的把住址电话记住了?厉害。 “你怎么来了?” 问话同时,默默不自觉摇头,这个男人呵,梦里梦外都不放弃干扰她。 有点着恼,他害她连日失眠,好好的梦被他的搞得七零八落,好几次,在梦中,他把陌陌赶跑,让她气得跳脚。 “这个给你。”他交给她牛皮信封。 她是洋人,所以在慕晚面前拆礼物不觉唐突,更不礼貌的是,她不但拆开礼物,还把里面的名片倒出来,一一细数。 “二十七张,谢谢,我有七个月的时间不必再去相亲。” 收下名片,她直视慕晚,不说话,但意思很明白,就是——“先生,你的东西我收下了,没事离开,别妨碍我做生意。” 他没反应,默默皱眉。“还有其他事?” “你有空吗?” “没空。”她直口拒绝。 “你有重要的事?”慕晚拧眉,坐在柜台睡觉,算不得重要事件吧? “我……很忙。”忙着在五点半赶回家,洗个香喷喷的澡,煮一锅白饭,吃饱后,九点准时上床。 在工作狂面前说忙?慕晚想笑。 “可以出去走走吗?” 不可以!话到嘴边,默默闭嘴。突然,她想知道,这男人在她身上施了什么魔法,让她接连几夜失眠。 “等我一下。” 她转身,收拾几本杂志,起身,对满店的客人说:“我要出去了,离开的时候,请大家把餐费放进箱子里。” 她走两步,回头对慕晚招呼:“走吧!” 这样就能离开工作岗位?慕晚皱眉,但不发表意见,也许女人经营事业和男人大相迳庭。 车子开很久,将近两个钟头,这对默默没影响,因她上车没多久就睡着了。 她真的很能睡。慕晚想。 他们正在梦中相约吧,梦里有蔷薇,有他们一起摸鱼的溪水,而且陌陌的嘴唇不发紫。 谁说死亡不是美丽的结束?常常,他希望霭玫在那场意外中死去,那么,她受的苦会少一点…… 突然间,念头浮上,慕晚吓一大跳,他居然羡慕起那个陌陌。 甩开怪异想法,加快速度,十分钟后,他把车停在疗养院门口。 为什么带默默来这里?为了证明,她的爱情和他的相比,不算悲戚?说不过去! 可他来了,带着还称不上熟悉的默默。 从他无缘无故帮助默默开始,她劝说慕曦、他为她搜集名片、他为她牺牲一个美丽的赚钱下午……默默不算特殊,他却对她处处特殊,有点莫名,可他不讨厌这份莫名。 慕晚叹气。 很久了,他独自守护这份心痛很久很久,从没想过和人分享心情,但默默的故事勾动他讲故事的想望。 不想深入探究原因,只凭直觉,他选定她——一个对自己没有企图心的女人。也或者,是她的缺乏企图心,让他有安全感。 “起床。”他推推默默。 默默没醒,偏过头,靠到他肩上。 她在微笑?为什么?梦里,陌陌带着她旧地重游? 慕晚再推推她,捧起她的脸,她的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疲惫。 很累吗?那个笑容甜蜜的女孩说她失眠,为什么? 忽地,他舍不得叫醒她,让她睡吧,慕晚往后靠到椅背上,静静等待。 打开皮夹,拿出女儿的照片。 那是他的女儿,没血缘关系,只在户口名簿里登记有案。 乐乐很可爱,她有霭玫的眼睛、嘴巴,和圆圆眼睛……霭玫就是太过天真善良,才落得如此下场,要是她多点心机、耍些手段,或许能把想要的男人留在身旁。 初见霭玫,他便喜欢上她,那时青春年少,她浪漫,他尚未学习现实。 她是他真心爱惜的女生,对待自己的亲妹妹,他都没有这么认真。他喜欢念书,她爱看杂志,他不要求她陪伴,却买下一堆杂志,吸引她的注意力,然后拿着书,坐在她身边当她的靠垫。 他喜欢被她黏着,喜欢她吃零食时的可爱,他宠她宠得无法无天,他替她做功课、帮她交报告,他买下整个房间的零食,随时欢迎她来报到,父母亲很高兴两人相处融洽,相信霭玫将成为房家媳妇。 直到赵儡出现,夺走她的身心与灵魂。 “你怎么了?”清醒的默默偏头望他。 他眉头纠结,原本就严肃的脸,更添几分严厉。 “你醒了。”回神,他对默默微笑。 有进步,他的面目表情多了柔和线条,看来较不吓人。 “嗯,你说出去走走,就是来这里?”她指指蓝光疗养院的招牌。 “介意吗?” “为什么?” “平常人不会到这里来‘走走’。” “你的意思是……想我夸奖你不平凡?” 他笑了,因为她的慧黠。 她猜,他要告诉她一个故事,而这个故事不完美。 “不难看。”她说。 “什么意思?”他不解。她是个思绪跳跃的女生,不够专注认真,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你的笑容不难看,之前我以为……”她似笑非笑。 “以为什么?” “你的颜面神经有残缺。” 他再笑,然后叹气。“曾经……我是阳光男孩。” 阳光男孩?这是他讲过最好笑的笑话。然而,默默没笑,把阳光男孩变成冰雹男人,需要很大一片乌云。 疗养院里面,有他的乌云? “不是要走走?下车吧。”默默打开车门。 他也下车,领身带她。 两人经过一片花圃,走入小径,在第三排房子的左手第二间门前,他停下脚步,默默没催促他,耐心等待慕晚整理心情。 他深吸气,牵起默默。 需要她给予勇气吗?她没挣开他,由着他紧握。 门打开,白色的房间里坐着苍白女人,憔悴脸庞挂着悲愁,她从窗口眺望远处,空茫的双瞳装满无助。 默默不怕她,蹲在女人身边,手盖在她瘦骨嶙峋的手背上。手背上的温暖让女人回头,她定定望住默默,痴痴傻傻笑了。 “嗨!”默默向她打招呼。 “儡呢?我等他很久了。”女人问默默。 “我不认识儡。”默默诚实摇头。 “他是我最爱的男人。” 默默点头问:“他很好吗?”比她身后的男人更好,好到在她最狼狈时,愿意照顾她? “儡啊……很好很好……”说着,她又笑起来,痴傻娇憨地笑着。 她总是在笑,而房慕晚总是酷着脸,多强烈的对比,女人的笑颜寄托在阳光男孩的悲哀里。 默默起身,走到房慕晚身边,准备听故事。 慕晚没开口,女人倒先唱起歌,她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听不懂她在唱什么,只听得出里面夹了几句我爱你,每唱到这里,女人就加大音量,她要把自己的爱唱给儡听? 默默笑笑,带点无奈。 风大了,她走到窗边想关窗,女人动作比她更快,她猛然跳起来,扑向默默。 赢弱的她不晓得从哪里来的力气,死命掐住默默的脖子,在毫无防备间,默默后脑勺撞上墙壁,一阵剧痛教她不及反应。 “坏女人!为什么勾引我的儡?我要杀死你,我要把你们杀光光!杀死你、杀死你、杀死你……” “玫,放手、快放手。”他扣住霭玫的腰,企图将她拉开。 模糊间,默默听见慕晚的声音,她被掐得呼吸不来,冰冷的十指扣在她颈间,逐渐缩紧,默默以为自己要昏倒了,然下一刻,新鲜空气涌入,瘦削指头离开,她猛咳嗽。 “默默,快按铃!” 她抬眼,发觉慕晚把女人压在床上。 铃?铃在哪里?她四处张望,发现床边有一个红色铃,不管正不正确,她冲上前,按下。 五分钟后,医护人员进门、接手。 再过五分钟,霭玫在床铺间沉睡。 “你们要不要先出去?安眠药会让霭玫睡很久。”护士对他们说。 慕晚不反对,揽住默默肩头往外走,直到花圃间,停下。 看着默默凌乱的长发,他直觉伸出五指,缓缓为她梳理,两人都不说话,他们尚未自震惊当中恢复。 一梳二梳,他梳的不只默默的头发,也同时梳理自己的心情,医生告诉他,做最坏的准备,也许这辈子,霭玫就这样过了。 这辈子……一辈子有多长?霭玫才二十六岁,她要这样过一辈子?背负着罪恶,拒绝回到现实社会?他还能怎么帮她?他一丁点办法都没有。 “对不起,你受惊吓了。”他终于开口。 “是啊,你得带我到庙里拜拜,求平安符。”默默刻意轻松,不愿加深他的沉重。 “她叫做徐霭玫。”慕晚说。 “嗯。”她坐到花圃边的矮砖墙。 “我认识她那年,才十九岁,她比我小四岁。她的父亲往生,母亲将她托给我们后改嫁,她成了我们家的一分子,那段时间,我们形影不离。”坐到她身后,慕晚把默默拥入怀里,这时候的他,需要一点体温。 “这年龄的爱情,最干净纯粹。”她经历过,所以知道。 “我喜欢她,是一见钟情,那时候的霭玫,圆圆的,很可爱。” “嗯。” “我常告诉自己,长大后娶她为妻,我们要生一男一女,男的像我、女的像她,等我们老了,看着儿女,想起我们的青春倩事。” 默默笑开,同样的梦她也作过。 那时,她指指手肘上的红痣,告诉陌陌:“你要认清楚,有红痣的是我,没红痔的是女儿。” 陌陌说:“我不会搞混,到时候小默默变成老默默,没有女儿的青春美丽。” 她噘嘴不依,大喊:“我才不会老,我要一直保持这样。” 他说:“除非有人发明返老还童水。” 她说:“错,我买皮鞭奴役你,逼你赚钱让我去照脉冲光、打玻尿酸,再不行的话,我们一起坐飞机到苏俄改造基因,永保青春美丽。” 年轻时的蠢话,回头想想,有了淡淡心酸。 她老了,没有年少的时的轻灵干净,而陌陌保留永远的年少时期,谁说老天亏待陌陌、优待默默?不!老天亏欠的是她。 “我以为,我们的人生很确定,没想到,意外在不经意间造访。” “那个叫做儡的男人?”默默问。 “对,他是花花公子,年纪比我大五岁,对于女人,他很有经验。那年我在大学,为一项研究计画,常留在学校和数授磨到三更半夜,我以为霭玫和我一样忙,因她正准备大学联考,谁晓得,她陷入热恋,不管学业功课、不管我们谈过几千遍的未来前程。” 爱情呵,教人盲目。 “然后呢?” “霭玫怀孕了,她只能向我求助。”缩缩手,他抱她更紧,不管回首几度,再想从前,他总是冷。 “这对你,是晴天霹雳?”她没拒绝慕晚的贴近,她懂,这种打心底泛起的冷意,穿再多衣服都解决不了。 “对,但她是霭玫,再生气都无法拒绝的徐霭玫。我逼赵儡娶霭玫,他不愿意,东躲西躲,想尽办法躲开我的紧迫盯人。 一天天过去,霭玫的肚子渐渐大起来,她不敢告诉母亲,更不敢让我父母亲知道她把生活过得这么糟。于是,我买下一栋房子,找来管家厨师,金屋藏娇。” “孩子呢?” “是个女孩,户口登记在我名下,她叫做房乐玫,我希望她的出生能带给霭玫快乐。可惜并没有,霭玫得到产后忧郁症,她的情绪不稳定,经常哭闹,到后来,我得找专人看顾她。即使如此,悲剧还是发生。” “怎么回事?” “那天很热,霭玫想到百货公司逛街,看护陪她出门,没料到她在百货公司里碰到赵儡抱着另一个女生,她摆脱看护,跟踪赵儡。接下来的事,我不清楚,直到晚上十一点,我接到警察局的电话,指控她纵火烧掉赵儡的房子。我赶到警局时,霭玫就成了你见到的模样,她不断喃喃自语,说自己烧死赵儡。” “赵儡被烧死了?” “没有,目睹经过的邻居说,赵儡和女伴半裸的、慌慌张张的从屋里逃出来,霭玫却一直想冲进去,说要和赵儡死在一起。 之后,赵儡失去消息,而霭玫住进疗养院。刚开始那几年,霭玫情况严重,她常自残、瘦得剩下不到三十公斤,那时,我想过,也许死亡对她是比较仁慈的选择。” 慕晚叹气,下巴搁在她头顶上,双手圈住她的腰,她的背靠向他的胸膛,拥抱她,让他心安。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悲剧,霭玫的悲剧挂在赵儡身上,而我的悲剧和霭玫的命运相系,我不晓得,悲剧会不会无止尽延续下去,只能要求自己,别让自己困在悲剧里。”所以他工作、他奋发,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默默说:“你赢了,我的故事不如你。” “我不开玩笑。陌陌再好,你的日子都要继续,你不能一天睡十五个钟头,等待陌陌入梦,更不该折腾一盆又一盆的蔷薇,折磨你的人生。” 低头,默默苦笑。“回去吧,我累了。” 没反对,他松手,牵她走回汽车边。 第四章 他载默默回家,回到曾经是他金屋藏娇的地方。慕晚在这里长居,和女儿乐乐一起。 她没问慕晚,为什么到他家里?她沉默,耐心等他回复心情。 “我答应陪乐乐吃晚餐,一起来,好吗?”慕晚问。 说不好?不,车子进了他家大门,而她不习惯当别扭女生。“希望你的厨子做菜合我的胃口。” “你吃东西很挑?”停车,他问。 “我偏食。”她承认自己难养。 “你什么东西不吃?”下车,他在车子这一边。 “红肉。”她也下车,站在车子另一边。 “还有?”几个大步,他同她站到同一边。 “白肉、不是绿色的蔬菜和颜色特殊的东西。”她认真细数,还扳动手指。 “我是不是问你,你吃什么东西比较快?”他想笑,今天第二次。 是她长相滑稽?没有。她说话幽默有趣?soso,既然如此,他为什么想笑?真心微笑这回事,已从他的人生中隐顿,她怎有本事教它重现江湖? 因为她对他不感兴趣,让他觉得安心?因为她的一言一行都教人安心?因为同病相怜,让他和她在一起时,倍感安心? 不管哪个原因,他在她身边安心,是不容否认的事实。 “白饭、绿色蔬菜、蛤蜊。” “用这些东西可以把人养大?” “所以我不‘大’啊!”她抬高右手,比了比两人的身高,大笑。 她的偏食令人发指,陌陌想尽办法想改造她,没想到,他自己被改造。陌陌说,他早晚因为她死于营养不良……他的死和营养不良无关……低眉,她的笑颜瞬间黯淡。 他猜,她想起陌陌,那个男人肯定为她的偏食很苦恼。 “进来吧,我介绍乐乐给你认识。”他拉高音调。 “希望她不是个难缠的家伙。”她对所有的小孩子都没辙。 “乐乐不是,她聪明、敏感、早熟,和她相处一段时间,你将发现她是全世界最可爱贴心的女孩。” “老王,说得好。”拍拍他的肩,她搪塞。 “老王?”他皱眉,被她弄得一头雾水。 “是啊,你家的瓜又香又甜,连卖相都比别家好看几百倍。” 他听懂了,她切两颗柠檬酸人。 门开,成串音符流窜,默默看见弹琴的乐乐,这么小能弹莫札特,很厉害。 曲子结束,乐乐回头发现慕晚,微笑浮上同时,看见父亲身后的默默,快乐瞬间结冻,她僵住笑容,不友善眼神直视默默。 “乐乐,她是萧阿姨,你陪阿姨聊天,或带她四处参观,我到书房打两通电话,马上回来。”慕晚揉揉女儿的头发后,迳行离开。 把首次上门的客人丢给女儿?还真尽责。 乐乐看她、她看乐乐,两个人都极度缺乏热情,对只到自己腰部的女人,默默不懂如何发展友谊。 “我不喜欢你。”乐乐单刀直入,半点不迂回。 “太好了,我们有共识,我也不喜欢小孩子,跟你们在一起,我觉得自己很老。”耸耸肩,彼此看不对眼,可以减少交谈。 默默走到沙发边,慕晚不当她是客人,她也不必太客气。屁股黏到沙发上,柔软度ok、舒适度ok,她抓起抱枕,腿往上勾,找个最舒适的姿势窝着。 乐乐观察她的举动,须臾,走到她身边。“你想嫁给我爸爸,当我的新妈咪?” 默默随着她的问题瞠大双眼,舒服姿势变形,缩进沙发最里面。“我的胆子很小,别把这种可怕假设连到我身上。” “你是说……” “我绝对、绝对不会嫁给你爸爸。”默默斩钉截铁。 她的斩钉截铁删除了乐乐的敌意,乐乐放下紧绷眉毛,松弛声音,问:“为什么?很多人都想嫁给我爸爸。” “第一,我很富有,不需要男人养。”手支起脑勺,她恢复轻松自在。 “你很会赚钱?”为配合默默的舒适,让她不必仰头说话,乐乐坐到地板。 “我家开银行,你说我的钱多不多?”默默打呵欠,和慕晚东奔西跑,她的午睡时间被谋杀掉。 乐乐点头,不管是不是真懂,眼前起码不必担心多个后妈。 “第二,我一个人的生活很美妙,我想几点睡就几点睡觉,不必为丈夫等门。我想几点起床就几点起床,不必烦恼老公的早餐还在冰箱。最重要的是,不结婚就不必生小孩,不生小孩,就可以一辈子过得幸福美满。” 她捏捏乐乐的脸颊,发觉小孩没有她想中难缠。 “小孩很讨人厌?”乐乐问。 “当然,我喜欢维持美妙身材,不爱因为生小孩变成人头猪身像,而且养小孩之麻烦,光想到就头皮发痒,所以,你千万别说什么要我当你的新妈妈之类的话,会害我作恶梦。”说着,她顺势抓了抓头发,表现出头痛状。 “所以你永远都不想新娘?” “新娘很快会变成旧娘,不管什么娘,我都不当。” 默默的详细解释彻底消除乐乐的疑虑,她决定不和默默对立。“那就好。” “别担心,我不会抢走你爸爸,事实上,要是我会开车,我要偷走你爸的车子,直接回家。还是……乐乐,你有没有驾照?” 她的问题逗趣了乐乐。“骂什么急着回去?” “我上床的时间快到了,而且我不太喜欢和你爸相处。”她随口敷衍。慕晚是好人,虽然严肃,但几次相见,她认识他温柔一面。 “你不喜欢我爸?” “你不觉得他有点凶?说话时,眉毛眼睛不动,只嘴巴张张合合,我还以为他戴了人皮面具。” 乐乐笑开:“爸爸不会凶我。” “你是他女儿当然例外。我们可没这种殊荣,若非必要,谁不想躲他?乐乐,你上国小了没?”她试着和乐乐谈天,因为想起霭玫,同情心催促她为乐乐做些什么。 “我念小学一年级,萧阿姨。”她记起自己的礼貌。 “别叫我萧阿姨,你可以和我的朋友一样,叫我默默。我和几个朋友开一家店,有空你来找我,我请你喝咖啡、吃蛋糕,我们供应的餐点很不错。” “好棒,我喜欢蛋糕。”乐乐拍手。“我很羡慕做蛋糕的师傅,他们随便挤一挤,就能挤出漂亮的奶油花。” “的确不简单,小也教我好几次,结果我挤来挤去,挤不出奶油花,只挤得出一坨……” “挤出什么?”乐乐追问。 “一坨狗大便。”说完,她和乐乐同时大笑。“下次,我介绍小也给你,她是很厉害的蛋糕师傅,她到法国学做蛋糕,还拿过几次金牌奖。” “好啊,我一定去找你。”默默的提议让她心动。 “先说好,我不会开车,别叫我来接你。对了,我刚刚听见钢琴声,是你弹的,还是cd播放曲?”她明知故问。 “我弹的。”乐乐骄傲地说,她的音感很棒,老师要她去学第二样乐器和乐理,准备报考音乐资优班。 “小时候我也学钢琴。” “你的老师很凶吗?” “嗯,我的指头没立起来,他就拿铅笔敲我的手指头。” “我的老师会拿硬币揠在我手背上,掉下去就惨了。” “多惨?” “把我骂到臭头。” “只有骂人而已?小儿科,我的老师会摔琴谱,骂我音痴,把我赶出琴室。” “那你怎么办?” “我一面哭,一面把谱捡回来,继续弹。” “你好可怜……” 就这样,她们找到共同话题,两人聊开,她们谈学校生活、说童年,默默告诉乐乐台湾哪里很好玩,乐乐告诉默默学校男生有多讨厌。 说说笑笑间,乐乐窝到沙发里和她并躺,等慕晚回到客厅时,看见她们抱在一起——睡着。 不自主地,慕晚来到默默家门前。 这……不寻常,他心知肚明。 他做事有目的、有计话,而默默不在他的计画里。 双手插入口袋,他在她屋前徘徊,他不是犹豫该不该按铃进屋,而是在替自己找借口,一个在晚上八点半造访默默的理由。 终于,他想好理由,按电铃,等待。 默默开门,看见慕晚,微微诧异。 “你要睡了?” 他看见她身上的睡衣,很可爱,是粉红色的、印满卡通图案,未成年少女穿的那种。 “对。你要进来吗?”她指指屋内。 通常这时候,梢稍懂得礼貌的男士会客气说:“不了,你要休息,我在门口说说就行。” 但很明显的,他的礼貌没受过专业训练,因为,她的问句才出口,他的长腿已经跨入门槛,登堂入室。 她的公寓很大,单身女子独居未免孤单,可是她布置得很不错,暖暖的色系、柔和灯光,是所有女孩都会喜欢的装潢。 客厅旁边的阳台,她用庭园造景,造出一个温室花房,里面没种满珍贵花材,而是寻常可见的果树,像桑树、木瓜、芒果、芭乐之类。 他不客气地往温室方向走。“怎会想到种果树?”想吃水果,菜市场很多。 默默笑而不语,那些果树呵,有她浓浓回忆。 “我明天送十篮来给你。”慕晚以为她是水果的爱好者。 “不要。” “为什么不要?你的树能结出足够食用的果实?” “不要小看它们,我的芒果开了花,有没有看到一颗一颗小果实?我保证今年有好收成。”她打开温室灯光,引领他进入,指指矮枝,秀给他未成熟的绿色果实。 行!大楼里种果树,在寸土寸金的台北都市,被邻居知道,会气得吐血。 默默指枝头上的绿色小豆豆,告诉慕晚:“芭乐再两个月才结果,它是土种芭乐,味道有点苦涩,和我们在菜市场买的不同,不能直接啃,用糖腌过才好吃。 至于木瓜,说出来吓坏你,它一年四季都结果,木瓜牛奶是我最常吃的早餐。”她的手碰碰茎上的白花,推他上前细看。“喜不喜欢木瓜花?” “还好。”木瓜花不艳丽、不特殊,他说不出特别感受。 “我喜欢它的样子,干净、纯洁,像十六岁少女。” 十六岁是她人生中最美丽,忘不了也不想忘的年龄,于是她努力地在现实生活中,为自己留下十六岁的痕迹。 她说十六岁,慕晚听懂了,懂得她的心念和感动,因为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这个呢,桑树也结果吗?”慕晚问。 “当然会,不要看它小小棵,结实累累的时候,还得用竹竿替它撑起枝桠,才不会垂到地面上,每年桑葚结实太多,吃也吃不完,我把它们熬成汁、做成酱,存进冰箱。你看,这是草莓,我最娇嫩的贵客,它很难长得好,结的草莓又酸又小,我看过很多园艺书,还是没办法把它们养好。希望明年春天,它们能有优异表现。” “有趣,我也让园丁在家里替我种几棵果树。” “丰收期让人很开心。”默默说。 在丰收期,她总想起果树下的笑声,陌陌封她做芭乐公主,她闹说不好听,那木瓜公主呢?芒果公主呢?她统统不要,到最后,她选了草莓公主。 陌陌不同意,说草莓不好,太娇嫩柔弱,没有农夫细心呵护长不好,他要默默健康坚强,不畏风雨摧残,她不高兴地回答:“那我当野草公主好了。” 后来,她才知晓,健康是陌陌唯一的心愿,他把心愿送给她,她却不接受。 叹气,她老想起过往,小慧说她得了阿兹海默症,她说只有这种病人才记不得眼前的事情,满脑子只有过往一切。 小慧哪里晓得,她就是不肯忘,不忘记默默和陌陌的每分经历。 她进客厅,慕晚跟着进屋,他走到她的书房,书房是她所有房间隔局最大的,四面墙上四座巨大的书柜,从地板到天花板,到处堆满书。 “乐乐也爱看书,要是她到你的书房,一定很高兴。”他连乐乐都想带进她的生活。 “那你要控制她的零用钱,否则她会在二十岁之前宣布破产。”她跟在他身后四处走,仿佛他是主人,她才是不请自来的客人。 “这是过来人的经验?” “我不会破产,我妈开银行。”她重申事实。 “你以为开银行就不会倒。”他扬起浓眉说。 “这是诅咒还是祝福?”默默问。 他笑、她也笑,相视而笑的感觉很棒,那是不语、心灵却相通。 “对我来说,银行倒了是祝福,我再不必找个干练男人结婚,好继承妈妈的事业;但对我妈而言,那是天大诅咒,她和叔叔花多年心血经营的银行,若毁于一旦,等同于世界毁灭。” “你不喜欢从商?” 他又当主人了,拉起她,走往她的寝室,他很没礼貌,真的,闺房哪能让男人随意进出? “我只喜欢睡觉。” 既然他不爱当客人,她也不必费心演主人,倒到床上,抱枕头、拉棉被,记得提醒他,离开时把门反锁。 “睡觉很舒服?”他坐到她床边问。 “难道不是?” “我以为睡觉是不得不,才做的事。” “什么意思?”默默问。 “我口渴,有没有东西喝?”他转移话题。 “冰箱下层,红色水瓶里有桑葚汁。” “你要喝吗?要不要带一杯给你。” “不,我刷过牙了。” “我从厨房回来,你会不会睡着?” “也许,九点,是我上床的时间。”她指指床头柜闹钟。 不过,她失眠好久了,对慕曦说过故事后,她想念陌陌,也常想起慕晚,陌陌和慕晚在梦中交叉出现,她弄不懂怎么回事,也分析不出所以然。 然后,霭玫又带她另一番震撼,她的悲、她的苦,加上慕晚的无能为力,让默默厘不清纷乱。 “我动作快点。” 说着,他到厨房,为自己倒水,再回寝室时,她已就入睡姿势。 啜一口,他皱眉。“很酸,不好喝。” “正常应该加冰糖,我没加。” “为什么?” “生活中甜蜜很少,酸楚很多,若养坏味蕾,未来碰到苦难,肯定适应不良。” 这叫防范未然,她吃过大亏,连续痛好几年,直到现在,尚且无法恢复,她怎能放任自己吃甜? “是你本性悲观,还是陌陌把你变得悲观?” 慕晚趴在她床前,眼里挂着淡淡忧伤。 不想谈,她说:“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对你而言,睡觉是不得不做的事?” “不睡,我没体力应付隔天工作,若有足够体力,我宁愿把睡眠时间拿来做事。”他回答。 “为什么把发条上得那么紧?”人生短暂,何不慵慵懒懒、放任自在? “工作会让人全神贯注。”他喜欢全神贯注、不分心。 “你不全神贯注的话,会想起霭玫、想起她的悲哀,然后联想到自己的无奈?”默默趴在枕头上问。 “萧默婳,你是个可恶女人。”一口气喝掉酸果汁,他凑近,同她面对面。 “为什么?”她睁大眼睛,一派的无辜。 “你不允许别人采究你的内心,却允许自己无限制跨越界线。”他口气凝肃。 她轻松笑笑,“听起来,我对你很不公平。” “对。”她爱封锁自己的世界,就不能强逼别人开放世界。 她想半晌,笑答:“好吧,以后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有权利问我一个。” “那你先回答,你的悲观来自天性或者已逝爱情?”他坚持自己的问题。 “不是今晚,我太累了,不睡觉不行。”摇头,她无赖地把头埋入枕中。 他定定看她,三秒钟,然后赌气说:“我明天再来找你。” “别忘记帮我把门反锁。”她在枕中叮嘱。 “我知道。”慕晚起身,离开。 “房慕晚。”临行,她唤住他。 “什么事?”慕晚回头,见她用手撑起脑袋,侧身望自己。 “你来我家,只是想参观我的房子?”她的房子说不上豪华,至少比他家简朴得多,特地上门参观,说不过去。 “乐乐想知道你什么时间方便,带她认识做蛋糕的小也。”他在门外想半天的借口,还是派上用场。 “随时,叫她到‘长春藤的下午’找我。” “我会转告乐乐。” 他走了。默默没有顺利入睡,她又……失眠…… 他来了又来,一次一次,越走越习惯。到后来,默默懒得替他开门,索性给他备用钥匙,叫他自己解决进出问题。 说白了,他到默默家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顶多吃点白饭、青菜,喝些酸果汁,总之是些“不会宠坏味蕾”的食物。然后电脑打开,一面工作,一面和她闲聊。 无趣对不?是蛮无趣。 那他怎还来?因在默默身边久待,那解释不来的心安,教人上瘾。至于默默,她太懒,懒到连拒绝都不想费口舌。 “冰箱里有点点给我的凤梨酥,要吃自己去拿。” 说不宠坏味觉,她还是替他准备甜点,因为、因为……哦,因为待客之道是中国礼仪的最基本。很好,她找到不错借口。 她抱了抱枕斜躺在沙发,打开电视,才不管会不会影响慕晚的工作。 电视重播红极一时的“恶魔在身边”,女主角很可爱、男主角很帅,但默默最喜欢的部分是属于年轻人的恋爱,轻狂飞阳,没有负胆。 慕晚坐在地毯上,关掉电脑,和默默一起看电视。不可思议吧,工作狂学会娱乐自己。 他和默默不同,虽同在青春年少接触爱情,而爱情同样以悲剧作结局,但默默沉溺过往,不愿时空前进,以为停留越久,记忆越深越不教自己伤心。而他不愿回想过去,努力工作催促时间迅速进行,他认为,时间过去越久,伤口才会恢复得看不见痕迹。 假使人人身上都有一个时钟,那么,他的时钟走得太过,而默默的时钟丢了电池,一动不动。 他拿了凤梨酥,坐在沙发间,静看剧情。 过圣诞节,女主角挖空心思亲手给男主角制作礼物,没想到礼物未送出先听到恶毒批评,配角们说:“最俗的礼物是亲手织的手套围巾,太恶心了。” 宾果,女主角真的织手套给男主角,未免丢脸,她趁四下无人时,偷偷把礼物拿去丢掉。但男主角把礼物捡回来,收下。 慕晚笑笑,他的心硬,这样的剧情无法感动他,才想出口批评,回头,竟发现默默眼眶潮红。 “怎么了?”他拿走她手中的遥控器关掉电视,做主将她揽入怀中,用自己的方式安慰她的悲戚。 默默没反对,因她正需要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而他的,很好用。“那样的手套,我织过一双,粉红色的,只是试织。” “然后?”挪挪身子,他更靠进她。 “我本想,要是织得不错,就织一双蓝色手套给陌陌,我戴粉红色、他戴蓝色,在寒冷的平安夜里,蓝色手牵着粉红手,热烘烘的,一定浪漫到不行。” “织得如何?” “我的家政课很少及格,要不是管家帮忙,我大概每年都得留下来做家政补考,但那双手套,我织得很成功。” “礼物送出去了?”慕晚问。 “陌陌没等我,他在圣诞节前一周去世,我把未织成的手套扯开。抓住线头拚命抽,我一面哭、一面骂他不守约定,乱成团的毛线沾满我的眼泪鼻涕。”抓住他的衣服,她把头往里埋,她不是鸵鸟,但她欣赏鸵鸟的行事风格。 “你应该把手套继续完成,让他把礼物带走。” 慕晚拍拍她的背、亲亲她的额,他知道自己安慰人的手法不高明,但他愿意为她尽力。 “他的手太冰,再多手套都暖不了。”她在他怀间低语。 慕晚搂她、亲她,一次次抚过她的长发,他不多话,默默的伤不是安慰可以解决。 她整理好情绪,刷开颊边泪水,问:“你呢?你给过霭玫圣诞礼物?” 他问她一个问题,她要回问一个,这是公平,是之前的约定。 “我没亲手做过礼物,但圣诞节我挖空心思,替她寻找造型别致的钻饰。”慕晚说。 “她送什么给你。” “不一定,手表、皮夹之类。”他们的礼物都是花钱换来,不似默默,费了神却伤了心。 “你还留着吗?” “没有。”丢了,所有和过去的东西,他统统丢掉,唯一留下的只有乐乐。 “为什么不留。” “不想停留在过去,我希望时间快跑。” “你想时间快跑,你就能快点等到霭玫痊愈?”一针见血,她戳中他的要害。 “拒绝回答。” 慕晚别过身,他用温柔安慰她,她却拿刀拿枪,一举剌穿他的心,忘恩负义的家伙! “那你也别问我问题。”公平公平,他们的交情建立在公平上头。 “至少我没停留在过去,不准自己的生命往前行。”要比赛戳人痛处吗?他学过西洋剑,谁怕谁。 “你在批评我吗?”手叉腰,她用跪姿爬到他面前,对着他的眼睛问。 慕晚沉默。 他但愿可以把话说得更明白,他想说:你别成天都在睡觉,把睡眠时间挪一些来规划未来,你的人生可以变得很不一样。他想说:就算你做一千一万个和陌陌有关的梦,他也不会再回来。 “我们在吵架?”默默又问。她是懒惰虫,吵架让她觉得辛苦。 “你以为呢?” “我以为你热衷吵架,所以请你去找别人。”语毕,她放下抱枕,往寝室走去。 他热衷吵架?有没有说错? 迅速追上前,慕晚一把抓住她的手臂。 是用力过猛,她没站稳,他也没抓稳,最后一秒,慕晚只能运用良好的体觉细胞,旋身三百度,让自己先摔到地上当肉垫,同时,她跌进他怀里,唇触上他的唇。同一瞬间,两个人都受到惊吓。 他不是陌陌,但他的吻,给她相同的温馨悸动。 她不是霭玫,可她的唇,吸引了他的眷恋。 怎么会?默默滚开,躺在地上,喘气。 三十秒后,她转头看他,发现他已经看自己很久。 四目相对,他看她、她望他,他们都在确定一些感觉,无数问号在脑间盘旋,他们弄不清楚自己和对方,也弄不懂两人间的暧昧。 慕晚先回过神,坐起身,假装无事。 “乐乐放暑假想去雪梨玩,你有空的话,她想邀你同行。”他随口胡诌,只是为了应付尴尬。 但乐乐到过“长春藤的下午”后,爱上默默和她的姊妹淘们,是真的,不是胡诌。 “出国?不要,太累了。”她也坐起来,故作自然。 “我们不跟团。”他又诌,东两句,西两句,计画成形。 “还是累。”她站起身,倚在门边,试着把刚刚的意外排除脑海。 “晒太阳对身体很好。”他也站起来,和她一起靠在门边。 “台湾的暑假是澳洲的冬天。”她提醒他,南半球和北半球不同。 “冬天的太阳不伤人。” “不行,我要上班。” 上班?哈哈!他的员工要是各个像她,早在三百年前就被fire。“又如何?没有你,店不会倒。” “你一向习惯勉强别人?” “嗯,这是我的习惯。” “可惜我的习惯是——不接受勉强。我要睡了,回家时别忘记替我把门带上!”砰地,她锁上房门。 慕晚站在门外,久久……笑开怀。 第五章 口口声声拒绝,她仍旧和慕晚、乐乐去了雪梨。 只睡十小时的日子,让她好痛苦,在雪梨歌剧院、在维多利亚公园、在岩石区、在海洋馆……不管哪个地点,她最常说的话是——什么时候才去饭店,我快睡着了。 刚开始,乐乐还会紧张她发出的悲鸣,到后来,父女两人把她的哀号当成配乐,随便听听。 他们拉着她东奔西跑,动物园里,几只无聊的袋鼠让他们乐得大叫;雪梨湾里,几艘白色帆船也引来他们的喊叫声。酷哥房慕晚在雪梨、在没人认识的都市里,摆脱形象,陪着女儿鬼吼鬼叫,不介意惹来眼光。 他们没人性地压缩默默的休眠时间,他们用夸张笑容逼迫默默展露笑颜,他们疯狂购物,要用、不要用的买买一大堆,她嘲笑慕晚,干脆买只无尾熊回台湾,没料到只是嘲笑,他还真的四处打电话,问问有没有办法偷渡无尾熊。 八天假期,他们玩疯了。 回台湾,九点半下飞机,慕晚没送默默回去,直接把她带回家,打横抱起累到快暴毙的女人进自己房里,那晚,她的睡容陪他入睡。 隔天默默醒来,看一眼手表,呃,清晨七点钟,天,她怎能比太阳早起? 可怕,那对父女硬生生将她的生理时钟调回正常范畴。 不不不,她要睡! 默默,你快睡着了,你很累、眼皮沉重,快睡快睡,数到三你将闭上眼睛,进入深沉睡眠,一、二、三、睡。她喃喃地对自己催眠。 眼睛闭上,她并没进入熟眠区。慕晚的笑跃上脑间,一个不爱笑的男人笑出阳光脸,怎么了,他一天天转变,变得不像她初识的男人? 默默翻过身,把头埋回棉被里。 突然,她的手摸到一……一堵墙? 不对,谁会在床上砌墙?猛掀开被子,起身,她被眼前男人吓到。 他睡眼惺忪,胡髭从下巴处冒出来,裸露的上半身,肌肉紧实。 该死的性感魅力,十个女人站到他面前,十一个深受吸引,不严肃的他好看得紧,就像不露獠牙的狮子,勾人亲近。 揉揉眼睛,两度甩头,她得确定自己不是在梦中。睁眼闭眼,念咒驱逐幻影,用尽办法后,他仍在,她……和房慕晚共度一宿? “还没中午十二点,那么早起做什么?”他的手摆在后脑勺,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他们同床共枕、他们同床共枕、他们同床共枕……她继续消化他带来的“惊喜”。 “你、你……为什么……” “在床上?”他凉凉问。 她点头,眼睛圆瞠。 “因为这里是我的房间,这张是我的床。” 他笑出几分邪气。 说实话,默默比较喜欢刚认识的房慕晚,那时候的他又冷又酷,不爱说话兼带肃穆杀气,但在他身边,默默觉得安全,现在……她有严重危机感。 “为什么我在你的房间、你的床上?”默默问。 “你睡死了。” “你把我搬进这里?” “对,我家没客房,乐乐的床是儿童size,虽然你的身高……”他住嘴,表情已经把没说完的话接了十足。 “你不能绅士一点,去睡沙发?”她指指靠窗处的长型沙发。 他微笑。 没错,昨晚他是睡沙发,但半夜她的哭声扰人,慕晚以为她醒了,结果并没有,她闭着眼睛掉泪,声声低吟呜咽,她哀求陌陌别离开身边。 于是他爬上床,拥住她,像磁石般,引来她的吸附,她手脚并用抱住他,他拍她的背,轻言:“别哭,我在这里,哪里都不去。” 他说过无数遍,直到她听够保证,松开双手,沉沉入睡。 他不晓得这样的梦困扰了她几年,只是心疼,心疼一个人的床铺,夜半,谁来安慰? “没必要。”慕晚说。 “没必要?” 慵懒的默默提高音量,他居然说没必要? 他成功逼出她的本性了,翻身,她跨骑到他身上,双手压制他脖子。“把话说清楚,什么叫做没必要?难道我不是女的、你不是男的,或者以为我是同性恋,你是断背山?” “没必要是指你太小只,你有没有在我床上,我都感觉不到。”他翻过身,把她压在床上,额头顶住她的,用自己的手脚把她钉出耶稣十字相。 带一点淘气和调皮,他用鼻子刷过她的鼻梁,没吻她,却沿着她的唇一路向下,热热的气体呼上她的胸口,教她气喘吁吁。 这算……调戏或者勾引良家妇女? 他抬身,得意地笑眼望人,弯弯的眉毛撕去他的严肃。 默默瞪住他,久久,她语无伦次:“你、你、你被魔鬼附身了,你不是房慕晚,房慕晚不会用这种口气说话。” 霍地,他惊觉自己不对。 霭玫出事后,他再没办法与人轻松聊天,他的人际关系变差,他不想和任何人建立无谓的交集,他甚至不会笑…… 他知道别人背后怎地批评他,知道他们给了无敌铁金刚、铁面人的封号,他没意见,因旁人的感受影响不了他半点,他告诉自己,奋发向上,再不浪费心思在女人身上。 什么时候他又健谈了?什么时候他又会痞、会笑、会欺负女生? 从默默劝出慕曦,他以为找到同病相怜的沦落人那天?从他敞开心胸,带默默认识霭玫,让她分享前尘旧事的下午?或从她解答他的问题、他回答她的好奇,他们交换过往爱情来自我疗伤的同时? 他定住,默默也发觉自己不对劲,推开他,下床,她走到窗台边。 她不想慕晚加入生活,她说过,要把自己终生囚禁在梦中,她要不断梦见陌陌,不断在梦中织就未竟爱情,然后她变成庄周,分不清经营“长春藤的下午”是梦境,或者和陌陌相恋相携的深夜是梦里。 她半点不想改变,不管地球绕过几圈,不管春秋更迭,她发誓要为陌陌保持最纯粹的爱恋。 慕晚下床,他也不要改变。 他不结婚、不谈恋爱、不和女人交集,此生他有霭玫和乐乐就足够。这念头,他没更改过。 默默只是谈得来的好朋友,他们有共同话题、相似的爱情背景,她脾气不坏,可以容忍他的霸气,仅仅如此,其他的?没有! 他不可以做出暧昧举止,不可以让默默误解他的心意,更不可以逾越友谊界线。 深吸气,他调整态度。“饿不饿?我让管家替你准备早餐?” “不必,我到客厅等你,若你准备好了,请送我回家,我很累。” 她早餐只喝酸酸的桑葚汁,她的面包只夹酸酸的桑葚果酱,她不养坏味蕾,以免碰到苦难适应不良,因此她要坚持拒绝慕晚给的甜蜜滋味。 是的,她的悲观是陌陌带来的,她学会再多的快乐都会过去,过不去的是痛苦,它一回回吞噬你的心,啃啮你的知觉。 所以,她不要快乐,不要甜蜜,不要所有美好东西。 “你可以留在这里休息。”慕晚迅速把晨褛穿上,和她保持距离。 他再度对自己重申默默的定位。 她是朋友,自从霭玫出事之后,他唯一承认的好朋友,他愿意和她分享心情,愿意你问一题,我问一题的公平,一样肯在她面前偶尔失序,因为她是朋友,朋友是不会对朋友计较太多的。 “我认床。” 她把慕晚界定在快乐那部分,这分钟,她决定拒绝他连同拒绝快乐。 见她瞬变的脸色,他想,他们该好好谈谈。“等我五分钟。” 她没意见,走出门,她需要空间想清楚,如何终止两人间不该有的……情愫? 手机关掉、电话不通,大锁换掉,门铃叫不出房里女人。 慕晚瞪着默默的大门发火。 什么意思?不去“长春藤的下午”上班,所有能联络到她的方式,她一举消灭。她想和他划清界线?凭什么!那天他们谈得好好,他申明朋友的定义,他还唱了几句“与你分享的快乐胜过独自拥有,至今我仍深深感动,好友如一扇窗能让视野不同”。 然后,她居然关上窗、封锁他的视野,这是什么跟什么? 拳头在她门上敲敲捶捶,他要把睡美人给吵醒,铃声一遍按过一遍,他不在意会不会吵到邻居。“开门,我数到三就开!” 他在命令谁啊? 压住太阳穴,默默在屋里走来走去,一圈一圈,她的慵懒被他的积极赶跑,她烦得想找地洞钻进去。 “开门,你再不开,我去找锁匠。” 闭嘴!默默捣住耳朵,咬牙切齿。 这回她真的失眠了,以前晚两小时入睡,她就自觉罹患失眠症,考虑找医生拿安眠药,现在她是整夜没办法合眼。 三天、七十二小时!可怕吧,白天她昏昏沉沉,夜里睁大双眼,眼前晃来晃去的全是暮晚甩不开的脸。 她把陌陌的照片摊在眼前,试着叫陌陌替她驱逐坏人,可慕晚的威力强大,三不五时跑出来吓人。 怎么办?她早晚会发疯。 错了错了,不该敌不过乐乐的眼泪,陪着飞澳洲,不该随便让强势男人入侵,最不该的是……她怎能在他的床上醒来,由着他的瞹昧举止引发遐思。 不行,丢掉那天所有记忆!问题是,越想抛弃的记忆,越容易回到脑海里。 噢,老天,她头痛欲裂。 “很好,我立刻打电话找锁匠。”门外,他扯开喉咙吼叫。 砰!爆炸了。 她冲到门边,用力打开门、用力瞪他、用力地用力气他。“房慕晚,你到底要做什么?” 他定住,高举的右手在捶向门扇前定住。 突然间,两人都停电。 “为什么?”幽幽地,他问。 “没错,为什么?” 为什么他跨进她的生活?为什么他插入她和陌陌之间?为什么不让她安静过日子,非要把她弄到精神崩溃? “为什么你有黑眼圈?” 那么能睡的女人都长出黑眼圈,那他这种一天睡不到四小时的男人,不是要从头一路黑到脚底? 黑眼圈?始作俑者还敢问!“你到底要做什么?” “你没去上班。”他说。 “我是老板,爱上班不爱上班,由我做主。”和他出国那几天,她不也没上班。 “你的手机不通。” “没电。”事实是,她把电池拔掉。 “电话也打不通。” “没缴费,被剪了。”她随口胡说,慕晚瞄一眼电话,话筒被丢到沙发下。 “门锁换了。” “最近小偷猖獗。”敷衍又敷衍,默默把敷衍他当成对话重点。 “你不想见我。”他指出真正理由。 喉咙被掐住,她说不出话,不厚道的他单刀直入,不给人模糊空间。 “你不想见我,对不对?”他大步一跨,跨进她的家。 她深吸气、深吐气,整整十下,然后用力点头。“对。” “为什么?我冒犯你了?” 她又重复吸气吐气、吸气吐气,她很喘,像气喘病患。 “我不喜欢你加入我的生活圈。” “容我提醒,是你拉我加入,不是我主动。”慕晚说。 她想了想,没错,是她要求他帮忙在先,可是后来一次次,他上门,而她……无心拒绝。 “我错了,对不起。”手横胸,她懒懒地半靠在门框上。 “然后呢?” 然后……“拜拜。”水远不见。挥挥五指,她连动作都敷衍得让人想海扁。 “你弥补错误的方式是一句对不起?” “不然,你还想要什么?”磕头吗?她连对神鬼祖先都不磕头了,折腰是她的极限。 “友谊。” 友谊?好陌生的东西,连长春藤里面那三只也不敢向她索取的物品,他居然光明正大上门,跟她说“我要”。大胆呵,这年代的男人。 “说话。”他冷漠又强势,可惜碰到懒散女,冷漠失踪,强势对她无用。 “你不能强求我没有的东西。” 扯开嘴角,她不是好女人,针对这点,她执着且确信。 “你没有友谊!?” 浓眉扬开,他想发火。多年来,他未曾对谁交心,好不容易,他有了想纳为朋友的女人,可她居然说自己没有友谊。 “我性情冷淡。” “那么这段日子,我们之间……” “规划外。”她说谎,懒女人岂会为难自己做规划,她唯一的规划是早早上床,天天睡到自然醒。 “我以为你替我开导慕曦,是把我当朋友看待。”他提出朋友证明一。 “不,那是回馈,你也帮忙过我。”她反驳。 “我以为你愿意和我去看霭玫,是因为我们中间有友情成分。”他提出朋友证明二。 “不对,我以为只是出去走走,没想到你对散步地点有特殊喜爱。”她摇头。 “我以为你和乐乐相处融洽,是看在我们的情分上。”朋友证明三。 “不,是乐乐长得讨人喜欢。”她反对。 “到澳洲……” “纯属意外。” “真正的意外是你从我床上醒来,以为我对你别有居心,想和我保持距离,最好能回到从前,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 又是单刀直入、一针见血,这男人呵,肯定没听过善意谎言。 台阶,是给两个人下的,又不是专门搬来让她这种小短腿爬,笨男人,就这样互道珍重再见,留下朦胧感觉不好,干嘛弄得四方鲜明,无处遁逃? 不说话,默默斜眼望他。 “来不及了,我已经认识你,决定把你当成好朋友,也决定由你分享我的生活。” 直接地,她想说“我不要”,但他眼底的寂寞阻止她未出口的拒绝,他……很久没有朋友了,对不? 孤独。是她很了解的感受。在陌陌离开的日子里,在每个无法入眠深夜,孤独侵袭她每根神经。 就在她撑不下去的时候,梦见陌陌,之后她开始学习长睡,她让自己无止无尽地睡着,让陌陌有机会出现。 但慕晚不行,他必须睁着眼,面对工作、女儿,甚至是疯狂的霭玫,比起她,他的命真的坏很多。 “当朋友好吗?我总算找到人和我谈心,我不想失去这份友情。”他的双手扶上她的肩,语气里带着恳切。 “为什么是我?”她问。 “因为我们拥有同样的痛。” “不,你比我好,也许有一天,霭玫会回到现实世界,而我的陌陌,不回来了。”默默舍不得,舍不得他握住她肩膀的手心有温度,而胸腔里热烈跳跃的心脏,失温。 “你忘了,霭玫不爱我,回到现实后,我甚至不敢确定,她要不要我当她的陌陌。”他想叹气,忍住了,一段不属于自己的爱情,他怎能有多余要求? 又是孤独眼神,这样的眼神教她怎别开眼?伸手,默默用掌心盖上他的眼帘。 “怎么了?”他想抓下她的手,她不肯,加了力道,盖在他眼睛上方。 “不要用这种眼光看我。”她会心疼,心疼自己曾经历过的孤独。 “为什么?”他还是抓下她的手,深邃眼眸望入她的瞳孔。 “我不想当你的朋友,但你的眼神让我违背心意。” “当我的朋友很糟?我能陪你谈陌陌,谈记忆。”他包裹住她的拳头,温度传入她心底。 “很糟。”她有小委屈。 “哪里糟?” “我不想和别人分享陌陌,他是我专有的。”她的陌陌……只能是她的,她不和点点、小慧或小也分享,他贴着默默的专用标签。 “你很专制。”专制男人居然撞上比他更专制的女人,要不要举双手投降? “我承认。” “如果陌陌有你说得那么好,我也想和他交朋友。” “他不需要朋友,有我就够了。” “你都用这种方法赶走陌陌身边的女人?”他试着幽默。 “不,我的手段更凶残一点,只不过你是男人,所以……” “手下留情?” “对。” “那么如果我持续用感性眼神望你,你是不是愿意和我做朋友,也介绍我和陌陌认识?” 他的眼神不感性,只是孤单……话到唇边,她吞进去。 “还是不想?”等不及她回话,慕晚抢问。 她没答。 “你是个孤僻女人。”他说。 她笑了,分明适合用在他身上的词汇,他居然拿来形容她。哈!男人,不认识自己的动物。 “我对你没有非分想法,我们只当朋友,很单纯的朋友,可以吗?”他郑重说。 可以吗?可以吗?可以吗? “可以吗”在她胸口敲出回响,她想摇头,但问号像傀儡娃娃身上的线,圈绑了她的四肢,让她不由自主地点头。 “谢谢。”他激动拥她入怀,说清楚了,压在心上的大石除去,他们要当最好最好的朋友! 是朋友,好东西就会一起分享。 房慕晚和默默成了好朋友。 他带她到花市,那是他从小就喜欢逛的地方,母亲的手巧,任何植物都种得活,连神秘果都让她养出累累果实。 有母亲从小教导,慕晚对植物多少有了粗浅认识。“这是石莲,某些品种的石莲花可以吃,听说养肝。” 默默对花认识不多,除了陌陌给她的蔷薇,蔷薇呵……她养不活的花朵。 “你见过九重葛吗?我母亲在家里种了道花墙,是由各色的九重葛交缠筑起的,春天一到,红的、粉的、紫的、白的,各色九重葛开放,美不胜收。 你看,这是蝴蝶兰、这是拖鞋兰,兰花娇贵难养,但再难的花到她手中,还是乖乖俯首称臣。你喜欢花吗?我买一盆送你……”话出口,他突地安静。 他想起她的蔷薇,一盆盆刻意养死的蔷薇花。 笑笑,她知道他联想到了。 岔开浮上念头,她说:“我不喜欢花,给我一棵果树,我可以把树养得很好,记不记得我的小果园。我不爱骄矜东西,我要生命力盎然,就算风雨、就算烈阳也烤不干、晒不坏的勇者生命。” “你的果园够热闹了。”大手揉揉,他弄乱她的长发,她不以为意,反正她是懒女人,懒和丑本就一线之隔。 “我想要一棵葡萄,你送不送?”她指指园艺家修得漂亮整齐的葡萄盆栽,上面结了两串小小的绿色葡萄。 “好啊,你喜欢吃葡萄?”嘴巴才说好,他已经掏皮夹付钱,要老板把盆栽送到她家。 “不喜欢。” 她摇头,乱乱的头发一摇,乱得更凶,他一面笑,一面替她梳顺发丝,她的头发乌黑柔顺得……很好玩。 “不喜欢吃,为什么想种?”拉起她的手勾在自己臂弯,他们是好朋友,却有了老夫老妻韵自然。 “你去过普罗旺斯吗?”默默问。 “没去过,听说那里是熏衣草的故乡。” 侧脸,他发现她矮得很,小小个头只到自己肩膀,瘦瘦的手臂像两根小鼓棒,要是一个不小心,肯定压坏她。她啊,还说不爱骄矜,她就是最骄矜的女性。 “对,旅游书籍上是这样介绍的,不过那里的重要经济作物是葡萄,酿酒、当桌上水果的品种都有。普罗旺斯很漂亮,有许多道地的法国餐厅卖着最道地的法国味,那里的人习惯亲吻自己的手指,夸大食物的美味……” 默默头靠上他,没有刻意,她只是在回想多年前陌陌给她看的图片介绍。 “下次,我们一起去普罗旺斯。”他心血来潮,想看法国人亲吻手指。 “不要。” “为什么不?你说那里有很棒的风景、餐厅和葡萄。” “那里是我和陌陌约定好要一起去的地方。陌陌说,等存够钱我们就搬去那里,种几公顷葡萄园,每到收成季节,酿出很多美酒,把我们的地窖塞得满满。”她瞄慕晚一眼。 他在瞪人,因她的计画区,少了“朋友”的身影。 “别这样看我,好吧,到时我送你一整箱上好葡萄酒。” 该不该剖开她的脑袋?陌陌不在了,他不会存够钱和她一起搬到普罗旺斯、不会种上几公顷葡萄园,更不会在酒窖里塞满美酒。他想问她,分不分得清楚现实与梦境,只是呵……她笑得那么开心,他不想破坏眼前情景,只好由着她作梦。 “你们经常作约定吗?”慕晚问。 “对,我们约好一起上大学,我念艺术、他念财经,将来我的作品由他来统筹发行,他要当我的经济人,把我的事业推上高峰。我说不好,我喜欢赖在家里,想画画就画画、想作曲就作曲,不要拿出去卖钱,陌陌说,那么他只好努力赚钱养家啰。 我说我很好养,一天两份自助餐就饱,不要钻石、不要名牌衣服,我有他……就有了全世界。” 换句话说,失去陌陌,她失去了世界?慕晚笑笑,无所谓,他会为她创造一个新世界,比盘古开创的那个更美好完整。 搂上她的肩,他说:“十六岁是不懂现实的年龄,以为两人腻在一起,什么事都能不在意。 错了,萧默婳,现实残忍,你不努力赚钱,就没办法保有优渥生活。买葡萄园,要钱;请农夫耕种,要钱;法国冬天冷得吓人,装暖气设备一样要钱。所以你的图画、曲子统统要拿出来换钱,懂不懂?” 他市侩得讨厌,但这种聊天让默默开心,不必等入睡,陌陌就进入她心里,不带孤独的想念,让默默觉得甜蜜。 第一次,她承认把陌陌介绍给慕晚是正确决定。 “你真的好养?”慕晚问。 “嗯,给一张舒服的床和一碗白饭,我可以活得很好。” “你活得很好?”他摇头,摆明了不苟同。 “当然很好。” 她有陌陌、不必担心经济生活,现在更棒了,有个不存非分念头的好朋友,他会自动出现,丰富她单调枯燥的日子,生活还能比她现在更好? “真的很好?”慕晚再确定。 “真的很好。”默默认真作答。 “既然很好,何不让自己开心一点?” “我不开心吗?再没人比我更惬意了。” “惬意的女人,微笑时不会在眉头打死结,好像被逼迫。”他站到她面前,伸出大拇指在她眉间压按。 “我哪有?”推开他的手,她的眉是柳眉、是和风吹过就会扫出春意的漂亮眉形,哪来的纠结?鬼扯! “你有,要不要我送你镜子,让你揽镜自照?”他捧住她的脸,往里面挤压,不胖的脸硬是让他挤出两团肉圆。 “你以为自己笑起来很好看吗?”她不甘示弱,伸出手指在他脸上揉揉捏捏,要制造皱纹,谁不会? “比你好一点吧,至少,员工看见我的笑容会以为自己中了大乐透。”最近公司谣言流传,说他交女朋友,生活“性福”美满,所以时时面露笑容。看来,一个朋友对人的影响,比书上写的更大。 “你的脸是南极冰岩,笑起来像冰层破裂,会让人坠入万丈深渊,你的员工之所以快乐,不是因为看见你的笑容,而是感谢上帝没让自己掉进冰岩破裂的大缝隙。” “有那么严重?”他压压自己的脸。 “我可以送你镜子啊,还是名满天下的古董镜。” “哪个名满天下的古董镜?” “白雪公主后母最喜欢的魔镜,魔镜啊魔镜,这个世界上谁的笑容最和蔼可亲? 魔镜说:‘我给你一颗手榴弹,只要炸死二十亿九千六百万人,房慕晚的笑容就是和蔼可亲排行的第一名。’” 他大笑,她也笑,可惜他们手边都没有镜子,否则会发现,默默的眉头纠结不见,而他的冰层因温室效应,化为柔软春泥。 第六章 “默默,你不跟我们一起玩?”乐乐亲亲默默,牵起父亲,走出默默的单身公寓。 “不了,你们好好玩。” 小也发神经,到处说乐乐是她女儿,要乐乐喊她妈妈,今天,她们约了游乐园、做蛋糕,还说弄到太晚的话,要留乐乐一晚。 “小也要教我做芒果慕斯,她说学校园游会时,要陪我一起摆蛋糕摊。” “小也小也小也,成天喊小也,乐乐,你变心了,你喜欢小也比喜欢我多。”默默佯装吃味。 “没有,我最喜欢默默了。”同样的话点点也说过,有人为她争宠,让乐乐好得意。 “记住自己的话哦,要是我发现你偏心,对别人比对我好,我一定和你断交。”默默的说词,引来慕晚莞尔。 乐乐名副其实地快乐。 之前,她懂事乖巧、循规蹈矩,慕晚要她做什么,她都毫不犹豫地点头,她是好女儿、好学生,她用一百分让父亲开心,她知道父亲忙碌,不要赖要父亲相陪,她孤单从不开口说明。 现在,有默默、小也、点点和小慧,生活中多了一群爱她的大女生,乐乐变得活泼。 课余,她跟着新朋友学煮咖啡、做面包点心和蛋糕。偶尔,她教五音不全的“小也妈妈”拉小提琴,带前庭平衡很差的点点跳芭蕾,和算术很强的小慧比赛心算。 日子变得丰富多采,她一天比一天更喜欢默默,喜欢默默加入生活,也喜欢她是一家人。 “不会,默默是第一名。”乐乐慎重说。 慕晚捧腹大笑,默默皱眉,他凑近她耳边说悄悄话:“这句话,乐乐对小也、点点和小慧都说过。” 这女孩,小小年纪就懂得安抚人心,长大后还得了,一群男人恐怕被她耍得团团转。没戳破乐乐谎言,她靠近慕晚耳边说:“你女儿有当大众情人的本钱。” 大人说小话,乐乐不依,“你们在说我的坏话吗?” “多疑,你有坏话让人说?”慕晚抱起女儿,转头对默默,“我先送她下楼,管家和司机等她很久了。” “乐乐拜拜。”速战速决,默默关门,背靠门扇,自个儿笑出声。 慕晚说,她和乐乐说再见,每回都像梁山伯和祝英台的十八相送,依依不舍。 回头想想,没错,她们在一起,话说不完。 她喜欢听乐乐说学校的事,乐乐批评老师同学的用词让人笑翻天,她承认自己是不良长辈,通常小人批评大人,身为尊长应该板起脸孔,用忠孝仁爱四维八德做训诫,但她没有,单单笑着、听着。 在默默面前,乐乐是个成功的演说家;在乐乐面前,默默是尽职的倾听者。在听取乐乐的生活同时,她回想自己的童稚青春。 五分钟,慕晚回来,手里多了两瓶红酒。 从“当朋友”那天算起,短短十三天,他们有了“朋友”的相处模式。 不在公司的时间,他都和她一起度过。不是他在默默家里工作,就是她到他家陪他。 偶尔,他们看场电影、逛逛挂满霓虹灯的街道,偶尔,她抱着乐乐说说废话,念念故事书,一不小心,两人同睡在儿童床上。 “我不喝酒。”她拒绝慕晚递过来的酒杯。 “为什么不喝?”他轻啜一口,甘醇芬芳,这是陈年葡萄酒,昂贵得不像话。 “我的酒品很差。”她别开头,不受诱惑。 “多差?”他的酒杯在她鼻尖晃两下,又绕回自己唇边。 味道不错,默默舔舔唇,压制欲望。“听说我喝醉酒,会四处抓人乱亲。” “谁告诉你的?” “陌陌。我答应过他,他不在的时候,绝不碰半滴酒精饮料。” “你这么听话?”他仰头,一饮而尽。 “不是听话,只是守约,凡是和陌陌的约定,千百年,我不违反。”她说得信誓旦旦。 “除了喝酒,你们还有其他约定?”靠到她身上,他喜欢她身上的气味。 “不在别人面前唱歌。”推推他,默默坐直身,酒的香味染到他身上,诱人。 “为什么?你歌喉很差,怕吓坏别人心脏?”慕晚说反话,他记得她的歌声好听得值一千块钱。 “错,我的歌喉很优秀,清脆响亮、黄莺出谷,只是我把它当礼物送给陌陌,送出去的礼物怎能收回?” “就像人鱼公主把声音送给巫婆?愚蠢。”他不以为然。 “人鱼公主不愚蠢,她为爱情奉献声音,真有错,错在痴心,换了我,我也会这么做,若上帝肯留下陌陌,我愿意化成五彩泡泡,围绕在他身旁。” “即使他身边有另一个新公主?你被童话故事荼毒了。”用手指推推她的笨脑袋,从这刻起,他要严重怀疑她的智商。 默默大笑。 “是的,即使他身边有了新公主,我爱他,要他快乐,不要他消失。房慕晚,你比我幸运,至少你拥有霭玫、乐乐,你可以时时探望霭玫,盼望她好起来。知道吗?能够盼望是件多么幸运的事。”说到后来,她的声音哽咽。 她没了盼望、失去期待,她确定陌陌死去,再不出现眼前。知道吗?这种确定有多么残忍。 “还有呢?你们还约定多少傻事?”他转移话题。 “不哭。” “不哭?”他听不懂。 “我不哭,在他的葬礼上、在他坟前,在我们共同走过的每一块土地……我不哭,因为我的眼泪教他不安稳。” 吸吸鼻子,她扬起笑脸。“我不哭,不管你怎么惹我,我都不哭,房慕晚,听见没?你眼前的女人很特别,她不用眼泪困扰别人,不用哭泣逼迫你心不甘心不愿和我交朋友,我保证你很安全。”她起肖了,说一堆疯话,可她不担心,因为身为“朋友”,他一定能谅解。 大手揉过她的头发,笨!他从不认为她危险。 慕晚走到柜子边,里头有张陌陌和默默的合照,他们站在一大片金黄花海前,默默解释,那是向日葵,他们说好等葵花结秄,炒熟一大瓮葵花秄,带到鸟园喂鹦鹉。 可是,陌陌等不到葵花结秄,住进医院那天,葵花刚刚萎了花瓣,留下空心。 她说她没哭,跑到葵花田间,凝望花心,想象自己空茫的心情。 慕晚拿出照片,说:“喂,陌陌,还记得我吗?上回,我向你自我介绍过。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默默偏头,看着慕晚幼稚动作,好气又好笑,想当庄周的人是她,她可没要求所有人都和她一样,分不清楚幻想与现实。 “陌陌,今天是我的生日,通常这天我很难捱。”他吸气,继续往下说:“以前我的初恋女友会在这天为我点上蜡烛,陪我喝掉一整瓶红酒,我们谈未来、谈人生,谈得她圆圆的脸上浮现两抹红晕,对我说生日快乐…… 很久了,我不过生日,因为现在她离我很遥远,也因为她再不会带着薄醉对我大喊生日快乐。 假如你同意的话,请让默默破例,陪我喝一小杯,我保证不让她喝超过一,保证不让酒品不好的她,出门残害路人,更保证她明天会平平安安在自己床上醒来,贞洁无忧。” 房慕晚说完,转头看默默。 “陌陌没说同意。”默默笑着摇头。 “他需要一点特殊的道具来和我沟通心意。”慕晚敲敲脑袋说。 “例如?” “例如掷茭。” 他成功斗乐她了。默默笑弯腰,须臾,她仰头问说:“你说过的保证都会做到?” “一定。” “好吧,拿来。”她走到慕晚身边,接过照片,凝视半晌,然后放回柜子里,转头对慕晚解释:“我和陌陌之间,沟通不需要掷菱。” “当然,你们是情人嘛,要是陌陌有意思和我玩断背山,我就会有你的本事。”他开玩笑。 然后,她接过酒杯,喝下不超过一的葡萄酒。“房慕晚,生日快乐,许愿吧!” “没听到生日快乐歌,很难许愿。”他要求很多,没办法,大家都说寿星最大。 “我才不唱歌。”她郑重声明。 “我知道啊,所以我自己唱。祝我生日快乐,祝我生日快乐,祝慕晚生日快乐……吹蜡烛……”他张开口,拿她的脸当蛋糕吹气,抓住她的手在掌心,四手相握,许愿:“我希望我们一天比一天更快乐;我希望伤心早早过去,不要让我们流连沉溺;我希望爱你的陌陌,变成人鱼公主的泡沫围在你身边,保护你、照顾你,让你重新活过;我希望你的时钟正常,别留在原点,停滞不前:我希望……” 酒精在她肚里酦酵,她是两口啤酒就会大醉的女生,一对她,负担过度。 “不行贪心,生日心愿只能许三个,太贪心的话,就会砰!什么都没有了。” 随着砰地一声,她张开手臂,迷迷蒙蒙的双眼对上慕晚。 “看看我,我就是贪心鬼,我贪心,要拥有陌陌此生此世,下辈子再下下辈子,过度贪心的结果,哇……”她手指半空。“哇:哇……哇哇哇……什么都没有了。贪心呵贪心:要不得的坏习惯……nonono……贪心不好,贪心真的很糟……” 她在笑,眼泪滚下。醉了,顾不得“不哭”的承诺,她跳舞,抱起抱枕胡亲一通,抓起台灯也亲个不停。 真醉了?难怪陌陌不要她喝酒。 喝醉的女人能做什么?睡觉吧,他答应陌陌,让她平安在自己床上醒来。 “别亲了。” 慕晚从她身后拦腰抱起默默,不让她的嘴巴接近所有能接近的东西。慕晚有点后悔,不该为了生日让她破戒。 不能亲?谁说的! 默默翻过身,抱起慕晚的脖子,说是醉眼迷离,她仍不偏不倚亲上他的唇,啾,好大一声,又软又甜,还有醉人的红酒香醇。 慕晚一时反应不过来,下秒钟,她的唇又凑过来。 不,他不在这种时候吃默默的豆腐,扳开她的脸,他笑着躲开。 亲不到、亲不到……这人怎么这么会躲?好吧,没得亲,唱歌,例子一破再破,她不介意了。 “你可知道我爱你想你怨你念你,深情永不变,难道你不曾回头想想昨日的誓言,就算你留恋开放在水中娇艳的水仙,别忘了山谷里寂寞的角落里,野百合也有春天……” 她唱歌,歌声果然是黄莺出谷,清脆响亮,半点不夸张,只是呵,这份礼物好厚重,陌陌怎忍心收走? 苦笑,慕晚的心怜一点一点扩充。 抓住慕晚的衣襟,默默问:“野百合也有春天,那我呢,我的春天在哪里?我再爱再想再怨再念,陌陌都不会知道了。他照管不到昨日的誓言,只能放任我在山谷里寂寞无助。怎么办啊……我怎么办……”她又哭又笑,酒精将她变成半疯狂女人。 “不会了,你不会寂寞无助,你有我,我在,我出去替你找寻春天。”他立誓。 她突地捧住他的脸,问:“你有没有后悔过?说!你一定有最后悔的事,对不对?” 有,他后悔没使出全付心力把霭玫抢回来,后悔当年绅士地退让开,以为霭玫的幸福比他的快乐重要,却没看清楚,赵儡给不了幸福。 捧起脑袋,默默捧住脑袋,声泪俱下。 “好后悔、好后悔,我好后悔……我矜持什么呢?骄傲什么呢?就算先说出‘我爱你’,让陌陌赢一局又如何?干嘛要赢,干嘛不退让,我那么爱他,为什么不告诉他,我真的真的好爱他……” 他替她捧头,替她把头收进怀中,慕晚紧拥她,胸口的痛一回强过一回。 那是她藏在内心深处的遗憾?亲亲她的额,她的泪水教人犯疼。第二次,他承认陌陌是对的,和她约定不哭,否则她的泪会盲了她的眼。 “我好差劲,赢下一城,却输掉一辈子的悔恨难平。”默默嚷嚷,醉得一场糊涂。 推开慕晚,她唱歌跳舞,摇摇晃晃,一下子跳上沙发,一下子在桌上旋转。 那水中的水仙呵……怎地教人迷恋,怎她就没有教人迷恋的本领,要是有……陌陌会留下来吧,让默默爱着陌陌,让分离永远找不到他们的足迹…… 你可知道我爱你想你怨你念你,深情永不变,难道你不曾回头想想昨日的誓言,就算你留恋开放在水中娇艳的水仙,别忘了山谷里寂寞的角落里,野百合也有春天…… 她满屋子奔跑,春天、她的春天,春神来了怎知道?她就是不知道啊,才会错过一年又一年花季…… 暮晚没限制她的行动,任由她奔驰跳跃,只随时小心她会否摔跤,适时提供人肉垫。 终于,她跳累了,慕晚也累得气喘吁吁,一的红酒让慵懒女性变成精力充沛的无敌女金钢,谁说酒精魔力不大? 慕晚坐在墙角,张开的双腿中央半躺着面色绯红女生。 她半张眼,对他叨絮:“对不起,我输了,陌陌……我爱你,你听见了没,我承认输,我跟你说爱你爱你爱你……” 他抱紧她的身子、她的头颅,抱紧她的歉疚和伤心,她的痛染上他,阵阵热烈的压缩,压得他窒息。 “陌陌听见了,他知道你爱他想他念他,他知道你只怨自己、恨自己,他和我一样心疼你,只是没办法把你搂在怀里。告诉你,他从未留恋开放在水中的水仙,你的春天,他和你一样珍惜。” 夜深,他一动不动把默默搂在怀里,贴着她的颊、她的额头,他要想尽办法把春天送到她身边。 扰人清梦是可恶行径,虽然已经超过十点钟,还是罪无可这。 她不醒,由着慕晚在客厅喊叫,反正他有钥匙自由出入,不需要她起床迎宾送客。 慕晚冲进寝室,抽掉默默身上的棉被。 “起来,快一点。” 不起床,默默发誓和他对抗,缩起手脚,她把自己缩成熟透虾米。 “懒惰,快起床。”他站到她床前,抓起她的肩膀乱摇。 默默笃定不起床就是不起床,反正她的慵懒他不是没见识过。 她不应声,他就没办法吗? 大错特错!他走到衣柜边找衣服。好朋友嘛,有什么分享不得,她的身材如何,他抱也抱过、搂也搂过,大致模样不会有太大出入。 坐到床边,二话不说,他翻过她的身子,将她摆平,他横跨她身上,就强暴犯姿势。 嗯……不坏,视觉角度正好,他解开她的第一颗钮扣,然后第二颗,第二颗钮扣刚好缝在小熊维尼的鼻子上,不晓得解开第三颗后,会看到什么秀色春光。 还不起床?他扫她一眼微微颤抖的眼帘——明明醒了,还跟他强,这女人,要不得的固执让人不爽。 好,动手解开第二颗,反正主人不在意,他这个既得利益者,何须处处考量? 手往下滑一寸,落在钮扣上,邪邪笑开,他把衣服往上提拉。 默默假装不下了,她推开暴徒,瞪大眼睛,满面愠色。 “你到底想做什么?”默默大喊,用她从未用过的超高分贝。 “你可以再大声一点,十二楼的植物人先生没听见。”他指指天花板。 “你不必上班吗?乐乐呢?你怎不在家里当好爸爸、到公司当好老板,没事跑来吵我睡觉?” 抱住枕头,翻身,把头藏在枕头下、屁股朝上。 头痛,没睡饱很可怜,她的起床气有本事烧毁一座东京城,她在憋、在忍,他怎看不出她有多让步? “第一,今天是假日不上班。第二,乐乐一大早就被小也外借,还叫我们不必等她吃晚餐。第三,我不是没事好做,我有充分计画,计画带你出门。”他笑得像弥勒佛。 “不要,我要睡觉。”抢过棉被,她窝进舒适空间。 “到车上你想怎么睡就怎么睡。”他很体贴,在后座摆了高级蚕丝被和羽绒枕。 “车厢太小不好睡。” “记住了,下次我开货车接你。起床吧,我给你十分钟整装,十分钟之后,我会进浴室接手你做不完的工作。” 说着,不顾默默意愿,他弯腰将她打横抱起,直接送入浴室里。 把衣服递给默默后,他背靠门外,开始读秒:“你剩下九分五十六秒……” 这里是哪里?默默不知道,硬要编派出一个地名的话,就说它是……荒郊野外。 草很青、树很高,她不晓得这么偏僻的民宿,谁会特地到访。但它的确规划得很棒,前有湖后有山,民宿右手边养牛养羊养马,后头有个大大的山谷,靠在栏杆,由上往下望,红黄紫粉,野花随风招摇,高大树木,浅浅深深的绿盘踞。 他要带默默寻找野百合的春天。 “默默……”慕晚圈起嘴巴,朝着山壁那头大喊,山谷间传来回音——默……默……默……默……默…… 他回头问:“你要不要玩?” 她学他,圈起嘴唇,大叫:“房慕晚,你完了……” 回音不厚此薄彼,山谷为她传来完了……完了……了……了…… 回望慕晚,默默畅怀。 “你知道回音的故事?” “没听过。”风吹,将她的长发吹成黑瀑,柔柔软软的瀑布在身后交织。 “echo是森林中的精灵,她美丽聪颖,人见人爱。宙斯的妻子赫拉误会echo是宙斯的外遇,善妒的赫拉一气之下向她施展魔法,从此echo只能重复别人话里的最后一个字,再不能自主发音。 可是echo真正心仪的是另外一个男子,这名男子成天等待echo回音,可是echo再却也说不出我爱你,男子始终等不到echo的爱,最后只好绝望离开。” 默默笑容僵硬,陌陌也和echo心仪的男子一样,等不到她说我爱你,绝望离开? 慕晚转身,扳过默默肩膀,正视她说:“陌陌成了天使,他随时随地围绕在你身边,只要你大声对他说‘我爱你’他会听见。” 她抬眼,疑惑。他怎知未出口的三个字,是她的遗憾? “那天,我喝醉说的?”默默猜。 “对。” “我还泄露多少秘密?” “不多,破例比较多。”她喝酒、唱歌、大哭,所有约定全数破局。 “破什么例?” “你唱歌了,歌声很好听,出谷黄莺比不上你。”他的批评中肯。 “还有呢?”默默斜眼,她不会在他面前大哭特哭吧? “你偷哭,趁陌陌不注意的时候。放心,陌陌不知道,这点,我替你隐瞒得很好。”他对她眨眼。 天!让她死了吧,所有丑态都让他看光。蒙住脸,深呼吸,两分钟后,再抬眼,她努力轻松惬意。“你怎么帮我?” “你的眼泪鼻涕都在我身上,我猜,陌陌误会我才是爱哭男人。” 她笑出声,僵硬的脸颊画出弧线。突地,他很高兴默默是个守信女人,因为在理智清醒的眼前,她憋住泪水,不哭。 “你想,陌陌会生气我唱歌吗?” “不会。” “为什么?” “如果他真心收走你的歌声当礼物,他会像人鱼公主里的巫婆一样,让你唱不出完整歌曲,至少会把你变成五音不全的小也那样。” 点头,她同意他。 “我猜他希望你常唱歌,嘉惠好朋友,也嘉惠成为天使的他。即使成为天使,对于美妙歌声还是有聆听欲望。” “真的?” “真的。喊吧,大声对陌陌说我爱你,他早洗净耳朵等待你。”他鼓吹她。 默默盯着慕晚,没勇气喊叫。 “胆小鬼,我来帮你。”说着,他圈嘴巴,对山谷喊:“陌陌,我爱你、我爱你,爱你……”然后,精灵echo出琨帮忙——爱你……爱你……爱你……你……你…… 默默蒙住眼睛笑。 “笑什么?”慕晚拉开她的手。 “我听见陌陌在抗议。”她指指耳朵。 “抗议什么?” “他说他不是gay。” “不是他的错,他没去电影院看断背山,不了解男性的恋情往往从这样山明水秀的地方开启。”慕晚说着,拉起她的手鼓吹:“准备好了吗?对陌陌说我爱你。” “嗯。”用力点头,准备好了。她闭眼,双手合掌,再睁眼时,大声喊:“陌陌,我爱你,我爱你爱你爱你……” echo不负众望,一遍遍替她复诵着爱你,把她的爱情、她的遗憾一古脑儿带入天际。 她喊了一次又一次“陌陌我爱你”,她喊得泪水湿透衣襟,这回,陌陌再笨都看出她失约,但不在乎了,她半点不在乎,因她终于对陌陌倾诉爱意。 “说的好,唱歌吧,陌陌在等你。” 慕晚替她起了音,然后,默默接续。 你可知道我爱你想你怨你念你,深情永不变,难道你不曾回头想想昨日的誓言,就算你留恋开放在水中娇艳的水仙,别忘了山谷里寂寞的角落里,野百合也有春天…… 野百合的春天回来了,在这个山谷里,有echo相挺、有慕晚支持,她没了遗憾怨恨,她的深情传送。 环上她的肩膀,慕晚满足叹息,他又会宠女人了,在霭玫之后。 “下午我带你去一个私人鸟园。”慕晚说。 “去鸟园做什么?” “我不会种向日葵、不会炒葵花秄,但是我会刷卡。” “然后?” “我刷卡买下很多包葵瓜子,我们去喂鹦鹉。” “慕晚……” “别怀疑,我和陌陌已经建立交情,我会帮忙他,替他将承诺你、却来不及完成的事情,一件一件做齐,包括到普罗旺斯种葡萄。”他说得笃定。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不懂,他们“只是”朋友。 “没办法,谁让我和陌陌交情深厚。”他耸耸肩。 “不,我要听真心话。” 真心话吗?真心话很难说,他已经很久没说过。 轻咳两声,右手扪住胸口,他试试看。 “萧默婳,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有一大段时间,我忘记如何笑、如何说话,我只会不停工作,用赚钱来麻醉自己,有人说我是肉身机器,我痛恨却无法改自己,一天天,我越来越冷漠、我寂寞得接近疯狂。 然后,你出现,唱了鱼儿水中游,仙女棒挥动,我逐渐变回霭玫出事前的房慕晚。 是默默和陌陌的爱情故事感动我吗?我不确定,但你们的故事的确让我觉得不孤单。 我很高兴有你分享我的失意,所以我发誓,从现在起,我也要分享你的不如意。这就是朋友存在的最重要定义。” 她静静望他,轻吁气。“谢谢。” “谢什么?” 她压压胸口。 “陌陌在这里,留给我一个无法愈合的伤口,每天,我痛着醒来、痛着入睡,痛得忘记伤口已经形成多年;我遗憾昨日的甜蜜留不到今天,遗憾那年的青春成为眼前沧桑,我以为拿时间贿赂伤口有用,光阴将为我免除疼痛,问题是……伤口依然吞噬我所有的蓝色天空。” 垂下眉眼,那痛将跟随她一辈子吧! “别让伤口为难你,陌陌知道,会心疼不已。”轻轻地,把她的头揽进胸口,他要连同陌陌制造出来的伤口一并接收。 会吗?陌陌心疼她,一如往昔? “你的字典是怎么解释‘朋友’的?”慕晚问。 “两个谈得来、有默契的人?” “你的版本过时,我的版本是这样说的。朋友——是以不同形式存在的优碘,可以用来愈合心中创伤。看清楚,我是强效型优碘,我在你身边,请记得一天涂抹三回。” “我们一天没见那么多次面。”默默回答。 “放心,一定会有的。”慕晚勾起她的肩,乐意成为她的优碘。“走吧,去喂鹦鹉,顺便告诉他们,葵花田里的爱情故事。” 第七章 她的睡眠时间变短了,因为她必须起床“涂抹强效型优碘”。 答对,慕晚会来接她上班。 很怪对吧,明明是他赚钱,她何必跟到公司?可是几次僵持,她输他赢。到了第五次,她乖乖在他到门口前,把自己打理好。 她到他公司里做什么? 当秘书小姐。 好笑?的确。 她竟把家里的庞大企业丢到一旁,跑到他身边当小秘书。 刚开始,她做的是花瓶,倒茶送咖啡外加看杂志,慢慢地,她也打一些字,做点小小的文件翻译,接下来,记录、联络、行程安排全有她的份。 也是在行程安排这部分,她认识了把工作看得比命重的房慕晚。 他们是两个极端相同又不同的人物。 不同的是,碰到情伤,她选择放空,啥都不做,让自己躲在虚幻梦中,而他选择压榨所有精力,在工作上发挥无限效能。 相同的是,他们都在躲避,只是他躲在工作背后,而她避入睡梦中。 中午,他们一起吃饭,下午司机送默默到“长春藤的下午”上班,然后他接她下班,他们共度整个夜晚。 乐乐对崭新的生活形态很满意,原本的敌意被期待取消,好几次,她偷问小也和点点,默默有没有可能当她的新妈妈。 她得到的答案常数人失望,因为她们的回答是——不会,默默太懒惰,绝不进入婚困替自己添麻烦。 这天是假日,乐乐被小也带走,她有强烈需求,要乐乐帮她追男朋友。怎么回事?默默和慕晚都没搞懂。 没有乐乐在中间,两个大人相瞪眼,不知做什么才好,灵机一动,她决定带慕晚到乡下奶奶家。 和爷爷奶奶打过招呼,默默领慕晚来到陌陌家门前。 篱笆半开,卓妈妈和以前一样,她老说,把门关上,会把客人给关在外头,卓家是好客家庭,把客人挡在门外的事,是绝对不做的。 默默走进院子,蔷薇长得好高,几乎与默默齐肩。 不同颜色的蔷薇挂在枝头,风拂过,花瓣微微颤抖,陌陌说那是蔷薇之舞,她笑问,要是舞动得太用力,一不小心跳下枝头怎么办? 蔷薇……一种她不太认识的花卉,因为陌陌,抽离她们的陌生,牵起她们的情缘。 “它们是陌陌为你种的?”慕晚问。 “嗯,它们被照顾得很好,和我窗台边的很不一样。” “也许台北的天空不适合蔷薇。”慕晚接话。 屋子传来开门声,卓妈妈的声音自廊下出现。“请问是哪位?” 默默回头,她认了一会儿,眉头开展,顾不得穿鞋子就冲下来,她热切地抱住默默,像多年以前。 “默默,是你、居然是你。”她推开默默,审视一番,又把她抱回胸口。“好孩子,你变得那么漂亮,卓妈妈认不得了。你啊你,我以为你再不回来,我天天盼,总算让我盼到,你好不好?告诉卓妈妈,你过得好不好?” 卓妈妈的话连珠炮发射出来,没给她回话空间。 “走走走,进屋里,卓妈妈冰箱里有你最爱喝的仙草。”不由分说地,她拉默默进屋,被忽略的慕晚只好跟着进去。 甫入门,卓妈妈兴奋地朝二楼喊人:“爸爸,快下来,你看谁来了。” 没多久,楼梯间咚咚咚脚步音响,身形壮硕的中年男子随声音出现。然后,同样的热情、同样的愉悦在“爸爸”脸上摆喜宴。 “默默,你长大了。”叹一声,卓爸爸凝视默默,一瞬不瞬。 “可不是,好快,默默长大了,我们怎能不老?”卓妈妈感慨地揉揉发酸鼻子。 “你还好吗?身体好吗?”拉起默默,两夫妻前瞧后瞧,非要瞧见她很强壮才安心。 “卓爸、卓妈,我很好。” “那就好,人呐,健康最重要,要照顾自己,懂不?”叮咛十次他都不嫌累。 “嗯。” 她答应了,允下的是不可能任务,她连一盆花都照顾不好,怎照顾得了自己? “你知不知道,陌陌担心你,他嘱咐我们照顾你,要我们不准你偏食、不准你耍脾气不吃东西,他唠唠叨叨要我们注意你的身体,还把该注意的事项写了长长一大串,可是你回台北,我们一件都没替他办到。”卓妈妈感叹。 “卓妈,你们不需要替我担心。” “可你还是好瘦,一阵风吹来就能把你吹到北极圈,默默,你要多吃东西。”卓爸爸抓起她纤细手腕,满脸的不认同。 “默默,我有礼物想送给你,你来了,刚好可以亲手交到你手上。”卓妈妈一路说,一路往二楼走。 卓妈妈离开,卓爸爸才看见慕晚。“默默,这位先生是……” “他是我的朋友兼上司。”默默说。 “你好,我叫房慕晚。”总算有人注意他的存在。 “房先生看起来很有书卷气,是教授吗?”卓爸爸用选女婿的眼光细瞧。 “不,我是商人。” 慕晚不太适应这类眼光,通常,他只会在相亲对象眼中遇见这种光芒,然一个中年男子在他身上投射眼光,除了怪,还是怪。 “商人?收入稳定吗?”卓爸不介意被批现实,比较介意慕晚配不上默默。 “还可以。”他尽力恭谨,因他是陌陌的父亲。 “员工有几位?” “我不太确定,大概七、八千。”他考虑回公司后,看看人事报表。 “那是大企业啰,你常向银行借贷吗?你会不会欠下呆帐,潜逃大陆。” 卓爸一问,默默忍不住笑出声,她联想到天真的继母。 “卓爸,你在做什么?即使他欠呆帐,也不要你还啊。” 卓爸揉揉默默的头发,宠溺说:“傻默默,卓爸是替你担心,很多台面上看来不错的企业家,哪天不声不响倒了,最可怜的是妻子儿女。” “卓爸,慕晚和我不是那样的关系。” 卓爸不理她的解释,自顾自说:“陌陌最担心你的固执,担心你再不肯认识其他男生,平白断送一生幸福,看见你和房先生,我放心不少。” 陌陌去世那年,她不言不语,成日浑浑噩噩、吃吃睡睡,默默的父母吓坏了,忙将她接回台北,他们几次北上看默默,面没见着,都教她父母亲劝回。 他们能理解身为父母亲的心疼,所以没有太勉强对方。 “卓爸……”默默低语。 “陌陌心疼你,要我们照顾好院里的蔷薇,他说蔷薇长得茁壮,你才会平安健康。他要我们亲眼看你走出悲伤,要我们看着你找到好男人,进入礼堂,陌陌还叮咛我们,亲手将你交给新郎,并出言恐吓,要是你过得不幸福,陌陌会让他好看。懂了吗?陌陌不要你自我封闭。” “懂。”陌陌永远替她着想。 甫从楼上下来的卓妈接话,她拿着大纸箱。 “临终前,陌陌交代我,要亲手替你裁制婚纱,他画了款式,要我依样做出来,我整整做两年才把婚纱完成,还以为没机会交给你了,幸好你来,幸好我们能完成陌陌的遗愿。” 卓妈拿出婚纱,在默默身上比划。 婚纱是船形领,贴身的蕾丝袖子在手肘处绽放,裙摆像层层波浪,坠起一朵朵绢布蔷薇,那是她的礼服,陌陌为默默设计的婚纱。 “等你结婚那天,我要剪下院里的蔷薇,用很多很多的白纱蕾丝,替你编出世间独一无二的捧花,好不?”卓妈问。 “好。” “默默,你是卓妈的女儿,当妈妈的,可不可以要求女儿,一定要幸福?” “可以。”默默忍不住泪水,珠泪滑下。说好不哭的,还是落泪,她呵……是不守信用的骗子。 慕晚不语,感动撞击,他替默默高兴,有陌陌这般深爱她的心,难怪她但愿长睡不愿醒,难怪她要日夜梦里追寻,寻找陌陌的踪影。 门被推开,一个八、九岁大的男孩站在门外,慕晚朝他笑,他皱眉,不以为然地把帽沿拉到后脑勺,奇怪的反应,但慕晚没计较。 “爸妈,我回来了。”男孩的声音唤起相拥而泣的女人。 她们同时回头,看见男孩,默默吓呆。 默默弯腰,屏住呼吸,伸手触上男孩脸庞,像确认什么似的,她捧住他的脸,一看再看。 慕晚以为男孩会皱眉、会不以为然,像他刚做的。可是怪了,男孩没有,他捺住性子,让默默摸个够。 “我以为不会见到你。”男孩的话教人更心惊。 未停歇的泪水加快频率,凝视男孩,默默无助哭泣。 怎么可以?那是陌陌的眼睛鼻子嘴唇,陌陌的神态语气,熟悉又陌生的陌陌缩小了,教她说不出话。 “哥说你爱哭,你果然很爱哭。”他从口袋掏出面纸,替默默擦掉泪水鼻涕。 “别讶异,他是小陌,我们做试管婴儿,坚持把陌陌生回来。佩服我们的毅力吧,老蚌生珠,同事不知要恭喜我好,还是取笑我较恰当。”卓爸搂搂妻子肩膀说。 “小陌?”默默问。 “是,他简直是陌陌影子,我们相信他是陌陌,为安慰我们的悲伤重生。只是我们有小陌安慰,你呢?默默,让自己快乐一点、幸福一点,陌陌会开心的。” 她点头,但满心的纷乱呵,理不出头绪。 小陌牵了她进院子,剪下蔷薇送她;小陌带她进房间,把收藏多年的大哥的日记簿给她;小陌不叫她别哭,只是安静地递面纸给她。 最后,小陌告诉她,要她幸福,这是他和大哥的共同心愿。 向日葵抽得很高,默默站在畦间,几乎被淹没。 “再哭下去,台湾面纸公司要颁奖表扬你了。”慕晚拍拍她的头,想把缩在他胸口处的女人给叫出来。 “我不用面纸了。”她用的是他的衣服,要是美国棉织业愿意颁奖,她不反对。 “对哦,难怪我很冷。”被洪水淹过,所有人都觉得冷吧。 “大男人不行怕冷。”圈紧他的腰,她要哭,哭尽所有不平委屈。 “你……很不舒服对不对?”他圈住她的背,轻轻摇晃。 “嗯。” “我以为女生拿到礼物都很开心。卓妈妈的礼服做得很棒。”那是件用足心情裁制的新娘礼服。 他一说,她哭得更凶。 “你在生气陌陌怎可以被生回来?你每天睡觉,以为他总是准时从天堂飞进你的梦里,没想到他回来了,在你不知道的时候。” 怎么可以,他猜她的心,猜得如此精准?默默转动头,把新泪留在他衣衫间。 “你和他约定天堂见面,可他不在那里了;以为他无时不刻、一直看护你,没想到,他的眼光没有落在你身上。” 对啦,她不平,她想他念他,他却忘记她;他新生了,她却变成老女人。 “你冲突又矛盾。一方面高兴他回到人间,安慰卓爸卓妈,又开心他的身体健康,往后,他的人生充满希望,另一方面,感叹人事沧桑,他再不是你的陌陌,你的爱情与思念,硬生生折断。 你想说服自己,小陌不是陌陌,那只是卓爸卓妈的自我安慰,你相信他仍在天堂,等你归去,却又心疼他在天堂里寂寞,宁愿他是小陌,让爱他的亲人围绕照料。” 讨厌,他怎能把她乱七八糟的思绪理个清透?这种犀利男人讨厌到极点。 拾高手,她捣住他的嘴巴,阻止他往下说。 她仰头,湿透的睫毛挂上晶莹剔透,她望他,委屈满囊。 慕晚笑笑,拉下她的手,亲亲她的额头。“别哭了,你该高兴,到最后,你们的爱情不是枯竭,而是丰沛。” “不懂。”她摇头,摇下两串水珠。 他捧起她的脸,为她拭去。 “不管小陌是不是他,他都要你快乐,对不?他要你幸福平安、要你快乐永恒,这种爱情不是凡人给得起,陌陌给了,所以他是天使,不是尔等俗物。能拥有他专心一意的疼爱,不论时间多短,你该满足。” “不要,我是贪心水蛭,陌陌的爱,我要很多、再多、更多。” “我相信很难。换成我,我也想要更多,才不轻轻松松欺骗自己满足。”揉揉她的发,他又亲她抱她。 糟糕,他也变成贪心水蛭,一旦抱她便上瘾,抱得不想松手、不想自我满足。 多年来,他的心破了大洞,没想过找东西填平,只想着,早晚会习惯破洞存在。默默是个柔软抱枕,她堵住破洞,让冷风吹不进来。 好吧,贪心就贪心,他又亲了她的脸,吮去她的泪水,往下,他寻着她的双眉,软软甜甜唇瓣,补了心也补足贪念。 理智回笼,他推开默默,以为她吓得说不出话。但是没有,默默只是盯他猛看。 “怎么了?” “平时,你习惯用亲吻安慰女人?”手触唇,说不出感觉,陌陌没吻过她,她不懂自己的心脏为什么怦怦怦怦,跳个没完没了。 “别把我说得像变态。”抛开尴尬,他试着自然。 “没人说你是变态吗?” “当然没有。”说过的人都去找阎王报到了。 “那、那……我可不可以告诉你,用亲吻安慰女人,很、很……”很一种她说不出来的滋味。 “你不舒服?”慕晚问。 “还好。” 说不舒服太矫情,事实上,她想再被“安慰”一回,但舒服嘛……不像,那种被电击的酥麻……不对,她太乱,才连简单感觉也找不到形容词。 “那就好。” 他不爱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痛苦上,若她痛苦,他愿意找到另一种方式来安慰她。 慕晚把她圈回怀里,不知不觉间,他习惯她在胸前,习惯那个位置为她保留。 “我在生气陌陌。”她终于说出感觉,虽说得没有慕晚好。 “我懂。”拨开她的长发,他喜欢她聪慧的双眼,虽然它们现在红肿得称不上亮眼。 “可是他没错。”默默说。 错的是她,她打死不让陌陌成为过去,她想勉强陌陌留下。 “生气一个没做错的男人,很困难。”他接话。 “我在嫉妒。” 嫉妒?这个说法特殊。“你说说,嫉妒什么?” “如果小陌是陌陌,以后他将爱上一个比我年轻十倍的漂亮女生。” 居然嫉妒这个?慕晚想笑,但他自我提醒,同理心的重要性,所以他憋住笑,装出正经。 “如果小陌不是陌陌,我怎知天堂里有没有一个风骚天使对他抛媚眼,就算她长得没我好,至少她有一双雪白翅膀,至少她的称号是天使不是懒女人。” 比来比去,她都处在下风。 她总算了解,不管用多少方式强求,她和陌陌已成过去?了解让她很伤心吧?酸酸的感觉,卡在慕晚胸处,不是因为她的泪水停驻,而是不舍跑来搅局。 “然后呢?”他问。 “不管是未来的美丽女生或风骚天使,我都没资格阻止。” 无能为力?难受,他懂。 慕晚亲她,这回额头亲两下、脸颊亲两下,至于嘴唇……为了变态问题,暂且存放。 “很不公平。” 她的手仍圈在他腰际,扯住他的衬衫,有一点点怯懦、一点点哀怜,不流泪的眼睛比流泪更教人心惜。 “哪里不公平?”这次,他听不懂。 “他要我幸福,我一心想阻止他的幸福;陌陌为我做婚纱,我打死不嫁;他对我好,我却摆烂要他难堪,我对他……很不公平。” 吸吸鼻子,她宣示般说:“决定了,我要为陌陌穿上婚纱,走入婚姻,让他放手去追求天使或美丽少女,我再不挡住他的快乐,这回轮到我来祝他幸福。” 她的思绪怎地三百六十度大转变,慕晚头晕。 “没人要求你用这种方式展现公平。”他不同意。 没人要求,她也决定这样做,假使这是让陌陌放下担心的方法、假使这是陌陌对她的最后要求,没问题,不过一个婚礼,凭她的能力,不难经营。 “慕晚,求你好吗?” “求我什么?” “你和我结婚,让我穿着陌陌的礼服嫁给你。” 这是她想半天想出来的公平?他有点嫉妒了,为什么这样的专注爱情,轮不到他头上? 慕晚不说话,默默咬唇轻问:“你不愿意吗?” “对我有什么好处?”他没好气说。 “娶了我,你不必再相亲,我爸妈的事业很大,可以满足你对工作的狂热。”他要好处,她就举出好处吸引他。 “这两点,我有本事自行解决。”不需要靠一个婚礼,或一个不想嫁给自己的女人来帮忙。 “你考虑霭玫,对不?”默默轻问。 提到霭玫,浓眉映上浓雾。她还会好起来吗?她清醒后,爱的仍是赵儡吗?她说恨他,满目红丝、张牙舞爪地恨他,她恨他没尽全力挽救她的悲剧,恨他不支持她的爱情,她的恨昭然若揭,霭玫清醒后,他不知道自己将面对什么局面。 慕晚没答,默默以为自己猜对了。 “别担心,如果霭玫恢复健康,我们的婚约自动解除,你仍然单身,仍然可以回到她身边,照顾她、疼惜她。” 条件不坏吧?可他仍然不回答。 默默瘪嘴,“我知道你偏爱身高一七五的长春藤名校女强人,我离你的标准有点远,不过我才二十六岁,还有努力空间。” 努力?慕晚嗤之以鼻。 想念名校有可能,她父母有钱,捐一座图书馆大概能拿到入学许可证,至于身高,下辈子再想。 “拜托拜托。” 这种事能用拜托的?她讲的不是借钱或协助,是一生的婚姻大事,怎能这样草率? 他说:“我们是朋友,不是情人。你想对陌陌公平,别把主意打到我头上。” “娶朋友做老婆,奸歹比娶陌生女人来得好。”默默没想过会在葵花田里向男人逼婚。 “不要。”他拒绝。 “真的不要?”女人拉下骄傲向他求婚,他竟半点面子都不给。 “不要。”他斩钉截铁。 “好,你不要,我找别人。明天开始,我要密集相亲,有人肯娶,我就嫁。”她五指朝天,发誓。 就为一件婚纱?为一个陌陌到底有没有被生出来的罗生门?这女人头壳坏掉,可怜的陌陌喜欢笨蛋,难怪到死都还操心不已。 默默转身,用力跨步,像展现决心似的。 她要嫁、要嫁,今天嫁不成明天嫁,她相信老爸老妈的经济实力,肯定让她很好嫁。 慕晚横眉,看着她的背影,很想冲上前,从她的后脑勺打下去,也许打得她脑震荡,她就不会突发奇想。 “萧默烬,你给我回来。”他的鼻孔喷火,拳头紧握。 “没空,我要去找男人嫁。”她没回头。 “我数到三,你马上回来。”谁敢娶她,他就把那个男人打得颅内出血,昏迷指数降到1。 “你数到一百吧,安慰你的幼稚园老师,告诉她,她的数学教得很不错。”默默头也不回。 “你回来,我……我娶你。” 话脱口而出,他妥协,为了笨女人。看来,女人的智商果真不必太高,只要脾气够鲁,便能逼得高智商男人妥协。 她停下脚步,缓缓转身,手叉腰,盯他,沉默三秒钟。 “你,把刚刚的话,再说一次。” “你回来,我就娶你。”慕晚用力吐气,他这辈子没这么冤过。 “你是说话算话的男人?” “我从不出尔反尔。” “好。” 她往回走,一路上,摘下一朵朵盛开葵花,走到他面前时,她握了一大把金色太阳,把花塞到他手中,默默说:“向后羿求婚吧。” 她是新版后羿,瞧,她一把射下一二三……九颗太阳,长长九九(久久),不错,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 慕晚瞪她,够扯,他被一个女人威胁。 “快求婚。”她扯扯他的袖子,催促。 “嫁不嫁给我?”他不情愿得很严重。 “嗯……唔……嘶……”偏偏头,她假装考虑再三,做作得很欠扁。 他瞪她,两簇火焰在瞳孔冒烟。“太勉强的话……” 抢在他前面,默默急道:“我嫁我嫁。” 拿过太阳花,拉起慕晚的手臂,头靠入他肩上,她哼起结婚进行曲,转头,不看慕晚龇牙咧嘴。 默默记起echo的故事,想大声喊叫,告诉陌陌别忧别烦,她要把自己嫁掉了,他再不必牵挂,可惜,这里没有山谷和回音。 但陌陌会知道的,对吧! 第八章 默默和慕晚订婚了,订婚当天,人人都开心,萧家和房家的长辈、乐乐、卓爸卓妈和咖啡店里的好朋友,都快乐得不可言喻,独独小陌不高兴,他闷声,半句话不说。 幸好乐乐在,她带小陌到处跑,硬把笑容逼到他脸上,无奈吧,那个比默默年轻十倍的漂亮女人,居然是她的继女。 不管怎样,默默和慕晚的互动越来越好了,好到慕晚不后悔被逼婚。 暑假到,乐乐整好行李,让司机送她到卓家度假,默默无力阻止,这时代女孩太主动,要是让她和乐乐竞争小陌,她稳输不赢。 “很累吗?” 慕晚关上电脑,走到默默身边,拉起她,他坐到她位置,然后把膝间位置留给她。他喜欢抱她、喜欢闻她的发香,也喜欢她像虾球,缩在自己身上。 默默的父母亲不像话,两人才订婚,就逼慕晚接任两家企业总裁,不过慕晚是工作狂,以前,他用忙碌让自己躲避罪恶,后来忙变成他的标志,现在忙碌,多了成就与骄傲。总之,他爱上工作与工作带来的成就感。 “不累,你呢?哦哦,对不起,你是machine,说累太侮辱人。” 她靠上他胸膛,随着他的呼吸起伏,她唱和他的频率。和他这种人长期在一起,不知不觉间会变得上进,她是懒女,“上进”太违背本性。 “我有固定休假。”他提醒默默,比起以前的二十四小时全年无休,他的进步明显。 “了解,星期日嘛,真了不起,原来machine也需要充电。” “你在挖苦我?”他居高临下看她。 “你……你是哪种机型?怎么连挖苦这种高级情绪都懂?” “萧默婳,你再继续说吧,反正我对结婚不是太感兴趣。”她擅长挖苦,他对威胁学有专精,一人精通一项,很公平。 好吧,他打败她了,想结婚的人是她,主动的是她,逼婚的人还是她,原则上他已经够委屈,她没道理咄咄逼人:“你对我很差。” “比陌陌对你坏?”他妒嫉,未婚妻竟是靠陌陌的强迫得来。 “坏多了,他不会威胁我、恐吓我,只会无条件说好好好,你想要什么,我都替你办到。”陌陌把她宠得无法无天。 “想改嫁的话,趁早。” 话是这么说,慕晚的手把她锁得又牢又紧。 虽然默默没念名校,但她很聪明,聪明得让他日益喜欢,喜欢到入睡前,想起她,他的眉眼弯弯,他想,娶她,是个很不错的决定。 “我只好开始考虑二十年计画,等小陌长大。”歪歪头,她笑得暧昧。 “恐怕行不通,卓陌品比较喜欢当我的女婿。”想起女儿的主动积极,他大笑不已,谁说女大不中留,女小一样很难留。 环住她的腰,软软的她、热热的身体,她填补了他所有空虚。 她很小,坐在膝间,高度只到他的脖子处,亲亲她的发梢,他习惯性地把下巴搁在她头顶。 窝入他胸口,恋上他的体温,默默不知道慕晚是不是自己的春季,只晓得在他身边,很安全。 “慕晚……”默默唤。 “嗯?” “别感到负担,我知道你爱霭玫,不会逼你喜欢我,我们就像现在这样,和平相处、互相扶持,运气好的话,顺顺利利过一辈子;运气差的话,挥手说拜拜的时候,我们仍然感激对方。” 不知为什么,说话同时,她的心脏呛得紧。 他沉默,不愿霭玫加入话题,搂着她,轻轻摇晃。 “谢谢你肯帮忙,做完这件,对陌陌……我可以认真和他告别,只不过要忘记陌陌,很难。”默默叹气,她骗不来自己。 “别忘记他,别急着告别,他永远在你的人生占有一席之地。”慕晚说。 “真好,嫁给不嫉妒的丈夫。”她笑笑,更往他胸口钻。“谁说,老公一定要爱老婆,我们这样也很好,对不对?” 慕晚又沉默了,因她的话,他觉得不对,却找不出更正确说法。 “machine坏掉了吗?为什么不说话?”她拉拉他的衬衫,半仰头,看着他好看下巴。 “我会……努力当个好丈夫,也许哪天你愿意,我们生个小男生。”计画大改变,他真心有一个家庭,有妻有子女。 “为什么生小男生?”女生也很好,她喜欢乐乐,再生一个“欢欢”,他们成了欢乐家族。 “理由和你爸妈一样,我不想当machine当到一百岁。” 他发现自己喜欢和她一起勾勒未来,多年来,他首度对未来有了希冀期待。 “乐乐也能继承事业。”她不允许家里有排外条款,不管血缘事实,她当定了乐乐的“亲爱妈咪”。 “乐乐一心当蛋糕师傅,而我是弱势父亲,没本事勉强她。” “找你女婿吧,用我老爸老妈那招,压榨女婿的全部精力。” “这是我最没把握的部分,要是乐乐和你一样固执,非小陌不嫁,而小陌又对我有宿敌情结,你想,他会对我的钱折腰?” 默默被惹笑了。退让吧!不想结婚的慕晚让步同意和她结婚,她怎还能处处强势? “好吧,生一个儿子,若我的生殖系统还不坏的话,多生两个男生也行,这样你就不必用高压手段训练儿子当新型machine。” 他们真的在谈论婚姻呢,老公老婆儿子事业与未来……他们越谈越顺,再不久,他们将要牵手走入眼前的谈论。 “我不会那么残忍,你没听过,虎毒不食子?” 她跪到他膝上,攀住他的颈子,额头靠上他的,温柔笑着。“慕晚,忍不住想再谢谢你。” “又谢?”她真是多礼女人。 “谢谢你帮我,谢谢你对我很好,谢谢你愿意同我规划未来。” “没办法,谁叫你向我求婚,我对主动的女人缺乏免疫力。”他们又同声大笑,笑声传出办公室,吓呆门外的两个秘书。 慕晚的手机响起,他接电话,脸色丕变。 “怎么啦?” 看着慕晚起身、匆促整理包包,不语的严肃勾动她几分心慌。 他深吸气,凝重说:“霭玫醒了,我要到疗养院去。” 霭玫醒了!?是重大的好消息呢,她的脸色怎能瞬间苍白?她怎能不替他狂欢?强压下惊讶,她挤出笑容撑场面。 “太棒了,恭喜恭喜,霭玫清醒,喜事临门,快去快去,别拖延时间。”她推着他往门口走,心脏压铅。 他走了,门关上,背靠门板,她明白,没有了,所有计画转眼空谈。 虚虚的,是心情;空空的,是脑袋;乱乱的,是思绪。被抽空的她,只剩下一堆帮不了自己的乱麻,她做了新茧自缚,对吗? 牵着乐乐、站在霭玫面前,她知道自己的出现缺乏立场,只是……她想帮忙…… 帮忙?慕晚不需要,霭玫更不需要。 慕晚抱住霭玫,他的胸口出现所有人,她,萧默婳,再不属于那个空间。笑不出来,她退两步,想退出这个空间。 “乐乐……快来妈妈这里,让妈妈看你,好吗?”霭玫伸手。 乐乐摇头,对于久病的母亲,她无分毫记忆。 默默推推她,将她带到慕晚和霭玫面前,默默和慕晚相视一眼,她看见他的疲惫,而他,发现她的悲凉。 “乐乐,你不是常吵着想见妈妈?”慕晚鼓励她。 乐乐看看父亲再看看母亲,她早把默默当成妈妈……有心事,她只想找默默商量,不需要其他人帮忙,紧抓住默默的裙摆,她用眼光哀求默默别离开。 “你想我?好女孩。”霭玫抱住乐乐,但她发现女儿拉住默默裙摆时,愤怒抬头。“你是谁?” “她叫默默是……乐乐的家庭教师。”慕晚解释。 家庭教师?她怀疑地看向慕晚,她怎是家庭教师,他们……恍然大悟,对,是她忘了,他们约定过,霭玫清醒后,所有事都不算数。他们不是未婚夫妻,他们没有亲密关系,没谈过心、没分享过秘密、没有友谊,他们之间就此埋葬。 “现在的家庭教师部长得这么漂亮吗?”面对默默,霭玫像刺帽般张扬锐利。 默默假意听不懂霭玫挑衅,柔声答:“谢谢太太夸奖。” 霭玫冷言问:“乐乐功课好吗?” “她是个很优秀、聪明懂事的好学生。”默默拉开乐乐的手,蹲下身,拂拂她的辫子说。“乐乐,我先回去,你乖乖听妈妈的话,知不知道?” “默默……”她想摇头,又怕父母不高兴,瘪了嘴,勉强点头。 “真乖,我回去问小也和点点,几时候有空再带你做蛋糕。”额头碰碰她的,默默起身面对慕晚和霭玫,索性把戏演到底。 她弯腰敬礼。“先生、太太我先回去,有需要的话再打电话给我。再见。” 语毕,她迅速转出病房。门关,肩垮下,默默闭上眼睛,她提醒自己,不哭。 是心痛?怎地一波波,波涛汹涌?她不懂,为什么肠胃结成团,痛得她想呕吐? 没道理啊,她很清楚,慕晚和霭玫的情分媲美默默和陌陌,他们是一家人,或许若干年前,他们的爱情被人恶意破坏,然多年后,他们得偿宿愿。 身为好朋友,她该为他们开心,怎能心酸艰苦,以为世界末日在眼前? 你是错的。默默对自己说。 你们是朋友,慕晚用多少心思支持你和陌陌,同样地,你该给予慕晚和霭玫同样支持,即使全世界都不看好他们,你也要挺身而出,站在朋友立场送出祝福。 你不能因为霭玫躺在慕晚胸前而难过,不可以见他们一家人团聚而落泪,她要欢心鼓舞,要和慕晚用同样心情迎接明天。 是啊是啊,这才是好朋友该做的事,她和慕晚是朋友,他们要彼此相挺、要分享快乐,慕晚的快乐就是她的啊! 对,她不能失去力气,不能落寞灰心,说不定再过几天,慕晚和霭玫决定结婚,她不但要站在他们前面,挡住两家长辈的责难,若慕晚有需要,她还得欢欢喜喜穿上礼服,当他们的伴娘。 是啊是啊,这才是好朋友嘛,她要笑、大声笑,要打起精神为他们准备婚礼,要给慕晚献良计,教导他,如何讨女朋友欢心。 默默用一句句“好朋友”,堵住成形悲恸,尽管她尚不懂,痛从何处来。 她抬头挺胸,拉出笑脸,走出疗养院,好朋友啊,她朝霭玫病房方向用力挥手,他们是好朋友! 可是,走五步,她猛然想起,慕晚说她是乐乐的家庭教师。 他……不需要“好朋友”了吧…… 默默回复一个人的生活,只是呵,被调整过的生理时钟调不回来。 她在清晨时分清醒,在深夜入眠,她想多睡一些,缩缩身子蜷在棉被里面,以为够暖够温,自然会熟睡,哪里晓得,习惯是个古怪精灵,让她不由自已。 十天,幕晚没找过她,手机没响、没留话。 有了情人,朋友算哪棵葱?重色轻友是天性,并非人格缺陷,他很正常,她有什么好埋怨? 他不错了,强效型优碘替她治愈若干伤口,助她从醉生梦死间清醒,他指出一条大道,告诉她,别怕,大起胆子往前行。 只不过,她以为这一路有他相伴,不至寂寞,却没想过,两人必须分道扬镳。 很正常啊,朋友本就只能陪你一段时期,不是一生一世,朋友分享的是记忆,不是人生,这就是朋友啊,她的版本中,对“朋友”下的定义正确无误。 二十天,默默请假,不管是公司或“长春藤的下午”,成天在公寓里闲晃。 喝桑葚汁、泡木瓜茶,她在温室里一待好几个小时。吃蛤蜊汤泡白饭时,再没人责备她偏食,更没有唠叨声音逼她尝试不同食物。 赖在床上,那个没念过中国礼仪、学不会男女授受不亲的男人,再不出现将她翻醒,她的生活回复慵懒期,她回锅当懒散女。 三十天,她想,她必须彻底忘记他。 她拿笔做计画。 首先,先忘记他的手机号码;第二步,忘记可爱的乐乐女儿,然后把他们的出游照片藏起来,把他送的葡萄树转赠给二楼林太太,对了,还要将他留在这里的衣服寄回去给他。 接着,睡睡醒醒间,她将忘记过往曾经,慢慢地,她忘记他的长相容貌,届时,陌路相逢,他想不起她,她只觉得他熟悉。 计画很棒对不?只是呵……会做计画的人是房慕晚,不是萧默婳。 那天,点点传八卦,她说乐乐的母亲搬回家了,虽然情绪仍不稳定,但她的病情很乐观。 乐乐很悲伤,她对母亲感到陌生,却不能不和她亲近。后来,她得到慕晚应许,到“长春藤的下午”找默默,可惜默默请假,她抱住点点,哭得好伤心。 听见这消息时,默默在电话这头假装冷静。 她说:“点点,你该安抚乐乐,告诉她,她的父母亲经历过无数风雨,好不容易才能在一起,她该感激,不应哭泣。” 昨天,小也打电话,气呼呼地说,慕晚和霭玫要结婚了,他们去看婚纱、订喜筵,他们只顾着自己的快乐,没想到乐乐的伤感。 小也说,乐乐抱着小慧大哭,不断问,她是不是再也见不着默默? 这次,默默没本事假装冷静,她想说几句道理或祝福词,张口,却发不出声。 挂上电话,她埋头痛哭,为了连自己都不了解的情愫。 她不明白自己怎能难过哀怨,因每个分析,她都分析出慕晚和霭玫间属于“正常发展”,谁能为了“正常”哭泣? 不哭不哭,她洗掉泪水,刻意穿上美美的外出服,拿包包,她要出去旅行。 默默自我提醒,她是不做计画的萧默婳。于是,车子来了就上车,车子停了就下车,不预估目标,她要在最短时间内,彻底消灭慕晚对她的影响。 她去花莲,住两晚民宿,环境很好,心情太糟。 她看书写信,信写给陌陌,满纸描的全是厘不清的心。 她自己和自己对话,她在寂寞里,唱歌跳舞,一个人狂欢;她参加民宿举办的烤肉大会,在狂欢的男男女女中间,独自品尝寂寞。 乱极了,她的生活被好朋友搅出混乱。想弯腰收拾,竟发觉不知从何整理。 最坏的发现是——她爱上他了,在不知不觉间。 她拚命否认爱他,但越否认,爱他的感觉越清明。她不要变心,但心自行变异……她再骗不了自己。 真坏,她怎能爱上他? 黄蓉不爱郭靖爱乔峰,阿朱偏偏起死回生,成局混乱,怎地收场? 不要爱他,不能爱他,默默不爱房慕晚,她企图用一百个“不”来阻挠爱他的心,成功吗?当然不。 然后,她疯狂地在火车上唱歌,车厢有近八成的旅客,只是她看不见他们,只看见自己的孤独。 幸好,她的歌声很棒,没人出声阻止,反而在她化不开的悲戚间,为她心酸。 她重复着同首歌,唱过无数回合。 我一个人吃饭、旅行,到处走走停停,也一个人看书、写信,自己对话谈心。 只是心又飘到哪里,就连自己也看不清,我想我不仅仅是失去你。 她失去陌陌、失去慕晚,她的心事只能自己和自己对谈,她的一辈子走走停停,飘泊不定…… 意外。 默默拖着疲惫步履回到公寓时,慕晚站在门口等她,见到她,二话不说,将她拥进怀中,力气之大,仿佛要将她挤入胸腔,融为一体。 不懂,她不懂他的出现、他的憔悴、他的欲言又止……他要结婚了,不是? 他完美的下巴冒出青色髭须,他的深邃眼睛布满红丝,要当新郎的男人,怎可以狼狈? 他不顾默默意愿,抓起她的手,贴在自己嘴边,微微的刺,剌痛她的神经。 不行,她才在练习着如何一个人吃饭旅行、看书写信,他出现,瞬地打破她的惯性规律。 再次拥她入怀,又加上力道,默默挣扎,练习适应孤独很辛苦,她不要前功尽弃。 “别动好吗?我想抱抱你。”他在她耳边说,声音低哑闇沉。 他哭了?病了?这不是新郎该有的表现,默默紧绷的手松下。要抱抱就抱抱吧,她也想被拥抱,这感觉比一个人对话谈心要好。 吸气,她吸进他的气息,不是古龙水,是淡淡的麝香味,科学家说那叫费洛蒙,用来帮助动物求偶的工具。 只是呵……他想求的偶不是她,他怎能在她面前散发香味,蛊惑女人犯罪,是很坏很坏的行为。 她没动,任由他安静抱住自己,她在他的体温中游泳,载浮载沉,安心舒适得不愿言语。 他抱着她,连日的纷乱消失,他又能神闲气定。 她学过魔法吗?怎什么都不做,便让人顺心,她该去当心理医师,那么台湾的躁郁症人口将大幅减少。 不对,她是养蛊的苗女,她在他身上下了蛊,教他离她三百哩便心痛得无法自已。 他们相拥多久?不知道,大概半个小时或更多吧。 他不顺的呼吸顺了,她的心酸少了,他和她同时知道,遗忘对方,不在能力范围内。 “你还想抱我多久?当我们变成化石,在博物馆展览的时候,名称会不会叫做茱丽叶与罗密欧。”默默先开口,她试着轻松……但没成功。 “你去哪里?我等你两天。” 两天,他以为她不回来了,以为她从他认识的世界消失。 他吓坏,在她的屋里流连徘徊,不敢离去。第一次,他恐惧无助,她严重破坏英雄的自信心。 他等她两天?怎行?他是大忙人,有成堆工作等他进行,还有霭玫,他日日夜夜盼她清醒,她醒了,他怎能不留在她身边? 但默默没问这堆问题,她说了另一句—— “你有我的钥匙。” “我知道,但在门口等,你回来,我会马上见到你。” 门里门外的距离有多远?不过短短十秒。 “那么急着找我?” 默默被他大大的身子包裹,紧贴的身躯,胶合的四肢,假使他们是上等巧克力,会在这样的温度里融化。 默默得到新体验,原来“被收纳”很舒服、原来她身心健康,绝对不会得到幽闭恐惧症。 “对。” 他很急,急成热锅蚂蚁,他迫切找到她,却没想过找到她之后,能做什么事情。 “要告诉我什么吗?” 他们还是好朋友嘛?他们分享的快乐,仍然胜过独自拥有吗? 他说不出口。 她叹息。“要不要……我们进屋再谈?” “好。” 慕晚打开门,带默默进屋。 仿佛两人进屋,立时回到从前,他积极工作、她慵懒歪在一边,他不必抬头便知道她在偷瞄自己,她被逮到,红了脸,闪开眼。 默默放下包包,为两人倒桑葚汁,这是她仅有的饮料。 这回他喝了,不皱眉头,没有批评,反而觉得它酸得符合心境。 两人对坐,三秒,他把自己挪到她身边,大手一勾,勾她入怀,扣住她的腰,他不要她无缘无故失踪。 他的脸靠在她颊边,胡渣刷痛她的脸。“你该刮胡子了。” “你家里没有刮胡刀。” 两天,他吃光她的存粮,穿她的浴袍、睡她的床,他知道自己有多狼狈,但,照管不了。 “你一直没回家?”她惊讶。 “对。” “为什么?” “我明天要结婚了。”他说。 说恭喜吗?这是最切合题意的回答,可是她说不出口,她脑海里有几百句琴瑟和鸣、白首偕老的贺词,偏偏话到嘴边,痛了喉。 这不是身为好朋友该有的表现,她应大叫大跳,或者用力捶他一拳,笑说:“了不起,动作真快。” 但,她做不到。 “呃。”默默还是发出音,一个连自己都不满意的气音。 “我不想结婚,可是我要结婚。”他说。 “我的语文程度不坏,但你难倒我了,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睁大眼睛,她不让泪水往下流,好朋友守则第一条——为对方祝福。 “我以为三十天不见你,就会忘记你。”他也做了计画,恰巧和她的计划相仿。 默默苦笑,真是心有灵犀。 手压在他的手背,他们都太小看遗忘,以为不理会、眼不见,遗忘便自动成局,没想到它是寄生在他们身上的藤蔓,非把他们的养分吸干、生命力摧残殆尽,才会教他们遗忘过去。 “我失败了,我没办法入睡,一闭眼,我们在山谷间大叫‘陌陌,我爱你’、我们在沙滩上比赛谁的足印多、我给你一千块,你为我唱一首鱼儿水中游、你在向日葵花田里向我逼婚……画面一再重现,然后天亮,我将你更加牢记。” 她懂,他也占据了属于陌陌的夜,出现又出现,每次出现都有不同的形象。 一下子是大型活动冰柜,一下子是温柔好男人,一会儿严肃,一会儿体贴,不管哪个房慕晚,都教清晨醒来的默默落泪。 她不但毁了和陌陌的约定,又让自己变成爱哭鬼,这种朋友……真的不该交往。 “乐乐关在房里哭,她问我,是不是不能再见你。我无法回答,因为我也不确定。我找不到人问,我想问问,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不想你,让我眼睛望住霭玫时,看见的不是你的身影?”慕晚把脸埋入她发间。 很难吧,两天花莲行,她处处见到他。 明明陌生人矮了他二十公分,她还是误以为他站在前面,快步行进,她老听见他的笑声、老看见他对自己招手,怎么办呢?她得了妄想症。 “我讨厌这种感觉,我不懂自己爱了霭玫那么多年,怎么再面对,她会变成陌生人? 我想呵护她,但每个动作都让我觉得虚伪;我努力想为她创造快乐,我带她和乐乐四处郊游,但在她身边的我,无法快乐;我试着和她说话,试着抓回过去的感觉,却发现自己好累。 默默告诉我,是我变了吗?为什么我变得怕她?为什么我没办法像以前那样爱她?” 他恐慌吗? 她也会。 她怕自己幸福太过、忘记陌陌;怕自己变心、遗失往昔,她挣扎再挣扎,是他一句句开导她,让她相信,她的幸福是陌陌的希冀,她才放手任自己开心呀,怎地现在,他也对自己起了怀疑? “你说,我该怎么办?” “完蛋,你爱上我了。”她似真似假地说。 她只想把凝重气氛弄轻松,没有别的意图,真的。 她知道他就要结婚,也许有点婚前恐惧、也许有点摸不透心情,她想扮演心灵导师为他解套,就像他对自己做的那样。 可是,他居然回答:“我知道,我爱上你了,我是个不专一的男人。” 他这么说,她怎么回话?她发傻,接不出新句。 他爱她!? 她被他的话打出五分昏迷。他爱她……他爱她……他爱她……她……爱他…… 藏在“朋友”后面的关系被揭穿,她不知所措,心慌乱意,她慌得说不出话。 他是霭玫的,有明文规定,他们的订婚只是权宜,她爱上慕晚已是不该,他怎能抛弃需要保护的霭玫,变心? “我真差劲,我爱霭玫的时候,她爱赵儡:我爱你,你爱陌陌。我好像非得当人家的第三者。” 他的苦笑让她想哭,他们搭错线,再多的悔恨皆于事无补。 “我自私想过,也许我可以告诉霭玫,我们已经订婚,我和她已成过往,当朋友或兄妹都不错。我会尽全力把她的生活安排的舒适愉快、无忧无虑,你也能帮助她,重新点燃生命斗志,她会变成我们的好朋友、乐乐的好母亲,也许若干时日后,她会找到新爱情。 但她不过听见我和乐乐在谈论你,就疯狂了,她哭喊着,全世界的男人都是一个样,她到处砸东西,对着我喊赵儡,甚至拿刀子划手腕,流了满地鲜血,乐乐吓坏了。 医生到家里看霭玫,她紧抓住我,哭求我别送她进疗养院,她说,只要结婚就好了,结了婚她会安心,不再乱发脾气,她一再保证,只要拥有婚姻,她会变成过去的霭玫,可爱、惹人怜惜。默默,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这些日子,他过得很折腾吧?难怪他睁眼说瞎话,编派她当家庭教师。 默默顺顺他紧绷双眉,轮到她对他心疼。“你不差劲,只是倒楣、没弄对时机。要是我十六岁认识你,我会爱上你。” “这叫做精神鼓励?”慕晚问。 “不,我在讲述事实。十八岁的霭玫不爱你,吃尽苦头;二十六岁的霭玫愿意放下心情接纳你,你应该庆幸。”这些话不真心,但她比谁都懂,强把慕晚留在身边,若霭玫发生意外,他们都负担不起。 果然心意相通。 他对自己说过同样的话,他付出努力试图创造契机,然一再再失败的他,该把过错归到谁身上? 他苦涩说:“霭玫不能再受刺激,我承诺她清醒后,给她最完美的人生,现在是我履行承诺的时候。” 所以他不想结婚,却“要”结婚。 “你要更努力点,霭玫吃的苦头够多了,她需要你的定心丸。” “嗯,那我们呢?怎么办?” “我们是好朋友,朋友会在远方寄予祝福。” “不再见面?”握紧拳头,他把她收在掌心,不想放,但不能不放。 “不见。”两个字,说出来,心痛胃痛,肝肠寸寸断。 “为什么?” “因为你会变心,而我不喜欢当外遇。” “那我还可以做什么?” “可以在这里待一夜,今晚是你告别单身的单身派对。我陪你说话谈心,等到明天,光鲜亮丽地去当你的新郎倌。”她在笑,笑容里满足无奈。 慕晚自默默身后抱住她,手臂横过她的胸口,他的头垂在她肩窝。他但愿有权利说不、但愿能抛弃承诺当小人,他但愿自私自利,不顾一切,追逐他要的爱恋。 他在哭,泪水漫过她的肩胛。 “不行哦,哭是新娘的权利,新郎怎么能哭?” 默默一面说,泪水一面沿着颊边滑落,落入他浓密的黑发里。 他又笑又哭。笑自己和丘比特结了仇,爱神刻意将情箭乱射。 “别哭,我来教你,心很苦很苦,苦到再也忍不住的时候,你把我们的照片拿出来,想一想、笑一笑,生活会变得比较有趣。” 怎是有趣?想她一遍,痛一回,她明明在身边,他竟然要离她远远。 “要是有空,你到我们去过的度假农庄,对山谷大喊——默默,我想你。我们心有灵犀,我会知道。”默默说。 不,他要喊——默默,我爱你。不管听不听得见,他都要她知道。 “我答应你,不再成天睡觉,我试着去帮爸妈的忙,他日再见,我成了商场女强人,到时,我们来谈合作契约,我们又能正大光明当朋友。” 不行,她悠闲惯了,辛苦工作会要她的命,事业统统交给他,他来苦,她只要负责获利。 重重叹气,她不想隐瞒他、隐瞒自己。回身,她踮起脚尖,主动吻上他的唇。很轻的一个吻,不带遐想,只有心疼。 “送你一份结婚礼物好吗?” 没等慕晚回答,她又说:“我去旅游,想了又想,分析又分析,糟透了,我竟然分析出我爱你。 我想,在你陪我一起思念陌陌时,我就爱上你了,不,或许更早,在你倾听默默和陌陌的故事时,我已经爱上你。因为你是个很帅、很神秘、很容易让人爱上的好男人。” 默默爱他,真好,他不是单恋。 可惜,这么棒的礼,为什么要到他决定和霭玫结婚前才入囊? 他暗暗决定,从此,他要专心爱默默,再也不准自己变心。 他们说了一夜话,这回,陌陌、霭玫都不在他们话题里,他们交心,在慕晚的单身派对里。 尾声 时光荏苒,十几个月转眼过去,岁月更迭间,来到舒适凉爽的秋季。 中秋节,月圆人圆,房家、卓家、默默的父母亲各带着自己的配偶来参加众会。慕晚家里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屋里,长辈们聊得热烈,吃过饭,乐乐把小陌带进自己房间。 身为父亲,慕晚想教育女儿,这行为太危险,但身为默默的男友,他很乐意女儿把小陌拐走,因为他实在受够小陌的敌视。 带默默进院子,就着花圃边的砖面坐下,他们身后是一大片蔷薇,各种颜色品种都有。 “卓爸说,下个月初三是好日子,我们结婚吧!”慕晚对默默说。 “我不介意再多等一段时间。”默默答。 她清楚时间是最好的还原剂,时间够久,心情沉淀。 “够久了,再等下去,你会变成老处女。” 可不是,在那场荒谬的婚礼之后,时间过去一年多。慕晚在院子里种下的葵花结籽,厨师炒了两大袋,他们拿去喂猩猩、喂猴子,还在家里养了几只鹦鹉嘉惠它们的胃。 说荒谬,何尝不是? 婚礼当天,在证婚人面前,霭玫突然尖声喊叫,她质问慕晚为什么把赵儡藏起来,她指责慕晚居心叵测,哭喊着,这辈子只要嫁赵儡一人。 在众人发愣中,霭玫冲出礼堂,慕晚没追上,眼睁睁看她坐计程车离去。 婚礼没了,他第一时间找上“好朋友”,默默帮不了忙,唯能二十四小时待在他身旁,等着警方或寻人启事传来消息。 他们谈了又谈,谈出结论——霭玫从未真正醒来,她不过肯说话、肯走出自己筑起的高墙,他便以为她痊愈。 他后悔自己心急,不该让她离开疗养院,他觉得错全在自己。 默默不太会安慰人,幸好她不必做什么,安静坐在他身边,慕晚便得到安慰。 五天后,他接到赵儡的电话,说霭玫到他家大闹一场,还用刀子伤了他,慕晚赶到时,霭玫已经离去。 再有消息,已是两星期后的事,穿着新娘礼服的女尸上了社会版头条,她投河,被发现时已经回天乏术。 默默陪慕晚去认尸,停尸间里,她见识到专情女子的悲剧。 很可怜对吧?在这个时代,专情成了悲剧,再没人歌咏梁山伯与祝英台,爱江山不爱美人变成愚蠢决定。 默默帮着处理霭玫的后事,她向上苍祝祷,让这个女子得享喜乐。 之后,她绝口不提婚事,不管有没有伤口,她要给慕晚足够时间消化阴影。 然而,慕晚并没有浪费这一年,他认认真真地谈起恋爱,所有恋人会做的傻事,他一一带默默体验。 他们去了普罗旺斯,买下一块葡萄园,交由专人打理,从此每年盛产季,他们的地窖里将储满美酒。 她还是不会种蔷薇,无所谓,他的园丁很在行,因此她的花瓶里日日有盛开蔷薇;陌陌祭日,他陪她去上香,他在陌陌坟边搭了架子,加种几株葡萄,他说种葡萄也是陌陌的梦想,他要替他完成。 默默搬家了,搬到慕晚家里,和乐乐两个人,成天老妈、女儿互喊,喊得开心。 出门,大家都说女儿像妈妈,于是,她们四处买母女装,硬是在身上贴入“母女”标签。 “我不在乎当老处女。”默默说。 “慕曦在乎,她要当你的伴娘之后,才肯嫁给文哲宇。”慕晚说。 “哲宇要回国?”她很高兴,长距离爱情没有隔离两人,他们很幸运,经得起风雨的爱情,才能绽放美丽。 “嗯,这家伙不想立业,一心成家,真不晓得慕曦的眼光哪里出问题。” “不是所有女生都喜欢机器人。”是她最特殊,才会爱上新款机器人,没办法,她懒,需要有个勤劳丈夫来互补。 “默默,谢谢你。”他伸展双腿,手勾上她的头,抚抚弄弄。 “谢我什么?” “这一年,是我人生最快乐的一段。” 她可不可以小心眼,问他:“比较你和霭玫初恋那段,哪段更快乐些?”不可以,她很明白,和历史较量不公平,她爱他,就得连同他的过去一并接纳,她不能只爱他眼前这段,排斥他的过去。 就像他,爱默默,也爱陌陌。 “错。”默默伸出食指在他面前摇摇摇,她在嘴里存满空气,噗,挤出来。 这是乐乐教她的,说空气通过、震动嘴唇,嘴巴会痒痒,意思在提醒对方,要给自己一个吻,这是她和爸爸问的暗号,现在,默默也通用。 捧起她的脸,慕晚在上面热热烈烈印下专属权,他喜欢她索吻,更喜欢自己的“无条件奉献”。 “哪里错。” 手捞过,他像夜市捞金鱼一样,把她捞进自己膝间,搂着她的腰,他的下巴靠到她头上,这个小矮人,矮得教人忍不住想疼。 “过去这一年不是你最快乐的时光,因为未来,你将一天比一天更快乐。” “你要带给我快乐?” “当然,相不相信我的能力?” “信。” 怎不信?她彻头彻尾改变他的性情,若霭玫把他变坏了,她就是皮诺丘的小仙女,仙女棒一挥,快乐重回。有她在身边,他学会了“满足”两字怎地书写,他学会感激老天也感激陌陌,让默默走到他面前。“嫁给我吧,在我第十七次求婚时。” 他的求婚一次比一次敷衍,口头两句,就要她嫁人,很过分吧。可是……不错了,比起葵花田里的被动,他的敷衍能被接受。 “卓妈妈在我的婚纱领口,绣了一排金黄色的向日葵。”默默说。 “一定很好看。” “听说她还在裙子背后加了一只特大号、拖地的蝴蝶结。穿上礼服,我不知道会不会摔跤。” “放心,我会扶你扶得牢牢,谁都别想看你四脚朝天的糗模样。”慕晚对天发誓,四脚朝天……是他独享的“暧昧姿势”。 “最快乐的人应该是乐乐吧。”默默把头发抓到身前,梳梳顺顺,结婚那天,她不想把头发梳高,她想放下它们,用最自然的面目嫁给他,因为她从未对他隐瞒人生。 “为什么?” “卓妈缝了件和新娘礼服一模一样的花童礼服。” “难怪,她逼我快点向你求婚。她最近长得快,怕时间拖太久,礼服变短。”慕晚恍然大悟。“为了乐乐,请嫁给我吧!”第十八次求婚。 更敷衍了,拿女儿当借口求婚,不真诚。但默默笑了笑,说:“好吧,我要做十月新娘。” 默默同意,花圃后头探出两颗小头颅。 乐乐的眼睛闪啊闪,手舞足蹈跳出来,“万岁、万岁,老妈要嫁给爸爸了。”她拉着小陌又搂又抱,没办法,她家老妈没教过她矜持。 小陌冷冷瞪慕晚一眼,若慕晚是大型活动冰柜,那么小陌就是小型柜,而且有朝大型发展的绝对可能。 “小陌,你不高兴我嫁给慕晚吗?”拉过小陌,默默笑问。 小陌没回她话,倒是嘲讽了慕晚一句:“白痴,求婚十八次才成功。” 他转身往屋里走,乐乐追随,她攀着他的手臂,说:“放心,你第一次求婚,我马上答应你。” 小陌的反应是冷哼。 热脸贴到冷屁股了吧?慕晚叹气,为女儿可怜的自尊心。 很显然,乐乐没有同感,她贴冷屁股贴惯了,最近有爱上南极低温的趋向。 “小陌,我们去告诉你爸爸妈妈好消息,他们一定会高兴得跳起来……” 他们渐行渐远,接下来的话听不见。 慕晚在默默耳边低语:“我百分之百相信,小陌是陌陌投胎转世,有没有听过情人见面分外眼红?他看我的眼光就是这样。” 默默大笑,她也解释不来这一点,不过,是不是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停滞不前的生命时钟,又滴滴答答响起。 风吹过,凉爽秋夜,千里婵娟,他们有了结局,未来决定相守相携,人生进入新旅。 不管天上人间,他们坚信陌陌和霭玫会送上真挚祝福。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